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TXT下载

三四中文网->对对糊TXT下载->对对糊

8

作者:未再        书名:对对糊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一秒记住 三四中文网 www.534zw.com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i.534zw.com

    我们去看演唱会

    潘以伦乘着排练的间隙,将演唱会的票子送到杨筱光公司里。

    杨筱光笑嘻嘻地说:“那我岂不是讨了你的便宜?”

    潘以伦只是微笑,带些征询地问:“我来接你?”

    杨筱光点头。他又望住她额头上的伤,她用手捂住:“保证能在演唱会时以最佳状态见偶像。”

    潘以伦笑起来还是要命的好看。

    他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出来的形象都有专人打理好。“云腾”的服装设计师跟着他几个转,春夏最新款都由他们试。

    这也是何之轩项目计划中的一部分,先预热,再将答案放在结局时。网上已有一些评论选手服饰的帖子,网友纷纷猜测他穿的是什么牌子的衣服,主流意见是美国的某中端品牌,这样大气和随意,很能显出年轻人的活力。

    何之轩认为“云腾”在推出新款同时,可以学习zara的经营模式,并详细写了一份计划书交给李总。

    潘以伦试衣服时,也同设计师讨论,建议除主推产品以外,其余可跟风欧美市场中卖的最好款式,然后根据品牌自身特色和中国人的喜好加以改进,这样能事半功倍。

    杨筱光听得侧目,她想,潘以伦与何之轩在这个层面的问题上有这样的共识,真是不简单。

    她对潘以伦说:“你这个模特做得好,成半个策划专员了。”

    潘以伦讲:“这些衣服还没有面市,我只当第一个顾客提意见。”

    还是很有见解的意见。

    她同方竹说起这个事,方竹斜睨她一眼:“所谓人不可貌相,谁允许模特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现今大品牌不少创始人是模特出身。有才有貌的处处有,学历不好代表水平。”

    她服气点头。

    杨筱光真心赞潘以伦:“正太,你很棒。”

    潘以伦告诉她一件事:“云腾的设计师是巴黎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大把外企高薪的工不去打,就为民族品牌效力,令人佩服。”

    杨筱光想,谁说新时代没有英雄?英雄不是非要流血牺牲,能为国家兴盛杀出一条血路的,皆是。

    她想她与潘以伦在某些层面上还是很能取得共鸣。因而同他一起看演唱会,她还是带着一些期待和兴奋的。

    他是新近的小名人,一走进“君远”从最初的无人在意到如今变作热门货。苏比等几个年轻小姑娘围着他打转,直要他签名。

    杨筱光笑她们,被苏比教育:“这叫有效投资,短期回报。”

    说的还真有道理,杨筱光效仿,把纸递给潘以伦,说:“快快,在你大红前,给我签十几二十个名,往后我好在淘宝卖。”

    潘以伦都不拿正眼瞧她:“别人二十出头,这样的行为实属正常。”

    杨筱光叉腰:“我也很年轻。”

    于是潘以伦就把她当作很年轻的人,来接她去看演唱会时,带了一堆零食。

    苏比存心来揩油,下手奇快,刷刷刷拿走了果冻、薯片和王老吉,杨筱光把王老吉抢下来,又对潘以伦说,“小孩乱花钱。”

    潘以伦笑:“还好了。”

    趁着如狼似虎的同事们还没蜂拥出来,杨筱光推着潘以伦出去。走出大楼,潘以伦拿了一副眼镜戴上。她以为只有莫北戴眼镜好看,没有想到正太戴上眼镜,也能很好看,文气俊秀,恰似白面书生。

    杨筱光看着他笑,他说:“不应该夸张。”

    可不是,天已经擦黑了,路人都匆匆回家,没有人注意他。但是到了演唱会场外,那就不一样了。

    杨筱光指点:“应该有人认出你了。”

    好在认出他的也是文艺女青年,很雅很文艺,在远处观察了许久,才怯怯过来问:“你是13号潘以伦吗?”

    潘以伦不好说不是,只好说是,文艺女青年很高兴,找了本子给他签名。原本本子要给开演唱会的偶像签名的,这下多得来一个未来之星的大名,稳赚不赔。

    杨筱光想,小红以后是大红,正太前途不可限量。但此地较为危险,他已经被人认出,且本城记者中不少都是文艺青年,可能会在此出没,故,她往旁边闪,左右四顾,有记者吗?会不会把他们当绯闻男女?

    四面都是人,并非人山人海,但也足够热闹。

    她眼睛尖,往体育馆门口的方向盯牢一人,仔细辨认,再辨认,迅速跑回潘以伦身边。

    “快,给我纸和笔。”伸手就往他上衣口袋里伸。

    “怎么了?”潘以伦抓住她乱摸八摸的手。

    “林林林林——金山,貌似就在那边!”

    “林金山?”潘以伦没明白。

    纸和笔在哪里?难道他没带纸和笔出来?杨筱光又掏自己的口袋。

    “啊,有了。”是餐巾纸。

    潘以伦叹口气,从裤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塞到她手里。

    然后,杨筱光拿着一张餐巾纸,同一支圆珠笔,以五十米考试的速度往体育馆某号门前瞬间转移。

    潘以伦不放心,跟在她身后。看她刹车在一名叼香烟戴眼镜的瘦削男子面前,用一种近乎谄媚且高亢的语气叫:“我很仰慕您,帮我签个名好不好?”

    偶像眼神迷惘,嘴里的香烟抖了一抖,瞪着伸到面前来的餐巾纸,注视了一秒两秒三四秒。

    潘以伦心里叹气,要签名的方式有千百种,她选择的是最惊吓偶像的那种。

    偶像毕竟是偶像,阵仗见多了,也见怪不怪,短时间呆滞以后,还是往餐巾纸上签了大名,随后潇洒转身,留给他们一个华丽的背影。

    杨筱光盯着餐巾纸看了一眼两眼三四眼,表情充满了满足和幸福。

    潘以伦问她:“他怎么叫林金山?”

    杨筱光还对着餐巾纸上的名字晕淘淘:“本朝第一大词人,字金山,号词霸,世称林金山。这是我这辈子拿的第一个偶像签名哎!赚了赚了。”

    潘以伦笑她:“这样的绰号你都想的出来,小疯子。”

    没想到小疯子发疯还在后头。

    进了场,杨筱光先说:“这个世界上能让我们疯狂的人和事不多,能让我们爱的人和事不多,所以一旦是心中所好,一定全情投入,千万别说我意淫,我只是抓紧时间不后悔。”

    这话可奇怪,潘以伦有点儿疑问,不过没问破。

    演唱会在激荡的鼓点声中开始了。

    杨筱光这天穿了一件小夹克,行动不方便,鼓点一起来,她就想扭动,便把夹克脱了。里面是贴身的打底衫,很显曲线。

    潘以伦在她身后,这样一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身体饱满圆润,线条很美。他先纳闷她有这样的身材还老嚷着减肥干什么?可看了几眼之后,开始觉得热,别开脸,跟着脱了外套,并把她手里的小夹克一起拿过来。

    体育馆里的上座率并不算高,但不妨碍黑暗里的气氛逐渐热烈。台上的偶像初来乍到,台下的观众给予极大的鼓励和支持,然后上下一起疯狂。

    杨筱光跟着这头的观众一起挥舞荧光棒,但觉得尚不够抒发自己的激情,竟放弃座位,跑去了看台的第一排,扶着栏杆往前倾,摇摇欲坠,说:“哎,我应该买内场票,没想到他们现场这样棒,没多少人比的上他们了。”

    潘以伦跟在她身后,不着声色地拽住她的手臂,说:“下次一定。”

    杨筱光没有在意,只是兴奋,她说:“你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光芒四射。”

    “武侠小说里常用一句话,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是人人都能做珍珠。”

    “你可别说参赛真的全部为了钱,那样多俗气?”杨筱光不由转头看他。

    “是的,就是那样俗气。”他陷在黑暗里,摇晃的光在眼前闪烁,他的一切不可获知。潘以伦应该在笑,而且在说:“不管他们的粉丝有多少,比不比的过当红的那些人,他们的实力决定他们站的位置。而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这么犀利坦白,杨筱光在黑暗里愣一愣,随即拍他的肩膀,真诚想要给予鼓励:“你很棒,观众都看的见。”

    “他们喜欢我的皮相,现在是男色时代。”

    “很多人都要不到呢!”

    “是,也是有形的资本。”

    “好皮相的大学毕业生都比长得一般的容易找工作呢!”她指自己的鼻子,“你看我,长相平凡,身材普通,所以只能做个平凡的人。”

    潘以伦看着她在他的跟前又舞动起来,他望着她的后脑勺,想,她长相平凡,身材普通,怎么会?可是没有再做声。

    台上暗蓝的光打下来,偶像们中场休息之后复又上台,天籁般的声音洒下来。

    “2000年零时零分,电视直播纽约时代广场既庆祝人潮,我有无见过你?”

    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此时此刻,他在天堂。人山人海之中,似乎四面八方都有怀念他的人,如海潮一般的呼唤声一浪接着一浪过来。

    潘以伦诧异了。站在他前头的杨筱光,不知为何趴在看台的扶手上。他猝不及防她这样感性的情绪,看到她的肩膀轻轻耸动。他想,她不会是哭了吧?想好,就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杨筱光接了过来,在眼角印了一印。

    潘以伦说:“这么多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筱光没有回头,只是摇头:“不是的,大家真心爱他们,也爱另一个。因为另一个再难得,只有零星的碎片可供缅怀,一切机会都难得。这样——真不好。”

    潘以伦点点头,她接着说:“主办方真的很糟糕也很势力,选的曲目,做的场刊统统和另一个人有关,给我们这群沉浸往日不得醒的人做梦的机会。”

    “原来你们都爱屋及乌。”

    杨筱光环顾四周,然后笑笑,说:“‘爱屋及乌’的确实不少,你瞧咱们这群人,心情复杂,态度暧昧,这体育馆里的专一粉丝在明天以后有的好诟病了,他们会说我们鸠占鹊巢,说我们行yy之能事,不知道要被口诛笔伐到何时为止。不过,正太,以后你要对你的粉丝好一点,这个世界上的爱啊,除了父母对儿女,也就粉丝对偶像那么纯粹和自私了。”

    “是的。”

    杨筱光说:“所以,为了补偿对他们的愧疚,感谢他们对我偶像的纪念,我决定在这首歌以后专一地好好爱他们。”她复又拿起荧光棒,用尽十二万分的全力开始挥舞,跟着台上的偶像们一起唱和,决定在这场演唱会上做一个专业粉丝。

    潘以伦在黑暗里笑一笑,这就是杨筱光。她诚实坦荡,懂得感恩,把真性真情永远摆在面孔上。他想,她确实一点都没有变。

    第二次被人示爱

    散场的时候,杨筱光基本已经虚脱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气。

    偶像们出来安可了三次,他们被本城观众的热情感染,惊觉非主流乐队在这个主流城市一点也没有受到冷落,卖力表演以后,他们说自己“很绿”。

    杨筱光调皮地对潘以伦说:“绿色他们是我们耳朵的福气。”

    但灯光“啪啪”打开,观众陆续退场。

    杨筱光掏出镜子,照照自己的残脂剩粉,睫毛膏被泪水洗掉,腮红也全无踪影,鼻头前额全是油光,额心的旧伤更触目。

    很挫。

    “回家洗把脸。”潘以伦说。

    杨筱光抬头看着他,有种人是在送子娘娘眷顾下出生的。眼前的帅哥把眼镜摘下来,完美无瑕的一张面孔,肤色依旧纯净,半丝油光都没有,看得她生了想死的心。

    她苦着脸,说:“形象大毁。”

    场内人散了差不多了,台上的乐器都被拆卸下去,体育馆里越来越安静,也似乎越来越明亮,她能看见潘以伦脸上的似笑非笑,更觉得丢脸。她想,咦?我干什么要在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面前这么在乎形象?他是个正太啊!

    想一想,心脏坚强了一点,她千锤不倒,猛地站起来。

    潘以伦拉着她小心上了台阶又下了阶梯。

    他们出了体育馆,外面的歌迷们也都散了差不多,马路空旷,空气新鲜。杨筱光深深呼吸,接着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潘以伦听到了,忍住笑。杨筱光怒视他,他把眼镜戴好。

    杨筱光弹他眼镜:“欲盖弥彰,明天还得上头条。”

    他仍旧不避,脾气这么好,任由她欺负,她就放肆伸手,扯乱他的发,再笑:“这样普通一点。”

    潘以伦由着她,只问:“去哪里吃东西?”

    杨筱光站在十字路口张望,一阵风吹过来,她缩一缩肩。他就在她身后,敞开了她的小夹克,抖一下,她一转头,就看见夹克张在那里,便顺势把自己的手伸进去。他为她把肩膀处掸平,做的那样自然,她丝毫不所觉。

    她还真想不到要去哪里吃东西,于是潘以伦说:“干脆就去‘午后红茶’,你回家也方便。”

    她问:“吃面包吗?”

    潘以伦说:“走吧。”伸手招了车。

    到了“午后红茶”门口,杨筱光又想起来问:“你还没辞职?现在再打工那得多不方便?”

    潘以伦说:“已经办好手续了,还有一些东西在这儿。”

    “午后红茶”里正在做打烊准备,老板见到潘以伦进来,笑眯眯招呼一声:“怎么这时候才来?哦,对了,白天会被记者盯梢。”

    潘以伦也笑:“上回的师傅搞定了fm acoustic吧?”

    老板翘大拇指:“没说的,技术棒。我这机子算是低价淘了来,本来以为坏了要花血本修,没想到你小子路道倒是宽广。上次师傅丢了一个工具在这儿,你给带回去啊!”他一转眼,看见了杨筱光,就笑得暧昧了,“怎么,还带女朋友来和我告别?”

    杨筱光大惊失色,忙要摇手,谁知潘以伦一把牵住她的手:“看演唱会晚了,有点儿饿,要问你借厨房。”

    他扭头看住她,真像问女朋友似的:“你说你想吃什么?”

    老板笑起来:“没问题,所有原料我请客。丢了你这样一个好员工是我的损失,改明天拿你照片一百张替我签了名送过来。”

    潘以伦也笑,不过没答。

    杨筱光就琢磨着要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琢磨着这玩笑开大了,该怎么同这位毫不相识的路人甲解释,一时半会,心慌意乱。

    老板真把他们是要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做完打烊的活儿就偕几位伙计撤退了,临走还叮嘱潘以伦:“后面有间客房啊!”

    这下杨筱光的面孔真是涨成猪肝色了,她要解释,老板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她说:“哎,正太,这可不行,怎么随随便便就传了绯闻出去?”

    潘以伦只是问她:“你想吃什么?”他打开冰箱,一眼就瞧见火腿和**蛋,便又说,“做三明治吧?”

    杨筱光想,有些误会可得说清楚,她是不好轻易传绯闻的,便道:“这店里老板怎么这么三八?以后我可没脸再来吃东西了。”

    潘以伦又找了切片面包出来,他说:“那挺好,你不用再和乱七八糟的人在这里相亲了。”

    这叫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杨筱光气结,只好往沙发上一坐,又想,事已至此,只好随他们去说,她怎么能阻止的了别人狂飙的想象力呢?

    潘以伦已经开了烤炉和煎锅,一会儿就传出诱人的香气。

    杨筱光咽了咽口水,她凑到操作台去。

    潘以伦干活儿的动作是真的麻利又流畅,左手煎蛋右手烤火腿,信手加了芝士,间隙还把三明治放进了烘箱。

    杨筱光喃喃:“好像上海男人都比女人能干家务。”

    潘以伦听到了,没有回头,随口说:“小时候我妈妈在学校门口卖三明治,这一手并不难学,我常帮忙。”

    杨筱光“啊”了一声,低低的,没让他听到。原来是穷人孩子早当家。

    等潘以伦再转身过来,三明治已经做好了,摆在杨筱光的面前,令她馋涎欲滴。

    潘以伦说:“面包应该用冷的会比较正宗,不过天气凉,我想你还是吃热的好。”

    也真细心的。

    杨筱光饿的紧,先拿起一块咬一口,七分熟的蛋,烘得透底的火腿,芝士的香和生菜的香,让她觉得饥饿瞬间得到了补偿。

    她嚷:“正太,你手艺没的说,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潘以伦在做饮料,做出来的是大麦茶,递到杨筱光手里:“当夜里消火,吃太多有害健康。”

    杨筱光想起他以前推销过这种健康茶,她还说这种健康难捱,但此时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不过她说:“我念书时候最喜欢吃烘烤的面包,一下课就光顾学校外面的黑暗料理街,还有热巧克力,绝对能令我捱到晚自习结束。”

    潘以伦微笑:“我知道。”

    杨筱光听到了,问:“你知道什么?”

    潘以伦低头喝茶,接着再说:“明天我就要去郊区集训了。”

    “快到决赛了,你可得保证状态,别太累。”

    “还好,梅丽照支薪水,也是拿钱干活儿。”

    杨筱光望潘以伦一眼,他又低了头,头发刚才被她扯了垂下来,眉梢鼻尖,微染光晕,无时无刻都是赏心悦目的。

    她看得有点呆怔,脸一红,也低头喝茶。大麦茶很烫口,她撮着嘴,轻喝一小口,缩着舌头直吸气。

    潘以伦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头,看着,唇角微微斜,还是在笑。把自己面前另一块三明治一切二,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一顿夜宵,杨筱光吃的相当满足。潘以伦收拾好店里的家什,关好门,送她出来。

    夜风微凉的夜,人稀少,车也稀少。

    他们暂时招不到出租车,只好一起走在夜风里。梧桐抽了新枝,生机很蓬勃。路灯星星点点,世界静谧得好像只剩两个人。

    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杨筱光看那影子,叹气感慨:“正太,年轻可多好,二十出头的郎当岁,青春正盛。我可奔三了,想想真气馁。”

    “你没那么老。”

    “跟你一比就老了。”

    他说:“不过三岁而已。”

    杨筱光哈哈笑:“用我们前辈的话说,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年轻人的。”

    可是正太没有笑,她就不自然了。和她并肩的潘以伦,仿佛依旧放不下很多心事,眉头聚拢,渐显老成。她就说:“如果你压根不想红,最好不要进这个圈子。做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会比较痛苦。”

    风呼呼起来,原来有车开过来,速度还很飞快。杨筱光没有察觉到,反越走越靠外。

    潘以伦将她拉进人行道的里处,他说:“杨筱光,你老这样心不在焉可不行。”

    杨筱光吐吐舌头,暗想,怎么会被他的情绪感染到自己都失神?

    潘以伦在噪音过去之后,又缓缓说:“有一些人的选择是身不由己的。我小时候学习不好,你做认真读书郎的时候,我在荒废好时光。当真正需要我发奋时,发觉时光已逝,很多事情来不及做。”他转过头,看牢她,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那么只得付出代价了。”

    他这样开诚布公,还有淡淡的忧郁,和淡淡的洒脱。杨筱光反倒无话可说,只能说:“加油!明天会更好。”她猜测,他到底有怎样的压力?

    这时终于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被潘以伦拦住,他为她开车门。

    “但是一切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我可以不用做服务生,也不用去做host。”

    杨筱光摆手同他告别,她说:“正太,如果你最终这样选择,那么就全力以赴去做吧!”

    潘以伦点点头。车动人也动,他的影子慢慢淡入夜色。

    杨筱光心情惆怅,在车里长吁短叹。司机看见了,调侃:“才和男朋友分开了就开始想了?赶紧打个电话吧!”

    这是第二次误会,杨筱光觉着跳到黄浦江也洗不清,便也懒得多解释了。只是手边的手机适时响起来。她一瞧,是潘以伦,有点儿奇怪。

    “正太,什么事儿?”

    她问,可潘以伦在那头没有答,只是良久的沉默,她便陪着。

    过了一会儿,他说:“杨筱光,我喜欢你。”

    杨筱光的第二次被人示爱,在电话里。

    这完全是在计划外,她也完全没有经验,一下发懵,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答。

    潘以伦问:“杨筱光,你在听吗?”

    杨筱光努力找回自己的思路和声音:“正太,别——开玩笑,我会发心脏病。”

    那边的他低低笑了一下,说:“我没开玩笑,杨筱光,你也没梦游。”

    杨筱光想,如果真是梦游就好了。

    潘以伦继续说:“明天就要集训了,我想我得先向你预约好。好吧,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先这样,等我们都有空了再说。”

    他挂断了电话。

    他让她的脑筋被原子弹给轰住之后,竟然挂了电话?

    杨筱光的脑海心头似一片平原被无数闪电劈过,炸成响雷,在耳边“嗡嗡”,刺激住脑神经。

    原子弹的威力也不外如是。

    平地又是风波起

    第二天,杨筱光额头的伤几乎看不见了,用遮瑕膏一涂,彻底消失无痕。可是,昨晚的风还停在心头,她怅怅地,有种不知所措的感怀。

    到了公司,同事们看到她的眼神奇特,不住窃窃私语。杨筱光纳闷,拿镜子照脸,一切良好。

    老陈把晨报拿过来,为她解惑:“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狗仔队拍到了。”

    杨筱光抓过报纸。

    ――“选秀新人也是乐队粉丝,携圈外神秘女友现身演唱会现场”

    篇幅不大,四分之一,照片靓丽,正是潘以伦在现场拉着她的那幕,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护着她。相片对焦精准,潘以伦的脸清晰可辨,她的脸模糊不清。好歹没有曝光到底。

    她眼角一扫,看到“本报记者”那一栏,怒火就腾腾烧起来。先顾不上不理会老陈,拿起电话就拨给了方竹。

    “我说你这厮怎么能这样?人家为朋友两肋插刀,你为旧情人插朋友两刀。”

    那厢的方竹似乎早就在等她电话的样子,口气也很愤懑,说:“要杀要剐随便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晚上出来吃饭再说。”

    杨筱光语塞,方竹既然这样说,她也就不好再穷追猛打,只能如坐针毡地等下班。

    午饭之际,她忽而瞅见何之轩竟然和菲利普坐在一起,着实一惊。

    何之轩抬头看到她,说:“别在意。”

    原来领导也关心了。

    菲利普关心的是别的方面:“男朋友不会误会吧?”

    男朋友?杨筱光脑子转过来,想起他提的应该是莫北。她笑得勉强:“哪有男朋友?”

    菲利普讪讪的,何之轩又望了一望她。

    杨筱光只觉得头疼欲裂,这辈子都没遇到这这么接二连三的难题。她连吃两个苹果都镇定不了,等了下班就赶紧敲卡去赴方竹的晚饭了。

    他们约在靠近黄浦江的一间本帮菜餐厅,这地方可选的好,杨筱光坐在窗边看黄浦江,心里想的是这次真的好算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方竹比她先到,摆的是赔罪的态度,也有一脸的郁闷。她说:“今早我才发现这条新闻挂了我的名字。”

    “怎么回事儿?” 杨筱光低呼。

    “老编背着我接了这条软文,没同我说过,就署了我的名。”

    “太没有人权了!”杨筱光愤慨,“你们领导怎么能这样对你?你又不做娱乐版。”

    “主编说发新闻的人告诉他,我们报社他就认识我,希望这个红包给我赚。顺手推一个人情过来,坑死我了。”

    杨筱光捂住胸口,皱眉,说:“难道是我们领导?”

    方竹当下便说:“当然不会是何之轩。他没这么笨,知道潘以伦的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还冒胡乱炒作的风险。”

    这句话让杨筱光听上了心,且心口就“突突”跳起来,她问:“什么叫做背景有被指摘的地方?他在古北那边打过工,可现在也不做了呀!”

    “这个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十五岁时进过少教所,后来因为表现好,在里面救人立了功,从五年减到两年。这种案底一查就清楚了。”

    杨筱光手里的筷子就停在凉菜苦瓜之上,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可是又问:“你为什么查他?”

    方竹替她夹了菜,但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们做记者的,怎么可以这样?”于是杨筱光又说。

    方竹说:“真抱歉,阿光。”她顿一顿,“自从做了记者,我想要一切凭自己的实力。这些年来,我起早贪黑,抢新闻做报道,还要进修课程。我不吸烟,不喝酒,不吸毒,我不收红包做软文,也不挂靠广告部捞外快。我想要光明正大,公平公正干这行,可千防万防,还会出这样的事,不管怎样,我的名字挂在这篇报导旁边,是我对不住你。”

    方竹苦笑,说:“这么多年,我已经我百毒不侵炼成精,可一个不小心还是湿了鞋,还拖累老友。”她要叫服务生拿啤酒,可有人走过来制止。

    “别想遇到困难就借酒消愁。”

    是莫北,方竹倒是把他也叫来了。他坐下来,杨筱光望望他,不知为何脸孔有些烧,心里有点不是味道。她瞥方竹一眼,方竹解释:“莫大律师今天不用加班,大家难得为这样郁闷的事情可以坐到一起聚聚。”

    “算了算了。”杨筱光叹气,“现实非我们能掌握的。”

    莫北笑:“好了,你的朋友没有怪你。”又对杨筱光讲,“你挺上镜的,身材不错。”

    杨筱光想扔筷子过去。

    莫北望一眼他们点的菜,看见苦瓜,摇头,叫来服务生点一道新的冷菜。上来的是“红梅含瑞”,又给杨筱光和方竹各舀了一调羹红枣儿放到小碟子里,说,“先苦后甜。”

    可不就应该先苦后甜?

    杨筱光口里的苦瓜没有磨碎,红枣又不够甜,满腔说不出来的苦恼,她连话都少了。

    方竹也苦恼,闷闷不乐。只有莫北插科打诨,说:“这条绯闻没什么不好,新人适当曝光,容易蹿红。娱乐圈常用的惯技罢了。”

    杨筱光对这样的八卦话题意外没接口,只顾着自己吃东西,方竹倒是有了点儿反应,欲言又止,看杨筱光一眼,没说出口。

    这顿饭在不在状态中结束了,莫北做了柴可夫,先后送方竹和杨筱光回家,先到杨筱光的家。

    杨筱光这才精神好了些,想要活跃气氛,就说:“愉快的晚餐,体贴的朋友,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大伙放轻松。”

    莫北和方竹都笑,莫北说:“小心撞门板。”

    “不会不会。”杨筱光傻笑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方竹说:“那事儿别多想了,花样边角料,没几天大众就忘了。”

    杨筱光点头,向他们挥手道别。

    方竹转头对莫北说:“真不好,你应该最后送她回家。”又问,“我这个媒人还算合格吧?”

    莫北托一托眼镜,说:“八字的一撇得问她。”

    方竹几许失望:“你们真不在状态。”

    莫北说:“我们是合适的相亲对象,但确实缺点儿油。”

    方竹说:“那你得加油。”

    莫北说:“方竹,你介绍的不错,我在尝试。这样的女孩,耿直又可爱,一张白纸,自惭形秽的那个倒是我。”

    方竹劝道:“莫北你不要这样讲。”

    莫北耸一耸肩:“我这个人的好处在于往事随风,我把灰尘擦干净,过去也就过去了。前几天约了田西夫妇吃了一顿饭,往后她儿子得叫我干爹。”

    不等方竹答他,他又问,“你今天约我过来,不单单是给我多一个和阿光相处的机会吧?”

    方竹只好坦率地点头:“我们主编以为让我赚些外快我会领情,但对我来说就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我想知道送山芋的那个人是谁。”

    莫北失笑:“就猜到你不省油。”

    方竹认真起来,正色:“莫北。”

    莫北说她:“你真是上辈子欠了何之轩,至于做到现在这样嘛!”

    方竹默默低头,又说:“莫北,你真是上辈子欠了我爸的。”她抬起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刚进报社那会儿,是你去打了招呼,让我轻松不少。”

    “多大的事儿,记得这么清。”莫北说,“你回去看看你爸,往后我就轻松了。我爸看不得老战友郁闷,不逼着我这当儿子的做些事儿不甘心。你说我容易嘛!”

    “别同我说这个。”

    “又别扭了。”莫北也正色,“我今天找你,还真不是就为了请你们吃顿饭。这两年你爸爸身体越来越不好,前几天北京回来以后就住了医院。”

    方竹轻轻搓了搓手,指节骨泛白,她咬咬唇,忍住不说话。

    莫北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刚打开盒盖子,忍住没拿出来,他说:“凡事都得有个什么结果吧!一家人老这么耗着没意思。‘小猪’回去看看你爸去。”

    世间磨难始开场

    方竹夜里睡的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半夜还爬起来喝了一杯凉水。

    前头石库门里的小男孩又调皮,他的妈妈半夜起来喝骂,男孩“哇哇”大哭,在黑夜里,能量惊人。

    方竹把自己蜷在床上,抱着膝盖。

    她小时候捱父亲的揍,从来不会哭。父亲揍她的原因,无外乎没有完成他布置的功课,没有背好他教的唐诗。他安排的一切,都要她照样做得踏踏实实。

    还有一件事情,她一直存在心底。

    念初中时,父亲好几个月没回家,她贪看动画片,稍微荒废了功课。期中考试成绩不算很理想,但她心里琢磨,这成绩还算过的去。

    但父亲觉得过不去,甚至担心她因此考不上本校。

    方竹觉得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她一直是十项全能的好学生,父亲根本就不了解学校里的评分制度,只管看表面的分数。

    后来,父亲用了一个极端的办法,保她免除所有障碍进了高中。她的名字上了学校的直升名单,而原本班主任同她说的好好的,要她发奋跳一跳,争取为学校考高分。

    方竹替下的名额是那一年参加市作文大赛拿奖的好友林暖暖的。

    这件事情让她愧疚又不齿了很久,可又无可奈何。父亲划的轨道,她必须不偏不倚地走下去。

    长大以后,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条件顺从。先是拒绝去参军,而后便是同何之轩结婚。

    她拿了结婚证以后,一直没有正式通知父亲。直到有一回遇见了莫北。莫北一见她就骂:“疯的家都不回了,你可真够好样的。”

    方竹说:“哪里是我家?以后欢迎你来我新家。”

    莫北大吃一惊,听了事情的原委,语重心长劝她:“还是得回家,难道你想让别人以为你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他口里的这个“别人”指的是何之轩的父母,何之轩同她说过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出生在北方一座靠近山海关的小城,父亲是当老师的,母亲曾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可生他时候难产去世了,继母在工厂里做车工。家里经济很紧张,老夫妻俩带大他不容易,一直没再要孩子。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留恋这座城市,因为这是他母亲出生的城市。

    何之轩领证的那天下午,就打了电话给家里的父母,他和父母亲说了很多话。她一直没仔细听,一个人在床上铺床单。刚买好的蚕丝被,又轻又软,抱在怀里,都是轻松的,可是花了她一个月实习工资呢!虽然轻软,但也是沉重负担。

    何之轩放下电话,过来轻轻抱住她,吻她的颈。他说:“我爸爸想要来看看我们,他希望请你爸爸吃顿饭。”

    这是新婚两个月来第一道霹雳。他们其实是盲目的牛郎织女,以为槐为媒就能作一家,浑不觉家同家之间,是要有牵扯的。

    方竹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可能?”

    何之轩望住她,他当然知道不可能,他们根本就是私奔的,拿了证还是没有名正言顺的底气。

    但何父很坚持,他甚至打电话给方竹。他说:“之轩是个耿脾气的闷葫芦,请你多包涵,有得罪亲家的地方也要你拾掇拾掇,小两口既然结婚了,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不向亲家赔个罪,我这张老脸过不去。”

    她还在电话里听到何之轩继母的声音。

    “这事情不好就这样办了,一声不吭就领了证,在亲戚朋友面前我们怎么做人?怎么说也要办酒席,还有聘礼该怎么算?之轩这一走,多半得留那儿了,每年才回来两回,不能让她白捡一个女婿去。”

    方竹一路沉默,何之轩在她身边握握她的手,说:“妈妈说话直率,你别介意。”

    她后来才知道,何之轩的继母何止是直率而已。

    当时何之轩说:“我再找你父亲一次。”

    他们商量什么时候回去,买些什么东西,一直商量到很晚。

    但是何之轩的第二次上门,父亲依旧避而不见,连周阿姨和小张都不再出现。

    没过几天,方竹被莫家妈妈叫过去做客,她其实是当说客的。她说:“傻孩子,你都惹了一些什么事出来?你爸爸得多为难?”

    方竹说:“这有什么为难?难道我丢了他的脸?”

    “女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说结婚了,你还想怎么丢脸?你随便找了一个小子,还是外地来的,换谁的爸爸都不会乐意,更别谈你们这样的家庭。”

    方竹嚷:“阿姨,你自己都说不看门第的。”

    莫家妈妈讲:“那是我们莫北是男小囡,男人再吃亏能吃到哪里去?痛一痛就过去了。女孩可不一样,受的磨难挺不过去,一失足会成千古恨,看的长辈多担心?你不好乱来的,要吃亏的。你爸爸这一次是伤透心了,除了你妈妈刚去世那会儿,从没见师长饭都吃不下去,整天板着脸。”

    方竹只凭胸中一口气,讲:“他又要想妈妈做什么?妈妈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我已经成年了,未来的路怎么走,我自己去走。”

    她当时说得豪气干云,不知道后来莫家妈妈是不是将这句话带到父亲跟前,只是父亲还是没有松口要见他们。他这样做法,十足打她同何之轩入冷库,有冤无处诉,讨个说法的地方都没有。

    方竹想,爸爸毕竟是军队出身,干了这么多年政治工作,铁腕作风,迂回手段,让她被冻到心生畏惧了再来一把收拾光。

    那时候是堵了气的,从母亲去世后的桩桩件件,她越想越不甘心低头。

    可办法还没想出来,何父就坚持来了。

    何父何母来的这一天,正赶上莫北带着几个人来送礼,大件小件的摆在她的家门口。

    莫北说:“我妈说你结婚都没送礼,来一份大的。我见你这小屋少一件听音乐的,正巧有朋友手里有好货,你瞧这套fm acoustic怎么样?”

    看着这套瑞士顶级的hi-end品牌音响,方竹实实在在吓住了。

    “阿姨太客气了吧?”

    莫北笑笑:“你不是小资嘛!早几年就嚷着高考完了就要败一套。”

    方竹只想擦汗:“那是开玩笑的。”往自己的小亭子间瞧上一瞧,“你看都没地方放。”

    这可难不倒莫北,他指挥若定,几个搬运工挪出一块地方把大家伙给搬了上去。收拾好准备走时,何之轩带着何父何母进来了。

    方竹同莫北告个别,就把训练许久的笑容摆在面孔上,恭恭敬敬叫“爸爸妈妈好”。

    何母把眼睛往屋里一觑,就说:“之轩,这就是你们的窝?将来有了孩子准备往哪儿搁置?”

    何之轩说:“会租一间大的,等几年存好首付的钱就可以买房了。”

    何母怪叫:“那你还不得苦死?听说上海一间厕所就抵我们那儿一幢小楼。你说你跑来受这份洋罪干什么哦!”

    方竹只装着没有听见,忙进忙出给何父何母烧水泡茶。动作太忙乱,还被铜铞烫了一下。

    何父瞧见了,忙说:“别忙别忙,都是自家人。”

    他同何之轩有七分相像,眉眼慈祥,少一些严肃,多几分宽容。方竹只觉得不好意思。

    这时何母看见了莫北刚送来的音响,还没把塑料纸全部拆干净,全新蹭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搁在狭窄的小屋子里特别突兀。

    方竹马上解释:“这是朋友送的结婚礼物。”

    何母笑起来,她是细长的眼,笑起来像两把刀子,方竹只觉得心都要颤了。她说:“多好的朋友送这么值钱的东西?闺女出嫁的嫁妆都没这么值钱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何父给喝止了。何之轩淡淡说:“我们结婚匆忙,什么都没准备。”

    那天方竹头一回因为家务而忙碌。她在公用的灶庇间做菜,是对着菜谱练习了一个礼拜的。菜单也是仔细研究了,有砂锅**、锅包肉,还有自己拿手的本地小菜开洋芹菜和番茄炒蛋。她还特地去东北菜菜馆里买了韭菜盒子做点心。

    何父踱步出来,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又瞧瞧她明明是不沾阳春水的手指头,点头说:“孩子,你们不容易。好好地过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说:“你们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是之轩这小子犯浑,撺掇你一个年轻姑娘就这样没前没后和他结了婚。亲家那边我去说和说和,不能让你委屈了。”

    老人家这样一说,方竹全部的委屈都被纾解了,就像孤立无援的人终于有人肯为她撑腰。她一个劲儿点头,死死忍着没有红了眼睛。

    那晚何之轩把父母安置到弄堂口的招待所,回到亭子间,方竹坐在床上不住搓手。他走过来,捧起她的手在台灯下仔细看,两只手红彤彤,还有些肿起来。

    他皱眉:“怎么回事?”

    方竹没同他说过,其实她的手一碰洗衣粉洗洁精就会过敏。此前的二十二年,她从来都不会碰这些活儿,何之轩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她今天又刷碗又把何父何母换的衣服拿去洗了,活干多了,这症状才发作出来。

    何之轩知道之后,就小心握好她的手。

    她把自己埋在何之轩的怀里,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房子呢?三室两厅最最好,不但以后有儿童房,你爸妈来这里也有地方住,不用挤招待所。音响可以搁客厅里,放在这儿都不能听。一开隔壁好婆就要吵相骂,真不知道莫北干什么要送这样不顶用的。不过我第一个要自己买的就是全自动洗衣机和洗碗机消毒柜,我不能老让我老公替我洗碗洗衣服呀!”

    她转个身,越说越兴奋,指着挂在屋子中间的熊猫塑料帘子,“我们可以把这个图画在儿童房里,多有创意?”

    何之轩轻轻吻着她。

    她回应着他的吻,可还是说:“但我们的麻烦也真多。何之轩,你妈妈对我有意见,今天一顿吃下来她都没一个笑脸。洗碗的时候,她说我洗碗的手势不对,洗不干净还浪费水。洗衣服的时候,她又说我衣服绞得不够干,明天干不了。”

    何之轩堵住她的嘴,深深吻下,不让她再发牢骚。

    临睡觉前,何之轩说:“你说的对,我们的麻烦很多,你爸爸我妈妈,我们要一步一步来,早晚让他们舒心,我们也放心。”

    方竹紧紧抱住他,不住问:“我们真的做的对吗?你后悔吗?你才工作不久,负担对你来说是不是过重了?你妈说往年你寄万把块回家,今年你才寄了几千块。”

    何之轩翻一个身,头一回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方竹,睡觉。”

    也许他烦了,但他毕竟没说出来。方竹赌气翻个身,背对着他睡。

    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莫家妈妈的话,她说“受的磨难挺不过去”。她原先并不知道什么叫磨难,后来想,住漏雨的亭子间是磨难,吃方便面是磨难,自己做家务也能算磨难,计算着工资付水电煤还是磨难。

    熬过这些磨难,她的路可以自己走出来。但如今一听何母的话,想起父亲的态度,又发觉有太多的磨难。

    她这一夜彻底失眠,一整夜都在计算到底每年得给何父何母寄多少钱才不算少。

    原来是爱的代价

    方竹一觉睡醒,她坐在写字台前对着镜子梳好头发,一丝一缕都理干净了,才拨电话给莫北。

    莫北很意外,不过挺高兴的,把她爸爸住的医院和病房号给了她。

    她问:“到底什么病?”

    “你自己个儿干嘛不去问问?”

    她咬牙,说:“莫北,你好——”

    莫北心情不错,说:“我是挺好。”可是又说,“有些话我说了算僭越,不过‘小猪’,你爸未必如你想的那样。当年我家老爷子落马,他为朋友两肋插刀,整整奔波了大半年,我家的沉冤得雪那是靠他。就这点,我这辈子都服他。”

    方竹叹气:“他对外人都挺好,就是对自家人不大好。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她又哪里不知道?父亲的口碑好,他对朋友对部下都好,连勤务兵小张都当他自己父亲般的待。前些年小张的哥哥得了肝癌,父亲为这样不相干的人治病都出力不少,让小张感激涕零。

    小张劝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方竹,你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个爸。”

    可是这样一个爸,当年面对她愤怒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说:“方竹,你要清楚。我坐在此地听你不分尊卑的质问已十足给了你面子。你父耐心有限,自信当初在你胡作非为之前没有绑你回家关禁闭已算仁至义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无所事事,请你收起你所有的意见,你时至今时今日的失败,足以证明你的选择是愚蠢的。你踏出这个家门悉听尊便,我不会再打你,也不会骂你。你是大人了,自己的生活自负盈亏,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你的得失。”

    当时,她流着眼泪,声音颤抖地问:“爸爸,您就是这样高高在上,把别人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碾碎。您冷冷地看着我的失败,在心里一定鄙视过我千百次。”她退出了自家的大门,说,“对,您说的对,我的生活要我自己来自负盈亏,我没有理由再来找您。好的,爸爸,今天我回来就是一个错误,我承担我的错误。”

    她这样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开始是纯粹赌气,及至后来,她想,回家能干什么呢?父亲的生活自有小张和周阿姨料理。自己回转去只会想起过往平添不快罢了,更何况在那个家没有了妈妈,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交流了。

    莫北是在她一个人独居的半年后找上了她,时常会约她吃吃饭,聊聊天,管的宽些的事就是为她在他们报社里打了招呼,还有在适当的时候干些扛煤气罐的男人活。

    邻居们瞧见了,开始以为是她男朋友,可莫北笑眯眯对人家说:“我这妹妹脾气犟,大家多包涵。”

    她觉得莫北动机不纯是在一年前,她同莫北私交虽然甚好,但这样的照顾无异于待女朋友或亲妹妹了。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穿。

    方竹在弄堂口吃了早饭,才招了出租车去医院,一路上又在想是不是要买些什么?但此时甚早,她找不出应当买的东西。

    这让她无端端又悲哀,不论是同何之轩,还是同父亲,她都一种无所适从的彷徨。当初斩钉截铁做出各种决定的是自己,可如今在茫茫人海里找不到北的也是自己。

    出租车里在放一首歌,很老,叫做《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啊,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她不知道她年少时的梦年少时的花算不算已经凋谢了。

    前几天和杨筱光电话聊天,杨筱光直截了当说:“你和我们领导复合的机会有多大?”

    这可怎么说?

    那一夜何之轩握住她的手,她轻轻抽离,他望着的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好像能知道她的所想所思。他说:“方竹,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她笑得苦涩,非要装作是坚强。她说出口的是:“何之轩,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应该有个新开始,不是吗?”

    后来何之轩坐了坐就离开了。

    分开的这些日夜,她思念他,但是从没有妄想他会折返,再度同她牵手。牵手连着心,她怕她补不回当初破碎的东西,再面临一次失败。

    破镜重圆是一个很美好的成语,但她想,镜子上的裂痕永在,婚姻里的双方,怎么才能在裂痕里天长地久?再后来,何之轩并没有再找过她。他对她的爱是否依旧如当初?她也在猜的,几番的相遇,淡淡的情愫仍旧萦绕在他们之间。

    只是太淡了,遮不住永恒的裂痕。当何之轩回想以往,想起当年的情景当年说的话,也许感想依然。

    他们结婚以后最惨烈的一次冷战,何之轩有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这两个星期的空虚令她彻底崩溃,待何之轩回来之后,她用极力平静的语调说:“何之轩,我想过了,我们再这样过下去没意思,要变成怨偶的。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她在心头滚过好多遍,她想与其让他提出来,不如她先提出来。这些年的很多个夜晚,她一闭眼就能看见当初何之轩死灰的一张脸,他的声音淡漠而干涩,不复以往的磁性。他说:“方竹,不是你所想的就是当然的。你武断又冲动,我竟然陪着你一起冲动,你说的没错,我们都失败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败的这么彻底。再这样下去,我们会互相抱怨,及至互相伤害,确实没意思。”

    他当年也是负气了的。

    方竹对杨筱光说:“阿光,你们都想错了,其实当年错的那个是我,不是他。”就这样一句,若干年后是她的低头,可在他面前,她不好低头。

    一昂头走了过去,就不能回头了。

    就像歌里唱的——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这就如父亲所说过的,一切需要自负盈亏,不好埋怨他人的。方竹想,她还是能正视自己的。但路怎样走,这是一道论述题,她不能去多想。

    一路到了医院,方竹不必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父亲的病房,值班的护士还多事叮嘱:“要送礼的话直接给他们家保姆就行了,病人要静修,没有什么空来管别的闲事。”又瞧方竹手里并没有什么礼物,只是觉得奇怪。

    方竹无奈笑笑,去了病房。

    父亲病房所在的这层楼安静整洁,一条走廊通到底,并排没几间病房,里头都是复式的,她知道。她看好门牌,那门正巧半掩,方竹想要敲门,里头有人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怕惊醒床上的病人似的。

    “得这病可不能吃火腿,容易上火,你别乱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是周阿姨的,她压低声音说:“我晓得,这师长啊,闻不到这个味儿睡不实,只是搁这儿给他闻闻。医生您放心。”

    “这是什么习惯?可真稀奇。”

    周阿姨轻轻叹气:“以前师长太太最拿手就是做这个,我是做来做去做不到那个水准,也就这香气都还像一些。师长好这口,闻一闻也是安慰。”

    方竹抓紧门边,深深吸口气,又呼了口气。她咬一咬唇,轻悄悄退了出来。

    外头的日头升的高了,阳光斜斜洒到眼睛里,一下就刺激得流下泪。她慌忙用餐巾纸擦了个干净,往医院旁的小店处转上一转,只有卖鲜花的开了门。百合清艳,在阳光下姿态嫣然。她买了好大一束,抱在怀里又回到楼里。

    这一次她才走到病房门前,周阿姨刚巧送医生出门,看见是她,又惊又喜。

    方竹低声问:“爸爸睡着了?”

    周阿姨喜不自胜地点点头。

    方竹说:“不要叫醒他。”

    她把花递给了周阿姨,周阿姨顺手紧紧拉住了她:“小竹,你不陪陪你爸爸?”

    方竹只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她说:“我还要上班。”

    “下了班再来?”

    “会加班,晚了会妨碍他休息。”

    周阿姨急了:“好容易来一次,你别再犟了。”

    方竹便退了一步,她说:“告诉爸爸我来过了。”

    周阿姨眼圈一红,指了指客厅里四处摆着的补品鲜花,都是探病的人送来的,堆的小山高。她说:“这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儿。师长北京回来以后,身子骨就没好转,在北方受的风寒侵到肺里去,这一病就是如山倒。以前他多神气呀,现在我看着都——”手机用户访问:m.hebao.la

    她再也说不下去,方竹便拍拍她的背,她说:“周阿姨,我想好了就再来的。”

    周阿姨还是拉着她:“不骗人?”

    方竹摇摇头。

    周阿姨叹气:“我在你们家这么些年,看着这么多事,你们父女俩明明就是一路人,才会不对盘。可父女终归是父女,哪里有隔夜仇?”

    方竹扯了一朵笑:“周阿姨,你放心,我会说到做到的。”

    周阿姨点点头,又印一下眼角的泪:“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热门小说推荐: 剑来 圣墟 夜天子 斗破苍穹 永夜君王 斗罗大陆 情欲超市 大团结 乱伦大杂烩 乱伦系列(未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