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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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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拐进沿河边而建的农贸市场。市场顶棚用绿色的塑料遮阳板覆盖,里面的光线都

    是绿的。’人在里边活动,仿佛鱼在水中游动。

    市场里物资丰盛,摊位成排,犹如曲折回廊。在蔬菜果品摊位上,摆放着许多连我

    这个农民出身的人都不认识的奇异菜果,颜色五彩缤纷,果体奇形怪状。想想三十年前

    那物资匮乏的时代,只有感叹。那小子轻车熟路,直奔鱼市。我加快脚步追随着他,同

    时,目光不断地被两侧摊位上的鱼鳖虾蟹吸引。那一条条犹如猪崽般的、银光闪闪的鲑

    鱼,是从俄罗斯进口的。那展开螯足犹如巨大蜘蛛的毛蟹,是从日本北海道进口的。还

    有南美的龙虾,澳洲的鲍鱼,当然更多的是青、鲳、黄、鳜这些普通鱼类。那些已被分

    割了的鲑鱼,R色橘红,鲜明地躺在洁白的冰块上。那些正在烘烤鱼片的摊位上,散发

    着扑鼻的香气。那小子在一家烤鱿鱼的摊前,掏出我那张大钱,买了一串,找回一把零

    钱。他仰起脸来,将C着鱼片的铁签子递向嘴巴,那姿式,仿佛在娘娘庙前广场上表演

    吞剑的杂耍艺人。就在他灵巧地将一块带着细长腕足、滴着暗红汁Y的鱿鱼片吞到口中

    时,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脖颈。我大声喊叫:

    哪里跑,你这小贼!

    那小贼身子一矮,脖子便从我手中脱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子,他挥舞着手中串满鱼

    片、汁水淋漓的铁签子向我打来。我慌忙松手,他像泥鳅一样溜走。我冲上前,抓住了

    他的肩膀。他猛然一挣,那件糟朽的 t 恤衫应声破裂,披散下来,露出他黑鲅鱼般油光

    光的身体。他哇哇地哭起来,没有眼泪,如同狼嚎,同时凶狠地将手中串着鱿鱼的铁签

    子,对着我的肚子刺过来。我慌忙躲闪,躲闪不及,左臂上中了一签,起初不痛。只是

    一阵热辣辣的感受,然后便是剧痛,黑色的血涌出来。我用右手攥住伤口,大声喊叫:

    他是小偷,他偷了残疾人的钱!

    那小贼嚎叫着,像发疯的猪一样,向我冲来,他的目光真是可怕极了,先生,我心

    中感到极为恐怖,连连倒退着,躲闪着,喊叫着,他一边刺我,一边哭叫:

    你赔我的衣服!你赔我的衣服!

    他的话里还夹杂着许多无法写出的脏话,先生,我真是为我们东北乡繁衍了这样的

    后代而羞愧。慌忙之中,我从鱼摊上抓起一块写有鱼品产地和价格的木板,权当盾牌,

    抵挡着那小贼的进攻。他一签比一签凶狠,签签都想置我死地。木板频频被铁签刺中,

    我的右手,又因躲避不及被刺破,鲜血淋漓。先生,我的脑子混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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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靠着求生的本能倒退,躲闪,脚步踉跄。有好几次,我的脚后跟被鱼篓或是木板

    之类的杂物所绊,几乎仰面跌倒,如果我跌倒,先生,此时我也就不能给你写信了。如

    果我跌倒,一是当场被那英猛的像豹子一样的小孩刺死,二是被刺成重伤,送到医院救

    治。先生,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心中充满了恐惧,我怯懦、软弱的天性暴露无遗。

    我仓皇中往两边顾盼,希望那些鱼贩们能伸出援手,把我从危险中解救出来,但是,他

    们有的袖手旁观,有的漠然无视,有的拍手喝彩。先生,我真是一块废物,贪生怕死,

    毫无斗志,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打得连连倒退,我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哀求之声从我嘴

    巴里喊出来,断断续续的,像被打痛了的狗的叫声:

    救命……救命啊……

    而那小孩,早已停止了哭嚎——他压根儿就没哭过——他那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那

    两只眼睛里几乎没有眼白,宛若两只肥胖的蝌蚪。他咬着下唇,直视着我,停顿一下,

    猛地一蹿。救命啊……我喊叫着举起木牌……手上再次中签,血流如注……他又是一

    蹿……他就这样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我就这样喊叫着救命卑怯地后退,直退到灿

    烂的阳光里……

    我扔下牌子,转身逃跑,边跑边喊救命。先生,我的丑态,实在羞于向您说,但不

    对您说,又找不到人诉说。我跑着,慌不择路,听到两边的人在喊叫,震耳欲聋。我跑

    到了那条小吃街上,街旁一家小餐馆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我看到那餐馆上悬挂

    着一块黑色的招牌,招牌上写着两个古怪的红字:“雌雉”。饭馆门口坐着两个女人,

    一个高大肥胖,另一个娇小玲珑。她们猛地站起来。我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向她们扑去—

    —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嘴唇破了,牙缝里渗出血来。将我绊倒的是一根铁链,连接铁

    链的是两根铁桩。一根铁桩倒地。那两个女人扑上去,拧着我的胳膊,把我架起来。我

    感到脸上挨了她们很多耳光,沾满了她们的唾沫。那个追赶我的小孩没有跟来,我心中

    感到万幸。先生,不幸的是我又被“雌雉”饭馆这两个女人缠住了。她们一口咬定,说

    我的腿碰倒了那根挂着铁链的铁柱,而铁柱又倒在她的车上,砸坏了她的车。先生,那

    车的后尾上,的确有一个针尖大的白点,但绝不是那铁柱砸的。她们拉着我不放我走,

    破口大骂,招来许多人围观。那小个子女人尤其凶恶,她的模样,与那追杀我的男孩颇

    为相似。她的手指一下下地戳着我,每一下都似乎要戳瞎我的眼睛。我的每一声辩解,

    都淹没在她们的数十句詈骂声里。先生,当时,我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感到空前的绝望。

    我与小狮子之所以选择回乡定居,是因为我们在北京的护国寺大街上,遭遇过一件类似

    的事情。那家饭馆在人民剧场对面,饭馆的名字叫“野雉”。我们去看人民剧场的海报

    时,同样绊倒了一个连接着铁链、漆成了红白两色的铁桩,铁桩倒时分明离那辆白色的

    车尾很远,但坐在“野雉”店前那个头发染成金黄色、小脸紧巴巴的、薄唇如刀刃的女

    孩,冲上来在车尾处发现了一个针鼻大的白点,非说是我们绊倒铁桩所砸。她手舞足蹈

    地骂我们,用那种北京胡同里流行的下流语言。她说老娘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什么人

    没见过?你们这些外地土鳖,不在土窝里趴着,跑到首都来干什么?来给中国人民丢脸吗?!

    那个肥胖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痔疮膏的气味,冲上来挥拳就打,一拳就将我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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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打破了。那些围观的光头汉子,袒腹老者,也一齐帮腔,炫耀他们的老北京身份,威

    *我们道歉,赔钱。先生,我软弱地赔了钱,道了歉。先生,我们回家后抱头痛哭,决

    定回东北乡居住。原以为这里是我们的故土,没人敢欺负我们。但没想到,这两个女人,

    其凶恶丝毫不逊于北京护国寺大街上那两个女人。先生,我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会

    如此可怕?

    先生,更大的危险正在*近,我看到那个豹子般的男孩来了。那铁签子上的鱿鱼片

    已经吃光,扎起人来会更加锐利,而且,我突然明白了,这男孩,就是这小女人的儿子,

    而另外那个胖大的女人,必是那男孩的大姨。求生的本能使我挣扎着爬起来,我想跑,

    跑是我的长项,多年的优裕生活使我忘记了我曾经是多么善跑。现在,当致命的危险来

    临时,这善跑的技能,猛然地回来了。两个女人还想拉住我,那个小男孩也大声叫嚣,

    我嚎叫着,像被*到角落里的狗。我浑身是血,龇牙咧嘴,估计也让她们感到了几分害

    怕,因为我嚎叫的瞬间看到了她们脸上那种木呆呆的表情,我对脸上有这种表情的女人

    总是充满深深的同情。趁着她们发呆的瞬间我从两辆汽车的缝隙中一跃而过。跑吧,万

    足,万小跑,五十五岁的万小跑又恢复了快速奔跑的能力。我沿着这条散发着炸J味、

    鱼腥味、烤羊R串味以及许多种我不知道的气味的小街狂奔。我感到腿轻得如草一样,

    一脚下去,地面上似乎有巨大的弹性,使下一步获得更大的动力,我是一头鹿,一只黄

    羊,一个登上了月球表面因而身轻如燕的超人。我感到我是一匹马,一匹汗血宝马,就

    是那匹能用蹄子踩住飞燕的马,天马行空,无牵无挂……

    但事实上,这天马行空般的感觉,仅仅是我短暂的幻觉。真实的情况是,我气喘吁

    吁,喉咙里喷火,心跳如鼓,胸膛膨胀,头大如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血管随时都

    要崩裂。求生的本能,支配着我气力衰竭的身体,这是名副其实的垂死挣扎。我听到周

    围一片雷鸣般的喊打声。迎面先是扑出一个留着大胡子、身穿一套黑色中山装的青年,

    他那两只碧绿的眼睛仿佛两只深夜山路上斜飞的萤火虫。就在他的惨白的手指即将捉住

    我的瞬间,我张嘴喷出一股污血,使他那张惨白的脸,顿时改变了颜色。我听到他发出

    了一声惨叫,然后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先生,我的心中充满了歉意,我知道他的拦截是

    正义的行为,他拦截我说明他是个有道德的义士,而我喷出的污血,就像仓皇逃命的墨

    斗鱼喷出的内脏,弄脏了他的脸,杀伤了他的眼睛,我感到由衷的歉疚。我如果是个高

    尚的人,哪怕背后有尖刀顶着,也应该停下脚步,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但是我没

    有,先生,我愧对了您的教导。后来,又有几个道貌岸然的君子,站在路边,口中喊打,

    身体并不靠前;肯定是被我口喷污血的绝技吓破了胆;他们将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瓶子

    投掷到我的身上,那象征着美国文化的酱色Y体,冒着金黄色泡沫,被我甩在了身后……

    先生,事情总会有个结局,无论多么好的事情,无论多么坏的事情,都会有结局。

    这场已经混淆了是非的追逐与逃亡,终于在我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中美合资家

    宝妇婴医院门前时结束了。那时,正有一辆宝马牌轿车,泛着蓝宝石般的璀璨光芒,从

    医院绿树掩映、花香四溢的院子里开出。我的立仆,肯定给车里的人一种极为不快的印

    象:因为我浑身是血,像一只从天而降的死狗。我先是令他们大吃一惊,然后是感到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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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我知道越是富贵者越是迷信,富贵的程度与迷信的程度成正比。我知道他们比穷人

    更相信命运,比穷人更爱惜生命。这是正常的。穷人是破罐子破摔,富人手捧着他们的

    富贵,像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青花瓷器。我猛然倒在他们车前,吓得那“宝马”如同一

    匹马驹,猛地扬起了前蹄,睁大了眼睛,并发出了惊恐的嘶鸣。对此我十二万分的抱歉,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身体抽搐着,想往前爬,为“宝马”让开道路,但我的身体,

    仿佛一条被图钉钉住了尾巴的虫子,无法移动。我想起了自己童年时,甚至在成年之后

    还玩过的恶作剧:将那种青色的或者绿色的虫子,用图钉或者棘刺,将它们的尾巴扎在

    地上或墙上,然后看它们挣扎,看它们想爬行逃命的意识与不听指挥的身体如何搏斗。

    当时我毫无怜悯之心,甚至感到愉快。与虫子相比,我是强大的,强大到虫子无法感知

    我的形貌。对虫子来说,我就是制造一切灾难的神秘力量。它甚至都感受不到我那只行

    凶作恶的手,它只能感受到那枚图钉,或者那根棘刺。现在,我体验到了那些曾被我戕

    害过的小虫所体验的痛苦。小虫们,对不起了,实在对不起,isorry!

    我看到一个男人在车上拍打着方向盘,汽笛鸣叫,声音温柔。这说明开车的是个有

    教养有耐心的好人,这说明他不是个一般的暴发户。如果是个一般的暴发户,他会将汽

    笛按得如防空警报。如果是个一般的暴发户,他会从车窗探出头来,用满嘴的脏话骂我。

    为了这个好人,我更想尽快往前爬行,为他躲开道路,但我的身体不听指挥。

    那个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从车上下来了,他身穿杏黄色的休闲服,衣领和袖口上

    有橘红色的格子,我恍惚忆起,在京城混事时,曾听一个熟知天下名牌的人,说过这品

    牌的中文译名,但是我忘了。我永远记不住名牌的名字,其实是一种心理抵抗,是一种

    下等人对上等人的仇视、嫉妒心理的曲折表现。就像我用馒头贬低面包一样,就像我用

    豆瓣酱贬低奶酪一样。那男子下车后,没骂我也没踢我,他只是焦急地命令医院门口的

    保安:快将他弄到一边去。

    他下完命令之后,突然眯起眼睛仰起头、寻找着阳光的刺激,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

    喷嚏。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又是从这声喷嚏里我再次辨认出了他:肖下唇,肖夏春,我

    的当过高官如今又成了大款的小学同学。据说他是在“倒煤”的热潮中下海“倒煤”淘

    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利用从政时培育好的人际关系,四面出击,八方进财,成了身价数

    十亿的富豪。我看过一篇采访他的文章,他竟然也谈到了小时候吃煤的事情。其实,我

    记得很清楚,他并没吃煤;他看着我们吃煤并研究着手中的煤。——先生,您看,到了

    这样狼狈境地,我还在较真,真是不可救药啊。

    一个保安拖不动我,两个保安,每人抓住我一条胳膊,基本上还算友好地将我拖到

    医院大门东侧那块巨大的广告牌下。他们扶正了我,让我背靠着墙坐下。我看到肖同学

    钻进轿车。我看到轿车小心翼翼地越过了医院大门口的减速墩,然后拐弯而去。与其说

    我看到了不如说我想象到了,在车的后座上。坐着面孔秀丽、黑发披肩的小毕,她的怀

    里,抱着一个粉红的婴儿。

    那些追赶我的人们,聚拢上来。那两个女人和那个男孩以及那个被我喷了一脸黑血

    的青年以及那用可口可乐瓶子投掷我的人,都探头看我。在我面前,几十张脸构成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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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暧昧的图画。那男孩还想用铁签子扎我,但被那个似乎年轻一点的女人拦住了。一个

    教授模样的人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放到我的鼻前试探着,我知道他是试我还出不出气。

    我屏住呼吸,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我童年时听村里一个闯关东回来的大爷说过,

    在山林中,如遇到老虎和狗熊,最好的方法就是躺在地上,屏住呼吸装死;凡猛兽都有

    几分英雄气,英雄不打告饶者,猛兽不吃死尸。这一招非常有效,那教授怔了一下,一

    言不发,抽身便走。他的行动,等于向围观者宣告:此人已经死了!尽管在他们心目中,

    我是一个抢了人家钱物的贼,但我们国家的法律,并没有赋予这些有正义感的公民在大

    街上七手八脚处死毛贼的权利。于是他们仓皇散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两个女人也

    拖着那男孩匆匆逃去了。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体会到了死者的威严与尊贵。

    一定是那两个保安报了警,因为当警车鸣笛驰来时,只有他们俩迎上去,对警察诉

    说着。三个警察走到我面前,向我询问情况。他们的面孔都很年轻。黄色的牙齿说明他

    们都是高密东北乡人。我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然后,我就像在外遭了欺负、见到

    家长的孩子一样哭诉起来。三个警察,只有其中那个眉毛巾间生了一个小瘤的比较认真

    地听我诉说,其他两个,只顾仰着脸看那广告牌。等我诉说完毕,眉中小瘤道:我们怎

    么能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实话呢?我说:你们可以去问那陈鼻。另一个高个警察眼睛依旧

    盯着广告牌,嘴巴对我说: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我活动了一下腿脚,已经

    能动了,看了一下胳膊和手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眉中小瘤说:不怕麻烦,就跟我

    们到局里去做个笔录,如果怕麻烦,就同家去自己调养吧。我说:难道,就这样没有是

    非了吗?眉中小瘤说:老爷子,是非当然是有的,但是你要给我们证据,证人。你能让

    那陈鼻,让那些卖鱼的作证吗?你能担保那两个女人和那小孩不反咬你一口吗?那小子是

    原东风村活土匪张拳的外甥,确实是个坏种,但他还是个孩子,你又能怎么着他呢 ?—

    —好吧,我说,那就算了吧,算我倒霉。——吃一堑长一智,这么大年纪了,少出门管

    闲事,在家里逗逗孙子,享享天伦之乐,多好!——谢谢你们,浪费了国家的汽油,磨

    损了国家的车辆,又给你们添了麻烦。——老爷子,讽刺我们?——哪里,哪里,我哪

    敢讽刺你们,我是真诚的,十二万分的真诚!——眉中小瘤和高个警察转身欲走,另一

    个方脸阔口的警察还定定地望着广告牌不肯移步。眉中小瘤说:汪哥,走啊!见了孩子

    就挪不动腿了!那阔口警察巴咂着嘴唇说:太可爱啦!太可爱啦!眉中小瘤道:那就赶快

    给嫂子下种啊!阔口警察道:她是盐碱地,我只播种,但她不发芽!高个警察道:你也别

    只管抱怨嫂子,自己也去查查,没准你的种子是炒过的!阔口警察道:那怎么可能……

    他们吵吵闹闹地上了车,把我遗留在广告牌下。我心中感到郁闷,但又感到无奈。

    即便我跟他们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又能怎么样呢?那两个女人,既然是张拳的三个女儿中

    的两个,我姑姑就等于是她们的仇人。于是我也就明白了那男孩为什么要用青蛙把我姑

    姑吓晕。他这样做,多半是受了他母亲或姨母的教唆,用这样的方式,替他的姥姥复仇,

    尽管他姥姥的死并不能怪罪于我姑姑。与这种人,又有什么道理好讲?算了,算我倒霉。

    不,这是上帝在考验我,忍了吧,能忍则安,我是胸有大志的人,我是正在创作一部话

    剧的作家,这些遭际和感受,都是上等的素材。大人物之所以能成为大人物,就是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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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难、之屈辱,比如能忍胯下之辱的韩信,比如能忍陈蔡之饥的孔夫

    子,比如能吞下自己粪便的孙膑……与这些圣人、先贤相比,我吃这点苦,受这点委屈

    算什么?就这样想着,先生,我感到心胸开阔了,呼吸顺畅了,眼睛明亮了,力气慢慢

    恢复了。蝌蚪,站起来,天将降大任于你,你要勇敢地承担苦难,不要抱怨,不要恨任

    何人。

    我站了起来,尽管伤口痛,肚子饿,腿发软,眼发花,但我坚决不倒下。我起初还

    以为会有许多人看我,但其实无人看我,连那两个医院门口的保安也不理睬我,这也印

    证了李手对我说过的话。想起李手我又想起了陈眉肚子里孕育着的婴儿,但此时我的感

    觉已经与上午大不一样。上午我还千方百计地想扼杀这个婴儿,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当我回头看到广告牌时,我的想法已经非常明确:我要这个孩子!我迫切地需要这个孩

    子!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宝,我的苦难,都是为他而受。

    先生,我现在告诉你,那广告牌上,镶贴着数百张放大了的婴儿照片。他们有的笑,

    有的哭;有的闭着眼,有的眯着眼;有的圆睁着双眼,有的睁一只眼闭‘只眼;有的往

    上仰视,有的往前平视;有的伸出双手,仿佛要抓什么东西;有的双手攥成拳头,仿佛

    很不高兴;有的把一只手塞进嘴里啃着,有的将双手放在双耳边;有的睁着眼笑,有的

    闭着眼笑;有的睁着眼哭,有的闭着眼哭;有的头上无毛,有的满头黑发;有的是柔软

    的金毛,有的是丝绒般闪烁着光泽的亚麻色头发;有的满脸皱纹,仿佛小老头儿,有的

    肥头大耳,好似小猪崽子;有的自得如煮熟的汤圆儿。有的黑得如煤球儿;有的噘着小

    嘴仿佛在生气,有的咧着大嘴仿佛在喊叫;有的噘着嘴仿佛在寻找乃头,有的闭着嘴歪

    着头仿佛拒绝吃奶;有的伸出鲜红的舌头,有的只吐出一个粉红舌尖;有的两腮上各有

    一个酒窝,有的只有一边腮上有酒窝;有的是双眼皮儿,有的是单眼皮儿;有的是圆球

    般的小脑瓜儿,有的脑袋长长的像个冬瓜;有的眉头紧锁像个思想家,有的目光飞扬像

    个演员……总之,这数百个婴儿面貌神情各异,生动无比,每一个都是那么可爱。从广

    告上的文字我得知这是医院开业两年来所接生的孩子的照片集合,是一次成果展示。这

    是真正的伟大事业,高尚的事业,甜蜜的事业……先生,我深深地被感动了,我的眼睛

    里盈满了泪水,我听到了一个最神圣的声音的召唤,我感受到了人类世界最庄严的感情,

    那就是对生命的热爱,与此相比较,别的爱都是庸俗的、低级的。先生,我感到自己的

    灵魂受到了一次庄严的洗礼,我感到我过去的罪恶,终于得到了一次救赎的机会,无论

    是什么样的前因,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要张开双臂,接住这个上天赐给我的赤子!

    十一

    先生,那天,在那镶贴了数百张婴儿照片的广告牌前,我的灵魂受到一次庄严的洗

    礼。我的犹豫、彷徨、被刺、被打、被辱骂、被迫杀,都成为必要的过程,就像唐三藏

    取经路上所经受的八十一难。不遭苦难,如何修成正果;不经苦难,如何顿悟人生。

    回去以后,我自己用酒精棉球处理了一下伤口,用白酒冲服了专治跌打损伤的云南

    白药。虽然R体上的痛苦一时难消,但精神颇为健旺。小狮子回家之后,我拥抱了她,

    并用我的腮摩擦一下她的腮。我在她的身边说:老婆,感谢你为我创造了这个孩子,这

    142

    个孩子虽然未经你的ZG孕育,但是用你的心孕育的,因此,他是我们亲生的儿子!

    她哭了。

    先生,我坐在书桌前,一边给你写信,一边考虑着如何抚养这个婴儿的问题。我们

    都是奔六十岁的人了,体力精力都已衰减,按说应该请个有育儿经验的保姆,或者请一

    个正在哺R期的奶妈,让我们的孩子吃一点人的R汁多一点人味儿。我母亲说过,用牛

    奶或羊奶喂大的孩子,嗅上去没有人味儿。尽管牛奶也能将婴儿养大,但危险多多,那

    些丧尽天良的J商在“空壳奶粉”和“三聚氰胺奶粉”之后,会不会停止他们的“化学”

    实验?“大头婴儿”和“结石宝宝”之后,谁知道还会产生什么婴儿?现在他们都夹着尾

    巴,像挨了G子的狗一样,装出一副可怜相,但用不了几年,他们的尾巴又会高高地翘

    起来,又会想出更可恶的配方来害人。我知道,世间最宝贵的Y体是母亲的初R,母亲

    的初R里包含着许多神秘的物质,这些神秘的物质其实是物化了的母爱。我听说,有一

    些找人代孕的人,交接了婴儿后,还要用重金收买那代孕妈妈的初R,有的甚至请代孕

    妈妈哺R一月后,再将婴儿接走,当然,这需要更多的费用。小狮子告诉我,代孕公司

    的人,坚决反对这样做。他们说,一旦代孕妈妈为婴儿哺R后,即会产生深厚的感情,

    由此带来无穷的麻烦。小狮子眼睛放着光,对我说:

    我就是他的妈妈,我会分泌R汁的!

    从前,我听母亲讲过类似的事,但传奇色彩浓厚,不可全信。也许,我想,有过生

    育史的年轻女性,那曾经分泌过R汁的茹房,在婴儿小嘴的刺激下,在巨大爱心的激励

    下,会使泌R的记忆苏醒,但像小狮子这样年近六旬、从没怀过孕的女性,是不会产生

    这样的奇迹的。如果发生了,那就不是奇迹,而是神迹。

    先生,我对您谈这些事,丝毫不感到羞耻。您是用巨大的爱心把一个被医院判为必

    死无疑的婴儿养大成人的父亲,您在育子过程中有过许多类似神迹的体验。因此我想您

    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也能理解我妻子的类似着魔的行为。最近,她几乎每晚都要我与

    她做A。她由一个糠萝卜变成一个水蜜桃。这已经接近奇迹,令我惊喜万分。她每次都

    提醒我:蝌蚪,你要轻一点啊,不要鲁莽啊,不要伤了我们的儿子啊。每次事后,她都

    会让我将手放在她的腹部,说:你试试,他在踹我呢。她每天早晨,都会用温水洗涤R

    房,温柔地往外牵拉那凹陷进去的茹头。

    我们向父亲报告了小狮子身怀六甲的喜讯,年近九十的父亲,顿时老泪纵横,胡须

    颤抖,感激地说:

    苍天有眼,祖宗显灵,好人好报,阿弥陀佛!

    先生,我们已经将婴儿所用的物品置办停当。一切都是最好的。日本产的婴儿车,

    韩国产的婴儿床,上海产的纸N布,俄罗斯产的橡木洗浴盆……小狮子是坚决反对买奶

    瓶的,我劝她,万一奶汁不够吃呢?还是买一个预备着吧,于是我们买了法国生产的奶

    瓶和新西兰进口的奶粉。我们对新西兰进口的奶粉也缺少足够的信任,因此我建议,最

    好买一头奶山羊,放在父亲那里牧养着,我们可以搬到父亲那里去居住,每天用新挤的

    羊奶,喂养我们的娇儿。小狮子手托着她硕大的茹房,不满地说:

    143

    我坚信我的R汁会像喷泉一样!

    远在西班牙的女儿与我们通电话,问我们忙什么,我说:燕燕,实在是惭愧,但确

    是喜讯,你妈妈怀孕了,你很快就要有一个弟弟啦!女儿在那边怔了片刻,然后惊喜地

    问:爸爸,这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我说。——可是,女儿说,妈妈多大岁数了

    呀!——我说,你上网搜搜看,最近,丹麦一个六十二岁的妇女,产下了一对健康的婴

    儿。女儿在那边欢呼起来:太好了,爸爸,向你们表示祝贺,热烈的祝贺!你们需要什

    么?我给你们寄过去。——我说,什么都不需要,这边应有尽有。女儿说,不管你们需

    要不需要,我还是要买,表示一下我这个老姐的心意。爸爸,祝贺你们,千年的铁树开

    了花,万年的枯枝发了芽,你们创造了奇迹!

    先生,我对女儿,一直怀有深深的内疚,因为她的生身母亲之死,与我有直接的关

    系。我为了自己的所谓的前程,断送了王仁美的、也断送了她腹中孩子的生命。那孩子,

    如果活着,现在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现在,不管怎么说,又一个儿子要来了,

    我安慰自己,这个孩子其实就是那个孩子,他晚来了二十多年,但毕竟是来了。

    先生,我非惭愧地告诉您,那部话剧,只能以后再写了。一个即将呱呱坠地的婴儿,

    比一部话剧,肯定要重要得多。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我此前的构思片断,都是Y暗、

    血腥,只有毁灭没有诞生,只有绝望没有希望,这样的作品写出来,只会毒化人们的心

    灵,使我的罪过更加深重。请相信我,先生,这部话剧我肯定要写。等那个孩子诞生后,

    我就会拿起笔来,为新生命唱一首赞歌。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在这段时间里,我陪同小狮子去探望了姑姑。那天阳光非常好,姑姑家的院子里那

    两棵国槐树上。有的槐花正盛开,有的槐花正脱落。姑姑端坐在国槐树下,闭着眼睛,

    口中念念有词。她的花白的、茂密如同蓬草的头发上落满了槐花,有几只蜜蜂在她头上

    飞舞。在窗前一块支起的青石板前,低矮的小凳子上,坐着我们的姑父郝大手。这个被

    县里授予了民间工艺大师称号的人,正在团弄着泥巴。他目光迷离、精神恍惚。姑姑说:

    这个孩子,他的爹是圆脸,细长眼,鼻梁塌,厚嘴唇,两扇肥耳朵;他的娘,瘦瓜

    子脸,杏核儿眼,双眼皮,小嘴,挺鼻梁儿,两只薄耳朵,没耳垂儿。这孩子,基本上

    随他娘的模样,但嘴比他娘要大一点儿,唇比他娘的唇要厚一点儿,耳朵比他娘的耳朵

    要大一点儿,鼻梁比他娘的鼻梁要矮一点儿……

    我们看到,在姑姑的念叨声中,一个泥孩子,在姑父的手中,慢慢地成了形。他用

    竹签儿给泥孩子,你来了,就齐了。

    我将一瓶五粮Y放在窗台上,小狮子将一盒糖果放在姑姑脚边,我们齐声说:姑姑,

    我们看你来了。

    姑姑像生产违禁物品的人突然被人发现了似的,有些惊慌,有些手忙脚乱。她试图

    用衣襟遮掩那泥娃娃,但遮掩不住,便停止了遮掩,说:我不想瞒你们。

    我说:姑姑,我们看过王肝送给我们的纪录片,我们理解你,知道你的心。

    知道就好,姑姑起身,端着那个刚刚制作完毕的泥孩子,进人东厢房。她不回头,

    沉闷地对我们说:跟我来。她庞大的穿黑衣的身体在前边,对我们造成一种神秘的压力。

    144

    我们早就听父亲说过,姑姑的神志有点不正常,因此回乡后疏于探望。想想姑姑当年的

    煊赫,看到她凄凉的近境,我心中顿感悲凉。

    东厢房里光线很暗,一股Y凉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姑姑拉了一下墙上的灯绳,一

    盏一百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厢房里纤毫毕现。这是三间厢房,所有的窗户均用砖坯堵

    住。东、南、北三面墙壁上,全是同样大小的木格子。每个格子里,安放着一尊泥娃娃。

    姑姑将手中的泥娃娃,放置在最后一个空格里,然后,退后一步,在房间正中的一

    个小小的供桌前,点燃了三炷香,跪下,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跟着姑姑慌忙下跪。我不知道该祝祷什么,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大门外广告

    牌上那些姿态生动的婴儿面孔,像拉洋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次第滑过。我的心中充溢着

    感恩之情,愧疚之情,还有一丝丝恐怖。我明白,姑姑是将她引流过的那些婴儿,通过

    姑父的手,一一再现出来。我猜测,姑姑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心中的歉疚,但这不能

    怨她啊。她不做这事情,也有别人来做。而且,那些违规怀胎的男女们,自身也有不可

    推卸的责任。而且,如果没人。来做这些事情,今日的中国,会是个什么样子,还真是

    不好说。

    姑姑上完香,站起来,喜笑颜开地说:小跑,狮子,你们来得正好,我的心愿完成

    了。你们好好看看吧,这些孩子,个个都有姓名。我让他们在这里集合,在这里享受我

    的供奉,等他们得了灵性,便会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投胎降生。姑姑引领着我们逐格观看,

    一一对我们讲解着他们或她们的去处。

    这个女娃,姑姑指着格子里一个双眼像杏核、咕嘟着小嘴的泥娃娃说,原本应该在

    一九七四年八月在谭家庄谭小六和董月娥家降生,但被姑姑毁了,现在好了,他的爹是

    个种菜大户,他的娘是个巧手媳妇,他们家发明了用牛奶浇灌芹菜的方法,生产出来的

    芹菜鲜嫩无比,每公斤卖六十元呢。

    这个男孩,姑姑指着格子里一个眯缝着小眼睛、咧着嘴傻笑的泥娃娃说,这个小子,

    原本应该于一九八三年二月在吴家桥吴军宝和周爱花家降生,被姑姑毁了,现在好了,

    这小子洪福齐天,降生到青州府一个官宦之家,孩子的爹娘都是国家干部,孩子的爷爷

    是省里的高官,电视上经常露面。小子,姑乃乃对得起你了。

    还有这两个姊妹花,姑姑指着安放在一个格子里的两个泥娃娃说,原本应该生于一

    九九〇年,她们的爹娘是麻风病患者,虽然治愈了,但也是手如J爪面如活鬼,生在这

    样的人家,这两个孩子等于跳进了苦海。姑姑毁了她们也救了她们,现在好了,二〇〇

    〇年元旦之夜,她们降生在胶州城人民医院,是千年宝宝,父亲是著名的茂腔演员,母

    亲是时装店老板,去年的春节晚会,她们姐妹双双上了电视表演节目,唱茂腔名段《赵

    美蓉观灯》,“茄子灯,紫生生;韭菜灯,乱蓬蓬;黄瓜灯,一身刺;萝卜灯,水灵灵;

    还有那打拳瞪眼蟹子灯,咯咯下蛋的母J灯……”她们的爹娘专门打电话来让我收看胶

    州台的电视节目,看得我啊,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还有这个,姑姑指着一个斗J眼泥娃娃说,原本应该降生在东风村张拳家,但是被

    毁了,虽说不能全怨姑姑,但姑姑有责任。这小子一九九五年七月降生在东风村张拳的

    145

    二闺女张来娣家。张来娣来找我,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孩,再生就是超计划生育,姑姑虽

    然当年被她爹打破过头,说不尽的恩恩怨怨,但姑姑还是将这个本来应该由她娘生的孩

    子还给了她。他本来是她的弟弟,现在却成了她的儿子。这秘密也只有姑姑知道,现在

    透漏给你们,你们要守口如瓶。这小子是个坏种,知道姑姑怕青蛙,曾经用纸包着青蛙

    将姑姑吓晕过去,但姑姑不恨他,花花世界,缺一不可,好人是人,坏种也是人……

    最后,姑姑指着刚刚放进木格子里那个泥娃娃,说:你们认识他吗?

    我眼含着泪说:姑姑,您别说了,我认识他……

    小狮子说:姑姑,这个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了,他的爹是一个剧作家,他的妈妈是

    个退休的护士……姑姑,谢谢您,我已经怀孕了……

    先生,我对您写这些,您会不会认为我是痴人写梦?我承认,姑姑的心理,确实发

    生了一些问题,我太太因为盼子心切,神经也有些不太正常,但我希望您能谅解她们,

    理解她们。一个自认为犯有罪过的人,总要想办法宽慰自己,就像您熟知的鲁迅小说《祝

    福》中那个捐门槛的祥林嫂,清醒的人,不要点破她的虚妄,给她一点希望,让她能够

    解脱,让她夜里不做噩梦,让她能够像个无罪感的人一样活下去。我顺从着她们,甚至

    也努力地去相信她们所相信的,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尽管我知道那些有科学头脑的人

    会嘲笑我,那些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会批评我,甚至会有个别有觉悟的人会向有关方面

    控告我,但我也不想改变,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姑姑和小狮子这两个从事过特殊工作的

    女人,我宁愿就这样愚昧下去。

    那天,姑姑拿出听诊器,煞有介事地为小狮子听诊。小狮子袒腹仰躺,满面幸福;

    姑姑凝神细听,神情严肃。听诊完毕,姑姑用她那只被我母亲多次赞誉过的手,抚摸着

    小狮子的腹部。姑姑说:有五个月了吧?挺好,胎音清晰,胎位正确。

    六个多月了,小狮子满面含羞地说。

    起来吧,姑姑拍拍小狮子的肚子,说,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我建议你还是自然分娩

    吧。我是反对剖腹产的,一个没经过产道分娩的母亲,体会不到完整的母亲感觉。

    我有些担心……小狮子说。

    有我呢,担心什么?姑姑举起双手,说,你应该信任这双接生过二万名婴儿的手。

    小狮子把姑姑的一只手抓住,贴在自己脸上,像一个撒娇的女儿,说:

    姑姑,我信任您……

    十二

    先生,大喜!

    我的儿子,昨天凌晨诞生。

    因为我妻子小狮子是超高龄初产妇,所以,连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里那些据说是

    留学英美归来的博士们也不敢承接。这时候,我们自然想到了姑姑。姜还是老的辣。我

    妻子唯一信任的也就是我姑姑。她跟我姑姑接生过数不清的婴儿,自然见过我姑姑遇到

    危急情况时的大将风度。

    小狮子是在袁腮和小表弟的牛蛙养殖中心加夜班时开始发作的,按说到了这种时

    146

    候,早就应该让她在家休息,但她脾气固执,不听人劝。她挺着大肚子招摇过市,引起

    不少议论和羡慕。认识她的人大老远跟她打招呼:大嫂子,都这样了,还不在家歇着 ?

    蝌蚪大哥真够狠的。她说,这有什么?生孩子是瓜熟蒂落的事,多少农村妇女,在棉花

    地里,在河边的小树丛中,都能把孩子顺利产下,越娇贵,反而越出毛病。她的理论,

    跟许多老中医的理论是一致的。听者频频点头,随声附和者居多,当场反驳者无有。

    我闻讯赶到牛蛙养殖中心时,袁腮日经派小表弟去把姑姑接来。姑姑穿着白大褂,

    戴着大口罩,乱蓬蓬的头发塞进白帽子里,目光热烈而兴奋,让我想起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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