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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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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斗,有的小如枣核,有的生着两只金星般的眼睛,有的生着两只红豆般的眼睛,它们波

    浪般涌上来,它们愤怒地鸣叫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姑姑说她感觉到了

    它们坚硬的嘴巴在啄着她的肌肤,它们似乎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抓着她的肌肤,它们

    蹦到了她的背上,脖子上,头上,使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全身趴在了地上。姑姑说她感

    到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它们的咬啄和抓挠,而是来自它们那冰凉黏腻的肚皮与自己肌肤

    接触时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它们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撒N,也许S出的是JY。姑

    姑说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听大乃乃讲过的青蛙戏人的传说,说有一个大闺女夜晚在河堤上

    乘凉,不知不觉中睡着,梦中与一身着翠衣的青年男子交H,醒来后即怀孕,后来竟生

    出了一堆小青蛙。姑姑说,想到此她一跃而起,极大的恐惧使她爆发出神力。她看到那

    些伏在她身上的青蛙像泥巴一样纷纷地落在地上。而还有很多的青蛙牢牢地抓住她的衣

    服、头发,有两只用嘴巴咬住她的耳垂,好像两个可怕的耳饰。姑姑往前奔跑,地面的

    吸附力不知为何突然消逝。姑姑说她一边跑一边抖动身体,同时还用双手在身上撕扯着。

    每抓住一只青蛙时她都会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将它们猛地摔出去。她说从耳朵上往下撕

    那两只青蛙时,几乎把耳朵撕裂。它们牢牢地叼住耳垂,像饥饿的娃娃叼着母亲的乃头。

    姑姑一边嚎叫一边奔跑,但身后那些紧紧追*的青蛙却难以摆脱。姑姑在奔跑中回

    头观看,那景象令她魂飞魄散: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叫着,跳着,

    碰撞着,拥挤着,像一股浊流,快速地往前涌动。而且,路边还不时有青蛙跳出,有的

    在姑姑面前排成阵势,试图拦截姑姑的去路,有的则从路边的草丛中猛然跳起来,对姑

    姑发起突然袭击。姑姑说那天晚上她原本穿着一条肥大的黑色绸裙,但那裙子,被那些

    偷袭的青蛙一条一条地撕去了。姑姑说那些撕得了一长条绸裙的青蛙,便一口口吞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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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直噎得举前爪挠腮,打滚露出了白肚皮。

    姑姑说她奔跑到河边,看到那座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的石头小桥时,身上的裙子已

    经被青蛙们撕扯干净。姑姑几乎是赤身L体跑到了小桥上,与郝大手相逢。

    我那时根本顾不上什么羞耻,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几乎是光着P股,姑姑说,我看

    到一个披着大蓑衣、戴着大斗笠的人坐在小桥中央,手里团弄着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他团弄的是一块泥巴。制作月光娃娃,必用月光泥巴。——那时我根本

    没看清他是谁,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是个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姑说她扑到那人怀

    里,使劲地往他蓑衣里钻,前胸感受到那人胸膛的温度,背后是青蛙的那种腥臭*人的

    湿凉,姑姑说她喊了一声:大哥,救命,便昏了过去。

    姑姑的长篇讲述,让我们感同身受,脑海里浮动着那成群的青蛙,脊梁上泛起阵阵

    凉意。摄像机给了郝大手一个镜头,他还是那样泥塑般静坐不动,又穿C着出现了几个

    泥娃娃的特写,和那座河上小桥的远景,镜头又对准了姑姑的脸,姑姑的嘴巴。姑姑说: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郝大手的航上。身上穿着男人的衣服。他双手捧来一碗绿豆

    汤给我喝,绿豆的香气使我恢复了理智。喝了一碗汤,我出了一身汗,身上许多地方灼

    热痛疼,但那种冰冷黏腻让人忍不住要嚎叫的感觉逐渐消失。我身上起了一层疱疹,又

    刺又痒又痛,随即是发高烧,说胡话。我喝着郝大手的绿豆汤闯过了这一关,身上褪了

    一层皮,骨头也隐隐作痛。我听说过脱皮换骨的故事,知道自己已经被脱皮换骨了。病

    好之后,我对郝大手说:大哥,咱们结婚吧。

    讲到此处,姑姑已是满脸泪水。

    接下来,节目里展示了姑姑与郝大手携手制作泥娃娃的内容。姑姑闭着眼睛,对同

    样闭着眼睛、手握一团泥巴的郝大手讲述:这个娃娃,姓关名小熊,他的爹身高一米七

    九,长方脸,宽下巴,单眼皮,大耳朵,鼻头肥,鼻梁塌;他的娘,身高一米七三,长

    脖颈,尖下巴,高颧骨,双眼皮,大眼睛,鼻头尖,鼻梁高。这孩子三分像爹,七分像

    娘……在姑姑的讲述声中,那个名叫关小熊的男孩从郝大手手中诞生了。镜头给了这孩

    子一个特写。我看着这个面目清新、但带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凉表情的孩子,不觉中泪

    如泉涌……

    五

    我陪着小狮子,去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参观。小狮子一直想到这里工作,但苦于

    找不到门路。

    一进大堂,我感到这里不太像医院,倒像一座高级的会员俱乐部。虽是盛夏,但大

    堂里冷气飕飕,凉爽宜人。耳边飘荡着优美轻柔的背景音乐,空气中散发着新鲜花朵的

    清香。大堂迎面的墙壁上,镶贴着这所医院浅蓝色的院徽和八个粉红色的大字:一生承

    诺,满怀信任。两个身穿白色大褂、头戴白色小帽的漂亮女子,正在那里接待顾客。她

    们笑容可掬。声调温柔。

    一个身穿白大褂、戴一副白边眼镜的中年女子,走到我们身边,亲切地问我们:先

    生,女士。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116

    我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那女子把我们引领到大堂右侧的休闲区,那里摆放着宽大的藤编座椅,椅旁的简易

    书架上C满了与妇婴有关的豪华杂志,桌前茶几上,摆放着印刷精美的医院简介图册。

    那中年女子从饮水机里为我们接来两杯冰水。便微笑着离开了。

    我翻开资料,看到一位额头明亮、双眉修长、目光和蔼、鼻架无边眼镜、牙齿洁白

    整齐、笑容慈祥的中年女医生形象。她的胸前佩戴着印有照片的胸卡。她的左肩上印着:

    中美家宝妇婴医院是一座您理想中的新型妇婴医院,这里不会有冰冷的感觉。这里洋溢

    着温暖、和睦、真诚、家庭的氛围,您体验到的将是一种真正的贵族化服务……她的右

    肩上印着:我们将严格遵守世界医学协会一九四八年日内瓦宣言,我们凭良心和尊严行

    医,我们首先考虑的是病人的健康,我们保守所知道的病人的一切秘密,我们将全力维

    护医务界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

    我偷眼看了一眼小狮子,发现她一边翻看医院的画册,一边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我翻开了下一页,看到一个给人稳重可靠感觉的妇科医生,正用一根皮尺,量着一

    个孕妇高高隆起看上去十分光滑的肚皮。那孕妇长睫毛高鼻梁,双唇饱满娇艳,面色红

    润,无一丝孕妇的疲惫与憔悴。一行文字,越过医生的手臂,铺展在孕妇的肚皮上:我

    们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之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

    一个中等身材、头发稀疏、身穿名牌休闲服装的男子,步履轻快地走进大堂,从他

    充满了自信的脸部神情和他微微腆起的肚子上,我知道这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如果不是

    高官,那就一定是大款,当然,也可能既是高官又是大款。他的左手,轻轻地揽着一位

    年轻姑娘。那姑娘细高挑儿身材,柔软的腰肢在飘逸的鹅黄色绸裙里摇摆。我的心微微

    一颤,认出了她是在袁腮和我小表弟的牛蛙公司当办公室主任的小毕,那个多才多艺的

    小毕。我慌忙低下头,用手中的画册遮住大半个脸。

    翻开画册又一页,在一个隆起的漂亮肚皮的右下角空白处,有五个光P股的婴儿并

    排而坐。他们都往左侧着脑袋,仿佛有人在那个方向逗引着他们。他们的圆圆的额头和

    腮部,构成一条令人喜爱的弧线。尽管看不到他们的面部表情,但这条弧线是一条天真

    无邪地笑着的弧线。他们的头发,有三个比较稀疏,两个比较浓密,有两个是黑色的,

    有一个是金黄色的,有两个是淡黄色的。他们的耳朵都很大。耳大有福。能把照片登在

    这画册上的,都是洪福齐天的骄子。他们大概有五个月的样子,刚刚会坐,但坐不很好,

    腰都有些弯,都胖得像小猪崽儿,圆滚滚的,从胳膊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鼓凸的小肚皮。

    他们的P股都被挤平了,两瓣P股中间那条缝儿,十分地可爱。在他们左侧的空白处,

    印着十几行文字:以家庭为中心的产科服务非常注重孕、产妇与高素质的医疗团队的交

    流,并强调对孕、产妇的医学教育。

    那中年男子与小毕到前台那儿与接待人员交谈了一会儿,便在一个优雅女子的引领

    下到大堂左侧就坐,那儿是贵宾等候区,摆着一套砖红色的高背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

    有一瓶紫红的玫瑰。他们在那儿坐下来,那男子打了一个喷嚏,这一声喷嚏,让我几乎

    跳起来。这怪声怪气、非常有个性的喷嚏如同一颗雷管爆炸,激活了我的记忆。难道是

    117

    他?

    医生会围绕怀孕现阶段之母体情况、胎儿情况、孕妇营养和运动等内容与孕妇及家

    属进行详细交流。

    我很想把我的发现与小狮子交流,但她匆匆地翻动着画册,嘴里嘟嘟哝哝:这哪里

    是医院……什么人住得起这样的医院……她背对着小毕他们,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到

    来。

    似乎嫌那座位太过显眼似的,他站起来,牵着小毕,向大厅深处的咖啡厅走去。那

    儿与大厅之间有一个简易的隔断,中央有几盆叶子碧绿的龟背竹,还有一棵枝叶繁茂几

    乎顶着天花板的盆栽榕树。那里的墙壁用红砖纹壁纸镶贴,墙上有一个壁炉。有一个吧

    台,吧台后的墙上,有好多格子,格子里全是名酒。有一个扎着黑色蝴蝶结的英俊少年,

    在那儿煮咖啡。高级咖啡的香味儿,与鲜花的清香交融在一起飘过来,让我们受到熏陶。

    除此之外,医院还设计了孕晚期的分娩预演,医护人员将根据您的情况,与您共同

    制定分娩计划、准妈妈课堂等一系列旨在加强沟通的细节,让孕、产妇有充分表达自身

    需求、顾虑、疑问的机会……

    他坐在那里,捧着一杯咖啡,与小毕亲切交谈着。是的,果然是他,一个人可以改

    变说话的腔调,但他无法改变下意识地打出的喷嚏的声音。一个人可以将他的单眼皮改

    成双眼皮,但无论多么高明的手术也无法改变他的眼神。在距离我二十米处,他悠闲自

    如地说着、笑着,完全想不到有一个少时的朋友在关注着他。于是,那个单眼皮的、心

    狠手辣的肖下唇,便渐渐地从这个贵人的形体里脱出来。

    没戏了,小狮子将画册扔到茶几上,身体往后一仰,沮丧地说:什么留美博士、留

    法硕士、医科大学教授……全国顶尖的医疗团队……我来这里,大概只能到卫生间洗马

    桶了……

    虽是同乡,虽是长期同住北京,但我从没见过他。想当初他从大学毕业后,他父亲

    在大街上喊叫:我儿子分配到国务院里去了!后来听说,他在国务院里蹲了几年办公室,

    后来给一位部长做了秘书,后来听说他到某地挂职当副书记去了,后来又听说他下海当

    了大老板,开发房地产,成了身价数十亿的大富翁……

    那个引领过他们的优雅女子找到了他们,引领着他们,向大堂后侧走去。我合上画

    册,看到封底上,一个医生的手,与一个孕妇的手,亲切地叠放在孕妇隆起的肚子上。

    图案上方的文字是:我们把孕妇和婴儿视为自己的亲人,把周到细致的服务做到极致。

    在我们这里,能够让您体验到最温馨的氛围,感受到最体贴的呵护和最完善的照顾。

    走出医院后,小狮子情绪低落,不停地用充满了政治色彩的陈旧观点咒骂着新生事

    物。我心中有事,不想理她。但她的车轱辘话没完没了,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说:好

    了,夫人,别酸葡萄了!

    她例外地没有翻脸,只是苦笑一声,说:像我这样的土医生,只能到袁腮的公司里

    养牛蛙了。

    我说:我们是回来养老休闲的,不是回来工作的。

    118

    她说:总要找点事儿做,要不我给人家当月嫂去?

    行了,我说,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肖下唇,我说,肖夏春,他虽然整了容,但我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不可能吧?小狮子道,他那样的大款,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的眼睛能认错人,但我的耳朵听不错人,我说,他那种喷嚏,全世界没有第二个

    人能够打出来,另外,还有他那眼神、他那笑声,都无法改变。

    他也许是回来投资开发的吧?小狮子道,听说我们这地方很快就要划归青岛,一旦

    划归青岛,地价、房价岂不是都要大涨?

    我说:你猜猜他跟谁在一起?

    我怎么能猜得出?小狮子道。

    他跟小毕在一起。

    谁?

    小毕,袁腮那个牛蛙公司的小毕。

    噢,小狮子道,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S货!她跟你那小表弟和袁腮也干净不了。

    六

    小狮子对牛蛙公司充满了厌恶,对袁腮与我的小表弟也无丝毫好感,但我们参观过

    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不久后的一天,她却突然对我说:小跑,我要到牛蛙公司上班去

    了。

    我吃了一惊,看着她那张洋溢着笑容的大脸。

    真的,我不是开玩笑,她收敛笑容,严肃地说。

    那些玩意儿,我努力排斥着执拗地出现在脑海里的牛蛙形象——看过姑姑那集电视

    节目后,我也几乎得了蛙类恐惧症——你去养那些玩意儿?

    其实,她说,蛙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人跟蛙是同一祖先,她说,蝌蚪和人的J子

    形状相当,人的卵子与蛙的卵子也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你看没看过三个月内的婴儿标

    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与变态期的蛙类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我更加惊愕地看着她。

    她像背诵似地说:为什么“蛙”与“娃”同音?为什么婴儿刚出母腹时哭声与蛙的

    叫声十分相似?为什么我们东北乡的泥娃娃塑像中,有许多怀抱着一只蛙?为什么人类的

    始祖叫女娲?“娲”与“蛙”同音,这说明人类的始祖是一只大母蛙,这说明人类就是

    由蛙进化而来,那种人由猿进化而来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我从她的话语中,渐渐听出了袁腮和我小表弟的言谈风格,于是我知道她一定是被

    这两个巧舌如簧的家伙给煽晕了。

    好吧,我说,你要是在家闲得无聊,当然可以到那里去散散心,不过,我笑着说,

    我估计用不了一个星期,你就会不辞而别。

    七

    119

    先生,虽然我口头上对小狮子到牛蛙公司工作表示反对,但我心中暗暗高兴。我其

    实是一个喜欢独往独来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一边逛一边回忆往事;如果无

    往事可忆,我便想入非非。陪着小狮子散步是我的职责,履行职责是痛苦的,但我必须

    伪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现在好了,她一大早就去牛蛙公司上班,骑着那辆据说是我小

    表弟为她购买的电动自行车。我隔着窗户,看到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电动自行车上,沿着

    河边那条道路,无声无息地、十分流畅地向前滑行。当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我也匆匆下

    楼。

    我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逛遍了河北岸的几个小区。树林、花园、大小超市、盲人按

    摩院、公共健身场所、美容院、药店、彩票出售点、商场、家具店、河边的农产品贸易

    市场,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每到一地儿,我都用数码相机拍照,就像公狗每到一地都会

    翘起后腿撒N一样。我还穿越那些尚未开发的农田,去参观了那些正在大兴土木的工地。

    那些工地有的主体建筑已成,显示出标新立异的风貌;有的正在挖坑打桩,猜不出未来

    模样。

    河北岸基本逛遍后,我便往河南岸转移。我可以从那座凌空展翅造型的斜拉桥上过

    去,也可以乘坐竹筏,顺流而下,到达十几里外的艾家码头。我一直走桥,怕竹筏不安

    全。有一天,桥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交通堵塞,我决定乘一次竹筏,重温一下当年的情

    景。

    撑筏的是一个身穿对襟布扣上衣的年轻人,满口乡音,但吐出的全是时髦词语。他

    的竹筏是用二十根碗口粗的毛竹制成,前头翘起,安装了一个木雕彩绘龙首。竹筏中央,

    固定着两个红色的塑料小凳。他递给我两只塑料袋,让我套到脚上,以防鞋袜被水溅湿。

    他笑着说,许多城里人,都喜欢脱掉鞋袜。城里女人的小脚,白得像银鱼儿,泡在水里,

    呱唧呱唧踩着,好玩极了。我脱掉鞋袜,递给他。他将我的鞋袜放在一只铁皮箱里,半

    真半假地说:要收一块钱保管费哦!我说,随你吧。他扔给我一件砖红色救生衣,说:

    大叔,这个您可一定要穿上。否则,我的老板要扣我的奖金呢。

    年轻人将筏子从河边码头撑出时,那几个蹲在岸边的筏工喊叫着:扁头,祝你好运,

    掉到河里淹死!

    年轻火麻利地撑着篙,说:那是不行的,我要淹死,你妹妹岂不是要守寡?

    筏入中流,疾驰而下。我掏出相机,拍了那座大桥,又拍两岸风景。

    大叔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用乡音说。

    您是本地人?

    也许,你爹还是我的同学呢!我看着他那颗扁长的脑袋,想起了谭家村一个外号“扁

    头”的同学。

    可是,我不认识您啊,他说,您老是哪个村的?

    好好撑筏,我说,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认识你爹和你娘就行了。

    年轻人熟练地挥舞着竹篙,不时地盯我一眼,显然是想把我辨认出来。我掏出一枝

    120

    烟,点燃。他翕着鼻子,说:大叔,如果我没猜错,您抽的是软包“中华”。

    我抽的确是软包“中华”,这烟是小狮子带给我的。小狮子说是袁腮让她带给我的。

    小狮子说,袁总说这烟是一个大人物送给他的,他只抽“八喜”,不换牌子。

    我抽出一枝烟,探身向前,递给他。他欠身接过,侧着身子,避着河上的风,将烟

    点燃。抽着烟他喜笑颜开,脸上呈现出一种又丑又怪的美。他说:大叔,能抽得起这种

    烟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

    是朋友送的。我说。

    我知道是遴的,抽这种烟的人,哪有自己花钱买的?他笑嘻嘻地说,您老也是“四

    个基本”呢。

    什么“四个基本”?

    烟酒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他说,还有一个“基本”我忘了。

    夜里基本上都做噩梦!我说。

    您说得不对,他说,但我的确想不起那个“基本”是什么啦。

    那就不用去想了,我说。

    如果您明天还来坐我的竹筏,我就会想起来的,他说,大叔,我已经知道您是谁了。

    你知道我是谁?

    您一定是肖夏春肖大叔,他怪模怪样地笑着说,我爹说,您是他们那班同学里最有

    本事的人,您不但是他们那班同学的骄傲,也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骄傲。

    我说,他的确是最有本事的人,但我不是他。

    大叔,您就别客气了,他说,从您一坐上竹筏,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物。

    是吗?我笑着说。

    那当然,他说,您额头发亮,头上有光圈,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您是不是跟着袁腮学过相面啊?

    您还认识袁大叔啊?他一拍额头,说,我怎么犯糊涂了,你们是一班同学,自然认

    识了。袁大叔虽然比不上您,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你爹也很有本事啊,我说,我记得他能倒立行走,绕着篮球场转一圈儿。

    那算什么?他不屑地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您和袁大叔,是动脑子的,玩智慧

    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你的口才,跟王肝也有一拚啦!我笑着说。

    王大叔也是天才,但他走的路跟你们不一样。他挤着生动活泼的三角形小眼说,王

    大叔是大胆装疯,小心捞钱。

    卖泥娃娃能赚多少钱?

    王大叔卖的可不是泥娃娃,他卖的是艺术品。他说,大叔,黄金有价艺术品无价啊!

    当然啦,王肝大叔赚那几个钱,跟您肖大叔比起来,那真是拿水汪子比大海。袁大叔呢,

    比王大叔脑子活泛,但仅靠养牛蛙他也赚不到什么钱。

    牛蛙养殖场不靠牛蛙赚钱靠什么赚钱?

    121

    大叔,您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

    我真不知道。

    大叔在拿我取笑呢,他说,到了您这种级别的人物,哪个不是手眼通天?连我这等

    草民都听说了的事情,您怎会不知道?!

    我刚回来没几天,真不知道。

    他说:就当您不知道吧,反正大叔您也不是外人,愚侄我就给您唠叨一下,权当给

    您解闷儿。

    你说。

    袁大叔是拿养牛蛙做幌子呢,他说,他真正的生意,是帮人养娃娃。

    我吃了一惊,但不动声色。

    说好听的呢,叫“代孕中心”,说不好听的呢,就是弄了一帮女人,帮那些想生孩

    子的人怀孕生孩子。

    还有做这种生意的?我问,这不是破坏计划生育吗?

    哎呦肖大叔,都什么时代了,您还提什么计划生育的事?他说,现在是“有钱的罚

    着生”——像“破烂王”老贺,老婆生了第四胎,罚款六十万,头天来了罚款单,第二

    天他就用蛇皮袋子背了六十万送到计生委去了。“没钱的偷着生”——人民公社时期,

    农民被牢牢地控制住,赶集都要请假,外出要开证明,现在,随你去天南海北,无人过

    问。你到外地去弹棉花,修雨伞,补破鞋,贩蔬菜,租间地下室,或者在大桥下搭个棚

    子,随便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当官的让‘二奶’生”——这就不用解释了,只有

    那些既无钱又胆小的公职人员不敢生。

    照你的说法,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名存实亡了吗?

    没有啊,他说,政策存在啊,要不以什么做依据罚款呢?

    既然这样,人们自己去生就行了,何必找袁腮的“代孕公司”呢?

    大叔,您可能是一心扑到事业上了,根本不了解世情。他笑着说,富翁尽管有钱,

    但像“破烂王”老贺那样慷慨的是极少数,大多数是越富越抠,既想生儿子继承万贯家

    产,又怕被罚款。找人代孕,可以编造理由,避免罚款。再说,现在的富翁,贵人,多

    半是像您这年纪,男的还跃跃欲试,老婆多半不能用了。

    那就包“二奶”嘛。

    当然有很多包“二奶”甚至“三奶”、“四奶”的,但还有很多既怕老婆又怕麻烦

    的,他们就是袁大叔的客户。

    我的目光越过河堤,远眺着牛蛙养殖场那栋粉红色的小楼,还有娘娘庙那金黄色的

    殿阁,心中泛起一种不祥之感。我想起不久前一个凌晨,去卫生间小解回来,与小狮子

    那场别开生面的床戏。

    大叔,您好像没有儿子吧?扁头的儿子问我。

    我不回答。

    大叔,他说,像您这样的杰出人物,没有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知道不?您这是

    122

    犯罪,孔夫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将憋了一夜的N排空后,我浑身轻松,想再睡一会儿。小狮子却腻上来。这可

    是许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大叔,您无论如何要生一个儿子,这不仅仅是您个人的事,也是我们东北乡的事。

    袁大叔为您提供了很多种选择。最高档的,是有性代孕,代孕者都是美女,身体健康,

    基因优良,未婚,有大学以上学历。您可以跟她同居,直到她怀上您的孩子。这个费用

    嘛,比较高,最低二十万元。当然,您如果想让儿子优良些再优良些,可以为她提供营

    养费,也可以额外再给她些奖赏。这个最大的危险是,同居期间,双方有了感情,假戏

    成真,影响了原先的婚姻。所以,我想,大婶是不会同意的……

    ……她似乎很兴奋,但身体却很冷静,而且一反常态地,不按照多年的习惯行事。

    你想怎么着呢?黎明的晨曦中我看到她的眼睛在闪烁。她诡秘地笑着说:我要虐待你一

    次。她用一根黑布条蒙住我的眼睛。你想干什么?不许解开——你欺负了我半辈子,我

    要报一次仇——你是想给我结扎吧——她嘻嘻地笑着说,哪里舍得呢!我要你好好享受

    一次……

    前不久就有一个女的来大闹过一次,将袁大叔的车都砸了,小扁头说,她那老公,

    跟代孕女同居生情,结果呢,儿子生了,把她也甩了。所以我想,大婶绝不会同意的……

    ……她还在折腾着我,使我兴奋,迷狂。她似乎给我套上了什么,你要干什么呢?

    有这个必要吗?她不回答……

    大叔,你如果只想生儿子,不想借机会尝一下采野花的滋味,那我告诉您一个最省

    钱的办法。这可是秘密。袁大叔这里,有几个最便宜的代孕女子。她们相貌极为可怕,

    但这可怕的相貌并不是天生的。她们原先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也就是说,她们的基

    因都非常优秀。大叔,您一定听说过东丽毛绒玩具厂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死了我们

    东北乡五个姑娘,还有三个,虽然没死,但严重受伤,彻底毁容,生活极为痛苦。袁大

    叔好心收容了她们,管她们吃喝,同时也为她们谋一条生财之路,让她们赚点养老钱。

    当然,与她们都是无性代孕,也就是说,取出您的小蝌蚪,注到她们的ZG里。到时候,

    您来抱孩子就行了。她们便宜,生男孩五万,生女孩三万……

    ……她让我吼叫了起来。我感到身体沉下深渊。她盖好我,轻轻地离去……

    大叔,我建议您……

    你是为袁腮拉皮条的吧?

    大叔,您怎么忍心使用这么陈旧的名词呢?小扁头笑着说,我是袁大叔的业务员,

    感谢肖大叔您给我这个挣钱的机会,我这就跟袁大叔联系。他稳住竹筏,掏出手机。我

    说:对不起,我既不是你肖大叔,也没有这个需要。

    八

    先生,前天因与小狮子吵架,情绪激动,破了鼻子,流了很多鼻血,连信纸都污染

    了。今天头有点痛,但不妨碍写信。写剧本需要字斟句酌,但写信没那么讲究。只要认

    识几百字,心里有话要说,就可以写信。我的前妻王仁美当年给我写信时,许多字不会

    123

    写,就以图画代替。为此她曾抱歉地说:小跑,我文化水平太低,只能画画儿。我说:

    你的文化水平很高,你画画儿表达心意,其实是在造字儿啊!她回答我:我给你造个儿

    子吧,小跑,我们合伙造个儿子吧……

    先生,听罢小扁头筏工一席话,我胆战心惊地作出了一个令我焦虑不安的判断:小

    狮子,这个想孩子想痴了的娘儿们,取了我的小蝌蚪,注入到某个毁容姑娘的体内。我

    脑海里浮现着成群“蝌蚪”包围着一粒卵子的情景,就像童年的时代在村后即将干涸的

    池塘里所看到的成群蝌蚪争啄一块被水泡胀了的馒头的情景。而这个替我孕子的毁容姑

    娘,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老同学陈鼻的女儿陈眉。她的ZG里,正在孕育着我的婴儿。

    我匆忙奔向牛蛙养殖中心,路上似乎有好几个人跟我打过招呼,但我记不起来他们

    是谁。透过电动伸缩门银光闪闪的缝隙,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座森严的牛蛙塑像。我感到

    一阵寒颤,仿佛感受到,其实是回忆起了它冷腻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那栋白色小楼

    前的空地上,有六个身穿彩衣、手挥花环的女子在跳跃,旁边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

    抱着一架手风琴,呜呜地演奏。她们仿佛在排练节目。太平岁月,日丽风和,什么也没

    有发生,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心造的幻景。我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认真地想想剧本

    的事。

    “无事胆小如鼠,有事气壮如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都是我父亲

    对我的教导。老人口中多箴言。想着父亲的话,我感到肚子饿了。我已经五十五岁,尽

    管父兄在堂不敢言老,但确实已是日过正午,正以加速度向西山滑落。一个日落西山的

    人,一个提前退休回乡购房休闲养老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事可以害怕了。想到此我感到

    更饿了。

    我走进娘娘庙前广场右侧那家“堂吉诃德”小饭馆。这是自打小狮子进牛蛙养殖场

    工作后,我经常光顾之地。我在靠窗户那张桌子前就座。饭馆生意清冷,这里几乎成了

    我的专座。那个矮胖的堂倌迎上来。先生,每次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桌子对面的空椅

    子,我心中就梦想着,有朝一日,您就坐在我的对面,与我讨论这部难产的剧本——堂

    倌油光光的脸上笑容可掬,但我总是从他的笑脸背后看到一种古怪的表情。那也许就是

    《堂吉诃德》里那个仆人桑丘的表情,有几分恶作剧,有点儿小J小坏,捉弄别人也被

    别人捉弄,不知道是可爱还是可恨。——桌子是用厚厚的椴木打造的,没上任何油漆。

    桌面上木纹清晰,有一些用烟头烫过的痕迹。我经常在这桌子上写作。也许将来,等我

    的剧本大获成功,这张桌子,会成为一个文物。那时,坐在这桌子上喝酒,是要额外收

    钱的,如果您来与我对坐过,那就更牛了!对不起,文人总是喜欢用这种自大的幻想来

    刺激自己的写作热情——

    先生,堂倌表达了弯腰的意思但腰并没弯下来。他说,您好,欢迎光临,伟大的骑

    士的忠实仆从热诚为您服务。他说着话将一本有十种文字的菜单递过来。

    谢谢,我说,老节目:一份玛格丽特蔬菜沙拉,一罐安东尼小寡妇红焖牛R,一扎

    马利克大叔黑啤酒。

    他扭着肥鸭般的P股走了。我坐着等菜,同时看室内那些装饰与摆挂:墙上挂着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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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斑斑的盔甲与长矛,与情敌决斗时戴过的破手套,标志着赫赫战功和不朽业绩的证书

    与勋章,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鹿头标本,两只羽毛灿烂的野雉标本,还有一些泛黄的旧

    照片。虽然是伪造的欧洲古典风情,但看上去很有趣味。门口右侧,立着一尊真人大小

    的少妇铜像,两只茹房被人摸得金光闪闪——先生,我仔细观察过,进这饭馆来的人,

    不管男女,都要顺手摸摸她的茹房——娘娘庙广场上永远是熙熙攘攘,王肝的叫卖声总

    是最生动活泼。最近推出了一档“麒麟送子”的节目,说是恢复传统,其实是市文化馆

    里几位文化工作者的编排创造——虽然不伦不类、不中不西,但解决了几十个人的就业

    问题,所以是一桩好事,而且,先生,正如您所说,所谓传统,其实都是当初的前卫艺

    术。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许多类似的节目,基本上都是传统、现代、旅游、文化的大杂烩,

    热火朝天,声光化电,喜气洋洋,和气生财。正如您所忧虑的,某些地方炮火连天,尸

    横遍野;某些地方载歌载舞,酒绿灯红。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如果真有一个巨

    人,他的身体与地球的比例是我们的身体与足球的比例,他坐在那里,看到围着他的身

    体不停旋转的地球,一会儿是和平,一会儿是战争,一会儿是盛宴,一会儿是饥馑,一

    会儿是干旱,一会儿是水灾……不知道他会产生什么想法——对不起先生,我又扯远了。

    伪桑丘给我送来一杯冰水,还有一小碟面包,一块黄油,还有一碟用纯橄榄油和蒜

    末酱油调制的蘸料。这里的面包烤得非常好,凡吃过洋面包的人都承认这里的面包烤得

    非常好。用面包蘸着这调料吃,其实已经是美味,何况后边的菜与汤样样精彩——先生,

    您一定要来这里吃一次啊,我保证您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一切——而且这饭馆还有一个传

    统——与其说是“传统”还不如说是“规定”——那就是,每天晚上,营业即将结束时,

    他们会将当日所烤的所有面包,长的,圆的,黑的,白的,粗的,细的,放在门口桌子

    上一只柳条筐里,任顾客们取走。并没有什么文字提示每人只许拿一只,但每个人都自

    觉地取一只。腋下夹着或是胸前抱着一只长长的,或是方方的,柔软的或是焦香的面包,

    嗅着它散发出的香气,麦子的气味,亚麻籽的气味,杏仁的气味,酵母的气味。抱着一

    个新鲜面包,漫步在夜晚的娘娘庙广场上,先生,我心中总是充溢着一种感动。当然,

    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因为,我非常知道,天下还有许多人衣不蔽体、食不

    果腹,还有许多人在死亡线上挣扎。

    玛格丽特小姐的蔬菜沙拉里有生菜、西红柿、苣莫菜,味道鲜美,是谁起了这样一

    个令人遐想西欧的菜名?自然是我的小学同学、我的启蒙老师的儿子李手。正如我从前

    的信中告诉过您的,李手是我们这拨同学里最有才华的,搞文学的本应是他,但到头来

    却是我。他学成良医,本来前途无量,但却辞职还乡,开了这样一家不中不西、或者是

    中西合璧的餐馆。从饭馆的名字、菜肴的名字,我们都可以看出文学对我这老同学的影

    响。他在我们这土洋混杂之处开这样一家“唐吉诃德”本身就是一种唐吉诃德的行为。

    李手的身体已经发福,他本来个头就矮,发福后显得更矮。他经常会坐在饭馆的另一个

    角落里,与我遥遥相对,但彼此不打招呼。我有时会趴在桌上写一些杂七拉八的印象记,

    而他总是左臂斜搭到椅背后,右掌托住右腮,以这样虽然古怪但看似十分闲适的姿式,

    度过漫长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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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桑丘把我要的安东尼小寡妇罐焖牛R和马利克大叔黑啤酒端上来,我的菜齐了。

    喝一口黑啤酒,吃一块焖牛R,慢慢咀嚼慢慢品,目光穿透玻璃,看着那光天化日之下

    隆重搬演的神话故事。喧天鼓乐开道,旗锣伞扇随后,五彩衣裳,非凡人物。那个坐在

    麒麟上的女子,面如银盆,目若朗星,怀里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婴儿——每次看到这送子

    娘娘,我总是愿意把她与姑姑联系在一起,但现实中的姑姑,总是以身披宽大黑袍、头

    蓬如雀巢、笑声如鸱枭、目光茫然、言语颠倒的形象出现在我脑海,截断我的美好幻想。

    送子娘娘的仪仗在广场上巡行一圈,停留在中央,排成阵势。鼓乐停,一头戴高冠、

    身披绛袍、怀抱笏板的官员——其身份让人联想到帝王戏中的太监——手持黄卷,高声

    宣呼:皇天厚土,滋生五谷。日月星辰,化育万民。奉玉皇大帝之名,送子娘娘殿下携

    一宁馨儿,下降高密东北乡,特宣善男信女王良夫妇前来领子——那扮演王良夫妇的,

    总是来不及领到儿子。那宁馨儿——泥娃娃——就被广场上的渴盼生子的女人抢走。

    先生,尽管我用许多理由宽慰自己,但我到底还是一个胆小如鼠、忧虑重重的小男

    人,既然我已经意识到,那个名叫陈眉的姑娘的ZG里已经孕育着我的婴儿,一种沉重

    的犯罪感就如绳索般捆住了我。因为陈眉是我的同学陈鼻的女儿,因为她被我姑姑和小

    狮子收养过,在那些日子里,我曾经亲手往她的小嘴里喂过奶粉。她比我的女儿还要小。

    而一旦,当陈鼻、李手、王肝,我这些旧目的朋友知道了事件的真相,我只怕蒙着狗皮

    都无颜见人了。

    我回忆着返乡之后,两次见到陈鼻的情景。

    第一次见到他,是去年年底一个雪花飞舞的傍晚。那时,小狮子还没去牛蛙公司上

    班,我们雪中漫步,看着雪花在广场周围那些金黄的灯光下飞舞。远处不时响起鞭炮声,

    年的味道,渐渐浓起来了。远在西班牙的女儿,与我通话,说她正与她的夫婿,在塞万

    提斯的故乡一个小镇漫步。我与小狮子,携手走进唐吉诃德饭馆。我将这个巧合报告女

    儿,手机里传来她爽朗的笑声。

    地球太小了,爸爸。

    文化太大了,先生。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家餐馆的老板是李手,但我们已感到了这饭馆的老板是个不平

    凡的人物。我们一进入饭馆就立刻喜欢上了这环境。我最喜欢那些拙朴的桌椅,如果桌

    子上蒙上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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