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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未再        书名:对对糊        类型:高辣文       直达底部↓       返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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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首语

    没啥,只是开头两章又修了一下,没地方放了,所以暂且空出这一章来。大家接着往下翻。

    被迫进了菜市场

    在这座城市里,一个女人过了人生的第二个本命年,如果她事业稳定,相貌也不赖,那么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就是她目前人生中最需履行的一个职责。

    当杨筱光正式踏入第二个本命年大关后,她更加了解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必要性。

    压力是由外而内的。

    首先,父母大人的态度,从在她工作之前“不准早恋”的明令,变成“必须以找个合适的男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的命令。

    最先坐不住的,是她那素来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父亲。

    杨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通知她:“你也不小了,应该操心一下正经事。我看你礼拜天晃在家里除了打电脑也没别的娱乐活动,那么就去相一相亲。”

    老人家虽然已从人民教师的队伍里退了下来,但是说一不二的风格没有变。在认准解决杨筱光这一现代女性的终身幸福问题还是得靠古老的相亲方式之后,就积极地付诸了行动。

    于是,杨爸的初中同学的大学同学的同事的妹妹,某著名高校化学专业教授应邀出山,给杨筱光介绍了一位医学院的理科高材生。

    杨爸见“才”眼开,说:“只要才高八斗,管他金银几斗,只要专业过硬,管他本城户口。这孩子拿过发明专利,过一阵就要去美国读博士,眼看就是要做化学家的。”

    杨妈却对持有一定的疑虑,她的观点是:“相亲是好事,但是户口和出身不能不考虑。”

    他们一起问杨筱光的意思,杨筱光先扭捏一番,最后说:“相亲啊?多不好意思啊?”回头给好友方竹打电话抱怨,“快要进小菜场大甩卖,谁能惨过我?”

    是的,杨筱光毕竟到了成熟女性的黄金年龄,每当参加同学聚会发觉光棍越来越少,收到的红色炸弹越来越多,她的危机感也与日俱增。说不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结婚,在没有结婚对象的前提下,在她的面前排起了倒计时。

    方竹将心比心,表示了赞同,说道:“女人生理时间一到,内外压力,心里的台老早倒了,何必还要比谁惨?”

    杨筱光坦白叹气:“时到今日,老实讲,我也希望有个男人能在下班的时候拿着鲜花巧克力等我。梦想照进现实,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就成了爱情困难户。”

    方竹跟着一道疑惑:“我也奇怪为什么你就找不到男朋友。”

    于是,杨筱光审视自己,回望自己苍白的二十六年人生。爱情,对于她来说,不但是个难题,更是张白纸。

    她翻看本城著名的时尚报纸情感专刊,用理论为自己的人生注释:白纸的原因说简单也非常简单,她在有时间约会的时候,不懂得约会是什么,当她终于想要约会的时候,工作又侵占了她所有的时间。这时合适的男人不是有gf就是有了bf,选择当然就更少了。

    杨筱光再度叹气,她终于到了不得不移植桃树,强行开花的阶段。相亲,的确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她做好心理建设,拜好满天神佛。

    杨妈对她的相亲,还是交关紧张,甚至包办了她第一次相亲的策划工作。将约会地点定在离自家小区非常近的一个商业中心的小资茶馆。

    她老人家的理由是:“相亲这回事,第一次极为重要,先试试对方的实力。”实力的解释有很多种,杨妈将之透彻化,“德才是要兼备的,有品位的男人更有德。”

    故而,杨筱光站到小茶馆门口时,多少觉着自己像商场门口的“on sale”广告牌。

    乘对方还未到,她理理头发,从玻璃橱窗里看到自己被杨妈打扮过的形象颇美,一身绉纱及膝吊带短裙是昨天才拆吊牌的。露出的皮肤很白也很嫩,阳光下面健康靓丽。还是很能出得了场面的。

    相亲对象迟到五分钟,走过来时,太阳躲进了云层里,杨筱光的背后涌起阴风,小脸挂上无数黑线。

    这位杨爸口里的“未来化学家”果然大有科学家的风范,留一头金田一的鸟窝发,上身西装下身牛仔裤,鼻梁上架着立波啤酒的“啤酒瓶底”,眼睛的大小严重模糊。往杨筱光跟前一站,两人水平高度惊人一致。

    杨筱光想,这就是化学家呀!

    “化学家”人虽乡土了点,但性情活跃,同她热情握手,热情寒暄。坐进店里,直截了当的第一个问题就把杨筱光的家世来了个兜底掏,最后说:“特级老师好啊!我妹明年考大学,能不能请你爸给补补课?”

    这下杨筱光不知如何作答。

    扎着咖啡色围兜的服务生递来餐单,“化学家”眯着眼睛往上面扫了一遍,倒也爽快地点了东西,是可以续杯的菊花茶,和最便宜的橙汁。

    杨筱光不露声色坐坐好,“化学家”对杨筱光的表现表示满意,咧开嘴笑了笑。

    以下的四个小时是冗长而无聊的人生成长回顾,“化学家”表达了强烈的结婚生子的意愿,并要求未来妻子最好也能念一个硕士学位和自己即将留美的博士身份相匹配。

    这让杨筱光听得坐立不安,深觉自己档次太低,配不上人家高学历学者型知识分子。

    在“化学家”中场休息时,茶馆的门铃“叮”一声响起,门口进来一个高个子男孩。

    杨筱光正对着门,一眼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要晓得受了几个小时的视觉荼毒,看到任何一个帅哥都会爆发感恩的心情的。

    那绝对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走路也很有型款,他踏进来先是环顾四周。杨筱光跟着客人们一齐又多看他好几眼。

    “化学家”注意到了,望了望男孩,自动自觉挺起了胸膛。杨筱光暗忖,原来男性也有比美的自觉。

    服务生上前招呼:“欢迎光临。”

    男孩说:“我是来应聘的。”他指了指门边用小黑板写的“招聘启事”。

    打量他的客人和杨筱光一道在无声叹息,长的这么好的男孩来面试茶馆服务生。

    服务生说:“请同我来这边。”领着男孩去了茶馆的另一角,那里临着吧台,是一个死角,甚为隐蔽,方便店主面试新员工。

    “化学家”好像如释重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面上还飘着一朵菊花,他喝得十分欢畅。

    那边的对话隐约传过来。

    “我兼职的时间可以在二四六下午三点到晚上。”

    “可我们想要的是全职服务生。”

    “周日我也可以兼职。”

    “好吧,我们这里试工期一小时七块钱,不缴纳相关税金。”

    “化学家”恰如其分地说:“我念本科的时候给研究院的实验室打工,一个月小两千呢!”

    杨筱光默默翻一下白眼。

    那边的面试结束,似乎已达成协议,男孩起身准备离去,但刚要出门,又折返回来。他对服务生说:“这套fm acoustic应该送去检修,音箱的回声有些问题。”

    服务生露出笑容,店主亲自过来问:“你知道哪里能修?”

    男孩说:“我认得一个老师傅,改日找他来帮忙。”说完出了门。

    服务生不禁问老板:“稀奇,他听的出我们的fm acoustic?”

    老板不免得意:“是真稀奇,全城大约只有我和古北的夜店肯花这个血本。他大概在夜店里做过。”

    这话不远不近刚刚好飘进“化学家”耳朵里,他展眉一笑,眉眼难得跟着鸟窝头一起生动起来,他叫住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拿着手写单报账:“一共六十五元。”

    “化学家”笑嘻嘻问杨筱光:“你有五十块吗?我正好有零钱找你,你那杯二十八。”

    杨筱光扯扯嘴角,那里差点不听指挥而抽搐。她“刷”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直接递给了服务生。

    头一次相亲结束的晚上,她向杨爸汇报:“我觉得我这个本科生跟硕士的差距相当于地球和太阳的距离,我觉得多读几年书的人会甩别人几条横马路的,我觉得专业人士的精深不是我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杨爸一脸的期望转为一脸的失望。

    杨筱光还补充:“我觉得我还真高攀不起专业人才。”

    杨妈和杨筱光一样善于总结,她由杨筱光第一次失败的相亲得出的结论是——只有同城人士才会有共同语言,同城多好?亲家互相还能走动,符合她爱热闹的天性。

    杨妈辗转托了多人,终于卯上一位事业单位任职,公务员编制的适龄男青年,据说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由对方定的相亲地点就可见一斑——那可是中心地段有名的贵价餐厅。

    为了表示郑重,杨妈决定亲自出马带杨筱光赴宴,且还要求女儿翻一件套装穿上身,搞得杨筱光感觉像是要去面试。

    其实现实情况也差不多。

    甫进包房,她就见一精瘦的白面书生低头坐在主人位,被身边三个中年女性夹在当中。三个女性分别是介绍人,对方的亲妈,对方的姨妈,加上杨筱光自己和杨妈,一桌五个女人对牢一个男人。

    对方的妈问:“杨小姐在哪里上班啊?”

    杨妈答:“在一家香港人开的营销公司做公关策划。”

    对方的阿姨问:“杨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

    杨妈答:“平时喜欢看书,看电影,也很会做家务的。”

    杨筱光眼观鼻,鼻观心。

    看书,没错,口袋言情小黄书。

    看电影,也没错,日本美国动画片。

    做家务,更没错,洗碗摔碗,拖地洒水,杨爸已经不愿意让她插手任何一件家务了。

    杨妈补充:“还很会做菜呢!”

    很会做菜,番茄炒蛋。

    介绍人帮着贴金:“杨小姐很能干的,做过很多上电视的节目呢!”

    对方的妈忽忽笑得很冷:“我们家比较传统的,期望中的儿媳妇最好是做医生或者老师的。杨小姐人倒是很文雅的,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换一份工作?”

    杨筱光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这位强势的阿姨,很想问一句:“您给介绍?”

    对方的阿姨及时客气解围:“吃菜吃菜。”

    这是杨筱光觉得本次相亲最值的环节,她在清炒虾仁、烟熏红烧肉、清蒸鲑鱼上桌时就开始魂不守舍,一听开吃,便毫不客气地下筷如飞刀,刀刀一大块。压根就没注意观察身边的白面书生长什么样子,直到宴席结束,终于看清楚人家长的还算蛮清秀的。

    相亲后的第二天,介绍人对杨妈汇报:“男方不太满意筱光的工作,说公关交际太多。”

    杨妈柳眉倒竖:“哗,什么意思?我还没嫌他们家儿子太木纳没有男人样子。这种男人是摆不平自家老娘的,以后一定是做‘三夹板’料作。”

    介绍人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杨妈,继续说:“他们还说女孩子吃相好像不大好看。”

    杨妈彻底怒了:“他们家儿子筷子动都不动,跟小**啄米似的,难怪瘦的像痨病鬼。”

    杨筱光吓得立刻阻止杨妈接下来将要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的人身攻击。

    经过第二次失败的陪相经历,杨妈备受打击,因此发愤一定要为杨筱光寻找到合适体面的对象。在自己努力之余,让她愤怒的就是杨筱光的不争。

    她对杨筱光唠叨:“你自己也好多找找门路,人家林暖暖的爸爸是主任医师,手里一定有医学院的高材生,找个医生女婿很不错的,以后家里医药费都可以省了。还有方竹,人家做记者的,比你认识的人多,身边青年才俊应该不少。”

    杨筱光正趴在电脑前看明星小八卦,某男星的圈外女友被曝光,被记者追问时抵死不认。直看得她咬牙切齿,不妨杨妈震天一掌,拍在她的电脑桌上,惊得她鼻梁上的防辐射眼镜差点摔落下来。

    “把方竹的电话给我!”

    于是,方竹在杨家被好好招待了一顿家宴,再三表示定为杨筱光的终身幸福鞠躬尽瘁。

    杨筱光头疼脑热,好不郁闷,对方竹倒苦水:“你多好,自力更生,自负盈亏,耳根永远清净。”

    方竹安慰:“阿姨整天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叔叔又关怀你的心理健康,真正的小公主是你。”

    杨筱光摇头:“有些爱也很沉重。”

    也是。都市女性的压力,向来不是单份,有时候是双重的。

    方竹问她:“杨伯母一声令下,我一定翻箱倒柜帮你找好户头。但你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杨筱光凝神想了一会,说:“满足我爸的话,那得高学历搞学术,满足我妈的话,那得工作稳定户口本地。如果满足我的话——”她又想了一会,“一个情感专栏的作者说,令你膝盖发软的男人,就是你要找的。”

    方竹大笑:“你还真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膝盖发软的情况比较罕见。”

    话虽这么说,方竹倒也上了心,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她就打电话给杨筱光。

    “此人是我发小,海外留学,本地户口,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最近加盟了经济开发区的律师事务所,大好前途不用愁,绝对是让你爸妈和你满意的绩优股。”

    杨筱光弹着食指:“条件那么好没有女朋友?我以为相亲的都是歪瓜裂枣。”

    “那得看缘分,谁允许绩优股全部抛空?”

    “我只祈求不要再是恶梦一场。”杨筱光双掌合什。

    好友前夫我上司

    这次相亲约在某个工作日的下班以后,地点由杨筱光挑选。她仍旧选第一次相亲的那间茶馆,原因没有杨妈设定的那么复杂,主要是杨筱光贪那边离家近。

    那天上午,香港总部有新任营销副总调职过来,据传乃本城名牌大学毕业,有海外工作背景,在香港的工作业绩出众。

    杨筱光暗忖,这位新领导不可怠慢,她要加强戒备,于是在夜里睡了个大早,次日早起一个小时,梳妆打扮妥当,及时赶到办公室。

    部门主管陈永德直纳罕,指了指休息区贴的白榜,说:“要是早有这精神,也不用月月做状元。”

    杨筱光只想吐血。

    她任职的“君远”在市南,而家在市北,往市区地图上一搁,就是一条对角线。上下班路程相加,近三个钟点。这对嗜睡如命的她来说,乃最大的折磨。好在广告公司考勤卡的并不紧,有时候加班之后早晨还能补钟。

    但有“晚娘”看不过去,决定多管闲事。

    这位“晚娘”乃行政部的经理,姓邓名凯丝。她有着本城女士惯有的犀利跋扈作风和创新精神,一直对本司的考勤制度有微词,后来寻着一个机会,就开始整顿。

    为了充分令迟到的同事们感悟“迟到可耻,准时光荣”,她仿效学校编制了“考勤榜”,贴在会议室显眼处,甚至还将迟到前三甲的部门、姓名以及照片全盘上榜。

    杨筱光劣性一时之间刹不住,可想而知,那个独占鳌头,冲在榜单最顶端的光辉灿烂的状元照当然就是她那张青春灿烂的阳光小脸,清晰得连脸上有几颗青春痘都一目了然。

    每当杨筱光看到这张照片,就深刻体会到“士可杀不可辱”的真理,连请两天年假以示无声抗议。到了第四天,不得不在老陈一连串的追命夺魂call的威胁下,灰溜溜回到公司一起迎接新上司。

    新任副总是在“君远”分公司香港籍的总经理菲利普的带领下,走进办公室。

    公司众人,早已列队欢迎。用杨筱光肚里的嘀咕说,就差没有手里拿着锣鼓冒充鼓号队了。

    进来的人,气宇轩昂,步步生风,风度翩翩,很有气场,令在场所有女性眼前一亮,但又有一种不可跨越的距离感。

    杨筱光直愣愣瞅着他,而后眼神在地上扫描。

    老陈用胳膊捅捅她:“干嘛呢?关键场合别丢分。”

    杨筱光真的嘀咕出声了:“我在找地洞。”

    地面一片平整,自然不会有地洞。

    新领导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他理了很得体又精干的板刷,穿着西装白衬衫,身材挺拔,像极日剧里的“理事长”。

    他微笑,语气温和,同她握手:“你好,今后合作愉快。”

    杨筱光想,世界真奇妙,巧合真小说。

    她是硬着头皮伸出了手。

    如果说杨筱光这辈子有什么人不想见的话,那么眼前这位风度男士即是。而世间最悲惨的事件莫过于你这辈子都不想见的人,偏偏就成了你的顶头上司。

    杨筱光有一点儿欲哭无泪。

    这位旧识,丝毫没有露异色。他对每个同事都用同样的微笑说同样的话,让几乎所有的女性都露出桃花般的春色。

    前台的苏比甚至对杨筱光咬耳朵:“我猛然发觉在这里工作有了动力,环境有了改善。”

    杨筱光望望公司里其他几位秃顶凸肚的高管和武大郎身材的菲利普,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年代,男色也是稀罕物,关键时候值钱的。

    老陈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小声问:“你认得新领导?”

    杨筱光想,这话可怎么说才好?

    新领导和大伙一一握手完毕,站在所有人的前方,开始介绍自己。

    “我姓何,何之轩。很荣幸加入‘君远’这样好的团队。”

    大家啪啪啪拍手。

    “连名字都那么器宇轩昂。”苏比小女生情怀荡漾,轻轻吁叹。

    接着,新领导转一个身,正好对着墙面上的考勤榜,杨筱光一阵头皮发麻。因为他的眼睛分明就若有若无望了望她,望得她心里一阵发虚。

    其实第一次见到何之轩,杨筱光就有这样的自觉,他对人有一种天生的无形的压迫感。

    那一年她和好友方竹及林暖暖才是大一的新鲜人,何之轩已经是大四的毕业生,正到处找公司面试。

    方竹把他带到了她们聚会的ktv,杨筱光正和林暖暖抢着麦克风唱“春天花会开”。何之轩一推门进来,两个女孩都不做声了。

    男孩穿西服西裤,女孩穿衬衫a字裙,活脱cbd写字楼里刚下班的。

    杨筱光当下就开玩笑:“两位领导好!”

    林暖暖捅捅杨筱光,让她闭嘴。

    方竹难得温婉贤良,笑得含蓄,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何之轩微笑,他似乎不太习惯笑,笑起来都会严肃。

    杨筱光是怕见正经人的人,第一个反应是暗暗瞅自己有没有穿的不得体。一扭头,发觉林暖暖也在偷偷掸着自己的衣领。

    在那时,杨筱光就对方竹说:“你和这个男人,两只老虎,不晓得一座山能不能装。”

    方竹嗤笑:“找打!什么比喻啊?”

    谁能想到最后真被她一语成谶。

    所以才会发生如今的诡异情形,不是谁都好彩撞到的新上司恰恰是自己好友的前夫。想起当年好友离婚时,自己在人前背后没少挤兑咒骂对方,背脊就不由阵阵冒凉气。只得祈求新领导不要怀恨在心,殃及无辜。

    杨筱光小心翼翼地看着站在考勤榜前的何之轩。

    他是真的蹙眉看了一会,才对邓凯丝说:“这样的白榜有碍观瞻,影响公司对外整体形象,有损员工个人自尊。是不是撤了它?”

    杨筱光重重吃一惊,差点没热泪盈眶,热烈鼓掌,立刻拜倒在何副总的西装裤下。实在没想到,对她无意的无意解困会成为何之轩甫入公司做的第一件事。

    欢迎会之后,何之轩将辖下的几个部门主管及资深员工留下来开沟通会议。他将直接辖管杨筱光所在的企划一部以及客服部,行政通知下来,杨筱光纳闷,这样尴尬的工作分配?企划二部、设计部、工程部等实际操作部门都没在他管辖范围内,仍由菲利普直接负责。

    杨筱光很谨慎地问老陈:“以后我们做项目岂不是要在部门配合环节上要两位老大确认?”

    老陈眉头深锁,看起来愁得不轻。且在座每一位都愁得不轻。

    何之轩的到来,对此满心惴惴的不仅仅只有杨筱光一个。她低咒,这个人生来就是来给人造成压力的。

    不过,帅哥毕竟有帅哥的独特优势。当何之轩往前方一站,眼睛注视大家的时候,杨筱光自觉那电压绝不小于梁朝伟,将在座的男男女女扫得晕晕乎乎,每个人的状态不由都被吸引得积极了,都在认真听讲。

    尤其他还擅长演讲,有一口流利而标准的北方普通话,声线又沉稳,如同有力度的江浪。

    杨筱光没有记错的话,何之轩从来都是演讲好手。她问过方竹为什么喜欢这个男生,方竹想一想,认真地说:“他演讲的时候,站在台上,多神气呀!用声音就可以折服别人。”

    其实何之轩不仅仅是镇定,还在于明确的观点和逻辑性强的条理,语速适中,说一句顿一下,停顿时间恰到好处,供人有思考余地。

    “我们公司的展会策划和活动策划在业内颇具盛名,积累了相当多的资源,利润控制情况良好。连续三年,业绩一直受到董事会表扬。所以,我很荣幸加入这个团队,带领大家一起再锦上添花。”

    众人先不动声色。

    杨筱光琢磨,他以前就不是个废话的人,说一句是一句。看来几年过去,依然如此。

    “各位都很出色,也很努力。我们应该能够做更多的事情,为公司争取更多利润。”

    众人后屏息静听。

    “接下来,大家也许会很辛苦,我会安排新任务,希望一起努力,当然,努力都会有回报。”

    众人最后惊疑不定,含含糊糊表了些力争上游的决心才散的会。

    何之轩叫住了杨筱光。

    杨筱光想,难道要叙旧?

    何之轩说的是:“以后注意考勤。”

    最后走出会议室的杨筱光,面孔涨成猪肝色,半天没有缓过神。

    老陈约莫猜到两三分,宽言安慰:“有压力才能进步。”

    压力很大,公司局势一下扑朔迷离,杨筱光感到凝重的备战气氛扑面而来,赛过当年高考。

    杨筱光在一种奇异的郁闷的心情下,完成一天的工作。下班后,她先往新副总的办公室张望了两眼,趁着新副总似乎进了wc的间隙,拽着小提包,偷偷摸摸地冲了出去。

    在等车的时候,她收到方竹的短信。

    “对方大名莫北,穿蓝色飘马polo衫。我今晚紧急有个采访,就不现场当媒婆了。”

    杨筱光打了一个“哦”,想了想,又打了几个字,最后还是一一删除,就发了一个“哦”出去。这时,公车来了,她便收好手机,暂且将此事抛出脑后。

    第二次到这间茶馆,杨筱光才晓得抬头看一眼招牌,原来叫做“午后红茶”。名字很好,但是这个时段生意却不太好。里头空空荡荡,才四五桌的人。

    她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推门进去,往里头巡视一周,就看了个彻底,并没有穿蓝色飘马polo衫的男士。定睛,再找,仍然没有,连门外的露天座都没有。

    手机却及时响起来。

    “你好,我是莫北。”

    杨筱光脑壳迟钝:莫北?哪个鬼?

    “今天紧急接到一个案子,所以只能先走了,真抱歉。”

    原来是相亲的那位,原来人家早来过了。

    杨筱光郁闷,不早说,害她白跑一趟,但口头上口气温柔:“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今天也迟到了,真不好意思。”

    对方口气也温柔:“下回一定请你吃饭。”

    “哦,好。”挂掉电话,她就近歪在靠窗的一处空椅旁,重重舒气,倒有如释重负之感。

    有服务生走到她身边问:“请问是不是杨小姐?”

    “啊?”冷不防听到别人直接问她的姓,她诧异抬头,服务生的脸背着光,她先是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沉如碧潭,带点寒意。

    这个服务生有点面熟。

    服务生显然被她吓一跳,退了一步,但也是个机灵的人,再仔细确认:“杨小姐?”

    杨筱光呆滞点头。

    服务生送上食物,鸳鸯奶茶加多拿滋,美味又能吃饱的样子。

    “莫先生已经买单了。”

    哗!方竹介绍的人果然不错,这样细心。

    杨筱光开开心心接受下来,咬一口多拿滋,喝一口奶茶。上一次在这里只喝了葡萄汁,不曾想到这次过来能体验这样丰富实在的美味。

    这个男人还没见,她心里就能给他打个八十分了。

    这将是一个不错的夜晚,虽然没有男主角,但是有美好的食物,杨筱光一个人也能过得悠然自得,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是相亲被人放了鸽子。

    她享受着“午后红茶”的晚餐,看着此间的夜景。

    外头的广场还有大屏幕,放着超级女声比赛,有女孩晋级失败,正和竞争对手抱头痛哭。真伤心假伤心,惺惺相惜还是逢场作戏,都不重要。主要是噱头很足,直指人心,杨筱光看得心里也酸。

    间中插播蒙牛酸酸乳的广告,杨筱光也喝光了奶茶,正想续杯,有人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原来她身后有对男女在谈分手。

    男的说:“你这样说,我真的好心痛好心痛,难道我们三年的感情是假的?”

    女的说:“我也痛苦了很久很久,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我就不会伤害你。”

    男的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女的说:“遇到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他,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遇到你是个错误。我每夜辗转反侧,希望用我们过去快乐的日子冲淡对他的爱。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真的真的做不到。我这么这么这么爱他。”

    杨筱光将手指头扭来扭去,作扭曲状。传说中的现实版琼瑶台词加流行音乐大荟萃,在她被放鸽子的夜晚精彩上演。

    相爱是赌注,入门须谨慎,思想要明确,切莫临时换角找尴尬。

    如果他们知道她相亲都被放了鸽子,会不会各自觉得安慰?她且继续听下去。

    男的拍案而起,作马氏狮子吼:“我不准你离开我!谁允许你离开我?”

    店里为数不多的十几位客人惊恐,同杨筱光一道齐刷刷看向琼瑶男女。

    女的受不了大家的注目礼,羞红脸拉扯男的衣袖:“你别这样,你让我怎么做人?”

    “你还能想到做人?你***都跟我谈分手了你还想要做人?”男的反手,从琼瑶男到狮吼男向暴力男方向发展,一掌劈开女的的手。

    女的也怒了,“唰”地站起来:“你不要这么死皮赖脸。”

    男的也站起来,竟扬手,要恼羞成怒。女的惊噩当场。

    他的手被人抓住。

    “公众场合,注意影响,要不要拨110?”

    男的愤愤收手,瞪了杨筱光这个多管闲事人士一眼。

    “吵架回家吵去,跑这里存心丢中国人的脸?”杨筱光指指店里十几个中国人中的一个神情专注看好戏的老外。

    男的脸面尽失,不得发作,也不管女的,甩手出门。女的也自觉丢脸至极,抓起包,羞愤离去。

    店里恢复平静,杨筱光悠然入座。

    适才服务过她的服务生又走过来,先说:“你还真爱管闲事。”

    杨筱光斜眼,这回服务生的脸正在灯光下,五官明媚,质量合格,美型小正太。令她本能就要弹个响指来配合小帅哥隆重登场。

    尤其他还在微笑,牙齿很白,笑容很亮,绝对赛过田亮。比何之轩的僵硬化或公式化的笑容好过太多,完全可以抚慰她跌宕了一天的小心心。

    所以杨筱光丝毫不介意同小正太开玩笑,她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们要做可爱的上海人,就在二号线地铁站那边挂着呢!”

    正太的微笑小小抽搐,但是依旧能坚持。他说:“要不要添一杯大麦茶?”

    杨筱光问:“甜吗?”

    正太摇头。

    “那我还是要可可。”

    正太想要说话,她立刻截断:“别同我提健康,牺牲口福顾全健康,绝对不人道。”

    于是正太无可奈何地笑,只好说:“好吧。”

    这一杯得自己买单,而且多拿滋也不够填饱肚子,所以杨筱光决定喝完这一杯速速回家磨着老妈炒一份蛋炒饭。

    这种晚餐黄金时段,茶馆里的人也终于走了个七七八八,都去对面最近红火的川菜馆排队等号。那边的双双对对,更显得这边的杨筱光形单影只。凉风一卷,她立马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上,孤鬼一只似的。

    杨筱光喝完可可后想,其实找个男朋友,就是在你最孤独最需要倾诉的时候能和你一起吃顿饭。

    她握握拳,想,为了美好的不孤独的一顿饭,她只好坚持继续去相亲。

    同是天涯沦落人

    方竹最近也看情感专栏,有个作者说,旧欢如梦,有的人把噩梦当美梦,追之不殆,最后坠入深渊,有的人把美梦当噩梦,避之不及,最后抱憾终身。

    她想,她到底是分不清美梦还是噩梦,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倒是真的。

    她又想,这个作者怎么这样刻薄又这样圆滑?分明要全天下的女人一定得抱憾终身。

    这就不大好了,现代人怎么总要把自己变得这样尖酸刻薄?

    她不大想看了,合上报纸,想起杨筱光的话。真要等到膝盖发软才找到mr.right?那个人不是得了软骨病,就是已经等到齿摇发白。她一直相信只争朝夕,才能修成正果。

    故而,对于帮好友杨筱光找对象的事,她用的方法是一击即中,速战速决。

    在搜查了身边合适人选的资料后,她认定有事业,有身家,有相貌,有学历,有前途,玩过折腾过,享受过又无聊过的男人,肯定独独就缺杨筱光这样一个身家清白、性格可爱的女朋友。

    这是无数言情小说论证的真理,虽说言情小说情节离谱,但对男人的基本需求还是表达得很精准的。而她身边,也正恰好有这样一个合适的男人,可以恰好介绍给杨筱光。

    所以,当她晚上给杨筱光打电话关心进展,听了杨筱光的叙述后,有些不爽。

    同杨筱光讲完电话,她就把电话拨给放好友鸽子的男人。

    对方电话转到秘书台,这时候已到晚上十一点,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她不免有丢了面子的小小气愤。

    杨筱光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回扯了些关于服饰餐饮美容等没有营养的女人话题。

    方竹先是对闺蜜闲聊很投入,可是时间渐渐晚了,老友丝毫没有挂电话的意思,而话题却不断兜来转去就那么几句话。

    她直截了当地问:“我说阿光,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话?难不成会刺激到我,现在都不说?再不说就要到明天了。”

    她是看不见那端的杨筱光,狠狠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撮起嘴唇,把话极快速溜出来。

    “我们单位新来一个副总姓何是你们学校毕业的。”

    这话真是说的极快,从杨筱光的嘴巴里溜过电话线再到方竹的耳朵里,就像一条导火索,连着炸药包,“轰”地一声炸出满天的星。

    她住的小石库门临着旧区的大马路,隔音效果不大好,马路上车来车往,“嘀嘀叭叭唔——”,这样的噪音喧嚣又热闹。方竹沉默在喧嚣里,等待漫天乱晃的星星散去。

    杨筱光在那头叫:“竹子竹子,你没事?”

    方竹说:“我没事,我晓得了。”于是挂上电话。

    这一夜方竹做了一个噩梦,她赤脚狂奔,追着一个人的背影,可是那个人也越走越快。

    她哪里肯认输?跑到快要窒息也要跟上他,可是一脚踏空,最后摔得醒了过来。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她大口喘气。

    人只有摔一跤,才会有心惊肉跳的自觉。

    她不但心惊肉跳,而且还冷。一看,原来窗户没关紧。吸吸鼻子,有点淤塞的征兆。但时间不等人,她得起床刷牙洗脸准备上班。

    天大地大,比不上单位一只考勤钟。

    但是大清早来了不速之客,正是昨晚她要兴师问罪的人。

    她口里咬着牙刷杵在门口看着来的人,那人西服是穿的极挺括,迎着东边的窗,倒是神气,只是戴着的眼镜微微反一点光。

    方竹讲:“safilo上月在意大利pescara做guglielmo tabacchi眼镜展才摆出来的威尼斯货色?”

    来人扶了一扶眼镜,稀奇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报社还有海外公差?日子很好过的嘛!”

    方竹摇摇手指头,口齿含糊:“莫北先生,我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你鼻子上的古式铆钉。”

    莫北笑起来:“一大早来领教大小姐的起床气了。”

    他顶熟门熟路,往方竹这间九平米狭小亭子间里一站,眼睛一扫,就钉牢书桌旁的按摩椅,一屁股毫不客气坐下去。

    方竹跑卫生间先把牙刷好,漱了好几口水,擦干净面跑出来,头一句清清楚楚的话就是:“你让我很没面子的晓得哇?”

    那个神态有点凶狠,方竹严肃起来,也是带了杀气的。

    但莫北从来不是会发火的人,习惯用上扬的语调说话:“怎么会?我是正正经经去相亲,照你说的,对方是个正经的小姑娘,所以我的态度一直摆得很端正。”

    方竹斜睨他一眼。

    谁说只有大龄未婚女青年才有婚恋压力?眼前这一位优质王老五同样有,而且内外压力还不小。

    方竹这回拉这样一条红线,其实也同样受了莫北母亲的托。

    莫家妈妈顶烦的不是儿子不能找到女朋友,而是看到那起不三不四性格浪荡的女青年追着儿子屁股后头跑就搓气。

    她也不是没有逼着儿子相亲过,可是儿子始终对知根知底的官家富家千金们产生不了距离美,拒绝的人多了,老战友和老朋友们不免就会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性格,什么都不耐烦我们管头管脚管尾巴。”

    当然这是好话,也有不大好的:“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不兴男女轧朋友,男男女女都能搞一场风花雪月。”

    莫家妈妈辗转听了来,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遇见方竹连连诉苦,到最后还摊底牌:“我和他爸爸都是开明的人,不讲究门第。”

    这样就把话给说得穿了,方竹自然是明白的,而且还带点恻然。如果当年她的父母有莫家父母这样的胸怀——这样的事情是不好多想下去的。

    方竹找到莫北,问他的意思。

    莫北当时不置可否,就说:“你倒是关心起哥哥的终身大事了。”

    方竹斟酌了片刻,探底:“田西姐姐回来过。”

    莫北擦了擦眼镜:“见了,他们夫妻都快有孩子了,打算生在加拿大,好拿绿卡。”

    方竹下重药再试探:“念大学时候我还帮你们传礼物。”

    莫北弹她的额头:“多少年的芝麻绿豆事你还记得?”

    这样说就表示一切都俱往矣了,莫北最后是答应了她的相亲安排。

    方竹其实把莫北的情况和杨妈沟通过,没想到杨妈说:“这年纪的男人没谈过恋爱,那才不正常。”

    她抚额,现在的老人家想得真透彻,倒是年轻人放不开。斟酌了几天,她正式来当这个媒婆。但一上来莫北就放了杨筱光的鸽子,对于这点,她想她是有权利生气的。

    于是她板着脸道:“我说真的,莫北哥哥呀!如果你不用心,就不用费这个步骤了。我也不想多事地推自己的好朋友进火坑。”

    莫北叠起双腿,“你还不信我?我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答应,如果答应了,一定会做到,绝不让你难堪的。”

    方竹叹一口气:“你是很好很好的,我是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结果的。”

    莫北站起来:“小猪,你有操不完的心。”

    “你这样一叫,虽然不雅,但是我感觉瞬间年轻了。”方竹也笑起来。

    莫北乘热打铁:“哼,你是小,都说父母在不远行,你倒是有没有做到?”

    方竹说:“阿拉去吃早饭。”

    莫北却又再提:“不要忘记师长下个月过生日了。”

    方竹只是领头就出了门。

    他们到弄堂口的“新亚大包”点了豆浆和粢饭包油条,莫北吃不惯,他是喝咖啡的人种。

    但方竹吃得欢。她想她这点绝对比莫北强一筹。喝完了豆浆,她从钱包里拿出钱给莫北。

    莫北说:“买礼物得自己去买才诚心。”

    方竹说:“我没空。”

    莫北望住她。

    “我真没空。”

    “好,不勉强。”莫北把钱收下。

    方竹说:“他也就好那口,我家那块‘百达翡丽’纯属摆着做摆设,他老人家用的‘闪电牌’都老了,斯大林像磨个精光。前两天在‘亨德利’看到‘闪电牌’有新款出来——”她说一半就住口了,因为莫北在微笑。

    “大白天的笑什么?”

    莫北把大碗的豆浆一推:“你也应该清爽的,今天老清老早我来走一趟,不光是说明昨天的事情。”

    方竹摇头:“莫北呀,你是律师,不要老把什么话都说得这么透好不好?”

    莫北说:“咱们这栋楼向来唯你爸爸马首是瞻,更别提我从小就有‘恐高症’。”

    “你就是太白金星转世。”

    “太白金星”可不管,再三两下一撺掇,拉着方竹就先去了南京路的钟表行。

    方竹看中的是无盖彩绘列宁像的怀表,看时间方便。遂叫了售货员放进了黑丝绒盒子里,又要了礼盒包装纸包了一层,扎好礼花,递给莫北。

    莫北望着她:“你又何必?”

    方竹说:“莫北,你应该明白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莫北说:“我不是你。”但是接过了礼物,“我可不如你。”

    方竹正色:“不是的,你没有做错过事情,我做错过事情。我爸爸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事情负责,那么我做的事情,我就必须要负责。”

    莫北笑:“没有这么严重。”

    方竹摇摇头,又摇摇头。

    多少往事都随风

    方竹同莫北告别,她想,莫北是真的脾气不错,温文和煦,从不令任何人难堪,包括他曾经拒绝过的那些相亲对象。

    至于他同杨筱光是否有缘分,方竹就无法判断了。但其实他见过杨筱光,也许如今的他们彼此并不记得。

    高三高考结束那阵子,方竹在家举办的同学聚会在一场沉闷的方家例行答家长问里结束了。出门时,杨筱光抹一抹汗,表情终于放松,眉开眼笑地张开双臂,站在高高的杨树下,学体操运动员猛跳好几下。

    “我现在觉得浑身充满了生气。”

    林暖暖嗔她:“嘴巴像水龙头。”

    方竹根本不以为意,走出自家大门,她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她把好友们送出军区,走到大门口,杨筱光好动活泼,竟然朝岗哨敬礼,把人小伙子给臊红了面。

    这时莫北正好走进来,他停下来,看了杨筱光几眼。那天晚上,方竹在操场跑步时遇见莫北,莫北问她:“早上来的是朋友?”

    她说:“是同学。”

    “挺好玩儿的。”

    莫北在那一年有很多烦恼,但是说这句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

    过完了暑假,方竹打包做了大学新鲜人。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姐姐田西是她的同专业学姐,人前人后她口里都叫着“田西姐姐”,跟着她身后混社团。

    莫北和田西从高中开始就在谈朋友,这是整个军区都知道的事情。方竹对于男女之间朦胧的情事,多半是从莫北牵着田西的手这样的情景中得到些启蒙的。但是就连自己从来都一本正经的父亲都对他们的早恋表示认可,还赞过一声“佳儿佳妇。”

    可那一年横生出了枝节,田西的父亲要调任进京,莫家伯伯却因为一桩经济事件降了任。“佳儿佳妇”便没有再佳下去,倒把罗密欧与朱丽叶活生生演了一遍。

    田家不允许田西再与莫北来往,莫家也硬气,押着莫北去大西洋边的城市念研究生。

    那一段日子比较惨烈,方竹一下课就找着田西,陪她迎着傍晚的如血夕阳在操场跑步。

    她们都是习惯军队化生活的人,身体素质也都不错,一两千米跑下来不成问题。只是田西一边跑一边哭,看得方竹都担心继续淌下去会是血不是泪。

    田西说:“竹子,我很没用,连一场恋爱都没有勇气进行到底,你不好学我。”

    方竹血气方刚地安慰:“田西姐姐,真爱面前没有敌人,你要勇敢走下去。”

    那是叫说的容易。

    那日陪伴田西跑了两千米,天已经很暗了,方竹径直去食堂吃了饭,再去水房打了水。出来一转,却忘记应该往操场的左边走还是往操场的右边走。左右正踌躇,身边走过去一个男生。

    天虽然是暗了,可她还是隐约瞧见男生脚上穿了一双回力球鞋,有红蓝两条醒目的杠。男生走路很快,她想上去问路,无奈竟跟不上他的速度,竟不知不觉跟了好一段路。

    校园里的路灯明明暗暗,时常电压不稳,眼看着天要全黑了,前面的男生转过头问她:“你跟着我干嘛?”

    他就是天生严肃的长相,不苟言笑的,让她一开始本能就有点怕他,略缩一缩肩,又鼓起勇气问:“问下哈,女生二舍怎么走?”

    路灯下面也看不清他到底什么表情,但他是顿了一会才说:“这里都到了男生一舍了。”

    不晓得他是不是笑了,因为这边来来往往的男生,看见这边一个汲着拖鞋,挽了裤腿的女生手里拎着热水瓶,读都觉得挺好笑地指指点点。

    方竹大窘,扭了头就跑。

    但后面的人追上来,叫:“方向错了,往左拐!”

    她顺理成章把手里的热水瓶交给了他,他也顺理成章接了过来。一路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的花园口,指了指前面。

    这时,她才看清面前的男孩穿的是白色“老头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下面就扎了一条最古旧的深蓝色白双杠运动裤。只是个子高,背板直直的,剃干净的板刷。

    方竹只觉得眼前的男生穿得简陋的不得了,可是又干净清正得不得了。她无来由就想到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或许想得太远,自己不由也笑了。

    男生说:“宿舍楼的门房有地图。”

    舍友正趴窗户上赏月,见了他们就叫:“方竹,别和小情人卿卿我我了,快上来看《流星花园》。”

    方竹一下就面红,对面陌生的他倒是也笑了,轻轻“哧”地一声,点到即止。他向她道别,才两个字:“再见。”

    后来,田西申请了加拿大的大学奖学金,也去了国外。而莫北辗转回到国内,在南方的海边城市服役。

    方竹为他们递过一两次信,可是红娘没有当得太长久,因为莺莺和张生在双方家庭的压力下都宣告放弃。

    她在暑假的时候去莫北服役的地方玩儿,莫北带她去看南边的经济开发区,一个小镇的县委书记在改革开放之初就领着镇民避开政策搞地方经济,当时备受白眼和打压,可是二十年以后,整个小镇都成了那个省的税收大户,家家都盖了小洋房,买了小汽车。

    莫北说到这位书记,连说了三个“好”。

    方竹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是受不了能力上的歧视的。可是很久以后,方竹觉得她并没有真正懂得这个道理。

    回到上海,莫家的事情通过层层关系疏通,总算了了。莫家妈妈经此一役,生出些血气,经常说的是:“门第算什么?”

    方竹接过原先田西在学校“新闻社”里的工作,在那个暑假之后,和几个同学开始做市里某报举办的“大学生看中国”的新闻报导比赛。

    她选的题目就是海南小镇的二十年经济发展史。这个课题对她来说,的确是大了点,她托了父亲的关系找了不少当年的旧档案,电话采访了不少当年的改革先锋和主管领导,最后做出来的报导又有翔实的背景资料又有一针见血的评论。

    可学校送选题还得校内筛选一轮才能送去市里,方竹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凭空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新闻社里有另一组人也参加这个比赛,他们帮助本市一位幼年丧父的老太太寻找她当年做八路军父亲的下落,从南到北,甚至亲自去到了当年的晋察冀根据地勘察,最后将葬在牺牲地六十余年的烈士骨灰寻了回来。

    在选题报告会上,方竹的陈词是:“在这样的二十年,时光是一条被点燃的导火索,我们的国家要进步,我们的民族要复兴,在这条导火索上,被牵引前进。执火柴的人们付出至大的心血,在体系和道德的边缘挣扎成长,终于能哄然一声,将明日的辉煌爆破。他们撕裂了我们这个时代发展的口子,给予后人无限勇气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我们能够越来越有勇气屹立于世界之林不倒,他们居功至伟。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我们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

    方竹选择的标题就是叫《明天的太阳》。

    她很是志得意满,大有胜券在握之感,下台时,同上台的人擦肩而过。她微微讶异,因为认出了他。

    方竹看了看手里的表单,他们那一组报的选题叫做《英雄无觅六十年》,但她没有想到另一组的头儿会是他——穿回力球鞋的男生。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他。

    那天的大礼堂很热,只有几台吊扇在大家的头顶上“嗡嗡”转着。他还是穿白色的t恤,和头一回的不同款,稍稍厚实了,下面是牛仔裤。作为做演讲的穿着,过于简单了。但发型未变,风扇的微风吹得动t恤,吹不动刚硬的发型。他就站在众人以上,微笑。

    “我得先感谢我的同学们,这是我们最后一年可以在校园里聚一起做这样的报告。”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磁石的碰撞。

    同其他做报告的不一样,他先一一介绍了他的搭档。她想,他们都是大四了啊!还这样有团队精神,真的好依靠。

    方竹肃然起敬,认真听讲。

    他们的选题切入点也与众不同,用游记的方式叙述,绝没有多余的修辞,平易近人得不可思议。及至汇报到末尾,他在台上有了些情绪波动,但是在克制,因为他根本没有结束语,只是缓缓报读了一篇报导。

    “这里有你抗敌遇害时所流下的血迹斑斑,你的钢笔,你的相机,都是与你一同阵亡的战友。当我们看到它们的残骸,你那年轻而智慧的脸颜,沉毅和蔼的神色,清晰而响亮的声音……都一一浮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抚摩着你那已经消失了温暖和热气的血迹,便记起你所留给我们最深刻印象。”

    他是适合演讲的,恰到好处的情绪和声音,恰到好处地调动人们情绪。在人们的耳朵里,他说的每个字都似乎饱含了感情,有一两刻,方竹也恍惚了。

    但她及时醒转,且并不服气,想,这不过是以情动人,小使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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