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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 部分

作者:未知        书名: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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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叛徒遗臭万年,没有好下场的……

    看把你吓的,象群不屑地说,台湾是祖国的一部分嘛,飞过去看看也不错。

    你可别!大嫂说,你要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不去当这飞行员了,待会我就给武装部刘

    部长打电话。

    别紧张,妈,我侄子说,我会那么傻吗?我怎么会只图自己高兴,不管你们呢?再

    说,现在国共一家亲了,我飞过去人家也得把我送回来呢。

    这才是我们老万家的门风,大哥道,那王小倜是一个混蛋,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小人,

    他毁了你姑乃乃一生!

    谁在说我?一声响亮,姑姑排闼直入,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眯着眼睛。她转过身,戴

    上一幅小墨镜,有几分酷,几分滑稽。用得着这么大的灯泡吗?就像你们老乃乃说过的,

    摸黑吃饭,也吃不到鼻孔里。电是煤发的,煤是人挖的,挖煤不容易,地下三千尺,如

    同活地狱,贪官污吏黑窑主,窑工性命贱如土。每块煤上都沾着鲜血!姑姑右手拤腰,

    左手拇指、小指、无名指蜷曲,食指和中指并拢挺直,伸向前方,身着七十年代大流行

    的“的确良”军干服,衣袖高挽,身体胖大,白发苍苍,像一个“文革”后期的县社干

    部。我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的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姑,竟成了这副模样。

    在确定是否请姑姑参加晚宴时,大哥和大嫂颇感踌躇,与父亲商量,父亲思忖片刻,

    说: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反正她也不在本村住……以后再说吧……

    姑姑的出现,让大家都感到尴尬。一时都站起来,愣着。

    怎么,我闯荡了一辈子,回到娘家,连个坐位都没有吗?姑姑尖刻地说。

    大家立即反应过来,纷纷让座,一片凌乱。

    大哥大嫂忙不迭地解释:第一个想请的就是您老人家,咱老万家的第一把交椅,永

    远是您坐的。

    呸!姑姑一P股坐在父亲身旁的座位上,提着大哥的名道:大口,你爹活着,还轮

    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你爹死了,也轮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

    水,你说是不是,大哥?

    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儿,你是我们家族的大功臣,父亲指点着座上的人,说,这些小

    辈的,哪个不是你接生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姑姑道,想当年……还提当年干什么?!喝酒!怎么,没有我

    的酒杯?我可是带着酒来的!姑姑从肥大的衣兜里摸出一瓶茅台,猛地往桌上一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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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的茅台,是亭兰市一个官儿送的,他的那个比他小了二十八岁的二奶,一门心思

    想生个男孩,说是我这里有将女胎转换成男胎的秘方,非要我给她转换!我说那都是江

    湖郎中骗人的,她不信,眼泪汪汪的,死活不走,就差下跪了,说那个大奶生了两个女

    孩,如果她能生个男孩,就能把男人抢过来。那男人,重男轻女,封建意识严重,按说

    当了那么大的官觉悟能高点,啊呸!姑姑愤愤地说,反正这些人的钱,都不是从正路上

    来的,不宰他们我宰谁去?!我给她配了几味药,抓了九副,什么当归、山药、熟地、

    甘草,都是一毛钱一大把的,统共值不了三十元钱,每副收她一百,她高兴得P颠P颠

    地爬上一辆红色小车,一溜烟蹿了。今天下午,那当官的与他二奶,抱着大胖儿子,提

    着好烟好酒,答谢来了。说是幸亏吃了我的灵丹妙药,要不怎能生出这么好一个儿子!

    哈哈,姑姑朗声大笑着,抓起我大哥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拍打着大

    腿说:我真是太乐了。你们说说,这些当官的,按说也都是有点文化的人,怎么这样蠢

    呢?胎儿的性别,怎么能转换呢?我如果有这神通,早就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了是不是?

    ——给我斟酒啊!姑姑顿着空酒杯说,这瓶茅台不开了,留着给大哥喝。——我父亲忙

    道:别别别,我这肚肠,喝这样的酒白糟蹋了。姑姑把茅台酒塞到我父亲手里,说:我

    给你,你就喝。我父亲摸索着酒瓶上的缎带,小心翼翼地问:这样一瓶酒,要多少钱?

    我大嫂道:少说也要八千吧!听说最近又涨价了。——天老爷,我爹说,这那里是酒,

    就是龙涎凤血,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啊!麦子八毛钱一斤,一瓶酒,值一万斤麦子?辛辛

    苦苦干一年,我也挣不到半瓶酒啊。我爹把酒推给姑姑,说,你还是带回去吧,这样的

    酒我不喝,喝了会折寿。我姑姑说:我给你的你就喝。又不是我花钱买的。不喝白不喝,

    就像当年去平度城吃日本鬼子的宴席,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你还不吃?我爹

    说,理是这么个理,可一想,这么点点辣水,凭什么值那么多钱?我姑姑说:大哥,你

    这就不明白了。我告诉你,喝这酒的,没有一个是自己掏钱的,自己掏钱的,只能喝这

    种——姑姑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你八十多岁的人了,放开喝还能喝几年?姑拍

    拍胸脯,豪迈地说:当着这些小辈的面,老妹妹我放个狂言:从今之后,我供给你茅台

    酒喝!咱怕什么?过去咱前怕狼,后怕虎,越是怕,越是鬼来吓,——斟酒啊!你们没

    眼力劲呢?是心疼酒?——哪能呢,姑姑,您放开了喝——嗨,放开喝也喝不了多少了,

    姑姑感伤地说,想当年,我与人民公社那帮杂种拼酒,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想出我的洋相,

    结果全被我灌得麻了爪子,钻到桌子底下学狗叫!——来,小年轻们,干!——姑姑,

    您吃点菜。——吃什么菜,当年你们大爷爷就着一棵葱喝了半坛高梁酒,真正的喝家,

    哪有吃肴的?你们呀,纯粹是一群肴客!大哥,姑姑喝热了,解开胸前的扣子,拍着父

    亲的肩头说,我叫你喝,你就喝,咱们这一辈的,就剩下咱们俩了,不吃点喝点,省着

    干什么?钱不花就是一张纸,花了才是钱。咱有手艺,咱还怕没钱?无论你什么官什么

    员,都要生病,生了病就要找咱看。何况,姑姑哈哈大笑着,说,咱还有转变胎儿性别

    的绝技,把一个女胎变成男胎,这么复杂的技术,咱跟他们要一万他们也舍得拿出来。

    ——不过,要是吃了你的转胎药又生了女孩怎么办?父亲忧心忡忡地问。这你就不懂了,

    姑姑道,中医是什么?中医都是半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话,绕来绕去都是把算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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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绕进去,哪有把自己绕进去的呢?

    趁着姑姑点火抽烟的空儿,我小侄子象群抓紧时间问:姑乃乃,您能不能讲讲那个

    飞行员的事?没准儿哪天我心血来潮飞到台湾去看看他呢!

    胡说!我大哥道。

    放肆!我大嫂说。

    姑姑很老练地抽着烟,一缕缕烟雾在她蓬松的发间缭绕着。

    现在回想起来呢,姑姑喝干杯中酒,说,是他毁了我,也是他救了我!

    姑姑将手中的烟用力嘬了几口,然后,用中指,将那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划出一道

    暗红色的弧线,飞到远处的葡萄架上。好了,姑姑说,喝多了,罢宴,回家。她站起来,

    庞大的身体显得笨拙,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我们慌忙跟上去搀她。她说:你们以为

    我真喝醉了?没那回事,姑姑我是千杯不醉。在大门外,我们看到姑夫郝大手,那个不

    久前被封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泥塑艺人,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第一章 9

    先生,第二天,我侄子骑着摩托车,从县城里专程回来,让我父亲带他去姑乃乃家,

    探听王小倜的事。我父亲为难地说:还是别去了,她也是奔七十岁的人了,这辈子不容

    易,那些陈年往事,抖擞起来伤心。再说,当着你姑爷爷的面,她也不好说。

    我说,象群,爷爷说的有道理,既然你对这事这么感兴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

    告诉你,其实,你只要上网搜搜,就可以大概地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因为我一直准备以姑姑为素材写一部小说——现在自然是改写话剧了——这王小

    倜自然是重要人物。为这本书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我利用各种关系,采访了许多当事

    人。我专程去过王小倜工作过的三个机场,去过王小倜的浙江老家,采访过王小倜一个

    中队的战友,采访过王小倜的中队长和副大队长,我还登上过王小倜驾驶的那种‘歼—

    5’飞机,我还采访过当时的县公安局反特科科长,采访过当时的县卫生局保卫科长。

    应该说,我知道的比谁都多,但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见过王小倜的面,而你爸爸,曾

    得到了姑乃乃的允许,预先潜伏到电影院里,亲眼看到了王小倜与姑乃乃手拉着手走进

    来,王小倜的座位与你爸爸紧靠着。他后来对我们描绘过王小倜:身高一米七五,也许

    一米七六,白净面皮,瘦长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牙齿整齐、洁白、闪闪发光。

    你爸爸说那晚上放映的是部苏联片子,根据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名小说《钢铁是怎样

    炼成》改编的同名电影。你爸爸说他起初还偷眼观察王小倜与你姑乃乃的举动,但很快

    就被银幕上的革命与爱情吸引住了。那时候许多中国的学生与苏联的学生通信,与你爸

    爸通信的那个苏联姑娘,恰好也叫冬妮娅,所以你爸爸沉浸在电影中忘记使命是十分必

    然的。当然你爸爸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在电影开场前看到了王小倜的模样,在换片的间

    隙里(那时电影院还是单机放映),嗅到了从王小倜嘴巴喷出来的糖果味儿,当然他也

    听到了嗅到了身前身后的人磕瓜子吃花生的声音和气味。那时候的电影院里可吃东西,

    有壳的无壳的都可以吃,脚下踩着一层厚厚的糖果纸、花生、瓜子皮儿。电影散场后,

    在电影院门口的灯光下,当王小倜推过自行车要送你姑乃乃去卫生局的宿舍时(那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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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乃乃被临时借调到卫生局工作),你姑乃乃笑着说:王小倜,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爸

    爸躲在电影院大门口的廊柱Y影里不敢露头。王小倜四下张望,谁?人在哪里呢?万口,

    过来呀!你爸爸这才从柱子后边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他的个头那时已经与王小倜差不多

    高,但身体瘦长,像根竹竿,关于将铁饼掷出校园砸断牛角的事多半是他自我吹嘘。他

    头发蓬乱,像个鹊巢。——我侄子,万口,你姑乃乃介绍道。噢哈,王小倜用力在你爸

    爸肩膀拍了一巴掌,说,原来是个坐探啊!万口,这名字起得真好!王小倜伸出一只手,

    说:小伙子,来,认识认识,王小倜!你爸爸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两只手,握住王小倜

    的手,使劲地摇晃着。

    你爸爸说,后来,他去机场找王小倜玩过,还跟着他吃过一次空勤灶,油焖大虾,

    辣子J丁,J蛋炒黄花菜,大米干饭,随便吃。你爸爸的描绘,让我们羡慕极了,当然

    我也感到荣耀。不仅仅因为王小倜,也因为你爸爸,他是我的大哥,而我的大哥是吃过

    空勤灶的啊!

    王小倜还送给你爸爸一只口琴,云雀牌的,相当高级。你爸爸说王小倜是个多才多

    艺的人,他篮球打得不错,三步上篮、反手投球的动作相当潇洒。除了会吹口琴,还会

    拉手风琴,钢笔字写得十分秀丽,而且,还有绘画的才能。你爸爸说他的墙上用图钉钉

    着一张铅笔素描,画的就是你姑乃乃的形象。至于王小倜的家庭出身,那更是无可挑剔。

    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飞往台湾,成了万人唾骂

    的叛徒呢?

    据王小倜的中队长说,王小倜之所以叛逃,是因为偷听敌台广播。他有一台半导体

    短波收音机,可以听到台湾的广播。国民党电台里有一个声音娇媚、富有磁性的播音员,

    外号“夜空玫瑰”,杀伤力极强,估计王小倜就是因为迷上了她的声音而叛逃。难道我

    姑姑还不够优秀吗?已经老态龙钟的中队长说:你姑姑,当然不错,家庭出身好,模样

    端正,又是党员,按当时的审美观,那实在是太优秀了,我们都从心眼里羡慕王小倜呢。

    但你姑姑太革命太正派了,对王小倜这种中了资产阶级流毒的人来说,那就不太够味了。

    后来,保卫部门分析了王小倜的日记,他在日记中给你姑姑起了一个外号:红色木头!

    当然,中队长说,也幸亏了他这本日记,才让你姑姑得到了解脱,否则,她就是跳进黄

    河也洗不清楚了。

    先生,我对侄子说,不仅你姑乃乃差点毁在他手里,连你爸爸也被公安部门传询过

    多次,那只口琴,也做为王小倜拉拢腐蚀青年的罪证被没收。他在日记里,说:红色木

    头把她的傻瓜侄子介绍给我,这也是根红色木头,而且还有个奇怪的名字:万口。如果

    没有王小倜这本日记,你爸爸也要跟着倒霉。

    也许,是王小倜故意那样写的,我小侄子说。

    你姑乃乃后来有这种想法。王小倜为了保护她故意留下了这本日记。所以昨天晚上

    她说:这个人毁了她,也救了她。

    先生,我小侄子更关心的,显然是王小倜叛逃的过程。他对王小倜高超的驾驶技术

    深为钦佩。他说让“歼 5”在距离海面五米的高度以每小时八百公里的速度飞行,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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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一头扎进大海。这家伙,可谓艺高人胆大!他的确是技术尖子,

    全天候飞行员。在他出事之前,他每次在我们村子上空演练时,都会做出一些令人赞为

    观止的动作。当时,我们说他驾机俯冲到我们村东头的西瓜地里,伸手摘了一个西瓜,

    一抖翅膀又钻上了云端。

    他到了那边,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五千两黄金奖赏?小侄子问我。

    也许是真的吧?我说,但即便是万两黄金,也不值得。我说象群贤侄你可别羡慕这

    个,金钱、美女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祖国、荣誉、家庭,才是最宝贵的。小侄子说:三

    叔,你们怎么这么逗啊?现在都什么朝代了,还给我说这些。

    第一章 10

    1961 年春天,姑姑从王小倜事件中解脱出来,重回公社卫生院妇产科工作。但那两

    年,公社四十多个村庄,没有一个婴儿出生。原因吗,自然是饥饿。因为饥饿,女人们

    没了例假;因为饥饿,男人们成了太监。公社卫生院的妇科,只有姑姑和一个姓黄的中

    年女医生。那姓黄的女医生是名牌医学院毕业,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自己又是右派,

    所以被贬到了乡下。姑姑每次提起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姑姑说她脾气古怪,要不就是

    一整天不说一句话,要不就是尖酸刻薄、滔滔不绝,对着一个痰盂,也能发表长篇大论。

    大乃乃去世之后,姑姑很少回来。但每逢家里有点好吃的,母亲总是让姐姐去送给

    姑姑。有一次,父亲在田野里捡到了半只野兔,估计是老鹰吃剩下的。母亲从地里挖来

    半筐野菜,和兔R一起煮了。母亲盛了一碗兔R,用包袱包了,让姐姐去送,姐姐不愿

    去。我自告奋勇。母亲说,你去可以,但你不要在路上偷吃,另外你走路要看脚下,不

    要把碗给我砸了。

    从我们村子到公社卫生院有十里路。起初我一路小跑,想在兔R未凉前赶到。但跑

    了一会儿,便双腿发沉,肚子里隆隆的响,浑身冒冷汗、头晕眼花。我饿了,早晨喝下

    的两碗野菜粥已经消化完了。而此时,兔R的香气透过包袱散发出来。有两个我在辩论,

    打架,一个我说:吃一块,就一块;另一个我说:不行,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要听母

    亲的话。有好几次我的手已经要解开包袱的结了,但母亲的眼神突现在我脑海里。从我

    们村通往卫生院公路两侧,栽种着一排排桑树,桑叶早已被饥民采光,我折下一根枝条,

    咀嚼着,苦涩难以下咽。但这时我看到桑树干上有一只刚刚从壳中蜕出来的蝉,嫩黄的

    颜色,翅膀还没干。我大喜,扔下枝条,将那蝉捂在手里,想也没想就塞进嘴里。蝉是

    我们的美味佳肴,高级补品,但需要烧熟后吃。我生吃活蝉,省了火,省了时间。活蝉

    的味道鲜美,而且,我相信,营养也比烧熟的蝉丰富。我一边走一边搜索着路边的树干,

    但我再也没找到蝉,却捡到了一张印刷精美的彩色传单:那传单上,有一个容光焕发的

    青年男子,抱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下边的文字说明:共匪飞行员王小倜弃暗投明,

    被授于国军少校军衔,奖赏黄金 5000 两,并与著名歌星陶莉莉小姐结为神仙伴侣。我

    忘记了饥饿,一种莫名的激动,使我很想大声喊叫。我在学校里时,听说过国民党利用

    气球往这边空飘反动传单的事,但没想到被我捡到了,没想到这反动传单竟是如此的精

    美,而且,我承认,照片上那女的,的确比姑姑迷人。

    26

    我跑进卫生院妇产科时,姑姑正和那个姓黄的女人吵架。那女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

    鹰钩鼻子,薄嘴唇,一张嘴就露出青紫的牙床。——后来姑姑曾多次提醒我们,宁愿打

    光G,也不讨说话露牙床的女人做老婆。——那女人的目光Y沉,让我的后背阵阵发凉。

    我听到那女人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指派我?老娘在医学院学习时,你还穿开裆裤吧!

    姑姑毫不客气地回敬她:是的,我知道你黄秋雅是资本家的大小姐,我也知道你是

    医学院的校花,您是举着小旗欢迎过日本鬼子进城吧?你大概还陪着日本军官跳过贴面

    舞吧?就在你陪着日本兵跳舞时,老娘正在平度城里与日军司令斗智斗勇!

    那女人冷笑道:谁见过了?谁见过了?谁见过你与日军司令斗智斗勇了?

    姑姑说:历史俱在,山河做证。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这个时刻,将手中那张花花绿绿的传单递到姑姑手里。

    你跑来干什么?姑姑没好气地问我,这是什么玩艺儿?

    反动传单,国民党的反动传单!我因兴奋而嗓音颤抖地说。

    姑姑起初是随意地瞄了一眼,但我看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电打了一下子。

    她的眼睛瞪大了,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她像扔掉一条蛇,不,像扔掉一只青蛙似地将

    那张传单扔掉了。

    等到姑姑猛省,想去捡那张传单时,已经晚了。

    黄秋雅捡起传单,扫了一眼,抬头看看姑姑,又扫了一眼传单,那双隐藏在厚厚的

    镜片背后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磷火似的绿光。接着,她便发出了一声冷笑。姑姑纵身

    上前,去抢夺传单,但黄秋雅一转身就避开了。姑姑伸手抓住了黄秋雅背后的衣服,高

    声喊叫:还给我!

    黄秋雅往前一挣,嗤啦一声,褂子破了,露出了白得像青蛙肚皮一样的脊背。

    还给我!

    黄转过身,攥着传单的手藏在背后,浑身颤抖着,一步步往门口挪动。同时,她Y

    沉而得意地说:还给你?哼!你这个狗特务!叛徒的女人!叛徒玩腻了的烂货!你也怕

    了?你不卖你的“烈士遗孤”的臭味了吧?

    姑姑发疯般地向黄秋雅扑去。

    黄秋雅跑到走廊上,尖声吼叫着:抓特务啊!抓特务啊!

    姑姑追上去,伸手揪住了黄秋雅的头发。黄秋雅脖子往后仰着,攥着传单的手拼命

    往前伸,嘴里发出更加凄厉的喊叫。那时候的公社卫生院只有两排房屋,前排门诊,后

    排办公。所有的人都闻声而出。姑姑已经把黄秋雅按倒在走廊里,骑在她腰上,拼命地

    抢夺传单。

    院长跑来了。这是个秃头顶的中年人,双眼细长,眼下垂着两个囊袋,嘴里镶着白

    得过份的假牙。他喊叫着: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

    姑姑似乎没听到院长的呵斥,以更加猛烈的动作,掰着黄秋雅的手。黄秋雅的嘴里

    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尖叫而是哭嚎。

    万心,住手!院长气急败坏地对着围观者吼叫着:你们都瞎眼了吗?快把她们分开!

    27

    上来几个男医生,费了很大的力气,把姑姑从黄秋雅的身上拖开。

    上来几个女医生,把黄秋雅从地上架起来。

    黄秋雅的眼镜掉了,牙缝里流着血,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混浊的泪水。但她的手依然

    死死地攥着那张传单。她嚎哭着:院长,您要给我做主啊……

    姑姑衣衫凌乱,脸色惨白,腮上有两道流血的沟槽,显然是被黄秋雅的指甲剐的。

    万心,到底是怎么回事?院长问。

    姑姑惨淡一笑,两行泪水涌出来。她把手中的几片传单碎屑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摇摇晃晃地走进妇产科。

    这时,黄秋雅像立了大功、受了大苦的英雄一样,将手中那张揉成一团的传单,交

    到院长手里。她跪在地上,摸索自己的眼镜。

    她把断了一条腿的眼镜架到鼻梁上,用手扶着。看到姑姑扔在地上的传单碎屑,急

    忙膝行上前,抢到手里,如获至宝,爬起来。

    这是什么玩艺儿?院长一边抻展着传单,一边问。

    反动传单,黄秋雅献宝般地将传单碎屑递给院长,说,这里还有,是那个叛逃台湾

    的王小倜发给万心的传单!

    周围的医生护士们发出一阵惊叹。

    院长眼睛老花,将传单移到很远的地方,费力地调整着视线。医生护士们一窝蜂般

    围上来。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上班!院长将传单收好,训斥完众人,又说:黄医

    生,你跟我来一下。

    黄秋雅随着院长进了办公室,医生护士们三三两两地小心议论着。

    这时,从妇产科里传出姑姑的嚎啕大哭声。我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畏畏缩缩地蹭

    进门,看到姑姑坐在椅子上,头伏在桌子上,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桌面。

    姑姑,我说,俺娘让我给您送兔子R来了。

    姑姑不理我,只是哭。

    姑姑,我哭着说,您别哭了,您吃点兔子R吧……

    我将手提的包袱,放在桌子,解开,将那碗兔子R端到姑姑脑袋旁边。

    姑姑一抡胳膊,将碗拨到地上,跌得粉碎。

    滚!滚!滚!姑姑抬起头,大声吼叫着:你这个混蛋!你给我滚!

    第一章 11

    事后才知道,我闯下的祸有多大。

    我逃出医院之后,姑姑切开了左腕上的动脉,用右手食指蘸着血,写下了血书:我

    恨王小倜!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

    当那黄秋雅得意洋洋地回到办公室时,鲜血已经流到门口。她尖叫一声就瘫倒在地。

    姑姑被救活,但受到了留党察看的处分。处分她的理由并不是怀疑她与王小倜真有

    关系,而是她以自杀的方式向党示威。

    28

    第一章 12

    一九六二年秋季,高密东北乡三万亩地瓜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跟我们闹了三年别

    扭、几乎是颗粒无收的土地,又恢复了它宽厚仁慈、慷慨奉献的本性。那年的地瓜,平

    均亩产超过了万斤。回想起收获地瓜时的情景,我就感到莫名的激动。每棵地瓜秧子下

    边,都是果实累累。我们村最大的一个地瓜,重达三十八斤。县委书记杨林抱着这个大

    地瓜照了一张照片,刊登在大众日报的头版头条。

    地瓜是好东西,地瓜真是好东西。那年的地瓜不仅产量高,而且含淀粉量高,一煮

    就开沙,有栗子的味道,口感好,营养丰富。高密东北乡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堆着地瓜,

    家家户户的墙壁上都拉起了铁丝,铁丝上挂满了切成片的地瓜。我们吃饱了,我们终于

    吃饱了,吃草根树皮的日子终于结束了,饿死人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腿很快就

    不浮肿了,我们的肚皮厚了,肚子小了。我们的皮下渐渐积累起了脂肪,我们的眼神不

    再暗淡无光了,我们走路时腿不再酸麻了,我们的身体在快速地生长。与此同时,那些

    吃饱了地瓜的女人们的茹房又渐渐大起来,她们的例假也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那些男人

    们的腰杆又直了起来,嘴上又长出了胡须,性欲也渐渐恢复。在饱食地瓜两个月后,村

    子里的年轻女人几乎都怀了孕。1963 年初冬,高密东北乡迎来了建国之后的第一个生育

    高C,这一年,仅我们公社,五十二个村庄,就降生了 2868 名婴儿。这一批小孩,被

    姑姑命名为“地瓜小孩”。卫生院长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姑姑自杀未遂回家休养时,

    他曾来我们家探望过。他是我乃乃的娘家堂侄,是我们家的瓜蔓亲戚。他批评我姑姑糊

    涂。他希望我姑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工作。他说党和人民的眼睛是亮的。绝不会冤枉

    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要我姑姑一定要相信组织,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的清白,争取尽快恢复党籍。他悄悄地对我姑姑说:你和黄秋雅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本

    质很坏,而你根红苗正,虽然走了几步弯路,但只要努力,前途还是光明的。

    院长的话让姑姑又一次放声大哭。

    院长的话也让我放声大哭。

    姑姑从血泊中站立起来,以火一样热情投入了工作。那时,虽然各村都有了经过培

    训的接生员,但还是有许多妇女愿意到卫生院生产。姑姑捐弃前嫌,与黄秋雅密切合作,

    既当医生又当护士,有时连续几天几夜不合眼,从鬼门关口,抢救了许多妇婴的生命。

    在五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们接生了八百八十个婴儿,包括十八台剖腹产手术。在当时,

    剖腹产还是相当复杂的手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小公社卫生院妇科,竟敢干这样的大

    活,一时引起轰动。连姑姑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钦佩黄秋雅的精湛医术。姑姑

    后来之所以能成为高密东北乡土洋结合的妇婴名医,还真要感谢她的这个冤家对头。

    黄秋雅是个老姑娘,她这一辈子,大概连恋爱都没谈过。她脾气古怪,是可以原谅

    的。进入晚年之后的姑姑,曾经多次对我们讲述她的老对头的事。黄秋雅这个上海资本

    家的千金小姐,名牌大学毕业生,被贬到我们高密东北乡,真是“落时的凤凰不如J”!

    谁是J?姑姑自我解嘲地说,我就是那只J,跟凤凰掐架的J,她后来可真是被我揍怕

    了,见了我就浑身筛糠,像一条吞了烟油子的四脚蛇。姑姑感慨地说,那时所有的人都

    29

    疯了,想想真如一场噩梦,姑姑说,黄秋雅是个伟大的妇科医生,即便是上午被打得头

    破血流,下午上了手术台,她还是聚精会神,镇定自若,哪怕窗外搭台子唱大戏,也影

    响不了她。姑姑说,她那双手真是巧啊,她能在女人肚皮上绣花……每当说到这里,姑

    姑就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第一章 13

    姑姑的婚事,已经成了我们家族的一块心病,不但上了年纪的长辈忧心,连我这种

    十几岁的野孩子也很C心。但没人敢在姑姑面前提这事,一提,她就翻脸。

    1966 年春天,清明节那日上午,姑姑带着她的徒弟——我们当时只知道她的外号叫

    “小狮子”——一个年约十八、满脸粉刺、蒜头鼻子、双眼间距很宽、头发蓬松、个头

    不高、身材相当丰满的姑娘,来村里为育龄妇女普查身体。工作完毕后,姑姑带着小狮

    子回家吃饭。

    拤饼、煮J蛋、羊角葱、豆瓣酱。

    我们早就吃过了,看着姑姑和小狮子吃。

    小狮子很害羞的样子,低着眼不敢看人,颗颗粉刺,如同红豆。

    母亲似乎很喜欢这个姑娘,问短问长,看看就要问到婚姻上了。姑姑说:嫂子,你

    别唠叨了,想让人家给你做儿媳妇吗?

    哪里啊,母亲说,咱庄户人家,哪里敢高攀呢?“小狮子”姑娘可是吃国库粮的,

    你这些侄子们,哪个能配得上她?

    “小狮子”头更低了,饭也吃不下去了。

    这时,我的同学王肝和陈鼻跑来。王肝只顾往屋里看,一脚把地上的J食钵子踩得

    粉碎。

    我母亲骂道:你这个熊孩子,走路怎么不长眼呢?

    王肝手摸着脖子,嘿嘿地傻笑。

    王肝,你妹妹怎么样?姑姑问,长高了点没有?

    还那样……王肝说。

    回去告诉你爹,姑姑咽下一口饼,掏手帕抹抹嘴,说,无论如何,你娘不能再生了,

    再生她的ZG就拖到地上了。

    别对他们说这些妇道的事。母亲说。

    怕什么?姑姑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女人有多么不容易!这村里的妇女,一半患

    有ZG下垂,一半患有炎症。王肝他娘的ZG脱出YD,像个烂梨,可王腿还想要个儿

    子!哪天我要碰到他……还有陈鼻,你娘也有病……

    母亲打断姑姑的话,呵斥我:滚,跟你的狐朋狗友出去玩,别在这里讨嫌!

    走到胡同里,王肝说:小跑,你要请我们吃炒花生!

    为什么要我请你们吃炒花生?

    因为我们有秘密要告诉你。陈鼻说。

    什么秘密?

    30

    你先请我们吃花生。

    我没有钱。

    你怎么没有钱?陈鼻道,你从国营农场的机耕队那里偷了一块废铜,卖了一块二毛

    钱,当我们不知道?

    不是偷的,我急忙辩白,是他们扔掉不要的。

    就算不是偷的,但卖了一块二毛钱是真的吧?快请客吧!王肝指指打谷场边那架秋

    千。很多人围在那里,秋千嘎啦嘎啦响着。那里有个老头儿在卖炒花生。

    等我把三毛钱的花生平均分配完毕后,王肝严肃地说:小跑,你姑姑要嫁给县委书

    记做填房夫人了!

    胡说!我说。

    你姑姑成了县委书记的夫人,你们家就要跟着沾光了,陈鼻说,你大哥,你二哥,

    你姐姐,还有你,很快就会调到城里去,安排工作,吃国库粮,上大学,当干部,到那

    时候,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那个“小狮子”,可真美丽啊!王肝突然冒出了一句。

    第一章 14

    那茬“地瓜小孩”出生时,家长去公社落户口,可以领到一丈六尺五寸布票、两斤

    豆油。生了双胞胎的可以获得加倍的奖励。家长们看着那些金黄色的豆油,捻着散发出

    油墨香气的布票,一个个眼睛潮湿,心怀感激。还是新社会好啊!生了孩子还给东西,

    我母亲说:国家缺人呢,国家等着用人呢,国家珍贵人呢。

    人民群众心怀感激的同时,都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多生孩子,报答国家的恩情。

    公社粮库保管员肖上唇的老婆——也就是我同学肖下唇的母亲——已经给肖下唇生了

    三个妹妹,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肚子又鼓了起来。我放牛回来时,经常看到肖上唇骑

    着一辆破自行车从小桥上经过。他身体胖大,自行车不堪重负,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经常有村里人开他的玩笑:老肖,多大年纪了?一夜也不能空?他就笑着回答:不能空,

    为国家造人嘛,必须不辞劳苦!

    1965 年底,急剧增长的人口,让上头感到了压力。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计划生育

    高C掀了起来。政府提出口号: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县电影队下来放电影

    时,也在正片之前加演幻灯片普及计划生育知识。当银幕上出现那些男女生殖器的夸张

    图形时,黑暗中的观众发出一阵阵怪叫和狂笑。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跟着瞎起哄,很多年

    轻男女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这样的避孕宣传简直就像催生的C药,县剧团组织了十

    几个小分队,深入到各村演出一齣小戏《半边天》,批判重男轻女思想。

    此时姑姑已是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并兼任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组长

    是公社党委书记秦山,他基本不管事,挂名而已,我姑姑实际上是我们公社计划生育工

    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同时也是实施者。

    姑姑那时身体略有发胖,那口令人羡慕的白牙也因无暇刷洗而发黄。她的声音嘶哑,

    有了几分男人嗓,我们经常能在高音喇叭里听到她的讲话。

    31

    姑姑的讲话大多是以这样几句话开场:敲锣卖糖,各干一行。干什么吆喝什么。三

    句话不离本行。我今天要讲的就是计划生育……

    那段时间里,姑姑的群众威信有所下降,连我们村那些深得了她的恩惠的女人们也

    开始说她的坏话。

    尽管姑姑不遗余力地狠抓计划生育,但收效甚微,老乡们根本不接茬。县剧团到我

    们村演出,当那女主角在台上高唱: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时,王肝的爹王脚

    在台下高声叫骂:放P!都一样?谁敢说都一样?!——台下群众群起响应,胡吵闹,

    乱嚷叫。砖头瓦片,齐齐地扔到台上。演员抱头鼠窜。王脚那天喝了半斤白酒,仗着酒

    劲儿,野性发作,分开众人,跳上舞台,前仰后合,指手画脚,发表演说:你们管天管

    地,还能管着老百姓生孩子?有本事你们找根麻绳把女人的家什都缝上吧。台下观众哄

    堂大笑。王脚更来了狗精神,从舞台上捡起一块瓦片,瞄准那盏挂在幕前横杆上、放S

    出耀眼光芒的汽灯,猛地投上去。汽灯应声熄灭,台上台下一团漆黑。——为此王脚被

    拘留半个月,放出来后,他依然不服,气汹汹地逢人便说:有本事把老子的J巴割了去!

    前些年,姑姑回家,前呼后拥;如今,姑姑偶尔回家,人们冷冷地避着她。我母亲

    劝道:他姑姑,计划生育这事儿,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呢,还是上头让干的?

    什么叫“自己琢磨出来的”?姑姑气愤地说,这是党的号召,毛主席的指示,国家

    的政策。毛主席说:人类应该控制自己,做到有计划的增长。

    我母亲摇摇头,说:自古到今,生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大汉朝时,皇帝下诏,

    民间女子,满十三岁必须结婚,如果不结婚,就拿女子的父兄是问。如果女人不生孩子,

    国家到哪里去征兵?天天宣传美国要来打我们,天天吆喝着解放台湾,女人都不让生孩

    子了,兵丁从哪里来?没了兵丁,谁去抵抗美国侵略?谁去解放台湾?

    嫂子,你这些陈词滥调,就别给我啰嗦了。姑姑说,毛主席总比你高明吧?毛主席

    说:人口非控制不可!无组织无纪律,这样下去,我看人类是要提前毁掉的。

    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人是活宝,有人有世界!我母亲说,毛主席

    还说:不让老天下雨是不对的,不让女人养孩子也是不对的。

    我姑姑哭笑不得地说:嫂子,你这是伪造毛主席语录,矫传圣旨,在过去是要砍头

    的。我们也没说不让大家生孩子,只是让大家少生,有计划地生。

    人一辈子生几个孩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母亲说,这还用得着你们计划?我看你

    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姑姑们的努力,也确如母亲所言,是白费财力,还落下骂名。刚开始时她们将免费

    的避孕套发给各村的妇女主任,让她们分发给育龄妇女,并要求她们的丈夫戴上套子行

    事。但这些避孕套要么被扔进猪圈,要么被当成气球吹起来,并涂上颜色,成了孩子们

    的玩具。姑姑她们也曾挨家挨户发送女用避孕药,但妇女们都嫌副作用太大而抗拒服用。

    即便当场*着她们吞下去,但一转身,她们就用手指或筷子探喉,将那药片吐出来。于

    是,结扎男子输精管的技术便应运而生。

    那时候,村里盛传,男扎技术是我姑姑与黄秋雅共同发明的。也有人说,黄秋雅的

    32

    贡献是理论构想,我姑姑的贡献在临床实践。肖下唇煞有介事地对我们说:她们俩,都

    是没结过婚的变态女人,看到别人夫妻双双她们心中嫉恨,所以发明了绝户计。肖下唇

    说我姑姑和黄秋雅先是在小公猪身上做实验,又在公猴子身上做实验,最后,她们在十

    个死囚犯身上做实验,试验成功后,那十个死囚被改判为无期徒刑。当然,很快我们就

    知道,肖下唇是胡说八道。

    那些日子里,广播喇叭里经常传出姑姑的叫喊:各大队干部请注意,各大队干部请

    注意:根据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第八次会议精神,凡是老婆生过三个孩子及超过三个

    孩子的男人,都要到公社卫生院实行结扎手术。手术后,补助二十元营养费,休息一周,

    工分照记……

    听到广播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发牢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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