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死三次,三任前夫疯魔了》
第一章 逃亡
火光四起,怒吼冲天。
林瑜一袭嫁衣,伏在烈马之上,朝着草原深处逃亡。
今天,本是她大婚的日子。
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她三年前嫁来草原和亲时,也曾大婚过一次。只是那时,她只是北戎王苍洮的侧妃。
这一次,她将被立为他的阏氏。
但方才,她满心欢喜的去找他,却听见他与心腹在营帐内密谋。
“大汗,如今草原七部都因为你宠爱那个中原女人而不满。您不仅不允许我们南下抢掠粮食和人口,还要求我们学习汉族文字!如此下去,恐要激起叛变,您真的要执迷不悟吗?”
苍洮的声音低沉而平静:“那我该如何?”
那部下听闻他语气似有松动,不禁激动道:“曾有一位先王,为了保证部下的忠诚,与他们约定,无论自己的剑指向哪里,他们都要听从他的命令将箭射向他的剑指之处。第一次,他挥剑指向了自己的爱马,有人不敢射箭,全被处死;第二次,他挥剑指向自己的宠妃,有人不敢射箭,依然被处死;第三次,他挥剑指向了自己年迈的父亲,从此取代老王,成为了新王!”
“大汗,明天便是您的大婚典礼,届时七部都会参加,您不如就在典礼之上,挥剑为号,命令七部万箭齐发,杀死侧妃,验证大家的忠心,平息大家的疑虑!”
听到这里,林瑜只觉得全身血液直往上涌,浑身冰凉。
她踉跄倒退一步,身上的金玉环佩撞击出清脆的锵鸣,营帐里的声音立止,骇的她转身要逃。可没跑几步,林瑜就被人紧紧攥住了手腕。
她惊恐的转头,发现抓住自己的男人,正是她这一世的丈夫。
她历经三世,曾在他这里得到过最大的自由和最偏爱的殊宠。
但此刻,这个金发浓密卷曲,缀满了金环玛瑙与宝石的俊美男人,垂下那深邃的浅色瞳孔,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他轮廓本就冷厉,此时更显冰冷可怖。
林瑜不可置信,浑身发颤道:“苍洮……你,你当真要杀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大声唤来之前被屏退的侍卫,握着她手腕的手如铁箍一般,勒的她生疼:“把王妃带回她的帐篷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擅自离开一步!”
林瑜无法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未知的选择上。
她披着嫁衣逃了。
嫁衣红的像血一样。
挺好,这样当她被追上包围,亡于乱刀之下时,分不清身上是血还是红衣,就不会感到太过恐惧了。
失去意识前,林瑜好像听见营帐的方向,隐约传来了苍洮的怒吼:“林瑜!!!”
……
林瑜睁开眼睛,已经是第四次在同样的绣床上醒来,瞧见同样的房顶,听见同样的问候:“小姐,您醒了?可要用一碗蜜水?”
她转头望去,果然是白露伺候在一旁。
又重生了。
又在死后重生到了十八岁这年。
林瑜疲倦的闭上眼睛。
乱军围杀。
她是越来越有出息了,重生三世,死的场面一次比一次大。
毁灭吧,这狗屎一样的世界。
想到这里,林瑜都懒得对自己的“出生点”生出怀念的心思,只想再次昏睡过去。
“小姐,”白露却轻声提醒:“不可贪睡了,到了晚上睡不着,又该头晕。夫人方才派人传话,叫您醒了过去呢。”
“就当我没醒吧。”林瑜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仿佛上一世被马蹄践踏成泥的痛楚也被带着一起来到了这一世,尚未来得及消散。
如此情形,她哪有心思去应付自己那位“贤良淑德”的母亲?
见状,白露瞧了瞧左右无人,连忙凑近了小声道:“此事小姐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小姐的及笄礼已过,听说,夫人已经在考虑小姐的婚事。”
“……”
可恶!若是顺其自然,父亲又要借着和太后的那点亲戚关系,把她嫁给太子!
她上一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被封公主远嫁和亲,最后落得个被骑兵践踏成泥的下场,不就是为了逃避第二世的命运——嫁给太子,最后被白绫勒杀么?
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看来这第四世,还得继续努力。
她就不信了,难不成她就找不到一条活路?!
林瑜咬着牙,憋着气,满脸恼怒的爬了起来。
见她动作,白露连忙将她扶起,坐到窗边的梳妆镜前,唤人打水拭面。
蜜水已经送来,这心思缜密的侍女动作利索的将碗送到林瑜手边,只差亲自喂到她嘴里。
作为贴身侍女,每一世,白露的命运都与她深深的纠缠在一起。
前世,白露跟着她嫁到了草原,却很快就因为水土不服而去世。
而第二世,太子真正喜欢的人……就是她。
林瑜想到这一世,恐怕也要和她相伴最长最久,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必伺候了。你也去舀一碗尝尝甜吧。”
白露浅浅一笑:“谢小姐恩。奴婢等会儿就去。”
这时水已送到,林瑜洗了手,又净了脸后,之前那种混沌晕沉的感觉消散了不少,顿时感觉清爽许多。
她握住瓷勺,饮用蜜水时,白露也净过手,拿起梳子,为林瑜重新挽发。
相隔一世,原本熟悉的世界,总会又变得陌生。
她不得不再次去适应和习惯温度、气候、环境、服饰、身边人的长相、他们说话的声音与语气……
等到用完蜜水,林瑜已经消化完了命运的重启,接受自己从天子的义女、大涂的公主、北戎王苍洮的侧妃,再一次成为南阳林氏的小姐。
等白露也用完一碗蜜水后,两人一起去拜见夫人——林瑜的母亲,南阳林氏的主母,徐香。
母亲爱她么?
林瑜跨进门槛,瞧见屋内的母亲,心中自嘲一笑。
或许是爱的吧。
只是这爱,比不上为娘家筹谋、为儿子铺路、为家族摄取更多的荣光。
这世道,宗族的力量与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宗族强则高高在上,宗族弱则人人可欺。
为了壮大家族势力,男子能读书的便出仕,不能读书的便习武,文不成武不就,那就去种田。而女子,除了以婚姻作为筹码,以生育能力作为价值,变成交换利益的工具外,别无它用。
这是错的吗?从后世的眼光来看,的确是落后愚昧、无视人权的错了。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和世界为敌的滋味并不好受,现代人受到的教育在这个年代不合时宜,经过第一世的抗争,林瑜已经深刻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活下去。
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先保证存活,然后努力让自己活的更好,再力所能及的,让身边的人也过得好。
这就是她给自己订立的目标。
第二章 吐血
在来的路上,林瑜一直在想破局的方法。
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当今世道,拒绝婚事的方法,通常就是另一桩婚事。
太子一开始对自己的婚事并无太多想法和倾向性,他不会添乱,林瑜还有皇后作为帮手——前世她离京和亲前,听到消息说皇后想将罗家的女儿许给太子做太子妃。
怪不得她当良娣时如此不甘心,处处对她这个太子妃不满轻慢。
这就是她的外部助力!皇后和罗家,都会帮她努力让太后改变主意。
而太后容易改变主意吗?
说实话,难度不大。
上一世,她为了逃离几年后朝堂动荡不已的大涂,自愿和亲。比起成为太子妃,“为国献身”的大义更让太后满意。
而在北戎,她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到了波谲云诡的变幻后,尘埃落定的大涂朝堂。
几家楼起,几家楼塌。
是李氏笑到了最后。
嫁入李氏,会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林瑜不知道,可她知道,这是她结合几世的经历,所能得出的,看起来最靠谱的决定。
不过李氏子弟众多,要与谁定下亲事?
这年头没有什么自由恋爱,和一个人成亲之后过的怎么样,很大程度上全凭运气。
好在林瑜曾为太子妃,“夫人外交”的政治任务当时没少做,倒也了解哪些公子家中关系和睦,哪些嫁过去是掉进火坑。
想挑个合适的丈夫人选并不困难——她甚至能找出好几个不错的。
只是这些人原本有自己的妻子爱人,若凭借重生的优势,坏了旁人本来大好的姻缘,未免有些缺德。
这些伉俪情深的夫妇,也许正是因为遇见了彼此,才能情投意合。若是因为自己一己之私,毁掉两个无辜之人的幸福,她也心下不安。
好在,李氏嫡长子李萤一直尚未娶亲,若嫁给他,倒不必担心伤害其他无辜女子。只是嫁给那人虽然不会破坏什么大好姻缘,可要怎么说服父母,还需细细思量一番。
据说他出生时,天生异象,院内涌入漫天的萤火,全家称奇,因此得名。可此人天生不足,自小体弱多病,性情更是孤僻,可以一整日不言不语,对外界的一切活动都毫无反应。
李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方士,看病喝药,驱邪做法,都没有效果,反倒把李萤的身体,折腾的一次比一次差。
五岁之后,他就每年都要重病垂危一次,最后干脆养在了道观里,年近三十,还无人敢议亲。
毕竟大家都觉得,李萤嫡长子的身份的确诱人,若是顺利继承家主之位,自家女儿当即便可成为李家主母,若生下儿子,则李氏下一任家主,体内就能流着一半自家的血脉!
可万一把女儿嫁过去,还没生出孩子他就死了,那就太亏了。
不过前几世,她死了都没听说李萤的死讯,可见他的体质也没有那么弱。
有了计划,林瑜心下稍安。
她向母亲行礼,徐香瞧着乌发雪肤,仙姿端丽的女儿,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阿瑜啊,”她笑道:“你可知今日太子殿下向太后问安时,提到了你?”
林瑜一愣。
提到了她?
她神色惊异道:“提到女儿什么?”
“太子说素闻林氏女美姿容、德行佳,太后娘娘便要召你入宫见你呢!如今太子妃之位空悬……阿瑜,你懂吗?”徐香慈爱的伸手,为她理了理其实并没有乱的鬓发,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满意和热烈。“明日,你一定记得好好打扮一番。”
林瑜呆了呆。
入宫见太后这事,她并不惊奇。重生之后,这件事每一世都避不开,可是……
前几世哪有太子提到她这回事?
都是母亲说及笄礼时,太后送来了御礼,要带她去向太后请安,让她亲自谢恩。然后,当然啦,太子也被太后用别的理由诓过来,就此完成一场两边都心照不宣的相亲。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子为何会和前几世的行动不同?
原本计划好好的事情,突然出现了变故,林瑜的心中不禁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
却听徐香继续道:“你这次入宫,可得好好感谢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林瑜更加茫然了:“为何?”
太子莫名其妙突然在太后面前夸她,她要感谢什么?感谢他给她爹娘看到了她入主东宫的希望?
徐香厌恶道:“还不是那些伧人。”
自朝廷南渡,将北方放弃后,南方士人便将北人蔑称为伧人,意思就是粗野的乡下人。
“最近伧人那边出现了几万乱军,号称螳臂军。先是占山为王,裹挟流民,后来割据几城,为祸一方。还放出胡言来,说天下士族,除林氏女外皆可杀!”
林瑜:?
前几世……有这个消息吗?
“据说那乱军的首领乃是个寒门庶族出生的狂徒,真是岂有此理!若不是太子和太后出言维护,咱们南阳林氏的名声可就要被他玷污败坏了!”
林瑜:??
前几世……有这么个人吗??
就在她因为这些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消息,而心中惊疑不定之时,徐香越说越是愤愤不平:“那狂徒以前不过是咱们南阳下辖锦昌县的一个小小文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锦昌……县?!
这个她已刻意避开两世的地名,猝不及防再次出现,林瑜心中猛地一跳。
锦昌县小吏……这螳臂军,会,会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见她神色不好,徐香连忙住口,安慰道:“阿瑜莫怕,那混账东西想污林氏清誉,太后也是林氏出身,怎么会坐视不管?等以后你嫁给太子,成了太子妃,谁又敢嚼这种舌根?”
林瑜勉强一笑。
猝不及防听说了和“他”有关的消息,林瑜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敷衍母亲答应了明日入宫,又是怎么回房的。甚至连李萤的消息,都没透露出去。
她跌坐在绣桌前,看着空白一片的绣棚,头脑昏昏,心乱如麻,忽然想起第一世,她就是在这空白的手帕上绣了一头鲸鱼,最后送给了“他”。
这年头,哪有人绣鲸鱼?
第一世的自己,总是执着于这些与时代的小小不同,并因为这些只有自己明白的小心思,偷偷开心。
陈辞。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他,两世人生,她有时回望过去,自觉已与他隔了太多太久的岁月。
可当心中不受控制的再次浮现出他的名字,第一世死亡时的痛苦好像卷土重来。
林瑜捂住嘴唇,突然感觉到一股锥心之痛,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第三章 前世的财富
白露瞧见她突然伏倒在绣案上,捂着胸口,鲜血自白腻的指尖流下,染红了衣襟,脸都吓白了:“小姐,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去告诉夫人!去请大夫!”
其他侍女慌慌张张的领命去了。而听见白露的声音,林瑜痛的更加难以抑制。
第二世……第二世,她为什么选择顺应这个时代,成为家族的好棋子,父母眼中的好女儿?
不就是因为第一世的下场惨淡么?
温驯顺从、逆来顺受。
她以为这样,她就可以活下来,而且可以活的很好。
可是何其可笑啊。
无论是反抗,还是顺从,她都惨死。
这时,徐香也匆匆赶到了,瞧见她吐了血,连忙叫白露把她扶到床上去休息。
林瑜在内室,听见母亲身边的婢女在厉声喝问:“小姐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她的?!想被发卖打死了么?!”
徐香语气不耐:“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可别是个没福气的,耽误了明天入宫。”
等到大夫赶来,诊脉过后表情古怪的判了个“忧心过虑,没有大碍”后,她们才松了口气。
白露不懂为什么吐了血,也能算是没有大碍。她小心道:“夫人,要不……还是让小姐在家静养几日吧?”
徐香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大夫都说阿瑜没有大碍了,你一个奴婢,比大夫还懂么?”
白露不敢再说。
她们离开前,徐香吩咐她:“明天,好好给小姐打扮打扮,莫要显出病气来,惹贵人不喜。”
说完,她又挑剔的看了看白露:“至于你,穿的素净一些,一个婢女,不要穿的这么招摇。”
白露低头柔顺道:“是。”
等她再转回房内,林瑜正望着窗外出神。
白露微微一愣,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前为她掖了掖被子,温柔道:“小姐还不休息吗?”
林瑜转过头来,望了她片刻后,轻声道:“过段日子,我找个由头,问我母亲把你们的卖身契拿过来,还给你们之后,你们就是良民,以后就算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必被牵连。若是母亲不肯,等我大婚的时候,这件事也总能办成,就是麻烦你们要稍微等一等。”
白露心头一震,她颤声道:“小姐,小姐不必如此。”
“我知道,我知道……”林瑜朝着她安抚一笑。因为虚弱,她唇色显得苍白,整个人仿佛一碰就会破碎:“这世道,哪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是至少,能多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是好的,对吗?”
……
想了一夜的心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林瑜神情憔悴,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红肿,眼下青黑明显。
不管白露怎么为她装扮,爹娘瞧见她的时候,脸色都阴沉了下去。
林瑜的父亲林衍和太后虽然同姓林,其实并非一支,但太后成了太后,双方互相都愿意攀这个亲戚,便成了本家。
林衍是外臣,本不方便进出后宫,有了太后亲戚的身份后,为了稳固塑料亲情,才开始常常和夫人一起去拜见太后。
他瞥了一眼女儿,又瞥了一眼女儿的婢女,糟心道:“怎么这婢女也是一副丧气模样!穿的如此黯淡,旁人看了还要以为我们林家买不起给奴婢的布匹!”
徐香绝口不提昨日自己要求白露穿的黯淡:“那,要她们再去换身衣服?”
林衍烦躁道:“算了,折腾一番,到时候误了时辰,更糟。”
说到这,他不满的看了一眼林瑜,教训道:“你娘没跟你说今天要去见太子么?如此重要之事,你倒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说话不客气,林瑜脸上当即也挂了霜。
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我吐血是自己能控制的?
每次重生,林瑜都死过一次,脾气本来就不会太好。
生死之际有大恐怖,她经历过三次,这世上,能让她害怕的事情虽然依然有很多——可父母生气却绝对不是其中一件。
她当过那么多年的太子妃,后来又在大草原上成为北戎王的王妃。
她爹曾要向她下跪称臣,她娘如今是林家说一不二的主母,她又何尝不曾是两国说一不二的君后?
看他们是父母,在孝道上给点面子,若是好声好气,她也不至于冷言冷语。可若是以为能随便给她甩脸色看,就别以为她会忍气吞声。
林瑜干脆摆出了厌烦的语气:“既然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要见我,我这不是可以见人吗?又不是毁了容,哪里就值得这么嫌弃。再说了,穿着如何我心里有数,不至于出丑。爹爹是个男人,哪里懂女孩子的衣物搭配?”
见她顶撞的语气强硬,林衍错愕不已:“阿瑜啊!爹爹我虽然是个男人,不懂女孩子的衣物搭配,可太子殿下也是个男人呐!”
林瑜似笑非笑:“爹爹认为太子殿下与爹爹一样?”
这话可不敢说。
林衍噎了一下,改口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这丧气模样,万一太后和太子以为你心有怨气,以为林氏瞧不上东宫,不愿与太子结亲,以为林氏对皇室不敬,你岂不是连累了整个家族?你怎么就不能上上心?”
林瑜冷笑一声:“别动不动就用家族绑架我。若我不能嫁给太子,林家就要衰落,那兄长和弟弟们的书都白读了?他们这些‘林家支柱’未免太没用处了吧?”
说完,她懒得再吵,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不等父母同意,就带着白露径直登上了马车。
白露惊慌失措道:“小姐,小姐……?”
“莫怕。”林瑜见她一脸惊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他们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以前,她根本不懂——也不想去了解这世间运转的法则,只是抗拒一切。经过第二世、第三世的磨砺,林瑜才敢说自己熟悉了这世界的游戏规则。
她明白自己有多大的自由范围,知道行事的底线和可以冒犯的尺度,知道自己可以与人交易的筹码有几何,也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
林瑜知道,如果这次入宫的结果不能令父母满意,回来之后,他们必然会“严厉”管教一番自己。
不过她早就看透了,听话这种属性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头,只要能为家族摄取到足够多的利益,她就算不那么听话,父母也不会在意。
林瑜也曾以为,如果自己足够温顺乖巧,小意讨好父母,他们就会更加考虑她的幸福。
但有时,听话得到的未必是真心的疼爱,说不定反而让人更加漠视。
倒还不如有些棱角,会哭会闹会撒泼。
第四章 艳丽前夫
那种游刃有余的沉稳和自信的底气,白露感受到了。
她突然意识到,小姐身上不知何时有了不输于老爷夫人,甚至压过老爷夫人一头的威仪。
林瑜对她说莫怕,她对跟着小姐忤逆了夫人老爷的事情,忽然真的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
徐香和林衍没有立马发火。
他们第一次被女儿忤逆,气的站在外头懵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林衍狠狠瞪了一眼妻子:“看看你教的好女儿!真有主见呐!”
便自己先上了马车。
徐香叹了口气,不敢反驳,只默默跟着丈夫上车,然后两辆马车一起朝着皇宫驶去。
路上,林瑜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白露,心想,我的命运捉摸不定,可这几世看下来,对你来说,到太子的身边去,或许就是最好的命运了。
可是阿露,抱歉,我没有办法为了成全你和他,就把自己嫁过去啊。
等到马车抵达皇宫,林衍和徐香先下了马车,林瑜被白露扶着刚掀开门帘,就听见外头传来了父母略显惶恐的行礼声:“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她微微一愣,抬头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似乎停在那等待已久。
而车内之人瞧见林家马车出现后,就掀开门帘,在身旁老婢小童的搀扶下,略有些跛足的缓步下了车。
阳光下,那人一袭月白色锦袍,清新素雅,衣物上的暗纹低调简约。和林瑜印象中偏爱朱紫等浓郁颜色的华贵模样,完全不同。
众人皆跪地俯首时,他抬眸望来,远远地,林瑜看清了他的脸。
肤色依然冷白如雪,长发依然浓黑如墨,容貌依然熠熠生辉,艳丽俊美,灿若云霞,夭若玫瑰。
可原本桀骜孤高的眉眼,如今竟不可思议的温文尔雅,动静有度起来。
那张脸,是当今太子朱容湛没有错。
可是……他总被弹劾的好美色、喜华服、爱奢靡,举止轻佻,性情躁烈呢?
怎么目前所见的一切,都截然相反?
简朴的马车、素雅的常服、身旁服侍的美婢姣童,全然不见踪影。
在震惊之中,林瑜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点漆般的乌黑眼眸,如此清冽明亮,和记忆中那要么似笑非笑,阴晴不定,要么布满血丝、狂乱涣散的模样相差甚远。
朱容湛望着她,神色平和,眉眼之间,只带着礼貌性的浅淡笑意。
但他本就眉眼风流,三分的笑意,看起来也像是十分的挑逗。
这少年郎站在原地,自有一段秾艳风情,所以一动起来,那微跛的模样,才如白玉生瑕,叫人可怜叹息。
太子殿下,难不成是亲自迎出宫门,在此等候?
可自他摔下马,跛了足后,就厌恶外出,不愿与人相见。
难道是他恰好有事经过,碰巧遇见?
又或者……他还记得白露,记得自己上一世的爱人,所以迫不及待?
眼见着只有自己还在站在马车上,林瑜心中一紧,来不及继续去细想,连忙和白露一起下车,随众人跪下。
过了片刻,太子缓缓走到近前。
等到太子开口,语气温和的叫他们起身时,林瑜忍不住长松了口气。
她前世在草原上待习惯了,虽说还记得行礼的流程,但膝盖已经不大适应和坚硬的地面接触这么久。
白露惦记着她昨夜刚吐过血,连忙将她扶起。起身时,她膝盖痛楚,脚步微微踉跄一下,倒进了白露的怀里,把她撞的一晃。
太子的目光蓦然如剑一般的刺了过来。那一瞬间,林瑜好像又看见了记忆中那个,对白露荣宠殊异,无有不应的男人。
她并不介意太子不爱她,而爱上她的侍女。反正她也不爱太子,可最后朱容湛毫不犹豫的牺牲了她,还是令她心寒。
她能理解他的决定,但这不代表她就能接受。
这时,朱容湛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起来,眼神变化速度之快,几乎让林瑜觉得刚才那一丝冷芒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温柔道:“这位便是林家淑女了吧?怎么,可是身体不适?”
那违和的语气,让林瑜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应对这位极其陌生的太子,又觉得,说不定他的温柔是朝着白露去的。
想到这里,林瑜便觉得荒谬可笑。
她自诩清醒,穿越前又看过那么多网文,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故事中那个最愚蠢的角色——男主心上人的挡箭牌。
她沉默间,林衍见太子主动关心,不由得一脸欢喜代为解释:“多谢殿下关心,小女已请大夫诊断过,并无大碍,只不过昨日做了噩梦,受了惊吓,今日才有些憔悴。”
“噩梦?”朱容湛蹙了蹙眉头,缓缓道:“什么噩梦?”
他浅浅一笑,眉眼舒展,如春日海棠初绽:“见到本宫前,林家淑女竟做了噩梦吗?可是本宫长得太过可怕了些?”
然而世人皆知,他貌若好女。
林衍为表恭敬,即便是玩笑话,也立马跪下请罪。林瑜无法,只能跟着父母跪下。
可她膝盖刚一弯曲,就有人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稳稳扶住了她。
林瑜心中一颤,想到最近一次的死亡——她在营帐外被苍洮抓住时,他也是这样,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种强而有力的禁锢感,让她几乎是下意识猛地抽回了手,脸色控制不住露出几分惧意。
这反应多少有些过度,朱容湛不禁微微一怔,连忙收回手,却在衣袖之中,紧紧的蜷起手指,握紧了拳头。
克制。
他告诉自己。
克制一点,慢慢来。
“抱歉,是本宫唐突。只是淑女身体不适,就不要跪来跪去的了。”
说完,他又看向林衍,表情转冷,语气也变重了些:“本宫不过开个玩笑,林大人自己年富力强倒也罢了,怎么也不顾及顾及女儿?女儿身体不适,大人没有半点担心,反而一脸欢喜,这又是何故?”
他口口声声都仿佛在维护林瑜,但林瑜并不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与其说他阻止她下跪,林瑜倒觉得,他为了阻止白露跟着她一起跪的可能性更大。
第五章 上天眷顾……吗
林衍讪讪一笑,从地上站起。朱容湛不再看他,转而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把御医医正请到太后宫中等着。”
说完,朱容湛又望向林瑜,沉默一霎后,眼神之中似有暗潮翻涌:“淑女若不舒服,就乘坐本宫的马车入宫吧。”
林瑜心中一沉。
太子为何要表现的如此热情?
这话看似体贴,却是隐蔽的陷阱。
那是太子的御辇!
上了车,她与太子的关系,怕是怎么都甩不干净了。
绝对不行。
她余光瞥见一旁的父母先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忙低头推辞:“多谢殿下关心。小女真的只是做了噩梦,并未生病。”
“真的吗?”见她坚持,朱容湛也不好勉强。
他关切道:“莫要不好意思,若有任何不适,都可与我说。”
林瑜俯首谢恩,语气斩钉截铁:“承蒙殿下厚爱,小女的确无碍。”
朱容湛一时无言。
他望着她低头露出的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抿紧了嘴唇。
阿瑜。
他在心中沉沉的唤道。
我的阿瑜。
这是他们今生第一次见面,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表现的太过唐突,以免吓到她。
可她明明是自己的妻子,近在眼前,身体不适,却不敢对自己如实相告,自己也不能碰触、不能安慰、不能照顾。朱容湛咬紧了后槽牙,只觉得心中冒火:
阿瑜不舒服,她脸色这般不好,林氏这些人,难道眼睛瞎了吗?!
不过上一世,阿瑜第一次见他时,也病了吗?
那时他只知太后属意林氏女,而母后属意罗氏女,他谁也不喜欢,谁都无所谓,谁都很厌烦,只觉得林氏女好看,罗氏女也不丑。如今根本就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了。
朱容湛不由得有些懊恼。
若是第一次见他时,阿瑜便病了,她那时该多难受?
朱容湛克制住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只能自己无奈登上马车,而林氏又不能越过他走在前头,只能跟在他的车架后面。
他望向车窗外,明明知道她就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只觉得满心恼怒。
噩梦?
他想问问她,究竟做了什么噩梦,怎么会吓成那样?
等以后成婚,他每夜都会守在她的身边,不管做了什么噩梦,她都不必害怕。
也不知道方才,阿瑜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叫他好生着急。
朱容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从前,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长相。毕竟作为储君,若被人赞颂皮囊,只能说明品质太过昏庸。
可现在……
阿瑜说过,她觉得我生的好看,她喜欢我的脸。
……
已然破败荒寂的院落中,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倚着柱子,箕坐在地,一身酒气,笑声狂乱却又苍凉。
他容貌艳丽,明明还很年轻,鬓边却已生出了白丝,一副不修边幅的颓丧模样。
有人脚步轻悄的走近,拿走了他的酒坛。
“殿下不能再喝了。”
“殿下?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了——废为庶人,你不懂吗?庶人!”
“……容湛,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活着?”朱容湛望向自己的妻子,双目满是血丝:“呵,我生而便被立为太子……我本该是这天下的主人!可如今,却连一件锦衣都没有,连一碗蜜水都尝不到——这也很好吗?”
“很好的。”林瑜气定神闲,语气柔和:“殿下容貌殊丽,身着简素衣袍,其实更显艳色,比往日更美。”
朱容湛感到难言的荒谬,他定定的凝注了她片刻,发现她居然没有撒谎。
她的神色之中并无同情,并无怜悯,依然如当年他为太子,而她为太子妃时那般端庄自持,丝毫没有因他身份改变而改变什么。
也许是这份始终如一过于难得,朱容湛稍微冷静了些许。
他沉默片刻,嘶声问道:“所有人都走了……你为何不接休书?”
林瑜将他大敞着的衣领重新交叠整理好,然后也沉默了片刻。
“我不想走。”她说:“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
……
今天阳光这样大,我方才离她这样近,又与她说了好些话,她一定能瞧清楚,然后和前世一样,再心悦我,喜欢我。
我早些爱她,她也能早些爱我。
想到这里,朱容湛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却又想到上一世的结局,心中一阵发狠的握住了腰间环佩,力道之大,竟将那白玉捏的迸裂。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将她带离自己身边。
他会给她一世荣宠,他会与她并肩天下。
一、定、会。
……
等到了太后寝宫,朱容湛一下车,便不自觉的寻找林瑜。却见她紧紧的靠着自己的侍女,跟在父亲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林瑜正试图不动声色的打听太子的情况。
她对母亲道:“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温柔。”
母亲喜不自胜道:“是啊,看来传言是真的。”
“传言?什么传言?”
徐香瞥了一眼丈夫,见他没有阻拦,低声对女儿道:“太子殿下以前性情暴烈,又忌讳腿疾,敏感多疑,甚至还会故意报复向皇上弹劾他的谏臣……”
是啊!是这个画风才对啊!
林衍此时插话道:“年轻人,有点脾气也是正常。有些人私底下说太子殿下望之不似人君,阿瑜,你可莫要相信,那都是些大不敬之人胡说八道。”
林瑜略过他说的废话:“可今日一看,太子殿下实在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
“所以传言说……”徐香道:“是祖宗显灵了。”
林瑜目瞪口呆:“什么?”
“据说前几日,太子殿下梦到太祖陛下,在梦中聆听了太祖教诲,幡然醒悟,深深后悔以前的任性骄纵,辜负了父皇的苦心栽培,决心洗心革面。自那以后,不仅一扫往日的倨傲之态,礼贤下士,还断绝了奢靡之风,一切从简,连伺候的下人,都从美人换成了容色平庸的。其中多有孤苦无依的老婢,和别无生路的残疾。陛下和皇后都因此大感欣慰。”
林瑜:“……”
她深吸了口气,强笑道:“原来如此……可见是上天眷顾了。”
第六章 往好处想,万一是穿越或穿书呢
冷静。她告诉自己,林瑜,你要冷静。
往好处想,其实不一定是重生。
万一是穿越或者穿书呢?
既然她能穿越过来还重生三次,那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不知道,这本书的男女主究竟是谁?她是配角?龙套,还是炮灰?太子这个角色,又是什么定位?他是想配角翻身、龙套登顶,还是想炮灰逆袭?
若是穿越,穿来的那个人是什么身份?普普通通男大学生?兢兢业业的上班社畜?事业有成,城府极深的商业大佬?他想干什么?一统天下,攀科技树,搞工业革命,开发海路,殖民全球?
好吧……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万一是重生,他重生前是哪一世?是她嫁与他成为太子妃的那一世,还是她嫁于北戎王和亲的那一世?
林瑜只感觉头大如斗,她今天本就精力不济,此刻更是频频要拿指尖揉按太阳穴来缓解焦虑。
万一同为穿越者,是不是有可能统一战线,互相扶持?
万一是穿书者,她有没有可能能套出一点剧情,好能知晓自己的命运?
等等,如果是穿书,书里有没有把她穿越重生的事情写进去?太子知道了吗?
林瑜将刚才的短短会面,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思量。
太子殿下有异常吗?
怎么搞的!处处都是异常!
就离谱!
就在她垂着眼睛,使劲揉着额角的时候,林瑜突然又听见了朱容湛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朱容湛一脸担忧道:“怎么了?头也疼吗?”
可他越温柔体贴,林瑜就越小心谨慎:“可能是,昨夜没有睡好,所以……”
“淑女体质看来有些虚弱。”朱容湛关切道:“东宫府库里正好有几支人参,或许淑女用得上。”
林瑜忙道:“不必……”
“莫要推辞,想来若不是本宫和太后,淑女今日应是能在家中好好休息的。”朱容湛歉意一笑:“实在抱歉,若早知淑女身体有恙,本宫今日就不会让林大人带你入宫了。”
林瑜心头狂震。
朱容湛与她今生初次见面,却已经和第二世准备推她去死之前差不多热络了。
他总不至于……这一世一开始就盘算好怎么把她利用到死吧?
她忍不住心中一动,张口欲言。
氢氦锂铍硼?
同胞,老乡否?
穿越、穿书,都可以!
告诉我,你不是本人!如果真是重生,情况就很不妙了……
只是这时,殿内走出一名侍女,向着朱容湛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见过太子殿下。”
她的出现,像是提醒朱容湛,注意眉眼间望着林瑜的喜悦温柔,不要太过溢满,引人惊疑。他神色一顿,欢欣微敛,转过脸去对宫女说话时,已神色如常:“起。”
那侍女小心翼翼道:“殿下,太后命我前来向林淑女传话,说医正已在偏殿等候,太后娘娘让淑女赶紧去瞧一瞧,莫要拖延。”
林瑜只得收住话口,欲言又止。
朱容湛体贴道:“本宫不良于行走,淑女可自便,不用顾忌。”
闻言,一旁的林衍夫妇,以及侍女等人心头都猛地一跳。
虽然如今太子已“幡然醒悟”了一段时间,但之前那一听见旁人说“腿”“跑”“跳”等字眼就会狂怒不止的恐怖印象,还未从人们的心头消去。
此刻见他自己若无其事的提起,大家下意识便觉惊骇,可见他神色平和,心中不免又想:看来真是太祖显灵,叫殿下释怀了。
林瑜望了一眼朱容湛,犹豫片刻,还是告罪先行了。
想着她那欲语还休的一眼,朱容湛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焦灼不已,犹如百爪挠心。
阿瑜……方才想对我说些什么?
她总是时不时便悄悄抬眼,偷看我的脸,望着我的眼神如此缱绻缠绵,是不是已经对本宫动心了?
想到此处,朱容湛脸上三分的笑意,顿时抑制不住的扩大到了十分。
太后真是!为什么不能等阿瑜说完,再唤她过去?
不,不对,阿瑜本就不舒服,刚才又头疼,的确不要再拖延的好。
可恶,阿瑜去了偏殿,自己却不能同去。正殿里只有林衍那张叫人厌烦的老脸,真是无趣。还要等多久,才能再看见阿瑜?
他现在就想去问她,她想对他说什么。然后想和她坐在一起,说一下午的话,说一辈子的话,谁也不准来打扰。
朱容湛站在原地,恋恋不舍的看着林瑜远去的背影,直到对方走过拐角,脸上的表情才淡了淡,转身朝着太后寝宫正殿走去。
……
林瑜担忧的不仅仅是朱容湛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态度,还有自己的身体。
她担心前几世死亡造成的伤害,会不会随之累积到了这一世。
刚重生时,她浑身隐隐作痛,还可以说是刚死不久,残留的心理作用。可为什么又突然会如第一世被灌下毒酒时那样吐血?
穿越重生之事,一次都已经非常稀罕,她已重生三次,总不可能无限次的重生下去。
会不会一世比一世虚弱,最后再死下去,有一日大约就真的……再也无法重来?
只是二十一世纪的医学恐怕都检测不出前世今生的难题,更别提普通的古代大夫了。
哪怕是御医院的医正,再三诊脉,也只得出个“忧思过重,静养为宜”的结论。
他不痛不痒的开了几副温养的方子,估计还要在心里吐槽一句贵人真是娇贵多事。
林瑜看了一眼药方,全是各种名贵药材,人参鹿茸仿佛不要钱一般,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医正实在糊弄敷衍:“可我昨夜突然吐血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白露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可出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林衍对太子说,林瑜并无大碍,只是做了噩梦,并未提及吐血,这医正既然是太后太子唤来的,等会儿肯定要去向两位贵人禀告结果,到时候两边说的不同,岂不是让老爷尴尬?
她心中一叹:小姐思虑还是不够周全。
但林瑜另有打算。虽然昨夜吐血的事情让她有些忧虑,不过能利用的一切她都会充分利用。
从刚才与朱容湛的会面来看,虽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已经不能如之前一样,当做中立单位看待了。
要是他有了倾向性,选择她成为太子妃,想要更改这桩婚事,可就要难上许多。
还是立刻先用身体不佳这一情况来拖延一下。
毕竟皇室媳妇,当以子嗣为重。太子妃要是体质虚弱,今后如何诞下皇嗣?如何母仪天下?太后应该会多考虑一会儿。
这位太后争权之心并不重,也并不是刻意要与皇后对着干。毕竟她是当今天子亲母,话语权极重,根本不必和儿媳争权。
林衍想将女儿嫁给太子,她不过是觉得可行,便顺手而为。若林瑜不合适,她也不会强求。
毕竟林瑜当太子妃那世,太后对罗氏女也极好,甚至还多有补偿。
反倒是太后去世后,皇后直接对林瑜流露出了不满。
那时太子与皇帝的关系日渐紧张,皇后三天两头就把她召入宫内,训斥她未尽到贤妻之责,不能劝诫太子改正恶习,修身向上。
每次,林瑜都得跪在她的面前,听她动不动就用“若是不够贤惠,德不配位就废了你,另为太子寻找贤妻”做威胁。
林瑜面上只能唯唯诺诺,心中却直骂娘。
你妈的。自己教不好儿子关她屁事?
别的不说,就这婆媳关系。
虽然太子的真实身份现在扑朔迷离,但林瑜已经决定,不管是穿越、穿书、重生都好,她这一世都绝不会再做太子妃。
第七章 绝不背弃
听闻她竟还吐了血,医正一愣,旋即道:“淑女怎不早说?”
又仔细诊脉诊了一会儿,加了几副药方,可白露追问到底是什么病的时候,他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等他离开,白露蹙眉道:“都说宫里的御医是天底下医术最精深的,我看也不见得。”
“他们祖辈肯定都出过名医,家族就这么传承下来了,可学医最重要的,还是经验。他们只给贵人们治病,最后只能对着先祖留下来的书本照本宣科了。”林瑜倒看得很开,她笑了笑道:“怪我没按照书上写的病。”
白露忍俊不禁:“小姐,莫要拿身体开玩笑。”
她转而又担忧起来:“万一真有什么他们瞧不出来的疑难杂症……可怎么办?”
“唉,”林瑜叹了口气:“再看看吧。如今也就吐过那么一次,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有,自己便好了呢?”
白露妥善的收好药方,忧色不减:“希望如此。”
两人起身前往正殿,到的时候,正好碰上医正从正殿出来,应当是去禀明林瑜的病情。
她们一进去,就见太后端坐在主位上,身侧陪坐着朱容湛。
太后脸上带着一丝同情和关切,朱容湛微微蹙着眉头,坐在下首的林衍和徐香,神色都略有些不安。
林瑜朝着太后和太子行礼,虽然心中十分厌烦这规矩繁琐,脸上却面带微笑,叫人看不出一点不情愿。
太后亲切道:“好孩子,快坐下吧,身子不适,还是要好好休息。”
她说是“快坐下”,但林瑜还得规规矩矩又谢一恩,才在母亲身旁坐下。
太后仔细瞧了她一眼,见她的确面色苍白,一副无力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唉,可惜了。这长相是极好的,又是本家,只可惜身体不够好。听说昨夜竟还吐了血。
罗氏女上次入宫时倒是神采奕奕,眉眼顾盼神飞,一看就是能生养的。皇室媳妇,还是得以子嗣为先。若太子实在喜欢,模样漂亮,纳为侧妃便是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去看太子,却见朱容湛直直的盯着林瑜,手紧握着扶手,好像这样才能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不然下一刻就要飞到人家姑娘身边去一样。
太后:……
怎么回事,你们以前认识不成?
朱容湛担忧道:“怎么竟还吐了血?”
他眉头紧皱着,瞥了一眼林衍,眸光寒冷如冰:“不是说只做了噩梦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林衍汗都出来了,见父亲被如此诘问,林瑜并不意外,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平静的开口解释道:“是小女的错。是我怕父母担忧,他们来看望时,便没有告诉爹娘。”
林瑜与父母感情淡漠,但同为林氏,在外总被视为一体,更何况如今重视孝道,女儿若坐视父亲被困受辱,在旁人眼中也要算错。
她既说出了自己体质虚弱的事情,又给了父亲一个台阶,此事就算安稳落地。
林衍猛地松了口气,“是这样的。”
他如释重负的转头对林瑜谴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身体大事也隐瞒不报!”
林瑜顺着表演:“我想着第二日要入宫,父亲母亲都视为头等大事,怎好因为小女而扰乱安排……更何况大夫看了之后说并无大碍,我便想大概无事。”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一一解释,朱容湛几乎要气极反笑。
她当他看不出来她在为父亲掩饰?
恐怕是林衍知道她吐了血,但是根本没当回事吧!
林氏对她如此不上心,可见阿瑜和林氏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上一世林氏隔三差五便差人联系太子妃,不是要安排这个族人做官,就是要提拔那个族人上位。
这是常事,不然那些家族费尽心思把女儿往他后院里塞是为了什么?
图他瘸腿?图他脾气暴躁?图他那张脸?
还不是图他的储君之位!他的东宫之权!
除了地位太低的选侍,良娣、良媛、昭训……哪个没为家里人朝他张过口?
就连才人也敢鼓起勇气撒娇痴缠。
唯独只有太子妃。
“我从没见过他,怎知他才干?不知他才干,怎敢推荐为官?”
“写的文章狗屁不通,你也好意思张口为他要官”
“他若为一方长官,当地百姓恐要遭殃,我是不会举荐他的。”
“我不曾入朝为官,家国大事,天子与太子自有考量。我不了解,如何能贸然插手?”
她次次拒绝,竟逼的族人不顾她太子妃的身份,指名道姓,破口大骂:“林瑜!你若不是我林家女,凭什么成为太子妃!?如今竟然一次也不肯帮扶同族,如此狼心狗肺!焉知你今后没有求到我们头上的一天!?”
“为林氏筹谋的人够多了,实在不缺我一个。”林瑜平静道:“太子也不是高门贵族的太子,太子是天下百姓的太子!我是太子妃,便要与太子站在一起。若不够贤明,没有才能,不能庇佑一方百姓,凭什么身居高位?鱼肉百姓,草菅人命,还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怕遭天谴吗!?”
那时他怎么想的呢?
“看来本宫的太子妃,当得起‘贤’之一字啊。”那时他心中震动,表面上却对着左右嗤笑:“也不知能傻到几时?”
竟把娘家越推越远,抗拒士族,而与庶民站在一起。
可在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的时候,只有太子妃说,我和太子站在一起。
因她的公正凛然,朱容湛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生出了几分敬重。
但那时,他觉得她太过贤惠端庄,不够可爱,无聊乏味的紧,便一直敬而远之。除了礼数规定必须在太子妃那过夜的日子,其他时候,他都不愿去找她。
想起当初自己的愚蠢无知,朱容湛就想给自己一拳。
但没关系,很快了……再等一等,很快,他就会向林氏提亲。
到了那时,她就会再次成为他的妻子。她若不想理睬林氏,他就会让林氏再也烦不到她。
他绝不会,绝不会再背弃她。
第八章 不同的选择
朱容湛:“原来如此。”
他感叹道:“林家淑女真是纯孝。”
太后斜睨着他,心中好笑。
她不禁问道:“林家淑女可是和容湛以前认识?”
林瑜心中一紧,装作惶恐茫然的摇了摇头。
朱容湛笑道:“本宫尚无此荣幸。”
“哟,”太后打趣道:“都用上荣幸了?”
徐香连忙凑趣道:“小女蒲柳之姿,岂敢担此赞誉,该是小女无此荣幸才对。”
林瑜矜持腼腆的微微一笑,沉默着观察,心里最不愿承认的可能,就是朱容湛和她一样重生了。
毕竟若真的从不认识,他为什么初次见面,就如此……热情?
若是穿越,难道自己长得和他在现代的熟人很像?
若是穿书,难道自己是他喜欢的角色?
只是就算是重生……
就算是重生,就算是为了接近白露,可白露如今只是个侍女。他若想要白露,直接开口,她的父母根本不会阻拦,何必又要她参合进去?难道是觉得她这个挡箭牌太好用了,所以这一世也打算娶来用用?
又或者,他自认为,讨要林瑜身边的侍女,却拒绝与林瑜的婚事,会让她、让林氏、让太后都难堪,于是为了两全其美,干脆娶了她,再纳白露,反正身为太子,三妻四妾也很平常?
这未免就过分了,朱容湛。
尽管林瑜始终沉默,但这次会面,还是在一片宾主尽欢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林氏夫妇带着女儿离开后,太后望向坐在身旁,怔怔望着林瑜的背影,仿佛魂都跟着她一起出了宫的朱容湛,轻声道:“你很属意她?”
朱容湛收回目光,语气坚定:“祖母,孩儿非她不娶。”
……
回程的路上,徐香喜滋滋道:“阿瑜,我看太子殿下很喜欢你。”
林衍也抚摸着自己的长须,笑而不语,显得很是满意。
林瑜淡淡一笑道:“可见阿露打扮的还是很好的。”
徐香瞥了一眼白露,今早的不满早就抛到了脑后,她道:“那些旁的,都是虚的。还是阿瑜你天生丽质。”
林衍笑道:“还是夫人的功劳,把女儿生的这般好看,又教养的如此端庄。”
林瑜瞧着他们商业互吹,轻声道:“爹娘,你们就不问问我对太子的感觉么?万一我不喜欢呢?”
林衍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喜欢不喜欢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说出口,也不害臊!”
徐香道:“太子殿下身份高贵,你若能为正妃,那是再好不过的归宿。成婚之后,哪有妻子不喜欢丈夫的呢?这种傻话不要再说了。”
林瑜沉默片刻,然后镇定的抛出了一个炸弹:“可我与李家公子已两情相悦。”
“李……李什么?李家哪位公子?”
“李萤公子。”
林衍猛地扭头瞪向徐香,只因后宅之事都由妻子负责,若是女儿出了什么问题,定然是她教养不严。
徐香亦愕然道:“什么!?李家公子?你,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林瑜说谎不打草稿:“去岁上巳节。”
上巳节,未婚男女都可自由出门,去水边参加祓禊祭祀,许多男女会三三两两的结伴去踏青,放飞纸鸢。
那一天,即便是最严厉的母亲也会放宽禁令。
徐香急道:“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林瑜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李公子……一直担心他的身体不好,拖累了我。所以虽然与我通信,但一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前几日,他才与我说他的身体将养好了许多,认真的考虑了与我的未来,已与他的父母说了,这几日可能就会上门提亲。我一直在等他。”
白露听得目瞪口呆。
她心想,她日夜伺候在小姐身边,小姐……小姐去岁上巳节和李家公子见过面吗?说过话吗?通信过吗?什么时候??她莫不是身在梦中??
可林瑜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她便保持缄默,低下头去配合林瑜,以免夫人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异样。
听到这里,林衍示意她先不要说了。
他紧张的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附近宫人都离得远,林瑜的声音又不大,这才放心,只是仍然板着脸,心虚道:“先回府!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等各自回了马车,林瑜望着白露,知道她心中茫然疑惑。
在思考片刻要怎么跟她说明后,林瑜开门见山道:“阿露,你方才见了太子殿下,觉得怎么样?你喜欢太子殿下吗?”
白露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就往地上跪去:“小姐!奴婢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林瑜想扶她起来,但白露伏在地上,死也不肯。
林瑜道:“你若喜欢太子,我便央求母亲,收你为义女,太子若也喜欢你,他会答应你以林氏女的身份嫁入东宫的。”
这样,林氏得了一个东宫主位,东宫得了自己的心上人,倒是两全其美。
白露却脸色惨白:“小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我如何敢肖想?”
林瑜摇了摇头:“感情一事,如何说得准呢?”
“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跟着小姐。”
林瑜叹了口气,倒也不再强求。
“既然你要跟着我,那我便跟你明说了,我准备嫁给李家长公子。”林瑜道:“你要帮我。我娘若问你,我与李萤是如何通信的,你就说你每次外出时,会帮我去星门观递交。”
星门观便是李萤居住的道观。
白露震惊又茫然的看着她:“小姐,你与李公子,你们到底……”
还不认识。
林瑜心中这么回答,脸上却神秘一笑,只是笑而不语。
她吩咐道:“等会儿回府之后,母亲可能会责问你为何没有及时将此事禀告。阿露,你需要想个办法解释过去。此事若成,我会成为李氏的主母,可以把你的家人从林氏接过来,还可以把你们家的卖身契都还给你们……如何?”
白露犹豫不决。
见状,林瑜并不意外,她继续道:“当然,此事有风险,你若不愿为我隐瞒,我也能理解。可到了那时,母亲如果还想把我嫁入东宫,所有知道我可能与李萤有联系的人,恐怕都会被处理……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你认为你的前途会如何呢?阿露?”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白露终于下定决心,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第九章 还不认识
看她那惊慌畏惧的模样,林瑜心想:若是第一世,她就学会这种沟通方式,明白利益永远比感情更可靠的话,或许……
不,结局大概,也不会不同。
尽管白露的确背叛了她,可那也只是将应有的结局提前罢了。就算她没有向母亲告密,最后父母也不可能同意她与陈辞的婚事。
如今士庶不通婚。
曾经她还不清楚这条规矩的分量,以为只要自己抗争到底,总能得偿所愿。
她太天真了。
当白露向母亲告密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软禁、责骂、呵斥、惩罚,最后林瑜被送入道观,一杯毒酒,完成家族的荣誉谋杀。
林瑜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当然震怒过、愤恨过、恨不得杀了白露泄恨过。
她把白露视为最信任的朋友,她却是母亲为了监视“女儿”究竟有没有听话、行为举止是否出格的眼线。
第二世,林瑜本想把她换走,母亲没有同意。自上一世后,她泄了劲,不愿再继续抗争,于是摆烂的没有强求。
她顺从家里的意思,成了太子妃,却始终没能喜欢上太子,没能喜欢上作为太子妃的生活。
林瑜只能保证在礼仪上绝无差错的与朱容湛相处,敬而远之,相敬如宾。
而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同房,实在是一件痛苦之事。她便不太愿意承宠。
礼数规定,太子每月有几天必须留宿太子妃处,林瑜时常用葵水来了,或者没走干净推辞。如此几次之后,林瑜有一天一觉醒来,就发现白露跪在殿外。而母亲传来私信,说这是为她好的安排。
为她好吗?还是为林氏好?为徐氏好?
在林瑜不愿,又或者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时,总有人会代替她,为之献身。
她还能任性,可不管白露愿或不愿,这位婢女都没有选择。
林瑜知道,大概是自己拒绝为娘家人向太子讨要恩典,母亲便想着通过白露继续走太子的枕边风路线。
这招奏效了——效果甚至很好。
林氏子弟终于能通过白露的推荐,在太子殿下手中讨得官位。
太子对她也恩宠异常,凡是白露开口,无有不应。
虽然白露在林瑜面前,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服侍周全,可太子不许她自降身份,再去伺候人。
她冷眼旁观这霸道太子爱上柔弱侍女的故事,曾经满心的嫉妒过。
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双方同样出身差异巨大,为何太子与白露可以在一起,她与陈辞却不能?
后来太子被废,他遣散后宫,只有林瑜和白露留了下来。
白露说,林瑜不走,她也不走。最后被朱容湛强硬的赶了出去。
他不想她跟着自己吃苦。
而林瑜留下,倒不是因为对朱容湛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一想到回到林府,要受众多冷嘲热讽,又要被重新评估价值,最后大概率还是要被送到别的男人身边,重新熟悉环境和人事,她就觉得很痛苦,很心累。
反正与太子相处这么久,已经熟悉。如今他孑然一身,婆媳关系也不需要维护,社交应酬也不用费心,当他妻子清闲的很,还不如维持现状,搭伙过日子。
旁人不知内情,都说他们夫妻情深,恩爱甚笃。所以后来天子病重,猜疑废太子企图谋反篡位之时——据说他被废之后,依然有几位朝中大臣与他过从甚密——他把她送入皇宫作为人质,才能让人放心。
他们以为他很爱她。
结果还不等第二日,当天夜里,他就起兵造反。
林瑜被盛怒中的皇帝下令以白绫勒杀。
她死后,并不知道那一世朱容湛的结局。
他造反成功了么?还是失败了?
若是成功,他大权在握,就不必再把白露送的远远的藏起来,他可以封她为太子妃,等他登基称帝,白露甚至能够母仪天下。
是么?
他是不是早已在心中为心上人安排好了一切,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总要被清除的、碍事的挡路者?
到了第三世,林瑜要远嫁北戎,她本想让白露留在南阳,但母亲并未同意。
白露既是她的眼线,但也蕴含着她对女儿的保护之心——若在北戎事有危急,白露当以命相护。
那时,林瑜已经想明白了,她是南阳林氏的大小姐,而白露不过是一位婢女,家人都在林家的庄园中做活,全家都依附着林家生活。
她伺候周到、嘘寒问暖,是工作敬业,是林瑜自己傻,受宠若惊,因为她的精心伺候,就认为她是真心对自己好,把她当做自己当无话不说的闺蜜。
人家怎么敢把她这位主子当做姐妹?
更何况,林瑜这位“主子”上头,还有她的母亲徐香。
她,才是掌握着白露生杀大权的主人。
第一世时,若是与陈辞私会事发,林瑜或许还有认错反省的机会,而白露作为侍女,很可能被主母迁怒,最后要么被卖、要么处死。
白露如何敢赌呢?林瑜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用性命相陪?
她若能留下,明明能遇到身份尊贵的爱人,有机缘可以成为太子妃,若是朱容湛后来造反成功,她说不定能从现在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侍女,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她的命运轨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变动了。本该荣宠无限的太子宠妃,早早病逝于草原之上。
生而为人,贵人们只把她当做工具使用,她的身体、情感、性命、未来,没有人放在心上,也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
林瑜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至少,她仍有一点选择余地。
因这一点选择余地,她其实已比许多人都要幸福了。
前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容湛没有遇见爱人导致了蝴蝶效应,白露病死后没多久,草原也得到消息,太子被废之后,很快也病死了。
病死也好,造反也罢,林瑜想,这一世,都与她无关了。
……
林氏夫妇没想到女儿会、敢在这种事关名节的问题上撒谎,因此回府之后稍加盘问,便信了林瑜的话。
林瑜虽然和李萤不认识,但重生几世,总能知道些这一世的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些都能变成她与李萤交往过密的证据。
太子固然尊贵,可李氏也不好得罪,更何况,两边都八字没一撇,稍有不慎,弄不好两边都要翻车。
一时之间,林衍十分头疼,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见丈夫没有主意,徐香一会儿埋怨女儿“你怎么不早说”,一会儿六神无主“这可怎么是好”。
林瑜见状,沉默了许久后,以退为进,自告奋勇道:“若爹娘实在为难,我去和李公子说明……叫他不要提亲了吧。”
徐香扭头去望丈夫,林衍眉间的忧色立减。他喜悦道:“好,好,你写封信……”
林瑜垂眼道:“女儿想当面与他说。”
“这……”
见他迟疑,林瑜道:“我与李公子……定情在先,如今毁诺,只写一封书信,恐怕他难以接受。不如见面一次性说清楚,以后便……再无牵扯了。”
第十章 栽赃婚事
林衍左思右想,最终艰难道:“好吧,也好。”
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与李萤说?”
“要么……下午便去?”林瑜试探道:“不然万一宫里来了旨意,正撞上李家来提亲,未免不好。”
林衍连连点头:“是,是,好,好,那你下午便去。可要带些人?”
“此事不宜声张,”林瑜道:“我带着阿露,就如日常出行般去就好。”
林瑜得到首肯,便行礼退下,回房后对白露道:“叫个小厮,去星门观看看,门口是不是有许多马车。若是有的话,八成在举行聚会,那便寻个食盒来,叫厨房做些糕点带去。”
等到午休起来,小厮已经回来禀告,说星门观正门外的确停着许多马车,观中正在举办宴会。
糕点也已做好,仔细装进了食盒。林瑜换了身颜色更为清淡的衣裙,发髻上就只簪了一支珠钗,主打一个低调不起眼,又戴上了一顶垂下纱幔,可以挡住面容的斗笠。
等上了马车,往星门观去的时候,连林氏的旗号都没打。
这年头,时刻小心维护自己的名声,保护家族的荣誉,绝没有错处。
到了星门观后,果然瞧见这本该是世外清静之地的道观外车马喧嚣,不少世家大族的马车熙熙攘攘,按照李氏仆从的指挥,分别停靠在规划好的位置,瞧瞧那些车上的旗帜,几乎半个京师的世族都来了。
林瑜让马车停在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掩藏一二,然后吩咐一位小厮过去询问林氏的某位公子是否在此,就说是受家中长辈委托来寻找。
那位公子乃是林氏这一辈中有名的荒唐之人,各大氏族家大业大,子弟众多,总会有些浪荡子弟,哪家都不稀奇。
小厮领命去了,过了片刻,他回来禀告:“小姐,那观中门童说林氏公子并不在邀请之列,没有邀请函谁也不能入内。”
林瑜点了点头,对白露道:“你把衣服脱下来,与我交换。”
白露吃了一惊,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按照吩咐,脱下了青色的外衫。
林瑜换上她的青衣衫裙,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等我,若有人发现了马车,过来问起,便说是女眷在此,不便告知身份姓名。”
白露点头:“是。”
见林瑜计划清楚,仿佛成竹在胸,白露虽然有些忐忑,却依然听从安排,看着她戴上斗笠,提起食盒,下了马车。
林瑜绕开那马车众多的正门,向着后门走去,抬手敲了敲门。
一个道士模样的门房探出头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林瑜,扬眉问道:“做什么的?”
林瑜装出怯怯的模样,行了一礼道:“问您安。有贵人来我家店里定了一盒点心。爹娘忙得脱不开身,叫小女送过来。”
大涂商业发达,早已有了订餐送餐的业务。没有哪一种身份,比送餐的人更不会引人怀疑了。
“点心?”门房果然没有太过怀疑,他只是有些犹豫:“哪位公子定的?”
“是姓陆的公子。”
陆氏依附于李氏,陆遥向来与李萤关系密切,李萤举办聚会他四次有三次都会在场,是不学无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作为太子妃的时候,林瑜听了许多关于陆遥在聚会上出糗的笑话。她记得有个笑话提到过,正是在这几天,李萤曾举办过一场宴会。
还好许多事情虽然都出现了变化,这场宴会却依然存在。
门房果然点了点头,看来陆遥这次的确也在。
他伸手道:“那你把东西给我吧,主人在举办宴会,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即便是送餐,外人也不能随便进入。
林瑜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溜进去的机会。她为难道:“这……贵人的聚会,我这等人本不该进去打扰,可是……可是陆公子订餐时,还,还没有付账。”
她仿佛羞于启齿般的低下头去,声音紧张又委屈:“说,说是要我亲自送过来,才肯结账……小店小本经营,实在,实在赊欠不起这么多账……”
门房一愣。眼前的少女虽然戴着斗笠,瞧不清面容,但看身段仪态,却应当是位美人。
他想起陆公子那浪荡轻佻的性格,不禁觉得,这好像的确是陆遥能做出来的事情——或者说,有些纨绔子弟就喜欢干些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
若是陆公子勾来的姑娘,他可不能破坏了那些公子的乐子。这商家女如今还要抛头露面的送餐,没准一夜之后便会成为某位公子的宠妾,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门房能得罪的了。
他迟疑了一下,语气都客气了许多:“劳烦淑女在此稍等一下,我去问问。”
林瑜乖乖点头。
她耐心的等着。
前世在草原上,她学到了很多擒拿小技巧。都是苍洮说她太柔弱,担心她被人伤到,手把手亲自教她的。
说来可笑,那时她以为自己遇到苍洮,就像是白露遇到了朱容湛。
他也许就是她正确的那个人。
不会再有人把她当做替身,当做挡箭牌,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欢着林瑜这个人。
结果嘛……
身居高位的人,谁信任谁傻。
林瑜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修长的手,自嘲一笑。
那时为了让她练习手感,苍洮每天都给她捕来许多鼠兔。他告诉她,大多动物的后颈处,都有两个穴位,同时一拧,力气重可以直接扭断猎物的脖子,力气轻也能直接让对方疼晕。
人类这种动物也包括其中。
方才门房要她在这儿等的时候,林瑜考虑过要不要把他扭晕,偷偷溜进去。
可后来想想,却又觉得不必冒险。
林瑜虽然与陆遥不熟,却很熟悉这些膏粱子弟的做派。
这场宴会里没有一位朝廷重臣,都是各家一些还未出仕的子弟,不客气的说,若是全都死在这,大涂也不会有一点儿动荡,没准反而会变得更加安定。
既然不用担心刺客刺杀,警卫程度肯定不会太过森严。
再者说,谁又能想到,一位士族女子假扮商家女,溜进宴会场所,只为了给李萤“栽赃”一门莫须有的亲事?
第十一章 到近前来
门房在后院流觞曲水的一众贵族子弟间,找到了饮下太多酒,已脸色涨红的陆遥。他伏在这公子爷耳边,说门口有一位食肆娘子来送糕点,说是陆公子定的。
“啊?”陆遥衣襟敞开,头冠歪斜,醉眼朦胧,“我……我定了么……?”
有人嬉笑着道:“那食肆娘子可好看?”
门房也笑了:“小娘子带着斗笠,隔着面纱,看不清脸。但体态纤细婀娜看。”
一群人立时大声起哄,嬉笑四起:“那陆公子肯定是定了!快,快叫她进来看看!”
陆遥还有些迷糊:“什么——!什么就我定了!是不是你们谁用我了我的名义,跟我开玩笑?”
“管他玩笑不玩笑,你陆公子难道付不起一顿糕点钱?不如一起瞧瞧这食肆娘子好不好看!”
陆遥一想也是,他哈哈大笑起来,豪迈的把手一挥:“有道理!去!把她带进来!让小爷瞧瞧!”
……
林瑜在门外没等多久,便瞧见那门房快步而来,朝着她招了招手:“淑女快进来,陆公子召你过去!”
林瑜却反而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在门口踌躇不决。
门房道:“哎呀,你磨蹭什么呢?”
林瑜担忧道:“我……这宴会上,人多吗?要不,小哥你帮我送过去,付的钱,我分你……分你一成,行吗?”
见她胆怯,门房更无怀疑。
他笑道:“你怕什么?在座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岂会做些不顾身份的丑事?再说了,众位公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看的上你,是你的福气哪。不过就是要你亲自送过去罢了,你连送个餐食都不肯,家里还怎么做生意?”
林瑜咬住了嘴唇,像是被他的话语一逼,终于下定决心,提着食盒跨进了门内。
她跟在门房身后,走过曲折回廊,只觉得这道观风景雅致清幽,不过绕过一片荷塘,露出一片醉的七倒八歪的公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脂粉气,倒是另有一番人间喧嚣,红尘俗气。
侍女们提着裙摆,穿梭其中倒酒上菜,偶尔被人拽住衣角玩笑,打闹嬉戏。
没有请来乐妓献舞,可能是星门观作为道观最后的坚持吧。
在这样一群放浪形骸的人当中,首座那位一身蓝色绸制道袍的清癯人影,便格外突出。
他单独坐在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水上小亭里,水榭四周都垂着纱帐,清风吹过,轻柔拂动,露出亭中端正的人影。
他像是镇守住了最后一方清净之地,一边旁若无人、慢条斯理的翻阅书页,一边在指尖把玩着手中的玉笛,完全不管那些喝成一堆的客人,只是若有人闹得过分,他就将玉笛凑在唇边,然后吹出一段惨绝人寰,如狼哭鬼嚎的残音。
于是一地的客人都捂住耳朵,活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纷纷痛苦大叫:“萤哥别吹了,别吹了!”
坐在主座,又名为萤,若无意外,那便是李氏长公子,李萤了。
林瑜使劲瞥了一眼,却只能看清一张瘦削白皙的侧脸。
让她惊讶的是,朱容湛的肤色已经算是极为白皙,脸上却仍有红润的血色和光泽,李萤的肤色却更白,几乎如同冰雪。
而且他不知何故,双眼蒙着一条黑色的绢布。
是因为体弱多病,身体不适吗……?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萤蹙起眉头,朝着林瑜的方向转过了脸。
只是他真能看见么?
那黑色绢布,究竟透不透光?
纱幔扬起,又落下。
李萤刚隐约瞧见个陌生的青衫倩影,就被轻纱挡住了视线,而后又瞧见陆遥猛地站了起来,背影将少女遮的严严实实。
陆遥一身酒气,说话都有些结巴道:“你、你是……哪家铺子的娘子?”
林瑜装作害怕他醉酒,低头不答,侧身回避,脚步朝着李萤所在的方向不动声色的挪去。
陆遥笑嘻嘻的跟了上来道:“听说,我说你若不亲自送来,便不给钱?我陆遥岂是这种人!定是有人假借了我的名义去捉弄你!”
不过被人假借名字,他也不生气。实在是他认识的人里,有许多人都可能做这种狭促的事情。都是世家公子,这些玩笑无伤大雅,不值得当真。
又有凑热闹的公子靠了过来,嬉笑道:“小娘子,你取下面纱,让我们瞧瞧,今日你家的糕点,我们全包了如何?”
“若是入了这位公子的青眼,他以后日日都去光顾你家店铺!”
“哈哈哈哈,若是跟了你,你怎么舍得还让小娘子去卖糕点?”
“可见他不靠谱啊!不如跟了你呢!”
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去,李萤偏头低声问道:“怎么回事?那是谁家女子?”
他声音轻柔细弱,非要凑近了听才能听清。
好在他的奶娘从小就照顾他,哪怕他已成年多时,也一直跟在身边,早有默契。听他询问,她立即欠身应道:“奴婢去问问。”
林瑜的来历不难打听,很快,她便回来利落的禀告:“有人借陆公子的名义定了一盒糕点,为难人家小娘子,说若不是她亲自送来,就要赊账不给,因此她便来了。”
李萤透过人群,远远望见林瑜在人群中竭力闪避着公子们的围困,想努力保住自己的面纱,狼狈可怜的被他们逼赶着,一步步朝着这水榭退来。
守在水榭两旁的侍卫立即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做出警备姿态。
就在她即将懵懂无知的撞上两柄钢刀之时,李萤抬起玉笛,放至唇边:“呜——!!”
一众公子哥纷纷停下脚步,偶有几个醉得不轻的往前踉跄了几步,身旁的人赶忙扶住拽了回来。两旁的侍卫也收刀入鞘。
李萤举着笛子没有放下,瞧见那女子站在众人身前,望着他,忽而伸手撩开了斗笠上垂下的帘幕。
白纱之后,是一张皎若明月的面容。她身着青衫,仿佛自山间云雾烟岚中走出,清丽绝俗,秀美非常。
林瑜知道,美貌并非万能之物,有时甚至只会带来灾祸,但有时,这张脸常常是她最为锋利、有效、致命的武器之一。
她向着李萤盈盈一拜,俯身行礼:“多谢公子。”
陆遥吃惊的看着林瑜,又看了看相隔甚远的李萤,诧异道:“萤哥?你也瞧上这女娘了?”
李萤放下玉笛,没有说话,又或许他的声音太过轻微,没人听见。只见他的奶娘上前走到亭外,对着林瑜道:“请到近前来。”
第十二章 黑绢之下的双眼
林瑜提起裙摆,挽着食盒,向着水榭走去。
一见李萤插手,其余公子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散去,只有陆遥,还站在原地,眼巴巴的望着林瑜的背影。
“算啦!”有人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反正你也没瞧见人家长相。”
“肯定长得好看啊!不好看,萤哥为何要让她过去?”
“那也没办法,谁让萤哥要了呢?”
陆遥嘟嘟嚷嚷,看着林瑜的背影,还是不肯放弃:“萤哥那个身体,如何能要女人?说不定最后会让给我的……”
他眼巴巴的看着林瑜走入水榭,四周的幔帐落下,遮住了她的身影。
李萤的奶娘搜了林瑜的身,确保她没有携带任何利器或暗器,又拿走了她的食盒,检查是否有隔层,是否携带了可疑物品。
至于食盒中的食物有没有毒,她并不在意,反正李萤不会食用任何外来食物。
直到一切确认妥当,她才退到李萤身后,且不允许林瑜过分靠近。
李萤血色浅淡的薄唇微微动了动,林瑜都没听见他说了话,奶娘却好像已经得到了确凿无误的指令,问道:“你是谁家女儿?是谁让你来的?”
林瑜微微歪了歪头,状似不解:“为何要问是谁让我来的呢?我只是个送糕点的商女……”
李萤摇了摇头。奶娘道:“是哪家糕铺?”
林瑜的神色之中带上了些许笑意:“我不敢说,方才不知得罪了几位公子,小女有些害怕。”
如此态度,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商户女儿?
她分明另有目的。
李萤皱了皱眉头,见她不愿配合说出来历,四周的侍卫便要上前压进,将她赶走。
“诶——等等!”林瑜道:“好吧,看在你帮我解围,人还不错的份上,我……嗯……我告诉你吧。我是来见你的。”
奶娘道:“我家公子恐怕不认识姑娘。”
“我也不认识啊!”林瑜没好气道,“我若是认识你们家公子,干嘛还要装成这副模样,偷偷溜进来?”
“姑娘还是没说,为何要见我们家公子。”
“还不是因为最近父母突然提起什么亲事?”说到这个,林瑜装出一副羞于启齿的腼腆模样,低头伸手卷了卷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你们要想知道我是谁,不如去问问家里,最近提的亲事!我……我可不好意思自己说。”
李萤滞于原地,苍白的薄唇微启,竟是因为太过诧异,不自觉的说出了旁人也能听清的音量——尽管和常人相比,那声音依然低柔轻微:“亲事?”
就连他身边表情一直平静自若的奶娘,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怎么可能?
公子的身体情况,李氏如何会为公子说亲?
李萤不再让奶娘代为开口,他低声道:“是与我的哪位弟弟么……?”
林瑜道:“不是弟弟,就是长公子。”
“……”
她煞有其事道:“我找了好多人打听消息,可是除了长公子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外,就没有更多信息了。我心想……我心想,若是的确体弱倒也罢了,就怕,就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和怪癖,于是下定决心,亲自过来瞧瞧。”
李萤沉默。
他的奶娘也跟着沉默。
四周的侍卫也一起沉默。
见状,林瑜垂眸道:“这行为的确……的确不合规矩,所以我不能自报家门,还请长公子恕罪。可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早些知道,也免得,免得日后不喜,或者不习惯。要是你实在不能接受……去找你家长辈说,不结亲事也行。”
奶娘突然道:“那不知小姐对我家公子印象如何?”
李萤吃了一惊,转头望向自己的奶娘,那被黑绢所蒙住的眼睛,似乎都微微睁大了些许。
林瑜笑道:“很好呀,虽然和外面那群纨绔混在一起,可我被人围困的时候,他愿意出手帮忙,为我解围,又时时用笛声约束客人们,让他们不至于醉酒作乱……还能看出我来历存疑,脑子也够聪明。”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萤,继续道:“虽说是瘦了一些,可看起来竹骨松枝,气度不凡,倒也别有风韵。”
李萤苍白的面容蓦地涨红了,就像是雪地映照上了一层霞光。
他局促紧张的坐在原地,看起来慌乱又忐忑,全然没有世家大族长公子该有的威仪。
原来是个性子柔软的人。是因为自幼体弱么……好像不大自信。
不是强硬的性格,这就更好了。
见他显得坐立难安,林瑜放缓了声音,柔和道:“我对公子,初见并无不满,不知公子对我意下如何?要……要回去禀告族中长辈,中止议亲么?”
“我……”李萤慌得简直手足无措了。“我……我体弱多病,承蒙淑女错爱,只恐耽误了你……”
而原本一脸冷静的奶娘,此刻已露出欣慰的笑容,不再代为发言,而是乐呵呵的瞧着李萤艰难的与姑娘开口。
林瑜粲然一笑:“那就是说,长公子愿意和我进一步接触了?”
见他没有拒绝,林瑜轻快道:“正好,过几日便是上巳节,不知长公子可否愿意结伴同游?人生大事,以后说不定要过一辈子,岂能一面不见便草率定下?又怎么能只见一面,就做出决定呢?”
……
李萤的奶娘护送林瑜顺利的离开了星门观,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和骚扰。
她大大方方的在对方的注视下,走向林氏的马车,一副“既然被戳穿那我也没必要继续假装商户女”的理所当然。
在车上,她与白露又换回了衣物。
白露关切道:“小姐,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林瑜道:“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是否愿意成全了。”
白露立刻双手合十,闭眼祈祷:“求老天保佑。”
保佑小姐能顺利与李家长公子喜结连理。
林瑜却已经过了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的阶段了。
与其祈求上天,保佑朱容湛能再推迟几天定下太子妃的人选,再给她一些时间,她更倾向于自己创造机会。
她吩咐道:“去万洲商市。”
第十三章 荒唐之事,荒唐之物,荒唐之梦
万洲商市是专门为异域商人所开辟的商市。
林瑜想在其中寻找来自北戎的商人。
北戎扼守南北大陆相通的商道,并非一般人想象中的苦寒贫瘠之地。
虽然比不上大涂物产丰饶,却也靠着征收商税,有许多富庶繁荣的地区。
她在北戎当王妃时,涨了不少见识,知道有一种大涂人鲜少知道的叶子,名唤“吞火”。
吞火叶有剧毒,可若以特殊的方法炒制,碾碎了服用,味道咸鲜脆辣,多吃一些,全身就会像着火一般滚烫,还会感到醉酒般的眩晕,颇为刺激。
在北戎,这是小孩和青少年们最喜欢的零食,大人们也会在无聊消遣时嚼上一嚼,虽说服用过多,也有致死的危险,不过只要服用马奶酒,就能消解症状。
这东西不合大涂人的口味,大涂也没有炮制方法,因此被视为剧毒之物,所以北戎人没把这东西当做正儿八经的商品卖,都是揣在身上当零嘴,一般人也不知晓。
其实对大涂人来说,很难从外表辨认出那些异域商人究竟来自何方。但林瑜前世在北戎生活多年,自然分辨的出来。
为了保密,林瑜询问他有没有吞火叶的时候,用的是北戎话,那北戎商人颇为意外,旋即变得分外热情,连别的东西都给她便宜了不少。
白露听不懂北戎话,林瑜带着她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些珠宝,一包小小的吞火叶混在其中,毫不显眼。
回到家中,林瑜先去屋里,慢条斯理的整理买来的货物,送了白露一串蜜蜡手串后,徐香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来。
见一屋子的大包小包,她不禁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直接回来,还有心思去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了?可是宫里来了人,有了消息?”
“那倒没有!”徐香忧心忡忡,开门见山道:“李氏那边如何说?”
林瑜撒谎不眨眼道:“萤哥不答应。他说他已向家中长辈表明了心意,不明白我为何要阻止他。我又不敢说太子的事情,始终说服不了他。我去的时候,他家中正有宴席,不好与我久说,我们约好上巳节那天再见一面。”
徐香一听,大惊道:“你不是要跟他断掉么?怎么还要再见?”
林瑜幽幽道:“娘,若我简简单单,随随便便,便能与他了断,他对我的心意也就不过如此了。他对女儿情意难绝,怎么不能算是好事呢?”
说到这,她顿了顿:“更何况,太子那边有准信吗?若是拒绝了李家,太子那边也没有成事,女儿以后如何做人呢?”
“这……”
见母亲犹豫,林瑜道:“之前是怕两家撞在一起,如今不如我暂且稳住李家公子,让他先不要提亲,稍微等一等。若是东宫先来准信,那么李家也无话可说,可如果东宫另选他人,李家……李家,不也是一佳婿吗?”
徐香沉默了片刻,态度略显松动:“可那李萤的身体……真的已好了许多吗?”
“母亲你想啊,萤哥都不愿推迟与我议亲,可见对我的感情。若不是因为身体真的好了许多,他怎么会改变态度呢?”
徐香坐立难安,左思右想,只觉得这宛若在高空之上踩钢丝。
“这会不会……这会不会太过冒险?”她犹豫不决:“万一,万一东宫那边知道了,你与那李氏长公子藕断丝连,岂能高兴?那李氏门生故吏遍天下,若是知道你勾着那李氏长公子不放,却又不是真心要嫁给他为妻……此事传扬出去,我们林氏情何以堪?”
林瑜心道,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若是换个背景,自然是狠狠断了与李氏的联系为上策,可她要的就是绝了东宫的念头,好不容易才和李萤建立联系,岂能放手?
她低声道:“母亲,可我们能怎么办?若对李氏说,我可能要入东宫为妃,他们若是以为我们林氏趋炎附势还算好的,万一上纲上线,弹劾太子与臣夺妻,那才是皇室、东宫、林家,三方都要被天下人耻笑了!今后林家子弟在外,还怎么抬得起头?”
徐香脸色惨白,连连点头:“是,是……不能说。”
林瑜又道:“再说,万一太子顶住压力,娶了我倒也罢了。可万一东宫那边反悔,另娶他人,就只有林氏一家成为笑话!女儿这么做,也是提心吊胆,可母亲,为了顾全家族的名声,我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徐香忧心忡忡的来,忧心忡忡的去了。
她一走,林瑜立刻将吞火叶拿出来,分成了若干份,将其中一份在口中嚼碎,没过多久,整个人便发起热来。
她装作无力的倒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呼唤白露:“阿露,我……感觉很不舒服……”
白露见她白皙的皮肤已经染上了一层霞色,伸手一摸,只觉得烫的惊人,吓得连忙去请大夫。
徐香刚到丈夫面前,把林瑜的话转述给他,正说到“弹劾太子与臣夺妻”,林衍便是大怒:“若不是阿瑜与那李氏长公子不禀告父母,就私相授受,岂会弄出如今这等局面?!万事皆因她而起,她说什么提心吊胆,好似很不容易,岂不知我等比她焦灼百倍!?”
还没等到林衍拿主意,后院就传来消息,说是大小姐高热不醒,只把这对夫妇弄得焦头烂额,只觉得自进宫见了太子后,便诸事不顺。
徐香都禁不住心慌:“阿瑜和太子……莫不是八字,有点相冲?”
林衍气道:“瞎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编排太子?!”
可林瑜这场病着实来的气势汹汹,不管喝了多少药,温度始终不见降低。
虽说是装病,可是一通折腾下来,林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做了许多荒唐的梦,比如梦见自己闯入星门观,把剑架在李萤的脖子上,逼问他:“你到底娶不娶我?!你到底娶不娶我?!”
李萤望着她,那白如霜雪的皮肤上泛起红晕,变成了容色鲜妍的朱容湛。
他搂着一个身形窈窕的模糊身影,对她冷笑着说:“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来,为她,为我,为我们再去死一次吧。”
说着,他怀中的少女变成了白绫,朱容湛握在手中,就要勒住林瑜的脖子。
她吓得尖叫起来,丢了剑转身要逃,却一头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对方攥住了她的手腕,攥的死死地。都说梦里感觉不到疼痛,但林瑜却觉得自己要痛的哭出来了。
她看见苍洮那双金绿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宝石一般冰冷,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蔑视着她:“你怎么会以为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得到所谓的爱?”
他狂笑起来。
“你竟然会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能够得到自由和幸福?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十四章 值得吗
就在林瑜深陷噩梦之中,难以苏醒之时。
星门观。
李萤解下蒙着双眼的黑绢,望着镜子中那双妖异的眼眸,轻声询问:“打听到了么?”
他的奶娘低声道:“我回本家问了,各位长辈们都很莫名,最近并未有意向为公子说亲。”
李萤垂下眼睫,“我想也是……像我这般不祥之人,如何能成亲?”
奶娘心疼道:“可那姑娘不像是骗人的啊?怎么会有女子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是不是有弟弟准备议亲了?”
“是……二少爷和侄少爷……还有几位旁支的少爷,都到议亲的年纪了。”
李萤的声音,就像是一阵微风似的:“那姑娘,大约是听错了名字,或者认错了人吧。”
“可她见到的人是您啊!”奶娘急道:“她见到的是您,说了并无不满,还约您上巳节一起出游呢!”
“可我不是与她议亲之人……”
“公子!她既然能认错人,就说明还未和其他少爷到三书六礼的阶段,既然如此,反正是与李氏定亲,您是李氏长公子,凭什么不能是与您议亲?”
“她若见到我的真面目……”
李萤的长相异于常人,奶娘一开始也觉得妖异恐惧,但长年累月的陪伴在他身边,早已不觉得他有何异处,更不觉得自家公子比别人差在哪里,因此格外心疼他的自卑敏感:“公子,不必如此自苦啊。那位淑女有句话说的好,人生大事,以后说不定要过一辈子,岂能一面不见便草率定下?又怎么能只见一面,就做出决定?”
“……”
“上巳节,再与她见一面如何?公子?”
李萤沉默。
过了片刻,他移开视线道:“今日宴会……可有发生什么不同的事情……?”
奶娘也知他性格内敛,见他转移话题,也不好逼他太急:“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曾有林氏的人,说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找林氏的一位公子。林氏公子不在席上,门房便打发走了。”
李萤摩挲了一会儿握在指尖的黑绢,喃喃自语:“林氏……”
“那林公子也算是名声在外,兴许是做错了什么事,在躲避家中责罚呢。”奶娘不觉得这件小事有什么好揣摩的。
她知他内敛,也知道若无外力督促鼓励,他恐怕只会逃避,于是见他没有别的理由再转移话题,便再次确认:“所以上巳节,公子会与那姑娘再见的,对吧?”
李萤:“……”
她不肯让他语焉不详的混过去:“对吧?”
李萤被逼入了死角,只能艰难道:“……对。”
奶娘满意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为那位淑女精心准备一些礼物。”
……
而当天夜里,宫中也得知了林瑜高热不退的消息。
太后原本准备明日便顺着朱容湛的意思,去向皇帝提起封太子妃的事情,结果就先接到了宫外送入的信,不禁颇感讶异:“这丫头,回去就病了?”
她蹙起眉头,不免生出了和徐香一样的心思:“这林家女儿,和太子,莫非八字有些相冲……?”
心中犹疑一起,她吩咐左右道:“把这消息传给东宫,看太子怎么说。”
明日,要不先把罗氏女和林瑜的八字,一起送给钦天监算一算,看看结果再做打算?
太子与林瑜今日才第一次见,说什么非她不娶?无非就是见人家生的貌若天仙,一见钟情罢了。
可若是八字的确有碍,除非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否则绝不能为太子正妻。
结果去东宫报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太子不在宫内。
太后惊得坐直了身体:“胡闹!宫门马上就要落锁,此时外出,若是赶不回来,如何是好?!太子千金之躯,岂能随便滞留宫外!?他去了哪里?!”
宫女小心道:“东宫的人说,太子殿下出宫去探望舅舅了。”
“舅舅?”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你看我信么?!他何时出的宫?”
“刚走不久……”
“探望舅舅,早不出宫,晚不出宫,非要宫门落锁前出宫……这时机挑的可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啊!恐怕是从别的途径知道了林氏淑女病重的消息吧!皇帝才对他改观了一点儿,他便又做出这么肆意妄为的事情!”
宫女一脸无奈的苦笑道:“不过,这才像是太子殿下,他这几日那般仁和,才叫人难以适应。”
太后摇了摇头:“你不懂……那孩子原本是很乖巧听话的。反倒是近些年,才渐渐变得狂悖叛逆。”
说着,她露出了一丝怀念和忧伤的神色:“他小时候,我们都觉得他长大后,便该是最近这副模样——宽仁有礼,虚心纳谏、礼贤下士。”
宫女轻声安慰道:“太子最近已在慢慢变好了。”
太后叹了口气,对宫女道:“你说,那林瑜就真的有这么好吗?他们俩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我看今日他们两人见面,太子殿下倒像是以前便见过她,可林氏淑女的模样,有些说不准,看起来有些被太子殿下吓着了。我想着,也许林氏淑女的确没见过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可能之前在哪儿见过她吧。”
“不管是一见钟情,还是别的什么……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溜出宫去,夜不归宿……荒唐!”
“可林氏传来的消息里说,林家淑女病的很重,高热似火,且一直没有好转……太子殿下也许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见不着她最后一面!?”太后气的一拍扶手,“不过就见了一次面,谈了一次话,感情就能深到如此了!?若是被那些外臣知道了,弹劾他举止不端,行为轻佻的奏折明日又该堆满皇帝桌子了!”
“也许,太子殿下的确是去看望舅舅了呢?又或者,国舅爷会帮太子遮掩一二。”
“他当然会帮忙遮掩一二!”太后气道:“可有用吗!?”
有些话,她不能宣之于口,可谁人心中又不明白?
天家父子,早已心生嫌隙,太子任何不够稳重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会将他的地位冲击的愈发摇摇欲坠。
前些日子,太后甚至胆战心惊的考虑过,皇帝会不会打算废太子。好在太子突然转性,说自己得到了太祖托梦……可才过了几日,他便要按捺不住,为了个女人原形毕露了吗?
若是被天子认为此前并非真心悔改,而是惺惺作态,只怕会更失望。
就为了那个林瑜?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第十五章 深夜的窗外低语
太后原本还想着,虽然林瑜身体似乎不大好,可既然太子如此坚持,又是本家女儿,赐婚为太子妃也不无不可,说不定日后能调养好。
可如今还没成呢,太子就能大半夜的溜出宫去见她,如此影响力,以后,这到底会是位贤后,还是妖后?
一时之间,她不免踌躇起来。
……
林瑜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屋内漆黑一片,但窗外却有火光照明,还有谁在低声细语。
半梦半醒之间,她习惯性的转身看向身旁,发现那空无一人,孤枕寒衾,才恍惚回过神来,想起苍洮不可能再陪在她的身边。
她做了噩梦,再也不能把他推醒,与他撒娇抱怨,相反——他如今成了她噩梦的一部分。
她那都快要冲出嘴边的一声“阿洮”,终于还是及时咽了下去,变成了:“阿露?”
但没有回应。
作为她的贴身侍女,白露夜间应该宿在隔间,林瑜下床朝着屏风后头摸索着走去,却见屏风后面的小榻上只空余被褥与枕头。
白露不在。
而屋外传来的声音,林瑜很熟悉。
一个是白露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声音……
“究竟是何情况?”
这个声音……是朱容湛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不是听错了?!
林瑜惊怔之下,连忙跑到窗边,屏息静听,听见白露正在复述晚间请来的大夫说的那些话:“……有的医生说是寒症,有的医生说是热症,有的医生说要针灸,有的医生说要泡药浴,还有的医生说要放血……为了稳妥起见,老爷暂时只让小姐喝了几服药,可始终没有好转。”
那些药,林瑜自然都倒掉了。
朱容湛听的恼怒至极:“都是些什么庸医!”
白露低声道:“殿下,这些医师,已是京师内最有名的了……”
“我知道民间有位名气极大的神医。”朱容湛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去请……”
听到这里,林瑜眉头一皱,只觉得他言语之中表露出的看重,无论如何都超过了常理。
而且,深更半夜,他怎么会在林府?
他怎么会在跟白露说话?
他与白露何时有了联系?
他与白露,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联系?
明明上午见面时,白露一直低着头,目不斜视,他好像也没有朝着她投去一眼,结果晚上就在她的屋外,私下会见?
太子殿下,可真是行动力惊人啊。
林瑜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一点——她只想着装病可以拖延宫中的旨意,却没想到,竟能直接引来太子。
莫非太子殿下知道她病了——虽然不是真的病了——却觉得可以以这个作为借口,来接近白露?
林瑜心中长叹:找白露便找白露,还非要拿她当幌子,好像是来关心她的病情一样。
若是此事传出去,林瑜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想到这里,林瑜开口打断了室外两人的对话:“阿露,你在和谁说话?”
院外声音立止。
片刻后,白露有些迟疑道:“小姐……没谁。”
林瑜心想,难道是我做梦还没醒,出现了幻觉?
她推开窗户,望向庭院。
月光中,只见院中的西府海棠开的正热烈。白露一个人站在树下,提着一柄长枝灯笼,忐忑不安道:“小姐恕罪,奴婢晚上睡不着,便……便一个人出来看看花。”
她身边的确再无旁人,可林瑜之前分明听见了朱容湛的声音。
这庭院里,除了树后再没有别的藏身之处,朱容湛腿脚不便,也不可能短短几息之间就离开或者上树吧?
林瑜从窗边走开,推门而出,也走入院落。
白露连忙赶过去,为她照明,想劝她回去:“小姐,夜深露重,您还生着病,不能吹风啊……”
的确,若他们两人在偷偷私会,那她醒的的确不是时候,为了防止大家尴尬,回去继续躺着才是良策。
可她实在担心自己躺着躺在,就要躺进东宫。
林瑜道:“无妨,我自有分寸。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白露低声道:“应是亥时了。”
亥时?
亥时宫门已经落锁,如果朱容湛真的在这里,他如今是太子,还是地位已经有所动摇的太子,居然为了白露,连宫规都不顾了?连可能受到的训斥都不管了?
若白露真的对他如此重要,那么不妨和他开门见山的谈一谈。
林瑜下定了决心,径直向着海棠树走去,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夜风刮过,吹落漫天花雨。
在花叶的清香之中,一抹清冽微涩的白檀熏香夹杂其中。
有人眼见着躲藏不过,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自树后转出。
海棠花冠如云,绿枝点缀,秀雅非常,然而花枝烂漫,宛若云霞,也比不上这锦衣青年惊艳绝俗。
朱容湛今夜一袭紫衣,这等浓艳的颜色,寻常人压不住,便会显得黯俗,他却被衬得肤如玉质,华贵冷峻,和林瑜记忆中的太子越发相似。
都说月下赏花、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而今夜月色温柔、灯笼在两人之间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晕,灯光旖旎、花色繁盛、美色明艳,林瑜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样的少年郎君,本就会出现在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若是白露对他心生仰慕,也怪不得她。
朱容湛安抚道:“淑女莫怕,是我。”
林瑜蹙眉道:“如今已是亥时,殿下如何还在宫外?殿下登门,此等大事,怎么不见我父母相伴作陪?”
“我没让他们知晓。”朱容湛道:“我怕被人知道我深夜登门,与你名声有碍。”
林瑜心道:这还像话。
若是他明目张胆的登门,就算宫中没有圣旨赐婚,凭他的态度,只怕父母也会下定决心要把她嫁去东宫了。
可是,他又是怎么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来的?
白露为他解释道:“小姐,太子殿下关心你,一听见你病重,便着急来看你……”
朱容湛原本专注的凝注着林瑜,此刻移眸看向她,表情平静道:“嘘。”
他的阿瑜已经好久没有与他说过话了,外人都不要来打扰。
白露一愣,乖觉的垂下头保持沉默。
林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他们私底下恐怕已有别的默契,更觉的要与太子划清界限:“可殿下为何要来呢?”
“我实在担心。我听见消息,说你病重不起,药石罔效,我……”
林瑜垂眸道:“小女愚钝,只是小女与殿下不过只有今天上午一面之缘,太子殿下为何……何至于此?”
朱容湛沉默了片刻。
又是一阵夜风拂过,他忽然朝着林瑜伸手,惊得她往后一退。却见他手指轻柔的,从她发间捻下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
他低声道:“林淑女,可相信前世今生?”
第十六章 惜取眼前人
他挡住了朝她吹来的夜风,望着她的眼神是如此温柔。
林瑜很想斩钉截铁的说:我不信。
然而想起自己重生三次的经历,若说不信,实在有些亏心。
“什么样的前世今生?”
朱容湛看向一旁的白露,不欲让旁人听见前世之事,于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对她道:“你先退下。”
白露犹疑着望向林瑜,见她点头,才缓缓退到一旁。
林瑜想听听看,朱容湛到底要说些什么。
或者说听听看,他避开白露,准备怎么编故事骗她?
而他亲自提灯的举动,又让她想起第二世——那时白露已被封为昭训,朱容湛另赐了她别院居住。她却日日晨昏定省,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精心周到的伺候林瑜。
尽管林瑜次次推脱,安抚她不必如此,白露依然风雨无阻。
朱容湛对此十分不悦,有一日对林瑜道:“她已是昭训,怎可继续做些下人之事?太子妃以后不要再让她来了。”
她懂,她都懂。
他看不得自己的心上人伏低做小,不想她受委屈,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瑜听朱容湛道:“前些日子,我大梦一场。不仅梦见了太祖点化,还梦见了……我的姻缘。”
梦吗……
林瑜想,这倒真是个好借口啊,不管是重生、穿越、穿书,说出来都没有破绽。
他说:“我在梦中见到了你。”
林瑜轻声道:“还有白露吧?”
朱容湛一愣:“的确有她。不过,那是因为她是你的侍女。”
林瑜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
被当做幌子,她都习惯了。
朱容湛道:“我梦见我娶了你,只是年少荒唐,不懂感情的可贵,虚掷了大把时光,没能好好珍惜。”
一开始,他对她敬而远之。
那时按照礼数,他每个月固定有几日必须宿在正妻院中,可林瑜的葵水一直不大规律,那几日总是要么刚来,要么还没走干净。
朱容湛也不恼怒失望,毕竟他觉得自己和太子妃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倒更像是君子之交。
他们会一起看看花,赏赏月,又或者一句话不说,各自看书。
太子妃话很少,从不对他评头论足,指手画脚,妄加评断。
朱容湛谁的话都不听,谁怼他他喷谁。
因为他知道,那些谏臣不过是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利用他刷声望,刷名气,他们把他当做工具利用,指着他的鼻子把他骂的一无是处,喷的狗血淋头,踩着他往上爬,还不许他发怒。
凭什么?
唯有林瑜。知道太子妃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一边的人,每次在她身边,朱容湛都觉得非常安心和放松。
她很少开口,但每次开口时,朱容湛都会听。
他常常宿在她的院中,即便不同房,也并不介意。
那一日便是如此。
林瑜葵水恰好来了,是反应最强烈的几日,白日疼了一天,晚上喝过药后,才总算缓和了些许,于是早早的睡去了。
朱容湛在书房里看书,忽然一道身影悄然而至,跪倒在面前。
不知是为了打击林瑜,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跪在朱容湛面前的,是林瑜的贴身侍女。
他记得她,叫做白露,倒也是个美人。
朱容湛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她,神色不辨喜怒。
白露跪伏在地,声音发着颤:“太……太子妃今日不便,命我前来伺候殿下。”
他慢慢重复了一遍:“太子妃,命你前来?”
白露伏得更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朱容湛却突然暴怒,将手上的书本、桌案上的砚台、笔架……劈头盖脸的朝她砸去。
“本宫很像傻子是吗!?你算什么东西!林氏又算什么东西!敢把本宫当成蠢物如此轻慢糊弄!?”
白露只能磕头,不住磕头,“求太子殿下息怒,求太子殿下息怒……”
但他想,若是不收下这份“礼物”,林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林瑜既然是他的正妻,那么林氏不可避免的与东宫处于同一利益阵营。
他不能把林氏往外推,他们是天然的盟友……他总是要,交换出利益,来换得支持。
他们越多的占据高位,他的太子之位就越稳固。
收下这个侍女虽然可能会让太子妃难堪,可林氏若另外送进几位正儿八经的小姐,恐怕会让太子妃更头痛。
侍女至少好拿捏一些。
更何况,万一不给林氏留出另一条路,他们若是觉得林瑜挡了道,说不定还会想出别的什么办法让她让路。
想到此处,朱容湛突然森然的望向白露,问道:“太子妃月事不准,是真的不准,还是她身边有人故意害她?她今日腹疼,是真的不适,还是林氏为了让你上位,派人做了什么手脚?!”
白露哭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但朱容湛不可能信任她。他也不再信任林氏对太子妃的善意。
他想,今夜之后,这个侍女绝不能再留在太子妃身边。她对林瑜并不忠诚,甚至有可能接受林氏的命令,对阿瑜不利。
被如此算计,白露就算长得再美,朱容湛也不可能碰她。
第二天林瑜一觉醒来,就瞧见白露跪在殿外,而朱容湛面无表情:“本宫昨夜临幸了她。她是太子妃的婢女,位份太低不妥,不如便封为昭训吧。”
太子妃之下,分为良娣、良媛、昭训,才人,选侍。
第一次承宠便封为昭训,的确是极大的优待。
这也是在对林氏释放“你们可以靠近”的信号。
作为世家女,太子妃不会不懂。
林瑜果然什么也没说,她沉默了许久,忽然突兀的问起白露额角的淤青。
白露哭了起来:“多谢娘娘关心,奴婢,是奴婢不小心磕到了……”
林瑜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那就依殿下的意思吧。”
朱容湛却在她一日比一日落寞的神色中,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她什么都没说,可是却比一哭二闹三上吊还要叫他揪心。
他没做错什么。
朱容湛想。
权谋之道,就是如此。利益交换,比一切感情维系都要牢固。
他没有做错什么。
林氏通过白露对他提出的要求,他都一一安排妥当,旁人都说她荣宠极盛,但朱容湛和白露都很清楚,她不过是个传话的傀儡。
而白露已是妃嫔,却仍然总往林瑜身边凑。
朱容湛心想,都给你另赐了别院,叫你离她远一点了!身为昭训,却还做此卑微姿态,旁人见了,还以为太子妃故意苛刻!传出去,岂不是要说阿瑜善妒小气?
他叫林瑜不要理她,可自那以后,他去找太子妃的时间的确更少了。
因为太子妃说,太子不是高门贵族的太子,太子是天下百姓的太子。
太子妃说,我是太子妃,便要与太子站在一起。
但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他做了高门贵族的太子。
太子妃与他站在一起,他却背弃了她。
第十七章 前世一梦
“所以殿下初次见面,便像是认识我已久,是因为在梦中见过我?”
朱容湛有些紧张道:“是。”
他的掌心微微有些出汗,他想说“我想这一世,可以早些爱你”,却又怕轻易提及“爱”会吓到林瑜。
林瑜抬头,望着他的眼眸:“那,梦中,我们过的幸福么?”
朱容湛微微一顿。
他想,过的幸福吗?
他在她身边,过的安宁、祥和、每一日都充满了希望,可前半辈子,他未能好好珍惜她,后半辈子,当他越来越珍惜她的时候,美好的岁月却戛然而止。
“那梦中,我们的结局是什么?”见他不语,林瑜故作不知,继续追问:“我们白头偕老,恩爱一生了么?”
提起结局,朱容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色。他颤声道:“梦中所见甚多……有些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呵。
林瑜轻笑了笑,掩住心中的讽意:“没关系,记不清,可见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只是殿下还是没说,是如何进入林府的?”
朱容湛深吸了口气,老实坦白:“我与门房说,我来找白露。白露见了我,知晓我的身份,我便命她带我进来。”
“我竟不知,殿下与我的侍女这么熟悉了。”
林瑜转头看向一旁等在阴影中的白露,犹豫了一会儿后,直接道:“我看殿下与白露颇为亲近,若是殿下有意,白露亦有心,我愿禀明父母,将白露收为义女,以林氏女的名义嫁入东宫。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朱容湛一愣,情急之下,都忘了客气称呼她“淑女”,脱口而出便是一声“阿瑜”:“阿瑜,你在说什么?!”
林瑜蹙起眉头,连忙划清界限:“我与殿下,之前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何以叫我‘阿瑜’,如此亲热?殿下是储君,不可如此轻佻。”
“我是来见你的。”朱容湛道,“我找白露,是因为她是你的贴身侍女,我不欲惊动旁人,才去找她……”
林瑜道:“小女身体不适,此等小事,实在不敢劳烦殿下出宫夜访。”
“不是!”
她困惑道:“不是什么?”
“不是小事。”朱容湛咬牙:“你不明白……我梦到的……梦境,很真。我真的很怕,怕我若是今夜不来,等到明日……等到明日,如果我再也瞧不见你,我该如何是好?这是生死大事,如何能算是小事!”
前世……
他一想到前世,哪怕如今林瑜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脏依然在颤抖。
那天原本并无任何特殊,中午时,林瑜还指着天上的云彩,对他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天空好蓝,太阳好亮。
她说,这种时候,就会感觉生活真美好。
然而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一夜之间,生死殊途。
重来一世,他怎么可能不怕?
怎么可能不怕,再一次,再一次的失去她?
朱容湛望着她,眼睛泛红,然后突然背过身去,不愿看她。
林瑜惊异于他好似有泪水盈眶,却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他演的太过逼真。
她忍不住转到他身前,想仔细探查,朱容湛却立马倔强的扭过头,又背对着她,就是不肯看她。
“殿下……你,你哭了吗?”
林瑜拽住他的衣袖,心中犹自有些怀疑。她伸长了手,用衣袖去擦拭他的眼尾,想看看是不是真有几滴眼泪,会打湿布料。
朱容湛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他转过身,把双眼埋在她的掌心里,咬着牙,一声不出,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林瑜感到掌心一片温热湿润,心中不觉大为惊讶:
真哭了?
可是,她心想,谁又知道这是在为谁而哭,在为什么而哭呢?
他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从马上失足摔跛了一条腿之前,一路顺风顺水,锦衣玉食的长大。
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太子,就该是大涂未来的主人。
然后,被父母抛弃、与群臣决裂、不得不与挚爱分离,他被废、被贬……
桩桩件件,能让他悲苦难抑,失声痛哭的事情,可太多太多了。
她凭什么就敢认为,这是朱容湛在为她而哭?
他看起来如此情真意切,但苍洮又何曾没有情真意切过?
多少次,他把她抱在怀里,向她承诺,只要她想要,就算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林瑜那时笑着问他:“如果我要太阳呢?”
“太阳不行。”苍洮爽朗的大笑,金绿色的眼眸如同宝石一般璀璨明亮,眸子里倒映着她纤丽的身影,如此清晰:“因为阿瑜就是我的太阳,谁也不能把你摘下。”
是啊,谁也不能把她摘下来。
除非是他亲自下令,对她挥剑,让七部万箭齐发。
这些男人,林瑜心想,身居高位,是不是都很会演戏?
他们的表情好真切,语气又好诚恳……放在现代,高低应该能是个大满贯的影帝。
她默默地仰着头,等着朱容湛的心情渐渐平复。终于,他的啜泣变成了抽噎,然后松开了她的手,却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只是抬起眼来,别过脸去,用另一只手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水痕。
他垂下眼眸,眼睫湿润,眼尾还泛着绯红,声音沙哑:“抱歉,弄脏了阿瑜的手。”
林瑜叹了口气。
她心想,不就是演吗。谁不会呢?
她低声道:“殿下,若有一位你从未见过的女子,突然跑到你的面前,对你说,我做梦梦见我们有前世姻缘,因此今世该结为夫妻……您不觉得荒诞无稽吗?”
朱容湛沉默。
他反省:阿瑜不知前尘旧事,自然觉得他的行为荒唐突兀。果然,他还是应该再克制住……
但听见她重病无救的消息,他怎么可能克制的住!?
朱容湛又急又气道:“我一时失言,是我的错。阿……林淑女莫要生气。”
可一声“阿瑜”已经叫了出来,后续再想注意,却更难了。
“承蒙殿下厚爱,”林瑜道:“可小女实在惶恐。”
“阿瑜!”
“殿下莫要再如此叫我了,这也是为了殿下的清誉着想。”
朱容湛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拒绝,僵硬了片刻。
他深吸了口气,双手紧紧握住、松开、又握住。
“你不愿……”他努力保持镇静,声音却不自觉在颤抖:“你不愿嫁给我吗?”
第十八章 触碰月亮
“殿下很好,”林瑜轻声道:“小女也相信,殿下愿意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殿下真的是小女的良人吗?”
那一夜,海棠花落如雨。
又像是美人心碎的眼泪。
林瑜只希望,她拒绝的如此给朱容湛面子,他能良心发现,放她一马。
不过……
她目送白露送他离开,心想,这些身居高位的人,真的有良心这种东西吗?与其什么都不做,指望他们网开一面,倒还不如自己奋力一搏。
回屋后,林瑜蜷缩在床上,想着她说完那句话后,朱容湛的回答。
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证明给她看什么?
证明他是她的良人?
她都说可以让白露嫁给他了,为什么还要对她紧追不放?
果然,在政治联姻中提及爱情,太过愚蠢了吗?
他纵然喜爱白露,却也需要林氏的支持?
但林氏并不只有林瑜这一个女儿,她这一脉,除了她长相中了基因彩票,格外出挑外,没有几个出色的男丁。
几位兄长资质平平,事事服从父母的安排,毫无主见;弟弟纨绔,被父母骄纵宠溺,几乎无法无天。
若需要外戚支持,她既然如此不配合,为何不选择换一个?
难道她的拒绝,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心思,决定非要跟她死磕到底?
又或者,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比如说,虽然林氏很糟,但比起其他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既然可能有前世的记忆,难道是对比之后,觉得罗氏女更不可靠?
她很想问清楚,可她就算敢问,又如何保证朱容湛回答的是真话?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
林瑜自问,她会信吗?
她已经对他毫无信任了。
好在朱容湛没有继续纠缠,被她拒绝后,倒也保有风度,虽然脸色苍白,眼眶含泪,但强撑着说天色不早,国舅府的马车还在侧门外等候,提出了告辞。
林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实在捉摸不透朱容湛后续的反应,一时之间,在床上有些辗转反侧。
没过一会儿,白露回来了。她还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意,放下灯笼,便跪在了林瑜的床前。
林瑜实在头疼她动不动就下跪,却也知道她心中惶恐无依:“怎么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没有没有!奴婢已将太子殿下顺利送上马车了。”
“那你跪什么呢?这么晚了,去睡吧。”
白露却跪伏在地,不肯抬头:“小姐,我……我欺瞒了小姐……我说庭院无人,我,我还没有提前禀告,便,便将太子殿下带进来……”
“若是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就不用说了。”林瑜打断她道:“他是太子,谁能违抗他的命令?我爹娘、我,都不行,何况是你?”
白露抽了抽鼻子,这才敢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她见林瑜的表情的确只有无奈,并无怒色,才终于又叩首谢恩,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屏风后的隔间里。
然而过了半晌,白露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小姐……”
“嗯?”
“当太子妃很不好吗?为什么您不愿意嫁给太子?”
林瑜轻声道:“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方才送太子殿下出去的路上,太子殿下看起来,好伤心,真的好伤心。我觉得他对小姐很诚心……”
林瑜不为所动,她心想,这天下,伤心的人可太多了,他又有什么稀奇的?
她轻笑道:“太子殿下长得很好看,是不是?”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白露吓了一跳,想起之前林瑜曾说,要将她嫁与太子,生怕她以为自己起了什么高攀的心思,连忙辩解:“奴婢不敢抬头直视贵人的脸,不知道太子殿下好不好看。”
“他很好看。”林瑜道:“不过阿露你要记得,不管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比起心疼男人,先要心疼自己。”
白露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可是,她想起方才,她一路引着太子殿下往侧门走去。
太子殿下腿脚不便,所以她走的很慢。
他们慢慢的走,慢慢的走,好像侧门永远也走不到。
白露想,她其实知道太子长得很好看。
今天上午,她陪着小姐去宫中,在马车上,她不经意的抬头一望,就正好瞥见了他。
惊鸿一瞥。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俊秀的公子。
他好看的让白露几乎是心惊胆战的立刻低头,不敢再看,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后今天夜里,她才突然有机会,站在他的近前,那么近的看清他的脸,与他说了几句话。
他说,他听见小姐病重,便匆匆赶来,想问问她情况如何。
白露偷偷抬眼望他,还能瞧见他高挺的鼻梁上,因为赶路匆忙渗出的汗珠。
她心想,能被这样俊美又尊贵的公子爱上,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她能有几次机会,可以与身份这么尊贵,容貌这么俊美的公子,如此同行?
可贵人的眼里,能看见的永远是如小姐那般,门当户对的贵女,什么时候又会把她这种小小婢女看在眼中?
对她来说,如天上明月一般骄傲、高不可攀的人物,如今却在夜色之中,忍着眼泪。
那些极力抑制,不愿被她所听见的破碎的抽噎,好像一下子击破了那遥不可及的壁垒。
白露突然意识到,天上神君一般的太子殿下,也如他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一样,会痛苦、会哭泣、会如此……脆弱。
那一瞬间,白露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好像,卑微如她,也能将他轻易触碰。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白露已经出声了:“太子殿下,我觉得……小姐拒绝您,也许是在吃醋。”
后面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白露一瞬间以为,是不是四周的夜色都觉得她不配与贵人说话,于是吞噬掉了她的声音。
一瞬间,她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感到羞惭欲死。
但下一刻,她听见了朱容湛的回复:“……吃醋?”
哪怕只有两个字。
哪怕仅仅只有两个字,白露都像是被人从濒死的窘境里拯救了一般,感激的几乎要涌出泪水。
她心脏狂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殿下,您想,我家小姐正在病重,本就脆弱敏感,这时您来探望她,却又不主动见她,反而被她撞见在与我说话……女孩子都会不高兴的!”
不等朱容湛反应,白露又道:“不过,这岂不是也说明,我家小姐其实在意着您吗?若是别的无关紧要之人,谁会管他和谁说话,又说了什么呢?”
朱容湛一怔:“但……阿瑜向来贤惠大气,从不拈酸吃醋……”
他的太子妃,向来公正,从不偏私,人人夸赞。
白露却斩钉截铁道:“只要是女子,只要她真的喜欢那个男人,不可能会愿意看见他与别人亲密。除非她不喜欢他。”
“……真的?”
第十九章 骗与被骗
见自己的话语,真的有被他听入耳中,白露几乎有些目眩神迷,激动不已,几近语无伦次。
她只想再说一些,多说一些,好能让他更多的注意到自己,注视到自己:“有些主母,其实很可怜的。她们为了被人夸赞贤惠大度,不敢表露出嫉妒,但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伤心,多难过。听说有些主母,因烦闷丈夫妾室众多,便表现的好像很厌烦他,其实不过是想要引起丈夫的注意,叫丈夫哄哄自己。可男人不懂,以为自己被妻子所恶,于是也厌恶妻子,最终悲剧收场。”
朱容湛恍然醒悟——
难怪前世,他后院嫔妃众多时,阿瑜总是不冷不热,恭敬有礼的与他保持距离。
他们关系好转,不正是他被废遣散后宫,只有两人相依为命之时吗?可见那时,阿瑜才心无怨气,对他袒露了真正的情意。
朱容湛喃喃道:“可我本来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除了阿瑜,谁也不要。”
白露心中蓦然一痛。
她明明就没有靠近过他,拥有过他,却又好像在这一刻,被他狠狠地推开。
她在水中看见了月亮的倒影,以为自己也能触碰月亮,结果投入其中,却发现终究不过一场空梦。
太子殿下也是人,他也会喜乐烦忧,也会受伤流泪,也会迷茫脆弱……
是的,没错。
只是,那些都不会是因为她。
她借着小姐的名义,以为自己终于有幸可以触碰到他,却终究是一场错觉罢了。
她只有和小姐联系在一起时,太子殿下才会将注意力分出一点给她。
她所有的价值,都是因为小姐的存在。
想到这里,白露心中一紧:可小姐想嫁给李氏长公子,怎么办?如果她真的嫁去了李家,和太子殿下再无可能的话,她以后是不是也再没有办法,见到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说话了?
白露心中一时冰凉。她所有梦寐以求的事物,对小姐来说触手可及,却不过是视若敝履的、可以随手丢弃的垃圾。
他被小姐轻描淡写的伤害,而她甚至都不许她心疼他。
可我安慰他了。
我能安慰他。
我安慰他之后,他好了很多。
那么我……我,对他来说,也就并没有那么微不足道了……吧?
“小姐,”白露觉得自己保有的秘密,好似对不起林瑜。但她想,小姐有那么多那么多好东西,她只有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可供回忆的美好,又有什么不行呢?“李家长公子好看吗?”
“唔……”
林瑜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记不清。
说到底,他们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李萤脸上还蒙着一条黑绢。
只能说看轮廓不丑,很瘦,而且皮肤极白。
现在想想,对他的印象就是穿着道袍的一团白影了。
她不确定道:“还行?”
“比太子殿下好看吗?”
林瑜实话实说:“在大涂,比太子殿下还好看的人……也许有,但我还没见过。”
白露心想,她也这么觉得。
“小姐,”她道,“若是您以后嫁给李氏长公子,太子殿下另娶他人……万一他登基之后,太子妃成了皇后,小姐您还要向她行礼……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后呢?”
“傻子,”林瑜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太子妃、皇后,看起来表面光鲜,背后就那么轻松?太子妃上头有皇上、皇后,皇后上头有太后,多少礼仪规矩压着,哭笑都不由自己。多少血泪,不过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别人看不见辛酸罢了。嫁一个人,看你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白露道:“小姐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之前林瑜说自己想嫁给李氏长公子时,就告诉过白露理由。
“是,”林瑜道:“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想要实现,却又何其困难。
“那小姐……”
“嗯?”
“……太子殿下那么好看,又对您这么上心。您对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一点都不喜欢,一点都不愿意嫁给他吗?”
动心……
林瑜陷入了回忆。
第二世的时候,与其说是动心,倒不如说,是对他曾有所期待。
期待他能给予她不一样的命运。
期待他能让她过上美好的——至少比前世要好的生活。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爱上他,就不会再痛苦。
只是她那时还不明白,太子的身份,注定要身处于权势的漩涡之中。
成了太子妃,就再也不可能自由自在了。
对那些高位者来说,所谓的大局,永远比特定的某个人重要。
他总要妥协、总要平衡、总要取舍、总要牺牲什么……
她原本想,算了,既然嫁都嫁了,那就陪着他吧,还能离咋的?
直到她自己变成被牺牲的对象。
不能依靠别人。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阿露,”林瑜忍不住想分享一点自己的经验:“外表越好看的人,越有欺骗性,越能骗人。我们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她想到在自己所经历的三世之中,嫁给朱容湛,的确是白露最好的一世。
爱情、权利、财富、尊严,她都拥有了。可林瑜死的早,并不能看见最后的结局。
朱容湛究竟是深爱了她一世,还是只是短短的爱了她一时呢?
这个时代,女子独立立身如此之难,不得不依附于家族、丈夫,久而久之,甚至会觉得将自己的一切交付出去是天经地义。
可林瑜清楚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风险极大,极为危险的事情。
她希望白露能保持一份清醒,用来留下爱她自己。
这样,将来就算是朱容湛变心,她也不会觉得天地崩塌。
人自己才该是自己的天地,永远也不能把一切寄托在旁人身上。
但类似的想法,林瑜第一世曾在白露面前肆无忌惮的流露过,最后也因此被父母喝骂“大逆不道”“猪狗不如”。
她由此深深的明白,如果不想像支持日心说的布鲁诺一样被烈火烧死,她就必须学会收敛和隐藏。
必须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委婉迂回的表达。
白露却道:“可小姐也好看。那小姐也会骗人么?”
林瑜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只是心想,我骗人?我被人骗了三次,每次都惨死,只有我被骗的份吧?可她忽然想起李萤,又觉得,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骗人的天份。
也许像是久病成医,被骗的久了,就也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骗人的招数。
但如今未到上巳节,谁又知道李萤会是什么反应?他说不定在这几日间,改变了主意,不肯见她了。
林瑜轻叹道:“你少恭维我了。睡吧。”
白露听出她声音中的倦色,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第二十章 她没有病
第二天,太子出宫一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衍和徐香都毫无异常,宫中也没有传来别的消息。
林瑜倒是还好,白露却时不时的看向庭院中的海棠树,神色恍惚,怀疑自己昨夜是否做了一个太过绮丽的梦。
她梦见有人来叫她,说有人在侧门等她。
她梦见自己懵懂无知的跟随门房往外走,以为是家里托人送来了信件或者什么东西。
她梦见自己走到门口,猝不及防的见到了她做梦都不敢想象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知道她的名字。
他知道她的名字!
“阿露?阿露!”
林瑜不得不喊了她好几声,才将这个平日里伶俐的侍女喊回神来。
白露惊慌道:“小姐,什么事?”
“这些药都太苦了,你帮我去拿之前在万洲商市买的异域风味的零嘴回来,我想开开胃。我听说草原上有一种独特的饮料叫马奶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那次买了一些,我现在想喝喝看。”
毕竟这病情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一直这么高热不退,最后恐怕难以收场,还是反复一下的好。
白露连忙答应,慌慌张张的去取了。
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可不知为什么,在小姐面前想起太子殿下,总有一种好像做错事的感觉。
新药送来后,林瑜把药汁悄悄倒掉,等白露回来,她吃了一点零食,饮用了些许马奶酒,便说有些困倦,去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果然体温稍降,全家大喜,以为是药物终于起效。
等到下午,又有神医上门,说是太后听说她病重,特意找人去请来的。
林衍和徐香受宠若惊,但林瑜和白露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昨夜朱容湛说的话:“我知道民间有位名气极大的神医。我已经派人快马去请……”
说是太后请来的,名正言顺一些,也不会对林瑜的名声有什么影响,更不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白露心中莫名的微微一酸。
这些细节,他都注意到了。
太子殿下对小姐,是何等在意和上心啊。
林瑜想的却是,都说高手在民间,这位神医万一真有点本事,号脉的时候看出了什么,他会回去向朱容湛禀告吗?
若是朱容湛知道了她的秘密,她的伪装还能拖延继续下去吗?
但神医已经被父母迎入门内,又打着太后的名号,林瑜没有办法推托,只能无奈的装出病恹恹的无力模样,迟疑的伸出手去。
那须发苍苍的老者号了号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林瑜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装出一副不安的模样,试探道:“大夫,我的病严重么?可以治好吗?”
“不妨事。”神医道:“只是淑女忧思太重,需要静心安神。”
忧思太重?
这句话,林瑜重回今世还不过几天,却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遍了。
可怎么能不忧心呢?
她只得苦笑。
神医开了几服温补的方子,和其他大夫开的也没什么不同。林瑜试不出他的深浅虚实,只得看着他离开。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徐香命人取了厚礼相赠,将他送走后,不以为然道:“什么神医,我看也不过如此,有什么特别的?”
林衍不悦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太后请来的神医,轮得到你说三道四?慎言!”
林家以为林瑜将要痊愈,又得了太后的关心恩典,便觉得与太子的婚事十拿九稳,正喜不自禁之时,傍晚,从宫中传来了新的消息。
太后派一位女官前来传信,说钦天监算了林瑜与太子的八字,结果不合。
林衍和徐香喜笑颜开的脸,一下子就惨白了起来。
父母得此消息如丧考妣,林瑜却猛的松了口气。
第二世时,她与朱容湛议亲自然也有算八字的流程,可那时得出的结论却是大吉。这一世不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不过不论是谁,林瑜都不介意,甚至万分感激。
结果傍晚刚得到消息说八字不合,第二天早上又来了新的消息——太子昨天夜里派人去找了钦天监算卦之人的师父,又算了一卦。
大吉。
吉的就比龙凤呈祥差一点。
于是之前算卦不合的官员今早被人弹劾学艺不精,自请退位了。
林瑜:“……”
朱容湛!
她气的捶床,你就非要坏我好事!
而林衍和徐香脸上的表情,瞬间又放出了光。
林瑜二话不说,一口吞下新的吞火叶,倒在床上,又开始全身发热。
林衍才高兴没一会儿,就又闻此噩耗,上朝时都愁眉不展,徐香更是请来了和尚道士,在林瑜的院中开坛做法,祭祀天地,祈求神佛保佑。
一时间,院中烟雾缭绕,烧香的、烧纸的,络绎不绝,烟灰满天。
林瑜有时候觉得,这都不像自己病了,感觉像是自己死了。
很快,整个京师都知道,林家女林瑜得了怪病,高热不退,病情反复。
这种情况下,别说赐婚了,寻常说亲都会中止。
太后赐了不少东西下来,就连皇后和皇帝都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了一些赏赐。
朱容湛却没有再来过。
他撑着脸颊,垂着眼眸,在东宫之中,与自己对弈。
林瑜想的没错,他请去的神医,自然会回来向他复命。
那天,神医一回东宫,便瞧见太子不管不顾的朝他赶来。
他走的那么急,几乎无法保持住端庄的仪态,无论他的长相多么秀美,那微跛的模样依然会显得狼狈。
他几乎是扑到了他的面前,紧握着神医的手,一脸的焦灼关切:“情况如何?她病的可严重吗?能治好吗?”
看着太子,神医犹豫了片刻:“殿下,您若信得过我,我便跟您说实话吧。”
“实话?”
“实话就是,要么是我学艺不精,要么就是淑女的脉象,的确一切正常。她没有病。”
朱容湛惊异道:“可是没有病,她的体温如何会那么热?”
昨夜在海棠树下,她的掌心覆在他的眼前,她的手腕,握在他的掌中,宛若正在燃烧。
他确凿无疑的感受到了林瑜的体温,的确异于常人的滚烫。
他唯恐她在病中被夜风吹着,强忍着被她拒绝的难过,先行离开,以免她不能好好休息。
后来白露说,阿瑜也许只是在吃醋。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想了又想,突然惊觉,也许阿瑜是觉得,自己身患重病,时日无多,才拒绝他的呢?
难道因为他重活了一世,老天爷便要收走阿瑜的性命吗?!
结果,他派人催了又催,请来的神医却说,她没有病?
第二十一章 她在哪
“查到了吗?”
朱容湛捻着棋子,撑着脸颊,看着指尖莹润白腻的白棋,神色复杂。
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位独臂侍从。
此人曾是边军中的斥候老兵,在一次战役中失去了左臂。他本该被退回原籍,恰好碰上朱容湛重生回来,遴选新的侍从,于是一跃登天,成了太子近卫。
他性格油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本在军队中就混得极开,朱容湛把他放出去搜集情报,没过多久,便和市井中人打成一片。
因为曾久驻边关,他会说不少异族语言,其中也包括北戎话。
不过在旁人面前油嘴滑舌,在朱容湛面前,那侍从恭恭敬敬,一板一眼道:“回殿下的话,查到了。”
“什么来历?”
“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对身体无害,在北戎只是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服用多了,全身会如着火般滚烫,再吃多一些,会像醉酒一般晕眩,但只要饮用马奶酒,即可缓解。”
和神医说的一样。
朱容湛闭上了眼睛。“马奶酒……”
神医曾深入研究过一种剧毒之草,发现此毒草源自北戎,于是特地远赴边疆,询问打听此药的药性。
他发现在北戎有一种特殊的炮制方法,可以将毒性尽去,让人吞服之后只会浑身发烫,只要饮用马奶酒便可解除。
不过这知识对大涂人来说极其生僻,除非去过边关,不然很难知晓。
朱容湛微微蹙起了眉头,心想,阿瑜自出生起便养在深闺,如何知道这种东西?
“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不是对外出售的商品,一般的大涂人根本不知晓,所以他记得很清楚,正是在林家淑女从宫内返回后的当天下午,有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带着侍女,在万洲商市问他购买了吞火叶,还有马奶酒。”
“从宫内返回后的当天下午,”朱容湛苦笑不已:“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斥候低头不敢答。
朱容湛也没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又询问了一遍:“你确定对身体无害?”
“是,那北戎商人说,吞火叶在北戎流行多年,只要炮制到位,就没有毒素。而且,他卖给……卖出去的吞火叶,原本都是自己打算吃的,应当无害。”
斥候原以为朱容湛会大怒,如他这样的大人物,岂能容忍自己被人愚弄?可朱容湛却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太好了。
阿瑜不会出事。
他将指尖的白棋落下,又问道:“那就好。人安排好了吗?”
“是,为了防止被别人查到,属下已经买下他所有的货物,给了他一笔赏钱,要求他立刻离开大涂。”
“嗯。”朱容湛点了点头,又捻起一粒黑棋。
有人篡改他与阿瑜八字的结果——真是可笑,他又不是没有和阿瑜合过八字,岂会不知他们合不合适?
很合适!非常合适!不能更合适了!
但这就说明,有人不希望阿瑜成为太子妃。
是哪些人,朱容湛心中有数,大概是母后出的手。
前世他就知道,母后希望罗氏女成为他的正妻,但孝道压头,太后的主意已定,她也没有办法。
如今变数颇多,母后大概以为又有了希望。
曾经他不在乎,懒得管这些事,可这一世,他为太子,他唯一的妻子就只能是阿瑜;他若为天子,他的皇后也必定是阿瑜。
如果是瞄准了太子妃之位,必然会有人针对阿瑜。
若不是神医精通医理,又恰好去过北戎,旁人恐怕很难找到这条线索。可他既然能查出来,保不齐别人也能查出来,还是得帮阿瑜处理干净才行。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能解决,外人少来乱插手。
他将黑棋落在两粒白棋旁边,看着这黑白交错的棋局,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
以前在被流放废黜的院落里,他与阿瑜没有别的解闷玩意,见他颓丧烦闷,她便用树枝在泥土地面上,画出一个井字格,说教他玩五子棋。
一开始,他还百般不屑,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他从小就有名师教导,无不精通,这五子棋,简直儿戏。
“岂有此理!本宫师从国手,非名棋不下!”
“爱玩不玩。”阿瑜翻了个白眼:“圆圈还是叉?”
朱容湛:“……圆圈。”
阿瑜笑了笑,拉着他一起坐在门槛上。
她说:“看在您这么纡尊降贵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您先下好了。”
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脸颊,侧过脸来,低头用树枝画叉围堵他的圆圈时,脸上的神色恬淡又柔和。
尽管她身上穿着粗布棉衫,腰间围着的是棉麻布裙,发髻也只是简单的挽在脑后,身上既无珠玉,也无环佩,更无脂粉,可朱容湛就是忽然觉得她好美。
她有些漫不经心的,也许一边哄他开心,一边在想,今晚该吃些什么,明天又该做什么活计,这个月的银钱还够不够用。
朱容湛有些恼怒的想,明明是她主动提出要与他下棋,怎么能如此分心?
他卖了个破绽,装作没有看见她有一行斜角,已有两个连棋。
阿瑜一开始自己都没瞧见这深陷在一片圈叉里的意外之喜,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坐直了身子,微微睁大了眼睛仔细确认。
那样子就像是看见了鱼儿的猫。
朱容湛想,太子妃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的?
明明以前在宫里,她看起来那么正经古板,那么无趣无聊,为什么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这么惹人怜爱?
林瑜一开始本来没想赢,可既然发现了机会,就立马乘胜追击,画了一个大大的叉,连成了三颗棋。
大势已成,朱容湛装作才发现,已经围堵不成。
“太棒啦——!”林瑜举起双手,开心的大笑起来。“我赢啦!”
她得意洋洋的扬起下巴,望着默默擦去泥土上的痕迹,重新画上井字格的朱容湛,戏谑道:“师从国手,嗯?”
朱容湛紧紧地抿着嘴唇,好似很不甘心。
但他只是使劲的咬着嘴唇,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她总能让他开心。
他也喜欢她笑。
喜欢她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喜欢她不正经、不守规矩、对他不恭敬、不守礼,喜欢她对他开玩笑、捉弄他、取笑他,甚至对他发脾气。
从小到大,对他发过脾气的人寥寥无几。
父皇发怒会让他委屈,母亲发怒会让他难受,臣子上奏训谏会让他愤怒。
只有阿瑜发怒,会让他心慌。一颗心变得又酸又涩,又恐惧,又难受,只要她能重新露出笑容,他就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从衣服随手乱丢,变得学会了自己叠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十指不沾阳春水,学会了劈柴、烧火、做饭、炒菜、烧水;阿瑜纺布累了,他就去给她按摩,捏肩揉腰。
只要她说:“湛哥真厉害!”
他就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重生回来的时候,东宫之中,还留着一盘前天夜里,他与自己国手师父对弈未完的一局残棋。
那时他骇然之后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望着这盘棋,想起前世,自己是如何如饥似渴,拉着师父下到深夜,第二天又是如何迫不及待召见他继续。
现在,他想的却只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和阿瑜一起下五子棋?
最好、最名贵的棋子和棋盘,他现在都有了。
可他只想要那个,会陪着他一起坐在门槛上,在泥地上用树枝画井字格,用圆圈和叉叉代表黑白两色棋子的人。
她在哪?
第二十二章 同游
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自己?
明明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她依然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对他不离不弃。
果然还是他做错了什么?
是他初次见面时太唐突,招致了厌恶?
是他行事太过冲动,闯进她的院子里,叫她感觉了害怕?
跪在下面的斥候久久没有听见主君的下一条指令,就在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见朱容湛哑着嗓子,让他退下。
斥候头都不敢抬,立马退了出去。
见左右无人,朱容湛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
他好想再冲去林府,委屈的当面质问林瑜:“你明明应该那么爱我的!为什么现在却不理我!?”
“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你相信我!我可以为你奋不顾身,为你赴汤蹈火——如果我之前做错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都可以改。你不能不要我,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想到这里,朱容湛更觉委屈,又抽了抽鼻子。
算了,她不愿意,他也不想强逼。
阿瑜若是不高兴,他也会难过。他已经惹她不喜了,不想一错再错。
他们本该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侣,干嘛搞得好像他强取豪夺一样?
他会证明的……
他会努力证明给她看,他绝对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他要她心甘情愿的答应。
他要她,再一次的爱上他。
至于阿瑜的变化,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也拥有上一世的记忆,这种想法,在朱容湛的脑海中只出现了一秒,就被迅速抛之脑后。
不可能。
阿瑜那么爱他,在绝境之中和他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如果她也有前世的记忆,一定会立刻到他身边来。
不过,阿瑜看起来那么柔弱文静,私底下为了躲避赐婚,却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装病。
朱容湛一边懊恼于自己对阿瑜的了解还是太少,一边又惊叹于她竟如此刚烈果决。
不愧是我的阿瑜。
他又心酸又骄傲的想。
也罢,既然之前行为不当,吓到了阿瑜,他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的好。
请她入宫一次,便逼得她不惜服用药物装病,他还是暂且不要再见她了。
原本想上巳节一起出游的,看来也是不能了。
想到这,朱容湛顿时感觉更委屈了。
他年幼时很喜欢哭,可长大后就再也没哭过了。后来几次没忍住,都是在阿瑜身边被她给气哭的。
可现在,她都不会来哄他了。
……
靠着病重在床,林瑜成功拖到了上巳节仍是自由之身。
虽然朱容湛反常的毫无动静,让她有些不安,可如今封她为太子妃之事,只有太子一人赞成。
原本最大的威胁太后都开始犹疑,皇后又暗中挑拨,阻力极大。
更何况林瑜自己明确表示了拒绝,太子想要让林瑜改变心意,她很有自信,绝不可能。
情形顿时僵持不下。
林瑜心想,僵持好啊,僵持好。
只要她能及时让李萤上门提亲,太后、皇后肯定忙不迭的点头同意,到时候朱容湛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是没有用的了。
只是林瑜就算知道了那么多事情,却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算准李萤的反应。
若是他不愿意,林瑜就只能去找另一位备选了。
陆遥。
这纨绔子弟虽然不学无术,资质平庸,脑子有些笨,却是个好脾气的。被人捉弄戏耍,从不生气。前世家里为他娶了一位妻子,以善妒泼辣闻名,陆遥的笑话就从不通文墨的出糗,变成了妻管严的故事。
一个妻管严的男人,别人只会嘲笑他,但对林瑜来说,这是个多么珍贵的品质!
只是陆家门第要比林氏稍低一些。但相差不远,问题不大。
都说高嫁低娶,林衍和徐香或许会不满,但对林瑜来说没什么问题。她嫁过去之后,就算有婆婆管束,只要林家不倒,林瑜也不会太过受气。
就在她开始盘算第二个备选计划的时候,马车抵达了星门观。
虽然重活三世,但林瑜在这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还是不由得紧张屏息了一瞬。
她让小厮前去叩门,说是前来赴约。直到小厮回来禀告,说对方回复劳烦稍待,主人立刻就来时,林瑜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没有拒绝她。
他还是准备和她一起出游的。
也就是说,他还没有查到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试图用李氏抵御太子婚事的目的。
那么,何时透露她是林氏女的身份最合适呢?
以李氏的门第,恐怕在宫中自有耳目,能打听到太后有意林氏女为太子妃的消息。
不过如今林瑜病重的消息满京皆知,她如此活蹦乱跳,李萤一时半会应该猜不到她头上。
要么,透露自己的姓氏,误导他以为自己是林氏其他的女儿?反正最后只要向林氏提亲,她便能趁势出嫁,到时候木已成舟,李氏想反悔也不行了。
只是这样先把生米煮成熟饭,未免有欺骗利用之嫌,虽然的确也有——可考虑到成亲之后两个人毕竟要一起生活,就算是舍友也不好心有芥蒂,若能以诚待人,最好还是不要欺瞒的好。
可事成之前就透露真实身份,李萤反悔又怎么办?她还可能落下一个“欺君”的把柄在李萤手中,万一他把这事告知长辈,那就是林氏的把柄落在了李氏手中。
风险未免太大。
思来想去,并无一条路完全稳妥。林瑜叹了口气,心想:前路漫漫,还需缓缓图之啊。
不一会儿,星门观的后门驶出了一辆马车,打着李氏的旗号,林瑜将自己的马车停在观内,带着白露一起,上了李萤的马车。
车内,只有李萤和他的奶娘在。
他今日换下了道袍,穿着一袭清淡的远绿色直裾,颇有古风。遮眼的绢布,也从黑色变成了与衣服颜色相配的深绿色。
只不过瞧他宽袍大袖,裙摆曳地的样子,突出一个优雅非凡,不利行走。透露出一股“我跟你出去,但我绝不会下马车”的决心。
答应了与她同游,但又没完全答应同游。
这点小心思,让林瑜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她也有点担心碰上熟人,所以今天也没打算下马车出外行走,衣物也力求低调简素。
若非鹅黄的裙子与素白的衫子,衣料都是暗纹精致,光泽鲜润的锦绣罗缎,旁人怕是要看不出她出身高门。
她行礼问候,等李萤也默默回礼后,林瑜在对方奶娘的安排下,坐在了李萤对面。
她看了看沉默的李萤,又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的奶娘,主动起了个话头:“公子今天的衣物颇有古意,是自己挑选的吗?”
李萤:“……是的。”
“那今日上巳节,公子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并无。”
“要去参加祓禊祭祀么?”
“都可。”
“……”
林瑜不说话了。
这要是在现代相亲,对方明显不接话的话,三句话就能知道没戏,可以直接删除拉黑了。
但现在可不行。
“公子,”林瑜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道:“也许您对我有所不满,也许您不是出自本意想来赴约,可是,既然我们已经出来了,开心或不开心,都要耗费时间在彼此的身上,不如开心一点,您觉得呢?”
第二十三章 伯道之忧
李萤微微转过脸来,“看”向了她。
他的奶娘低头代为解释道:“姑娘莫怪,我家公子很少与女子相处,这会儿恐怕有些笨拙羞涩。”
这说辞,真像相亲的时候媒人的解释:“这孩子老实,不善言辞,但人品没的说!”
林瑜朝着奶娘笑了笑,又望着李萤道:“李公子……咱们一起同游,说到底,是想给彼此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所以希望你不管多么笨拙羞涩,都可以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好叫我知道。我也会以诚相待,咱们就算说不成亲事,当个朋友也好,你觉得呢?”
如果真的只是不善言辞,那还好,就怕是心中对她有所不满,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意见,最后林瑜做的越多错的越多,结亲不成反而成仇,那就糟糕了。
要是性格实在不合适,林瑜也不是一定要求着嫁给他。
合不来还非要绑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若是实在无话可说,小女子也不忍心浪费公子时间,不如就此分别。”
就在林瑜把接触陆遥的打算又提高了一个度的时候,李萤终于开口道:“你心不诚。”
“?”
林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武侠片场,没忍住笑了:“为何说我心不诚?”
我又不使剑。
她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只有自己明白的梗。
李萤皱了皱眉。他想让奶娘回答,但奶娘见他自己开口,便又眼观鼻,鼻观心去了。
一想到奶娘极力想撮合自己的婚事,事事都肯定站在女方那边帮忙,李萤就一阵无奈。
他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低声道:“你的马车没有旗帜。”
林瑜歪了歪头,有些茫然:“什么?”
见她好像没有听清,李萤也知道自己平时开口声音很小,于是他稍微大声了一些道:“你的马车上,没有旗帜。”
“什么?马车怎么了?”
李萤便一字一顿,声音又大了些许:“不露旗帜,身份不明,可疑之徒。”
见他真的以为她没有听清,就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林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脾气真好。”
李萤微微一愣。
奶娘笑道:“淑女为何这么说?”
林瑜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这奶娘在旁边,会阻碍她与李萤的交往,但目前来看,这位好像是位助攻。
她便配合的回道:“我这么耳背,公子都不恼怒,反而耐心的一遍遍重复,可见情绪稳定,脾气温和。”
“是呀是呀!我们家公子脾气很好的!”
李萤:“……”
“其实我本想假装三次都没听清,看看公子会不会觉得不耐烦生气。”林瑜咬着嘴唇,不好意思的低头,手指羞涩的绕着腰间的系带,透过睫毛凝睇了一眼李萤,“但是公子这么相信我,叫我觉得自己真坏心眼,忽然好生愧疚。李公子,对不住呀。”
“为什么,要捉弄我?”
林瑜眉眼弯弯,指了指马车角落架子上的玉笛:“我在想公子会不会气急,然后用笛子‘呜’我。”
若生气只会用笛子“呜”人,那倒还有些可爱。
李萤望了一眼笛子,摇了摇头:“淑女是客,不得无礼。”
见他依然冷冷清清的保持着生疏的距离,林瑜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好吧,一直隐藏家门,的确不是诚心结交的行为,这是我的错,只是我家近来多事……”
她苦笑道:“我乃南阳林氏的族女。我族本家的大小姐,近些日子病重在床,又……颇受皇室关注,其他子弟姐妹,都被家中父母嘱告过,尽量低调行事。我性子跳脱,担心自己稍不注意,就会闯下祸来,习惯性的掩藏姓名,以免被父母发觉,实在不是不信任公子,是我太不信任我自己。”
“你总是这般……”李萤顿了顿:“背着父母行事么?”
林瑜连忙道:“只有此事!这是终身大事,我实在不愿盲婚哑嫁。”
她看了一眼李萤,吞吞吐吐道:“更何况,此事,此事……实在,实在不便告知父母呀。”
自从知道她的来历后,李萤的态度果然和缓了许多。士族之间多有联姻,林氏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虽然比不上李氏,近些年来又有些衰微,但族中仍有许多朝中高官,盟友众多。深究起来,肯定也是沾亲带故。
“原来是林氏女,”奶娘立刻夸赞:“怪不得淑女生的如此花容月貌。”
其实林氏的漂亮女儿并不比其他家族的漂亮女儿要多多少,但因为有林瑜这个特别出名的存在,连带着其他林氏女,只要体貌端健,都会被夸一句“不愧是林氏女”、“果然不俗”。
就这两三年,林氏多美女的名声就闻名京师了。
林瑜尴尬的笑了笑:“哪里哪里。”
就在彼此寒暄客套之时,李萤突然道:“我问过本家,族中长辈并无与我议亲的意向。”
一旁的奶娘下意识的便想阻止,可见他话已说出口,只得无奈的又坐了回去。
李萤没有管她:“与你议亲的……应是我的族弟。”
林瑜心想,恐怕连你的族弟都不是呢。咱们两人的亲事,全靠我造谣好么。
“公子可是已有心上人?”
“……未曾有过。”
没有就是没有,说什么未曾有过?她又没问他以前喜欢过人没有。
林瑜莞尔一笑:“既然不曾,那公子为何不能议亲?”
奶娘闻言大喜,甚至忍不住微微点头:没错没错,反正尚未过礼,只是议亲,凭什么不能与长公子议?
李萤轻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总是双眼蒙布?”
“嗯。公子是有眼疾?”
“我双目不能长久见光。”
“那是可以视物的?”
“视物无妨。”
“既然如此,并无问题啊。”
“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体弱多病,又岂是只有眼疾?”
“比如……还有呢?”
李萤:“……”
他有些难以启齿,原本就极白的皮肤血色上涌,便涨红的分外明显:“我体弱……恐有伯道之忧。”
伯道无子。
哪怕在现代,也很少有男子敢于承认自己“不行”。林瑜一时不由得愣了愣。
她心想,那不是更好了吗?!
第二十四章 妖异之貌
可是……让一个男人不惜承认自己“不行”,也要拒绝婚事,林瑜不由得有些郁闷。
难道她就这么糟糕?
“我可以问问,公子对我,具体是哪些地方不满吗?”
“并无。”李萤摇了摇头:“淑女莫要多想,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如果说,我不介意。公子说的这些,我都不介意呢?”
“你不介意?”李萤一呆:“你懂不懂……淑女可懂什么叫伯道之忧?”
林瑜皱了皱眉头:“李公子这话说的,可真小瞧人。”
“你不怕无后么?”李萤憋红了脸:“难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李萤并不觉得自己的长相俊美到了可以让陌生的姑娘一见倾心的地步,而性格、才华、品质……才见了一两面,又能知道些什么?
他体弱多病,名声不显,弟弟们都已出仕,自己却依然隐居在道观之中,整日与纨绔子弟厮混。
除了李氏长公子的身份,他还有什么?
李萤想,也许只有李氏未来主母的位置,值得被人觊觎。
他很清楚自己在外界眼中的价值是什么,他就是要告诉这少女,若是抱着这种念头接近他,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他早已决定,不娶妻、不生子,以免自己那古怪的样貌传给后代。
无子的嫡长子,还可以过继旁支的孩子,但没有自己亲生孩子的主母,却永远也不可能名正言顺的成为李氏的女主人。
她将永远游离在李氏之外,成为一个边缘的局外人。
在他身上耗费精力,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林瑜也想的到这一点,但她还真不在乎:“我知道你体弱,初次见面时,我也看见了你蒙着眼,我的确心有疑虑,可我说过,并无不满,这并非谎言。”
李萤不得不强调:“若是无后,你就算嫁给我,也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李氏主母,何必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林瑜不假思索道:“我又不是为了成为李氏主母才想嫁给你。”
那只是说服父母的理由罢了。
“淑女莫要说笑。”李萤却缓缓摇了摇头,并不相信:“淑女花信年华,想要什么样的好夫君没有?在下……实在并非良配。”
听见这话,一旁的奶娘忍不住抬头望向了李萤,她蹙着眉头,一脸的不赞同,却又不好开口。
在她看来,林瑜已有足够的诚意,李萤何必如此抗拒?
就算对方想要的是李氏主母的位置又如何呢?士族结姻,不都先看是否有利可图吗?
见他百般推辞,林瑜叹了口气,“公子的确是为我着想吗?我怎么听,都觉得公子只是想找个借口拒绝我。是我做事太过跳脱,性子不够稳重、温柔,不是公子想要的那种贤妻良母么?”
李萤苦笑:“绝无此意。只是我本已打算不娶妻、不生子。我不想耽误淑女。”
“若……”
“嗯?”
“若娶我,对我来说不仅不是耽误,反而是一种拯救呢?”
“拯救”一词何其之重,李萤不由得微微一愣:“淑女何出此言?”
林瑜叹道:“伯道之忧这等私密之事,公子都直言相告,那我也不愿对公子隐瞒。我便也说说我心里的真实想法吧,公子,我想嫁给你,就算你不能生孩子,就算我不能成为李氏主母,我也想嫁给你。”
“……李萤身无所长,实在不知有何处吸引淑女?”
林瑜自嘲一笑:“公子说决定不娶妻,不生子,可知我也不想嫁人,不想生子?可公子能自由决定,我却不行。家族安排、父母之命,我不得不嫁。”
李萤一愣。
“好,既然要嫁,我只能竭尽全力,去为我的后半辈子找一个可靠的伴侣。我与公子此前从未接触过,说什么感情深厚,情根深种,未免就太过虚假了。我选择公子,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公子不要总是好像觉得我没过脑子一样。”
李萤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淑女言重,我并无此意……”
“在家族层面来说,首要的自然是家世相当,这是议亲的基础。因此,我家选择了李氏。那么我个人而言呢?我想要什么样的伴侣,公子知道吗?”
李萤迟疑的摇了摇头。
“那公子为何如此肯定,说自己会耽误我呢?公子觉得,我的良配该是什么样的人物?”
“自然要……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才华横溢、身居高位,权势在手,方能配得上淑女。”
“什么样才算是仪表堂堂呢?公子这样不算么?”
李萤垂下眼眸,“我太瘦弱了,也没有什么力气,并不像个男人。”
“可我不喜欢‘像个男人’的男人——他们往往都很有攻击性。我也不喜欢太强壮、力气很大的男人。”林瑜道:“因为他们如果对我动手,我逃不掉,会很害怕。”
李萤微微一怔。
“所以你瞧,公子又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怎样的夫君,就说自己不合适,其实对我来说,公子是最合适的夫君人选了。”
林瑜掰着手指道:“你很白、瘦、干净、整洁、秀雅。我不喜欢胖的、油腻的、粗鲁的男人。”
“士族之中,亦有许多如此的翩翩君子。你都未曾见过我的全貌,其实我……我很丑陋。”
林瑜仔细望着他:“我不懂,你脸上只有一条两指宽的绢布蒙着眼睛,看你的皮肤、你的眉眼轮廓、你的鼻子、嘴唇……我不觉得丑陋啊。”
李萤抿住了嘴唇。
她继续道:“其次,你很温柔。我在你面前这么跳脱,你也不曾对我发脾气,没有露出嫌恶,不会训斥我不守规矩,不懂礼数。这说明你不冷漠、不高傲、不自以为是,对人有同情心、同理心、包容心……我觉得,这比什么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位高权重更重要。”
李萤:“我……”
他的脸又涨红了,开始磕巴:“淑女过誉,我、我并没有淑女说的那么好。”
“然后,我本来也不想要孩子。不仅不想要孩子,我还不想侍奉公婆,照顾姑妹,管理一大家子的琐碎。我一开始盯上你,就是因为你单独住在星门观,嫁给你之后可以轻松闲适——若是你愿意,我跟着你一起在星门观出家都行。谁要冲着李氏主母的位置来呀?管那么一大家子人,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李萤沉默。
“所以伯道之忧算什么?你若不承认自己不行,我还担心到时候你们家人都怪我生不出孩子,欺负我。既然你自己知道自己不行,那以后可不许别人用这事欺负我。”
“你,”李萤迟疑道:“你知不知道,成亲不是……不是说夫妻同床共枕就可以的?你现在说是这么说,可有些女人有了丈夫,和没有丈夫一样,是很痛苦的。”
“比如说?”
李萤说不出口。
林瑜瞅了他一会儿:“公子是说不能行房事?”
李萤脸色微微涨红:“……嗯。”
林瑜想了想李萤之前拒绝的理由,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看了看身旁的白露,又看了看李萤身边的奶娘,迟疑道:“我能不能问公子一件私事?”
“何事?”
“我想和公子单独说。”
李萤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奶娘退了出去,林瑜于是也让白露回避。
可马车上能回避的位置本就不多,她们等在马车之外,与车内也不过只隔了一层并不怎么隔音的车门。
林瑜为了以防万一,坐到了李萤的身边。他吃了一惊,在她俯身凑近的时候,身形一僵。
林瑜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公子是不能行房事,还是不想……不能和女子行房事?”
李萤愕然抬头看向了她:“什么?”
林瑜眼神无比诚恳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保证道:“公子若是偏好男风,我并不在意的。反正只要嫁了人,父母管不着我,我也不会管你,如何?”
“我不……!我不是——”李萤连向来平缓的语气都罕见的激烈了起来:“我不好男风!”
“嘘!嘘——“林瑜瞪大了眼睛,连忙举起袖子去蒙住他的嘴,唯恐外面的人听见。
要是李氏长公子好男风的消息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没关系,我真的不在意。”林瑜恨不得发誓:“反正,我已经把我的理由都说出来了。如果公子还要拒绝,请给我一个除了会耽误我之外的理由。若是开诚布公到了这个地步,公子依然无法接受,我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咱们就此别过。”
可她话音刚落,马车车轮就不知碾过了一块石头还是什么,车身一颠。
尽管车内铺着软垫,摔倒了也并不疼痛,可林瑜骤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的朝着身前的李萤扑去,将他压倒在了地板上。
他蒙眼的绢布蹭的歪了,露出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容。
李萤愣愣的望着身上的女子,而林瑜也愣愣的望着他浅紫色的眼眸,和雪白的眼睫。
第二十五章 危
那是一双水晶一样剔透生辉的眼眸,不仅是中原人少见的浅色,甚至是全天下都很少见的紫色。
林瑜近距离的望进了那双透澈的眼眸深处,忽然神识恍惚,想起了苍洮。
苍洮的眼睛也非常特别,北戎人的眼睛虽然多浅色,但只有他的眼睛,是特别特别漂亮的金绿色。
他也有兄弟姐妹,可哪怕是同父同母的那几个,眼睛要么偏灰,要么偏棕,没有一个像他,金与绿融合的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与他定情后,林瑜总是捧着他的脸,爱不释手的凝望他的眼瞳,不停的变化角度光线,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缠着他,粘着他,望着他的表情一定显得沉迷又陶醉,苍洮才会餍足的就像是肚子饱胀的狮子,被她用爱意和痴迷喂满。
他任她趴在自己怀里,用指尖勾起她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绕满自己宽大的手掌,神色慵懒而满意:“本王的眼睛就这么好看?王妃次次都看得目不转睛。”
林瑜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璀璨的珍宝,心满意足的搂住他的脖子:“好看,像最剔透的金绿玉!”
林瑜陷入回忆之时,李萤反应了过来。他偏过头去,试图回避林瑜的视线,在闭上眼睛之前,光线变化,那清冽的紫色亦会随之变成柔和的粉色。
如此美丽。
林瑜下意识便伸手,想像之前凝注苍洮一样,把他的脸转回来,但她的指尖刚触碰到李萤下颌的皮肤,刚捧住他的脸颊,李萤就受惊的翻身坐起,将她掀了下去。
他手足无措的抓住脸上滑落的绢布,想要重新挡在眼前,但紧张仓促之际,绢布却完全散落了开来,而他的手指紧张的发着抖,根本无法重新系好。
他试着转过身去背对她,但今天穿着一身看起来风雅,其实累赘又不方便活动的衣服,又不愿意睁开眼睛,叫她再看见自己与常人不同的眼瞳,于是李萤紧闭着眼睛,只能被自己的裙摆给绊倒。
林瑜回过神来,见他要摔,连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小心!”
她之前就觉得李萤的皮肤白的异常,原来他是白化病患者!
可他的睫毛是白色,头发和眉毛为什么却是黑色?
就因为他是黑发,林瑜之前虽然觉得他的皮肤白的违和,但没有往白化病的方向想。
这秘密虽然让她有些吃惊,但白化病林瑜在现代也见过几次,除了长相特别一些,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相比之下,她刚才一时头脑混沌,把他当成了苍洮,问题可能更大一些。
大涂的民风可没有北戎开放,她方才触碰李萤脸颊的行为太过亲密,已经说得上是轻薄。
见李萤稳住了身体,林瑜放开手,不免有些羞惭:“抱歉……”
李萤直接用手掌捂住了脸:“出去!”
他难得如此失态的提高了声音,几近厉声呵斥:“出去!!!”
车门立刻被打开了。
奶娘听到声音钻进马车,一见车内的场景,立即回身挡住了想跟着进来的白露。
“姑娘请在外面稍待。”她的语气变得冷漠,看向林瑜的时候,表情也不再有温度。“林淑女,麻烦请您转过身去。”
林瑜的身份,让她至少不会被赶出马车。眼见李萤情绪如此激动,林瑜只好依言照做。
她没想到李萤如此介意自己与常人不同的外表,看那模样,他从小一定吃过不少苦头,才会如此抵触被旁人瞧见。
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星门观,恐怕也不一定出自自愿,更可能是……被家族放弃,流放边缘?
林瑜在脑海中飞速的思考,如果她继续说自己不介意,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描淡写?会不会让他更加痛苦?
她之前已经说过许多次不介意,如果什么都不介意,会不会显得毫无可信度?李萤会十分感动的相信她的真心,还是觉得她一定所图甚大,所以可以忍辱负重,什么都能接受,必有阴谋?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说,奶娘已经手脚利索的重新为李萤绑好了绢布。
听她语气生硬的说“多谢淑女体谅”,林瑜才开口问道:“我可以转回去了么?”
“还是不要的好。”奶娘礼貌、客气但疏远的拒绝了她:“我家公子如今恐怕不想见人。”
不想见人?
林瑜无奈的想,是不想见我吧?
奶娘继续道:“我家公子身体向来多病,今日突然不适,需要赶紧回府休息,恐怕不能陪淑女同游了,还望淑女谅解。”
说完,不等林瑜回话,她就径直高喊了一声:“回府!”
李氏车夫极有职业素养,立即调转马头,朝着原路返回,没有丝毫犹豫。
林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车厢内的氛围十分沉闷。奶娘宛若防贼一般防着林瑜,有她在场,林瑜很难开口。
林瑜也能理解,毕竟在奶娘看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是林瑜突然借故让李萤将她请出车厢。结果她一走,就出了事。
她从小照看大的孩子她还不了解吗?李萤绝不可能对林瑜做些什么,他受了这么大惊吓,一定是林瑜做了什么刺激到了他!
也许,她是看见少爷一直蒙着眼,就好奇非要一窥这绢布之下的秘密。
奶娘冷冷的、戒备的、审视着林瑜的背影,心想,一定如此!
可恶,枉她原本还对这林氏女颇有好感,觉得她未来说不定能成为自家的少夫人!
真是长了一张风光霁月的脸,却暗藏着一颗狠毒阴险的心!
而不管是林瑜还是奶娘,都同样认知到了一件事:
李萤本就封闭,经过这一场变故后,恐怕将心门锁的更紧了。
林瑜相信他一定很想立刻把自己和白露赶下马车,但好歹同为世家,做出如此失礼之事,未免有些过分。
感谢他的修养和理智,不然没有马车,林瑜很难带着白露回去——总不能步行吧?
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白露?你不是白露吗?你怎么在李氏的马车上?”
林瑜听出这正是自家便宜老哥林珲的声音,心中不免暗叫一声:“糟糕!”
白露在车外显然也吓了一跳,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行礼。
林瑜和林珲是同胞兄妹,作为林瑜的侍女,她一直都是直接称呼林珲为“少爷”的。
可如果身边的贴身侍女直接称呼林珲为少爷,就无疑证明了她的主人,是与林珲一脉同房的林氏小姐。
而林珲只有一位本家妹妹,就是林瑜。
这会暴露林瑜的身份。
如果按照林瑜冒充的林氏族女的身份来论,两人不是一房,白露就该称呼他为“珲少爷”。
可林瑜与李萤的事情,林珲并不知情,白露突然无缘无故的改变称呼,他肯定会莫名其妙,说不定随口反问一句,就要露馅。
要是在和选定的未婚夫候选人关系跌至冰点的时候,又被拆穿马甲,被李萤发现自己一直在欺骗他……
林瑜只觉得自己心口,猛地跳出一个血红的大字:危!
第二十六章 凤信紫
想到这里,林瑜当机立断,直接扬声问道:“阿露,谁啊?”
白露低声回答,唯恐被林珲听见:“小姐,是珲少爷。”
“原来是珲哥?”
这个称呼听不出有什么破绽。本家妹妹,虽然直呼“兄长”便可,但称呼“珲哥”也没有什么不对。
林瑜转头看向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奶娘,以及她身后背对着自己的李萤,一心只想赶紧出面将林珲引走,于是行了一礼匆匆道:“刚才一场意外,我实在无意冒犯公子。今日公子受惊,大概也不愿再继续见我,我便就此告别,与族人同归。”
说罢,她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果然瞧见一旁跟上了一辆马车,车身上插着林氏的旗帜。
马车还在行进途中,路途并不平整,偶有颤动。为了防止贵客跌落,李氏的马车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林瑜不等马车停稳,便直接跳了下去,唯恐林珲提前多说一句话。
一瞧见她,林珲瞪大了眼睛,就要喊她“阿瑜”,林瑜先一步露出惊喜的笑容,大声盖过了他的声音:“珲哥!太好了,我与阿露一时走远了些,和朋友失散了,还好遇到了李家的马车,顺路载了我们一程。你这是要回家么?正好我与你一起回去,免得麻烦人家送我!”
这时,李氏的马车才停住,白露连忙提着裙摆,也跟着跳下来,追上林瑜。
林珲的马车停住,待林瑜和白露上来,他正想问那李氏马车内是哪位族人,准备道谢,却见那马车只停留了一瞬,就毫无沟通意味的继续驶走了。
“咦!”林珲当即皱眉不满道:“那车内究竟是何人?既然遇见,怎么竟不通姓名,也不与我见礼?”
林瑜连忙找补:“人家家里有急事,不然也不会如此早便返回,阿兄就不要见怪了。”
林珲果然不再深究,他向来有些糊涂,做事常常没头没尾,并不精明:“你没有带着马车出门吗?”
“今日约着和女伴一起,马车停在人家府上了。”
担心林珲询问是哪位女伴,要去人家府上取,林瑜又道:“不急着去取,我正好走累了,想直接回家休息,等过几日我再去。阿兄这是要去哪?”
“今日几位同僚一起相约踏青。你想回家?正好我也不方便携带女眷。”林珲道:“这样,你先随我去,我到了之后,再让马车送你回府,然后再来接我就是。”
林瑜点了点头,有些抱歉道:“好。就是劳烦冯叔多跑几趟了。”
冯叔便是林氏马车夫,林珲不以为然:“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不然我们林氏养着他有何用?”
林瑜不欲与他争辩,便点点头笑了笑:“是,阿兄说的也有道理。”
她与白露在车厢内坐下,因这次糊弄及时,没有露馅,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而望着窗外的风景,林瑜的思绪却不免又转回到了李萤那里。
……
“那淑女真是可恶,看着是个好的,结果却如此唐突!”
李萤的衣物在方才的纠葛中有些凌乱,头发也散落了些许。奶娘跪坐在他身后,为他重新束发,犹自愤愤不平。
李萤微微低头,自嘲一笑:“倒也不必如此说,毕竟马车颠簸,也不是她能预料到的。”
只是……她之前说了那么多句不介意,却在看见他的眼睛后,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想到最后,她仓促不已的跳车避走,李萤便觉得心中沉闷。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在她那一连串的“我不介意”中,他竟然动摇了吗?
他竟然忍不住心生妄念,觉得她有可能……有可能接受自己?
她说的多好听啊——
说要与他坦诚相待;
说他脾气好;
说喜欢他白、瘦、体弱;
说无论如何也想嫁给他;
说什么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了他,并不是没有不过脑子的冲动……
可结果呢?
透过车窗的缝隙,李萤瞧见林瑜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甚至都不等马车停稳。她急切的奔向林氏的马车,朝着车上的族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全然不见方才在车内的沉寂。
想必是被他吓到了,觉得能逃离他很开心吧。
说的再好听,亲眼见到了他的眼睛,也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妖怪!你是妖怪!”
“鬼!鬼来啦!白头发的鬼要把人抓走杀掉啦!”
“主母怀孕时,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少爷长得怪渗人的,看那双眼珠子,瞧着多可怕。”
“我听说有位刚进府的侍女,有次冷不丁瞧见少爷,直接吓哭了。”
“我可不敢去伺候……万一是妖邪附体呢?”
“谁知道他吃不吃人?你不知道,上次少爷吃了一碗桑葚,嘴唇红的……就像是喝了血一样!”
想到这里,李萤握紧了拳头,强制性的拒绝再次回忆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我的心志太不坚定了……”他低声道:“明明都决定不娶妻,不生子的,就不该答应跟她出来……”
奶娘沉默。
她默默的为他整理发冠,过了片刻,悲伤道:“公子,您从小到大,身边既无亲人相伴,也无朋友作陪,我如今还能陪着您,可我年纪大了,万一以后有一天我走了,还有谁呢?您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李萤望见林瑜和白露登上另一辆马车,然后两辆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他轻声道:“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说不定,我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活该受苦受罪呢?”
……
等到马车将林珲送到目的地,回府的路上,林瑜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吩咐道:“去万洲商市。”
这次,她要找的并非北戎商人,而是来自更西方的商人。
他们有人会带来一些异域的植物种子,林瑜曾经在北戎见过一种异域花卉,叫做风信子。
李萤的眼睛,紫色的颜色很像是凤信紫,这花的名字恰好与这颜色发音类似。巧的是,风信子也是少见的紫色花卉,虽然它的紫色要比李萤的眼睛颜色深很多。
可共同的特点,就是少见与稀缺。
这风信子甚至要比吞火叶还要难买,毕竟吞火叶只要找到北戎人,多少能有点,而寻找恰好携带了风信子种子的人,却几乎如大海捞针。
她对万洲商市不算熟悉,想要寻找某个特别的商品,还是得寻一个中介帮忙沟通各方渠道。
一般来说这样的中介多是北戎人。
正是在这样的寻找中,林瑜发现自己之前购买吞火叶的北戎商人已经不在。尽管商人来来去去本是常事,但联想到朱容湛最近久违的沉默,林瑜就莫名的心神不宁起来。
第二十七章 高岭之花
朱容湛放弃了么?
可他要是放弃了自己,宫中应该早就下旨封罗氏女为太子妃了。
这封妃的旨意一日不下,林瑜就一日不心安。
尤其是,万一太子妃封了罗氏女,然后太子又强行要把林瑜纳为侧妃,那就太黑色幽默了。
不行……她心生急迫的想,必须赶紧敲定下这门婚事。
可找到了中介,也很难立马拿到货物。林瑜无法,只好回府等待,心想若是要等待太久,便另用鸢尾或者扁竹兰来代替吧。
后两者也是紫色花卉,只是本土就有,算不得稀缺,不足以显示心诚。
不知道是不是林瑜出的价格够高,第二天再去问的时候,就有了音讯。可是那花颜色太重,显得太俗太土,林瑜不太满意。
如此折腾挑选,不愿将就,等她终于挑中一盆满意的风信子,再想送去星门观,只能等第三天出发了。
那是一盆刚开花不久的风信子,花瓣肉眼可见的水润鲜嫩,每朵花颜色都有些渐变,自中心的浓郁紫色渐渐向外浅淡,看起来像是每朵花瓣边缘都镶着一层浅紫色的白边。
秀雅清新。
万洲商市这边本可以直接帮林瑜送到星门观,可林瑜想到李萤那敏感的性子,又怕不当面解释,他会多想。
要知道当天她回府后,晚一些的时候,她的马车便被星门观赶了回来,都不需要她上门去取。
那种决绝的姿态,仿佛要与她彻底了断。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李萤以为她送他紫色的花,是在提醒他她手里有他的把柄,或者是挑衅怎么办?
翌日,林瑜一大早就去万洲商市,取了风信子,往星门观赶去。
饶是紧赶慢赶,此时也已经距离上巳节过去了三天,三天看似不长,却已经能有许多变数。
林瑜坐在马车上,看着脚边的风信子,有些苦恼。
她实在不擅长与人道歉,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事情办的熨帖妥当,最后也只好依据直觉行动。
虽然也想过是否要先写封信寄去星门观,再次道歉,说隔日登门拜访,可她当日与李萤分别时,就说过类似的话,再提笔写一封信,好像有些累赘重复,并无必要。
再说,万一李萤回复拒绝她登门,那就彻底没戏了。眼巴巴的凑上去,实在有死缠烂打之嫌,林瑜做不出来。
而且,如果在信中说自己在寻风信子,未免就少了些惊喜。更何况,她担心留下文书笔迹,万一将来事情不成,恐会留下把柄祸端。
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时候,朋友们都说她乐观率真,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如今却变得如此瞻前顾后,思虑良多,谨慎多疑,林瑜便觉得自己变了实在很多。
她变得好软弱,好胆怯。
她说李萤敏感,她自己又何尝不敏感?敏感的甚至都有点被害妄想症。
但无所谓,小心些,活着的机会总会比较大。
星门观到了。
她来的不巧,这日星门观观外又是马车遍地,显然又有一场大宴。
就在林瑜思考,自己是光明正大的递送拜帖,赌李萤会让她进门,还是和上一次一样,自己偷偷溜进去好的时候,马车夫“咦”了一声,向着林瑜轻声道:“小姐,公子也在。”
林瑜掀开一条门帘缝隙,向着马车夫指去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一辆打着林氏旗帜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的马车夫,正是她弟弟林珙的仆从彭左。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上次林瑜本想用找他的借口混入星门观,结果没有成功,这次李萤居然真的邀请了他?
是巧合?
还是知道她是林氏女后,故意为之,想打探消息?
不会露馅吧?
林瑜蹙眉道:“走,过去看看老三在不在。”
马车缓缓向前,驶了过去,正好堵在了彭左面前。他抬头正要开骂,一瞧见熟悉的身影坐在马车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立时惊讶道:“云哥?你怎么在这?”
林瑜的马车夫是家生子,祖父那一辈被主家收为了养子,跟着姓了林。
家生子的地位比普通的仆从地位高,也更可信一些,因此大族女眷身边的仆从多是家生子。
林云朝着彭左使了个眼色,他的视线这才落到马车的车窗上。
虽然眼前这辆马车没有悬挂旗帜,但都是林家车夫,彭左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林氏的马车?
既然车夫是林云,那车里不是小姐,就是白露奉命外出办事了。
可小姐不是病重在家,难以下床吗?
车窗被打开一条缝隙,露出白露秀美的面容,彭左脸上立马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白露姑娘!”
白露生的漂亮,又是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侍女,对他们这种仆从来说,已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了。
白露低声道:“公子可在吗?”
“公子赴宴去了。”
白露道:“你去叫公子出来,小姐有事找他。”
彭左惊讶道:“大小姐的病情可是好转了?”
白露凛然道:“你去转告便是了,旁的不要多管。”
她态度骄傲,彭左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理当如此似的,讪笑着道:“是,是,我这就去。”
他跳下马车,动作有一种卖弄身手的刻意,像是想在白露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是多么矫健灵敏。
林瑜透过窗户瞧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行为幼稚,但不失为一种淳朴的可爱。
只可惜彭左真正想打动的白露,却面无表情的关上了窗户,心中毫无波澜。
她望着林瑜的笑容,心想,太子殿下比这彭左好过千倍万倍……不,不对,这马车夫根本就不能与之相比。
小姐宁愿为这么个马车夫笑,也不愿意对太子殿下笑。
这么一想,反倒是她这个无关之人感到一阵莫名的苦闷了。
她不知道上巳节那天,她与李氏奶娘出去回避时,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但见李氏愤怒,小姐便又是道歉又是搜罗珍稀的礼物登门,不免觉得难以理解。
太子殿下那时还哭了呢?小姐却管都不管!
对一国储君都能如此傲气,凭什么要对这李氏低声下气?
为何不能答应太子殿下呢?
白露实在不能明白。
太子殿下都不曾给小姐气受,这李氏公子究竟是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让小姐如此割舍不下?
明明只要小姐点头,成了太子妃,别说赔礼道歉,整个李氏都得在她面前俯首叩拜,哪里还需要巴巴地抱着礼物上门求见?
第二十八章 良心稍安
“这李氏,好不像话。”白露忍不住为林瑜“打抱不平”,“人家都是男方主动,就他金贵,害的小姐三番两次上门。”
“不用这么计较谁主动呀。”林瑜笑了笑。“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得努力的。”
古代的主流思想,仍然认为女子应当矜持,等待男方的追逐,才是优雅的姿态。但现代人早就不在乎这个了,只要喜欢就主动,谁说女子就不能是猎手,而男子就不能是猎物?
为了不堵塞车道,林云赶着马车离开了星门观的正门,又停在了上次那个偏僻的角落里。
林瑜和白露在马车里又交换了衣物,林云去了林珙的马车旁等候,以免他们出来时找不到人。
很快,林云就领着彭左和林珙到了。
白露请林珙上车,他掀开门帘一进车,林瑜就瞧见他一脸的不耐烦:“有什么事就不能直接说?我姐叫你来干嘛?”
他长得和林瑜有五分相似,按理来说五官清俊端正,也该是位美男子,只可惜肤色略黑,又体型丰满,神色吊儿郎当的,是个有些油腻的胖子。
林瑜挑了挑眉毛:“在宴会上玩的可开心?”
“姐?”林珙这才瞧见她坐在马车里,顿时一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了吗?”
他脸色发红,显然喝了酒,整个人都有些微醺。他看着林瑜一身简朴的青衣,头上毫无珠翠,不免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打扮?旁人见了还要以为我们林氏破败了,买不起首饰丝料呢!等等……这好像是白露的衣服?你干嘛穿侍女的衣服?”
“因为我要装作侍女啊。”
“你装作侍女干嘛?”
“这你就别管。你带我进星门观去就行。你今天要参加星门观的宴会怎么不早说?”
“我说什么呀我,我参加宴会还要和家里说吗?我天天参加宴会。”
林瑜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你没再和那群不三不四的人继续联系吧?”
她这弟弟被家里宠坏了,脑子都不大清楚,几年前跟着朋友学会了赌,染上了赌瘾,后来被发现私下偷偷变卖了不少林氏的土地商铺,把一向佛系的林珲给气狠了,下了死手狠狠管束了一年多,最近才在母亲徐香的苦苦哀求下,稍微放松了管制。
林珙“嗯嗯啊啊”的含糊道:“没呢,都断了,早断了,不然大哥不肯给我钱花啊。”
“你会没钱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找母亲撒娇,从母亲那里拿钱?”
林珙“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姐,你不是要去星门观吗,我带你进去,好吧?你去了看嘛,绝对没有那些人的。”
林瑜面无表情:“这些人,也未必就比之前那些人好。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你有点分辨能力!别傻乎乎的什么都学,要学你学点好的行不行?”
“嗯嗯嗯。”林珙一脸心不在焉的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林瑜也无奈。
一想到这么个草包,父亲最近在为他物色官位,准备让他出仕,她就觉得一阵窒息。
尤其是他林家嫡少爷的身份,寻常官职还“配不上”他。
还好他看不上县令这种官职,这种基层官员得直接接触平民,他要是去了,不知道得祸害多少百姓,不激起民变才怪。
朝堂上虽然不全是这种无能之辈,但国家政策大部分要出自这种人的手里,林瑜就觉得大涂迟早要完。
比如她爹,位列九卿,任廷尉之职,掌刑罚审判,在现代高低是全国最高法院院长,结果他对法律条文一无所知,断案全凭感觉,突出一个人治大于法治。
这事还是有一次她去书房,瞧见她爹偶尔带回家的卷宗发现的。
卷宗说一位女子,丈夫在外征战,很久没有传回消息,于是家乡人都认为他死了,女子便在父母的安排下改嫁,结果丈夫回来了。
此事被人告发,最后上传递交到了廷尉。
林衍认为,丈夫没有下葬,则视为婚姻关系存续,该女子在有丈夫的情况下,未经丈夫同意而改嫁,应当被判死刑。
林瑜把那卷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死刑?
这就死刑?
她不信邪的自己找到了父亲书房里都积灰了的律法典,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此类事件的应用法条:
夫在,妻逃而私自改嫁,应判黔面,城旦舂。
黔面城旦舂虽然也是重罚劳改,但和死刑差别未免也有点大。
她把这事跟父亲说了,林衍当时看了看她翻出来的法条,又看了看卷宗,大笔一挥,无所谓道:“那就按照阿瑜说的定吧。”
他轻飘飘的一笔,就是一条人命的重量。
林瑜当时脸色发白,觉得如果自己是平民,活在这样草菅人命的世界上,未免太过恐怖。
那是第一世的事情。
后来她认识了陈辞,把这件事跟他说了,陈辞无奈苦笑。
他在锦昌县出仕,但因出身寒门,即便再有能力,也只能为一小吏。
那温润的少年郎叹了口气,与她解释:“那女子既然是服从父母的命令改嫁,便是连‘私自’都不曾有。更何况,与丈夫最后一次联系后已过了三个月,夫妻之间守丧也不过只要三月,算是丧期已过,岂能算是婚姻存续?她应当无罪释放。”
从死刑、到黔面城旦舂、再到无罪释放。
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被权势轻而易举,翻来覆去的扭曲。
林瑜对此耿耿于怀,此后每一世都记得此事,每一次都会去父亲书房找到卷宗,然后对父亲说,她该无罪释放。
这一世,父亲也快把那卷案宗带回来了。
只是,带回家的卷宗她可以看,可以提出意见,但廷尉府中的卷宗呢?
她都不敢去想她爹手里有多少冤假错案,怕想得深了晚上都睡不着觉。
有时,她真的觉得,这些所谓的权贵,都是一群蛀虫。
他们趴在人民的身上吸血,却还高高在上的以为自己天生优越。
所谓的蛀虫,也包括她自己。
不事生产、不必劳作,却过的比大多数人都要闲适安逸。
林瑜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那投了个好胎的运气与力量,尽可能的去帮助更多人,才能良心稍安了。
第二十九章 庶与士
林瑜抱起那盆风信子,戴上斗笠,跟在林珙身后朝着星门观走去。
那盆花并不大,也不算重,林瑜还连花带盆一起蒙上了一层绸布,以免被人瞧见。
这模样,看起来神秘极了。
林珙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想要不要伸手接过,林瑜看出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帮忙,只是她毕竟是他姐姐,若袖手旁观太过理直气壮,道义上未免有些过不去,容易受人谴责:“不必管我,我现在是侍女。”
林珙立刻心安理得的不管了:“你也不怕被爹娘知道,要是他们知道你装成侍女出来偷玩,还不得气死。你病好了?我还以为你病的快死了呢。”
他说话口无遮拦,有时候听得人直皱眉头。林瑜熟悉他的德性,听他“死”啊“死”的,懒得理会,也不放在心上。
“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你记得别露馅,在外面谁问你,你都别说我是你姐姐林瑜。”
“哼嗯……”
“不白让你帮忙,给你封口费。”
林珙这才喜笑颜开:“那还差不多。”
“李萤今日在吗?”
“在啊。他举办的宴席,主人家怎么能不在?”
林瑜放心了些许。
那门房显然认得林珙,这次林瑜跟在他身后,从正门走了进去,没遇到任何阻拦。
很快,林瑜就瞧见了上次熟悉的那片水榭。
如今她知道水榭四周为何要垂下幔帐了——白化病人不能被阳光久晒。之前,她还觉得这是故作风雅的装饰。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林瑜。她虽然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但体态温婉,风韵十足,一路走来,纤腰款款,裙袂翩翩,一下子便引起了许多注意。
某位公子兴味盎然道:“林公子这是带了谁进来?”
林珙道:“我家侍女。”
顿时有人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请了哪位名妓,来给咱们一个惊喜呢!”
林珙啐了一口:“想什么呢?做你的梦!”
他现在月钱被大哥卡的死死的,哪有钱去请名妓?
只是这些话乱七八糟的,林珙不由得瞥了一眼林瑜,怕她因为这些轻浮言论而发怒。要是林瑜回去跟大哥告状,他好不容易才变好一些的日子就又要难过了。
但林瑜没空去理会,她一直在眺望水榭中的情形,只是今日无风,那些纱幔垂落,将亭中的情形挡的颇为严实,林瑜甚至都很难看出李萤在不在里面。
只是上次李萤在的时候,水榭外有侍卫护卫,今日怎么却没有?
还有人好奇的在问:“你家侍女怀里抱着什么?”
林珙也不知道,他被问的烦了,有些恼怒道:“管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的。少问东问西!”
说完,他就想重新扎进人群里继续喝酒,林瑜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问道:“你不是说李萤在吗?”
“他不在亭子里吗?”林珙不耐烦道:“他刚才还在呢。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举办宴会他一个人呆在那儿,动不动吹个笛子,难听的要命。”
“刚才亭子外有侍卫吗?”
“有啊。”
“现在没有。”
林珙这才看了一眼水榭,发现了变化。他“咦”了一声,向着周围问道:“萤哥呢?”
“刚走。”醉醺醺的纨绔们乱糟糟的回答道:“就你带着侍女过来之前一会儿。”
这么巧?
林瑜都不禁怀疑李萤是不是远远认出了跟在林珙身后的自己,所以躲着她了。
她对林珙低声道:“你去找个仆人,说有东西要送给李萤。”
林珙皱起了眉头:“你找他干嘛?你这东西……”
他看了看那被白绸蒙着,不知是什么的玩意,“是送给他的?你送给他做什么?还打扮成侍女偷偷……”
林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你和他……?你!你疯了!?”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比如说,林瑜是不是在装病,林瑜和李萤是不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可家里分明是打算把她嫁给太子当太子妃的!!
再说了,那李萤,虽然是李氏长公子,可他一无实权、二未出仕、三来体弱,哪里比得上有个太子姐夫?
“你少大惊小怪。”林瑜道:“这事爹娘知道。”
“爹娘知道!?”
“就是爹娘让我过来……让我与他说清楚,叫他别来提亲。”
当然,林瑜真正的目的,却正好与此相反。
林珙明白了。
他盯着那盆花:“这莫非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你拿来还给他?还是说断情信物?”
“别的你少管,这事你最好闭紧嘴巴,要是泄露风声,整个林氏都要遭殃。你知道轻重吧?”
女子总是被人用父母亲族进行道德绑架,被规训若是不循规蹈矩,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林瑜非得让别人也试试被绑架的滋味。
林珙瞪眼道:“我知道!你还说我!你才是!装作侍女私会情郎,你知不知道轻重!”
他们两人凑得极近,在那窃窃私语,旁人看来,显然是极为亲密。
有人瞧着林瑜那纤柔的腰肢,娇媚的体态,心中不由得发痒。
再看看她身边那肥头大耳的废物林珙,心想自己难道还比不过他?
于是很快有人豁然起身,端起两杯酒,朝着林珙走去:“林公子!来,我敬你一杯!”
林瑜立时住嘴,退到林珙身后,低眉顺眼装作侍女。
林珙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杯酒,笑嘻嘻道:“怎么突然敬我?你小子想干嘛?”
“嘿嘿,嘿嘿,”那公子瞥了一眼林瑜,“在座的都是朋友,你这侍女,瞧着应该很漂亮,戴着斗笠,未免见外了。何不让她摘下来,露出面容,让大家同赏?”
林珙唇角一抽:“别的可以,这个不行。”
“嚯!看来是林公子心尖尖上的人啊!”有人新奇的叫了起来:“谁不知林氏多美女,林公子见过那么多美人,都对这侍女另眼相待,看来绝对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林珙“呸”了一声,恶狠狠道:“你少起哄!就你多嘴!”
林瑜发现,这些人都不是上场宴会里出席过的世家公子。
如果说上一次宴会来了半个京师的世家,那么这一次就是另外一半,所以没人认出她就是上次那个装作前来送糕点的商户女。
只是林珙脾气暴躁,人缘向来不好,虽说林家是大族,但在场又有谁家中无权?
有人早就看不过林珙的无礼蛮横,此刻见机便要让他难堪,于是煽风点火道:“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难道在林公子眼里,咱们的交情还比不上你家的一位侍女不成?”
这话说的巧妙。
同为士族,林珙若还护着那侍女,就是认为庶比士贵,与理不容。可若是因此交出那侍女,就未免大大的丢脸。
几位公子围逼了上来,林珙虽然强撑着一脸凶相,但心中已生怯意,看得出色厉内荏。
他回头瞪了一眼林瑜,觉得要不是她多事,他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但旋即又露出无措的恳求之色,像是希望她能自己站出来帮他解围。
第三十章 心慌意乱
林瑜的脸掩在斗笠之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分明是他自己不懂处理人际关系,才引得别人借题发挥,关她什么事?
同族在外,都被视为一体,林瑜受辱,林珙自然也会受辱,若是他在一旁,却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就更为耻辱了。
结果他竟然想把林瑜推出去平息事件?
别人以为她是侍女,林珙却最清楚不过,她是林氏的嫡小姐!更是他的亲姐!
若是作为侍女在众人面前露面,林氏还要不要脸?他还要不要脸?林瑜还要不要脸?
他只想顾着自己的面子,有没有想过这些?
林瑜冷冷的心想,她就知道他靠不住。还好,本来也没对他抱有多大期望。
她所有对家人的感情,在第一世被母亲亲自下令毒杀之时,就早已消失殆尽了。
她主动向前,越过林珙,走到了众人面前。
经过林珙时,他脸上略有一丝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他心想,本来就是阿姐惹出来的麻烦,谁叫她在外面抛头露面,招蜂引蝶!她自己去处理才是应该。
反正……反正这些人也没见过阿姐,只当她是个侍女,见过也不会怎么样,一面之缘,很快就忘了。
等阿姐以后嫁人,成了太子妃,就算记得,谁敢说?
哼!他现在就要把这些发难的家伙记清楚,等以后太子成了姐夫,他非要一个个的收拾这群家伙!
林珙说服了自己,于是一下子心安理得起来。
他看见林瑜抱着花,向着众人行了一礼,就在大家饶有兴致,以为她要服软,说些“小女子蒲柳之姿,恐污了诸位公子的眼睛”之类的话求饶时,却听她傲然道:“小女国色天香,花容月貌,不是凡俗庸人可随便见的。有一话,想送给诸位公子,谁人能解出,才够资格见我。”
这话狂妄之极,一时间众人竟都惊住了。
大家面面相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连林珙,都愕然不已,心想:阿姐莫不是气疯了吧?
兴许是这场面从没见过,居然还真有人好奇的接话:“什么话?”
林瑜淡淡道:“牛头喜得生龙角。谁可接下一句?”
牛是贵畜,龙更是祥瑞,这还又是“喜得生龙角”的化龙之意,怎么想都像是好话。
莫非这侍女,其实是在与他们玩笑,看似倨傲,实则是在用字谜讨好他们?
可他们都是些纨绔子弟,识的字比起大部分寒门庶民,多是多一些,但再深奥些的,便是一知半解了。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热闹的席宴上竟为之一静。
有人苦思冥想半天,还是没有头绪,最后忍不住嬉笑道:“想不出来,想不出来,这下一句是什么?”
林瑜微微一笑:“狗嘴何曾吐象牙。”
其实以他们的身份,何必在这跟一个低贱的侍女玩儿什么文字游戏?可她态度摆出来,他们又接了话,此时若不对出下一句,强行逼她揭下面纱,未免丢脸。当今世道,名与望最为重要,岂能随意露怯?
但听她言辞如此犀利,语气又如此轻蔑,几个脾气火爆的公子哥终于被惹恼了。
当即就有人冲上来,要强行动手:“不过一贱婢——!”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出一声急促的笛音:“呜——!!”
之前不知隐身于何处的侍卫们纷纷涌出,挡在了林瑜与众人之前。
趁此机会,林瑜抱着花盆,转身就朝着星门观深处跑去。
那笛音只出现了一瞬,实在分辨不出具体在什么位置,林瑜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是不是恰好就是李萤所在的方向,但她想,李萤既然能在刚才吹出笛子,显然一直能瞧见院子里的情形。
他知道她来了。
他明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装作侍女是来找他,知道她不能暴露身份,知道她的为难,却直到最后,才出手干预。
他就那么看着她被人刁难,被人逼困,遭受羞辱。
林瑜只觉得胸口怒意汹涌上涨。
她已主动了三次,第一次,主动与他见面,第二次,邀请他上巳节同游,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主动携礼上门挽回。
万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他既然的确无意,林瑜也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
只是这花是为他寻来的,她留着也是无用,还是给他的好。
等甩开院子里那群喝酒喝上了头的公子哥,林瑜才停下脚步。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但林瑜并不慌张,因为她知道,自己在星门观里乱窜,李萤就算是想要她早些离开,也不会放着不管。
果然,林瑜刚有些疲惫的气喘,便瞧见一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正是李萤的奶娘。
她向着林瑜行了一礼道:“淑女请随我来。”
林瑜道:“你要带我去哪?”
奶娘道:“带淑女出去。”
“出去是去哪?离开这儿?”林瑜道:“我不走,我要见李萤。”
“公子今日不方便见外客。”
“就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睛?”
林瑜看着她,语气坚定:“我今天抱着这么个东西过来,总要有个结果。”
奶娘望向了她怀中的花盆:“这是什么?”
“风信子。”林瑜揭开了白绸的一角,露出里面紫色的花穗,“这是来自异域的花,大涂很少见。我昨天找了一天,才找到这么一盆最鲜妍的。”
“这是……”
“这是要送给你们家公子的礼物。”
奶娘沉默了半晌,像是在判断她是否心诚,过了片刻,她终于道:“请随我来。公子在这边。”
林瑜重新将白绸盖住花叶,这才跟上。
奶娘带着她七转八绕,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青石阶的尽头有一间竹屋,门开着,能瞧见李萤的背影。
他今日一袭暮云灰色的道袍,背影清癯如鹤,正坐在窗边,手中握着长笛,横置于膝,望着窗外。
透过屋外的一片竹林,隔着一池浅潭,便能瞧见潭水对面的宴会之处。
他听得出奶娘的脚步声,因此听见不止奶娘一人时,不免疑惑的转身望来,瞧见跟在奶娘身后的林瑜时,身形微微一僵,顿时有些慌乱无措起来。
他看向奶娘,嘴唇无声的动了动,虽然没有说话,可林瑜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林瑜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奶娘跨入门槛,与他小声解释时,她慢条斯理的将风信子上的白绸缓缓解开。
听说林瑜昨日在万洲商市寻了一天的礼物,李萤不禁朝着她看了过去。
她……她寻了一天的珍稀礼物,又上门来见他,难道……难道她并不介意他那双妖异的眼眸和长相?
李萤不自觉的心跳如擂,想要相信,又不敢相信。
他又想起前天,她那么迫不及待的跳下自己的马车,赶去自己族人身边……
说不定她其实不想再来见她,可家里的人逼着她再来……?
林氏最近想将林珙运作到少府,而少府府丞便是李氏族人。在这节骨眼上,林氏不许她得罪李萤,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真的是自己情愿再来找他的吗?
从他远远瞧见她跟在林珙身后进来开始,他就发现自己想见她,又怕见她。
奶娘说的对,他孤单了太久,这是第一次,有人靠近他,想要温暖他,说要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还窥见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和恐惧。
这让李萤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就只想逃避。
林瑜开口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之前热情友好的笑意,也没有之前亲近柔和的温存。
“我说过,我想嫁给公子,但我也说过,公子若不愿意,我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李萤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她没有向他掀开遮挡自己面容的纱幔。
他们如今一个以白纱遮面,一个以黑绢挡眼,俱都不是坦诚姿态。
李萤原本背对着她,听见她说“我想嫁给公子”时,不自觉的朝着她转过了身子,可听见后半句话,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
虽然是他对她避而不见,方才见她受难又旁观了许久。
可真的见了面,发现她的态度与以前截然不同,李萤却开始感到心慌意乱。
第三十一章 露出的双眸
林瑜道:“上一次我让公子受惊了,本想寻到礼物登门道歉。但这一次,我在公子府上被人为难,公子在这可看的开心,解气?”
“我……”
听出了她冷言冷语下的怒气,李萤慌得站了起来。“我没有,我只是……我以为林珙在你身边,不必我……”
“不必你什么?不必你费心?”
李萤听她恼怒,想到她方才被族人放弃,知道她心中一定委屈愤懑。
子女的地位大多依靠父母的地位来决定,那林珙对她如此轻慢,她的父母在林氏族中的地位,恐怕也不会太高。
既然如此,她三番两次的背着父母,偷偷来见他,也不知道冒了多大的风险,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为了确定自己后半辈子的命运,为了寻找合适的夫君……不惜如此冒险。
她在林家,是不是过得不好?才让她对婚姻,对可能开始的新生活,如此谨慎不安?
李萤亦是家族的边缘人物,此刻不免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惜。
林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们大约没有缘分。
她将怀中揭开了白绸的风信子放在了地上。
“公子的真心很珍贵,轻易不肯捧出来给人,我理解。但我的真心也很珍贵。我捧给公子,公子既然始终不能信任,我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证明。这是我为公子寻来的礼物,既然都已经带来了,还是送给你,若不想要的话,丢了也行。”
那樽花瓶,竟是透明如冰的琉璃,琉璃并不罕见,可如此纯净、透亮的琉璃,却价值不菲。
琉璃瓶中盛着清水,那异域之花生长在水中,清丽脱俗。
嫩绿的长叶和鲜润的紫色花株,在阳光中舒展。
林瑜俯下身,轻轻抚了抚风信子的花瓣,“我选这花,是因为它和李公子的眼睛一样,珍稀,又美丽。”
柔嫩的花朵被她白腻的指尖轻柔的拨动。
尔后林瑜后退一步,疏远的行了一礼:“不过,今后我不会再来烦公子了。此前多有叨扰,实在抱歉,就此别过。”
她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意识到自己若再不动作,她可能就真的不会再回头后,李萤豁然从屋内站起,赶到了门口道:“等一等!”
林瑜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态度依然礼貌的过分生分:“李公子还有什么事?”
“我……”李萤颤声道:“你当真觉得,觉得我眼睛很好看?”
“公子不信我,那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我,我不是,不信你……可是你,你做的事情,叫我如何相信?”
“比如说?”林瑜问道:“我做了什么,叫公子不安了?”
李萤低声道:“你看完我的眼睛,就逃走了。”
“公子好不讲道理。”林瑜无奈道:“明明是公子先叫我出去,还叫的很大声。”
“可是你,你分明走的那么急!”
林瑜无言。
既然李萤会出言挽留,那就说明,他心中并非对她无意。
若是这样,这计划好像还有继续下去的余地。
他在意她的情绪变化,那么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显然是有些特殊的。
只是不知道这特殊的程度,究竟能让他为自己做到哪些事情?
事情出现了转机,猎物露出了弱点。
林瑜不急着走了。
她要怎么解释呢?她没法跟他解释说,自己骗了他,是怕真实身份被戳穿才那么急着要走。
她想了想,重新走了回去。
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就干脆不解释了。
林瑜经过那盆被放在地上的风信子,弯腰将它重新抱起,然后走到了李萤的面前。
“那公子再让我看一次吧。”
李萤一滞。
“公子再让我看一次那双眼睛,看看我是不是会逃走,再仔细瞧瞧,我究竟厌不厌恶。如何?”
李萤愣住。
见他没有动作,林瑜眼睫微颤,好似无比失望。
“你瞧,”她凄楚一笑:“总是这样,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但每个人都觉得是我的错。不管我如何证明,都没有人信我。”
林瑜转身,又作势欲走,李萤的呼吸急促了些许,情急之下,没忍住一把拉住了她的的手臂:“等,等等!”
他雪白的耳尖蓦地又涨红了:“我……我给你看。”
林瑜半转回身子,瞅着他,神色怀疑:“真的?”
“嗯。”李萤的声音越发细弱:“你,你别走。”
他又犹豫了片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手来伸向脑后,解开了绢布的结扣。
下一刻,那双雪色的眼睫,再一次的出现在林瑜面前。
那双透澈的浅紫色眼眸是如此的不安,以至于闪避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林瑜抬起手,朝着他的脸庞伸去时,李萤浑身僵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而随着她的动作,她衣物袖袍间的熏香,袭上李萤的鼻尖。
那是白兰、茉莉、薄荷、岩兰草和麝香的香气。
浅淡、清雅、甜柔。
李萤向来觉得,香气是用来宁神定心的,然而此刻,他却觉得那香气像是在他的体内点燃了一把火,烧的他全身通红,心头滚烫,而骨髓深处莫名骚动。
明明只是露出眼睛,他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了衣服一般羞耻窘迫。
林瑜的指尖,像是刚才拨动花瓣似的,拂过他白色的羽睫。
她轻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议亲?”
她的声音,终于又从仿佛蒙着一层薄冰,恢复了原本的柔软。李萤心中一松,旋即又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嗯。”
“是凤信紫色。”
李萤呆呆的重复了一遍:“……凤信紫?”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紫色,光线不同的时候,还会变成粉色。”
李萤迟疑了一下,声音低微:“铜镜里,什么颜色也看不出来。”
“那倒是,铜镜里不管看什么,都是黄色的。那你奶娘呢?她也没说过吗?”
“……我不喜欢别人提起。”
“可是,真的很好看。”林瑜低头去看自己搂在怀中的风信子,把它递到了李萤的面前。
他下意识的接过,手指却无措的在瓶身上摩挲,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见他一时握着花瓶的瓶颈,一时搂着花瓶的瓶肚,一时又托着花瓶的瓶底,林瑜忍俊不禁:“我找了一天,才找出这盆最好看的花。但是你眼睛的颜色,要比它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第三十二章 定情
奶娘在一旁敏锐的感觉到氛围的变化,瞧见那原本还僵持不下,闹到要分道扬镳的年轻人,现在又站在一处,低声絮语,她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是过来人,如何瞧不出公子这几天神思不属,坐立难安,焦躁落寞的模样,是情窦初开,心中有了人?
之前别说是女子了,就连同性友人,李萤都没有特别亲近的。
他顾忌自己的长相,从不肯与人多交往,多亲近。
可那不过是害怕受伤,并不是因为他就喜欢一人独处,久而久之,自然会觉得孤独寂寞。
忽然有一位女子说要与他成亲,还是一位如此美丽的少女,李萤是个正常男子,哪里能做到波澜不惊?
见他明显并未厌恶林氏女,奶娘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对林瑜的态度或许太过冷漠了——她那时以为这少女冒犯了李萤。
奶娘悄悄从侧门退了出去,好给两人独处的空间,免得有她在场,他们不好意思说些贴心话。
李萤发现她离开了,若是以前,他定然要不安的阻止,可现在,他只是望着眼前的少女,好像没有发现一般。
他道:“这不是……这不是人应该有的眼睛。”
“只是和常人不大一样而已。不是还有人目有重瞳吗?”
“……我小时候,家里的孩子都说我是妖怪。仆人们也恐惧我,甚至不敢多看我。父母藏着我,让我不要出门,他们不想让人看见我……”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总是重病垂危,是你父母想有个理由,把你困在家里,不见外人,是么?”
他低低道:“是。”
“那你的头发和眉毛……”
“是染黑的。”
闻言,林瑜掀开了笼罩着自己的帷幕,免得阻碍视线。
她露出脸来,李萤的视线立刻不自觉的落在了她的面容上。
见她如此美貌,想到自己长相怪异,李萤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可瞧她正专注的凝视着自己,他又感觉欢欣。
林瑜仔细打量他的眉毛与发际,却发现几乎看不出异常。
她不禁微微一叹:“若是每天都要染得这么细致,肯定很辛苦。”
自小到大,除了奶娘,何曾有人对李萤如此温言细语,心疼怜惜。
他不禁心中一软:“习惯了……便也还好。”
“那么,我们的误会可解除了?你还觉得我受不了你的眼睛,只想着逃走吗?”
李萤涨红了脸。
“是不是你错了?你那时不等我说话,就那么大声的吼我,凶我。”
“是我错了。”
“还有呢?”
“还有……?”
看着他那呆头呆脑的模样,一看就从没和女子交往过,林瑜觉得他就像一张白纸,很好骗……不是,很好改造。
这么一想,倒也不急着生气,先教教他才行。
“我现在知道你以前因为长相吃过苦头,所以害怕被人瞧见,那时在马车上才会忍不住心慌对我发火。不过,若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先不要着急,好好的跟我说,好吗?不然我什么都不知道,很委屈呢。”
听她说委屈,李萤连忙点头:“好。”
“第一次我不生气,可以后你要再冲我吼,我就也要对你发脾气了。”
“好。”
“还有,你方才,是不是看见我来了才走的?”
“……”
“说实话。”
“嗯……”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吗?”
“不是,我只是……”
“担心?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是……”
“那你就看着别人为难我?万一你的笛子吹慢了,万一你的侍卫没赶上,我的斗笠被人拿走,面纱被人揭开了呢?那我怎么办?”
“不会的!我一直看着,肯定能赶上!”
“那你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这么及时,都能赶上吗?万一出了意外呢?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着的时候好生气,都想把这盆花砸了也不想送给你了。”
李萤立刻把那盆风信子抱紧了。“不行!”
“那你以后,还袖手旁观吗?”
他苦笑着要摇头。
“你以后要是再看见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我……”
“你要第一时间就立刻站出来维护我,知不知道?”
“嗯。”
之前的问题都谈完了,林瑜将自己想要的“正确答案”灌输进李萤的脑海后,她望着他,终于要重新提起那最重要的目的:“那你……还想议亲么?”
李萤的脸,自从刚才涨红后,那绯色就一直没消。
他红着脸道:“议。”
眼见着计划即将成功,林瑜的语气也不禁小心翼翼起来:“那你会去跟家里人说,去向林氏提亲么?”
李萤声音低柔:“淑女是林氏哪一房呢?”
虽然只见了几面便提亲好像有些草率。但多少古代夫妻,成亲前甚至都没见过面。
这年头,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谈个恋爱,花个好几年的时间去相互了解。
林瑜只能先确定原则问题和底线,只要这些方面没有问题,她要求不高,也就够了。
“你只要让家里人,去林氏问就好了。”林瑜垂下眼眸:“只要你开口,林氏自然知道是问我的。”
想到自己到底是在欺骗他,李萤性格又这么敏感,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叫他伤心,林瑜不禁有些心虚。
她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眸,带着些恳求:“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李萤不禁低下头,几乎将脸埋进了风信子的花瓣里。他红着耳尖,“好。”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好。我不生气。”
林瑜见他那懵懂天真的模样,就知道他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意思。
他大约以为她说的是她假装侍女,绕过父母,擅自来找他的事情。
这些行为对一位贵女来说,的确是不守规矩,不合体统极了。尤其是她送了他这盆花,严重一点,都可以说是私相授受。
林瑜小心的打预防针:“你若是想要生气,也可以,可是,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吗?不管发生什么分歧、发生什么冲突,咱们都先冷静下来,好好说,好不好?”
李萤像是她不管说什么,都会答应一般乖巧:“好。”
奶娘远远瞧着他们隔着一盆风信子,不知道说了什么,说的李萤越来越春风满面,林淑女却有些不安,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不禁心想,啊呀,两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万一要做些亲密举止,她究竟该不该去阻止呢……
可还没等她想好在哪一步阻止,最终林瑜也只是拉住了他的衣袖,然后缓缓放开了。
李萤开口将奶娘唤了回去,温声吩咐她送林瑜离开。
林瑜走的一步三回头,好像唯恐李萤反悔,而无论她何时回望,李萤都依然站在门口,望着她以目相送。
奶娘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们家少夫人,这下肯定妥了!
等她态度春风化雨一般温柔的将林瑜送出星门观,目送着她登上马车,她回到李萤身边,便见他已经坐回到了竹屋窗边。
他怀中抱着那盆风信子,几乎舍不得撒手。
李萤想着方才林瑜抚弄花瓣的模样,模仿着她的动作,修长的指尖在花上轻拂,好像这样就能追着她留下的残余气息,再次见到她、触碰她。
“公子,”奶娘笑吟吟道:“已经将淑女送上马车了。”
李萤点了点头,语带自责:“她……今日受了惊,是我不好,与她闹脾气,害她委屈。”
他转头看向窗外,宴席仍未散去。
“为难她的那几个人,都安排一下。”李萤的语气仍是那么低柔轻微,面容看起来仍是那么无害恬静:“那个说‘名妓’的,打断他一条腿;那个敬酒的,给他下药,让他腹泻五日;那个想动手的,断他一只手;那些起哄的,打掉牙齿……明白吗?”
奶娘躬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第三十三章 世界美好
林瑜回到林府,又装了几天病。
她看了看所剩不多的吞火叶与马奶酒,不知道李萤那边会让她等多久。
林瑜写了一张清单,把吞火叶混在一些不起眼的商品里,让白露又去了万洲商市一趟,想再买些备用。
可白露回来却禀告,说前几日万洲商市被彻查过一遍,清单上别的东西大部分都有,但所有北戎商人身上的吞火叶,都被视作违禁物品没收销毁了。
白露强自按捺住听见太子殿下的消息而雀跃的心,低头轻声道:“太子殿下刚领了京兆府尹的职,近几日查得严呢。”
尽管她并没有见到他,可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见他的动向,白露就难以自己的感到一阵激动。
林瑜惊讶道:“京兆府尹?”
储君出任首都府尹一职,是前朝惯例,大涂并无此传统,但有旧制可循,也不是不行。
只是第二世时,朱容湛从未担任过京兆府尹,尽管知道他或许真是重生而来,可他做出任何与她记忆中不同的举止,林瑜都会忍不住感到心惊肉跳。
因为这意味着她用死亡累积出的一世经验不再可靠。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吞火叶?
她一下子又想到那个卖给自己吞火叶的北戎商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究竟是她多想了,还是这两者的确有所联系?
是她太敏感了,还是朱容湛的确发现了什么?
没收销毁吞火叶,是他在警告她吗?
他在告诉她:你的把戏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花招我也已经全都清楚?
然后呢?
他想做什么?
“他销毁的违禁物品都有些什么?”林瑜心中忧虑,表情却若无其事:“你问到了吗?免得我不知道,不小心又要买违禁物。”
“旁的倒没什么……”白露道:“主要是查了北戎的商人,听说,最近北戎动作很大,太子殿下担心有间谍混进来。他们身上带着的那些碎叶子,说是自己吃的,不售卖,所以没有登记在货物表里,京兆尹的人说既然不在货物表里,就不许进入商市,于是全没收了。”
听见北戎,林瑜心中一跳。
这毕竟就是她的上一世,而她重生到今,尚未过去一月。
半个月前,她还是北戎的王妃,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纵马疾驰,肆意欢笑。
然后,身披嫁衣,试图逃出生天,最终却死于乱刀之下。
可其实就算最后没被追上,她又能逃去哪里?
逃回大涂?
大涂会接收她这位和亲公主吗?林氏又会接受她吗?
他们会庇佑她吗?还是会把她当做累赘?
林瑜并无任何信心。
她只知道,天地浩大,自己却没有归处。
“北戎……最近动作大?”林瑜的声音不自觉有些艰涩:“北戎怎么了?”
“听说是打仗了。”涉及到太子殿下的消息,白露唯恐错过一点,全都仔细打听清楚了:“那北戎王突然发难,攻打了什么……什么阿拉……拉贝部。”
“阿拉贝拉部。”
“啊,是的,就是这个。小姐知道?”
林瑜镇定道:“之前听父亲和兄长说过。”
那是草原七部之一,是最晚向苍洮所在的戈斯曼德部臣服的部族。
在她朝着草原进发的时候,和亲队伍曾遇到过一场截杀,那就是来自阿拉贝拉部的截击,率队者是阿拉贝拉部的大王子。
他们想破坏大涂与戈斯曼德部的结盟。
护送的侍卫们猝不及防,匆匆忙忙想要横车结阵,然而骑兵如滚雷而来,带来漫天的箭雨。
痛呼声、怒吼声、训斥声、哭叫声响成一片,白露死死地抱住林瑜,吓得哭了起来。
林瑜也很惊慌失措,心都凉了半截,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就要滑落深渊,从此中止。
但她没有哭,因为哭也没用。
她只觉得心很累。
那时她已重生两次,两世都没有好的结果。
这一世她甚至厌烦的想,是不是她不可能得到幸福,是不是落在这个时代,心有不服,就注定不得安宁。
好在苍洮率军及时杀到。
他成功解围之时,一众侍女围着林瑜喜极而泣,而她却正在抬头望天。
苍洮跳下马背的时候,手里还提着贼首的人头,手上、身上、脸上,都溅满了鲜血。
他本来就生的眉骨挺而眼窝深,面无表情盯着人时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凶戾之气,再加上一身是血,随着他越走越近,林瑜身边的侍女们都开始发抖。
苍洮把人头丢进林瑜的怀里,白露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他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带着恶作剧成功的邪气,这时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年纪应该不大。
林瑜看了看怀中的人头,皱起了眉头,但比起恐惧,她更觉得恶心。
她把人头轻轻放到一旁,用手帕蒙住了他的面容。
苍洮看着她做的这一切,挑了挑眉毛,问道:“你,不害怕?”
他那时虽然会说中原话,却带着一丝生硬的口音。还远不如后来与她相处久后说的熟练圆融。
林瑜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又看向了天空。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高云淡,苍穹碧蓝如洗,和她穿越前见过的天空一样明澈。
可是在同样的天空下,发生的事情竟然能如此不同。
比起害怕,林瑜那时只觉得一切都那么荒诞。
苍洮抬头也看了看天,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看:“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我是苍洮。戈斯曼德部的王。你的丈夫。”
林瑜对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心生抵触:“你还不是。”
“嗯?”
“我们还没有举行过仪式,你还不是我的丈夫。”
苍洮满不在乎:“我总会是的。”
戈斯曼德部与大涂结盟之后,在草原上更加势如破竹。
阿拉贝拉部的另一个王子杀死父亲,成为新王,并献上了父亲的头颅,作为臣服的礼物。
苍洮接受了对方的归附。
林瑜觉得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在,留在身边始终会有隐患,但苍洮说,草原上每个部族之间,谁与谁之间没有点血仇?
望着他自信张扬的神色,林瑜选择了信任他。
既然他觉得没有问题,她便也没有多管。
可最后,挑拨其余六部、鼓动叛乱、对林瑜不敬,第一个对苍洮发难的,就是阿拉贝拉部。
“爱应该让一个男人变得更为勇猛,那个中原女人却让我们的王变得懦弱了!”
“一个懦夫不配成为七部共主!”
这些话语,林瑜也有所耳闻。她有些忧愁的问苍洮:“我让你变得懦弱了?”
苍洮把她抱在怀里,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呼吸着她发丝间的香气,声音温柔:“你只是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美好。”
第三十四章 成人之美
事到如今,林瑜已经分不清,他是感觉世间美好的不想再拔出兵器,温柔的不想再看见有人流血,还是觉得大业已成,草原已向他低头,于是不必再锐意进取,开始贪好享受。
而他的部下们苦苦劝谏时都说——他被林瑜蒙蔽了眼睛,他被爱情磨平了棱角,熄灭了野心。
总之,终究都是林瑜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闭了闭眼睛,想将苍洮的模样赶出脑海,但他的名字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涌入心头。
……苍洮为什么会攻打阿拉贝拉部?
林瑜心神不宁的想。
在阿拉贝拉部截杀大涂的和亲队伍之前,两族虽然已经离心,可明面上仍是联盟,并没有撕破脸。
阿拉贝拉部的王在少年时,与苍洮的父亲结为兄弟,两部曾是兄弟之盟。后来苍洮的父亲在他年少时病死,苍洮被赶出部族,被阿拉贝拉部收留。
他从没提过自己年少时在阿拉贝拉部的事情,林瑜只在他的身上看到过一些陈旧的伤痕。
她心疼的抚摸过,问他这是怎么弄的,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留下的了。
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不记得,而像是不想再提起。
她想他那时过的并不算好。
寄人篱下,如履薄冰,也许仅仅只是能够活着罢了。
阿拉贝拉部的人如此害怕他成长起来,是否也知道,自己对他做的事情,足以招致报复?
那天苍洮杀死了阿拉贝拉部的大王子,他有没有认出这是他儿时的玩伴?还是说他们早就结怨在先,彼此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苍洮技高一筹,砍下了他的头颅,态度那般冷漠,没有丝毫犹豫、悲伤、痛苦,甚至丢进林瑜的怀里,轻慢的充当恶作剧的道具。
林瑜甚至怀疑过苍洮也许很高兴她被截杀,也许他早就跟着和亲队伍,但一直隐在暗处,就是把她当做诱饵,看能不能钓到猎物——他成功了。
也许他早就想对阿拉贝拉部下手,而他们截杀大涂和亲队伍的事情,正好给了他动手的最好理由。
只是当阿拉贝拉部献上旧王的头颅,祈求归附时,他终究还是念着那一丝收留之恩,放过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阿拉贝拉部都庇护过他,他才能活下来。既然他前世记着阿拉贝拉部的恩情,这一世为何会主动发难,出兵攻打?
林瑜感到一阵头晕,她跌坐在椅子上,指尖狠狠地按在额角,只觉得一阵胀痛。
白露担忧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林瑜捂住了脸,发出一阵微弱的呻吟。
朱容湛说他做梦,梦到了她的第二世,所以对她那么不同,所以所作所为和她记忆中的全不一样,那么苍洮呢?他也做了梦?
她又想起此世刚重生时,在母亲徐香那听见的螳臂军领袖的事情。
那人是庶族出生,曾在锦昌县为小吏……
他究竟是不是陈辞?
如果是的话,难不成他也梦到了什么?
如果是穿书、穿越的话,总不可能他们三个人都被穿越、被穿书了吧?
如果是重生,他们四个人一起重生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
林瑜思来想去,绞尽脑汁,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还是说,还是说,不是他们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是了,也许这一次,她不是重生,她是又穿越了。
她穿越到平行时空了!
因为是平行时空,所以一切都和原本的世界高度相似,但又因为是平行时空,所以又和原本的世界有许多不同。
林瑜悟了。
尽管平行时空理论难以证明,但她总算能够说服自己,安稳的睡个好觉。
第二天,林衍下朝回来,就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后院。
他刚进妻子徐香的院子不久,就有人来请林瑜过去。
瞧那传话的侍女神色之中颇有异样,林瑜心中一跳,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是不是李氏那边有人与林衍接触了?
等到了徐香的院子,还不等她行完礼,林衍就指着她的鼻子,手指发抖:“你,你不是说你去与那李萤说好了,从此一刀两断吗!?今日怎么会有李氏族亲,来问我亲事!?你到底是如何跟他说的!?”
林瑜心中大喜,脸上却一副又惊又慌的模样:“他还是提亲了?我,我明明一直拒绝他的……!”
见她的惊惶之中,流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惊喜,林衍顿时气呼呼的想起今早散朝后,自己被太仆李巍叫住的场景。
两人一阵寒暄后,李巍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道:“林廷尉,都说林氏多淑女,吾家长公子愿溯游从之,求娶一女为妻。”
他瞅着呆在原地的林衍,向着他拱了拱手:“我想,廷尉应该知道是林氏的哪位淑女吧?”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了!
但李巍既然没有点破名字,林衍自然也有高官之间在朝堂之上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有提起林瑜。
他只是苦笑道:“李氏长公子……如此坚定么?”
李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亦是苦笑道:“从未见过他如此坚定啊!”
谁又能料到,那位被流放出本家,一直在星门观内不声不响,默默为李氏搜集情报,处理脏活的大公子,竟然也有女子愿意与他议亲?
还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低门女子,而是林氏淑女!
真是奇也怪也!
李萤说是上巳节出游时认识的,他什么情况,李家人还不了解吗?该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让他心血来潮出一次门,又机缘巧合的能遇见一位鬼迷心窍般的林氏淑女啊?
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李萤用了什么手段,只因他认为与林氏联姻,有利于李氏。
可若是他的算计,他为何不安排给自己的几位弟弟,而非要自己亲自迎娶呢?
但那孩子可怜又可怕,自他长成,李氏就几乎从不违逆他的意思。
大约是因为私相授受在先,说来不够好听,李萤不愿透露女方的名字,只说提起,对方便能知晓,李氏也没有多问。
毕竟满朝都知道,太子想要林氏女林瑜当太子妃,而林瑜热病缠身,卧床不起多日,与宫中僵持不下。
谁会想到,李萤提亲的对象会是林瑜?
而林瑜自上巳节后,依然经常出门,前往星门观,林衍与徐香认为,显然是那李萤纠缠不休,不肯了断,她不得不多次安抚。
他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干涉,也是因为女儿的病情反复,宫中沉静,成为太子妃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若是不能为太子妃,嫁为李家妇也是好的。
只是……只是……李萤那个病秧子,就不能换一个么?
林衍试探着提起:“长公子向来体弱……撑得住亲事吗?二公子仪表堂堂,性情仁厚,不知准备议谁家淑女?”
李巍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长兄未娶,哪有弟弟越过兄长先娶的道理?更何况……那位淑女既然与长公子已然定情,自然不计较体弱之事,我们身为长辈,何不成人之美呢?”
第三十五章 愿赌服输
成人之美。
要成人之美吗?
一家有女百家求,本是好事。可就要这么放弃太子妃之位了吗?
林衍看着面前的女儿,只要一想到她本有机会可以母仪天下,可以带着林氏再往前一步,朝着四世三公的辉煌迈进,就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虽然宫中迟迟没有消息,可太子喜欢她啊!
虽然太后语焉不详,言辞暧昧,好像他等等就能如愿,又好像是委婉的拒绝……
可太子喜欢她啊!
不过,林瑜病成这样,正妃恐怕是难了。太子再喜欢她,若是只是侧妃……今后太子继位,也只是贵妃……
妃终究是妃,不是后。
还不如嫁给士族,成为一家主母。
若是拒绝了李家,宫中也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想找和李氏地位相当的亲家,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距离太子妃只差一步的身份太过敏感,高门大族都不会想要这样的媳妇。李萤已经算是极好的选择。
林衍反复思量,发现若不是那场怪病,此刻他早就该遂愿了,也不至于如此举棋不定。
说到底,林瑜为何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染上怪病?若不是她高热不退,反复不好,说不定宫中早已下旨,将她迎入东宫了!
他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啊,真是不争气!”
林瑜跪倒在地,假装垂泪哭泣道:“是女儿没有福气,不能完成爹娘的期望。只是既然萤哥顶着压力提出议亲,宫中又未必属意女儿,不如爹娘就同意这门亲事吧。”
“你想的简单!”林衍气道:“哦,前脚你病重不起,后脚就议亲嫁人,你叫太后怎么想?叫陛下怎么想?叫太子殿下又怎么想?”
林瑜心道,我管他们怎么想?
但她口中悲戚道:“为免父母烦忧,女儿有一个想法,或许可用。世人皆知李氏长公子体弱,又知我现在怪病缠身,不如就说我重病濒死,准备嫁给李氏长公子,为我们两家一起冲喜吧。”
这话说的荒谬,可林衍仔细一想,却沉吟了起来,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理由。
世上大事,唯生死矣。
若是为了活命,别无他法,只能冲喜,想必天下人都无话可说,太后与太子或许会有所怨言,但也挑不出毛病。
可林瑜连脱身的方法都想到了,恐怕早有计划。
林衍冷冷望着她:“你与李萤见面的时候,真的拒绝了他吗?你们两个莫不是背着我和你母亲,偷偷商量好了如何躲过入宫成亲吧?!”
林瑜指天发誓道:“若我没有拒绝萤哥,凭他对我的情意,如何会拖到现在才提亲?实在是女儿说服不了他放弃。”
听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徐香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这李萤,倒也是个痴情的。”
“痴情?”见妻子也倒向了李氏,林衍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恐怕是没脑子吧!不过是个体弱的病秧子,占了个长子的名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竟敢与太子殿下争抢!”
“父亲!”见他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放弃与太子结亲的希望,林瑜只能道:“您有没有想过……”
林衍没好气道:“什么?”
林瑜轻声道:“就算我嫁给李萤,也还有机会进入东宫。”
林衍一怔。
的确。
如今女子再婚改嫁司空见惯,哪怕是士族皇室,亦有二嫁的主母,乃至离过婚的皇后。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李萤体弱,万一英年早逝,林瑜再嫁给太子,不失为一条退路。
先做李家媳妇,再做皇家媳妇,两边都不得罪,倒是两全其美。
这么一想,他脸上的神色瞬间柔和了下去。
“真是胡闹!”林衍道:“我们林家的女儿,哪个出嫁时不是想着从一而终?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又与那李萤两情相悦,两家门当户对,我与你母亲又岂会狠心拆散?也罢,明日,我便去回复李太仆,正式议亲。”
林瑜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她俯身而拜道:“多谢父亲成全!”
她身后的白露跟着跪地而拜,脸上却挤不出笑意。
小姐要嫁给李氏长公子了!
她心乱如麻的想,那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办?
她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他急匆匆赶来,鼻梁上的汗珠;想起如泪落下的海棠花瓣……
太子殿下会有多么痛苦……
小姐却全然不在乎!
回房的路上,望着林瑜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白露忍不住道:“小姐……”
“嗯?”
“那李氏长公子……嫁给他,真的会比嫁给太子殿下更幸福吗?”
林瑜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回头望向白露,露出了一个苦笑:“阿露,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不敢确定。”
李萤就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吗?
他看起来好骗、温和、羸弱、纤瘦、没有攻击性,被流放在家族之外,长久的待在道观之中,好像随时真的出家也不奇怪。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常常举办宴会?
以李萤那内敛、不喜接触外人的性格来看,他就不像是那种热衷于宴会的人。
尽管李氏对外的说法,是担心他一个人在道观寂寞无聊,希望各家同龄子弟多去热闹热闹,可也不至于赋予李萤一吹笛子,大家便不敢妄动的权威。
那些纨绔唯一值得花心思笼络交往的地方,大概就是通过他们搜集各家的情报。
如果仅是这样,林瑜还能够理解。
她就是怕,可能不仅如此。
但没有办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她实在无法了解到更多信息。而在有限的信息里,李萤是她筛选出来的最佳选择。
“小姐!”白露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你不敢确定,为什么还那么坚定的非要嫁给李氏长公子呢?”
林瑜无奈的轻声道:“因为我的选择,也是有限的呀。”
这就像是一场赌博,人们只能看见明面上的筹码,对着看似正常的骰子做出选择,却无法确定是否有人作弊出千。
这个时代,每个女人的婚姻都是如此。
但她们大多被父母抛掷骰子决定这一生,而林瑜至少,是自己抛掷的骰子。
压上她的性命、命运,若有差池,也怨不得别人。
买定离手,愿赌服输。
只希望事后发觉有所不对,她也能处理的来。
从之前的接触来看,李萤很不自信自己会被人接受、能被人所爱。
这很正常,他因为白化病自小被族人排斥,又被父母放弃,身边除了奶娘,再无他人,免不了会有些缺爱。
缺爱的人,性格破绽往往特别明显。
若是她能利用这一点,将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这一世,会不会就能够如愿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第三十六章 我心匪石
不过,就算想着要再多接触李萤,林瑜此刻也不好再与他联系。
凡事都讲究张弛有度,她不能显得太过心急,若是太过急切,倒像是她求着要嫁给李萤,姿态未免低的让人怀疑,也容易让人对她心生轻视,这可不利于后续交往。
她在事情尚未确定之时,都能在李萤冒犯到自己时,强调她绝不死缠烂打,可以随时抽身离去,没道理在李萤已经提出议亲之后,更加患得患失的追着他不放。
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像是真有情意,未免也容易叫人心冷。
回到房中,林瑜想了想,将上次买风信子时打听到的养护方法写了下来,让白露送去星门观。
距离她送花已经过了好几天,李萤若想养护,肯定已经派人去万洲商市自己打听过一遍了,这信的内容无用,所以送达的信本身就意味着对他的牵挂。
就算这封信被泄露,在外人看来,那也只是正儿八经的花卉养殖交流心得,扯不上什么风月情事,没有半点不端正的措辞,不必担心名声受损。
虽然信的结尾写了一句:“已收到消息,万望珍重。”,可就算知道这是在回应议亲之事,都会觉得颇为矜持含蓄,不知道的,以为是单纯的花友问候,也并不越界。
白露出发之前,林瑜握了握她的手:“等议亲大致确定了,我便去问母亲讨要你们一家的卖身契。”
白露咬了咬嘴唇,向着林瑜低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她走之后,林瑜一个人在卧室里呆坐了许久。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空虚。
她低头看向绣绷,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为以后做准备,现在便开始绣方帕子,以后在恰当的时机,好交给李萤,当做定情信物?
绣些什么呢?
林瑜把鲸鱼从脑海中赶走,下了决心:就风信子吧。
虽然紫色风信子的花语不那么吉利,但花语这种东西,大概率是现代营销的产物,这年头不必去管,反正李萤也不会知道。
悲伤、抱歉、嫉妒、忏悔。
紫色风信子是表达歉意与忏悔的花。
……想到自己接触李萤的目的的确不纯,这花语好像的确很合适。
但好在还有“得到我的爱,你一定会幸福快乐”。
她会对他好的。
如果他得知真相后,非常生气,她会努力取得他的原谅;如果他不愿意原谅她,那她就安分守己的不去烦他;如果他愿意和她好好过日子,她一定会对他好。
林瑜提笔开始绘制绣图,想起第一世时,她给陈辞绣的手帕,只不过那时她的绣技还很糟糕,绣出来的鲸鱼更像是块突兀的大石头。
陈辞接到时,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什么。
他有些羞涩的笑着,不大确定道:“这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意思吗?”
林瑜也知道自己绣的不好,她红着脸不好意思道:“这是鲸鱼。”
陈辞错愕之后,忍俊不禁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林瑜突然想到,李萤害羞的样子……是有点像陈辞的。
……
朱容湛看向手中的奏折。
如今他事务繁忙,除了东宫每日安排好的讲学课程,还得处理京兆府尹的公务。
虽然太子麾下自有一套完整的官员班子,供他驱策使用,但朱容湛想要的并不是垂拱而治。
他知道,只有深入民间,才能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百姓们想要什么,又为什么所苦。
这一世,他不想辜负阿瑜的期望。
他不想再做高门贵族的太子,通过出卖平民的利益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想做天下百姓的太子,想让最平凡的夫妻,也能富足安宁的相守。
这些事务常常会让他忙上一整天,通宵难眠,可尽管这样,他也要抽出时间,去审查近卫们搜集来的关于林府的讯息。
他想知道……究竟是林府背叛了他,还是只有林珙,被人收买。
上一世,将林瑜从他身边带走的人,就是林珙。
他单独拜见,说家中母亲近些天来越发思念女儿,哭求多日,终于换来林衍首肯,想接林瑜回家共叙天伦。
朱容湛知道,林瑜和林氏关系并不亲近,自他被废,林瑜又不肯弃他而去后,林府立刻划清距离,从未有过任何接济。
林珙更是小人一个。
可他巧舌如簧,形容徐香思念女儿如何如何茶饭不思,神情恍惚,又谈及林瑜出嫁前在家中多么多么受母亲疼爱,朱容湛便觉得,无论如何,至少阿瑜的母亲是念着她的。
而林珙……毕竟是阿瑜的弟弟,总不会害她。
于是他点头同意,让他接阿瑜回府。
林瑜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并不情愿,只说自己在这过的很好,不必思念,朱容湛甚至还劝了她几句,才让她勉为其难的答应回家看看。
然而他们才离开没多久,林珙便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脸色惨白:“殿下!不好了,宫中传来天子病危的消息,据说钦天监卜算,林氏女身怀天子气,方才宫内禁军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有太医为阿姐把脉,说她已有身孕,禁军当场便要杀死阿姐,林氏的护卫此刻正在奋力拼杀保护阿姐,我逃出来向您求救!”
朱容湛只觉得脑子“嗡”一声,一片空白。
父皇年纪越大,越发崇尚鬼神玄说,近日来身体也越发不好,他都知道。
可他从没想过,父皇竟会昏庸至此,因一句不知真假的箴言,便要杀他妻子性命!
而且,而且——
阿瑜有了身孕?
阿瑜有了身孕!
朱容湛的指尖都在颤抖,他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只是解下腰牌,塞进了林珙手中:“去找丞相陆承允,调集宿卫军入宫!”
陆承允曾任太子少傅,是朱容湛的老师,而丞相令牌能够命令拱卫京师的宿卫军。
这是朱容湛如今唯一一支能够握在手中的军队。
很快,有林氏护卫一身浴血前来报信,说林衍已入宫向皇帝求情,希望陛下能看在已逝的太后的情分上,放过他女儿一条生路。皇帝已下令,将林瑜押入皇宫。
那时朱容湛在想什么呢?
当他等来铠甲与军士,朝着皇宫策马冲锋的时候,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是谋逆造反?
现在想来,他那时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只想着,他要把阿瑜救出来。
他要把他的妻子带回家。
第三十七章 联系暴露
那时局势混乱,而他与父皇彼此之间猜疑戒备,相互提防。
宫闱信息断绝,谁的话语可以信任?
唯有手中刀,唯有身后军,唯有心中人。
朱容湛率军直冲入殿,一路杀到了天子寝宫。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家。
他在这里得到过数不清的宠爱与荣誉,也在这里得到过无数的痛苦与耻辱。
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住在这天下的心脏中枢,在父亲年迈老去后,理所当然的继承他的位置。
他也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
“阿瑜在哪里?!”
他嘶吼着,向每一个朝他冲过来的敌人咆哮。
但没有人回答他。
他像是一头困兽,被诱入陷阱,越陷越深。
当天子被人搀扶着出现在人前,哪怕他的确虚弱,的确衰老,他也依然是天子。
当他怒极调遣宫内禁卫,将朱容湛团团包围之时,跟随他的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跪下投降。
可比起自己的结局,朱容湛更想知道——阿瑜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又是林珙,在他身受重创,沐血披伤,誓死不降时,大声疾呼:“罪妇林瑜已被赐死绞杀!”
他被鲜血模糊了眼睛,只觉得耳边轰鸣,而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冻僵。
阿瑜……死了?
他的心脏痛极,像是被人撕裂一般,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朱容湛拄着长剑,单膝跪倒在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早已染红了身上的衣物。
这是阿瑜织的布,裁的衣……弄得这么脏,洗不干净,她会生气……
朱容湛以为是鲜血淌过了眼睛,可当他哽咽着悲鸣起来时,他才意识到,那原来是他的眼泪。
阿瑜死了。
她明明……她明明,不久之前还在他的身边。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他竟然允许有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将阿瑜带走!
朱容湛举起长剑,只觉得独活于世也已毫无意义。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死于自刎,还是死于天子调来的弓弩手的齐射之下,只是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睛,却又在下一刻震惊的苏醒。
冷静下来后,朱容湛当然意识到了不对。
林珙……
林珙——
他为何会出现在天子那一边?!
林氏,林氏究竟在此事中占据什么地位?
朱容湛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他与林瑜,都成为了某人操控的棋子。
天子病重,却在废黜朱容湛后,一直不曾再立太子。有人说,天子对他仍有感情,更何况朱容湛做了多年太子,又是嫡出长子,也许天子驾崩之前,仍有可能将他召回宫中,恢复太子身份,传位于他。
是因为要彻底断绝这一可能吗?
即便他已是“废太子”,对方也要斩尽杀绝。
是谁?
躲在幕后,操控了这一切的人,究竟会是谁?
林氏也投奔了对方,甚至为此将林瑜当做诱饵,牺牲了她的性命?
这一点,罪无可赦!
可林氏血脉繁盛,每日与人来往的讯息,若是事无巨细的统统记录下来,看起来简直是千头万绪。
朱容湛看了好几日,也没法筛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头疼的把今日的林府出入记录看完,捂着额角,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委屈的想,原本他若是喊累,阿瑜总会过来为他按摩一二的。
而林珙有专人监视,新的情报是他之前因为嗜赌,而欠下了一大笔钱,虽然被家中严防死守关了大半年,可没安分多久,就又与之前的赌友恢复了联系。
对方拉他入伙,从去赌的客人,变成了赌坊的老板之一。
朱容湛听到这消息,顿时冷笑一声,语带厌恶:“烂泥扶不上墙。”
对方凭什么把他还不上的赌资换做入股的资金?还不是瞄准了他父亲的廷尉之位?
有如此大人物在背后保驾护航,这赌场的生意又何愁不兴盛?
“这赌坊是什么来历?”
“是游侠汤春的弟子所开。”
“汤春?”
朱容湛皱起了眉头。
这汤春在民间极有名望,但在官府眼中,却只是个以武犯禁的通缉犯。
多年以前,他打着“清除贪官,诛灭暴政”的旗号,几乎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贯彻到底,连续刺杀了多位高官,名声大振。
那段时间,大涂有头有脸的人物们竟然都避其锋芒,不敢外出。上朝之时,每家每户都携带大量的侍卫随行,整个京师人心惶惶。
天子震怒,出动了拱卫京师的宿卫军全城搜捕,但汤春始终没有再出现。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后来出现了很多自称汤春弟子的人物,盘踞在京师内,渐渐化作暗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汤春当初与官宦不共戴天,他的弟子却学会了勾结士族么……”朱容湛略带讽刺的摇了摇头,“这些汤氏门人,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倾覆社稷?
没想到会查到汤春头上,朱容湛蹙眉道:“继续查下去。”
“是。还有……近些日子,林氏淑女的婢女单独出过几次门。”
林氏淑女可以用来称呼林氏的所有女子,但在朱容湛面前,它只有一个含义,那就是林瑜。
林珙有人单独监视,林瑜自然也有人守望。
但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朱容湛安排人在林瑜身边,主要是为了防止她再遇到危险,又或者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免得她无人依靠。
“白露?”
“是。之前她去过一次万洲商市。”
朱容湛笑了笑。
阿瑜上次买的吞火叶快用完了吧?
不知道这次发现买不到后,会有何反应?
他只希望她放心,如果她不愿意,他不会逼迫她,不必再用这些偏方。
虽然说是无毒,可万一呢?
“然后呢?”
“近日,她又去了一趟星门观。”
“星门观?”
“是。”
李萤和白露怎么会有联系?
前些日子,林氏的行程中,唯一与星门观有联系的,只有寥寥几条。
除去林珙前去赴宴,剩下的几次,就是一位头戴斗笠的神秘女子。
由于对方面容遮掩的极为严实,林瑜那时又热病反复,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在家休养,东宫近卫便没有把这条情报放在心上,也不急着确定对方身份。
毕竟李萤只是个边缘人物,并不值得注意。就算与哪位林氏女有所来往,也不重要。
可如果确定白露与星门观有关,那神秘女子……就很有可能是林瑜。
朱容湛先是一惊,旋即大怒道:“她去星门观做什么?”
近卫惭愧道:“星门观还未有咱们的人渗入,暂时无法打听到具体消息。不过在门外蹲守的兄弟说她进去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就被送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真命天子
这一次,白露隐隐有所预感。
当有人传话进来,说家里给她捎来了东西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上次夜里,她被引至侧门,然后见到了太子殿下的事情。
毕竟,她家里从不会给她捎来什么东西,常常是嫂嫂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张口便是要钱。
这让白露忽然紧张了起来。
莫非,又是殿下吗?
她看了一眼正在午睡的林瑜,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在路上,她假装不经意的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裙。
等到了后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等在门口,见到她后,朝着她亲亲热热的一笑,迎上去道:“白露姑娘,家里人可都念着你呢!我们到一旁去说话吧。”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枚令牌,递到她跟前,上面就只有两个字:东宫。
殿下!
他,他果真来了!
白露头晕目眩,心跳如鼓,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
她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很红,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发烧。
确认她瞧清楚后,那男人将东宫令收回衣袖。
林氏的门房就在身后,白露知道太子不欲引人注意,于是竭力装出镇静的模样:“好。”
她跟着那男人离开,绕过几条街道,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小巷中,瞧见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男人向着马车恭敬禀告道:“殿下,人已带到。”
马车内便有一独臂男子,掀开门帘一角道:“进来说话。”
白露手脚发软的朝着马车走去,她提起裙袂,踏上垫脚凳,脑子里全是林瑜的身影——小姐登车的时候,就是这么走的,她模仿的可像吗?
她的姿态足够优雅吗?
但白露鼓起勇气,进入马车的时候,便失望的发现,自己想得多了。因为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她是如何上车的。
繁琐的事务太多,朱容湛在马车内也不得休息,他面前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堆满了京兆尹衙门里呈上来的大小事务。
那独臂侍从挡在朱容湛的身前,不允许白露靠近。她小心翼翼的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跪下,行礼。
“拜见殿下。”
听见她细弱的声音,朱容湛才抬起头来。
他将手中的奏折暂时放下,问的极其直接:“阿瑜是不是去过星门观?”
白露心中一紧,旋即涌上一股莫大的空虚。
殿下是为了小姐来的……
也是,难不成还是为了来见她不成?
白露苦涩道:“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一旁的独臂侍卫严厉呵斥道:“回答‘是’或‘不是’!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反问殿下?”
白露连忙伏地谢罪:“是,是的。”
“阿瑜去星门观做什么?”
“……”白露咬了咬嘴唇,眼前一时出现林瑜的模样,一时又变成朱容湛的模样。
她不想太子殿下失望,可小姐对她那么好……
鬼使神差,白露忽然抬起了头。
朱容湛就坐在不远处,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眉目端丽秾艳,如梦似画。
望着他那张明艳俊美的面容,白露甚至觉得这简朴的马车内部,都显的华光四溢。
他的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此刻对上她大胆的视线,顿时皱起了眉头。
白露一时昏了头的想,殿下因我皱眉……为了我!
我也能牵动他的情绪,就像小姐一样!
“小姐……”她听见自己做梦一般的说道:“小姐要与李氏长公子议亲。”
独臂侍卫大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林氏淑女在与东宫议亲!”
这话瞬间惊醒了白露。她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的重新俯首,跪趴在地,瑟瑟发抖。
“你再说一遍,”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朱容湛的神色阴沉了下去:“可是有谁逼她做了什么?”
上一世,阿瑜嫁给他后,他们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后来更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她怎么会和别人议亲?
一定是林氏族中有人逼迫她!
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林珙!?
那林珙如今被汤氏门人接近,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变成对方布局的一枚棋子,那汤氏门人的目的若是颠覆社稷,难保不会针对阿瑜布局。
难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阿瑜已经受到胁迫?
“没,没有谁。”白露快吓哭了,“是小姐自己,小姐自己想嫁给李氏长公子。她,她说她和李氏长公子去年上巳节踏青相识,然后便,便一直有来往……”
“不可能。”朱容湛断然道。
阿瑜想嫁给李萤?
不是林氏逼迫,而是阿瑜与那李萤相识在先?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前世,阿瑜嫁给他,何曾有过这李氏长公子李萤半分事情?
怎么如今,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横插一脚?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见他脸色不好,独臂侍卫连忙对白露道:“还不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仔细说出来!”
“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小姐只带奴婢去过星门观两次,她每次都会与奴婢交换衣物,装扮成侍女模样一个人进去,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做了什么!只有上次,小姐让奴婢一个人去传信……”
朱容湛在心中与近卫搜集到的情报一一对照,便知白露没有说谎。
可他又想起那蒙面女子第一次去星门观的时间,正是阿瑜从宫内返回的当天下午,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阿瑜那天可真忙啊。
朱容湛自嘲的想,不仅忙着乔装打扮去星门观,还要去万洲商市,买一大堆零碎玩意,把吞火叶和马奶酒藏在其中。
独臂侍卫追问道:“传什么信?”
“不,不知道,奴婢不曾偷看过啊!只是,只是小姐很高兴,因为,因为李氏长公子提亲了……”
提亲?
一听这话,独臂侍卫小心翼翼的偷偷瞅了一眼朱容湛。
朱容湛一怔,旋即怒极反笑。
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中意阿瑜,那李氏长公子凭什么敢提亲?!
那李萤,可知道自己提亲的人是谁么?
若他知道,那可真是不知死活!
“奴婢甚至没有见过那李氏长公子。其实,小姐说去年上巳节与他相识,可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去岁上巳节,小姐与奴婢一直在一起,从未结识过什么李氏长公子……”
朱容湛打断了她:“按照你的意思,那李萤并不认识阿瑜,是阿瑜骗了他?”
阿瑜凭什么骗他?
那李萤既不以长相出名,又无甚才名,更不曾出仕,一个靠着家族恩荫活着的国家蛀虫之辈,阿瑜凭什么骗他?!
听出他语气中的冰冷,白露忙道:“奴婢不敢!”
朱容湛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心中已下了决定:他要见阿瑜,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就算……就算阿瑜曾经的确与李萤有旧,可上一世,她最终嫁给了自己,后来不也,不也对他很好,爱上了他吗?
可见她与那李萤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多么深厚!不然当初他们最苦的时候,她大可以接过他的休书,回头去找那李萤。
既然前世她最后爱上了他,那就说明,他才是阿瑜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第三十九章 我心所愿
白露回到林瑜的院落中时,之前她不在顶替她在林瑜身边照顾的小侍女正捧着一碗蜜水,坐在屋外的回廊上喜滋滋的喝着。
瞧见她神思不属的回来,小侍女开心道:“白露姐!你回来啦!小姐醒了,给咱们都分了一碗蜜水,你记得去拿,就在偏屋里!”
白露恍惚回神,愣了一下:“哦……好。”
她径直走进林瑜的卧室,却见林瑜已经醒来,正坐在绣棚前绣花。
寻常大家小姐都喜欢华丽秾艳的衣物,首饰环佩,一个比一个珠光宝气。
林瑜却讨厌繁琐复杂的服饰,在内室,只简单穿一件蓝色抹胸,长发盘在脑后,更显脖颈细致纤纤。
虽说她下身水色衬裙,外罩一件白色喇叭袖长衫的模样,恐怕比丫鬟还要穿的素净,但林瑜更重视穿着舒适。
白露瞥了一眼那绣样,就知道是要送给李萤的风信子。
“小姐……”她讷讷开口。
林瑜抬头见她神色有异,一副不安惶然的模样,顿时皱眉道:“怎么了?可是你家里人又来问你要钱?”
白露一下跪了下去,哭了起来:“不是……呜……”
林瑜吓了一跳,连忙插好针站起来扶她:“有什么事你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刚才,刚才不是奴婢家里人,”白露又羞惭又愧疚,抽泣不止:“是太子殿下叫人,叫人把奴婢带走了。”
林瑜愣了愣:“他对你做了什么?”
“殿下他,他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小姐的行踪,问我小姐你是不是去过星门观……我,我……”
林瑜瞅着她,冷静道:“你都说了?”
白露伏地大哭:“小姐,我,我抵挡不住……太子殿下的威严,我……他往那一坐,我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他身边还有个侍卫,只有一条手臂,看起来凶狠的很,我害怕……”
林瑜叹了口气:“你都说了什么?”
白露抽噎着道:“我,我没说什么,我两次都只是在马车上等小姐回来,连李氏长公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那你慌什么?”
听她言辞冷静,白露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瞧见林瑜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不禁一愣:“小姐……若,若殿下大怒问责,怎么办?”
“不怎么办。”林瑜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您,您就一点儿都不心慌害怕吗?”
“心慌害怕又有什么用?还不到死到临头的时候呢,到了那时,再慌不迟。”林瑜道:“太子殿下只问了你这些?他还对你说了什么别的吗?”
“他……殿下说,”白露望着她,见她气度雍容,平静自若,想起若是自己,肯定慌不自禁,不禁心生敬佩,又自卑失落道:“殿下要见您。”
“他让你来通知我?可定了时间地方?”
白露失魂落魄道:“殿下说,今天下午,他在玉香楼等您。”
玉香楼是京师最有名的几家酒楼,林瑜当太子妃时,最喜欢这家做的鲈鱼。
林瑜轻轻一叹:“既然如此,让贵客久等不好,我们这便出发吧。”
白露连忙去唤小侍女打开衣柜,取来外出时可穿的衣物,自己去净手,为林瑜重新梳发。
铜镜里映出她们两人的身影,林瑜正垂眸在妆奁中挑选耳环,整个人清丽绝俗,素雅恬静。
白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心中不禁对比起来。
虽然小姐美丽,但我也不差,只是我出身不如小姐高贵罢了。
她痴痴看了许久,等林瑜戴上耳环,才回过神来,低头继续为她挽发。
“阿露。”林瑜能察觉到她的分神,她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白露强自笑了笑,“只是,只是奴婢这种身份,没想到这些天竟见了太子殿下好几次,不免有些……有些不安。”
“别怕,”林瑜道:“太子也是人,他不会伤害你的。”
她这话说的好像对太子殿下十分了解熟稔,白露心中微酸,只得强笑道:“是。”
等到妆扮完毕,林瑜犹豫了片刻,仍然是选择了头戴斗笠,马车上不立林氏的旗帜。
一行人低调的驶入玉香楼,白露将林瑜扶下马车,就见到有侍者恭恭敬敬的在门口接待。
“可是林氏淑女?”
白露颔首,那侍者便在前带路,一路指引林瑜上了三楼,示意走廊尽头的包厢有人等候。
那是玉香楼风景最好的包厢,通过窗户,能将京师中最为繁华热闹的街市尽收眼底,隔了一条河流,还能瞧见河对岸的花街柳巷,莺莺燕燕,满楼红袖招。
林瑜与白露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瞧见朱容湛坐在窗边,却背对着窗外的大好风景,手握朱笔,正在审批奏折。
他的身后,的确如白露所说,立着一位独臂侍从。
林瑜第二世从未在朱容湛身边见过这人,不禁有些好奇。只见对方面色严肃,一身肃杀之气,显然经过鲜血与沙场的磨砺。
林瑜顿了顿,摘下斗笠,上前见礼。
但听见推门声,朱容湛就已经抬起了头来。
她行礼时,他已站起绕过桌案,来到她的面前,想要伸手扶她:“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林瑜后退一步,回避开他的手,不愿被他触碰:“听说殿下有事找我。”
而她退后,白露自然在她身后,也跟着退后。
她想起自己登上马车时,太子殿下的冷淡疏离,又想起方才小姐进门时,他就迫不及待的抬头,不禁捏紧了衣袖。
而见林瑜态度生分,朱容湛收回伸出的手,怔了片刻,才道:“是,我有事找你。”
他挥了挥手,那独臂侍从便知趣退下,白露犹豫了片刻,见林瑜并未出声挽留,只好也跟着低头退出去。
见左右无人,只剩他们两人,朱容湛才低声道:“我若无事,就不能见你么?”
“如果无事,孤男寡女,怎好单独见面?”
朱容湛苦笑道:“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
林瑜不语。
见状,朱容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别一直站着了,入座吧。”
林瑜这才坐下,只是仍规规矩矩的身姿笔挺,并不放松。
朱容湛犹豫了良久,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星门观?”
“是。”
“为什么?”
林瑜望向他:“殿下不是都知道了?”
朱容湛的声音低沉了下去:“白露说,你要与那李氏长公子议亲?”
林瑜笑了笑道:“不知白露都是怎么与殿下说的?”
第四十章 绝不可能
见她笑意嫣然,朱容湛不禁想到,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他将白露在马车上所说的话语复述了一遍,林瑜沉默了半晌,蹙起了眉头,有些困惑:“她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白露还真没撒谎——她真是什么都说了。
可她知道白露并不完全忠于自己,却以为白露至少是忠于母亲徐香的。
更何况她的家人都在林氏的庄园内生活,白露的利益立场难道不该与林氏一致吗?
可这种行为,却是对林氏确凿无疑的背叛。
她就不怕被徐香知道后打死?
朱容湛急迫道:“可是有何不实之处?”
林瑜回过神来,淡淡道:“没有。”
白露说的不仅都是实话,一些言语,还容易叫人多想。
比如她说林瑜会装扮成侍女的模样,一个人进入星门观,这话不假,可是她又加了一句“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做了什么”,就难免会让人想:“林瑜一个人去星门观,与李萤单独见面,会做些什么?”
好在朱容湛并未多想。
他们成婚前期,林瑜端严自持,守礼本分的形象深入人心,他并不认为林瑜会在没有成婚前,与人逾礼。
只是就算是和李萤单纯见面,朱容湛也已经足够恼怒了——更何况,她还可能不是。
“那你是真的要与李萤议亲?”
“是。”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想嫁给他。”
“一派胡言!”朱容湛怒道:“他体弱重病,孤僻阴沉,一大把年纪了,都无人议亲,谁会想嫁给他?!是不是有谁逼你这么做?”
“他今年也才只二十五岁,干嘛说的好像他很年迈?”林瑜有些无奈:“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不信。”
“你不信也是这样。”
朱容湛猛地站了起来,显然气的不轻:“你是我的太子妃!怎么可以和别人议亲!?”
林瑜正色道:“殿下说笑了,我何时成了您的太子妃?”
“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
听他语气坚定,毫无转圜余地,林瑜不禁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蒙脸遮掩,又让马车除掉旗帜,尽量低调,然而对方是太子,身处高位,手握重权,真想查些什么,又岂是她一个普通的深闺小姐所能抗衡的?
她顿时一阵气闷:“这事与我无关吗?既然与我有关,怎么我愿不愿意,都不做数是么?”
见她露出幽怨之色,朱容湛连忙道:“自然与你有关,可是你……你为什么不愿意?”
“不愿意,便是不愿意。”
“就算你现在不愿意,你以后肯定会愿意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你嫁给我之后。”朱容湛道:“我哪里不如他?论容貌、地位,我难道不比他强上千倍百倍?”
“殿下自然是好的。”
但还不等朱容湛露出喜色,她又道:“可千好万好,也未必就是适合我的。”
“我既然千好万好,定然适合你,怎么会不适合?”
林瑜沉默不语。
“你相信我,”朱容湛恳切道:“在梦里……你很爱我,我也爱你,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我不舍得让你吃一点苦,肯定不会让你跟着我受累。我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林瑜忍不住道:“殿下,那只是个梦。”
“那虽然是个梦,可……也许,那便是我们已经经历过一遍的未来,又或者前世。”
林瑜摇了摇头。
她心想,我爱不爱你,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你爱不爱我,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何来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
“殿下所说之事太过虚妄了……殿下,您真的了解我吗?还是只是把我当做你梦中幻影的替身?”
“何来替身一说!你便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她就是你!我如何不了解你,我们多年夫妻……”
“那我最讨厌什么,殿下知道吗?”
朱容湛不假思索:“你最讨厌我不洗碗不扫地不晾衣服。”
林瑜一愣。
她苦笑道:“这些听起来的确也很讨厌,可我最讨厌的是……三妻四妾。”
朱容湛呆了呆,他立刻道:“我这一世,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
“殿下,您是太子,”林瑜轻声道:“您以后若是成了天子,是需要子嗣的。”
“那又如何?”
“我不会有子嗣。”
朱容湛一听,顿时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的笑了,“阿瑜可是误会了什么?难道有庸医说你不能怀孕?你是担心这个,才不愿嫁给我?你放心,你可以怀孕,可以诞下子嗣!”
前世,她就怀了他的孩子。
但想起前世她与孩子的结局,朱容湛脸上的笑容便消散了。
林瑜却道:“我能也好,不能也好,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不想要。”
朱容湛蹙起了眉头,一时不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想怀孕,我也不想生孩子。”
林瑜直白道:“殿下,我们不合适。你身为太子,身居高位,总是要平衡朝堂,拉拢权臣士族。昔日汉宣帝贵为天子,坚持立发妻许平君为后,留下故剑情深、南园遗爱这等深情典故,尚且不能拒绝纳霍氏女为妃,殿下此刻又怎么能言之凿凿的保证,今后能只有我一人?”
朱容湛正色道:“我可以用我的性命起誓。”
林瑜摇了摇头:“人都是会变的。我与殿下的地位太不平等,若将来有一天,殿下心变了,再纳新人,我又能怎么办呢?更何况皇室子嗣,何等重要,生孕之事,对女子来说,又何其之险?我不愿冒此风险。”
朱容湛的脸色蒙上了一层寒霜,他听明白了,阿瑜不愿为他生孩子。
难道嫁给李氏,阿瑜就不用担心他改变心意?
可他正要质问,突然想起之前白露说,林瑜正是因为爱他,才会难以忍受他有别的女人。
她正是因为爱他,才会担心他移情别恋,她根本不爱那李萤,自然就不会在意他是不是会喜欢别的女人了。
这么一想,朱容湛心中的怒意顿时消散了许多。
他心平气和道:“难道李氏就不需要子嗣?”
“殿下也知道,李氏长公子体弱多病。”
“你嫁给他,就是因为可以不生孩子?”
“还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只娶我一人。殿下呢?有时候,就算殿下不愿意,也不得不娶吧?而我厌恶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更厌恶你用前一天碰过别人的身体来碰我。”
朱容湛绷紧了嘴唇,见他这幅模样,林瑜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的指责对殿下来说并不公平,因为殿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每个人都告诉你,你天生便拥有这样的权利,但是我……我真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不想再过一次。
“我说这话,并不是想指责殿下什么,只是我这一世,只想和李萤在一起。他地位可能不那么高,身体可能也不那么好。可是他尊重我,这就够了。”
朱容湛哑声道:“本宫何时没有尊重你?”
“你派人监视我。”林瑜平静道:“这侵犯了我的隐私——我知道你听不懂,但这已经是严重的不尊重。”
“我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
“我是人,不是你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你要掌握我所有的动向,窥视我所有的秘密,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你的玩物——别说你是为了我好!这只会让我感到害怕,还有恶心。”
朱容湛咬牙道:“若我没有派人看着你,怎么会知道你背着我想要偷偷嫁给李萤!?”
“所以你甚至不允许我拥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如果你不喜欢,好!我会撤掉看着你的人,这总可以了吧?”
林瑜撇过头去:“反正你安排的人,我又看不到。就算你没有撤掉,我也不知道。”
“我既然说会撤掉,就不会对你说谎。”
“那……”林瑜小心翼翼道:“殿下能否成全小女的心愿?”
朱容湛恶狠狠道:“你要本宫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绝不可能!”
第四十一章 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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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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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娇气包
朱容湛本想牵着林瑜的手出门,但她挣脱了开来,去一旁拿起斗笠,重新戴上。
一回头,就瞧见朱容湛正蹙着眉头看着她。
“怎么了?”
朱容湛视线下移,落在她垂在身边,被宽袖掩住的手,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般委屈:“手。”
林瑜叹了口气,重新把手放进他的手里,朱容湛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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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抄了星门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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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不能不要我
见林瑜一脸怒气的冲进马车,车内的白露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迎上去关切道:“小姐,怎么了?”
她小心的窥视林瑜的脸色,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期待,语气却仍显得很担忧:“和殿下吵架了吗?”
林瑜望着她,摇了摇头,不想多谈,只是向着马车夫吩咐道:“去星门观。”
她已感觉出来了,白露恐怕对太子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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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但,但若是,小姐告诉夫人,她把小姐与李氏长公子的事情泄露给了太子殿下呢?
一时间,白露的脸上全无血色了。
如果夫人知道了,她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贴身侍女总会知道太多主人家的秘密,所以一旦犯错,发卖或者放逐到庄子上都不保险。
为了保密,最后大多都只有杖毙一条路。
如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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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交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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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晕头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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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殿下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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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她瞧不起
白露一下就知道朱容湛误会了,她迅速跪了下去:“殿下。”
她哭泣道:“小姐……小姐因为我告诉了您她与李氏长公子私会的消息,不要我了……”
朱容湛死死地盯着她:“所以,阿瑜没出事?”
“没有!没有!小姐去了星门观……她进去之前,不许我再跟着她了。殿下……求您收留!”
一听林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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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剪下一刀
徐香显然也怀疑白露到底是不是和朱容湛有了关系。
实在是这求亲求得太急促,也太草率了。
白露甚至都没回林府,更别提从林府出嫁,直接就去了东宫,这先斩后奏的做法,难免让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怀疑是太子看上了她,但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便推给侍卫,也很正常。
毕竟朱容湛不久之前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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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最孤独的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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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抱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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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待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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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是谁
这实在是一个……任何一位受过规训的大家小姐都会心生犹疑的提议。
可林瑜干脆的答应了:“好啊。”
她望着李萤,虽然脸上仍带着泪痕,情绪却明显已经恢复了常态,语气轻快:“那你会照顾好我吗?”
李萤没想过她真的会答应下来,他瞪大了眼睛,惊喜万分道:“当然会!”
林瑜微微一笑,“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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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谁的人
林瑜顺势将药碗往外一推,李萤很是自觉的帮她接了过去。
她捂着胸口,又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气喘。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谁?”
李萤并不确定是哪个字:“阿辞?言辞的辞,或者是阿词?词曲的词,要么是阿瓷……瓷器的瓷?是阿瑜认识的人么?”
他抬眼望来,眼眸清亮,淡紫色的瞳孔仿佛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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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星门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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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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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可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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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委屈
李萤像是没有听出他的意有所指,驯顺道:“这教训如此惨痛,他定然是知错了的。”
“是真心悔过,还是为逃避皮肉之苦,也说不好。”朱容湛慢条斯理道:“若是表面低头俯首,心里却怨恨不服,这可如何是好?”
李萤沉默。
朱容湛却不肯放过他,非要逼他开口:“长公子可能看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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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弃你于不顾
“殿下,”林瑜被他理直气壮的抢白给噎的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把我的贴身侍女收在身边,您要不要看看自己做了什么?是否足以让人信服?”
“我把白露许给了颜言,有什么问题?”
林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竟没看出一点破绽。
她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他已经厚颜无耻到面不改色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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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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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北戎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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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我爬回来
林瑜呆住了。
苍洮怎么会相隔万里知道她的名字?
联想到朱容湛的情况,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不是吧……
有可能会这么离谱吗?
难道苍洮也“做了个梦”?
见她脸上不再那么抗拒,能听得进去自己说的话了,徐香拉着林瑜,又离朱容湛远了一些。
见状,他眉头蹙得更紧,林瑜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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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什么是公平
第二世时,朱容湛在这场动乱中……什么也没做。
天子还在,就算他是太子,也被严格限制了权利范围。
他没有决策能力,只能服从皇帝的旨意。
天子纵然真的爱这个孩子,但随着自己越来越年迈,太子却正值壮年,防备也越来越重。
也就是说,朱容湛这次如果想有所作为,就有很大可能要顶着忤逆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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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命在旦夕
李萤微微仰头,迎上了朱容湛的笑容,随即低头露出顺服的姿态:“官府查案,在下自当配合,不知是何要案?”
“汤春案。”朱容湛紧紧地盯着他的表情:“长公子可听说过?”
李萤露出惊讶困惑的神色,他偏了偏头,看起来茫然无辜:“汤春,不是十几年前便下落不明了吗?与我的星门观有何关系?”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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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身亡或者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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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未来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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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刺杀
说完,还没等林瑜和春华有什么回应,苍洮自己先皱起了眉头,“啧”了一声。
他捂着嘴巴,懊恼的嘀咕了一句:“该死,说错了。”
林瑜:“?”
他带着更正的语气,重新开口:“我是苍洮。戈斯曼德部的王。你主人的丈夫。”
林瑜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前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苍洮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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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上天的指引
林瑜在凌晨的时候,困得受不了了,眼见天边已经泛白,才终于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只是醒来时因为熬了一夜,眼睛干涩,头脑也有些晕沉。
林衍已经上朝回来了,林瑜有心想打探如今的局势,但他与徐香不主动来找她,她主动去找他们也落不着什么好。
不过春华倒是从林衍徐香院落里的丫鬟那打听来了一些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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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胆小鬼的心
林瑜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又听见他道:“不过无所谓,三四五天没睡,就当是在熬鹰了。”
林瑜顿时吃惊的看了过去:“你三四五天没睡了吗?”
“是啊。”苍洮拉长了音调,似笑非笑道:“我一个人连夜赶路冲来见你……结果你唱歌却不是唱给我,还要凶我,讨厌我。”
“你擅自闯入女眷居住的院落,本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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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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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李萤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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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李萤的梦
朱容湛的表情当即变了。
他的表情就像开开心心和女朋友约会的纯情男大学生,却听见女朋友叫自己时,脱口而出前男友的名字一般震怒、不可置信、感到背叛的受伤和委屈。
那神色变化,仿佛在说:“你竟敢当着我的面提起他!你还想着他?!你没当他已经死了吗?”
他和苍洮有点像。
林瑜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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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李萤的梦(二)
李萤看见自己换了一身太监的衣服。
离开了妹妹的寝宫后,外面有不少太监宫女慌慌张张如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兵戈声,厮杀声,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却已能感觉到步步迫近的危险。
李萤朝着那个方向望了片刻,转头与太监朝着宫内更深处走去。
越靠近崇德殿,就越是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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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李萤的梦(三)
“我看啊,”林珙斩钉截铁道:“朱容湛恐怕就是想留个免费的丫鬟伺候自己。我姐真是傻,朱容湛都贬为庶人了,她难道还以为会有人伺候不成?回来享福都不肯,偏要吃苦,萤哥,你说她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李萤转头看向窗外,像是恰好想欣赏片刻景色,免得被林珙看出他简直快要不能忍受继续和他交谈。
林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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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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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为什么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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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万幸没有成功
李萤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梦境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场景,却依然清晰的历历在目,叫他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醒来了,还是仍在梦中。
他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仿佛刚刚真的用了极大的力气,用白绫扼死过谁;
他的怀中好像真的有人在刚才失去了生机,垂首无力的靠在他的胸前;
李萤的全身都在发抖,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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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压破碾碎
“奶娘,”李萤柔和的问道:“死士,是什么?”
“死士是……公子最锋利的刀。是贯彻公子意志的……最坚定的力量。”
“既然如此,如果这把刀没有被主人挥动就会自己攻击,没有主人的意志却会按照自己的意志的行动。那算是什么?”
“那他就不能再算是死士。”奶娘苦笑起来:“而是可怕的危险,是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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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精神不稳定的发疯
林瑜不由得放缓声音问道:“公子可好些了?”
李萤忙不迭的回答:“好些了,好些了。”
她站在那里,就让李萤心慌意乱。
他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脸,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怕自己对上她的视线,会突然崩溃。
然而脖颈离脸太近,脖颈以下则是胸部,盯着女性的胸部看像什么话?
李萤只能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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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我杀了你
林瑜以为李萤是病重脆弱,才会突然行为失当。
若是古代女子,此时恐怕已经大惊失色,要么惊恐逃开,要么羞涩难当,林瑜却接受良好,心态平稳。
她与李萤之前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虽然算不上男女朋友,也算是暧昧中的对象。
暧昧对象抱一抱,没什么需要太过在意的。
尽管此刻她对他心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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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扼杀
林渝忍不住道:“你也做了一个梦?”
“太子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的梦?”
林瑜沉默不答。她想,要跟李萤说朱容湛的梦境吗?说是之前在星门观外,朱容湛拉她到一旁说话的时候说的?
说了会对朱容湛不利吗?对她有利吗?
一时之间,难以判断,她决定先听李萤说下去。
李萤也并未追问,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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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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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我喜欢你,在梦之前
不。
李萤现在活着,的确比死了对她更有帮助,但就此心生畏惧,嫁给李萤,受他庇护,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林瑜的手依然按在他的脖子上,她收紧了力气道:“我要见那个刺客。”
李萤说话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唔……为……为什么?”
“他身手了得,如此厉害之人,培养出来并不容易。他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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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你的一切
她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林瑜想,愤怒已经表达完了,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借着他曾杀了她的事情,她用怒气表明她很在意这件事情,争取李萤最大可能的让步。
可她自己很清楚,若是按照常理,她根本没有坐在谈判桌上与他谈判的资格。
李萤有很多权力,而她只有她自己。
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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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饮鸩止渴
林瑜低声道:“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李萤原本心中正委屈难受,听她在耳边悄悄言语了这么一句,顿时一愣。
他看向戍寅,若是只有他在,林瑜可以直接对他下令,让他出去等候,可是奶娘也在。
之前林瑜已经试探出了李萤的底线,知道奶娘并不能单纯的看做是李萤的仆从,她不好对她下令。
因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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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单线程侍卫
不过,想要给她带上套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惨死三次,现在依然会不合时宜的有所坚持。
她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太过清高,是不是还带着穿越者的自以为是,她是不是太过矫情,受过的高等教育是否让她对古人心存优越感和傲慢,所以才会每一世都过得并不如意?
但别的不说,至少她死了三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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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回答了,但没有完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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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院中相斗
林瑜又问了许多关于李萤、星门观、死士训练的问题,但戍寅的回答都给人一种未被知识浸染过的淳朴。
她不知道是他本性就如此……万事万物皆不萦于怀,还是被死士训练教育成这样,就是为了应对可能的刑讯逼问。
总之,林瑜并没有问到什么重要情报。
她倒也不失望,就当是闲聊打发路上的无聊。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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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命中注定
林瑜心中一紧,连忙出门查看情况,刚到院中,便瞧见戍寅正与一人在海棠树下缠斗。
刀光剑影裹挟在一处,肃杀之气冲撞出落英缤纷,海棠花落如雨,又像迸溅而出的鲜血。
又凶又美。
戍寅的对手,除了苍洮,还会是谁?
这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一入院,就被戍寅发现。两人甫一交手,苍洮就从戍寅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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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亲族责任
苍洮的声音很冷静:“他梦到了你嫁给他?”
林瑜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但夜色昏暗,她看不大分明。
她自然不会透露朱容湛被废的事情,只道:“是。”
“你也梦到自己嫁给了他?”
“是,我和太子殿下好像梦到了一样的事情。”
朱容湛那一世的记忆,知道的人虽然只有他、林瑜和李萤,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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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没有喜色
如今三公之一的太尉出身罗氏,总辖天下兵马,军权在握。但虎符平时掌管在天子手中,虽是太尉,却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因此太子迎娶罗氏女,既能保证军权不落入他人之手,稳固地位,又不会引起天子忌惮。
“等那北戎使节进京,天子或许会让林氏女远嫁和亲,李氏若不许,那就看他们能让出多少利益,北戎又能拿出多少好处
《惨死三次,三任前夫疯魔了》第九十三章 没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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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心机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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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夸赞
林瑜道:“他心机深重,又不是这一件两件事了。”
戍寅一听,很是沮丧的低下头去,但转念一想,他突然又抬起头来:“所以不是因为我说了这件事情,淑女才觉得公子心机深重的,对吧?那便不是我的错了?”
“是的,不是你的错。”林瑜点点头,肯定道::“都是你家公子的错。”
戍寅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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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三位贵客
戍寅看见了林瑜无语的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没能完成她那句“不必告知坏话”的命令,脸色一下子晦暗了下去:“……我知道了,这句话我也不该告诉你。”
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林瑜反倒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被人议论的是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受打击?”
“我办砸了差事。”
“算了,从某方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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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真的吗
苍洮坐在上座,目光却一直在人群之中梭巡。
他知道林瑜的父亲乃是九卿之一,如此高官,自然在靠近天子的区域。
只是今日无数少女贵妇都是盛装打扮,林瑜又刻意容饰低调,乱花迷人眼,她藏身其间,一时还真难以找到她的位置。
不过苍洮不知,自然有人知道,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天子,直率道:“不知林氏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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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别怕
自朱容湛落马跛足之后,他就很少再骑马,出行多是乘坐马车,更别提游猎了。
天子和皇后都担心他再从马上摔下来,他自己恐怕也有些心理阴影。
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他不擅武艺,渐渐忘却了朱容湛自幼练习骑射,曾经亦是弓马娴熟,无论是射箭又或是马球,都是一把好手。
虽说有段日子疏于练习,基础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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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他做不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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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林氏淑女
戍寅消失了一会儿,等回来的时候,他手上还多了两面旗帜。
“太子的旗帜在东面,很好找,许多人都跟在他身边。”
林瑜看着他手中的旗帜,问道:“这又是?”
戍寅抬起一只手:“这是林氏的旗帜。”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这是李氏的旗帜。”
春华道:“我们只有三个人,也要竖旗吗?”
《惨死三次,三任前夫疯魔了》第一百章 林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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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坠马
第二世时,林瑜见过罗元青几次。印象中,他对自己的妹妹很是宠爱,当初太子被废,后宫众位贵女都被遣散,其他人家里大多只是派了下人来接,只有罗家,是罗元青亲自来接妹妹回去。
他要是不愿意妹妹嫁给太子,那和林瑜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可刚才瞧见他对太子的亲近之意,他应当是极其支持妹妹嫁给太子的,那林瑜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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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卑劣与自作多情
鬼使神差的,林瑜抬起脸来,看向朱容湛。他不知为何也低头看向她,与她对上了视线。
林瑜心头一刹闪过了许多念头:朱容湛意识到当年自己坠马一事有所疑点吗?他怀疑到她身上了吗?他想起李萤了吗?
朱容湛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她浑身一紧,下意识以为他下令让身后的随从将她扣下。
但他说的是:“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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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我能做到的事情
林瑜发现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很多事情她都不可能想出答案,因此只能继续沉默。
还是朱容湛又开口道:“……等我从河东回来之后,我就会迎娶罗氏。”
林瑜没有什么反应,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因此听他说起,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啊,果然是这样”的心情。
比起他迎娶罗氏,河东这个词反倒更让林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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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只有他能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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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那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收下了?”
苍洮吃惊的问道。
北戎侍卫恭敬的回答道:“是,她收下了。”
苍洮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捂住了嘴唇,陷入了沉吟之中。
他都没想到林瑜会收下自己的礼物,以她的性格,她不想要的话,就算他的礼物把林府周围的道路堵上一天一夜,她恐怕也不会去管。
可按照他之前与她接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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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蚂蚁与大象
“若是能买空的话,那就买空。正好能叫南方抓紧时间,再多运一些粮食过来。”
奶娘一脸困惑,这件事情既古怪又很重要——收购这么多粮食,绝不是一件小事——她望着李萤,希望他能问问清楚。
但李萤只是平和道:“好,我这就安排。”
他轻声道:“如今天色还早,阿瑜吃过早饭了吗?若是没有,不如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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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交锋
林瑜代入朱容湛想象了一下那几年的时光,便忍不住浑身发冷:“好可怜。”
“嗯?”
“太子殿下……好可怜。”
“是啊。”李萤轻声附和:“他自己一定能察觉到周围那片想将他撕咬啃噬,吞噬殆尽的恶意。然而人人都是一副‘我为你好’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甚至找不到人倾诉、找不到人信赖,连父母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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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李萤与拥抱
“你要先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
李萤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色:“阿瑜,没有人能在一开始就可以洞察到最后的结局,即便是最聪明的谋士,最多也只能如下棋一般,预算出后面几步,而无法算出全部的落子。”
“所以你没有办法告诉我你的计划?”
“很难,因为事情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之前,我也不确定我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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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属于朱容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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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这还不好
林瑜的名下没有任何资产,作为未出阁的小姐,她在父母的管理下,没有私人财产,除非出嫁,才能拥有嫁妆——那就是她能自由支配的一切了。
因此存放粮食的地方,只有星门观可以利用。
尽管林瑜由此又产生了新的疑虑——李萤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接近她,想从她身上搜集一些前世他不知道的信息?
等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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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陈辞
在京师渐渐对太子将要出京一事做出反应的时候,林瑜再次前往星门观,李萤给她看账本,上面清楚详细的记录了第一批卖出去的每一件礼物的去向和卖出所得的钱财,然后这笔钱财又换得了多少粮食,存放在哪里。
每件礼物换得的金钱都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但林瑜看着它们,仿佛只是看着一串单纯的数字。
戍寅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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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亭亭
林瑜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下意识追了出去。她撞入人群,引起一片惊呼,这叫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调整好了表情。
春华赶上来惊讶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突然闻见一阵很好闻的香气。”林瑜道:“你有闻见么?”
“香气?”春华抬头嗅了嗅,茫然道:“嗯……什么香气?
《惨死三次,三任前夫疯魔了》第一百一十二章 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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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混账主公
“哎呀!”那伙计皱眉道:“这名字可不吉利!还不如我胡诌的那个呢,这个典故如何卖得出去?”
“这本就不是准备售卖之物。”
“这倒是,主公亲手调制了那么多,就今天第一次开张卖出这一批,莫非是看人家林氏淑女貌美?”伙计揶揄道:“不过主公这次出门怎么想起熏香?军师不是说最好不要引起注意吗?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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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子失踪
《惨死三次,三任前夫疯魔了》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子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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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不信我
林瑜望着院子外的客人,停下收拾行李的手,叹了口气:“人家未出阁的女儿的院子,外人可轻易进不来,我这院子倒好,人人都能来一趟了。”
李萤抿着嘴唇,站在院门外,自己撑着一把细竹骨伞,神情倔强。
不过如今的伞都是用来挡雨,不大能遮阳。
尽管撑着伞,却还是有几缕午后的阳光,透过伞面,在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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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遇袭
林瑜又不说话了。
李萤往常总是乖顺温和的,尽管她很清楚他内里有着锋锐的一面,可他平时隐藏的很好,轻易很难看见。
可正因为如此,林瑜才越发不敢信任他。
谁知道他藏在体内的那柄利刃,会何时出鞘?又会砍向谁?
林瑜道:“你要去哪里,想去哪里,我管不了,也阻止不了。可是我去河东,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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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见到我了
听见马车外此起彼伏的惨叫怒吼,哀嚎和兵戈相击的声音,林瑜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她想,纵然自己已经把古代的路途想的足够险恶,可刚出京城便能遭到劫杀,这世道有乱到这个地步吗?
这里虽然不算是天子脚下,却就在京畿附近!
当今天子如今应当还不至于如此昏聩,对京城附近的掌控力怎么会暗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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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野心
那些陌生的男人们——陈辞的部下,将尸体上的衣物全都扒了下来,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除了金银财物,便是衣物本身,布料也算是一笔横财,更何况没了信物凭证,这些尸体就算被人发现,也无法确定身份。
至于会不会被罗氏的人认出?
林瑜觉得可能性其实很小。
因为在罗氏的概念中,自家公子前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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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盛世图景
林瑜怔怔的看着他,陈辞察觉到她的视线,不自觉也抬起眼来,与她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眸颜色并非寻常人仿佛乌黑般的深色,而是如琥珀般的蜜色。光线变化下,极为剔透透澈,眼神也总显得比常人更为柔和。
林瑜一时有些分不清,她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那般温柔,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的情意的确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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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全部围杀
那句话比起求亲,已经更像是一句邀请。
林瑜想了想道:“我会考虑。”
陈辞一愣:“什么?”
“嫁给你这件事情,我会考虑的。”
陈辞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林瑜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但已经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笑了笑:“怎么,你提出这个要求,但从没想过我会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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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帮你
“从这去河东,要横跨一州,经过无数郡县,至少也有几十家望族,每户人家少则近百人,多则数百人,加在一起,恐怕成千近万。”林瑜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忍不住确认道:“你说全部围杀,是说把这些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都杀掉吗?”
陈辞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林瑜不可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全部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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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怎么知道
陈辞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她都说了什么。
“帮我……?”
“当然,不是帮你杀人。”林瑜道:“是帮你活下去。”
“活下去?”
陈辞都没想过这一世,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他只想肆意的杀人,然后最后……随便怎么样。
死也无所谓,如果能活,那就继续活着杀人。
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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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当斩
就算陈辞拥有前世的记忆,他也只该知道自己死前的事情,除非……
她死的时候,他还活着?
只听他继续道:“我被人拖走之后,重伤几乎断气,幸好被人所救。”
太好了!
林瑜心中一松,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她忍不住露出喜色道:“谁救了你?”
“是你的贴身侍女。”陈辞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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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亲自赶来
陈辞又转头看向了马车,不想如此肮脏的场景污了心上人的眼睛。
当他望见马车时,车帘已经放下了,只是帘幕微微有些如水波纹般的摇晃。
陈辞注视了片刻,说不好刚才阿瑜有没有偷偷掀开窗帘看见。他低头看着自己衣服上沾上的鲜血,露出了苦恼的神色,烦恼道:“弄脏了。”
不能穿着如此不得体去见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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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救
听见这话,知道李萤来“救”她,林瑜心中也是微微震动。
如果这次的劫匪不是陈辞,李萤恐怕就是救她于水火中的英雄。
在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还会牵挂她的安危,还会为了她的安全而努力,在她被人劫持后竭力追踪她的下落,论迹不论心,谁会不感动?
林瑜的心毕竟也不是铁石做成的。
一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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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找死
林瑜:“……”
“等,等一下,”她说,“我们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李萤看向她:“阿瑜要谈什么?”
戍寅低声道:“淑女想放过这贼人。”
李萤沉默了。
他没问为什么,但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声音压低之后,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林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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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茶言茶语
螳臂军有这样的实力,之前却一直只在北方活动,恐怕不是无法南下,而是有意识的保存力量。
这很罕见,因为一般农民造反,很难有这样的眼界,他们只想尽可能的打下更多的城池,杀死更多的富人,抢走更多的粮食和财富。
这种军队人数再多,声势再大,也如同蝼蚁,很容易就能被击溃,即便席卷天下,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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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又有几人
两方的尸体这么多,放在路上不管可不行,但要停下来安排后事,却又的确没有时间耽误。
好在李萤身边目前还有戍寅可用,便让他留下处理。
一群人最后只剩下三人同行,没有办法驱赶一支车队,于是从车队上取了些衣物和钱财,搬了一部分财物放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后,继续出发了。
李萤和林瑜都不能驾驶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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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奇迹
李氏和螳臂军都是林瑜这世第一次接触到的全新势力,并没有前世的经验可以参考。
信息太少,她便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直接交涉。
毕竟少说多听总不会有错。
更何况他们的对话并不隐晦,很容易就能听懂。
简单来说,李萤希望通过林瑜对螳臂军进行暗中资助,这当然不是为了做慈善,而是为了让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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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并不那么牢靠的同盟
李氏对螳臂军的拉拢,陈辞对李萤的厌恶,都因为林瑜的一句“奇迹”所压后了。
尽管她没有说明,可李萤和陈辞都是聪明人,他们听出了她的意思:
至少现在,在她的面前,她希望他们能和平相处。
毕竟这一行人现在都有一个同样的目标:找到朱容湛。
虽然李萤和陈辞并不想承认,但他们的确已经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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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打不相识
不等他们回答,她就像是幼儿园的老师一样,一边给了一个。
李萤的声音立刻变得温和起来:“多谢阿瑜。”
而陈辞低头看了看,却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之中,略带一丝苦涩。
林瑜察觉到了他的神色有些微妙,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陈辞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什么。谢谢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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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多了
他们以罗氏长公子的身份进入了河东,又以职责在身,不便相见的理由,拒绝了河东大小官员的宴请,同时放出消息,说罗元青为了掌握真实情况,会只带几个随从,微服出门。
因为大张旗鼓的表明了身份,河东官场哪怕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罗元青,却不仅无人怀疑,反而个个都更加惶恐小心。
陈辞、李萤和林瑜便正好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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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未必会更好
“会有这么多人想要太子死掉吗?”林瑜有些吃惊。
她当然知道盯着太子的眼睛不少,但李萤却说不出具体的嫌疑对象,要么就是他在故意包庇,不愿对她说实话,要么就是……对象实在太多,也太难以判断。
那就超出了林瑜的心里范围。
“会比你想的多得多。”李萤轻声道:“而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的理由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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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想试着信他
见林瑜沉默,李萤便轻声安慰道:“如果是北戎,至少太子殿下现在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她点了点头,然后对他笑了笑。
李萤的脸微微涨红了,他的眼神越发柔和,脸上也带上了止不住的笑意。
尽管他知道,在朱容湛依然失踪的时候,表现出自己的喜悦并不合适,但林瑜对他微笑,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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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必低头
“那我呢?”陈辞像是想与李萤比较般的问道:“阿瑜信我吗?”
林瑜肯定道:“当然。”
见她对李萤犹豫,而对自己笃定,陈辞显然很高兴。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阿瑜。”
“我才是要感谢你们,不管我多么任性的决定,你们都支持我。”
“因为对我来说,阿瑜也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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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难以相见
陈辞说话的语气那样柔软,话语又那样动听,林瑜怎么可能不为之所动呢。
她笑道:“你从哪里学来讲这么好听的话?”
“是肺腑之言!”
“好,好,我又没说我不相信。”林瑜眉眼弯弯的捧住了他的脸:“那你听我说,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曾经是弱者,而这个世界对弱者太不友好,所以我们现在有能力了,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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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恩赐还是诅咒
苍洮一开始并没有绑架朱容湛的计划。他来大涂之前又不能未卜先知,知道朱容湛会前往河东。而如果太子一直在京师,他是疯了才会动手。
可有时候,机会总会突然的出现。
当太子离京的消息传来,苍洮的心中便生出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
为什么不试试?
他想,他是被神庇佑的人。
他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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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绝于世
他们简单吃过炊饼,戍寅建议稍微休息一下,但林瑜摇头拒绝了。
他们又开始纵马狂奔,然而一路行来,官道上都不曾见到什么车队,只有流民们低着头,一脸愁苦的不知能去向何方。
戍寅和林瑜便向他们一一传话,指引他们前往河东城去。
戍寅道:“若是……找不到人,就当出来传了一路话,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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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敢相信
车队停在了路边,几个装扮成商人的北戎武士也趁此停下休息的机会,忍不住相互抱怨了几句:“咱们是不是对这家伙太优待了?就让他憋着不行?”
“毕竟是一国太子,王说要活着带回去,总不好欺辱太过,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留一些。”
“明明已经是我们的俘虏,当做猪狗对待,保证不死不就行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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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章 后手
戍寅显然对这种杀人对战的事情十分熟练,因此很快就发出了第二支箭,丝毫不会手软手抖,当即正中一个拔出刀来,悍不畏死想要冲过来劈砍的北戎武士面门。
林瑜猜测,能被苍洮派出来执行这种机密重要任务的人,一定是他的亲卫。
这绝对是北戎精兵中的精兵,在战场上每一个都能以一当十,只要能完成命令,就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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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很想你
“阿瑜……?”
朱容湛从睡梦中醒来,却还是觉得头脑有些晕沉。
他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不知为何,明明在这生活了好几年,每天睁眼都会看见的景色,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是因为睡得太久了吗……?
“怎么啦?”
坐在门旁织布的少女听见呼唤,抬头望了过来。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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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重要的事
究竟哪边才是梦境呢?
怀中的身体是如此熟悉和真实,又那样令人高兴。
她温声细语,说会永远都在。
“朱容湛!朱容湛——!!醒一醒!”
可是耳边,却又传来另一道同样的声音。
那么焦急。
阿瑜……
你究竟在哪一边……?
我想去你在的那一边。
“朱容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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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是造反
朱容湛眉头紧皱着,即便因为中毒,脸色苍白,唇色不再红润,但依然有一种叫人难以看轻的魄力。
他乌黑的眼眸直直的凝视着她,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和倔强。
林瑜想了想,觉得与其回避搪塞,然后被他纠缠许久,最后说不定还是对抗不过,倒不如省些精力,直接告诉他:“我想以后朝廷不用再看家世选拔人才。我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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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如果他要你嫁给他呢
“若你想改变什么,嫁给我不是更好的一条路吗?”朱容湛急切道:“等我以后登基,你便是皇后……政自上出,谁敢不从?”
“不一样的。”林瑜试图解释,试图让他理解:“高层的政令要以维稳为主,只要从前的政令没有太大问题,就不能轻易改变,因为一旦轻易改变,就可能导致民间动荡,更何况……太子所在的位置,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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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可靠的关系是什么
这倒是忽然来到了林瑜擅长的领域,她不假思索道:“那我就嫁给他。”
反正前世也熟悉的很,倒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担忧,不必因为觉得陌生而害怕。
戍寅大吃一惊:“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去螳臂军的吗?!”
“我又不是不能跑。”林瑜诧异道:“只要拿到解药,我就可以逃走啊。”
戍寅目瞪口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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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可以闭嘴的
这忽然启发了林瑜什么,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机,但一时半会却无法抓住。
林瑜连忙把刚才想的事情能想起来的又重新回想了一遍,希望可以再次激发出那灵光一闪,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启示。
一开始是陈辞在劝她不要太辛苦,然后她想到朱容湛死或者活着,对他们来说其实都没有太多影响……
朱容湛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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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人还蛮好的咧
一迭声的用“没人欺负我没人骂我”的碎碎念安抚好挣扎着想起身的朱容湛,他躺在床上,终于渐渐恢复了更多的理智。
“这里是……哪里?”
“你已经回到河东城了。”林瑜道:“你已经没事了,别担心,好吗?”
可一听见这个名字,他便陡然又激动起来,“河东城?赈灾……流民……!”
见朱容湛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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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对不起,现在才来
戍寅离开了。
林瑜躺在床上,虽然困倦,却难以入睡。
如此反复,她不免开始焦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早知道睡不着,就该提前动身赶路,这样就能更早一些更靠近京师了。
至于休息,身体撑不住的时候,自然而然便会困倦到眼皮睁不开,那时再睡觉,自然就能得到休息,总比现在这样干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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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发前夕
陈辞与她拥抱了片刻,然后像是母亲催促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道:“好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你还得去赶路。”
说到这里,他温润的眉眼间流露出几丝忧色:“你为那位太子太拼命了。”
“因为他为我而死,我不想欠他。”
“你之前说,你会跟他回去……那是骗他的,对吧?”
“当然。”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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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你会顺利回来的
“我……方才醒来,就睡不着了,听说你一夜没睡,我来看看你。”
“那我这便让厨房去准备早膳。为了以防万一,院子里的侍女不多,阿瑜不如在我院子里洗漱一番?”
林瑜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在哪洗漱本来就并不重要,她问道:“你不累吗?要休息一会儿吗?”
“……无妨。”
“话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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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判预演
“我只是在想,”林瑜却没有接受他的安慰,“苍洮对我……是怎样想的。”
虽然林瑜信任陈辞,却无法和他讨论这些问题,但不知为何,李萤却可以。
他与林瑜之间的关系更为复杂微妙,也许是因为他曾想让她死,如今又想让她生,两世的行为打破了很多常理,也打破了很多规矩与束缚。
同时,他作为贵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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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见面前夕
“如果他能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他至少不会伤害你。”李萤说完,停顿了一下:“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心。”
“当然该放心,”林瑜笑了笑:“因为这样,朱容湛也有救,我也能活下来。但苍洮也许会觉得,这有可能会触怒朱容湛,不利于后续合作,并不划算,不值得这么做。”
她与李萤演练了这么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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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么我呢
林瑜下意识坐在了棋盘前,可又觉得观察棋局实在有点装模作样的犯傻,便抬手卸下了发髻——冬姨给她挽发的时候挽的太紧,一路上头皮都有些隐隐作痛。
刚洗完不久的头发仍带着湿意,披散下来后,瞬间散发出浓烈的香膏的气味。
她飞快的将头发重新绾起,不管怎么说,在见到“前男友”……又或者是“前夫”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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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返回北戎
“难道你陷入危险的时候,我没有豁出性命想要去救你吗?难道你仓皇出逃的时候,我没有挺身而出帮你挡住追兵吗?难道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是死在想要去保护你的路上吗!?”
“如果你之前这么告诉我,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自己不可能有那么重要,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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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的双眼
一周后,一路轻装简行,向着边境疾驰的苍洮一行人顺利离开了大涂。
通过边防哨所后,一路带着兜帽伪装成美貌舞女的苍洮这才松了口气,取下了头上金光闪闪的珠链,一副烦躁的样子甩了甩头发,显然是嫌弃那些华丽的首饰妨碍了他自如的行动。
不过,说他伪装成舞女倒也不大准确,因为苍洮并没有故意化妆,但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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