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明末》 第一章:不归路 炽热的太阳照耀着大地,肆无忌惮的发散着其无上的神威,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燃尽一般。 树木枯焦,枝丫稀疏,见不到一丝的生机。 草石枯黄,了无生气,整片天地晦暗无比。 官道之上,乱石丛生,一片萧瑟破败之景象。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八年,八年的时间。 先是旱霜再是旱灾,八年之间从未断绝,陕西的灾情一年比一年严重。 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然税赋益重。 在陕西,一众灾民、兵将没有等来朝廷的赈济,反而是等来了加派和裁驿。 一桩接着一桩的祸事和重担都被压在了陕西的身上。 整整八年的天灾人祸,使得陕西已经是百孔千疮,民不聊生。 曾经陕西境内那宽阔平整的官道,早已是破败的不成模样。 破败的官道之上,无比空荡,入目之处,皆是焦黄。 远处的荒野上,几条双目泛红的干瘦野狗漫无目的在其上游荡着。 这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便是这片广袤区域之中唯一还活着的生物。 似乎是察觉了到了什么,领头的野狗突然停住了脚步,它抬起了头颅,向着身后看去,另外两条野狗的头颅几乎在同时也看向了同一方向。 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若是不够警觉,早已经是成为了案桌上的食物。 就在官道的尽头,一条淡淡的赤线正缓缓地蠕动而来。 在发现了赤线的下一瞬间,几条野狗便已经是夹着尾巴,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跑去。 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浓烈的血气。 官道之上,一队身穿布衣,头戴着红笠,肩扛着长枪、火铳的军兵,正沉默的顺着官道一路向南前进。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骑兵,驱动着座下的战马快速的在道路的两侧奔驰,传达着军令。 他们都是明军,从山西大同镇千里迢迢南下,前来平定叛乱的明军。 明军军规,凡行列不齐,行走错乱,擅离队伍,道路挤塞,言语喧哗者,俱治军法。 时至今日,卫所军制已经崩坏,那些军规条例大多形同虚设,但是在募兵之中军规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力。 官道之上这支明军队列之中,除了那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之外,在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一路追击着流贼,他们已经走过了上千里的道路,仍然看不到尽头。 他们到达关中还没有休息多久,一纸调令下来,他们又需要北上,前往庆阳府的宁州平叛。 陈望的神色阴沉无比,牵着战马,行走在队列之中。 队伍之中的气氛沉闷的可怕,他们脸上的神色都与陈望一样,都写满了疲惫。 他们身上的军服布满了风尘,陈旧破败,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漠然,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沉默着向前。 从崇祯四年至今时,在这长达四年的时光中,战事从未有一刻的休止。 一路浴血,辗转征战,他们击杀了无数的寇匪,击败了无数的盗贼,无数的袍泽赴难而亡。 他们为国家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荡平了一场又一场的叛乱。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战乱直到如今仍然没有平息,反而还愈演愈烈。 陈望抬起头,看着前方道路的尽头,心中一片冷然。 他之所以神色阴沉,并非是因为和其他的军卒一样,是因为这无休止的战事和越来越糟糕的局势。 只有陈望一人清楚,他脚下的这条路,是一条真正的不归路,一条通往黄泉的道路。 数万流贼就在前方张网以待,等待着他们落入陷阱之中。 他的灵魂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他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 就在两个多月前,他还在大学的图书馆读书学习,只是中途困顿,趴在了桌面之上小憩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他便已经来到了这个该死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也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 他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光,来到了崇祯八年,来到了明朝的末年。 他所占据身体的原主是一名明军,出身于辽东,现年二十五岁,也叫做陈望。 其并非是什么将校勋贵,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不过严格来说,也并不普通,因为他是一名家丁兵,还是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家丁,那个被称为明季良将第一的曹文诏。 崇祯三年七月,陕西民变势大,曹文诏被封为延绥东路副总兵,带领关宁军入关进行征讨,原身也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下。 明朝中后期,卫所制度崩坏,募兵制也开始衰弱,基本上明军的将领都会挑选精锐军卒为家丁充任亲军,这也是默许之事。 所谓家丁,其实就是将校私兵,家丁只听命于将领个人。 将领调任,家丁也会被允许跟随。 作为将领的家丁,他们吃着最好的食物,拿着足额的军饷,装备着最好的武器和盔甲,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 而他们则需要用忠心和生命来报答主将,每当大敌,用以陷阵。 身为家丁者,无一不是弓马娴熟,武艺卓越,能征善战者。 陈望获得了身体原主全部的记忆,同时也获得其全部的技艺。 无论是长枪,还是棍棒刀剑,亦或是弓箭,都极为擅长,这些技艺都被铭刻进了骨血之中。 仅仅这两个月来,明军和农民军大战数阵,接战十余回。 陈望手刃的敌人早已经超过了双手之数,全都是靠着这些印入了骨血之中的记忆。 在记忆之中,倒在原身刀剑之下的人更是繁多,用杀人如麻四字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 作为明军,还是作为中坚力量的家丁,有陷阵冲锋的之职,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陈望眼神冰冷,凝望着前方的起伏的人群。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他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他曾经想过当逃兵。 但是要想逃离军营何其难也,军中逃卒若是被擒便是一死。 陈望是亲眼看着七名逃兵被擒了回来,被当场格杀,其首级被挂在营门之上,悬首示众。 就算是成功逃离了军营,他又能够去往何处? 没有证明身份的路引,连城池都进不了。 如今除了江南还算平和之外,其余各地皆是处于战火之中,盗贼匪寇多如牛毛。 但是江南距离陕西相隔何止千里,就是太平时节,想要前往江南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如今。 这是一场席卷了整个神州的浩劫,数以千万计的人被波及,死在了这一场浩劫之中,想要躲过这一场浩劫谈何容易。 继续待在军中,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个人命犹如草芥的乱世,手中握持着钢刀,才不用惧怕豺狼虎豹。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抬起头,看向前方,身穿着轻便罩甲,外罩袒肩宽袍的曹文诏就在他的前方不到五步距离,立于火红的大纛之下。 只是片刻之后,数名令骑飞奔出列,手持着令旗高声传达着捷报。 前方湫头镇遇敌,敌军已被前锋击溃,斩首五百级,前队骑军正在追击。 捷报传来,使得军中萎靡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些许。 但陈望的神色却是越发的阴沉。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缰,心中一片冰寒。 他听清楚了前方的地名——湫头镇。 如果说穿越过后,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么就是他的记忆力比起以前要好得多,他是历史专业的学生,对于明末也有过一些了解。 明史中对于曹文诏,最后一段,陈望记得尤为清楚。 《明史》记载:“文诏乃以三千人自宁州进,遇贼真宁之湫头镇。变蛟先登,斩首五百,追三十里。” “文诏率步兵继之。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第二章:罗网 湫头镇外,疮痍满目,空气之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低矮的镇墙多处破损,镇内镇外皆是尸横遍地,火海一片, 镇外快要干枯的河道之中,是一具又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衣衫褴褛,几不蔽体。 湫头镇在不久之前,其实已经成为了历史。 劲风鼓荡,吹起了官道之上无数的火红色的旌旗。 “湫头镇……” 不远处湫头镇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陈望心中的冷意也越来越甚。 空气之中浓郁恶心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所有闻到气味的人都不由的掩住口鼻。 湫头镇如此轻易的攻破,只不过是诱敌深入之计。 自湫头镇一路往北,两边的地势正在逐渐不断的拔高,前方就是山岭地带,流贼的伏兵应当就在前方的不远处,隐藏于山岭谷地之间,那些地方是最好的设伏之地。 陈望并没有现在立刻站出来提醒警示。 他要找寻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一个能让曹文诏牢牢记住他名字的时机。 大部分的家丁都被曹变蛟带走,如今曹文诏的身旁只有他们这些从辽东跟来的一百余名老卒,他们都是曹文诏的亲卫,曹文诏此时就在他前面不远处。 没有人知道,前方伏兵万重,流贼已是张网以待。 陈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明史之中的记载他记得清楚。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贼不知为文诏也,有小卒缚急,大呼曰:‘将军救我!’贼中叛卒识之,惎贼曰:‘此曹总兵也。’” “贼喜,围益急。文诏左右跳荡,手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力不支,拔刀自刎死。游击平安以下死者二十余人。” 曹文诏之所以被杀,有两个原因,一是遭遇突袭,二则是因为被堪破了身份,最后才被流贼大军重重包围,辗转拼战了数里之后体力不支,拔刀自杀而死。 富贵险中求,有些时候不得不拼命,也必须要拼命。 身为家丁,确实能够获得最优良的武备,能够拿到足额的粮饷,能够享受最好待遇,但是也封死了正常的晋升之途。 有指挥领兵才能的确实会外放做为军官,但是原身只是勇武,性格颇为孤僻。 因此虽然杀敌众多,但却一直只是一名亲卫,而现在陈望就是想要扭转这一形象。 若是能够在重围之下救出曹文诏,那么他将会进入曹文诏的眼中,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到时候他绝不会再只是一个普通的亲卫家丁。 …… 大纛下,曹文诏紧握着手中的缰绳,因为用力,指节都已是发白。 他紧咬着牙关,尽可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熊熊的烈火映照在他身上的山纹甲和战袍之上,怒火在他的心中不断翻腾。 看着眼前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的湫头镇。 乱马川之战,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擒,艾万年、柳国镇两人力战不支,皆战殁,只有刘成功、王锡命两将负重伤归,三千兵马仅有数百人得以脱逃, 艾万年和他相识多年,如今却是命陨沙场,已魂归九泉。 北方的鞑虏越发猖獗,局势可以说是已经崩坏。 蒙古的林丹汗死在了青海,如今整个漠南蒙古都被女真所吞并,本就强盛的女真如今势力再度暴涨。 如今北方边疆暂时还算安宁,但是可以预见到,一旦女真再度南下,又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内有忧外有患, 内地战事绝不能再拖延,否则一旦建虏南下,便会受到两面夹击。 鞑虏、流贼、灾荒皆是接踵而来。 一桩桩都是祸事。 这天下几时才能安宁? 曹文诏回眼看看自己身后的将士,一众的家丁的精神还算饱满,但那些跟随着他一路转战的步卒,却是个个神情憔悴,显出了萎靡。 此番进军,实在是无奈之举,凤阳府之颍州,寿州,亳州,霍邱等县陷落,庐江府无为州、巢县等县亦陷落。 多县陷落加上凤阳帝陵被毁,天子雷霆大怒,发边、腹官兵七万有奇,又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并勒限六个月内扫荡廓清,他们作为军将也无可奈何,只能依诏而行。 身前,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向他禀报着湫头镇的战报。 他的侄儿曹变蛟已经带领先锋骑兵追击而去,守卫湫头镇的流贼只有不到三千人,观其旗号是闯将李自成的麾下的部曲。 “我不是让你们拦住他吗!有我的将令,你们强硬一些,他难道还敢不听?!” 曹文诏神色冷然,眉头紧蹙,对着一众留在湫头镇外接应的军将,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 曹变蛟是他的侄儿,从小和他亲近,对于曹变蛟他极为了解,性格火爆,犹如火药桶一般。 勇则勇矣,但是还欠缺一些大局观念。 此次其作为前锋,他千叮万嘱让其不要追敌太过,但是看来这些话都没有被其听进去。 这些他派过去的监督的军将也是胆怯,根本拦不住曹变蛟。 “令骑疾驰,传信前锋,让其立即止步!” 曹文诏一挥马鞭,再度下达了军令。 曹变蛟麾下只带了五百余名骑兵,他担心其追击太过深入,陷入流贼的重围之中,他必须要领军前去接应。 窜入庆阳府的流贼不知道有多少,传来的消息有说数千人,又有人说数万人。 若是真宁周围的敌军有数万贼兵,如此轻兵冒进被围在中央,便是九死一生之局。 “传令,全军披甲!” 令旗摇动,马蹄声急响,传令的骑兵从队列的两侧飞掠而过,高声的传达着军令。 “全军披甲!”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下一瞬间在官道的上空缓缓响起,传入了一众明军军卒的耳中。 “披甲!” 站在队伍旁侧,头戴着红笠,按配着雁翎刀的明军军官在听到号角声和传令声后,立即高声重复着军令。 “披甲!” 一时间,呼喝披甲之声,响彻了整个官道。 军队行军,有斥候探察,有前队探路,所以一般是不披甲行军。 只有斥候才会在行军的路上的披甲行进,而且斥候还是轮流出击,过一段时间便会有接替。 盔甲武备动辄可达数十斤,《武编》中的记载,按九边明军精锐的标准为例,一身甲胄加上武备甚至可以达到九十斤。穿戴甲胄行军,只怕是要不了一时半刻,就会全部累倒,更别提什么接敌应战。 甲胄穿戴繁琐,但临战披甲自有章程,众人依照章程互相帮助着穿戴甲胄、整理兵装。 陈望紧了紧了腰间的革带,系好了头上插着红旗的高钵六瓣明铁盔,将其扶正,牢牢的固定。 战场之上,任何的松懈都会要了人的性命,检查武备容不得丝毫的放松。 他身上这一套甲加武备,共重六十余斤,并没有《武编》记载中的那么沉重。 确认无漏后,陈望踩上一侧马蹬,只是轻轻一用力,整个人顺势便离开了地面,而后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之上。 因为随时有可能接战,为了保存马力,一众家丁都是牵着战马行进,只有护卫着曹文诏的那一部分亲卫有换乘的马匹,才乘马而行。 前锋接战的消息传来时,护卫着曹文诏,一直骑乘着的亲卫队也纷纷披甲和换乘马匹。 陈望面沉如水,手搭上了腰间的马刀,冰冷的质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杂乱的思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只有在手中握持着刀枪的时候,陈望才会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觉自己能够真正的掌握着自己的性命。 铁盔前的盔沿挡住了斜射而来的阳光,使得陈望能够看到身前的情况。 战马不安的用马蹄刨挖着脚边的泥土,响鼻声四起,马铃声清越,一众身穿着赤红色甲胄的明军军兵已是整装待发。 赤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招展,鲜红的盔旗在阳光之下闪耀,无尽的肃杀之气自军阵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陈望心中冰寒一片,握着缰绳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战阵,不仅仅是记忆中,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短短的两个月,已经亲身历经十数阵。 恐惧是本能,是人在面对死亡的本能。 军队训练目的就是克服人性中的恐惧,用纪律、战阵、装备、技艺以及集体的力量来加强信心战胜恐惧。 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那些铭刻在骨血之中关于战阵的记忆,很快便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军伍之中,等级森严。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响起的号声不是披甲的号声,而是进军的号声。 “快步行进!” 旌旗摇动,军校高声的呼喊着号令。 官道之上,一众明军已是整装待发,尽皆完成了披甲。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前进声之中,他们抬起了冷漠的脸,迈开了疲惫的腿,依旧沉默的向着前方走去。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身旁齐头并进的大军。 身侧是一众顶盔贯甲,杀气凛然的家丁骑兵。 身后是一队又一队,衣甲整齐,肩扛长枪的步卒。 官道之上,铠甲碰撞声、脚步声、马蹄声尽皆汇聚在一起,犹如暴涨的河水一样响亮。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贼据险以千骑逆战,变蛟大呼陷阵,诸军并进,贼败走。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第三章:飞鸟 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官道之上,那是无数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陕西接连大旱,很多地方都已经没有植被的覆盖,土壤甚至都被晒的干裂了开来,每当刮风之时,便有大量的灰尘被卷起。 陈望眯起了双目,微微低头,干燥的黄土尘泥被急风卷动,吹打在他身上的盔甲之上,有不少的风沙也向他的脸庞刮来。 六月的陕西,虽然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身穿着厚重的铁甲,头戴着铁盔,顶着烈日,只一会的功夫,他的额头便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风沙从缝隙之中吹到皮肤之上,又被汗水所黏住,扰得人极为不适。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陈望的心绪有多少的变化。 曹文诏发出的军令陈望听的真切,曹文诏下令快步行进,又命曹变蛟止步,便是害怕前锋孤军深入陷入重围,于是率军接应。 虽然这里一共只有不到两千七百人,但是兵不在多而在于精,这些军兵个个几乎都是历战的老卒,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南征北战,都有战争搏杀之经验。 腰间的马刀和弓箭是陈望的一重依仗。 而这些军卒,便是此战的第二重保险。 敌军虽众,但是多是乌合之众,能战者不过些许老卒。 正面搏杀,就是来上十倍以上的流贼,他们也能够战而胜之。 史书记载,毕竟只是史书记载,陈望并没有全信史书。 记载之中说伏击的贼兵有数万骑,多半只是夸大之言。 若是李自成麾下真有数万骑兵,那么曹文诏绝不可能转斗数里之地,早就被骑兵海所淹没。 而曹变蛟也绝无可能还带着五百骑兵逃出重围,甚至还在战后收拢溃兵,重新编成一营。 能够重新编成一营,这证明这一场战役之中,明军溃败之后,有不少的军卒逃走。 数万骑兵,怕是整个三十六营的骑兵全部加起来才能达到这个数量。 现在还是崇祯八年,可不是崇祯十五年,明军现在仍然还是强势的一方。 陈望眼神闪烁,环视着周围的景象。 转过湫头镇,便进入了山岭地带,官道的两侧是已经遭到了破坏的些许田地,而后便是一重接着一重的山岭,视野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两侧山岭山势陡峭,并非是设伏良地,藏不下什么军卒。 不过就在前方道路的尽头,山势正逐渐的放缓,而官道正在那两山之间。 前锋刚刚走过的道路,曹文诏没有再派出斥候探查,因为如果有伏兵,那么前锋和前行的斥候必定会先一步发现。 如果是河南、南直隶等地,曹文诏的安排自然是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这里是陕西。 李自成等人出身陕西,他们对于陕西的地形尤为了解,进入了陕西就犹如是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这也是为什么其能够接连伏击成功的关键。 曹文诏担心前锋被伏,心神都被牵扯到前锋骑军的身上,他却没有想到,伏兵的目标并非是前锋,而是他所率领的后续的步军。 一路行进,军队向上不断攀登,两侧山岭的走势越发的放缓,说是山岭,其实已经是变成了丘陵。 陈望的目光从两侧的坡地之上一扫而过,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伏击的端倪,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到了官道的最高处,从这里开始道路开始往下,下坡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了起来。 止步的军令也就此传达了下来,曹文诏牵引着战马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敌情。 陈望作为家丁,自然也是跟着曹文诏一并而行。 站在坡顶,视野极为开阔,就在山坡的下方是大片的平野,平野的两侧均无遮挡,已经是可以看到远处正在溃败的流贼。 那些流贼确实是真的陷入了溃败,从坡顶看的可谓是清清楚楚。 而在那些乱哄哄的流贼身后,数条红色的火龙正在平野之上来回跃动,将其分割了开来。 毫无疑问,那正是曹变蛟所带领的前锋骑军,居高临下看去,那一支支骑兵组成的骑阵便有如是火龙一般。 陈望心中一突,他明白了为什么曹文诏久经沙场,但是还会中伏。 此战流贼确实是真败,曹变蛟的追击,曹文诏的接应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李自成是以真败的这些流贼作为诱饵,诱使明军上钩。 坡顶至下坡之路颇为崎岖,两侧丘陵平缓,谷地众多,其后就是藏上数万大军都不会让人奇怪。 一旦曹文诏领军向下,两侧伏兵尽出于多处截击,瞬间便可以将战场分割成十数块,军阵破灭,首尾难顾,到时候就算曹文诏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大局。 只是官道两侧丘陵山地之间并没有丝毫的异常,让陈望一时间有些迟疑。 他不能出错,此时出言警示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若是查明两侧丘陵之后没有隐藏敌人,这个责任他难以背起。 贻误战机,论罪当斩。 就在陈望还在犹豫之时,视野左侧的天空之上的黑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副身体弓马娴熟,视力极好,原本没有注意之前只是觉得是什么黑点,提起了注意,陈望看的真切,那些不断跃动的黑点正是飞鸟。 因为距离太远,且只有少数的几只因此之前都被下意识的忽略了。 前方曹文诏已经是抬起了右手,似乎是准备下令继续进军。 “将军!” 陈望踢动马腹,驱动着战马往前走了一步。 曹文诏身形一顿,悬在半空之中的右手也僵在了空中。 他回头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被众人所注视着的陈望。 陈望此时出声,不仅是吸引了曹文诏的注意,也吸引了一众家丁的注意。 身为家丁,他们的职责就是陷阵冲锋,战场之上从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 建言献策那是将校的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陡然被如此多的人所注视,而且这其中还有一道目光是来自曹文诏。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陈望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突突的心跳声。 “左侧丘陵上空有飞鸟旋而不落,恐怕其下藏有伏兵!” 陈望牵引着战马,再度上前了一步,顶着巨大的压力,抬起手指着左侧的丘陵上空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纷纷顺着陈望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几只正在盘旋的飞鸟。 间隔虽远,但是能够入选成为家丁的一众的骑兵无一不是弓马娴熟之辈,哪有什么视力低下之人。 “旋而不落!?” 曹文诏心中一突,双目陡然凝结。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举马鞭,当机立断下达了军令。 “通令全军,结成军阵,备战迎敌!” “吹号示警!” “呜————” 低沉的号角声下一瞬间便已是在山坡之上响起。 官道之上,站在队列的外侧的一众明军军校皆是神色一凝。 “示警号!” 他们都听出了号角的声音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是军队在即将接敌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声,代表着敌袭将至! 但是四下无人,只有光秃秃的山岭,零星的一些树木还有枯黄杂草,根本不见半点人影。 号令如山,不可违逆。 平时曹文诏治军严苛,一众军校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他们都坚定着执行着曹文诏下达的将令。 “结阵!”“备敌!” 一面面旌旗在官道之上摇动,盔插着鲜艳盔旗的军校们按配着雁翎刀高声的呼喊着,集结着周围的军卒,他们都在尽心尽力的执行着所受到的军令。 虽是急行军,但是一众明军仍然保持着基本的队列。 在接收到军令之后,以“局”为单位迅速的开始结成军阵。 第四章:万军 嘉靖年间,募兵也开始拥有正式的编制——营哨制。 一般来说募兵的兵制都会按照实际情况有所改动,地域不同各有不同。 而后当戚继光被调到蓟镇练兵之后,北方的营哨制基本上便依照其制定的军制定了下来。 以十二人为一队,每队设队长一人;三队为一旗,每旗设旗总一人,全旗官兵三十七人。 三旗为一局,每局设百总一人,共一百一十二人;四局为一司,每司设把总一人,共四百四十九人。 二司为一部,每部设千总一人,共八百九十九人。 三部为一营,设将官一人,中军一人,火器把总一名,其下官兵共计两千六百九十七人,全营共计两千七百人,不过这个人数也并非是固定,而是在上下之间浮动。 军队行军,一般是以旗为小单位,以局为大单位。 一旦行军路上遇袭,各队队长的职责便是约束军兵,而旗总则需第一时间领兵向着本局百总的方向靠拢。 呼喊声、金号声、步鼓声在官道的上空响彻,官道之上一众明军虽然没有看到任何的敌人,但是全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一刻怠慢。 “嘭!!!” 一声巨响陡然响起,犹如惊雷一般在陈望的耳畔炸开。 倏忽之间,两侧的丘陵之上无数旌旗陡然竖起。 “杀!” 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是滚滚而来。 “希律律————” 队列之中,战马嘶鸣。 陈望紧握着缰绳,控制着座下有些受惊的战马,举目向上望去。 一杆黑色的大纛,自右侧低矮的丘陵后面冉冉升起。 大纛之下,数以万计的衣着各异的流贼汇集成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浪潮涌下丘陵。 两侧刚刚还空无一人安静非常的山坡之上,现在却已是人山人海! 漫山遍野,尽是人潮,黑压压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好若蝗虫。 四面八方皆是沸腾的人声,无数的杂乱的声响在陈望的耳畔的轰轰作响。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沉重的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同时传来——那是流贼的马队! 伴随着隆隆的轰响声,两侧低矮的坡地之上,黑色的浪潮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倾泻而下。 “嘭!”“嘭!”“嘭!” 数声巨响自山坡之上乍然响起,不远处的天空竟然陡然一黑。 “虎蹲炮!!” 有眼尖的家丁骑兵看到了架在高坡之上的器物,大吼着示警。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虎蹲发射出的石弹伴随着大量攒射而出的羽箭,猛然射入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军阵之中。 虎蹲炮每次发射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三十两左右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 惨叫声、哀嚎声、闷响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虎蹲炮虽对于着甲的单位杀伤不大,起初发明出来是为了应对少甲的倭寇,但是明军此时排列着极为密集的队形。 流贼的虎蹲炮居高临下释放,位于行军队列最前方的两个局明军顿时遭受不小的打击。 陈望亲眼看着一名站在外围,身穿着边军甲的旗总被数枚石弹迎面击中,当场便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身来。 虎蹲炮毕竟也是炮,在一定的射程之内,就是身穿着铁甲也无法抵御虎蹲炮射出的石弹,中远距离若是直接命中面门,也能毙伤敌人。 处于官道之上,此前还在行军状态之下的明军犹如是一条长蛇。 因为陈望的及时提醒,明军没有一头扎入整个口袋之中,还有大半的身躯都留在了口袋的外围。 大军行进,将领其实一般并不走在最前方,在陈望等人的前方,共有四个局的军兵,他们组成了大军的前军。 虎蹲炮造成的伤亡者虽然不多,但是其对于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最前方遭受杀伤的两局军卒士气已经落入了谷底。 此时,陈望也终于明白了那句记载在史书中,在看似平淡的话语之下到底暗藏着多大的恐怖。 “贼伏数万骑合围,矢蝟集……” “咚!咚!咚!” 明军的阵中,步鼓声越发的急促。 但是那原本响亮的步鼓声,现在却已经是被四面八方山呼海啸的喊杀声给彻底压倒。 前者与后者相比,就像是孩童的呢语一样低微,弱不可闻。 战鼓声明明已经被压下,但是咚咚的响声仍然在陈望的耳畔不断回想,那并非是战鼓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手中握着的刀柄没有给陈望带来丝毫的安全感,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喉咙发渴,极为难耐,四肢皆有冰寒感传来。 流贼确实没有数万骑,但是绝对有数万人。 数以万计的流贼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在那面黑色大纛的引领下,沿着低矮的山梁漫卷而下,又滚滚向前, 作为前锋的流贼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仍然不断涌过山头,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让人不禁心生绝望。 大队的流贼马队此时正越过丘陵山坡,向着官道直冲而来,他们呼喊着让人难以听清的话语,肆无忌惮的呼嚎着。 马蹄狠狠的踏击在地面之上,马背上的骑士杀气凛冽,潮水般的铁蹄声中,烟尘滚滚、黄沙漫天,几欲遮天蔽日。 贼众接续愈添,分布沿山遍野,由两山夹空,将他们包围于中央的官道之上。 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陈望面色铁青,心也慢慢的沉入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这一回恐怕是压错了赌注。 陈望有些恍惚,或许逃离军营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只要计划周全,或许能够安全逃离。 依靠自己边军的身份,加入流贼必然受到热烈的欢迎,再不济也能混成一个队官。 跟着那几个后世出名的人物,再如何也能多活十数年…… “呜——————” 记忆之中那低沉熟悉的号角声,将陈望的思绪拉回了现世。 没有时间让他继续胡思乱想,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陈望抬起头循声望去,他没有看到吹号的号手,他只看到了依旧镇定自若的曹文诏。 无论是漫山遍野的敌军,还是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都没有让曹文诏神色有丝毫的波动。 第五章:曹文诏 令旗飞舞,眼花缭乱。 鼓号浑厚,震耳欲聋。 视野之中,数之不尽的流贼漫山遍野,犹如水银泻地一般汹汹而来。 只是一瞬间的心惊,曹文诏便已经是回过了神来,重新恢复了镇定。 昔日南原之战,贼匿精锐,只以千余骑兵迎战,等到他领兵进抵南原之时,伏兵大起,数万贼兵将他团团围住。 但最后的结果还是流贼兵败,南原之上僵尸蔽野,伏尸万众。 这些流贼从崇祯三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间,只是人数越来越多,但是并没有多少的长进。 流贼始终是流贼,再多的人也是乌合之众。 流贼的步卒都战意不高,面对结成军阵的敌人往往投鼠忌器,不敢也不会直接冲击严密的军阵,只是在外围呱噪威吓,或用长兵远远的攻击,或是拿着弓弩在远处射击。 只有在马队的驱使,各队首领的严令之下才会发起冲击,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兵,他们大多数的人不过因为想要活下去才被迫成为流贼。 流贼的步队只有少数的老卒和精锐,他们绝对冲不开军阵,不需要去管。 但是流贼的马队却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卒,他们很多人前身就是九边的边军和各地的募兵卫军,因为欠饷、天灾的缘故揭竿而起。 同为军兵,面对熟悉的军阵,他们怎么可能不知晓破阵之法。 官道之上一众步卒,也在各司各部的把总、千总指挥之下开始了有序的后撤。 被数万大军几乎重重包围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正因恐惧,他们才没有溃逃。 他们都是老卒,他们很清楚只有维持着军阵缓缓后撤,流贼步队才不敢上前,流贼的马队也会投鼠忌器。 一旦军阵瓦解,那些围绕在外围的流贼便会犹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将而来,将他们所有人都撕成粉碎。 “呜————” 号角声成功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曹文诏的身上。 曹文诏并未有言语,四周皆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言语想要让四下的军将听到无疑是难之又难,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马槊。 望了一眼四周密集如蚁,如山如海的流贼,曹文诏勒马回首,锐利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家丁的脸上一扫而过。 整个骑阵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已经是恢复了镇定。 马槊轻振,划破长空,带起了一阵清越的铮鸣之声,穿过了无数杂乱的声响传入了众人的耳畔。 曹文诏双腿踢动马腹,座下披带着半身马铠的骏马微微晃了一晃头颅,随后迈开四蹄向着前方小步跑动而去。 战马四蹄翻动,尘土飞扬,逆风迎面袭击而来,所有的家丁骑兵皆是同样伏鞍跃马,跟随在曹文诏的身后。 分队、合拢、列阵几乎在转瞬之间便已经完成,这些东西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 随着马上骑士的策动缰绳,一匹又一匹战马埋下了头颅,一排接着一排齐步跟上,开始启动小步奔跑。 上百名家丁骑兵,六人一排,共列十九排。 前四排家丁,除去最前排家丁手持长枪之外,其余三排皆是左手握缰绳、右手持刀,刀背皆靠于右肩。 而后一众家丁,皆是手持弓箭,阵线略微散乱。 明朝边军发展至今,主要以软弓长箭、快马轻刀为主,持枪持矛的骑卒在军中只占了极少数。 明朝边军使用的大多为开元弓,所谓的“软弓”,其实是相对于步兵用的重弓而言。 战马奔驰之间射击,战马颠簸对瞄准、发力的影响尤为巨大,使用软弓可以保证即使在马背上受到影响也能将弓开满,以保证威力。 长箭,顾名思义,即加长的箭矢,使用长箭可以有效避免开弓过满而导致拉距超过箭长。 一旦出现箭拉过弓身的情况之时,便会有毁弓、伤手的危险。 快马轻刀两者相互结合,明朝边军基本没有什么重装骑兵,就算是装备马铠也只是装备轻便的半甲,主要是以速度取胜。 这并非是退步,而是因为需求的演变,毕竟一直以来明军的主要对手是根本没有多少甲胄的蒙古骑兵。 轻便的刀在马上的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依靠腕部力量进行灵活的单手挥舞,可以在马背上进行一些复杂的动作。 骑兵交锋,胜负只在转瞬之间,谁能够更快的使用武器,谁的胜算就更大。 虽说骑枪更长,也能够在骑战之中取得优势,居于前阵的骑兵多使用长兵,但是更多人还是选取轻刀。 陈望没有拔出马刀,而是取下了悬挂在腰间的开元弓,因为射术精湛,他的位置一直都被安排在骑阵的中间。 在曹文诏策马而出之时,他便已经是重新退回了本队之中,行军作战这些都有条例的规定。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已经改变了很多的东西,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流贼的包围圈之中,这里地势低缓正合骑兵行动,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蹄铁踏击在暗黄的土地之上,深沉而又坚定的马蹄声在官道之上缓缓响起。 马槊斜指,单骑前出。 曹文诏孤身一人,列于骑阵的最前方。 逆风迎面袭来,吹起了罩在他甲胄之上的火红色战袍。 高顶顿项盔上上三面火红色的盔旗也在逆风之中不断跃动。 身后上百名家丁紧随其后,没有人退缩,没有人逃亡。 作为家丁,他们早已经是将性命交到了曹文诏的手中。 而且虽然敌众我寡,但他们也不认为这一战一定会输。 “呜————” 不同于之前的低沉,一阵极为高昂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 而当骑号响起之后,骑阵的速度再度加快了数分。 曹文诏并没有去管作为前军的四局步卒,最前方的两局步卒先是被虎蹲炮和箭雨袭击,又被流贼步兵所包围,如今早已是陷入重围之中,其结果不言而喻。 另外两局的步兵且战且退,只要和中军汇合,依托军阵便可以坚持。 战场混乱,但是曹文诏的思绪十分的清晰。 这一战和南原之战不同,周围没有助战的友军,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能做的也只有保存尽可能多的军兵性命。 当务之急须阻挡敌军的攻势,给官道之上步卒的撤退和列阵争取足够的时间。 南原之战,《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文诏往救。贼匿精锐,以千骑逆战,诱抵南原,伏大起。城上人言曹将军已殁。” “文诏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诸军望见,夹击,贼大败,僵尸蔽野,余走铜川桥。” 第六章:所向摧败! 左侧流贼的马队人数最众,而且衣甲最全,应当是其部的精锐,威胁也是最大。 曹文诏一马当先,战场上情况极为不利,但他的头脑仍然十分清晰,身后的一众家丁在他的带领之下,自官道之上绕了一个大圈,向着左侧杀将而去。 趁其还没有彻底展开阵势,只需要击破其前队,便可以使得余众不敢进击,进而瓦解流贼整个左翼的攻势。 “呜——” 短促的骑号声陡然在骑阵之中响起,预示着敌军将近。 陈望扣弦引弓,直直的目视着前方,不用骑号提醒,他早已经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前方流贼的马队越来越近,耳畔是犹如奔雷一般响亮的马蹄声。 狂乱的呼喊声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但却反而是暴漏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曹文诏手持马槊,两军骑阵尚未接近,正前方的贼骑便已如浪花一般向两侧散涌而去。 那些避让不及者,几乎皆被曹文诏一杆马槊挑于马下,些许的漏网之鱼也被跟随在曹文诏身后的亲卫甲骑斩于马下。 随着少数悍勇的马贼被杀,流贼马队的其余马兵纷纷走避,他们缺少衣甲,在对冲之中,往往落于下风,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明军骑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将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分为了两半。 交错之间,大量的羽箭自明军的骑阵之中向着左右两侧急射而去。 陈望挽弓搭箭,他的目光放在了右前方一名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上。 流匪之中,最为危险的人正是这些身穿边军甲的流贼,他们大多数都是老贼,从贼数年,一路南征北战,技艺不凡,他们毫无疑问是流贼之中最狠的一群人。 也正是因为这些军兵的加入,才使得流寇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剿灭。 如今的流贼步队也并非全是乱哄哄一团冲来,他们甚至也开始排列军阵,开始有了旗语,开始会听从统一的指挥。 “咻————” 弓弦振动,破空声乍响。 视野之中,那身穿着边军甲的流贼身形一晃,捂着面门跌落于马下,就此消失在人潮之中。 看着眼前的一切,陈望的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对于这一切已是习以为常。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的留情。 中伤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两侧流贼马队之中,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旋即便被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流贼马队之中并非是没有人反击,许多羽箭也射入了明军的骑阵之中。 但是一众跟随着曹文诏冲锋的家丁皆是全副武装,身穿重甲,那些轻飘飘的箭矢射在他们的身上根本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陈望的裙甲之上现在就挂着一支羽箭,那支羽箭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急射七箭,陈望没有再继续射击,而是将弓箭重新插回原处,拔出了腰间的马刀,将其置于右肩。 箭囊之中的羽箭统共还剩三十余支,这一战恐怕是一场持久战,必须要保留箭矢和体力。 而且接下来,暂时也用不到弓箭了。 前方一阵豁然开朗,他们凿穿了整个流贼前锋马队,而后流贼的步队正呼喝着蜂拥而来,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乱哄哄的奔走而来,口中呼喊着壮胆的口号。 “杀官兵啊!” 当明军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时,这些原本吼叫着,呼喝着乱哄哄正汹涌着向前的流贼步卒皆是神色一凝。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人想到,明军的骑兵居然转瞬之间便杀穿前锋的马队。 看见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直冲而来,站在最前排的流贼此刻皆是脸色煞白,面无人色。 有人想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有人想要逃走,但是身后汹涌而来的人堵住退路。 战马四蹄翻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闷响,犹如鼓槌一般猛烈的敲击在一众流贼的心上。 不少人面色如土,抖似筛糠,甚至难以握住手中的兵刃。 流贼步队原本就混乱的阵列一时间变得更为混乱,就是负责督战的老卒也俱是心生恐惧。 前方。 明军的骑兵犹如移动的长城一般迎面而来,阳光映照在盔甲之上熠熠生辉,一把把竖立的马刀寒光闪耀。 明军的骑兵已在曹文诏的带领之下,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奔雷般疾驰而来。 流贼阵中,有人为了逃亡争抢道路相互推搡,有人眼见逃生无望,咒骂哭喊,有人手持着刀兵,呼喊着不许后退,整个流贼的大阵乱作一团,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丑态毕露。 一名头戴笠盔,身穿烂铁甲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怒吼着想要维持着阵势,但是就算他连斩了两名逃卒,仍然是收效甚微,整个大阵已乱,孤身一人绝无可能将其挽回。 最前排的家丁猛然丢出手中的铁骨朵,飞旋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入混乱的人群之中,带起阵阵哀嚎。 一只铁骨朵正中其面门,那老匪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便已是栽倒在地,他的倒地也更加快了流贼步队的崩溃。 而就在这时,一众明军家丁们战马的速度也已是驰到最快。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刀,前方流贼步队早已经是彻底的崩溃,没有人将兵刃对向他,他能够看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后背。 “杀!!!” 曹文诏手持马槊,一马当先,踏入阵中。 白虹如电,几名想要逃窜的流贼已是无力的扑倒在地。 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明军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入了流贼早已经崩溃的大阵。 残肢横飞,鲜血淋漓,腥臭的血腥味转瞬之间弥漫开来。 人马相撞的撞击声,金戈相击的裂石声,骨骼碎裂的喀嚓声,还有哀嚎、惨叫之声瞬间交织成了一片。 负责督战的闯军千总脸上毫无血色,他早已是被骇的肝胆俱裂,纵然还相隔着数十步开外,但他依旧能感受到曹文诏身上那凌厉的杀气。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快……” 刚奔走了不到四五步,催命一般的马蹄声便已经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只感觉胸口一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他的胸膛,他想要说话,但是口中渗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在还在迷惑之时,突然感觉整个天地开始旋转了起来。 直到死亡,他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知道自己死亡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他是曹文诏的马槊刺中,而后被挑起被马力带起抛出了足足两丈的距离,摔在了溃逃的人群之中,活生生的摔死。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流民。 马背上的骑士手腕翻腾,雪亮的马刀在空中飞舞,每挥出一刀,必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一名衣衫褴褛,手持着木矛的流贼被马刀砍翻在地,还未断气,但是紧接着便被其后疾驰而来的战马一蹄踏在了胸膛。 他的整个胸膛都被踏陷,连惨叫都没有能发出一声,眼见便已经是不活。 马蹄乱滚,更多骑兵蜂拥而来,将道路之上的尸体或者剩下半口气的人踏为肉泥。 临死者悲鸣的凄号声和绝望的哭号声混杂着刀剑入肉声,在战场之上徘徊萦绕。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曹文诏等秉骁猛之资,所向摧败,皆所称万人敌也!” 第七章:李自成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头戴红笠,身穿着罩甲的李自成面色凝重。 从坡上往下看去,明军骑兵的骑兵不过百人,但是却将他布置在官道左翼的千余马队和三千步队转瞬击溃。 “他奶奶的!” 刘宗敏将头顶的毡帽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怒骂道。 “混天星和满天星两个傻屌,说的时候直想把天说破,打起来又是这草包样!” 刘宗敏做不到像李自成这般仍旧气定神闲。 “四千多人的阵势,被不到一百人给冲散了,这打的是什么仗!”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 过天星惠登相面色涨红,显然是心中有火气,混天星和满天星是他的部属,刘宗敏的话就是在当着众人的去打他的脸。 再如何说,他也是十三家之一,和高迎祥一样的地位,李自成的地位尚且不如他,刘宗敏不过只是李自成麾下的一名部将,竟然敢落他的面子。 只是奈何四千大军,竟然被不到不到百人的骑兵一个照面便冲溃,让他说不出喝斥的话来。 蝎子块拓养坤目不斜视,彷佛没有听见刘宗敏的叫骂。 他和李自成一样隶属于高迎祥的麾下,被骂的又不是他,这会自然是装聋作哑。 “宗敏。” 李自成抬起马鞭,眉头微皱,沉声叫道。 刘宗敏本来正在大发雷霆,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带着怒气循声望来,看到叫他的是李自成时,只能是将一腔的怒气全部收敛住。 “这营官兵有些不对劲,为首的那贼将不是寻常之辈,此战怨不得混天星和过天星。” 李自成策马上前,打了一个圆场,但并没有斥责刘宗敏。 刘宗敏哼了几声,脸上虽然还是有些不忿,但李自成已经开口,他也不敢再说,打马立在了李自成的后方。 惠登相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斜眼看向不远处的刘宗敏,并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虽然是位列十三家之一,地位比李自成要高,但是说到底,一切以实力为尊。 洪承畴领兵一路追击,他麾下军将折损不少,李自成和拓养坤两人同属闯王高迎祥阵营之中,而拓养坤决断又多以李自成为主,实际上现在军中说话决断的之人是李自成,而不是他。 “那贼将再勇武也不过只有一人,骑卒百员,此番我们三部聚兵五万众,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 李自成两眼微眯,遥望混乱的左翼,相隔遥远,他看不清楚那将领的大纛。 不过观其形制,恐怕不是总兵就是参将,官兵之中悍勇者众多,尤其是那些从辽东、蓟镇来的边将尤善骑战,且甲坚刃利。 左翼他给他侄子李过留了五百精骑镇守,还给他拨了七八门虎蹲炮和不少的火铳,为的就是防备官军家丁的冲击。 占据地利,再怎么说,也足以稳住局势,官兵攻不上去。 “宗敏,我给你一千马兵,驰援右翼,缠住那些家丁骑兵。” 军情似火,李自成没有耽误时间,只是转瞬之间已经是想好了应对之策。 “大哥放心,某这就去砍了那贼将的脑袋!” 刘宗敏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已久,按捺不住,当下应声道。 那什么混天星、满天星叫那么大的诨号,伏击都打的这么让人窝火。 “只要缠住官兵即可,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李自成斜着瞟了一眼刘宗敏,沉下了声音。 听到李自成沉下声音,刘宗敏也知道分寸,当下收了脾气,领了军令径直奔下山去。 马蹄声响亮,李自成策马再往前走了数步,将全局的情况尽收眼底。 官兵左方的左翼前锋步队已经尽数溃散,前锋马队也被打的士气落至了谷底,不敢与官兵交锋。 那支明军的骑兵犹如利刃一般将整个左翼横穿,此时正驱赶着溃兵四处冲击。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火铳和虎蹲炮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明军步卒已经稳住了军阵,开始用虎蹲炮和火铳还击。 虎蹲炮远距离轰击有甲的单位造成的伤害不高,但是对于无甲的饥民来说,却毫无疑问是一大杀器。 明军在官道之上的步兵已经结成了严密的军阵,如林般的长枪从军阵之中伸出,犹如刺猬一般,根本无从下口。 明军步卒的制式长枪一般是一丈二尺五寸左右,他麾下的步队武器杂乱,明军兵卒结成军阵因为枪长在阵战之中占据极大的优势。 哪怕是让督战的老卒强逼,也无法让其拿着短兵冲击已经排布好阵势的官兵军阵。 李自成牵引着战马缓步前行,官兵明明已经快要进入了包围圈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列阵,似乎是发现了伏击一般,以致于出现这种极为尴尬的场景。 若是进入包围圈之中,那里的地形不适合战马驰骋,就不会出现这种清理。 此番就算能得胜,只怕也是要损兵折将不少,付出不菲的代价。 远处,明军的骑兵此时已经开始了回缩,重新开始列阵。 “先破左翼,再击右翼,而后掩护步队徐徐撤退。” 李自成看的分明,他也知晓那官军的将领想要做什么。 现在左翼已是一片混乱,李过虽然已经在整兵,但是要止住这混乱,只怕是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那官军将领正在再度集结家丁,准备再解右翼之围。 不得不说,那官军将领不仅有武勇,也知晓兵法,若是真让其击溃了右翼的马队。 明军的步卒便可以安然向后撤离,等到撤离到了平野,其步卒结成大阵,排开阵势,再想要攻破,那就要困难的多。 而且…… 李自成回头看向另一侧的山下。 这里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山下,恐怕那冲到前面去的官兵前锋马队如今已经是发现了不对,一旦拖到其驰援而来,到时候胜败又在两说。 他派去湫头镇诱敌一共有近三千人,一千余名马兵,两千名步卒,本是诱敌诈败,但是却是演变成了真败。 若非是他又分了一千马队前去驰援,恐怕最后会演变成溃败。 但就是这样,那五百名官军骑兵仍然保持着强大的压制力,追着他麾下的这两千余骑打,正面交锋完全就是被碾压。 “莫非真是遇到了大小曹……” 李自成虽然放出豪言,说就是大小曹至,今日也须饮恨在。 只是人的名,树的影,三十六营之中,没有人真愿意对上曹文诏和曹变蛟。 李自成神色深沉,凝望着官道之上已经重新完成了集结的官兵马队。 神色连续变换多次,最后他还是举起了手中蓝色的令旗。 此时已经不是再藏拙之时。 —————— “傻屌”一词最早记录于元朝马致远剧本《半夜雷轰荐福碑》 明时一尺32cm,长枪一丈二尺五寸,约四米 第八章:冲阵 流贼的左翼的攻势瓦解,为了官道之上的一众步卒争取来的喘息之机。 不需要同时应对两面的攻击,又有陈望一开始的提醒,曹文诏及时的下令,没有了出其不意,伏击基本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伏击战已经是演变了阵地战,只是流贼如今仍然占据着地利的优势,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只是当陈望驻马回望之时,眼前的一幕让陈望的心几乎沉入了谷底。 连绵无际的黑色浪潮正从官道的右侧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官道之上的众军彻底淹没。 官道之上的众军军阵,犹如是海中的礁石,毫无遮蔽的置身于暴风雨中,随时会被风浪彻底的吞没。 “稳住军阵,他们的弓箭起不了什么作用!!” 官道之上,明军的步卒已经从惊慌之中回过了神来,流贼手中的软弓确实对他们起不了什么作用,虎蹲炮距离过远,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最前方的两局军卒遭受两面的攻击,又承受了虎蹲炮和弓箭的双重打击,已是被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而作为前部的另外两局军卒,一局被缠住孤立,已是凶多吉少,只有靠后的一局及时的退了回来。 在军中将官的指挥之下,各局的军阵正不断的集结,以司为单位结成了大阵。 作为后部的步卒因为距离包围圈尚远,两个司的步卒已是完成了集结,后部的千总指挥着军卒驰援中部,也在一定程度之上遏制住了流贼的攻势。 军阵之中,曹鼎蛟身穿长身甲,满身的凶厉,狰狞的脸面活像恶兽正欲择人而噬一般。 他也是曹文诏的侄儿,和曹变蛟两人是同族兄弟,原是守备之职改任为了中军,曹文诏将中部和后部两部的步卒交到他手中让他统管。 “胆敢离阵擅退者,立斩以震三军!” 曹鼎蛟目含煞气,声音阴沉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闻者无不胆颤心惊。 身后一众亲卫家丁皆是抽刀在手,分散开来,冷眼顶视着前方的甲兵。 从伏兵出现之后,曹鼎蛟便已经遍观着全局的情况,前部的指挥权此时也已经被他接到了手中。 中部遭受了流贼猛烈的进攻,所幸有后部解围伤亡还算可以接受。 但前部的伤亡却是极为沉重,最前方三个局的步卒陷入敌阵之中,撤下来的一个局军兵仍是惊魂未定,并入前部之后对于士气的影响极大。 流贼的弓队占据着高地,向着官道之上的明军不断倾泻着箭雨,虎蹲炮的声音也不时的在响起。 每时每刻,军阵之中都有军卒在伤亡,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前部一共八个局的战兵,眼下折了三个局,又遭受了流贼最猛烈的攻势,眼下只剩下五个局,不到五百人军卒。 前部的五个局在接战没有多久,便已经是折损了近一成的兵力,如果算上之前三局的损失,前部折损的兵力已经是超过了四成。 此时前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曹文诏带领着骑兵击溃了左翼蜂拥而来的贼兵。 这极大的振奋了军队的士气,也让一众军兵找到了希望,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棍一般。 不过饶是如此,前部也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流贼的精锐马队主攻方向就是前部。 不同于中部和后部的军卒只需要面对一方的敌人,他们不仅要面对从右侧掩杀而来的敌人,还需要面对自前方官道之上杀来的敌人。 “传信给孙安山,他的机会只有一瞬之间!” 曹鼎蛟一把抓住了一名传令兵脖颈上的红巾,嘶吼道。 “中军大旗摇动,万炮齐发之时,便是他的撤军之机!”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曹鼎蛟双目赤红,他的目光从传令兵的脸上移了开来,看向军阵的前方,咬牙切齿道。 “要是撤不回来……就死在阵中!” “杀!!!” 喊杀声再起,流贼的后阵无数箭矢掠空而起,在空中编织出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举盾!” 阵前明军的军官立即发号施令。 最前方的一众明军军卒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如蝗的羽箭带着刺耳的锐响声急射而至,箭雨落下,大部分都被盾牌所阻挡,但是还有不少透过阵前明军盾牌的缝隙射入了军阵之中,转瞬之间便在军阵之中带起阵阵的惨呼和闷哼之声。 曹鼎蛟眼眸陡然一凛,这一次流贼的箭雨又快又急,而且甚至有些甲胄都被羽箭所射穿,射出这阵羽箭的绝对是流贼之中的精锐。 箭雨刚刚落下不久,不远处的流贼的后阵又是一阵箭雨再度掠空而起,而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也在流贼的阵中响起。 流贼的步队在这个时候重振旗鼓,最前方站立着的人,几乎皆是衣难蔽体、面黄肌瘦。 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只是木棍,连短刀都少有。 曹鼎蛟的目光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许久,他清楚,这些人并非是这场大战的主力,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推出的炮灰罢了。 这些饥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产,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他们早已经是无法生存下去。 大战之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取下了官兵首级的人能够获得成为步军的资格。 只有成为了步队和马军,他们才能够吃上饱饭,同时还有资格让自己的家人也吃上饱饭。 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疯狂……还有饥饿…… 曹鼎蛟的目光越过了饥民的队列,投向了更远处。 饥民队列之后,那些身穿着甲胄,手持着利刃,旌旗严整,军阵整齐的流贼步军,才是这一战真正的主力。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的人,曾经和他们一样,都是军中军将。 只是天灾和人祸,这该死的世道,让他们变成了流民,让他们变成了流贼,让他们变成了恶匪。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自那些饥民的阵后猛然响起,下一瞬间,站立于前阵的上千余名饥民,皆是纷纷向前。 他们疯狂的叫喊,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鼓起了心中残存的勇气,似乎这样可以激起身体之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和勇气。 他们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的大阵席卷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只不过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之时,最前方那些最为疯狂的饥民脸上却是写满了恐惧,甚至有人转过身想要逃亡。 但是身后蜂拥而来的人群却是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使得其进退两难,不少想要后退的人被撞倒在,又被人潮所淹没…… 而在他们倒地之后,他们后面的人才发现了到底是什么让其如此惊惧。 就在他们的前方,明军军阵并非是一排又一排密集的长矛,而是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嘭!”“嘭!”“嘭!” 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明军的阵前,虎蹲炮的声响犹如雷霆一般震耳。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大片的飞石自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最前面的几名老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便被打成筛子,直接便扑倒在了旱地之上。 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甚至被其清扫一空,恐惧如同毒草一般迅速的在一众饥民之中蔓延开来。 接连不断的炮响声在明军的阵中响起,大量的硝烟飞扬而起,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整个流贼的步队士瞬间跌至了谷底。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官道的上空,无数石弹轰落于汹涌而来的人潮之中。 宛若……天崩…… 第九章:白热 眼前,硝烟弥漫。 耳畔,马蹄声渐消。 陈望面无表情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官道,口鼻之中尽是鲜血的腥臭味,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持刀手上的遮臂。 黏稠的鲜血顺着遮臂的甲片缓缓的向下流淌,那柄靠在肩上的马刀之上仍旧寒光耀目,只是那带上了浓厚的血光。 座下战马的鼻中喷着白气,发出呼呼的响声,用前蹄不住的刨挖着地上的泥土。 陈望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贴在座下战马的脖颈之上,安抚着这位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 前方,属于曹文诏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仍旧鲜亮。 曹文诏倒提着马槊,背对着他们,面对官道,驻马等待。 在他的身侧,掌号的令兵涨红了脸,用力吹着口中的号角。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彻在骑阵的上空,而后传向四面八方。 环顾四周,一名接着一名的袍泽正在重新回归骑阵。 在冲破了左翼流贼的马队和后续的步队之后,他们四散开来驱赶着败兵到处制造着混乱,现在又在军号的召集之下重新聚在了一起。 骑阵正在重新排列,他们击溃了大半个左翼的敌军,虽然是一场大胜,但是他们也有伤亡。 陈望神色微黯,五月金岭川之战,他跟随着曹变蛟冲击敌阵。 队内十二人,大战结束之后,三人殒命,五人负伤,仅四人得以无伤下阵,他就是那四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这一次的冲阵,他仍旧是毫发无损,但是队内却是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卒。 陈望没有言语,这一战结束,恐怕如今环绕在他身侧的大半人都将会死去,甚至是全员阵亡。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历史上的情况已是要好得多,但是能否活着走下战场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大战,才是真正的凶险之时。 号角声已经结束,骑阵重新完成了集结,曹文诏再度将手中的马槊竖立而起,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再度进军的军令,手中的马槊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曹文诏的肩头,看向更远处。 远处的一切都被陈望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流贼的马队已是集结,而在远处低矮的丘陵之后,仍有大队的马队向着这边驰援而来。 流贼的大阵之中,正在不断的调动,他们仍然没有死心,还想要彻底的将官道之上的明军全部吞进口中。 回首看向身后,左翼那些溃散的流贼,此时也有马兵在正在试图将其重新集结,要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再度形成威胁。 远处流贼的马兵已是超过了两千,而且还在增加之中,冲击官道的步队绝对已经是超过了万人。 流贼以饥民作为前锋,后以步军刀盾兵压阵,在其后方聚集弓箭手以强弓压制,用漫射来打击明军的军阵。 算上坡地之后还未出击的流贼,还有湫头镇的贼兵,这一战流贼动用的总兵力超过了绝对超过了三万人,十倍的兵力。 一阵刺耳的尖哨声在陈望的耳畔突然响起,陈望重新正过头向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在浓厚的硝烟之中,陈望看到了无数火光闪耀,随即大量的火箭喷涌而出,向着蜂拥而来的流贼步队急射而去。 明军阵中的火箭和火铳在同时被击发,流贼的步队又是一片混乱。 “咚!”“咚!”“咚!” 熟悉的战鼓声自官道之上明军的军阵之中缓缓响起。 昂扬的鼓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陈望眼神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马刀。 官道之上那响起的战鼓之声,正是进军鼓的鼓声! “杀!” 曹鼎蛟手持着雁翎刀,怒吼着第一个冲出了军阵。 在他的身后,一众身穿边军长身甲,手戴遮臂,头顶高钵盔,手持刀盾的家丁紧随而去。 “杀!!!” 更大的呼喊声自明军的阵中传来,曹鼎蛟亲自带头冲锋激起了众军的血勇。 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流贼遭受了虎蹲炮了连番轰击,又被火箭覆盖射击,早已是阵型大乱。 他们打多了仗,他们能够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而眼下。 正是乘胜追击时! 明军本来还算严整长矛军阵瞬间瓦解,最前方刀盾兵快步向前,紧随其后的则大量手持着长枪的枪兵。 他们都被激烈的氛围所感染,个个脸色涨红,神情恐怖,怒吼着向前。 战事进行不到一刻之中,已是趋于白热化…… 火红色的洪流猛然撞上了那已经停止了的黑潮之中,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大队的明军冲出了浓厚硝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来。 处于最前方的饥民本就遭受了虎蹲炮和火箭的连番打击,早已经是溃不成军,陷入了崩溃,正在四散奔逃。 后方的步军手持着钢刀,正在斩杀着后退者,威逼着前方人继续进攻。 根本没有人想到,被围困于官道之上的明军竟然会在此时发起了反冲锋。 明军冲杀而来,看起虽乱,但实际之上他们都是以旗为单位,在本旗旗总的带领之下,各列长阵攻入敌阵。 明军队列严整,而流贼的步队却是一片混乱,被冲得阵势大乱,只是刚一接触,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任凭阵中的老匪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流贼的右翼步队的前阵和中阵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只有后阵还能够勉强支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陈望的目光也回到了曹文诏手中的马槊之上。 马槊猛然挥下,上百匹战马先后迈步,隆隆的马蹄声再度在陈望的耳畔的回响,逆风迎面袭来。 曹文诏等的,正是这一时机! 第十章:人祸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枯黄的大地之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沉闷交响声。 马头上下起伏随着奔驰不断的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肆意飞扬,修长的雁翎刀刀身倒映着冷森森的寒光。 伴随着那低沉的号角声,随着战马的奔驰加速,骑阵之中的旌旗逐渐展开,猎猎的响动声转瞬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骑阵。 旌旗猎猎,逆风迎面。 战马奔驰之间,陈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向身下。 身下战马的速度正在不断的加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 再度抬起头来,前方官道之上的硝烟早已经是被疾风所吹散。 此时整个官道的右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流贼步队的前部和中部已经彻底的搅在了一起,混乱不堪,只有后阵的军阵尚且完整。 陈望看的分明,一面又一面明军的红旗在黑色的人潮不断的向前涌去,不断的来回的冲杀着,将整个阵势搅得大乱。 流贼后阵的军兵结成军阵,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被伸出军阵,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钢铁的森林。 那一道道钢铁的森林,阻断了那些饥民的逃生之路。 无数的饥民四散奔逃,哭喊声、讨饶声、惨嚎声从远方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哪怕是距离仍远,但是那种绝望之感却仍然是扑面而来。 陈望握着马刀的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过往的记忆自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的浮现。 倒在他刀下一个又一个亡魂相继出现,那些饥民,那些军兵。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是面黄肌瘦,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天下间最痛苦,残忍的刑法其实是饥饿,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 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感,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还要残酷。 饥饿让人变得不再是人,让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让人变成了恶鬼。 明末陕西灾荒频发,然税赋益重。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使得民变和兵变愈演愈烈,四方因此兵战不休,流毒万里。 那些因为连年旱灾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军卒汇聚在一起,他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天灾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是那些失去了人性的“人”。 他们清楚,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重新成为了人。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还有迎面而来的逆风,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就算是拼命的挣扎,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要想改变这样的时代,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要不断向上攀爬,就必须要登临高位。 陈望重新抬起了头来,他没有选择,甚至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的他不过只是军中一名小卒,他只能去做好现在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 沉重的马蹄声中,战马的响鼻声不时在骑阵之中响起。 甲叶的摩擦声,刀背与盔甲的相撞声,还有猎猎的旌旗声也全都交汇在一起。 流贼前部、中部的步队被冲的阵势大乱。 官道之上,最前方那被缠住的明军前部终于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在敌军陷入混乱之时,火铳齐射,火箭齐发,随后迅速的向着后方撤离。 而在远方,那两支一直没有行动的流贼马队终于是有了动静。 两支流贼的马队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长龙一般在大阵之中游动,他们的龙头的方向全都朝着一处。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座下战马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两条长龙的龙头对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但就算如此,骑阵前行的方向仍然没有改变,曹文诏似乎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陈望没有再度出言,这种场合的大战,曹文诏远比他的经验丰富的多,敌军的调动并非是秘密,自己都看见了,没道理曹文诏看不到。 既然曹文诏还选择继续前行,那么定然是心中已有定计。 前方官道之上一阵旌旗舞动,听起来有些杂乱的军号和步鼓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急速的响起。 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瞬间,官道之上原本拦住了他们去路的军阵,犹如波开浪涌一般迅速的向着两侧分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呜——” 短促而又急切的军号声再度响起。 陈望眼神陡然一厉,旋即握紧了手中的马刀,举目向前,眼前是一名接着一名背对着他的敌人。 马刀横握,锋利的马刀轻若鸿毛,不断在人群之中飘动,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敌人的身躯。 浓烈的血腥味再度充斥在空气之中,陈望的眼神也越发的冰冷。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坡顶下发生的一切。 明军的骑兵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阵之中,瞬息之间就将他布置的军阵切割成了无数凌乱、血肉模糊的小块,顷刻之间前部和中部两部的兵马已经是彻底土崩瓦解。 对于明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前部和中部溃败的军兵和饥民不受控制逃亡,甚至冲击起了身后作为督战队的后部。 一面赤红色的小旗自他的身后缓缓升起,大纛之下,战鼓之声陡然一急。 山坡之下,刘宗敏用肩扛着雁翎刀,他看到了那面升起的赤旗,眼眸之中杀意陡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雁翎刀,而后猛然向下一压,一挟马腹,座下的战马载着他的身躯已是向前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马兵闻见号令,皆是纷纷催动坐骑,跟随着刘宗敏疾驰而去。 他们和刘宗敏一样,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面带煞气,一语不发,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们的身上,穿戴着和明军同样的甲衣,同样的头盔,只是颜色却是黑色…… 第十一章:依仗 “终于来了……” 曹文诏吐出一口浊气,手中的马槊再度收下了一名贼兵,他也看到了大纛之下升起的那面血旗。 敌军的马队现在已经是自左右两方同时杀来,此前在冲阵之前,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明知山有虎,现在也只能偏向虎山行。 敌军的步队溃败根本无伤大雅,步队只不过是流贼之中的炮灰和底层。 流贼真正的杀手锏和底牌,是由各地边军老卒所组成精锐骑兵。 陕西连年的天灾,欠饷已经是常态,不仅使得逃兵众多,多地都发生了兵变讨饷之事,在陕西之地兵变并不比民变少多少。 尤其是在崇祯二年之时,建奴兴兵入关,围困蓟州,京师戒严,朝廷征发四方军队勤王。 因为处理不当,地方苛待,饷粮克扣,多支军队哗变,而后变为流贼,使得原本就严重的民变,更为雪上加霜。 大量的逃兵、叛军加入了民变的队伍,也使得流寇的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覆灭。 曹文诏眼神清冷,右侧的那支马队衣甲鲜明,近半数的贼兵似乎都是身穿玄甲,其号令整齐,旌旗肃然,绝对是流贼之中的边军精锐。 曹文诏回首望向身后,一众家丁跟随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手中的马刀大多都已是被鲜血所染红。 马槊轻挥,曹文诏一拉缰绳,胯下坐骑向着左侧急速飞驰而去。 他麾下就这一百余名家丁,他没有想过和流贼麾下最精锐的骑兵争锋,他的目的是要击溃左侧的那支千余人的马队,为己方前部争取撤离的时间和空间。 陈望同样牵引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转向左侧,他也明白了曹文诏的用意。 但是曹文诏这完全就是在弄险,若是没办法迅速的凿穿敌军的军阵,那么他们便被两面包夹,将会被围死在中央。 陈望咬紧了牙关,他没有能力左右战局的走向,只能跟随着曹文诏一条路走到黑。 “呜————” 预备冲击的骑号声已经传来,陈望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马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之中。 将带着鲜血的马刀插入刀鞘之中之后会不会生锈根本不在陈望的考虑之中,现在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陈望伏下腰身,将挂在马鞍旁侧的三眼铳一把拿起,同时控制着战马再度提高了速度,这一次冲击的阵型需要改变,他将要成为最第二排的军兵。 原本六人一排的队列,现在变成了十二人一排,曹文诏此时也推到了第二排,就在他的右前方。 南方军队在戚继光的影响下现在装备的火器基本都是鸟铳,后来戚继光北上前往蓟镇练兵。 北方边军之中,鸟铳也开始推行,但是因为地域的问题,鸟铳也只是装备于北地边军的步卒之中,大部分的边军骑兵仍然是使用着三眼铳。 其实一直到万历末,三眼铳在明军中的使用并不普及,只是快枪、神机枪等单管铳的辅助火铳,但是现在却是成为了边军骑兵最喜欢的火器。 不同于容易可能熄灭火绳,操控不便,装填麻烦的鸟铳。 三眼铳在北方边军里大量的被列装,优秀的边军马兵能用这种难以点燃的火器纵马驰射。 现今辽东各镇几乎都以三眼铳作为制式装备,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普遍装备着三眼铳。 三眼铳被当作一次性的远程武器,三个铳管各塞弹丸,就近打放,一瞬间击发,杀伤敌军。 而后厚重的三眼铳,便会直接变成长柄锤,直接变成近战的武器。 为了增加其杀伤力,辽东的骑兵基本会改装下发的三眼铳,在铳柄的尾部加装枪头或者刀刃。 在三眼铳击发之后,直接将其作为长兵,甚至可以完成刺击砍击等困难的动作。 耳畔马蹄声如雷,陈望冷静的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军马队。 三眼铳已经被他夹在腋下,对于三眼铳,他再了解不过,毕竟记忆之中,他使用这种武器已经长达了整整七年。 在辽东,原身可是亲手用三眼铳砸死了两名建奴。 “嘶!” 火药被点燃的声音陡然响起。 前方流贼的马队,不少的骑兵张弓撘箭,正在瞄准酝酿。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击发声已是在前阵响起,硝烟陡然升起,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 令人心寒的火器爆响声,响彻在骑阵之中。 战马带着陈望冲出了硝烟之中,那直冲而来的流贼马队前排几乎被一扫而空,其后一众马兵皆是面色如土,胆颤心惊。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三眼铳的铳杆,神色略显狰狞,他已经看准了一名即将和他遭遇的敌人。 但陈望终究是没有机会用三眼铳将其砸落下马。 因为就在他右前侧的曹文诏已是先行一步杀入了敌阵之中,马槊在曹文诏的手中绽起一阵清越锐响,犹如是无常的丧棒一般,触者无不栽落下马。 同样的场景再度出现,流贼的马队少许有勇气的悍勇之辈被斩,余众皆是纷纷走避,陷入了奔溃,四散而逃。 看着自己溃散而逃的部众,李自成的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果然,这些从流民群之中招募的马兵还是不堪战。” 接连两次的交锋,都是在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分出了胜负。 练兵是一项难事,他本以为自己训练的马兵应该比过天星手下的马兵要强上不少,但是结果却还是一样。 举目向着官道之上看去,前部原先被缠住的明军步队此时也已经和中部汇合,一起向着后方退却,再过一时半刻,一旦官兵退到空旷的地方,他们便没有了一点获胜机会。 官道左翼李过仍然没有将溃兵集结起来,仍然还在混乱之中。 李自成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为什么打了这么多年仗,他手底下无论是将官还是军卒都没有多少长进。 坡下,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越发的扎眼。 没有时间让他再犹豫,李自成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身后一辆接着一辆的炮车,足有五辆炮车,相继从坡后被缓缓的推了出来。 第十二章:急转 陈望回头看向身后,那些被他们击溃了的马兵,或多或少帮着他们阻拦住了身后流贼精骑的追击。 流贼步队、马队溃败大半,后继乏力,已经无法阻止官道之上的明军步队撤退结阵。 陈望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战基本已经宣告结束,只要能够脱离流贼的包围网,撤退到开拓的地方结成军阵。 到时候就算是再来数万贼兵,这一战他们也输不了。 他们现在距离南方的三水县只不过四十余里的距离,三水县有军兵两千五百余人,领兵者是副将张外嘉。 张外嘉麾下有两千五百余人,尽皆精骑。 五十里的距离对于骑兵不算什么,只需要坚持一时半刻,张外嘉收到消息领兵前来支援,便可以转败为胜。 陈望收回目光之时,正好掠过了坡顶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他看到了那一根接着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数团火光与硝烟骤然升起。 “轰!” 接着巨大的响动转瞬间滚滚而来,只一瞬间却已是压倒了四面八方原本杂乱无比的人声。 巨大的恐惧感猛然涌上陈望的心头,他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 身穿着坚甲、手持盾牌,可以抵御绝大部分的兵刃和箭矢,就是火铳也难以将其射穿。 但是火炮却不然,任凭你穿多厚的甲胄,拿着多沉的盾牌,只要被炮弹击中,也绝无幸免之理。 轻则断肢残疾,重则当场毙命,擦之即伤,碰之即残。 低沉的天空之中,根本看不到炮弹的轨迹,没有人知道炮弹是发往哪里的,但都感觉是往自己所在的位置打来。 虽然这个年代的火炮命中率本就感人,加上又是一群连操炮可能都不太娴熟的流贼所放,自己骑乘着战马又在奔驰之中,落在头顶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恐惧仍旧是萦绕在陈望的心头。 陈望环顾四周,他看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不止是他一人。 没有人不畏惧火炮…… 哪怕是曹文诏此时也无法再如同原先一般保持淡然。 陈望面色一僵,他想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巨大的喧哗声从官道所在的方向骤然响起。 这火炮轰击的目标既然不是他们,那么目标自然只会是官道之上的步队。 陈望偏头看向官道之上,心中顿时之间便已是凉了半截。 官道之上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明军原本还算严整的军阵,此刻已经显出了崩溃的前兆,惊慌失措的大叫不绝于耳。 五发炮弹,只有两发命中,但是这两发命中的炮弹却是给与明军士气巨大的打击,使得整个明军前部和中部都陷入了恐慌。 曹鼎蛟浑身发抖,后脑发麻,他身上汗毛尽皆竖起,甚至连双腿都在战栗。 曹鼎蛟虽然久经沙场,在辽东和鞑子博过命,在南境面对成千上万的流寇都没有畏惧过,但这次他阵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刚刚领兵回阵,正在指挥着军队后撤,便看到了那突然升起的硝烟。 那落在军阵之中的两枚炮弹,其中一枚就砸落在他右前方两米的距离。 几斤的炮弹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 刺鼻的腥臭味瞬间灌入了他的鼻腔,血肉横飞,似乎有什么东西糊在了曹鼎蛟的脸上, 就在他的脚下,一名军兵在地上不断的挣扎翻转,嘶声惨嚎着,炮弹砸在了他的大腿之上,直接将其齐根砸断。 那军兵的整个右腿都被炮弹砸断了,惨白的裂骨从其中露出来,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 曹鼎蛟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大丈夫从军征战,身为边将,战死沙场只不过是寻常之事,也是他的宿命,他真的不畏惧死亡。 战死沙场,死于刀剑弓弩之下,能够知道自己怎么死去,怎么落败。 但是炮弹打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在下一次的炮击之后,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顶,没有人想赌。 曹鼎蛟张了张嘴,但他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军阵之中被炮弹犁过的地方无不是一片狼藉,残肢与断臂还有破碎的衣甲,散落了一地。 受伤未死的军卒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淋漓的鲜血自其断裂的伤口之处汨汨流出。 四周劫后余生者皆是面露恐惧,战栗不已,终究是畏惧身后的刀兵和严苛的军法,没有人敢于逃散。 曹鼎蛟抬头看向远处坡地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心中满是恐惧。 那里距离军阵估算约有三四百的距离,炮弹自上而下急射而来,直接便砸入了军阵之中。 “不要乱!” 曹鼎蛟心中清楚,恐慌的情绪在战场之上只会让人死的更快。 “流贼炮不多,他们的人也不怎么会使炮!” “他们使得火炮不过是些库房的旧炮,能打不过三四百步,不要怕!” “胆敢擅离军阵者,不需要炮来,我会先送其下黄泉!” 曹鼎蛟握刀的手虽然都还在颤抖,心中恐惧依旧,但他还是站了出来,作为将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乱。 曹鼎蛟的言语起了作用,四周的军兵脸上虽然仍是惊恐,但是他们却不敢离开既定的位置。 炮弹打来,他们不一定会死,但是谁要是先跑,只怕身后的利刃立即便会割破其喉咙。 只不过,当军阵刚刚恢复了稳定之时,流贼步军已经是展开了攻势。 那些崩溃的饥民已经是被流贼中的马队驱赶到了两翼。 前方,流贼的步军正缓缓而来。 不同于之前乱哄哄的饥民,这支缓缓压迫而来的流贼步军明显有了许多的章法。 最前排是手持着刀盾,身穿着甲衣的老匪,其后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林立,犹如刺猬一般竖起,再其更后方则是手持弓箭和火器的贼匪。 密密麻麻犹如蚁群,层层叠叠势若浪潮! 第十三章:关键 随着坡顶火炮的轰鸣,原本明朗的局势再度变得不可预测了起来。 曹文诏面色铁青,他没有想到流贼军中居然能够有火炮。 高强度的厮杀如此之久,人还能够撑得住,但是座下的战马却是撑不了多久。 身后流贼军中的精骑紧紧跟随着,流贼后部的步队阵势严密,也不可能冲进去。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是冲击军阵严整的军阵。 曹文诏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幻,头脑飞速的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但是却是仍然是一无所获。 刚刚击穿的那支流贼马队,有十余名家丁都倒在了冲阵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只剩下八十余骑,终究是人数太少了。 刚刚遭遇的那支马队无论是士气还是战力各方面都要比左翼的马队更强,他误以为左侧才是主攻的方向,不曾想其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人数虽众,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乌合之众。 流贼真正的军阵都被安排在了右翼,跟随在其后的马队曹文诏看到分明,很多人身上都穿戴着边军的甲胄,恐怕都是边军出身。 陈望从炮响过后,便一直盯视着曹文诏,希望他能有再度挽回局势的办法。 但是最终陈望在曹文诏的脸上却是找不到的任何的答案。 陈望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他知道曹文诏恐怕已经是想不出破局之法。 曹文诏是骑将,原在辽东作为游击,擅长的都是骑兵战法,步军一直以来都是其侄儿曹鼎蛟带领。 军中精骑尽皆被曹变蛟带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够将局势改变成现在这样,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陈望回首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紧随而来的流贼马队,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回官道之上。 他刚刚看到了有一发炮弹似乎就落在中军大旗的旁侧不远,使得军阵一时混乱不堪,不过现在已经平息了下来,想必是曹鼎蛟稳住了局势。 但是流贼的精锐步军在这时展开了攻势,正向着官道缓缓压来。 之所以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只是为了等到火炮再轰几轮,将明军的士气降到更低,而后一鼓作气攻破明军的军阵。 就是士气再高的军队都顶不住炮轰,只要轰上数轮,军阵便会土崩瓦解,他们大部分都吃过火炮的亏,他们都清楚的很。 “将军!” 陈望一咬牙,猛地一抽马鞭,奔驰到曹文诏的近前,他离曹文诏不过只有数步的距离。 眼下的局势,也只有死马先当活马医。 曹文诏听到喊声,回首望向陈望,他记得陈望,也认得陈望。 这个从辽东开始便一直跟随着的家丁勇武过人,弓马娴熟。 跟随着他历经大小战事数十阵,军中攒有建奴首级七颗,其中有一颗还是白甲兵。 和建奴交战,拿到首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陈望手底下的人命在辽东就已经破了双十。 入关之后,陈望战功仍然卓著,斩获首级三十二,杀敌更众,杀人只怕早已过百。 他曾经也有想过提拔陈望,分派陈望去做个旗总或是把总。 但是陈望向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怎么与旁人交谈,平日里也少交际。 思来想去,最后曹文诏还是没有将其提拔,只是给陈望多加了一些军饷。 毕竟作为军官,要约束军伍,陈望这样的性子有些不太适合。 “步队遭逢炮击,现在士气低下,军阵虽然未散,但是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 “再多几轮炮击,到时敌军掩杀过来,军阵必然崩溃。” 陈望已经是豁了出去,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贼骑众多,正面对抗我等必然处于下风,我等留在外围已无作用,不如先返回军中。” “有将军在中军坐镇,才能稳定各部军心,就算敌军炮击不断,军阵也不至于会溃散,能够暂时稳住局势。” 在这样的轮番的打击之下,军队还没有溃败,说实话,也就是曹文诏领兵才能这样。 若是其他的军将领兵,只怕是军队流贼第一轮的攻势之下便已经崩溃。 曹文诏感觉今天的陈望和之前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先是敏锐的发现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使得他们并没有一头栽入包围网中。 现在在情势复杂之时,陈望居然还能保持着冷静,并且想到了应对的方案,仍然条理清晰。 曹文诏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临头,却是鬼使神差般的点下了头。 “撤回中军!” 曹文诏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手中马槊斜指,随后高声下令道。 随着军令的下达,预备转向的骑号也在阵中响起。 返回中军的路上顺利无比,流贼的精骑离得太远,而且似乎也没有真想交锋的意思,看到他们转进了官道上的军阵之中皆是纷纷驻马。 山坡之上,震耳欲聋的炮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只有四门炮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门火炮并没放响,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这一次四枚炮弹,只有一枚炮弹砸入了明军的军阵之中,其余三枚炮弹全都砸偏了方向,从明军军阵的上空越过。 曹文诏在这时也带领一众家丁进入了军阵之中。 说实话,曹文诏领兵杀出,不少的人都担心曹文诏眼见事不可为带领骑军逃亡,就此一去不复回。 他们很多都是大同兵,跟随曹文诏时日并不算长,当初他们的上官可是曾经做出过这种事情。 曹文诏重新回归众军,给一众大同兵也吃了一颗定心丸,军中的士气明显为之一变。 看着周围军卒士气的变化,陈望心中微定。 只要步队不崩,一切便还在掌控之中。 这个时代的火炮很多时候都是随缘,炮手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几乎都是凭借感觉来。 火炮能够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大,主要还是对于士气上的打击。 “叔父。” 曹鼎蛟满身血污,见曹文诏重新入阵,当即迎上了前来。 没有多余闲话,曹鼎蛟上前迅速的汇报了各部的情况,指挥权也就此被重新移交到了曹文诏。 曹文诏并没有急于下达命令,而是先看向就在身侧的陈望,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此战能否得胜,恐怕关键并非在于他,而是在于陈望。 《明史》: “巡抚御史范复粹汇奏首功凡三万六千六百有奇,文诏功第一,嘉谟次之,承恩、麒又次之。” “文诏在陕西,大小数十战,功最多,承畴不为叙。” 《绥寇纪略》载曹文诏死后,“关外豫楚诸官军闻之,皆为夺气。” 第十四章:阵斗 曹文诏审视着战场之上的局势,神色越发的凝重。 左翼的流贼正在集结,再过个一刻钟便能够重新集结,重新压来。 右翼的流贼步军就在百步之外的距离,虎视眈眈,还有一支马队萦绕在周围,袭扰着本方的中部和后部军兵。 正前方是流贼的精锐马队,他们本是追击而来,但是当他率军进入了军阵之后。 那队流贼精骑没有敢尾随冲阵,现在正在前方游戈,犹如草原之上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狼群一般。 曹文诏心中清楚,一旦军阵露出任何不支的情况。 这些骑兵会在第一时间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直冲而来,从缝隙之中突入将整个大阵撕的粉碎。 而要军阵保持不乱,撤离的速度将会极为缓慢,必然会成为敌军火炮的活靶子。 敌军的火炮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要是敌方的火炮稍微准一些,就算他在军阵之中坐镇也是无济于事。 而若是迅速的撤离,那么必然军阵不整将会露出破绽,这是一个死局。 流贼中的火炮应当是属于庆阳卫的旧炮,庆阳府南境尽皆陷落,得到几架火炮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文诏的目光在外围转了一圈,最后再度落在了陈望的身上,言道。 “流贼的人不会使炮,拿到的应该是庆阳府的旧炮,射距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再往后退出百步,将距离拉到四百步之外,便没有威胁。” 庆阳府内有庆阳卫,这些流贼的火炮应当是从庆阳卫之中缴获的。 卫军不堪战,见到流贼到来逃跑都还来不及,哪里想到什么销毁军械。 曹文诏眉头微蹙,沉声道。 “只是但是现在轻易不能擅动,前部伤亡过半,士气低落,保持军阵敌军不敢擅动,一旦移动军阵显出破绽,流贼精骑寻隙冲来,十有八九遮挡不住。” 这是一个死局…… 曹鼎蛟顺着曹文诏的目光有些错愕看着陈望,他认得这个一直跟在他叔父身旁的家丁。 他记得陈望除了勇武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对于兵法军阵应当是一无所知。 现在他叔父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似乎……是在询问陈望的意见? 不过不管心中有多少的疑问,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质疑,跟随在曹鼎蛟身后一众将官见到曹鼎蛟都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也因为曹文诏的询问,而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同时被多道目光注视,并没有让陈望有什么不适,因为他的注意并不在阵中,而是在阵外。 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去,陈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扫视着战场上的情势。 这一战之后,他在曹文诏心中的评价绝对不会再是空有勇武的匹夫,一切的努力都能有回报。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能够撑过这一战。 剧烈的运动之后现在停止下来,陈望开始感到浑身燥热,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盔甲之下的衣物。 如今只是六月,虽然未到最炎热的时候,但是已经是能够影响人的正常的活动。 一众列阵而战的步军也是一样,他们从湫头镇开始一路披甲行军,又列阵排布,很多人也已经是是汗流浃背。 曹文诏的话陈望都听在了耳中,陈望心中一阵无奈。 无论是原身,还是后世他都没有指挥着军队作战的经验。 如果硬要说沾边,也就只有全战系列之类的游戏经验,勉强可以沾边。 只是真实的战争,又如何是寻常的游戏能够推演。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望定了定神,握紧了缰绳,沉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左翼敌军还未集结,右翼敌军远在百步之外,他们在等火炮轰开军阵。” “现在最紧要的是最前方军的那支流贼精骑,难以解决……” 曹鼎蛟神色微动,他心中所想的和陈望的分析一般无二。 这番分析已经是有寻常军官眼界的水准了,而并非是一名只知道听令冲杀的大头兵,这和此前的陈望完全是判若两人。 陈望的目光从阵中众人身上的一扫而过。 曹文诏被调任到大同镇,随其一同南下的辽东兵也因为北线的战事重新调回,只有他们这四百多名家丁跟随着调任,现在其余的军兵大都是原先大同的营兵,调拨分遣而来。 不同于辽东等镇,大同镇虽然也是九边之一,但营兵装备的火器颇多,并不限于三眼铳,还有不少的鸟铳。 洪承畴虽然和曹文诏一直不睦,在陕西,大小数十战都没有叙功。 但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分寸,这一战作为先锋,得了不少的军械,都是军中的良品。 其中一窝蜂、百虎齐奔等造价颇贵的火箭都为其配备了不少。 要知道,一辆百虎齐奔至少要废掉数十斤的火药,再加百支羽箭,不算底下的木架,光造价得要七八两白银。 工部贪墨已是常例,最后没有十两根本送不到军中。 一窝蜂手持即可,造价相对低廉一点,但是也须要三四两白银才能到手。 这一发就是一名营兵几个月的军饷,这打仗打的根本不是仗,而是银钱。 “既然敌军精骑在等着我军露出破绽……” 陈望看了一眼右手拿着三眼铳,心中有了数分底气。 “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先示敌以弱,引其冲阵。” “集中军中鸟铳、三眼铳等火器安置于前阵,将百虎齐奔、一窝蜂全部置于中部的中央地带,再将虎蹲炮系数运送至后部布防稳住阵线,作为接应,防备敌军冲击。” “火器?” 曹文诏眉毛微挑,他和蒙古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也和建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对于火器不可谓不了解。 “没有战车遮蔽,只靠军阵……” 话到临头,曹文诏没有再说下去,他本来想说只怕是拦不住骑兵冲阵。 但是他突然想起陈望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便当了他的家丁,亲手击杀的鞑虏也不在少数。 陈望既然敢这样谏言,应当是自有考量。 第十五章:殿后 陈望扶着头盔的前沿,向后按了一按,将头盔重新扶正。 陈望并没有擦去额头之上的汗水,而是听之任之,他的所有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正前方。 军阵之中寂静无比,猎猎的旌旗响动声。 远处,和他一样身穿着边军甲,头戴着高钵盔的骑兵不断的游戈着,时不时突然冲向军阵,而后在进入危险区域之时,突然调转马头从阵前一晃而过。 还有骑士秀着自己卓越的骑术,不时还有稀疏的箭矢抛射而来,这一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却是让一众明军步卒的无比的紧张。 最前方的除去第一排手持着枪盾的明军之外,其后两排的明军皆是手持着鸟铳,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的一窝蜂,而第三排第四排的明军则手中则全部持着的是三眼铳。 在他们的后方,才是手持着长枪的军兵。 两百多杆的鸟铳,近三百杆三眼铳,已经是在短时间之内征调来前阵的所有火器。 陈望接下了殿后的任务。 就在调兵遣将的过程之中,山顶的火炮再度响了两轮,两轮火炮,仅仅只有一发落入军阵之中,这也让官道之上的一众明军士气得到了些许的恢复。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陈望呼吸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许,他现在承担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上千名骑兵奔驰往来,扬起的尘土几欲遮蔽了他前方的整个视野,任谁来直面着上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侧目看向身侧一众手持着火器的军兵,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恐惧。 没有战车的遮蔽,甚至没有枪阵的遮挡,就这样毫无阻碍面对着上百上千的骑兵,说实话他们这还是第一次。 “临阵,无令放铳者!杀无赦!” 陈望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沉声喝道。 军令一级一级的传下,传到了每一个手持着火器的军兵耳中。 陈望环视着四周,他知道自己下的这一道军令没有多大的用处。 崇祯七年,建奴南下大同,在有战车庇护的情况之下,面对着建奴冲阵,军中的军卒就有人提前放铳。 这种情况也都被陈望自然考虑了进去,事关身家性命,必须考虑完全。 现在前阵之中,一共有三十多人手持着一窝风的火箭,这些手持着火箭的人,还有后续手持着三眼铳的人大部分都是旗总、把总手下的家丁。 所有的人都将火器装药完毕,无论是鸟铳,还是三眼铳都不让平直放置,以防提前击发,还有手持着雁翎刀的家丁在阵中巡逻督战。 “轰!” 巨大的响动声自远处再度传入陈望的耳中,陈望抬头看向右侧的坡顶之上。 流贼的火炮再度响起,但是却只有一声。 现在流贼的活泼,已是从一开始的齐射,现在变成了间隔射击。 流贼确实不会操炮,装填炮弹的速度有快有慢。 一开始的五门炮齐响,到后面再响的时候,只听到四声炮声相继响,恐怕是有一门炸膛或则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不过现在流贼的火炮正越来越准。 这一发火炮虽然未中,但是已经离得十分之近。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战比的不是谁更优秀,而是比的谁更烂。 流贼之中的这些精锐骑兵对于每个贼首来说都是心头肉,轻易不会动用,极少用于冲锋陷阵,毕竟死一个真就少一个,难以补充。 而大部分的人在这个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一条活路才称为流贼,他们的战斗意志并不高。 打了这么久的仗,对于流贼的秉性,陈望十分的了解。 只需要在一瞬间杀伤大量的冲阵的流贼骑兵,将其士气打压下去,流贼的马队便会失去威胁,无论是普通的马兵,还是其中的精锐。 “呜——————” 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位置响起。 “咚!”“咚!”“咚!” 阵中,步鼓声响起,众人跟随着鼓点声纷纷迈步向后撤去。 火红色的大纛旗立于中军,曹文诏手持令旗,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居于大纛之下。 众人的目光接触到其身上之时,全都联想到了就在前不久两支流贼马队败北的场景,心中皆是安稳了些许。 只是,他们那份心中的安稳没有保持多久,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便将其踏的粉碎。 “隆隆隆——————” 流贼的马队已是直冲而来!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鼓动,随着战马的奔驰,逐渐展开到最大,直至绷直。 一个接着一个的“闯”字映入了陈望眼帘,也映入了一众明军的眼中。 马上的骑士最前排手持着三眼铳,已经做好的放铳的准备,他们的身形稳稳的骑在马鞍之上,几乎没有多少的晃动。 而在其后的骑兵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雁翎刀之上,泛出的却是冷森森的寒光。 若是不看其旌旗,不看其甲胄的颜色,他们无疑就是明朝的边军骑兵。 刘宗敏眼眸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明军的异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将火器集中在前阵就妄想能够安然撤走,简直是过于可笑。 没有战车的遮蔽,只需要几个冲锋引诱,就会有人忍不住开枪,到时候等到火铳放的差不多了,不用等冲锋,敌军自己都会崩溃。 真正能够决定的胜负的,最后还是手中的刀剑! “继续后撤,稳住队列。” 陈望双目微凝,眼见流贼的骑队靠近,但是他的心绪却没有任何的波动,镇定的沉声下令道。 同样作为边军,陈望如何不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 前阵有人忍不住想要想要将鸟铳放下,但是下一瞬间,一柄雁翎刀已经是划破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声音从其后传来,犹如深谷下的幽泉。 “无令放铳者,死!” 第十六章:家丁、精骑 如果闯军没有火炮,那么这一战在曹文诏击破了左翼伏兵,解决了右翼军的合围计划之时便已经结束。 但是当闯军的火炮响起之后,战场的局势瞬间反转。 严密的军阵原本是明军对抗流贼最好的武器,但是火炮轰击而来,却是可以轻而易举造成大量的杀伤,打击士气。 大部分的骑兵都被曹变蛟带走,曹文诏带着一众家丁骑兵接连冲杀了数阵,虽然趁着流贼立足不稳,接连战胜,但是也折损了十数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马队尚且可以解决,但是对手是闯军的精锐骑兵,而不是那些在战马冲锋之时连拿刀冲杀都艰难的马兵。 而且敌军现在已经是站稳了脚跟,八十余名骑兵对于时局来说只能是杯水车薪。 流贼军中如今有四类兵。 一是饥民,二是步军,三是马军,四为精骑。 流民的队伍之中男子只要满十五岁,没有超过四十五岁都会被征召为兵,容不得抗拒。 而这些兵是流贼军中的最底层,一般这些人在明军之中被称为“饥民”。 只有在经历了一两场战役,拿到了战功之后,便有资格成为步军,这是第二级。 若是骑术精湛便可以直接加入马队成为马军。 就算不会骑马,只要斩获够高,也会分配马匹,还会有人教授骑术。 只有成为了马军,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保障,就算战死了,首领也会帮忙继续抚养家眷,说到做到。 这些马军,大多数人的骑术其实十分一般,能够在马上射箭的人只有少许的军官,很多人别说射箭,甚至连在马上砍杀都不行,只是勉强骑乘。 说是马队马军,实际上只是一群骑马的步兵。 这也是为什么曹文诏敢带领着百骑便直冲敌阵,而且还能够接连战胜的原因。 但是现在前方的敌人是流贼军中真正的精锐,整整千名精骑。 被选为精骑者,多是边军出身,还有一些内地的军兵出身,最后一部分都是从马军的精锐晋升上来的,他们是真正的骑兵,而非是什么骑马的步兵。 拿着最好的武备,吃着最好的饭食,骑着最好的战马,所有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就和明军之中的家丁一般,任何的杂事都不需要做,也不需要理会,唯一要做的的一件事。 选锋陷阵,冲杀搏命。 但是,他们在有一个方面却和家丁是截然相反——战斗意志。 家丁制度是卫所崩坏之后的影响之下形成的怪胎,现如今明军之所以如此孱弱,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家丁的制度的泛滥。 陈望自己就是家丁,他很清楚与他一样诸多家丁的情况。 辽镇之中,各总兵、参将、游击麾下单个的家丁拎出来和建奴对战,还真不见得会落入下风。 他手下七个建奴的首级,三个是辽东砍的,另外四个则是在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在北京城下,崇祯三年四城之战中斩获。 在数十人,数百人的小规模的边境交锋之中,九边的明军其实没有怎么落入过下风。 只是成也家丁,败也家丁,一旦战局扩大,交锋演变到数千人乃至数万人,战场的局势便呈现出一面倒的情况。 一军敢战者不过数百家丁,其余千余军卒尽皆孱弱不堪,一冲即溃,数万人的大战安能不败? 明朝的家丁制度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堪,但是在战斗意志却是没有黑点。 在这些家丁的心中将令如山,旌旗一动,哪怕就是主将让其赴死,都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和主将一荣俱荣,一损即损,同生共死。 这,就是家丁。 但是,流贼的精骑却是不同。 他们虽然战力卓著,不弱于普通家丁太多,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很薄弱,一旦伤亡超过一成,便会放弃作战向后。 他们怕死,不是其军兵自己怕死,而因为其将官还怕手下的精骑死亡。 死几万的饥民,几千的步卒,千余人马队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只需要打破几座城池,攻破几处乡邑轻而易举便可以裹挟数万的人。 但精骑死掉,却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补充起来极为困难。 现在的十三家三十六营也并非全是一条心,内中暗流涌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相互吞并之事并非没有出现。 而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以及首领的命令,也使得流贼军中这些精骑自己也开始惜起了命来。 因此,只需要一瞬间有足够火力,使得其冲阵的前锋伤亡惨重,便足以让带队的贼将心痛,让其军胆寒,不敢冲击,撤军后退。 陈望牵引着的战马,压着军阵缓缓的向后退却,刚刚行走了十数步的距离,军阵已经有些散乱。 前方,上千名闯军的精骑已是缓缓逼迫而来,他们正在等待,等待着军阵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炮火声犹如闷雷一般自天边响起,闯军的火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开始了齐发,或许是意识到了单炮发射造成不了多少的震慑。 而这一次,闯军的火炮再度建功,这次有两发炮弹落在了军阵之中。 陈望亲眼看着一枚炮弹砸在他的身前,那炮弹先是砸到了一名督战的家丁身上,而后去势不减分毫,砸翻了数名手持着三眼铳的铳兵,最终才止住势头。 难闻的血腥味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军阵,别说那些手持着火铳的铳兵,就是督战的家丁也都是心中畏惧。 未死的人在地上不断的哀嚎,没有人去救他们,甚至没有人拉他们一把,向后撤退的人绕开了他们,偏过了头去不忍直视。 被炮弹砸中的人,几乎没有能够活下来的。 “继续走,不要怕!” 军阵之中一众军官大声的喝令着,手持着雁翎刀的督战家丁也在一侧虎视眈眈。 最终军阵还是重新的稳固的下来,他们心中对于流贼没有多少的畏惧,和流贼多次的作战,他们最终都获得胜利,这些胜利使得他们仍然没有崩溃。 第十七章:不动如山 三段击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早在明初之时,明军便使用过三段击的射法。 当时所用的三段击射法,是先由最前面的火铳兵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再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开火,三人交替装弹、开火。 这样的技巧听起来简单,其实在战阵之上使用起来,却是需要军兵经过大量的训练,才能在战阵之上使用。 这些大同镇的火铳兵自然是没有长时间的学习过三段击,让其现在使用无疑是强人所难。 所以陈望要用的是一次性的“三段击”。 前排的军兵放完了火铳,立即向后撤退,一路撤退到前阵的中央地带的位置。 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军兵亦是如此,放完了火铳也一路撤退。 在中央地带,最后掩护着他们的是两排手持着长枪的步卒。 以及九架时刻等待着被击发,可以瞬间射出上千支羽箭的百虎齐奔。 刘宗敏手握缰绳,牵引着战马缓缓向前,他虽然不是边军,只是一个锻工,但是跟随着李自成许久,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很多的东西。 比如如何引诱明军的火铳手放铳,一般骑兵一吓,那些胆小的火铳兵都是老远就开枪放炮,打的倒是十分热闹,但实际上杀伤全无。 等冲到面前之时就没有了弹药,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全部击溃。 两支百人队接令之后,自两翼脱离了骑阵,向着前方正在徐徐撤退的明军军阵奔驰而去。 但他命令两支百骑一路奔驰入了百步的距离,明军都一直无人放铳。 刘宗敏神色微沉,感觉自己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当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向前一指。 两支百骑闻令,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两支百骑一路迫近,但明军的军阵还在向后移动,仍然没有放铳,甚至都没有停下脚步,彷佛认定了他们不敢冲阵一样。 两支百骑也没有再犹豫,策动战马猛然加速,向前急冲而去,而刘宗敏也带领着主力压到了九十步的距离。 两支百骑急冲而去,三眼铳的爆响声乍然响起,硝烟飘扬但是却没有打中一人,此时距离三眼铳杀伤范围还是有些远了。 那响起的三眼铳不为杀伤,只是为了引诱放铳,但明显这一切没有取得任何的效果。 紧接着阵中也响起了一阵阵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大量的箭矢几乎是同时自闯军的骑阵之中掠起。 箭支借着马速高高的飘起,数百支轻箭划破了暗沉的天空,向着前方明军的军阵急射而去。 箭雨落下,大多数因为距离过远落在阵前,只有少数的箭矢射入阵中,而这些箭矢基本都最前排的枪盾兵挡了下来,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而与此同时,从明军的阵中有稀稀拉拉的羽箭射出,那是在阵中充任督战队的家丁。 他们虽然人数稀少,但是却基本都是射术精湛之辈,又是手持强劲步弓,瞬间便有数人被射落下马。 初一交锋,闯军的精骑吃了一个小亏。 刘宗敏的神色阴沉了下来,正当他准备再度派遣骑军之时,一面明黄色的小旗自大纛之下缓缓升起。 刘宗敏嘴角勾勒出了一丝残忍的狞笑,手中令旗一挥,身后一众精骑随着他缓缓向前压去。 陈望握着令旗,有些疑惑,他不明白闯军的精骑只是进行了第一波的袭扰,怎么就全部压了上来。 马上,他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一阵连绵不绝的爆响声毫无征兆的自右侧响起。 陈望脸色陡然一变,心中猛然一沉,猛然转头看向右侧。 那是佛郎机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 目光所及,右侧流贼的步队之中硝烟弥漫,不断有白雾飘起还伴随着爆响声,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已经从右侧响起,无数的旌旗正在疯狂的摇动。 佛郎机的射速极快,一分钟就是连续打出了三四发都不足为奇。 耳边惨叫声络绎不绝,右翼正在撤离的军兵骤然遭遇轰击,瞬间便损失惨重。 轰隆的马蹄声几乎是在同时自前阵的方向响起,陈望正过头,看向远方。 闯军的精骑已是直冲而来。 战场之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闯军的精骑已经列阵向前,向着散乱的明军军阵碾压而来。 瞬息之间,已是迫近至六十步内! 闯军等的,正是这一机会! 右翼的佛郎机,就是使其露出破绽,制造混乱。 陈望重重的挥下了手中的令旗,右翼的一切他现在管不了,他能够管的只有前面的闯军的精骑。 随着陈望令旗的挥下,前阵的位置,一名把总也压下了自己的雁翎刀,怒吼着下令道。 “举铳!” “放!” “砰!砰!砰!” 只是一瞬间之间,他的怒吼声被火器的爆响声所淹没。 “举铳!” “放!” “砰!砰!砰!” 阵前硝烟弥漫,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压倒了一切。 其实在后续,军卒根本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号令声,看见任何的旗语。 枪声连绵不绝的响起,轰鸣仿若惊雷。 排铳射出的火焰无比耀眼,犹如火龙吐出的火焰一般可怖,好似地府招魂使者出现之时所释放出的讯号。 他们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眼前的一切也被硝烟所遮盖。 当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之后,他们提起鸟铳或是三眼铳向着后方走去。 马蹄声、枪炮声完全在混杂在一起,他们根本无法分清楚自己耳朵之中到底是什么声音。 心中的恐惧使得他们不断的加快脚步,想要向后跑的更远。 只是当他们看向前方之时,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令旗,于阵中屹然不动的陈望。 陈望的镇定影响了他们,无形之中消除了他们心中的惶恐,他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火铳,不再急切,跟随在本旗旗总的旌旗之下,向着后方稳步走去。 砰!砰!砰砰! 前方排铳的爆响声已经是彻底的消失,最后一排的三眼铳手也已经放完了手中的火铳,他们快步向后,穿过了一辆接着一辆百虎齐奔的车架中间的缝隙,迅速的撤向后方。 “嗖!嗖!嗖!!!” “啪!啪!!” 几乎是在前排军兵越过百虎齐奔车驾的下一瞬间,九驾百虎齐奔被同时引燃。 硝烟在一瞬之间遮蔽了陈望的整个视野,无数箭矢带着令人心悸的尖戾哨音,向着前方齐射而出! 第十八章:恐惧 上千只羽箭在一瞬之间倾泻而出,升腾而起的白色硝烟和前方火铳的烟雾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颇为厚重的烟幕。 尖戾的哨音已经消散,枪炮的轰鸣声也已经是消失。 不闻号音,不见鼓声,唯有垂死受伤者的哀鸣声还有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在战场的上空久久萦绕。 无论是流贼,还是明军全都停止了脚步,停下了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官道之上那烟幕之上。 百虎齐奔的车架之后,一众手持着长枪的明军军卒皆是列阵以待,他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们双手颤抖,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冲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牵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但预想之中那直冲而来的骑兵却并没有出现,一匹浑身染血的战马奔出了硝烟,轰然倒在了距离军阵还有三四步处的地方。 “恢————” 那倒地的战马高高的昂起头颅,发出了一阵绝望长嘶。 弹丸滚入它的体内已经是将其中的血肉搅成了一团乱麻,死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陈望目视着前方,紧握着令旗,面色凝重。 山风袭来,透过缝隙钻入了他的衣甲之中,为他驱散了些许的暑气。 山风拂过,官道之上那厚重的烟幕犹如窗纱一般被卷起,厚重的硝烟缓缓消散,也展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军阵的前方,入目之处,疮痍遍地。 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首,战场之上布满着大量的羽箭、 那些身穿着黑甲的闯军精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地上,圆睁着双目,不少人的手中还握持着马刀,他们的神色都凝固在枪炮响起的那一瞬间。 战马的生命力比人要更顽强,很多的战马还未彻底死去,它们还在费力的挣扎着,发出着阵阵的悲鸣声,还有的想要重新站起,但是又如何能够站起身来。 军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那些冲在前方的闯军精骑尽皆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枪炮的轰鸣声,百虎齐奔的尖啸声,还有前方冲阵骑兵的阵亡彻底的击溃了闯军精骑的作战意志——他们崩溃了。 那些原本威风凛凛,杀气迫人的闯军精骑此时惶惶如丧家之犬,快者甚至已经奔出了上百步之遥。 刘宗敏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在收到了李自成将令的之后,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领军发起了进攻。 右翼的佛朗机突然开火确实打乱了明军的军阵,他也找到了可趁之机,明军的军阵几乎散成了犬牙,而且处于惊吓之中。 只要往前再冲五十步,只要五十步,就能冲开那散乱的军阵,一举击破明军的殿后部队。 但是正是这五十步,在最后却是成为了天堑。 他亲眼看着身前的军卒犹如割麦一般倒下,明军的火铳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根本没有停息的意思。 再最后的关头他勒住了战马,这一举动救下了他的性命。 战马扬起双蹄上身立起,为刘宗敏挡下了那发本来将会命中他的弹丸,左右的亲卫奋力将他救回了阵中,这才逃得了一命了。 刘宗敏的背上还挂着数支箭矢,那是从百虎齐奔之中射出的箭矢。 厚重的盔甲救下了刘宗敏的命,那些箭矢只是射穿棉甲最外层的布料,挂在了盔甲之上。 冰冷的寒意自官道之上弥漫开来,恐惧犹如毒草一般迅速的向着四方蔓延而去。 李自成面色铁青,手中的令旗都差点被其直接扳断。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在等着胜利的到来。 但是传入他耳畔的并非是破阵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是一阵一阵越发的响亮的排铳声。 李自成眼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骑冲入硝烟之中,便再也没有出来…… 官兵手中的火器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威力?! 难道官兵是得了什么新式火器?! 李自成心念头转动,他不是没有和官兵交锋见其用过火器。 官兵之中多配火器,无论是边军还是内地的军兵,就是那些贵川的土司兵都装备着不少的火器。 南兵火器众多,但是其使用火器也只是在接战之前放上一阵两阵,而是便是短兵相接,近战搏杀。 北兵大多都是辽镇来的骑兵,他们使用最多的是三眼铳,多是在冲阵袭扰之时使用,也只是放出一阵,便是近战搏杀,或是换弓游斗。 李自成心中一阵阵发寒,握着马鞭的手因为用力手指的指节已是尽皆发白。 两支千人的马队被击溃他没有半分心疼。 数千名饥民和上前的步军被击溃,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但是麾下精骑的折损却是真的让他感到了肉疼。 不仅仅是人员难补,甲胄更是难补,这上千名精骑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本。 很多人都是他在榆中当兵之时老兄弟,从崇祯二年之时便跟随着他一路转战。 过天星惠登相和蝎子块拓养坤两人神色凝重,心中满是骇然。 这支明军从一开始便透露着古怪,作为前锋的骑兵皆是悍勇过人,两千马兵撒下去,还有数百的精骑都遮挡不住,而后本是十拿九稳的伏击在最后的关头被识破。 那官兵的将领更是领着百骑接连击破了左右两翼的两支的马队,说实话在右翼军溃败之时,他们两人的心中斗已是打起了退堂鼓。 一路逃遁入陕西,惠登相一直被艾万年咬着尾巴,一路损兵折将,作为十三家的首领,麾下精骑折损过半,眼下实力甚至不如李自成,他实在是不想再多损失部曲。 拓养坤不怎么心疼麾下的军卒,毕竟死的都是些饥民和步卒无伤大雅,马队只是溃败伤亡其实并没有多少,到时候收拢了就行。 只是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感觉可能真被李自成说中了,领军的官兵将领正是曹文诏,他们真的遇到了大小曹。 他慢慢转头看向一旁惠登相,正好对上了惠登相的目光,两人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对于明军的惧意。 第十九章:劫后 拓养坤越想越是心惊,他回头看一眼另一侧的山下,正好看到那之前明军的先锋骑兵此时正往这里赶来。 如此的大的动静自然是无法瞒过,前锋的那五百余名明骑已经意识到了中了诱敌之计,如今重新集结,想要回来驰援。 拓养坤眼皮直跳,若是其他人说实话他是真不怕,就是秦良玉、贺人龙他也敢做上一阵,哪怕是辽镇骑兵他也不会太过于恐惧。 但是一想到曹文诏、曹变蛟两人,拓养坤只感觉通体发寒,只想掉头便走。 昔日战场他被其追的真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只差一点就被曹变蛟一枪刺死,时隔多年他都不愿意回忆。 只靠五百骑便轻而易举击破了湫头镇,又接连击溃了两千马队,逼的他麾下的精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拓养坤越想越觉得那前锋骑兵的领头将领就是曹变蛟,这在统领步队带领百骑冲阵的应该就是曹文诏。 惠登相此时也回过了味来,他也和拓养坤一样,怀疑官道之上的那支明军就是曹文诏的部曲。 他比拓养坤更惨,被曹文诏带兵曾经连追数百里,一路东奔西逃,一直逃到了高泽山里才得以苟活,只差一点便被曹文诏捉去领功。 李自成脸色深沉,凝望着山下正在缓缓向后撤离的明军,沉默无语。 明军放出的那一阵排铳吓住了大部分的人,现在就是督促步军、马军进攻也没办法不让明军后撤,恐怕就是督促的老卒现在都不敢上前。 李自成双目微眯,侧目看向一旁正在费力装填着火炮的几名炮手。 他曾经当过边军,对于除了火炮之外的火器并不感冒,最常用的也就是三眼铳,北方风大,鸟铳之类的火器其实并不好用。 火炮既可以攻城,又可以破阵,堪称军争利器。 可惜制作火炮太难,耗费居多,他也在流民群中找寻工匠想要制作火炮,但却是收效甚微,而且火药是个大问题。 这种军资劫掠城乡根本找不到多少,也就在卫所和各地的武库之中储备着一些,但是那一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军中就只有一些小型的佛郎机炮,还有发熕炮,现在山顶这五门炮就是大的发熕炮,就这刚刚还因为有人装药太多,导致炸膛,伤了不少的军卒。 李自成目光不断在官道之上来回扫视着,他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在这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官兵已经稳住了阵脚,炮现在根本打不过去,没有火炮就轰不开军阵,这一战没必要打下去了。” “这支兵马只是官军的前锋,洪承畴的大军肯定在后,眼下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官军的援兵要来。” 惠登相没有管李自成难看的脸色,向着李自成随意的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道。 “这一战我损失太大,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自成眼神冷漠,心中怒意翻腾。 惠登相有个屁的损失,麾下马兵估计最多损失个一两百人,就是饥民损失的多了些,精骑根本就没有上阵。 打艾万年的时候也是如此,惠登相保存实力,军兵不够,伏击虽然成功,成功斩杀了艾万年,但最后还让其跑了千余人。 他这一战损失了起码百名精骑,饥民、步卒无算,又动用佛朗机和火炮,把本就不多的火药都用的差不多了,实力可谓是大降。 之前惠登相基本都是附和他说话,眼下一见他实力降下,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的客气。 “闯军的兄弟想打可以继续打,但是我必须要领兵先行一步。” 惠登相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冷意,但是他遮掩的很好。 李自成面露歉意,抱拳了回礼道 “此战是某判断失误,致使功亏一篑。” 惠登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贤弟你眼下折损这么多的人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官兵后援来了,被缠上尾巴,只怕要折损更多。” 惠登相说完,便带着一众亲卫一路径直而去。 完全没有给李自成留下丝毫的面子,与之前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李自成神色如常,目光只在过天星的背影之上停留了些便移开,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抬起右手轻轻的向后招了一招。 金声响起,转瞬之间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山岭之间。 明军军阵之中,陈望手持着令旗仍然全神关注,哪怕是金声响起,四周的流贼犹如落潮一般向后撤去仍然没有放松分毫。 一直到坡顶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消失在了眼前,整个山岭道路之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之后,陈望才松开了手中的令旗。 而在这个时候,疲倦犹如潮水向着陈望一般袭来,身体各处也传来的疼痛的信号。 此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闯军的身上,精神高度的紧绷,因此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眼下精神一放松下来,便不可遏制的感到了疲惫。 连续冲阵,驱赶溃兵冲击军阵,都是高烈度的活动。 这个时候陈望才感觉到了后怕。 无论是四次冲阵,还是后续的领军殿后,他都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尤其是最后的殿后战,火器采用轮射的方式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进行火力覆盖,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放铳的军兵。 若是后撤之中有军兵扛不住压力,向后狂奔,极有可能引起恐慌,最后演变成崩溃。 只要少许的几名军兵恐慌逃窜,恐怕整个殿后军都将会彻底的崩溃,到时候闯军精骑掩杀过来,便是灭顶之灾。 只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 陈望环顾着四周,感受众人目光的注视,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军的方向,望向了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大纛之下,无数旌旗在轻风之中缓缓飘动。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战之后,他将不会再只是一名家丁。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只有登临高位,只有掌握权柄,才能够脱离被裹挟的命运,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二十章:百总 日暮西山,赤霞漫天。 湫头镇内,鲜血的腥臭味已经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米粥的香气。 流贼退后,曹文诏下令撤军,一路撤到了湫头镇才停下。 派出了些许的人手清理了镇内镇外的尸首之后,全军进入了湫头镇内,扎下了营地。 湫头镇内的大火已经消散,不少的民宅被焚毁,但是还是有很多民宅可以使用。 镇外的矮墙和一些流贼遗留下的拒马也省去了搭建防御工事的时间。 白日间的大战使得一众明军尽皆是感到精疲力竭,营地之中除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军兵之外,再没有走动的闲人。 湫头镇内一处三进的大院,这里因为地处中央,还修有一处阁楼没有被破坏,因此成为了中军的驻扎之地。 宅邸装饰奢华,虽然已经被搜刮了数遍,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出来不凡。 这家的主人好像还是一名读书人有功名在身,陈望在带人清扫之时看到了一间书房,书房之中值钱的器物基本都抢走了,书籍基本都保留了下来,只是散乱了一地,有些被踩破、揉烂。 在宅邸之中没有看到什么尸首,但是却是看到了多处血迹还是破碎的衣衫,主人多半已是遇害。 湫头镇被占据了已是有一段时日,镇外那快要干枯的河道旁,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是这个镇中原本的住民。 负责在镇外清理尸首的人用土将其填满了起来,用木牌为其了立一块牌位。 那些死去的流贼则被扔到了另外一面草草处理,最后处理的结果也只是一把大火,没有入土为安的说法。 至于火烧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怨鬼索命,厉鬼追魂的事,说实话没有人担心。 鬼怪妖魔平常的百姓基本都相信其存在,但是大部分打老了仗的军兵基本都是不信,他们活着从尸山血海之中走了下来,他们相信只有他们手中的刀剑。 大堂之中,曹文诏已经解除了盔甲,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坐在右首的位置,面露愠色。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立于曹文诏身侧的右后方,堂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余名军卒守在其他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曹文诏的亲卫,包括陈望在内。 家丁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定的亲疏远近之分。 曹文诏直领的亲卫有百人,这百人负责他平时的起居出行以及安全。 陈望以前就是亲卫,常年跟随着曹文诏出入中军,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一般的时候他都站立的较远。 不过陈望现在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高而感到欣喜,因为现在堂中的气氛颇为压抑,堂中有一人正跪在地上。 堂中跪着的人,正是曹变蛟。 一进大堂,曹文诏还没有说话,曹变蛟便已经是先跪了下来,请罪求责。 曹变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根本就不会被伏之事。 他当时领兵追击之时听到后方那响起来的炮声便知道大事不妙,等到返回之后和步队会和之后看到满地的尸体便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最后又从军中步队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战的风险,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文诏看着跪在地上的曹变蛟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三令五申,你都只当作耳旁风。” 曹文诏心中怒火翻腾,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这一战,折损了多少的兵将?!” 前部三个局的战兵尽数陷在了敌阵,前部的千总孙安山负伤被创数处,把总阵亡一人、伤一人,百总阵亡了四人,旗总阵亡十九人,一战折损了近六百人。 近六百人的伤亡,他麾下军队总共才三千余人。 五分之一的伤亡,意味每五个人便有一个人阵亡。 巨大的伤亡,使得军中的士气极为低迷,已经是失去了再度进攻的能力,休整恐怕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曹文诏闭上了双目,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甚至生出了直接让左右将曹变蛟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军法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我的军令管不住你,你也不要再跟在我身旁,你是参将,本就可以独领一营。” “我会上请洪帅将你调到别部,让你独领一军。” “叔父……” 曹变蛟心神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别叫我叔父,我怎么敢当你的叔父?” 曹文诏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 “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你在南边做的事情,被捅到了朝廷,焚毁民房,奸掳妇女,逼索财物,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曹变蛟脸色一变,急忙争辩道。 “叔父明鉴,害民之事皆是侄儿收降的降丁所为,侄儿得知消息以后,已将所有杀良兵卒俱治军法。” 他安置了那些降卒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奉命继续剿贼,却不曾想那些降卒居然如此大胆,已经投降居然还敢霍乱乡里。 等到知晓此事之后,他立即回师,将其全部绞死,都治了军法,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曹变蛟的话让曹文诏神色缓和了些许,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一而不可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去领五十的军棍,别在这里再碍我的眼了” 曹文诏重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叹了一声气,斥退了曹变蛟。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后,看着曹文诏教训曹变蛟。 虽说曹文诏被称为明季第一良将,但实际上历史上的曹变蛟远比曹文诏更有名气。 在明清最后的决战松锦之战后期,明军遭遇惨败,锦州和松山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 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曹变蛟败遁。 曹变蛟带麾下亲兵,于入夜之后潜出城外,直扑清军正黄旗大营,阵斩清军佐领彰古力,守卫外营的清军尽数被击溃。 当夜黄台吉正在此处策划攻松山事宜,完全没有料到明军的突袭。 中军附近的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塔瞻等相继率部曲驰援,却都尽数被曹变蛟所击溃。 守卫中军的一众正黄旗亲卫几乎被斩杀殆尽,情势岌岌可危。 曹变蛟只差一点便可以突入中军斩杀黄台吉,立下不世之功。 只可惜最后清兵占据营垒拼命放箭,曹变蛟被射伤,在之前的搏杀之中又身被多创。 清军也混乱中反应过来,从四面八方驰援中军聚集,清兵越聚越多。 曹变蛟身负重伤,眼见突入内营无望,只能选择无奈撤退。 最后清兵依靠内应攻破松山之后,曹变蛟亦战死于松山。 陈望凝望着曹变蛟离去的背影,他能够明显的注意到曹变蛟身上的变化。 以往的曹变蛟无论是坐是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盛气凌人,而他也却是有这样的资本。 自从军以来,曹变蛟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是现在的曹变蛟却是将这些锋芒,都收了起来。 “陈望。” 曹文诏的声音突然响起。 陈望的目光虽然放在曹变蛟远去的背影,但是他一直留着一份心神在曹文诏的身上,听到叫他名字的声音,当下微微低头应声道。 “在。” “坐。” 曹文诏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语气简洁。 陈望没有矫情,稳步走到座椅之前随后转身坐了下来。 曹文诏目光在陈望的上下打量着。 陈望心中略感不适,被曹文诏盯视着,就像是在山林之中被一头猛虎盯视着一般。 曹文诏身上的气势太甚,比起猛虎甚至有过之而无及。 猛虎可做不到在战场之上击杀数十人,转斗数里。 曹文诏似乎要将他看个透彻。 半响之后,曹文诏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你跟在我身后有几年了。” 陈望微微一怔,对于和曹文诏说话之时可能问到的问题,他的心中打了不少腹稿。 从遇伏的地方一路到湫头镇十几里的道路,在路上陈望就已经是想到了大部分问题的说辞。 但是曹变诏却是先问了自己跟他有多少年的时间。 陈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回忆了一下,记忆确实有些太过于久远。 “回将军,有差不多八年的时间了。” 思索了一会之后,陈望才回答道。 “八年……” 曹文诏微微皱眉,旋即又舒展了开来。 “已经八年了吗……” 曹文诏有些怅然,不过他很快便调整了情绪。 “我很早前就想外放你做旗总,只是当时你一直独来独往,所以最后还是没将你外放。” 曹文诏看着陈望,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感觉陈望既熟悉又陌生。 “今天白日里,你最后带领前部当殿军,做的很好。” “前部两司八局,四个局的百总没了,一个司的把总没了。” 陈望心中一突,但是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维持以往的形象。 “到时候重新募兵,肯定要设新的百总和把总。”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有意外放你去先做一局的百总,你愿意吗?” 曹文诏的语气缓和了许多,那令人压抑的气场也消散了许多。 陈望眼神微亮,他本来心理的预期只是一个旗的旗总,管个三十多人。 现在曹文诏直接给他提到了百总,掌管一个局一百多人,直接上升了一阶。 军中官职提升并非是越到高处越难,而是在中下层之时才是最难,因为那个时候正是受限最多的时候。 陈望虽然也想矜持一下,但是最后还是在第一时间点头。 “愿为将军分忧。” 曹文诏可没有太多的弯弯道道,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然也不会和洪承畴这样的人精都弄得不愉快,弄得洪承畴不愿意为其表功。 “好,我过段时间给你补一个局的军卒,叫人带你熟悉一下军务。” 陈望怕自己矜持一下,曹文诏又把百总的职位给收了回去。 军中的千总、把总、百总都是将领的家丁出身,因为便于管控,忠诚度有所保证。 不过这种晋升不是靠什么战功,而是将领直接选拔。 任命个百总、把总,随便来些战功就能落下职位,毕竟是本营的军兵。 一般作为家丁,在战场之上拿到战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上面补兵过来,要些时间,那个把总的职位,我替你留着。” “等你管好了局内的事物,再过几仗论功表述,我保举你一个把总的位置。” 没得陈望反应过来,曹文诏的一句话便又将其提了一级。 陈望眼皮微跳,这已经不是连升三级了,队长、旗总、百总、把总,这是连胜四级,算上副职,直接是八级,简直就像是在坐火箭一般。 “多谢将军看重,卑职必定多费心力。” 陈望站起身来,拱手应命,做出了一副愿意尽心竭力的模样。 “对了,殿后的时候那轮射的办法,是你自己想来的,还是从其他地方看到的?” 曹文诏抬起手向下压了一压,示意陈望坐下。 “轮射的办法是和南军的人在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 陈望重新坐下,行为仍旧小心谨慎,解释道。 现在他必须要和陈望行为相差不多,这样才不会使得人对他感到奇怪。 “说是三人一组,第一人放完了火铳,由第二人放,最后再由第三人,放完枪的人便退到最后,周而复始,可以连绵不绝,不必要慢慢装药。” “看见流贼骑兵之时,也是在情急之下想出的办法。” 此前在河南之时,确实和不少的南军协同作战。 那些南军手中火器众多,最多的是鸟铳,然后就是大小的佛朗机炮。 曹文诏也看过纪效新书,对于火器的知识也知晓不少,神机营就有轮射的战法,战法并不新鲜。 新鲜的是,陈望居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之下立即想出这种办法,并且因地制宜的改良战法。 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第二十一章:平稳 曹文诏没有多问,后面基本都是叮嘱和教导,将一些领兵需要注意事项和需要安排的军务都大致的讲解了一遍。 了解到了这些信息,这也解了陈望的燃眉之急,他没有军伍的经验,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 对于这个时代军伍的了解,也就是在大学的时候读过几本兵书,还没有读完,纪效新书也只是读了一半。 而且就算了解,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如果只是掌管一个队十多人,陈望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掌管一个旗三十多人,应该也能快速上手。 但是现在曹文诏骤然让他百总,掌管上百人,还需要负责其训练、行军、驻营等事务,确实感觉有些压力。 对于这些事情,陈望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的经验。 不过曹文诏自然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将他留下就是在说这些军务。 一直从黄昏聊到外面的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陈望才离开了中军的位置。 走到门口之时,正好遇到了身穿着甲胄,刚刚巡营归来的曹鼎蛟。 “见过守备。” 陈望先是让开了道路,随后拱手行礼,向着曹鼎蛟恭敬的行了一礼。 军法,道路遇见直接上级必须下马让道,行拱手礼路迎。 如果是非直属上官,仍要下马让道立正候过。 曹鼎蛟没有直接走过,而是停下了脚步。 “前部八局有四个局的百总战死,走在最前方的三个局全局都陷在了敌阵,另外五局也都伤亡不轻。” 曹鼎蛟叹了一口气,白日一战,伤亡太过于惨重。 前部的两个把总一死一伤,千总孙安民身中数创,所幸是盔甲坚固,没有入肉太深,不过现在都还在躺在床上,暂时不能处理军务。 “前部伤亡颇大,现在士气萎靡,你去接替第七局,他们局的百总撤军的路上没了,冲锋的时候被火铳打穿了甲,打在了肚子。” “第七局现有兵八十四人,没有满额,暂时由局内的副百总唐世平管领,驻地在营地的东南角。” “我去前部已经宣布了你赴任的事情,今天先回亲卫营地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接管军伍。” 陈望低头应了一声,面色肃然抱拳道。 “多谢守备,卑职定当尽心尽力。” 曹鼎蛟亲自去前部宣布这件事,无疑是为他站台。 到时候他再接管局内和司内的事务遇到的阻力定然小上很多。 曹鼎蛟拍了拍陈望的肩膀,勉励道。 “军务之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过来问我。” 刚走了两步,曹鼎蛟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又说道。 “对了,你赴任百总,身旁免不了需要几个得力的人,可以从身边的人挑几个人走,只要愿意就行。” “卑职明白。” 陈望再度行了一礼,随后站在原地看着曹鼎蛟走入了院中,这才重新迈步。 军法苛刻,下级路遇上级必须要等着其走远,才能继续前进,这是以示尊敬。 这些军法,陈望记得滚瓜烂熟,准确来说是基本上曹文诏麾下的军卒都记得滚瓜烂熟。 军中不识字的人多,但是军中记不得军法的确实是根本没有。 明军军中的军法各不相同,一半都是将领根据本营的实际情况制订。 一般的各军之中的军法都极为严苛,动不动便是捆打,军棍,甚至还有割鼻、削耳等肉刑。 崇祯四年时,孔有德领军至吴桥,因遇大雨风雪,部队给养不足。 军中有人偷盗了一只鸡,只是一只鸡而已,便被军法惩戒“穿箭游营”,最终引发了吴桥兵变。 当然军法严苛,并不代表执行严苛,如今能够严格治军的军队少之又少,军纪败坏才是常态。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杀良冒功,只是平常。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迈步走出院门,向着不远处的亲卫营地走去。 湫头镇内灯火通明,曹文诏依据着火灾之后残存的建筑扎下了营地,岗哨之间彼此呼应,巡逻队之间几乎都在可以相互看到的位置。 今天听完了曹文诏所传授的经验之后,细看之下陈望发现了其中蕴藏的不少细节。 现在陈望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那本纪效新书看完。 《纪效新书》上面从约束军伍到号令、旌旗、行军、扎营都有详细的解释,要是当时耐着性子看完了整本书,恐怕当个千总也能绰绰有余。 不过还有机会,等到入了大城,到时候可以看看能不能弄来一本《纪效新书》。 行走在营地的道路之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让陈望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耳畔虫鸣声阵阵,道路两侧火盆之中的火焰在微风之中缓缓的摇曳。 陈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着漫天浩瀚的星辰。 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从一名家丁升为了军官。 虽然其中的凶险远远超过他当初的预期,但是现在获取的收益也远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期。 等到兵额补齐,到时候他便是一司的把总,直接一跃成为中级军官。 从百总到把总之间需要的军功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取,很多百总打了很久的仗仍然还是百总,职位一动不动。 只不过,就算是成为了把总,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仍然是无足轻重,仍然不够。 他还需要继续的往上爬,继续向前走。 在把总之上、还有千总、守备、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等职。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只是一个把总的职位,还远远不够。 把总的自主性太低,只能跟随着大军行动。 营兵局限性也十分致命,作为营兵,他们现在并没有常驻之地。 一应军费钱粮全都要靠朝廷拨派,完全受制于朝廷。 纵使陈望现在的脑海之中就有一些赚取银钱的办法。 但是现在他们居无定所,一直追击着流寇,不断的在各地游走根本就安稳不下来,安稳不下来,什么赚钱的办法都是白搭。 陈望摇了摇头,清了清脑海之中杂乱的情绪。 他记得这一战后续的一两个月内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处于平稳期。 洪承畴因为兵力不足,一直屯兵于西安府,明军没有什么大的调动。。 第二十二章:愈演愈烈 西安府,淳化县。 洪承畴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的听着堂中信使的禀报,在他的手中,还有一封展开的书信。 再禀报了所有的军情之后,信使重新站起身来,快步退出了大堂。 大堂之中再度恢复了安静,四下寂静无声,沉闷非常。 堂内两侧一众穿着戎装的军将皆是低头沉默,目视着地面,无人言语,也无人擅动。 洪承畴城府深沉,深得崇祯信重,位高而权重,不仅是三边总督,还加了兵部尚书的衔,威势极重。 自土木之变发生后,文官的地位不断的提高,而武将的地位却是不断的下降,逐渐形成了以文制武的制度。 至后时,但起大战,必以文官总督军务,各路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只能够听其调遣。 兵战不休,这样的情况到现今,不仅没有发生什么转变,反而是愈演愈烈。 在崇祯二年之时,袁崇焕借阅兵为名登上了东江岛,以尚方宝剑斩杀了毛文龙。 身为一镇总兵竟然连罪责都没有定下来,没有接受审判,便直接被斩。 此事一出,天下震动,人人自危。 就是后来袁崇焕论罪下狱,被判了凌迟,但是毛文龙仍然没有被平反。 毛文龙作为平辽总兵官,还领了尚方剑,加封左都督衔,掌管一镇,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堂中一众军将都受洪承畴节制,他们的威势和毛文龙根本比不得,对于洪承畴的军令根本不敢违逆。 虽然洪承畴没有如袁崇焕一般妄杀过什么大将,但是却多的是手段整治。 曹文诏作为昔日在山陕诸将之首,也被洪承畴一直压着。 曹文诏在山陕斩获首级数万,历经数十阵,但是就因为开罪了洪承畴,最后被论功行赏后的赏格压得极低。 巡抚御史范复粹、巡按御史吴甡两人为曹文诏上书争辩,都被洪承畴硬生生压了下来。 洪承畴神色将手中的书信放了下来,神色也越发阴沉。 朝廷限令平贼的期间越来越近,但是前线不仅没有传来捷报,反而是接连传来坏消息。 前锋于宁州襄乐遇伏,前锋中军刘弘烈被俘,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力战而亡。 最后只有副将刘成功、游击王锡命带回了不到千余的残兵。 而后曹文诏领大同兵再度进剿,但是又在真宁遭遇伏击,险象环生,伤亡五百余人,军将折损大半。 而且还有一个比起战事失利更坏的消息,流贼的军中现在有一批佛朗机炮,还有数门威力巨大的发熕炮。 两次失利,皆是遭遇埋伏。 艾万年等人遭遇埋伏还情有可原,但曹文诏作为沙场宿将居然都中了埋伏,这事情就不太对劲了。 洪承畴双眉微蹙,流贼之中恐怕有能人,不能再以以前的目光来看待。 洪承畴抬起头,目光从堂中一众参将、游击的身上一掠而过。 陕西之地连年天灾,本就是一片萧条,刚刚恢复了些许,流贼再度入陕,迅速的又裹挟起了数万了,现在流寇正在不断的发展壮大,而他麾下的军力却是越发的单薄。 五月之时,高迎祥会和各路首领会师陕西,合兵达二十万,直逼西安。 连营五十里,烽火照西京。 依靠着长安城高大的城墙,最终才击退贼兵。 “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 洪承畴看着曹文诏传来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流贼从西安城下退兵之后,一部向西北进攻进攻平凉,一部则向北进攻庆阳府。 进攻庆阳府北部的流寇人数要少很多,一共只有两部,分别是李自成、拓养坤两名闯将兵马约有四万余人,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人共有三万余人。 李自成、拓养坤是一部,过天星惠登相领着满天星、混天星则是另外一部。 两部没有如同此前料想的一样劫掠诸县,而是先合兵一处,埋伏后续的追击而来的官兵。 而前往西部的流寇人数众多,声势最大,是流贼的主力,自称的闯王的高迎祥、老回回马守应、八大王张献忠、还有一字王、撞天王等部,人数多达十数万。 洪承畴本来想要先剿灭进攻北部庆阳府的李自成和惠登相,先断了流寇一臂,再腾出全部的手来去解决那些进攻西北部平凉府的流寇。 他已经调集了延绥镇各地的军兵围剿而来,但是却不曾想,流寇竟然在等着他进军,直接掉入了流寇的圈套之中。 现在断的一臂,是他的一臂。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如何不让洪承畴怒火中烧。 “平凉府情况如何?”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向着一旁问道。 如今北线接连遭受惨败,损兵折将,西北的消息他暂时还不知道。 游击孙守法站了起来,他是负责居中调集,西北的军情都是由他来接收禀报。 “左总兵和贺总兵在泾州城东连胜两阵,斩首七百二十七级,但流贼后续援兵抵达,只能暂时后退。” “平凉府告急,府内仅有军兵三千余人,请军门立即驰援。” 高迎祥等部攻破了泾州数日的时间,如今正四处抢掠,左良玉、贺人龙等将兵少,只能吊在后方,伺机而动,至今取得的战果仍然极为有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洪承畴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手底下的军将就只有这几万人,根本分不出多少。 高迎祥命令一部兵马北上,直接是切断了他想要衔尾追击的道路。 因为如果不解决北面的兵马,直接追击高迎祥,一旦北面流寇南下,很大的可能被切断后路,数万大军被困在平凉府和西安府的交界之地。 洪承畴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座椅的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堂中一众军将仍然是垂首不语,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洪承畴从来都是独断专行,询问他们的意见也只不过是作为参考,不会为其改变心意。 一来二去,洪承畴如果不主动询问,他们也不会主动言语。 半响之后,洪承畴终于是睁开了眼睛,而他刚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一众军将全部都抬起了头来。 “命贺人龙、左良玉,暂时退往宜碌镇,再命延绥分出一支偏师南下庆阳府至怀县。” 洪承畴缓缓站起了身来,声音低沉的可怕。 “命张外嘉领兵前进,再度进攻真宁!” 第二十三章:蝴蝶 劲风鼓荡之下,火红色的明军军旗正猎猎而动。 陈望身穿红纹箭袖,脚穿革带皮靴,按刀而立。 身前,一众身穿着窄袖青衣,头戴毡盔的军卒已经是排队站好。 “第七局,三旗九队八十四人,全局皆至。” 副百总唐世平半跪于陈望的身前两步的距离,禀报道。 陈望的目光先在身前一众军卒的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才落到半跪在面前的唐世平面前。 军礼之中有跪、有揖,行军之时和战时基本都是做揖,极少有跪,因为时间紧迫。 而在平时,跪礼颇多,正规场合若是参见上官,须两跪一揖以示尊重。 不过作为曹文诏的家丁,他倒是没有怎么频繁行过这些礼节。 作为随行亲卫,向来只有曹文诏需要行礼之时,他们才会一同见礼。 曹文诏作为一镇总兵,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基本都是别人给他行礼。 陈望没有言语,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唐世平站起。 唐世平又做了一揖,才站起了身来,随后就站在原地,等待着陈望的军令。 陈望的目光游离在军镇的左右,目光首先停留在了阵中的三面火红色的旗帜。 这三面旗帜是旗总旗,三面旗总旗之下,又有九面小旗,为队旗。 一局有三旗,每旗有三队,共三旗九队,有旗总三人、副旗总三人,队长九人,队副九人。 旗总旗,杆用枪头,长九尺,比制式长枪,旗身方二尺,斜角用边,旗为三角状,底色为红色,中间绘制兽纹,颜色为黄色。 同时旗总还需背旗一面,身方二尺五寸,斜角用边,旗杆长三尺六寸。 队长没有旌旗,只有一面背负于队长的背后的背旗,也是三角形状,底色为黄色,外圈边框为红色。 旗帜的底部超过队长的头部些许,在其身后的人都可以看见。 旗、局、司、部都有自己的旌旗,颜色主要以红为主,级别越高,旌旗便越高越大。 总兵的大纛,基本上在战场之上就是所有旌旗之中最耀目的那一面,任谁都能够看见。 “八十四人……” 明末这个时代,将校不吃空饷根本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养不起足够的家丁就无法作战,因为朝廷基本不会发足额的军饷,一百人能够发出五十人就已经很不错。 这样的风气之下,曹文诏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吃空饷,只是吃的不是他麾下正兵营的空饷,正兵营毕竟是他的安生立命之本。 本来这个局应该有一百二十余人,但是经过了伏击战,战死近四十人,只剩下八十四人,三成的战损。 局内百总战死、旗总战死一人,队长战死两名,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局内旗总、队长阵亡者,由本旗、本队副官补上。” “如果是悉数阵亡则由其他旗队替补,副手由主官自行选派。” 陈望没有选择空降旗官或是队官,来掌控局内的军卒。 曹文诏给了他三个名额,允许他从家丁的队伍之内带人出去,作为最初的班底,他也并非是没有人可以选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完全不需要空降,他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完全掌握了这个局所有的军卒,就是令行禁止亦不为过。 没有什么副职,老兵不服引发纠纷,然后靠着杀人立威进而掌控队伍的戏码出现。 这一战,敌军伏击据说还是陈望先行看破端倪,才使得他们免遭进入伏击圈。 而在最后领军殿后,击退贼寇,也是陈望。 前部的一众军兵在撤退的时候,都看到在阵中驻马而立,镇定指挥着众人殿后的陈望。 陈望算是救了他们所有人一命。 再者,不是每个人都斩获三十九颗首级,更不用提这其中还有七颗首级是建奴。 杀人数一般比首级功要多上数倍,倒在陈望刀下的人早就已经过百,用杀人如麻来形容陈望,丝毫不为过。 得罪一个杀星,这不是在拿着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更不用提,前段时间曹鼎蛟还亲自前来局内,告诉他们局内的百总将由陈望担任。 不需要立威,因为威势早已足够,陈望自然也是乐的安稳,他对这一情况早已经心里准备,一切和曹文诏料定的不差多少。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自校场的方向缓缓传来,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二通聚兵鼓的声音已经响起。 聚兵鼓共响三通,一通出帐,二通集结,三通点兵。 三通鼓停,未至校场者,无论军卒将校,皆斩! 陈望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唐世平,说道。 “今天晚上用过饭后,将名单拟定下来。” “遵令。” 唐世平再度恭敬的行了一礼。 陈望没有再继续说话,直接往身侧不远处的战马走去。 踩上一侧马蹬后,腿部轻轻一发力,陈望已是跨上了战马。 身侧跟随着他的三名和他穿着一样红纹箭袖的军卒也是一并跨上了战马。 唐世平没有上马,而是走到了步队的右前方,领着步队前行。 在平时,整队,指挥步队行进等繁琐的事情和职责基本都是副百总管辖。 处理军务、行军扎营的军务权柄是百总掌管。 作战之时,百总也需要接过指挥权,统筹作战。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牵引着战马走在队列的右侧,作为百总他是有权利骑马的。 陈望紧蹙着眉头,面色阴沉的看着身侧正在行进的步队。 昨天中午,他看到了大队兵马从官道之上飞驰而过。 尽皆都是骑军,而且是一人双马,他看的清楚,打的是副总兵张外嘉的旌旗。 这个时间点到来的辽东军,不需要多想,必定是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 原本的时空之中,在遭遇了两次失败之后。 洪承畴专心经营关中,于河南、山西调兵遣将在关中聚兵,以为守备。 调遣延绥、宁夏、固原三镇的兵卒还有四川兵,去堵截流入陕西的流寇,张网进剿。 张外嘉领精骑刚走,曹文诏便召集了百总以上的军官。 洪承畴从淳化传来军令,命令他们移师至西南方邠州,在邠州就地募兵,补足缺额。 陈望神色阴沉的原因,就在于这,安稳的时间恐怕比预期要更短。 曹文诏被他救了下来,没有死在流贼的伏击之下,改变了很多的事情,除去他所现在知道这一件事外,可能还有一些事情也悄然发生改变…… 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未来的一切正逐渐变得扑朔迷离…… 第二十四章:募兵 一路南下前往邠州,在路途之上,陈望看到了一支又一支兵马从旁边路过,向着北方进发。 没过多久,告捷的文书便已经传来,真宁被光复,流寇完全没有想到明军接连受挫,竟然还敢进军,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张外嘉还未兵临真宁,真宁群贼便四散奔逃,张外嘉随后领精骑衔尾追击,连胜数阵,斩获了上千首级,向着宁州、襄乐进军。 流贼听闻明军再度进攻,直接放弃了宁州,向北往庆阳府的中部地带安化、合水方向一路逃窜而去。 但张外嘉带领精骑,一人双马,很快在宁州城北二十里,追上了流寇落在后面的饥民和步队。 流寇回身复战,其马队被张外嘉领的精骑冲溃,于是只能抛去大队逃窜。 张外嘉下令屠戮残党,宁州城北的官道几乎被染成了血色,血水聚集成溪,流入河道之中,血流漂橹,尸横遍野。 如果不是总兵张全昌及时赶到阻止,这些来不及逃亡的人都要被张外嘉尽数屠戮。 要知道这其中还有不少的宁州居民和宁州周围的乡民,他们都是被裹挟着一起北逃,张外嘉毫不分辨,尽数当作流寇处理。 最后被张全昌救下来的人只有两千余人,张外嘉纵兵屠杀了超过三千余人,还有更多的人逃入了山岭和荒地。 张外嘉主张剿匪务尽,降而复叛之事从关外进来之后他也见的不少,也没有人能够惩戒张外嘉,毕竟他举起屠刀的时候,那些人却是被定性为流贼。 邠州城南,旷野之上。 陈望骑乘着战马,手握着马鞭,站立在邠州城城墙前的不远处。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和三十余名尽皆穿戴着盔甲,手持长枪,腰挂腰刀的步卒。 陈望低下了头,头顶的笠盔遮蔽了直射而来的阳光。 就在他身前的不远处旷野上,布满了破败的窝棚,脏乱不堪,破败杂乱。 整个世界一片昏暗。 陈望回首望向身后的邠州城,邠州城城门仍然紧闭。 城上的军卒密密麻麻,不时还有人正在走动,一面面旌旗在城墙的上空飘扬着。 流贼过境,邠州城并没有破,但是邠州周围的乡镇却是遭了殃。 一部分的百姓被流贼裹挟着继续往西北走去,而逃到山林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的百姓回到家中之后,他们发现家中的一切都已经不在。 房舍被烧毁,藏下没有带走的粮食也被抢走,连田地里还未成熟的作物都被捣毁…… 流贼断了他们的活路,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只能往邠州城一路走来,想要讨得一口饭吃。 但是邠州的城门始终是对于他们关闭着。 高大的城墙将城内和城外分成了两个世界。 开城放其进入城内自然是不可能的,邠州的知州派遣了城内的衙役将这些饥民被集中在城南。 每天在上午和下午城内会运送出些许的粮食,熬制成粥,限量发放。 粥米稀少,只是勉强果腹,吊着一口气不至于饿死。 陈望之所以领着兵到这里来,是为了募兵。 兵额二百七十人,来填补缺的那一个局的兵力。 三十余名军兵围着一口大锅,散成了一个圆阵。 圆阵之中的大锅咕嘟嘟望外不断吐着白雾,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小厮正卖力的烧着锅下的柴火。 大锅之中,白色的米粥不断的随着冒出的气泡在其中翻腾着。 陈望选的位置是上风口的位置。 米粥的香气随着轻风一阵阵的飘入不远处的饥民的营地之中。 很快流民营地之中便犹如炸了锅一般,那些饥饿的饥民闻见了米粥的香气纷纷涌出来。 其实早在陈望带兵赶到之时,窝棚之中的饥民早已经发现了他们。 但是看到他们手中握持着的明晃晃的刀剑,骑着高头大马,具体也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全都不上前,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眼看着他们支起土灶,又看着他们将大袋的白米倒入大锅之中,加上清水开始熬煮起了粥,众人仍然不敢上前。 毕竟那些人身穿着甲胄,一看就是军兵…… 但是等到米粥煮好,香气一阵阵的飘来之后,腹中的饥饿使得他们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一个人先行过来之后,更多的人便围了上来,大锅周围立即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人小孩,目光都盯着那正煮着米粥的大锅。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陈望等人已经是被涌出来的饥民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大锅周围,一众军卒皆是如临大敌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对着外围的饥民。 陈望身后,几名骑兵也是纷纷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不过跟在陈望身侧的三名穿着箭袖的骑兵都没有抽刀。 身后跟着他的三人,原本都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三个人,一个姓陈,两个姓胡。 说起来,都和陈望沾亲带故。 姓陈的一人,名叫陈功,是他的亲弟。 姓胡的两人,一人叫做胡知义,一人叫做胡知礼,是他的表弟。 都是在广宁之后跟着曹文诏身后,充任家丁。 曹文诏给了三个名额,陈望没有多想,直接就将两个表弟一个亲弟全都要了过来。 这个时代同乡同省都会抱团取暖,更不用提血缘关系之间的纽带。 看着身前四周的人越围越多,陈望转头向着身侧的陈功点头示意了一下。 陈功会意,策马向着前方走了几步,走到了大锅的前方,瞬间便吸引了围在外面众人的注意力。 陈功生的相貌堂堂,眉目清朗,让人一见心中不由生出好感。 “我等是大同来的营兵于邠州暂时落脚,现营中暂缺兵员三百七十人,因此前来这里募兵。” 陈功开门见山,并没有遮掩,当他的话音落下之时,四周原本嗡嗡的私语声突然之间寂静了下来。 当兵任军本就被人看不起,现在世道这么乱,就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而且说是大同兵,还要背井离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不过很快,陈功的下一句话,便让人群重新骚动了起来。 “安家费,白米七斗……” …… 明时:一斗米约十八斤。 第二十五章:选兵 自崇祯元年起至崇祯六年,陕西境内一直是天灾不断。 天灾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从原先的陕北一地逐渐波及到了整个陕西。 连年的天灾,朝廷的不作为,加派、裁驿、欠饷使得民变愈演愈烈。 兵战不休,烽火不绝,狼烟连天,满目疮痍。 天灾、匪祸、兵荒、这么多年以来,陕西早已经是残破的不成样子。 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饱经苦难,只是在最底层艰难的求生。 这两年没有大规模的天灾,天上终于落下了足量的雨水,眼见着又能够活下去了。 但……流寇又来了…… 天启年间,陕西平时的米价不过每石一两上下,但是到眼下,却已是翻了三四倍有余,还是有价无市。 荒年之时粮商囤积居奇,富户豪门趁机兼并土地,买奴收婢。 上好的良田在灾年之时能卖的钱还不如平时的下田,两三斗米便能买上一个活人。 安家便发七斗米,足够吃上好多天的时间,人群之中有人喘着粗气,有些意动。 陈功牵引着战马左右渡步,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众人,他在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和动作。 “当了营兵,每月饷银二两银子,绝对足额,不会克扣,吃喝军中皆有供应,所有的饷银都能攒下。” “杀贼还有赏银,打上几年的仗,买上数十亩的良田都不成问题。” 陈功拍了拍腰间的雁翎刀,语气之中充满了蛊惑之意。 他说的其实都是真的,但是实际上却又不对。 饷银虽有、赏银虽多,那也需要有命去花。 大战在即,这些刚刚应募的流民训练不了多久,恐怕便要和流贼作战。 到时候战端一起,绝对是作为前军,中后两军有人在后督战,几场大战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七八成的,甚至十难存一。 那几斗米的安家费,是买命的钱…… 人群之中的骚动开始慢慢的变大,不过却还是没有人上前,很多人都还在顾虑。 一个腰背微微有些佝偻的流民面色犹豫,举起了手来,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位军爷,当了兵就得打仗,打仗我们倒是不怕,要是打仗伤了残了,打死了,婆娘娃娃咋办哩。” 那流民说的是陕西的方言,有些生涩难懂,不过当初陈功也是跟着曹文诏一起到陕西平了一段时间的乱,也会说些陕西话。 “我等主将乃是如今朝中的正二品官员,大同的总兵曹文诏,诸位应该都听闻过吧?” 陈功的话音落下,再度在四周的人群之中掀起了道道涟漪,四下转瞬之间响起了嗡嗡的人声。 辽东可能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曹文诏是谁,但是在陕西,尤其关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说过曹文诏的名字。 曹文诏领军在陕西历经大小数十战,擒杀贼首数十名,斩首三万六千六百余,受伤贼寇无算,其声名足以止小儿夜啼。 “那些贼寇见到我等跑都来不及,哪里敢战?” “就是真逼着真刀真枪的对上,伤了残了还有抚恤的白银,抚恤十两。” “要是有小孩的,朝廷负责给饭吃,养到十四岁。” 陈功嘴角上扬,笑道。 “先给诸位说好,我等只招三百七十人,选满了就不要了。” “眼下四周都闹匪乱,那流寇到处流窜,呆在城外说不定遇到了流寇一刀就给杀了,就是不杀,田地没了或再是大旱几年,粮食也没有,只能挨饿。” 陈功拱了拱手,继续鼓动道。 “入营当兵,手中有刀肚里有粮,咬牙博他个前程,博他一个封妻荫子,富贵还乡,岂不快哉?!” “只要是当了营兵,知州大人已经允许,婆娘和娃娃可以先住进城里,城里也会施粥。” 陈功的最后一句话,成功的让人群骚动了起来。 “要是想当兵吃肉,就来这里排队,一个一个留名留籍。” 陈功一举马鞭,指向了一旁刚刚搭起来的方桌。 陈望已经是下马,坐在了方桌之后,桌面之上纸笔铺开,有人已经开始研磨。 明朝所用的文字已经和后世的繁体字差不了多少,而原身也本就识不少的字,陈氏在辽东人数也不算少,也算是薄有田产。 所以陈望也就没有带文书出来,而是准备自己登记,这一批兵他要亲自募。 “想要喝粥吃肉当兵入伍,就排好队,就在这里。” “没这个想法就散了,别打扰我等募兵。” 陈功扬起手中的马鞭,猛然一挥,马鞭在空中发出了一声轻响,吓的众人都向后退去。 陈望见陈功控制了局面,举起手轻轻一压,跟在身后的几名骑兵得令之后皆是驱策着战马,挥舞着马鞭开始驱赶起了围过来的人。 而后,一名背负着小旗的队长领着一队军卒散了开来,大致划了一条通道。 四周的一众流民皆是畏惧的向后退了一些,不敢再围拢在大锅的旁边。 陈功策马回还,回到了陈望的身后。 陈望坐在方桌之后,看着四周的人群。 很快,第一个应募的人便出现了。 一名流民走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他腰背微躬,脸上虽有惧色,走的也慢,但是脚步还是没有停下,走到了陈望的面前。 陈望目光从眼前的人上下一扫而过,应募的这人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形消瘦,不过看其骨架颇大,身高也并不低。 那人的目光一路走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看着中央的那口大锅,显然是饿极了。 走到身前,那流民佝偻着腰,低下头吞咽了一口口水,忐忑的问道。 “军爷,我想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当兵。” “你叫什么名字?” “周长寿” “家里还有人没?” “没了,家里没别人了,就剩我了,前几年受灾,婆姨娃娃都饿死了。” 陈望敲了敲身前的桌子。 “伸手,手掌朝上放在桌上” 周长寿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陈望看了一眼周长寿的手,而后便收回了目光,举笔在桌上的纸张和一块木牌上写下了周长寿的名字。 “你记住一件事,以后上官问话,问什么就说什么,多余的话不用讲。” 陈望一边写一边说,虽然陈望已经是尽量温和了,但还是吓得周长寿不怎么敢说话,只是不断点头。 陈望拿起了刚刚写上名字的木牌,将其往前移了些许,移到了周长寿的手边。 “你通过了,拿着兵牌去喝粥吧,别把字磨掉了。” 第二十六章:改变 周长寿面色一喜,听到陈望说他通过了,拿着兵牌可以去喝粥。 他先跪在地上磕了一头,随后拿上兵牌,忙不迭的跑向熬煮着米粥的大锅。 守卫在大锅的军卒看了一眼周长寿手中的兵牌,随后便直接在大锅之中给他舀了满满的一碗。 这还不算完,站在一旁的军卒掀开了一块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屉几乎快要堆成了小山的馒头。 负责发放米粮的军卒从中取了一个出来,直接递给了周长寿。 这一下引得整个场面都骚动了起来,众人皆是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官府施粥,那粥几乎就是水有些许的杂米,只能是吊着一口命不死, 眼下看到那插筷可立的米粥,还有那大个的馒头,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人群一时间沸腾了起来,众人都一个个往前涌去,争相恐后的向前,互相推搡了起来。 有些来得晚的,害怕排不上号,只是拼命往前面挤,而前面的人被推的一路前进控制不住,也只能是拼命稳住身形。 一时间叫骂声、呼喊声响作了一片,场面隐隐有些失控。 “砰!” 就在众人吵嚷之际,一声巨大爆响声陡然传向四方,人群也不由为之一滞。 硝烟随风飘散,陈望将手中已经击发了的鸟铳抛给了站在旁边的陈功。 “推搡插队者,我大同兵不会要。” “全都排好队,一个一个向前。” 陈望目含煞气,自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所有人的后背都不由的生出了一股寒气。 杀过人的人和没有杀过人的人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分辨的出来,杀过人的人身上一般都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陈望不仅仅是杀过人,他杀的早就超过了上百之数。 那些被陈望目光扫过的流民皆是心中发寒,恐惧不已。 望着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一杆杆锐利的长枪,一众身穿着盔甲的军兵,没有人再敢推搡拥挤。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排好了队伍,向着陈望所在的位置走来。 陈望一个一个的辨别,查看,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通过审核,不少的人都被刷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胡知礼有些疑惑,趁着间隙,低声发问道。 “望哥,你这选兵有什么讲究吗,我刚刚看那个人身形高大,手掌有力看上去有些底子,养好了身体当个家丁不是问题。” “后面的先等一等。”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那后面想要上前的人。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和他有血脉关系,他以后很多时候都需要三人支持,对于胡知礼的问题,陈望并没有敷衍。 “要是让你来选兵,你会怎么选?” 胡知礼眉头微蹙,沉吟了一会道。 “自然是身高体壮,学过武,有底子,这样的人选来,到时候披甲冲阵,都是好手。” 陈望摇了摇头,胡知礼所说的标准,基本就是很多营兵选兵的标准。 “但是这样的人,自持武艺习性不定,不怕军法难以约束。” “寻常百姓,哪个会去习武?” “刚刚那人,眼神之中虽有惧色,但是怕的是我们手中刀剑,却不怕旁人,却不怕军法,一身的痞气,选进了司中,必然会带坏一司的风气。” 胡知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 “那望哥你为什么要选这些人?” 胡知礼的目光望向大锅旁那十几个坐在地上大口喝粥吃着馒头的流民。 “很简单。” 陈望指着已经吃的差不多,坐在地上休息的周长寿。 “这些人都是乡下出身,不是贫农就是佃户。” “他们要想活着就必须要做农活服徭役,耐得住辛苦,受得了累。” “我之所以要看他们的手,就是看要看是不是说的实话,手面皮肉坚实有老茧的人,脸色土黄皮肤略黑的,基本都是这样的人。” 陈望转过头,看向前方,胡知礼也顺着陈望的目光一并看向前方。 “那些城里的青皮当不得兵,这些人心思油滑上了战场跑的比谁都快,而农民他们怕官府,进了军营自然怕我们,怕军法。” “训练的时候不敢偷奸耍滑,军令传下去都会遵照着执行,上了战场也不会轻易逃跑。” “等到回营之后,我再慢慢和你说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募完兵带着他们回营还需要费一番手脚。” 陈望没有在这个话题之上再继续说下去,募兵的队伍也重新开始动了起来。 陈望仍然一个一个慢慢查看,逐个甄别。 这些新募的兵,他准备按照自己的办法来练。 曹文诏虽然治军严格,麾下的军卒放在关内明军之中基本都能算是精锐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不上营中那些大同募来的步兵,这些所谓的精兵,不过是打多了仗,见了血,甲胄精良,士气其实真的不高。 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崇祯七年的时候,曹文诏领军出城与入关的后金军野战,那个时候真正打仗的就他们这些家丁骑兵。 几千步卒组成的车营排在旷野之上,后金的骑兵只是袭扰了一下,便惊慌失措忙不迭的放出火铳。 打的倒是热闹,却不见后金的骑兵有什么伤亡。 结果被后金的骑兵抓着间隙,冲到近前只是一波冲锋便冲开车营,杀的大败。 和流寇搏杀心中自持有优势尚有些许的勇气,和后金对上未战已经是先怯三分。 陈望想的很简单,这三局新募的兵,他要自己来练。 依据戚继光的练兵法,再结合一些后世的练兵办法,想办法练出一支精兵。 只要练出了一支精兵,才能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有更多的力量自保,斩获战功,继续向上攀登,同时得到曹文诏更加的重视。 不管现在有多少的事件发生了改变,但是有一点是绝对没有改变的。 在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对于流寇的优势仍旧是巨大的。 虽然仅从陕西一地看来,明军军力稀少,只能勉强维持防御。 明军分散于四地,兵力短缺。 但是这一切都将会在崇祯八年的十月改变。 因为。 卢象升要来了…… 《明史·卢象升传》: 八年五月,擢象升右副都御史,代唐晖巡抚湖广。 八月,命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 总督洪承畴办西北,象升办东南。 第二十七章:纪律 天色渐晚,吃粥的人越来越多,多日清汤寡水,终于是吃上了饱饭,全都狼吞虎咽的吃着。 人饿的久了一下绝对不能吃得太多,所以陈望就命人准备了三百七十个馒头,每人只能领一个。 不过米粥还是能够稍微多喝一些,米粥易于消化,只要不喝太多,伤不了人。 三百多人将大锅的周围挤得满满当当,一口锅的米粥肯定不够。 负责做饭的火兵又支起了三口大锅,几名吃完米粥和馒头的新募兵被叫起来帮忙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粥棚。 陈望甄选军卒,登记入册,陈功也没有闲着,他指挥周围的军兵将空地的范围扩大,将那些聚集过来的饥民赶到了圈外。 一众饥民虽然对于那香气扑鼻的米粥皆是眼馋不已,但是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钢刀可不是开玩笑的,众人心中虽有念头,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敢于上前抢夺。 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三百七十人已经是全部募完。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笔,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有些酸胀的手腕,偏头看向粥棚处。 粥棚四周不少的新兵都已经吃完了馒头,喝完了米粥,此时都坐在地上。 没有什么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四处的走动。 在粥棚的四周,除去那些新兵之外,还有不少新兵的家眷,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起。 这一次招兵,大部分陈望都招的是孤身一人的,不过也招了一些携家带口不是太多的,邠州知州给出的名额有限,城内只有少许的地方可以腾出来。 陈望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四周,募兵已经结束,但是围在周边的人仍然没有没有散去的意思。 来晚了的,没有被选上的人,不是捶胸顿足,便是叹气哀声。 有人甚至跪在地上,拉着守卫在外的军兵恳求再招一些。 但是这一切自然都是无济于事,军中缺的兵额只有三百七十人。 连陈望都没有办法擅自做主,除非是以征募家丁的名义征召进来,而陈望并没有招募什么的家丁的想法。 粥棚已经开始拆了起来,几口已经吃完的大锅也被收了起来,现在回营天还未黑,还能处理一些事情。 “大哥。” 陈望正向胡知礼询问着军械的问题,陈功从另外一侧走上了前来。 看到陈功走来,陈望又嘱咐了几句胡知礼,便让其先行回营去调拨军械。 “怎么了?”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迎了上去。 “和邠州的人已经交接好了,这些兵卒家眷等会便跟他们开拨往城内走,不过可能还要些时间……” 陈望顺着陈功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七八名头戴平顶巾,身穿着淡青色贴里的衙役,还有一名头戴吏巾,身穿青色盘领衫的吏员。 这些人明显就是前来接领的人员,分别之际,多有不舍者。 不过世道艰难,眼下能够进城,能够当兵吃饷,起码也算是有了一份保证,众人之间别离并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不过仍旧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多等一会,没关系。” 陈望没有催促,他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了粥棚一会便移到了别处。 “让底下的军卒都装好车,先做好准备,天色不早了,别误了时间。” 陈望合上了放在了方桌之上的名册,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叹息了一声。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分别其实就是永别。 “崇祯八年,七月,高迎祥将平凉合临矾付之一炬后,转而东进,复攻明军。 洪承畴麾下兵微将寡,接连失利,数败之后,溃亡大半,一路撤离到三原、泾阳。 闯军气势如虹,高迎祥于关中会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聚兵二十万,连营六十里。 宜碌、邠州、永寿、淳化、乾州等城,皆陷。 高迎祥令发万军,举王旗,尽起大军再度南下,兵进西安……” 这些跟随着皂吏走入邠州城的人,将来在城破之后不知有几人能活。 而他募下的这三百七十名新募的兵卒,也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够走下战场。 等到流寇再度东进之时,这三百七十名军卒都将会成为孤家寡人。 陈望骑上了战马,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脚踩马镫的感觉才能让他感到心安,手握着刀柄的时候,他才感觉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看到最后一双手分离开来,陈望才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呜——————” 低沉而又婉转的号角声缓缓在旷野之上响起,从西北吹来的轻风吹起了邠州城上无数的旌旗。 一众新兵在老兵的指挥之下开始了列队,他们大多都只是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民,并非是军户出身,一时间有些混乱。 不过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虽然不懂队列,不明白如何排列,但是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在各队队官的命令之下,他们很快便已经是排好了队列。 虽然队列松散,很多的地方颇为散乱,但是这一切都让陈望很满意。 只需要十多天的队列训练,他们就能有一支军队的样子。 队列其实早在春秋战国之时其实就已经出现,当时以战车为核心,排列车阵,就需要严整的队形。 在长达数千年的战争之中,交锋作战的方式一直在变化,但战争的本质却基本从未有过变化的。 从秦汉时期到如今,队列基本都是一支正规军队所必须要先学习的东西。 只有会排布队列,才能在行军的路途之中严整有序,才能战场之上排列着军阵与敌作战。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在队列的右侧,巡视着整个阵列。 三百七十人,十人一排,共列三十七排,所有人都是目光向前,没有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在列队的时候,便已经有人跟他们说了不允许去做的几件事情。 “行军路途,以肃静为要,禁左顾右盼,喧哗交谈,违令者捆打三十。” 这也是他们听到的第一条军令,当然这并非是原话,如果是原话的话,有些人确实是听不懂。 带队的军官用简明的话语描述了这一过于书面的军令,让众人都明白了这一道军令。 陈望收回了目光,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目光望向远方,沉下了声音。 “出发。” 陈望踢动马腹,座下的战马晃了晃头颅,打了一个响鼻,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出发!” 按配着雁翎刀的军官,站在队列的左侧,高声的重复着陈望的命令。 旷野之上的一众新兵听到了命令,皆是手忙脚乱的向着前方迈步。 刚一迈步,阵列就已经开始散乱,但有站在侧面的军官尽心的约束着,还是能够保证行进。 阵列虽然混乱,走的虽然磕碰,但是他们确实仍然保持着队列。 第二十八章:浑河 带领着新募的兵卒刚回到了在营地之中,正好遇到了正领兵巡营的曹文诏。 陈望当即下令全军止步,随后下马行礼,立在一旁等候。 曹文诏目光从陈望身旁的一众新兵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微动,而后移动到了陈望的身上。 “戚军的选兵法?” 曹文诏眼神锐利,炯炯有神,彷佛明灯一般,似乎可以洞彻人心,一眼便看出了陈望挑选的士兵都符合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的选人法。 “正是。” 陈望低下头,背脊微弯,双手抱拳回答道。 这个问题他没有做什么隐瞒,直截了当的承认了下来。 《纪效新书》并非是什么禁书,只要有钱就能够买到。 戚军虽然与辽军、蓟镇边军都发生过矛盾,但是戚继光的兵书却是没有被禁止流传。 在辽东的记忆之中,陈氏的大宅书房中就放有一本《纪效新书》,并非是接触不到。 “《纪效新书》是本好书,行军束伍、对敌接战都写的极为详尽……” 曹文诏神色复杂,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一桩天启年间的旧事。 天启元年,有两支从南方千里迢迢一路赶赴辽东助战的军队。 一支是从四川石柱而来的白杆兵,一支是从江浙而来的浙军,领军者正是戚继光族子戚金。 建奴围攻沈阳,总兵陈策、童仲揆奉命率白杆兵、浙军驰援,一路推进到浑河,欲与沈阳城内的明兵对后金兵进行夹击。 但行至浑河之时,沈阳已被攻破,陈策于是下令还师。 但是游击周敦吉等将一再请战,不愿撤退。 群情激愤,营中诸将纷纷请战,言称:“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 此前戚军和白杆兵互有间隙,于是陈策、童仲揆展开阵势时,将大军分为两营。 前营以白杆兵为主,由周敦吉与秦邦屏两人带领先渡河,于桥北立营。 陈策、童仲揆及副将戚金、参将张明世统浙兵三千在桥南立营。 后金军见明军援兵赶来,遂遣大军合围而来。 后金军以为这些军兵只不过是一支弱旅,只以为只需要一波冲锋便可以将其轻易击溃。 前军数冲未果,后金以精锐巴牙喇冲阵,亦被击退。 努尔哈赤于是遣后军往助,以数万大军将其团团包围。 白杆兵在周敦吉与秦邦屏等人引领之下,据桥而守,死战不退。 后金军冲阵者死于枪弩者数千人,后继冲阵之骑兵亦皆是纷纷坠马。 川兵诸将,川兵结阵迎敌,以数千对数万,皆奋勇迎击。 大战至下午,川兵先败两白旗,又败两黄旗,击斩落马者二三千人。 后金军损兵折将,仍是久攻不下,上下皆惊,甚至出现不战而败走者。 最后是归降的叛将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明朝炮手,以千金悬赏,命其开炮攻击川军。 红夷炮发,终于轰开了川军的军阵。 后金军遂蜂拥向前,纵然如此,川兵此时仍未溃败,周敦吉、秦邦屏两人领麾下军将依靠残阵仍然顽强抵抗。 只是川军鏖战多时,饥饿疲劳,难以支持,军阵遂破。 周敦吉、秦邦屏及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等皆力战而死。 军阵破散,川军残军奔入南岸浙营,努尔哈赤驱使八旗军趁势南下。 童仲癸、陈策率领的浙兵三千人,于浑河以南五里处布列战车列车营待敌。 戚金所领浙军,便是以戚继光所著《纪效新书》为准编练而成。 车营坚固,八旗军数冲不进,反被杀伤甚众,死者相枕。 总兵朱万良、姜弼率领三万余援兵作为后军,行至白塔铺望见八旗军围攻浙兵车营,竟然观望不战,畏惧不前。 当时曹文诏便在军中,他亲眼看着不远处,后金军将浙兵的车营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浙兵车营之中起初不断有火光冒出,硝烟弥漫,到最后火光消失,硝烟不再。 行军作战,携带火药一般都可以用数战,但是浙兵竟然在一战都将其打尽,足以见战事之惨烈。 曹文诏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屈辱,三万大军,竟然一触即溃,后金骑兵不过三千之数。 朱万良、姜弼等人根本就没有想去救那些浙兵,而他那个时候只不过一名游击,麾下家丁不过三百骑,营下军兵不过两千,想要驰援,却只是有心无力,最后也只能是跟随着大众一路逃亡。 三万人被三千人追杀逃亡,简直是耻辱至极。 夜幕落下,后金军再度增多,而眼见己方援兵逃亡,陷入重重包围的明军也陷入了绝望。 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屈服,在最后的时刻。 陈策、童仲揆与戚金、张名世及都司袁见龙、邓起龙等大小将校,共计一百二十余名将校无一归降,皆力战殉国。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他们高唱着旧日的军歌,高昂着头颅,慷慨赴死。 曹文诏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了一声长叹。 有心杀贼,但却无能无力,他一直这么努力的向上攀登,便是不想再遇到这种无力的情况。 看着陈望招募来的这些新兵,他想起了曾经遇到的那些浙兵。 曹文诏拍了拍了陈望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好好练兵。”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来,他的目光和曹文诏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练好了兵,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曹文诏目光深沉,紧握着双拳,郑重道。 陈望抱拳的双手不由紧了一紧,一股难言的愤慨之情从他的心底升起。 那股情绪并不是属于他,而是潜在在心底的深处。 那是属于另一个陈望的怒火和不甘——辽东!辽东! 亲族家眷被残杀,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被占领。 远离故土,背井离乡,逃亡广宁,万般的屈辱…… 陈望没有压制心底的里面的那股愤慨,他能够明白那股愤概。 “报仇雪恨。” 陈望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很清楚,如果不做出改变,要不了多少年,烽火便将会燃大江南北,燃遍整个神州。 九州幅裂,神州陆沉…… 都说,大厦之将颠,非一木可支。 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转。 但陈望就是想要试一试。 他想要做曾经文天祥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情!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第二十九章:军械 驻军的营地在邠州的城西,并未在城中。 驻地分五区,东西南北四方各由一司把守。 一营有三部,共六司战兵,剩余两司则守备中军外围,随时策应四方。 陈望领着一众新募的军兵,返回了营地的东面,这里是他所领司应该驻守的地方。 东面靠近邠州城,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曹文诏才将这一面的防守分配给了陈望。 现在陈望仍然只是百总的职位,不过还有个代把总的头衔。 不过眼下新兵已经募来,只要再打一场,得了新的军功,便可以把代把总的代字去掉。 陈望以前的首级功都已经是换成了银钱,前前后后的厮杀,他攒了不少的银钱。 差不多六百多两白银,不过大部分都放在了辽东。 流贼的首级不值钱,甚至没给叙功,当初在辽东斩杀的七名鞑虏,只有三颗兑了朝廷的封赏,他身上的试百户就是这样来的。 其余的都卖给了别人,一颗首级六十两,比朝廷给的多了十两,杀的那个白甲兵,除去朝廷的赏银外,曹文诏还给他额外奖了五十两。 陈望并非是没有官身,其实他除去营兵的身份,还是领着试百户的官身。 明朝中后期,原本负责军事的都指挥使司权力逐渐消退,被镇戍总兵所制。 明朝的武官系统分为与五府及都司卫所有关的武职官系统,跟镇戍营兵制。 营伍官无品级,无定员,不世袭,只有卫所制下的军官才有官品。 明朝时期总兵等营兵的职位,其实都是无品级之武官官名,统辖兵士、编制定员、位阶不固定。 营兵与营将相习,战时不需要朝廷任命,直接由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统带出征。 为了行事方便,也为了兼容两套系统,卫所的武职也就逐渐成为后者的阶官。 这一套系统十分的复杂,甚至是混乱。 简洁一些理解,将这些有品级的军职在营兵之中理解为后世的军衔就简单多了,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不小的区别。 比如曹文诏作为大同镇的总兵,领的是正二品都督佥事的军职,行的是总兵之事,而非是都督佥事之事。 陈望至今都没有弄懂这两套系统之中军职和武职之间联系。 不过也不需要弄懂,反正成为了营官,之后的官身自然而然就来了。 一营的把总拿个副千户的官身要不了多少时间,几战下来,表功的文书上去,官身就能下来。 洪承畴曾经虽然压过曹文诏的战功,但是现在和曹文诏的关系已经不再如同当初一样剑拔弩张,已经是缓和了许多。 而且洪承畴现在还需要依仗着曹文诏平定流寇,自然是态度放缓了许多。 军械调拨都已经下来,胡知礼先行入营,已经是领着军兵将其都搬回了营地之中。 陈望站在堆满了军械的几座帐篷外,不断的翻看着送来的单录。 胡知礼站在一旁,有些无奈的说道。 “军服只有夏装,军帽没有,发了些网巾,布面甲二百三十领,锁甲二十领。” “长枪四百杆,腰刀六十把,遮臂三十,高钵盔二十顶,笠盔是全的,有三百七十顶。” “鸟铳的事情我跟拨军需的人都说了,杂乱的火器不要,只要鸟铳多备些,又拿了曹守备的书信给他看,现在拨来了有一百二十杆。” 军械调拨营中存储不多,基本都是由洪承畴指派官吏统一调拨,因此陈望去找曹鼎蛟的书信,又塞了不少的银钱。 “看了几件布面甲,里面甲片不厚、数量也不够,上下加起来甲叶只有一百三十多片,大部分都在胸前,下面的甲叶只有些许,防不住什么。” 陈望点了点头,合起了手中的单录。 “有一百多片甲叶已经不错了,好歹也是铁的。” “二年的时候,在北京城里,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些京营兵,他们的甲里面塞的真就是纸。” 听到陈望说起京营,胡知礼神色不屑的骂道。 “狗屁京营,辽东的乞丐都比那些京营能打,个个瘦的跟竹竿一样,吃空饷吃成那模样,拉到辽东来活不过三天就要被人砍了脑袋。” 陈望不置可否,明朝的京营已经烂到了根里,数万京营能打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挑出来一千人。 所有的武备之中,也就是神机营的现在仍然是拿着最新的火器还能用用,其余的京营兵一把称手的武器都找不出来。 陈望走进军械库,拿过了一支鸟铳。 鸟铳入手颇沉,拿在手中依然可以清晰感受鸟铳的重量不轻。 手握着的木柄没有多余装饰,也没有毛刺的感觉。 铳管长度已经超过了一米颇多,将鸟铳整支放下之后,差不多在他肩膀下的位置。 陈望向着旁边正在练习队列的一众新兵看了一眼,他的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八,比那些新兵都要高不少,一般人拿着基本都是肩膀的位置。 “鸟铳试了吗?” “放过几只,其余都检查了,送来的都是些铳管厚的,我还让营中掌军械的老郑头过了目,没什么问题,轻易炸不了膛。” 胡知礼咬着牙,有些肉疼,问道。 “这鸟铳,真有那么重要?” 他依照着陈望的要求,塞了二十两银子给发军械的那贼鸟让其关照。。 “有这银子,够买副好甲了配把好刀了。” 二十两白银虽说不要他出,但是胡知礼还是觉得不值当有些肉疼。 “自然重要。” 陈望拿起鸟铳,端在手上,将枪管举到和眼睛平行的位置。 左目微闭,右眼睁开,三点一线瞄着前方的旗杆。 端着鸟铳,一种莫名的感觉从陈望的心中缓缓上升。 火器是未来战争的主流,尤其是当燧发枪开始普及之后,火器的可靠性会翻上数倍,彻底成为战争的利器。 “选一百二十名表现优异的作为鸟铳兵,笠盔、布面甲、青衣全都发下去,布面甲鸟铳兵留四十领,腰刀全配给鸟铳兵,其余的发给其他旗。” “所有人员披甲训练。” “锁甲、高钵盔、遮臂暂时先都留下。”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鸟铳,将其重新放回帐篷,随后回头看向营地之中一众站立于原地,昂头挺胸,一动不动的新兵。 “七天之后,选官。” 第三十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七日的时间转瞬即过,七天的时间之中,这些新募的军兵每天除了站军姿便是练习队列,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司的驻地都有分区,通常时间,互不往来,因此陈望让麾下的军兵训练,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 只是曹文诏和曹变蛟、曹鼎蛟几人偶尔巡营,看到陈望在练兵的时候过来问上几句。 曹文诏、曹鼎蛟看了几次,询问了一些细节和问题,陈望都一一作答,而且回答十分详尽。 留下一个练兵有方的印象,自然是没有坏处。 曹变蛟倒是没有问什么,只是每次都呆在一旁看上半天,然后带着人才离开。 陈望也摸不清楚曹变蛟心里倒是想的什么。 不过陈望也没有去问,因为现在要紧的事是另外一件事——流贼要来了。 时间正在逐渐迫近七月,这七天的时间他们的军营之中没有发生任何事,但是外界确实发生了很多的变动。 他在官道之上看到了从西北退下来的军队。 贺人龙和左良玉拔师回撤,放弃了宜禄镇。 似乎是在宜禄镇遭受的压力太大,孤立无援有遭受包围的风险,所以洪承畴才让其撤退。 左良玉、贺人龙撤到了邠州之时,张全昌也领兵赶到了邠州。 北线追击满天星、李自成的战事并不顺利,双方大战了数阵互有伤亡。 高迎祥带领的主力从平凉南下进入了巩昌府,劫掠秦安,清水等地,巩昌府告急。 流贼的主力开始移动,洪承畴于是命北路军回撤,让延绥镇的军兵进剿,调回了张全昌,又命张外嘉领本部兵马两千五百人驻守在真宁。 洪承畴调动军兵,并非是为了防守邠州。 贺人龙只是路过邠州,张全昌则是赶来和他汇合,洪承畴命令他们经由凤翔府西进,前去巩昌府去堵截想要西进的流贼主力。 贺人龙麾下有三千战兵,张全昌麾下有一千五百战兵,加上就在凤翔府吊在其后的都司田应龙麾下的两千三百人,合兵六千五百人。 窜入巩昌府的流贼足有七八万,超过了几乎十倍,但是巩昌府又不得不救,而明军现在兵力捉襟见肘,洪承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平凉的贼匪也多,所以将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兵留了下来。 洪承畴将战局的指挥权交给了曹文诏,左良玉麾下两千七百余名战兵也归给曹文诏节制。 当天刚刚撤到邠的时候,左良玉便前来拜见曹文诏。 陈望当时跟着曹文诏见了左良玉一面。 真实的左良玉和陈望想象之中的想象截然不同。 左良玉身形颇为魁梧,走起路来虎步龙骧,蓄着短须,打理的干干净净,眉目清朗,绝对称得上是英俊威武。 进来营中拜见之时,态度也是极为恭顺。 左良玉现在还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逃跑将军”,麾下军兵敢战,战功也算卓越。 不过其实,现在左良玉已经是现出了一些端倪,陈望也听过了一些风言。 崇祯七年,左良玉在怀庆时与当地督抚在军议之时意见不一,冲突了起来,旋即便被弹劾,还因此受了罚。 之后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领兵不准时应征,而是姗姗来迟,追击之时也是不尽心尽力。 不过左良玉和曹文诏两人曾经一同作战,那个时候他也是受曹文诏节制,他是亲眼看着曹文诏如何剿灭了山陕两省的贼匪。 曹文诏分润战功也并没有厚此薄彼,因此对于曹文诏,左良玉一直都是颇为尊重。 不过两军合起来也才五千五百余人,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洪承畴又命邠州知州征募壮丁作为辅兵,配合曹文诏。 那邠州的知州听到贼寇又要来了,一改之前的高傲姿态,又是送粮,又是送米,派了不少的壮丁作为辅兵,还请曹文诏移营进城。 当初二十多万流贼从邠州过境之时,那浩浩荡荡的景象,一连数日城下都是过境的流贼,吓得州内的大小官员都做好了悬梁自尽的准备,那邠州的知州连遗书都已经是写好了。 左良玉、贺人龙两人撤回之后,大批的百姓随后不久也跟在两军的身后到了邠州。 不过邠州的知州说什么也不愿开门,只是让其望东继续走。 而听闻了又要打仗,留在城南的一众流民更是惶恐不安,在曹文诏的几次要求之下,邠州的知州放了一波粮食给那些流民,让其向南往永寿走。 曹文诏带着他们在官道之上送别贺人龙和张全昌两军。 贺人龙人称“贺疯子”,他是武进士出身,武艺高强,骑射功夫了得。 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往往冲锋在前,因而得名。 贺人龙满脸的胡须,虬须虎眉,颇为豪迈,龙行虎步,骑乘着一匹毛色犹如绸缎,乌黑发亮的骏马极为引人瞩目。 张全昌身穿着一身亮金山纹甲,都被他抢去了风头。 众军在城下吃了一顿有肉的饭食,随后便向着南方急行而去。 陈望目送着贺人龙和张全昌离开,只有他一人知道,贺人龙和张全昌这一去,将是败绩而归。 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损兵折将但还是活了下来,但是都司田应龙却是战死沙场。 《明史》之中记载这一战的结果。 “七月,高迎祥、张献忠掠秦安、清水,人龙偕全昌破之张家川。已而失利,都司田应龙等死。” 陈望没有提醒,他也提醒不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把总,而且对于那场战事的情况并不了解。 战败的具体原因无人得知。 陈望收回了心神,望向身前站得笔直的一众军兵。 山雨欲来风满楼,战争的号角已经迫近,他已经没有了时间…… 绣着虎纹的火红色旌旗在营地的矮台之上猎猎而动。 陈望罩袍束带,头顶着高钵铁项盔,披挂着缀钉铁甲,右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一只手挎在革带之上。 陈望抬起了头,居高临下扫视着站在矮台之前一众站的笔直的军卒。 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唐世平四人皆是罩袍束带,顶盔贯甲分立于陈望的身后。 第三十一章:推举 站在矮台之上抬眼向下望去,陈望看到的是一张又一张略带畏惧的脸。 四局军兵,四百五十三人,皆是昂首挺胸的站立在校场之上。 不仅仅是三局的新兵接受了训练,另外一局的老兵也接受了同样的训练。 这些老兵他们在队列方面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陈望只是改进了一下站姿。 陈望的目光向右移动了些许,老兵组成的那一局战兵就站立在队列的最右侧。 那一局的军兵和另外三局的新兵虽然穿着同样的衣服,同样戴着笠盔,拿着旌旗。 但是一眼望去,却是可以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一条的无形的沟壑横在两者中间一般。 七天的队列训练,靠着军棍让这三百七十名新兵勉强分清了左右,矫正了站姿和走姿,掌握了基础的队列。 他们站在原地也可以站的笔直,他们知道要跟着旌旗的方向行走,他们记住了当听到军号响起之时无论身在何处都要立即前往校场。 当他们穿上盔甲,拿起武器,举着旌旗聚拢在一起时,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军队。 但他们并不是,他们仍然只是一群农夫。 他们的身上没有血气,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意,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恐惧,他们加入军队只不过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陈望的目光在左右游离,那些那些老兵都是见过血,上过阵的军卒,他们的身上带着血气,眼神之中蕴藏着杀意。 正是因为打多了仗,打老了仗,他们已经变得无比油滑。 辽东的那些军将能打吗? 他们自然是能打。 崇祯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率八总兵、十三万人出征。 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畴领军抵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与清军相遇乳峰山。 两军排开阵势在乳峰山展开激战,清军均以惨败收场,初战清兵失利,几至溃败。 清军八旗入关前共有四十个甲喇额真,松锦之战阵亡者多达十余人。 崇祯二年末的己巳之变中,关宁军与各路勤王军于城下与后金军鏖战,也成功将其击退。 若是真不能打,又如何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 他们拿着最多的军饷,穿着最好的甲胄,拿着最好的武器。 但凡是能够精诚合作,后金只怕是刚一露头便被剿灭。 只可惜辽东的那些军将打多了仗,爱惜起了羽翼。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本来有很多的机会,但是这些机会都被他们从手中放过。 直到最后,后金这头恶狼已经演变成了真正的猛虎,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些大同兵也是如此,打顺风仗的时候个个争先,稍有颓势,便心生退意,士气大降。 将无决死之心,兵无死斗之意。 曹文诏虽然敢战,也有决死之心,但是他也逃不过这个时代的局限,战时主要还是靠着精锐的家丁搏杀,至于普通的营兵只不过是胁从罢了,又如何能让其心存死斗之意。 陈望收回了目光,这些新兵就像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其书写,他们还没有沾染上这个时代大部分明军军中那种丑恶的习气。 而这些旧兵已经是积弊难改,但现如今也不可能将其踢出队伍,只能暂时分离,尽可能的减轻其影响,再看一看是否能够将其改造。 陈望没有说什么话去鼓舞人心,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见山。 “大战在即,大部的流寇已经朝着邠州方向蜂拥而来。” 校场之上没有人出声,这七天的训练,军棍教会这些新兵什么叫做肃静。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陈望站在矮台之上,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神情的变化。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的在人群之中蔓延了开来,不仅仅是新兵的队列,就是不少的老兵也是显出了惧色。 平凉方向过境的流贼足有十数万,当初在西安城下,流寇联营五十里,夜幕落下,漫山遍野尽是灯火,如何让人不心惊。 “之前已经为你们分了各自分了队,现在每队自行推举出三名队长候选。” “你们队的队长和队副,将会由我从这三名队长候选之中选出定下。”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皆是神色迷惑,他们对于陈望的这道命令十分不解。 校场之上,一众站着的新兵皆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农夫长工,一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受人安排。 他们以为过了一段时间,陈望就会派遣队长下来管辖他们。 他们想过很多的事情,也想过或许他们之中表现优异的人会被提拔,但是他们唯独没有人想过,陈望会让他们自己选出队长,推举军官。 唐世平面色微变,转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陈望,而后又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陈功和另外一旁的胡家两兄弟。 他注意到陈功和胡家两兄弟神色未变,想必已经是事先得知。 唐世平眼神微动,将原本想要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我左手处有三顶军帐,你们之后依次走进军帐,进去之后说三个人的名字,军帐之中有人会帮忙记录下来。” “所有推举都是隐秘进行,你们到底推举了谁,只有记录者和你们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 陈望上前了一步,沉声道。 “但是你们必须清楚一点,你们所选出来的人,在将来会成为了你们的队长,他将会带领着你们走到战场之上。”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如果你们想从战场上活下来,就选你们认为最可靠的人。” 陈望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继而言道。 “所有人不允许有任何言语的交流,违令者,捆打三十军鞭。” “推举从现在开始,所有人跟随着本局局总旌旗,依次走入军帐登记,等候入帐者,与军帐保持五步间隔。” 陈望的命令下达,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各领亲兵,带着旌旗走了下去,带着三局的新兵向着军帐走去,他们三人分别带领三局新兵,任为百总。 第三十二章:堂堂之阵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离开,带着三局的新兵前往左侧的军帐开始了推举。 另外一局的老兵则是负责维持排队的秩序,在三局新兵的外围守卫着,防止有人不按照规矩行事。 矮台之上只剩下了陈望和唐世平两人。 唐世平目光闪烁,军队遭受伤亡上级命令临时募兵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些新兵就是炮灰,大战的时候顶在前方,老兵作为队长和旗总教导其作战,在后面往往还有老兵充当的督战队以防止新兵溃败。 这些新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他们就能成为老兵被吸纳进来。 置于那些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之上的,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什么抚恤金,什么厚待都不会有,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老兵的尚且克扣,更不用提这些刚入伍的新兵。 但是陈望却似乎是真的在练兵,三局的新兵本来应该是要打乱混编,分给部中另外一司一局的新兵,但是陈望却请求将三局的新兵都划归入内,才有现在的景象。 就在唐世平正在思索其中的原因之时,陈望的声音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挑一个旗总的名字,在今天晚上之前交给我。” “嗯?” 唐世平微微一怔。 “我身边缺一个副把总管辖事务,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你安排一下局内百总的空缺。” 唐世平心绪浮动,推举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他还以为陈望已经准备将他排除于核心。 但是就在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望却是将他连提两级。 从副百总连跨两级,直接变成了副把总,而且局内百总的空缺也由他安排。 “多谢把总提拔之恩!” 唐世平跪倒在地,叩首低头。 他的面色涨红,语气颤抖。 “起来吧。” 陈望抬了抬手。 这几天他带领新兵回来之后,一应后勤都是由唐世平安排。 唐世平名义上是副百总,但是这七天一直都是做着副把总需要做的事情,还将其安排得井井有条。 履历干净,出身大同,颇有勇力,天启七年兵,因军功升副百总。 陈望如今能用的人并不多,三个局他必须要保证如臂使指,因此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就必须是局中的百总,副把总的人选其实也就唐世平一人。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到左侧的三处军帐。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三人分别进入了一处军帐之中,每局的队伍都有人管理盯视,那些新兵正在一个接着一个排队有序的进入军帐之中进行着推举。 陈望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唐世平的异常。 “推举的事情,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唐世平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把总让新兵自己推举队长,就算是提前保密杜绝了串通拉票的事情,但是队长队副全部让新兵推举而出,只怕把总威信有失,难以号令军伍。” 陈望摇了摇头,说道。 “最后决定的权力在我的手中,这些并不能成为问题。” 军队是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权力自上而下按垂直系统直线排列,权力集中,命令统一,决策迅速,指挥灵便。 下级的权力大小皆是由上级赋予,而上级的权力也由下级军官的权力来支撑。 队长队副只不过是最低第一级,影响有限,不过陈望也并非是将决定的权力交给这些新兵。 陈望保留了最后任命的权力,每个新兵能够推选三个候选,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的手中,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证权威性。 因为之前的保密,没有人知道推举的事情,所有人的表现都是自己真实的状态,并没有刻意。 那些有能力的人在训练之中自然会脱颖而出,受到其他人的信任和敬重。 陈望让军卒推举基层军官人选,就是能够尽可能的选拔出军中的人才。 如果有足够的人才,陈望自然也会选择空降军官,这样能够最大的程度的形成战力。 但情况就是没有,那些老兵虽然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同样也会将旧军队的习气带入新军的队伍。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分成三局登记的十分之快。 统计的人员也统计的十分的之快,军中办事最重效率,怠慢者甚至可以依军法直接斩首。 四局的军兵很快便重新在校场之上站定,陈望站在矮台之上,展开了手中的名录。 这段时间每天也有人给他禀报训练的进度,他自己也在训练场上每日督导,其中很多名字陈望都很眼熟,看见名字也能够记起长相。 三局共有九旗二十七队,依照着印象,还有得票的情况,陈望依次从中选出了五十四人,分别作为队中的队长和队副。 这些被选出的队长和队副来到了矮台之前,一个个皆是面露欣喜,难掩喜色。 队长和队副,大小也是军官,他们原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当上军官如何不喜形于色。 二十七名队长各自领了背旗带着自己的队副返回了军中。 二十七面黄底红边的队旗出现在军阵之中,气势瞬间再度上涨了一截。 旌旗不仅能够作为号令,还能够增长气势,旗帜鲜明、衣甲严整,皆有同样的效果。 旗总没有选定,陈望准备等到下一轮的训练之后,再逐步挑选,循序渐进。 对于第二轮的训练,陈望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底稿。 七天的队列训练效果有限,靠着手腕绑绳,筷右碗左的方法,还有军棍,现在三局新兵分辨了左右,也会站队列队,左转右转,在齐步行进和跑动之时保持严整。 可惜没有多少的时间再让陈望训练,如果时间充足,陈望甚至想要这些军兵先进行二十多天的队列训练,将队列行进变换等等都编进去,将其学会。 队列在冷兵器时代的重要性甚至要更胜过排队枪毙时期。 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乱哄哄的一团,四处捉对厮杀的场景基本不会出现,只有在小规模的战斗之中才会偶尔出现。 大规模的战争,从来都是军阵相接。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第三十三章:练兵 后世的很多练军法,其实真要说却不一定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所以陈望所行的练兵法,现在完全是依据戚继光所写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 练兵先练力,行军作战皆需气力,手力、足力、身力全都要练,也是基础中的基础。 这些新兵原来都是农夫,他们体格其实还算是健壮,长于耐力,只是因为饥饿大多都瘦弱了许多。 不过这段时间邠州知州,听闻贼寇又要来了,送了不少的肉、米进入军营,每司都分到了不少。 陈望没有藏私,将其一应的肉、米全部加入了普通军兵日常的伙食之中,这段时间整个司的军兵皆是吃的满口流油。 七天的时间,大部分新兵脸上的菜色都消了不少,体格也逐渐的恢复了起来。 补充的第二轮训练,便是练力。 训练列队长跑,以各人一口气跑一里,不气喘,队列不严重分散为合格,用以练足力。 平时训练之时,穿戴甲胄,手持军械,用以练身力和手力。 不过在练力之前,还有两项最为重要事务要教。 一是鸟铳的装填和击发,二便是长枪的使用和结阵。 鸟铳兵的训练很难办,调拨下来的鸟铳一共只有一百二十杆,全都发了下去,每局现在有四十杆鸟铳,没有备用。 鸟铳是有使用寿命,一杆做工精良鸟铳可以使用很久,甚至可以打上数百发。 陈望看了看底下军卒肩上扛着的鸟铳,他很怀疑,这些工部打制的鸟铳到底能不能打上一百发。 虽说是使了银子换了一批优良一些的鸟铳,但是该炸膛的时候仍然避免不了,拿着工部的鸟铳没有人敢保证下一次的击发会不会炸膛。 也就是这些新兵一无所知所以才敢拿着这些鸟铳使用,营中的老兵多是对鸟铳敬而远之。 没有测试过,陈望也不知道这些鸟铳的使用寿命,所以实弹训练必然是不能太多。 一天真打上十几发,不说鸟铳的使用寿命问题,就说火药的问题都难以解决。 跟随着鸟铳调拨下来的火药总共也没有多少,铅子虽然管够,但是没有火药又有什么用。 “胡知礼。” 陈望举起手中的令旗,看向站在矮台下方的胡知礼高声道。 “属下在!” 胡知礼上前一步半跪于地,垂首应命。 虽说两人是表兄弟,但是军中聚兵之后,却是只分上下,不分亲疏。 “你领三局中的鸟铳兵去校场东面的新靶场,教习鸟铳使用,三段轮射。” 陈望手中的令旗被矮台上的传令兵接下。 “遵令!” 胡知礼双手举起,从走下矮台的传令兵手中接下了令旗,高声回道。 领了军令,胡知礼没有怠慢,手持着令旗点起了一百二十名肩扛着鸟铳的鸟铳兵离开队列。 七天的训练成果还是不错,一百二十名排在队列最后放的鸟铳兵在被点出队列之后,很快便变成了行军,以六人为一排,共分二十排,跟随着胡知礼望东面的靶场前进。 东面的靶场是新修的训练场,说是新修,其实也不过是扎上了十几块木靶,总共用了不少半个时辰的功夫搭建城的简易靶场。 限于鸟铳的使用寿命,还有火药的储存量,陈望每天给鸟铳队定下的击发弹药数是三发,其余的时间光练习动作不使用火药射击。 现阶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鸟铳射击实弹和非实弹之间差距极大。 但现在他没有太大的自主权,一切就像是在笼中起舞一般。 陈望双目微眯,目光闪动。 把总的身份远远不够,就是千总、中军也不够。 要想真正的施展拳脚,获得一定的自主权,起码也要是成为游击。 只有成为游击才有独领一营的权柄,不独领一营,总是会收来自各方各面的掣肘。 随着鸟铳队的远去,陈望也收回了目光,将目光重新放在站在校场之中一众兵丁的身上。 陈望没有继续发号施令,而是缓步走下了矮台,向着校场的正中央走去。 唐世平跟随着陈望一起望着中央的地带走去,而胡知义和陈功两人则是指挥着军兵分开了道路,然后围成圆圈,围绕着校场的中央地带。 校场的最中央,十二名肩扛着木枪的老兵列阵站于其上,他们六人一排,站成了两排,手中的木枪枪头没有枪尖,只有一块包裹成团的白布。 他们的前方还立着一个草人。 陈望一路走到了草人的前方大概六步的距离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陈功也走上前来,将一杆长约一丈三尺的制式步兵长枪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长枪入手,陈望感觉手中微微一沉。 木制枪柄微微有些粗糙,这是一杆新枪。 一丈三尺长的长枪握持在手中,还是握在后端,拿起来颇费力气。 若是没有使过枪的人,用上这种长枪无疑是难以使出全部的威力,甚至连刺中敌人都有些难,也不知道如何用力。 陈望站在圈中央,环视着一众围在四周的兵丁。 最前面几排的兵丁都坐了下来,只有最后两排的兵丁是交错站着的,组成了颇大的一个大的空心圆阵。 “握持长枪,须腰马合一,不仅仅用双手发力,腰、腿、身皆需发力。” 陈望眼神慢慢的变得凌厉了起来,身躯微侧,长枪朝前。 “看好了,我只演练一次。” 环绕在四周的一众兵丁皆是屏气凝神,哪怕是场中的十二名老卒也是一样。 “目视枪尖。” “脚踏实地,先蹬地面,而后腰部旋转,双手向前,同时发力。” 陈望一步一步的分解动作,最后向前踏出了一步,目光集中在了身前的草人身上。 “发力之时,可以大喝以壮声势,提升气力。” 陈望大喝一声,手中长枪猛然刺出。 “杀!”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望手中的长枪已经是刺中了身前不远处的草人。 锐利的枪头一瞬间便刺穿了草人的胸膛,冷森森的枪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映入了众人的眼眸之中。 校场之上众人皆是心中惊惧,如果这一枪是刺向他们,他们绝对无法躲开。 “拔出长枪之时,可以深吸一口气,以便发力。” “战场之上,你们手中的兵刃就是你们活命的根本。” 陈望拔出刺入草人胸膛的长枪,重新转过了身来。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只有两件事。” 陈望肩扛着长枪,肃声道。 “其一,便是你们自己手中的兵刃。” 第三十四章:万军如一 其二陈望并没有说。 等到众人消化了一会之后,提起了市井的评书,让沉闷气氛缓和些许。 “你们应该都听过一些评书。” “那些什么英雄好汉,打仗厮杀的事情应该都听过了不少。” “械斗打架这些事情,大家也应该都经历过。” 在这个时代,为争水争田等事,几个村庄宗族之间,爆发大规模的械斗并非是稀奇的事情。 “所以有的人以为打仗也是一样。” 陈望微微握紧手中的长枪,环视着四周。 “但真正的战场,比之乡邻械斗还要恐怖万倍,还要残忍万倍。” 陈望声音清冷,使得场中原本略带轻松的氛围瞬间再度变得沉闷了下来。 “战场搏杀和校场中比武、擒捕小贼、乡村械斗完全不同!”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将其平举起来。 “开大阵,对大敌。” 随着陈望的声音,十二名老卒几乎是在同时迈步,他们肩扛着长枪,缓步向前,犹如一堵墙壁一般向前推进。 陈望将手中的长枪对准了前方的那一队的老卒,高声喝令道。 “列阵!” 在军令下达的一瞬之间,收到了军令的十二名老卒瞬间便是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第一排的军卒将手中的长枪直举,第二排的长枪则是从第一排的缝隙之中伸出。 陈望手持长枪,环视着众人,指着前方的枪阵。 “如果有人可以正面突破枪阵,赏银百两!” 陈望的话语落入人群之中,瞬间便惊起了的惊涛骇浪。 “一百两?!!” 有人惊呼,一百两的白银,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百两白银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的饷银一个月也才一两半,要是想攒下一百两的白银,那也得攒到猴年马月啊。 人群之中不可避免的骚动了起来,四下也响起了嗡嗡的人声,这一次并没有军官再拿着军棍来惩戒他们。 不过虽然赏银很多,但是并没有站起身来,毕竟一个人打十二个人怎么可能能赢。 “一个人对十二个人难有胜算,我很清楚,所以参加者也以队为单位,一百两的白银分给十二人。” 陈望的话让一众新兵的眼神再度的热切了起来,也燃起了些许的希望。 十二个人对十二个人,只要能够冲开阵列就有,这也并非是没有机会。 条件改变,一百两的白银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十二个人的名额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已经凑满。 十二名新兵站在了校场的中央,他们都拿到了一杆枪头裹着白布的长枪,和老兵的阵列遥遥相对。 陈望也退到了场外,将场内交给了两队将要交锋军卒,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场中。 周长寿握着手中的长枪,穿着防护的盔甲,他现在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咚咚的跳动着,他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过,巨大的压力积压在他的心头。 身前不远处十二名列阵以待,十二杆长枪组成的军阵,犹如刺猬一般。 “怎么打?” 有人低声询问道。 “把总说了只能从正面打,不好冲啊……” 众人虽然报了名上了场,但是心中都是揣揣不安,众人都没有草率上前。 “我们十二个人一起往前冲,一定能冲过。” “把总说的只要能够冲开军阵就行,又没有说要给他们全部打倒。” 又有人提议到,众人来自不同的队伍,没有人拿主意只不过一盘散沙,眼下有人拿了注意,当即都附和了起来。 周长寿本想要说话,但是被这么一打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本来想说不如也和对面那些老兵一样列着军阵去打,但是眼下有人提出的建议得到了附和,他也没有再说的想法了。 周长寿点了点头,同时目光看向那提议直接冲阵的人。 他们彼此之间大多都不认识,毕竟才七天的时间,能够认得清本队的人都不错了,但是周长寿却认识此时提议的那人。 这个留着一脸杂乱络腮胡须的人名叫黄虎,和他是一个地方的人,力气天生就比旁人大的多,所以颇为出名,而且这一次还被选为了队长。 “我先冲,你们跟着后面,我们就往那中间冲。” 黄虎握住了长枪,抖了一抖,一层白灰从枪头的位置掉下来。 枪头都是沾着灰的,被击中胸口和腹部了就得退场,当作是阵亡。 黄虎想的就是一个换一个,先用长枪刺中一人,为身后的人打开一条路。 “不要怕,我们身上穿着甲衣,被刺中也就是痛上一会死不了人,我换一个,后面的人再换上一两个就给他们冲开了。” 黄虎一边说话给身后的众人打着气,一边迈步向着前面走去。 黄虎背着队旗,众人都跟着他一并往前,虽然没有阵型,但是也是气势颇足。 眼见的两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众新兵皆是屏气凝神,注意力都击中在两队人的身上,不敢大声说话。 十五步、十步、八步、五步! 距离越来越近,五步的距离已经快到了交锋的距离。 “杀!!!” 黄虎猛喝一声,握持着长枪,率先冲向前方。 站在外围观战的陈望眼神微动,这个新兵倒是让他感到颇为意外,不是因为勇气的问题,而是他只演示了一遍,黄虎居然学到了六分——极有天赋。 “这个领头的人叫什么名字,你记下来。” 陈望对着一旁的唐世平低语了一声,有勇气,有天赋,威望足,稍加培训便可以当作旗总。 而就在陈望交代的时候,黄虎也已经是冲到了军阵之前。 “杀!!!” 校场中央十二名老卒齐声呼喝,手中的长枪向着直冲而来的黄虎刺击而去。 黄虎心中一惊,手中长枪的刺击,下意识的变为了扫。 一杆直刺而来的长枪被他一枪扫荡了开来,不过还没有等他露出笑容,另外一侧的一杆长枪犹如毒蛇一般突袭而来,瞬间刺中了他的腹部。 黄虎面色一白,哇的惨叫了一声,忍不住连连后退,忍不住双手去捂腹部,手中的长枪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杀啊!” 黄虎的失败并没有影响跟在他身后的人,一百两的白银近在咫尺,所有人都是面色涨红,猛冲而来。 但是他们无一例外,下场都是和黄虎一样,都被长枪刺中痛苦的倒在地上。 周长寿冲在中间,靠着前面挡枪的队友,他冲入了枪林的缝隙,用长枪扎中了一人,但是很快两杆长枪便将他捅翻在地。 校场之上,哀嚎声连连。 使得虽然是木枪,还有盔甲防护,但是被长枪捅刺中后仍旧是让人痛彻心扉。 交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便已经结束,还站在校场中央的只剩下了一众老兵。 十二名老兵,只有一人的胸口有灰,其余十一人皆是毫发无损。 四周的一众新兵都是怔怔的看着场中,在他们的想法之中,十二个人打十二个人,就算对面是老兵,冲不开阵,应该也起码能打倒四五个人。 但是事实就是,十二个人直冲而去,打出的却是一比十二的交换比。 陈望的心绪毫无波澜,这种情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当军兵结成军阵之后,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 这也是为什么几千官兵就能追着几万甚至是十几万流寇打的原因。 从崇祯元年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八年多的时间,但是流寇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步队混乱不堪,全部是依仗马队。 陈望环视了一圈,看到了众人眼神之中的惊愕。 这些新兵此前都是农夫,虽然有些也有过械斗的经历,但他们可不是什么义乌和永康的矿工,还会列阵而战。 对于行军作战,他们的见识都来自于评书,还以为打仗之时都是两军排开阵势,然后各自先行斗将分出高下,最后赢得一方掩杀而去就行了。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缓步走到校场的中央。 此时倒在地上的一众新兵也是被扶回了队列之中。 有些事情,说一万遍都不如亲眼让其见证一遍来的有效。 “战场之上,交锋就是这样。” “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 陈望指着十二名老兵组成的军阵,高声道。 “肩靠肩,身连身,一齐拥进,所留间隙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皆会惊惧撤步,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陈望环视着一众新兵,沉声道。 “我要你们记住一条军令,牢牢的记住!” 陈望面色深沉,厉声道。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并连坐其队队长、队副!” 陈望握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寒声道。 “你们记住了。” “在战场之上能够依靠的,除了你们手中的兵刃之外,便是你们身边的袍泽!”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第三十五章:烽火 陕西的局势正在崩坏,西南面已经传来了消息。 如同历史上一般,贺人龙与张全昌一路领兵一路经凤翔府进入巩昌府,追敌于张家川,大破流寇绞杀数千人,捷报送往各营,明军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多少也提起了一些。 只是在不久之后,又一封军报传入了各营之中,这一次的军报只有把总一级的军官才得知内情,普通的军校都被瞒在了鼓里。 贺人龙在击败了流寇之后,再度进军却遭遇伏击,都司田应龙战死,士卒死伤逾五百余人,一路撤到了张家川东面四十余里的安戎关才稳住了脚跟。 而后在守卫安戎关之时,于关墙之上望见远处漫山遍野尽是人流与旌旗。 高迎祥、张献忠等部浩浩荡荡足有十数万人自张家川出,一路向东而来。 贺人龙与张全昌两人麾下损兵折将后已经只有近六千残兵。 双方与安戎关鏖战三日,明军再度折损三百人。 贺人龙命令军兵焚烧关卡,趁乱连夜后撤,同时快马加鞭将流寇东进的消息传回了关中。 陈望神色略微有些阴沉,望向身侧热火朝天的校场。 伙食充足,驻地安稳,使得陈望有充足的时间来训练麾下的军卒,也让军卒有足够的体能能够承担繁重的训练,这种机会其实真不多。 流寇劫掠地方打破了城池可以就地抢夺粮草补给,不必携带行粮。 但是官兵却不能这么做,一应粮草军饷都需要中央调配,或者是由周围城池官员支援。 但有时候,当地的地方官员有时甚至以未满三日拒绝供应粮草。 实际上在很多的时候,明军进剿流寇之时,流寇酒足饭饱,明军却是饥疲难耐。 调派来的粮草罕有充足,有时候还需要军士自己砍柴做饭,进剿军兵几乎皆是一顿饥一顿饱,甚至数日未得任何补充。 律法苛责,兵卒穷困,各路兵马离心者因此与日俱增。 崇祯八年之时,明廷威信仍在,除去辽镇的兵马骄横跋扈之外,各路进剿兵马都不敢乱来,皆是老实听调。 杀良冒功、烧杀抢掠等事虽有,但是也都不敢明着来,在县城府道等城池也不敢乱来。 明军真正的开始堕落其实在崇祯十三年后,那个时候明廷威信尽失,欠饷日久。 从那时开始各路的进剿的兵马逐渐的失去了控制,之后才是真正的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也是从那时开始,流寇开始向着起义军过渡,而官兵却是向着贼寇过渡。 “举铳!” 校场之上,身穿着赤色箭衣的胡知礼雁翎刀高声喝令着。 在他的身侧,十二名呈一字排开,身穿着窄袖青衣的军兵听闻命令,皆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鸟铳。 十二名鸟铳兵并非是肩靠着肩紧密的站在一起,他们每两个人中间都留出大概一人的间隔。 鸟铳就是火绳枪,就是靠可以持续缓慢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因为火绳枪的特性,彼此之间是不能像手持着燧发枪的士兵一样肩靠着肩,组成像燧发枪兵那样的紧密队列,同排之间起码要留出大概一人左右的距离。 在慌乱的时候,火绳枪上的火绳,还有引火物很容易意外点燃火枪手身上携带的火药,其触发几率、伤损率要比炸膛高得多。 再加上火绳枪糟糕的射速,因此火绳枪在同样阵型宽度上无法形成燧发枪那样的火力密度。 “放!” “砰!”“砰!”“砰!” 十二杆鸟铳几乎是在同时被击发,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一团团硝烟也骤然从火绳枪内腾起。 “前队后退,中队上前!” 命令再度传来,十二名鸟铳兵提着手中的鸟铳向着后方快步走去,而后站在其后的另一队鸟铳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火绳的鸟铳走到了最前排。 “举铳!” “放!” “砰!砰!砰!!” 陈望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最前方开枪军卒的身上,而是停留在了后方。 刚刚第一排放完了鸟铳的鸟铳兵此时已经退到了第三排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装填着手中的鸟铳。 退到了最后的一排的鸟铳兵左手握持着鸟铳,右手颇为熟练的从腰带之上的包中取出了一封纸筒将其一角放进了嘴中直接咬开。 他们手中拿着正是纸筒定装火药,这些原本都是没有的,发放军需的官吏配了装药的竹筒,火药都是用大桶装着直接运来的。 纸筒定装火药,就是将定量的火药与弹丸全部包在一个长型的纸筒里。 火药装填的多少能够极大的影响枪弹的威力,装药少的话鸟铳的杀伤力将会降低很多,装药多鸟铳则会有炸膛的威胁,根本打不了几发。 身处战场之上,就是老兵也难免心惊胆颤,更何况新兵,因为恐惧和慌乱装药装多装少都是常见之事。 纸筒定装火药制作并不难,《纪效新书》之上对于其中的定量写的清清楚楚。 邠州就在近侧,纸壳并不值钱,陈望也只是花了些许的银钱便从邠州城内订来了不少的纸壳。 纸筒定装火药不但可以保证了枪弹每次射击的威力,也省略了很多步骤,极大的减少鸟铳的装填时间 鸟铳的射击步骤繁琐,每次击发都需要重复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还需要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以防止残渣阻塞。 如果不用纸筒定装火药,熟练的射手一般也只能是在一分钟之内打出一发,这已经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 一般的射手可能在三分钟才能够打出两发,要是在战场之上手忙脚乱,恐怕两分钟打出一发都难,至于装药到底是多还是少,估计也只有天知道了。 陈望站在校场的一侧观察着训练,这段时间他也记了鸟铳手装填的时间。 用上了纸筒定装火药后,熟练些的射手一分钟都能打出两发,虽然还是远低于弓弩的射速,但是这样的速度放在鸟铳的身上已经是极快了。 看着升腾起来的硝烟,陈望眉头微皱。 调配入营的火药根本不多,而且质量也是堪忧,配比甚至都有些问题,这些火药早就在训练中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营中用的火药,都是陈望按照《纪效新书》的配比配置出来的,材料基本上都是从商行的手中购买,加上购置纸壳等前后又去了二十余两。 陈望口袋里面的钱没有多少了,斩获首级功的钱大部分都放在辽东,现在他还能支用的钱只剩下了五十两,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望转头看向校场的另一侧。 另一侧的校场之上,唐世平、胡知义正分别领着新军们,列队组阵,相互厮杀配合,演练变阵。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这些新募的新兵身上已经脱去了些许的土气,带上了一丝干练果断的气势,变得越发的像是一支军队。 《纪效新书》中有考核法,将军卒的技艺细分为九等,每一等能够享受到的待遇都不同,越是高等能够享受的待遇便越好。 不过现在陈望在司中只是分了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不用九等制,是因为现在人手不够,统计起来复杂困难,起到的作用和付出不成正比。 练兵最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而非是生搬硬套。 每三天考核一次,评定等级,每一等级的伙食各不一样。 上等最好,下等最次,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被扣月饷,捆打军鞭。 队伍之中各人评定等级也和队长队副的待遇挂钩,不合格者多于一人,连坐队长、队副。 推行了评定制之后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一众新兵没有一个人再敢偷懒耍滑,没有人想被评定为不合格,毕竟那军鞭打在人的身上是痛到骨子里面。 前前后后又调拨来些许的军械,腰刀又送来一百多把,多了三十几套布面甲,遮臂倒是送来又送来了四十多件,勉强是可以让队官人手一件。 根据综合的评定之后,陈望在三局新兵之中选好了旗总,提拔了新的队长和队副,局内的军官都已经是配满。 现在新兵三局的旗总一级的军官都穿戴起了遮臂、里面穿着锁甲、外罩着军官专属的铆钉布面甲,头戴高钵盔,配着腰刀。 队一级的军官也都戴着遮臂,头戴红缨笠盔,虽然没有锁甲,但是布面甲还是配齐了。 但是普通的军兵还是有大半没有分到甲胄,只有一顶连红缨都没有的笠盔和长枪,腰刀都没有配。 盾牌终于是拨下来了六十多面,陈望也从三局之中各挑了二十人去练习刀盾。 短兵相接、混战冲阵之时刀盾兵远比长枪兵要更有用。 现在一眼望去,旌旗林立,军阵严整,衣甲鲜明,倒是有几分强军的模样和气势。 不过当然,这也只是看上去,实际上差距仍然很大。 “上个月要是有人和我说能把城外的那些流民练成军,就是打死我也不信。” 陈功一直跟在陈望的身后,这些天虽然他是眼看着这些军兵发生变化,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有邠州运送的粮草,这段时间众人每天都吃上了饱饭,加上送来的肉食,也都是见了荤腥。 入营之后,伙食变好了以后,这些新兵很快因为饥饿造成的体重减轻恢复了过来,甚至不少人都比之前要壮了许多。 他们作为农民,也就是在风调雨顺的时节能够改善一些伙食。 虽说在万历年间的时候物价极低,只要肯做生活也有盼头,但是那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天启之后便大不如以前,日子过得也是越发的困顿。 哪有像现在这样一天能够吃上三顿饱饭,还能见到荤腥。 什么跑步训练还有负重训练,军阵训练哪里有在富人家当长工短工来的辛苦,更没有一个月一两半的军饷可以拿。 虽说有些东西是真的难学,军棍和军鞭打人也是真痛,军饷也没有其他营兵的多。 但是这一切都可以忍受,起码比没饭吃要好上一万倍。 “不过大哥,你还不准备招些家丁吗?” “打仗的时候只有这些兵恐怕不行啊。” 陈功眉头微皱,陈望现在身边只有九名家丁,这些人还是原先那个阵亡把总麾下的家丁。 “这些兵都没有见过血,现在看上去声势不错,但是和流贼接上战就不一定了。” 司里面的家丁也只有唐世平手底下的五人,还有原先百总下面的八名家丁,再加上陈望身旁九人,一共也不过只有二十二人。 一般的百总都会养十三四人左右的家丁,副百总七八人,把总麾下需要有三四十敢战的家丁压阵选锋,大概就是十比一的比例。 西面风声鹤唳,流贼的动向不明,探查平凉府的夜不收从原先两天一报,逐渐变为了一天一报,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一日三报,流贼大队似乎已经离开了平凉,正往东而来。 “已经够用了。” “平凉府的流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陈望摇了摇头,高迎祥和张献忠如今都在西南方,平凉府只不过是一部偏师。 要是按照戚继光所书写的练兵法严格练了快一个月的军兵,和一群乌合之众接战就溃,那不如趁早直接远渡重洋逃亡国外算了。 虽说在平凉府的流寇估算有十三四万,但是十三四万里面能战的就那么一些,精锐更少。 而且两军交战,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全部同时接战,真正接战的并不多,其他人只是装声势罢了。 左良玉现在和他们合兵一共五千五百人,光是精骑就有一千两百多人,步兵衣甲齐全。 曹文诏未死,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不太一样,明军的士气尚可。 邠州难守,要想击溃这十多万流寇很难,但是全身而退并没有问题,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般溃亡大半。 “呜——————” 一道低沉的号角声自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停下了脚步,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就在中军高大的军帐轮廓远方,数道黑烟已经是冲天而起。 第三十六章:张网 邠州城外,号角声连绵不绝。 西北方向浓烟滚滚,那是前哨释放的狼烟用以示警。 陈望左手持缰,右手握持马鞭,骑乘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奔出营垒,登上了一处高坡。 在听到中军号角声传来之时,陈望不敢怠慢,立即是赶至了中军。 当他赶到后不久,军中的另外几名把总也陆续赶到。 西北燃起的狼烟足有三股,三股狼烟在之前的通知之中是指最为严重的情况——贼众超过十万以上奔袭而来。 陈望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三股黑烟升起之时仍然是心中微沉。 而当他跟随着曹文诏登上了高坡,望向西北方之时,心中更是冷然。 不同于平缓的关中,平凉府地势崎岖,多山川丘陵,府内的城池基本都在一条线上。 一眼望去,除去两侧连绵的群山之外,在中央的地带有的只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团。 浩浩荡荡,漫无边际,人群黑压压淤积在一起犹如浪潮,根本望不到边。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而且这十万流寇之中不仅仅有人,还有骡马等牲畜以及各式的车辆,队伍更是庞大无比。 远处火光阵阵,烟尘无数,正是停口镇所在的方向。 那一座位于两水交汇之处的城镇此时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 所有人的脸色都已是凝重了起来,即便是曹文诏也不例外。 “这股流寇不是主力,夜不收探报,流寇的马队之中只看到了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的旗号。” 左良玉驱策着战马走到了曹文诏的身侧,对曹文诏说道。 他原本一直吊在平凉府流寇的后方,在小胜了几仗,拿了不少的功勋。 后来依令驻守在宜碌镇,也和平凉府的贼兵有过交手,对其跟脚也了解一些。 “当时我和老贺遇到的贼匪都不强,马队虽多,但是精骑很少。” 曹文诏点了点头,他和左良玉都收到了西南的消息。 “高迎祥和张献忠,还有马守应都在西南方,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麾下军兵都是精锐,田应龙虽然稍差一些,但是也比寻常边军要强。” “贼寇的主力精锐应该都在西南,不然他们三部合兵六千余人不可能连败了两阵。” 曹文诏抬起马鞭,指向停口镇前面的方向。 “你看他们的马队。” “大部分的马队都散乱不堪稀疏不均未成阵型,这些应当是其中的马兵,只有少许的骑兵阵型紧密,这些才是敌军的精骑。” 左良玉上前了些许,顺着曹文诏所指的方向看去。 陈望跟在曹文诏的后面,也是一起看向远处。 之前陈望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停口镇的后方,那里是流寇的步队和老弱,人数最多也最为密集,最为引人注目。 陈望移动目光看向前方的时候,一眼便看出了两者之间的不同。 “流寇大体阵型虽然未变,但是其周围步队已显散乱露出了不少破绽,前锋马队前后之间的距离过远,贼酋领精骑居于马队中央,而不是前锋领队,证明是对其控制力不强。” 曹文诏放下了马鞭,挽起了座下战马的缰绳。 “这部流寇应当基本都是新附的饥民战力不强。” 左良玉眼神微动,提议道。 “既然现在这些贼匪精骑稀少,精锐都在西南方,不如集中精骑先击溃这些贼寇的先锋马队,挫其锐气。” 曹文诏没有立即回答左良玉的提议,他的目光仍然游离在山坡之下的流寇身上。 左良玉的提议和陈望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 要是能够杀伤一阵,就算没有杀多少人,只要赢了一阵,不仅可以鼓舞己方的士气,还可以使得敌军的心中生出更多的恐惧,压制其士气。 士气的高低对于胜负的影响极大。 在湫头镇北的伏击战中,那些出身大同的营兵可以端着鸟铳和三眼铳,在身前没有任何的防护,面对着流贼精骑的冲阵,在直到下令之后才开枪放铳。 而就在崇祯七年的时候,在野外有战车作为防护的后方确实忍不住提前开铳。 两个时候都有督战队,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 九边的明军在明末之时打不过后金兵,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其实是心理上的问题。 因为连番的败绩,因此九边的明军在对战后金兵的时候在心理之上往往是处于劣势的地位,战局占据上风还好。 只是当一旦显露出些许的败象,恐慌的情绪就会迅速的蔓延全军,进而引得大军崩溃。 在崇祯十七年时,清兵入关之后,曾经出现过一种很怪的情况。 当时李自成已经建立了大顺,明军和顺军作战基本都是败多胜少。 但是那些面对顺军甚至可以说是一触即溃的明军,在被清军收降之后却是个个勇气倍增,甚至一度压着顺军去打。 曹文诏眼神冷然,最终还是摇头否决了左良玉的提议。 “不。” 曹文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邠州城。 “西南面高迎祥领兵进攻凤翔,北面的惠登相和李自成也想要南下,他们的目标是关中。” “现在平凉府的这支贼兵也攻打邠州,他们想要三路齐进,进取西安。” “既然这样,那将他们放进来打。” “放进来打?” 左良玉神色微凝,有些不明白曹文诏的意思。 “对。” 曹文诏点了点头。 “张外嘉麾下只有两千三百人,能够守住北面的三水已经是极限了。” “高迎祥此时若是大举东进,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只剩四五千兵,又连败两阵,绝对挡不住高迎祥,凤翔府早已糜烂,军门恐怕会放弃凤翔府,全力守卫关中。” “但军门现在驻兵淳化,麾下只有两千余名标兵,就是想要支援贺人龙,恐怕也力有未殆。” “要是贺人龙和张全昌在兴平也顶不住局面,我们守住邠州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左良玉的神色越发的凝重了起来,他只考虑到了这一战,却没有考虑全局。 “一旦高迎祥领军出凤翔府,攻破了南面的乾州或是兴平,到时候如果我们不撤离邠州,就会有后路断绝的危险,被包围在邠州。” “所以……” 曹文诏手挽着缰绳,调转了马头。 “不如将这些贼寇都放到邠州城下。” 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杀意。 “杀光他们……” 第三十七章:临近 西安府,淳化县,明军关中大营。 洪承畴背负着双手神色阴沉,凝望着身前悬挂着的巨幅形势图。 他已经收到了来自于张家川的消息,根据张全昌和贺人龙传来的消息,敌人是流寇的主力而非是一开始情报之中得知的偏师。 夜不收探报,现在自巩昌府正往凤翔府东进的这一股流寇,粗略估计竟然多达十四万人。 贼寇以老弱居中,步队在外,以精骑为先锋并护卫左右两翼。 行军队列阔数里之地,络绎百里不绝,尘埃连天,烟尘蔽日。 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一众首领的旌旗皆在其中。 连年天灾,陕西早已经是一片萧条、破败不堪。 年景本来还好,一些地方挨到收获之日后,本来也能够勉强过活。 但是高迎祥等人之所以到处流窜,除了躲避官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觅活,找寻吃食。 当他们过境之后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同时各部各营也不断的裹挟民众充做助力,而那些原本就活不下去的饥民,以及一些遭遇不平心中早有不满人也在其到来之时纷纷加入。 现在整个陕西中部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锅粥。 北部庆阳府方向的贼兵也是蠢蠢欲动欲要南下,他们劫掠了数个县镇之后重新聚集了大量的军兵,人数再度膨胀到了七万余人。 “地阔则难周,兵少则弗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洪承畴心中叹了一口气。 六月平贼的诏令下达,截至限定的日期越来越近。 但是现在的局势却是没有半分的好转,反而是更加的崩坏,流寇新胜数阵,已经是看透了他的虚张声势,现在东进之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洪承畴正看着身前的形势图思索着接下来应对的办法,突然听到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帐外何人喧哗?!” 洪承畴眼神阴冷,转头看向帐外,冷声喝道。 帐内一众军将皆是心中一惊,俱是转头看向帐外。 两名守卫在帐门处的亲卫正欲出门,却见帐帘先一步被掀开。 一名满身尘土,身穿着暗红箭衣,背负令旗的军卒已经是奔了帐中。 “邠州急报!” 那军卒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一封文书,高声道。 “贼酋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引寇十四万东出平凉。” “宜碌、冉店、停口三镇皆陷,敌军已至邠州城西二十里外。” “夜不收探报,敌军马队约三万人,步队六万人,中央老弱五万人。” 洪承畴的瞳孔微缩,心中猛然一沉,沉声道。 “呈上来。” 帐内的亲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将文书从那传信兵的手中接了过来转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拆开书信,心中更沉数分,他看到了曹文诏和左良玉两人的印信,这也印证了消息的真伪。 洪承畴没有说话,而是立即重新转身看向身后的局势图。 夜不收在探查这种大部人马之时,误差虽然很大,但是绝对不会超过三至四万人。 就算是其将人数看多了不少,但平凉府方向的贼寇也多达十万人。 而流寇仅巩昌府一带便有十余万人,庆阳府也有七万余人,现在曹文诏的传信来说其有十四万之众。 现在这三股流寇加起来规模已经快要超过了四十万人。 而除去这三股大规模的流寇之外,在西安的东南方商州等地还有一股约三四万规模的流寇,也是不断的袭扰地方。 “四十万……” 洪承畴神色越发的阴沉,脑海之中混乱一片,现在他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少之又少。 除了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两营战兵之外,便只有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三人的部曲。 其余的将校都被分派出去驻守其他地方,湖广和河南的贼寇也是越发的猖獗,难以制止,他不得不又分了两千的兵马进往河南。 曹文诏麾下有两千八百人、左良玉麾下有两千七百人,两人现在驻守邠州,防备西北面平凉方向的高迎恩、一字王、撞天王等部。 张外嘉麾下两千三百人,现在驻守于三水,防备北面庆阳府方向的李自成、惠登相、拓养坤等部。 除了曹文诏、左良玉、张外嘉这三营之外,现在他能够指挥的只有直属的两千六百多名标兵营的军兵。 张全昌和贺人龙两部仅剩五千八百余人,现在正往凤翔方向撤退。 洪承畴现在能控制的只有直属的标兵营,加上曹文诏等三营的军兵、贺人龙和张全昌麾下的军兵,手底下一共也只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洪承畴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都压在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四十万对一万六千两百人,二十五倍的兵力差距。 这一次鹤崇祯七年五月的三原之役兵力差距几乎相当。 那个他麾下只有三千余人,但是要面对的敌众超过了十万人。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只过去了一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的流寇实力却是翻了一倍一样。 在俘虏的敌众之中,洪承畴得知了一条流寇之中军令。 “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斩全阵!” 流寇已经开始以严密的法纪来约束队伍,每次接战流寇无不尽力死斗。 洪承畴重新坐在太师椅上,自崇祯四年任三边总督之后,他便一直负责剿匪事宜。 四年的时间,这些流寇消灭了一支又一支,数千数万的歼灭。 但是结果却是愈剿愈烈,局势越发的崩坏。 他一直以来都主张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 当初杨鹤还任三边总督之时,洪承畴是亲眼见着那些流贼多次降而复叛。 崇祯七年的八月之时,那些流寇当初一路逃避围剿被尽数赶至汉中,本来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但是陈奇瑜却是在可以将其尽数消灭之时,选择了招抚,放出了所有的流贼,甚至还得到了军械的补充。 连招抚的事务安排的漏洞百出,最后那些流贼再度降而复叛,多城陷落,烽火复燃,局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洪承畴沉默不语,军帐之中无人敢言寂静一片。 汉唐之时常有军议,明初之时行军作战会召开。 但是在明末以文制武,文官权柄极重,武官地位卑微,在军议之时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 从来都是督抚乾纲独断,最多问计于幕僚,洪承畴积威甚众,这种情况更是严重。 长久的沉默,军帐之中几乎落针可闻。 洪承畴终于是抬起了头来。 “传令曹文诏、左良玉,邠州在九月之前绝不能失。” “传令张全昌、贺人龙,命其领兵撤离凤翔府,移师兴平。” 军帐之中,一众军将神情皆是一凝,纷纷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此举,无疑是将整个凤翔府都放弃掉…… 第三十八章:严阵 邠州城外旷野之上,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劲风的鼓荡之下猎猎而动。 两营五千五百余名明军,在曹文诏的指挥之下于邠州城外已是列阵以待。 曹文诏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左侧,而左良玉则是领兵列阵于邠州城下的右侧,两营相隔只有三百步,互为呼应。 陈望紧挽着缰绳,控制着座下的不安的战马。 在他的身后,九名顶盔贯甲的骑卒分列于左右。 左右各立四骑,中央一骑手持着陈望的把总旗。 把总认旗为蓝底白边,认旗长三尺,斜角有边,同样是三角旗,认旗之上上书三个大字——左右司。 杆高一丈一尺,用缨头号带一条,长五尺,缨为黑色,号带为红。 一营分三部,分别为左、中、右,旗帜之上从来写的都是左、中、右。 之所以称为前、中、后三部,是因为在行军之时,左部排前,中部居中,右部居右。 因此在行军之时习惯性称呼前中后三部,左部即是前部,右部即是后部。 陈望现在的把总位,就是左部右司的把总之位。 列阵而战,军阵展开,左部需居于大阵的最左面为大军左阵。 而作为左右司把总,陈望则是要领兵列阵居于左阵的右方,边应本部千总,这个位置同时也靠近中部军阵的方向,需要和其协同作战。 现在他麾下的四局的战兵皆是排布着紧密的军阵,三局新兵在前呈一字排开。 另外一局的老兵站于新兵三局的后方,散开成了长阵。 这些老兵这一场大战的任务并非是杀敌……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无论前面三局谁胆敢转身向后,皆斩! 他们就是这一场大战的督战队。 陈望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无袖对襟鱼鳞甲,两臂配戴着环铁臂缚,挎刀配弓。 这一战,他已经是全副武装,甚至是在外罩的那副鱼鳞甲下他还穿了一件锁子甲,一共两层的甲胄。 就是身下骑乘的战马也穿戴上了半身马甲。 如果不是此时正值夏日,炎热难耐,陈望甚至还想将布面甲也穿上。 明末之时的锻造工艺其实并不差,之所以武备奇差只是因为官员贪腐。 九边的明军的战马基本都不装备重型马铠,没有什么具装甲骑。 不是工艺不够,也不是战马不行,而是不实用。 此时欧洲开始出现的那些罐头骑兵,他们的马铠和盔甲防护确实坚固,但是真将起放到辽东战场之上。 只要敢出城野战,不是被蒙古的轻骑缠的精疲力竭,也会被后金的重步兵锤翻在地。 那些身穿三层重甲的白甲兵,也就是巴牙喇兵,身上甲胄的防护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步。 还在辽东之时,陈望一共取了七名后金兵的首级,其中有一个就是后金的白甲兵。 那个白甲兵在四十步的距离被鸟铳命中之后,仍然没有倒下,冲入阵中更是连杀七人,犹如一台人形坦克一般。 无论是雁翎刀,还是长枪,都无法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最后是他拿着铁骨朵将其锤翻在地,然后拿着短刀刺入面门,才了结了其性命。 陈望面色凝重眺望着远方。 就在旷野的尽头,地平线上一条淡淡的黑线正缓缓蠕动而来。 黑线之后,尘埃涨天嚣尘盈余,烟尘滚滚扶摇而上,几欲遮天蔽日! 视线之中黑线正在不断的变的清晰了起来,往前蠕动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 犹如浪潮一般的轰响声还有鼎沸的人声,随着从西北吹来的劲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眼眸之中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些许。 耳畔轰响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让人感觉极度的不真实。 就像是……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陈望将目光投向了身前不远处三局新兵的军阵之中。 不同于老兵们的镇定,这三局的新兵都是新募的流民,他们虽然经历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但是他们从未有过拿着武器上过一次战场。 乡村宗族之间的械斗虽然也会出人命,也会见血,但是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陈望的听力很好,他听到轻微的牙齿的打颤声,他注意到军阵之中有军卒的身躯在颤抖,有人的双腿在战栗。 不过很快,陈望便再没有听到牙齿的打颤声,因为在耳畔,那原本隐隐约约轰响声越发的响亮,越发的清晰。 巨大的轰响声惊起了山林之中飞鸟。 一只雄鹰收紧了了乌黑发光的长翅,自峭壁的巢穴之中向下俯冲而去,又在半空之中骤然展翅一掠而起。 长翅轻振,天空中一块块棉絮般的云块被其接连扫破。 鹰目之下,邠州城外原本还算辽阔的原野已经是被黑潮所掩盖。 黑潮的中央最为紧密,密密麻麻全是攒动着的人首。 而在黑潮的周围却是稀疏不均,人马组成的浪潮不断的涌动、翻滚。 浪潮一浪接着一浪,一团接着一团,散乱不堪,分布于周边远处。 杂乱的马蹄践踏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无数的尘埃被带起,几乎遮蔽了整个视界,根本无法看清。 陈望目光凝结,涌动而来的黑潮已经是铺满了整个视野,而在其后的黑潮却仍然是源源不断,反彷佛无穷无尽。 甚至那黑潮还漫过了两侧连绵的群山的山脚,犹如真正的洪流一般。 军阵之中,一片肃杀,寂静的可怕,沉默的可怕。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神色慢慢的变得凝重了起来。 浪潮汹涌而来,眼前的一切慢慢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伴随着犹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数以万计的流寇马兵踏过旷野滚滚而来,汇聚成了连绵无际的黑色洪流,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水银泻地一般飞速的漫过旷野。 人马铺天盖地,旗帜遮天蔽日! 而在那无数杂乱的旗帜之下,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在庞大的马潮之中仍旧是显得的极为瞩目。 高迎恩头戴着高顶顿项盔,身穿金花鱼鳞罩甲,臂戴染金铁叶臂缚,骑乘着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立于旗下,冷眼扫视着邠州城外严阵以待的明军军阵。 第三十九章:三路齐进 眺望着远处严阵以待的明军,高迎恩缓缓举起了右手,握举成拳。 紧接着绵长嘹亮的号角声便从他的身后响起,而后更多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响起,连绵不绝,相互呼应。 庞大的马潮慢慢停下,各阵收到号角声之后做出的反应有快有慢。 有的已经早早停下,但是还有人仍在前进,阵型散乱不堪,用了许久的时间才慢慢的开始趋于一条直线。 当然也只是趋于直线,实际上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他们的阵线犬牙交错,前后不一。 和邠州城下阵型严整的明军完全就是云泥之别,泾渭分明。 对于这一切高迎恩早已经是习以为常。 高迎祥和张献忠、老回回等人领着麾下的精锐带着大队往巩昌方向挺进,找寻机会东进凤翔,只给他留了一千精骑,让他管理这些新纳的流民。 如今麾下的十多万人,大多都是入陕之后裹挟的流民和饥民,很多人都是老弱,青壮并不多,只有五万多人。 现在步队之中很多人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很多人都是自己做的简陋木矛,或是直接拿着棍棒,甚至还有人只能拿着石头作为武器,有一把菜刀都已经算是好的武器了,大多都是拿着农具。 这一部分估计有个四万人左右,有长枪、腰刀等像样武器的步队差不多有一万余人。 有甲胄的就更少,只有一些打过几仗见过了血的老卒,这一部分只有三千多人。 实际上对于麾下的步队和老弱有多少,高迎恩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不过高迎恩并没有在意,因为这部分有多少也都无所谓,就算是死光了也无伤大雅。 重要的是军中的马队,是底下的精骑。 只要马队死伤不多,精骑还在,那么无论损失多大都能够东山再起。 高迎恩向左右两方看了一眼,在他的身边,还有三名穿着边军甲,军将打扮的人。 这三人并非是他的手下,而是和他一样地位的首领。 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三人麾下都有精骑千人。 拓先灵和刘国能两人,一人穿着紫花罩甲,另一人则是穿着染蓝铆钉布面甲。 而撞天王高应登穿的最为奢华,身穿亮金山纹甲,臂带虎头披膊,罩袍束带。 更是学着壁画之上的那些儒将那般,只将左侧袖穿上,将右侧袖掖入腰后,袒露右肩。 只是面容丑陋,生的一张翻天鼻,双眼圆小,又是满脸横肉,毫无半点儒将风范,破坏了一切的气势。 不过饶是如此,却是没有人敢笑话高应登。 因为笑话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他一刀砍翻,将肉剁了去喂其养的几条宽背野犬。 高迎恩驻马之后,三人也是一起驻马。 高迎恩是高迎祥的胞弟,高迎祥如今势力正值如日中天之时,虽未明说,但是诸营都已经是隐隐遵其为首。 高迎祥资格极深,昔日诸营都跟随在王嘉胤帐下,那个时候高迎祥便已经是展露头角,作为大将领兵一方。 而后王嘉胤被杀,其部被曹文诏击溃,紫金梁王自用被众人推为盟主,分设三十六营,高迎祥也是独领一营。 而后一路辗转,几经波折,无论是打破中都,还是转回陕西,众人也都是在高迎祥的带领之下。 如今高迎祥在军中可谓是说一不二,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就是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等领兵众多者也是只能居于其下,与其合营,听其安排。 三人虽然都是一营之主,但是也没有怠慢高迎恩,甚至在决断的时候也是以高迎恩为主。 高迎祥当时撤离关中之时,会盟之时约定先暂离关中,分三路寻觅粮草。 而后在七月之时三路齐进,攻伐关中。 “明军这么点人,也敢出营野战,真是不怕死。” 一字王拓先灵遥望着远处列阵以待的明军不屑的笑了一声。 进入了陕西之后,尤其是劫掠了平凉,他的势力大涨,有九百精骑,马兵四千,比起之前强了两倍有余。 高迎恩比拓先灵要谨慎的多,他审视着远处邠州城下的明军,辨认其旌旗。 城下两支明军,他认得其中一支,那支明军就是之前一直吊在他们身后的左良玉麾下的昌平军,但是另外一支却是不怎么认得。 高迎恩和李自成两人都没有认出曹文诏的旌旗,其实并不怪他们。 曹文诏原先打出名气的时候,还是临洮总兵官的职位。 崇祯七年被调入大同之后,再被叫入关内剿匪之时任为援剿总兵官,旌旗等等都换了一套。 虽然在商州打过一阵,但是曹文诏当时是夜袭,金岭川之战,曹变蛟带着先锋便击破了殿后部队,众人也只看见了曹变蛟的参将旗,没有看到曹文诏的总兵官旗。 “城下还有一支明军是哪一路的,那旗帜怎么没有见过?” 高迎恩神色凝重,问道。 贺人龙之前和左良玉在一起,但是贺人龙之前在凤翔府露过了面。 高迎祥那边大胜之后给他们传了信来,让他带领进攻邠州,所以他才领兵过来。 闯塌天刘国能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骂道。 “左良玉这呆货竟然还敢出城,他手底下的兵比贺疯子废的多,当初在河南要不是汤九州,早给他剁了喂狗。” “管他是谁,我们四营十多万人直接碾过去,碾都给他碾死。” 高应登声音犹如破锣一般难听,寒声道。 高应登的话一说出口,也引得了刘国能和拓先灵的赞同。 “之前问那邠州的知州要了那么多的钱粮,他都答应的那么痛快,那城里应该多的是钱粮,呵呵呵呵……” 高应登冷笑了一声。 在路过城池的时候,他们其实也不会全部打破,毕竟打破也需要死上不少人,而且极度浪费时间,很多时候都会直接敲诈买城费。 一些地方官员害怕城池被打破,只希望其快点走,于是也会私下达成协议,送其钱粮只希望其快点遁走。 三人对其都不屑一顾,但是高迎恩却是没有放轻松多少。 平凉、邠州一线地势接近一线,两侧皆是群山,只有一条大道可走,数十万人实在是太过于拥挤。 于是高迎祥带人南下巩昌府,由巩昌府转进地势较为平缓的凤翔,再经由凤翔府进攻关中地带,和他约定七月底时,进取关中。 此时七月已经过了五六日,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 “明军既然敢出城野战肯定是有所依仗,先派步队试试深浅再做计较。” 高迎恩沉吟了片刻之后,也是做出了决断。 第四十章:蝼蚁 “呜————” 低沉而又悠远的号角声自流贼的阵中不断响起。 下一瞬间,整个流贼的大阵便发生了变化,鼎沸的人声自前方直传而来。 浩瀚的人海之中暗流涌动,波涛汹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已是漫卷而来! 陈望环顾着四周,注意着周围军卒的情况。 老兵的军阵之中几乎没有什么波动,毕竟从崇祯二年进剿开始。 面对流寇他们每次都是以寡击众,对阵远超过自身人数十数倍的敌人。 但是前方的三局的新兵,许多人都已经是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抖似筛糠。 如果不是畏惧军法,如果不是畏惧身后的利刃,只怕是现在都已经有人转身向后逃亡而去。 这样的反应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初次上阵便要面对十余万的敌军,以寡击众,无论是谁,无论是经过了多久的训练,都会感到恐惧。 陈望没有走上前说些什么鼓舞士气,也没有做些什么事情来遏制恐惧的蔓延。 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他就早已经做完了自己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一支真正的精锐必然需要经历过鲜血的洗礼,面对流寇,总比要面对后金和蒙古更好。 “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 面对官兵的围剿,必须要时刻保持着运动,因此诸如辎重等等,在流寇的队伍中其实少之又少。 因此他们多是使用更便于携带的号角和小鼓作为战场的传令工具,战鼓这种大型不便于携带的器械便直接被废弃。 他们并非是职业军人,什么旗号、什么鼓乐都太为繁琐,根本记不住。 因此他们传令的方式也极为简单。 号声长鸣不断,即为全军止步。 号声短鸣断续,即为全军进攻。 至于撤退便听锣声,锣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撤退的时候。 而当小鼓响起,便是冲锋! 现在正是进攻的号角声。 犹如潮水的一般的饥民涌出了流寇的大阵之中。 高迎恩首先派出阵的是一万余名饥民和六千多名步队的混编部队。 一万余名饥民被分成了两波,六千多名步队其中两千余名作为督军混杂在其中,剩余的四千人则作为第三波进攻部队,同时作为压阵的军兵。 为其保驾护航的还有两支处于左右两翼的马军,同时还有一支在后压阵的马军,每支马军都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流寇和官兵作战,通常都是先以饥民顶上去消耗,混杂步队督战使其死战。 先以饥民等到明军体力消耗一些,饥民已经士气快要崩溃之时,大队的步队压上冲锋,看是否能冲开明军军阵。 而后的马军便是第二重督战队。 无论前方是饥民想要逃跑还是步队想要撤走,只要敢退,便是迎头一刀。 重新汇聚步队,继续进攻,官兵想要追击扩大优势,马军就上前拖缠。 前方步队和饥民要是冲开了后方的马队和两翼的马队才一涌而上。 若是冲不开,就如此往复,一直到退兵的锣声响起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流贼军中的情况就犹如养蛊一般,从饥民到步队,从步队到马兵,从马兵到精骑,无不是经历了无数鲜血和战火的洗礼。 那些历经尸山血海最终能够活下来的,都非是什么等闲之辈。 “呜————” 周长寿紧握着手中的鸟铳,站在军阵的最前排。 他的双腿忍不住的颤抖,那低沉的号角声不断的在他的耳畔回响,犹如是催命的魔咒一般。 号角声每响一声,那前面黑压压的人潮便越发的汹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也越来越近。 周长寿心中恐惧,但是又不敢向后逃跑,身后就是司中那些老兵明晃晃的雁翎刀。 七月正值盛夏,陕西虽然地处北方但是仍旧是炎热无比。 但是周长寿却是丝毫没有感觉炎热,而是感觉浑身冰冷通体生寒,几乎连手中的鸟铳都无法握住。 “装填!” 胡知礼的声音出现在周长寿的耳畔。 周长寿心中虽然恐惧,但是却不敢怠慢分毫,立即是将抗在肩上的鸟铳取下。 曾经他就因为放枪慢了一些,被军鞭打了整整五鞭,现在背上的伤疤都还隐隐作痛。 周长寿快速的从腰间的口袋之中摸出了纸筒,因为恐惧牙齿上下不住的打颤,他咬了几次才咬开了纸筒。 他现在只是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要馋了几口米粥和馒头来参军打仗。 要是有人告诉他,打仗是这样的场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喝那锅里的米粥,他宁愿继续忍饥挨饿。 周长寿终于咬开了纸筒,开始往鸟铳的引药锅装药。 他想要吞咽口水,却发觉口中无津。 周长寿的心中越发的恐惧,他想要转头,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就在周长寿下定决心想要转头之时,陈望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已是响起。 “临战对敌,布阵已定,移足回头,行伍拥挤,稀密不均者,立斩!” 周长寿猛得打了一激灵,浑身上下犹如触电一般僵了下来,甚至连双腿也不敢再抖了。 周长寿现在开始感到了炎热,额头之上也渗出了大量的汗珠,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装填,也不知道有没有漏上什么步骤,一切都是在恍惚之中完成的。 而当他端好鸟铳之时,他听到流寇的阵中小鼓猛然作响。 “咚!咚!咚!” 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便已经是前方轰然席卷而来,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是那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杀啊!!!” 黑压压的流寇已是高举着兵刃蜂拥而来,他们刚进入百步的距离不久,便已经开始发起了冲锋。 “临阵对敌,无令放铳者,立斩!” 军阵之中,陈望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道为何,哪怕是在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之下,陈望的声音却仍旧是清晰可闻。 周长寿端举着鸟铳,并没有平举,而是铳口斜向上方,他的手心手背都已经是浸出了汗水。 但没有收到上官喊举铳的命令,他根本不敢将铳口放下。 第四十一章:草芥 前方那黑压压的浪潮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的周长寿已经能够看到最前面那些人的衣服了。 但是军中仍然没有传来“举铳”的军令,周长寿握着鸟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端着鸟铳,紧咬着牙关。 军法不允许偏头,他也不敢闭眼,只能是定定的看着前方。 前方那无数杂乱的旌旗之下,最前面的饥民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人连上衣都没有穿。 陈望骑乘在战马遍观着全局,他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己方左千总部所在的方向,盯视着那面高大的千总旗。 野战列阵对敌,每一局列小阵,四局一司合为中阵,两司一部合为总阵。 三部相连左右呼应,合为大阵。 开大阵,对大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战!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黑压压的流寇犹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疯狂的嚎叫着。 他们状若癫狂,个个脸色涨红,疯狂的向前涌来,怒吼着想要驱散着心中的恐惧。 两军相距六十步,这个距离,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距离接战只剩下了十数秒的时间。 周长寿握紧了手中的鸟铳,他想要将食指放在扳机之上,但是耳畔传来的惨叫声却是让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只带着鲜血的耳朵从周长寿的耳畔飞过,落在了他脚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上。 周长寿知道,肯定有人忍不住想要放铳被督战的军兵所发现。 他的心中不敢再怀一丝侥幸,纵然心中再如何的恐惧,他都不敢将手指放在扳机之上,也不敢将鸟铳平举。 “嘭!!” 一声巨大的炸响声陡然从千总部的方向传来。 陈望眼神陡然一凝,那正是令炮的声音! 视线之中,一面火红色的令旗已是升起,并且疯狂的摇动了起来。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视着正前方汹涌而来的人潮,怒声咆哮道。 “虎蹲炮,射击!” 就在陈望咆哮出声之时, 浑厚战鼓声已经是从左部千总旗下轰然传来。 “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在一瞬间传遍了左部的两司八局二十四旗。 “虎蹲炮,放!!!!” 在每一局小阵的间隙前些许,都有放置着一门虎蹲炮,左右两翼也有一门,共有九门。 九门虎蹲炮几乎是在同时击发,巨大的轰鸣声宛如雷霆! 火药被引燃陡然化作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炮管之中数百枚弹丸,细小的弹丸在飞出炮口之后,带着骇人的尖啸声呼啸而去,世界甚至为之一黯。 骇人的尖啸声压倒了金鼓的声音,也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犹如密集的雨点一般弹丸呈扇形飞射向前,轻而易举的便破开了最前排饥民的干瘦的身体。 六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甲胄,也难以抵挡虎蹲炮所射出的铅弹,更何况是人脆弱的身体。 无数血箭从流贼的阵线喷射而出,最前排首当其冲的一众饥民甚至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已经是扑倒在地。 犹如被镰刀收割的麦田一般瞬间空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只在一瞬间便已经是弥漫了整个战场,整个战场甚至为一静。 虎蹲炮恐怖的杀伤力,瞬间使得第一波直冲而来的饥民前队阵型支离破碎。 鲜血溅了孙延宗的一身,他的脸上,胸口,手上皆是鲜血,他双手握着长枪愣愣的站在原地,身躯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前方刚刚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人,但只是在一瞬间便已经空旷了起来。 巨大的轰鸣声让孙延宗的意识已经恍惚了起来,耳畔的人声遥远的就像是天边一样,他只能看到周围的人不断的在张嘴,不断的在说话,但是却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口鼻之中尽是铁锈的味道难闻之极,他想要呕吐,但是他从早上到现在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气呕吐出来。 前方那些刚刚还和他一样活蹦乱跳的人,在那些白色硝烟腾起之时,在那巨大的尖啸声响起之后,全都扑倒在了地上。 孙延宗神情惶恐,前方血泊之中那些被弹丸击中,但是还未死的人正在痛苦的挣扎。 “不许退!” “杀上去,敢退后的都得死!” 流贼的阵线已经彻底的陷入了混乱,虎蹲炮的第一轮射击已经是击溃了这些饥民心中脆弱的防线。 他们很多人从没有见过虎蹲炮,很多人甚至都没有离开过故乡,更别提上过战场。 巨大的伤亡瞬间便瓦解了其战斗的意志和精神。 有人精神已经有些失常大吼大叫着想要逃跑,但是没有跑几步便已经是被督战的老匪一刀砍翻在地。 还有的人哭喊着求饶着,不敢上前,但是身后的人潮却是裹挟其不断的向前涌去。 那些督战的老匪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驱赶着四周的饥民,有人被推着摔倒在地,但是人潮还是汹涌向前,没有人去拉他一把,那些摔倒在地的人很快便已是没有了声息。 虎蹲炮终究是没有能够阻止饥民的步伐,往前冲死,往后走也是死。 虎蹲炮在射出一轮之后已经是停滞了下来,而后面的钢刀却是一刻不停的在杀戮,那些饥民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停滞的人潮再度向前用来。 而周长寿此时也听到那他一直等待的军令。 “举铳!!!” 周长寿放平了手中的鸟铳,扣住了扳机,屏气凝神看向前方。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皆是五花八门,有人拿着菜刀,有人拿着木矛,有人拿着锄头,甚至还有人只是拿着一根木棍。 周长寿心中猛然一突,他发现那些人的脸上,也充满了恐惧——原来他们也一样害怕! 当发现对面也在害怕,甚至比他还要害怕的多时,周长寿的心中又接连猛跳了几下,原本存在在他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了许多。 “放!” 局内旗总的怒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周长寿紧咬着牙关,猛地扣下了扳机。 铳枪齐鸣,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火光和烟雾同时浮现。 “砰!砰!砰!!!” 六十步距离,已经到达了鸟铳破甲的范围,流贼之中能够拥有甲胄的只有其中的精骑和少数的步队军官,又哪里是这些饥民能够拥有的。 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铳枪声,在升腾而起的硝烟之中,周长寿清楚看到,被他瞄准的一名匪贼在他扣下扳机之后痛苦的扑倒在地。 那匪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痛苦的惨嚎着,但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已是被身后汹涌而来的人潮所淹没…… 第四十二章:曹变蛟! 周长寿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好像几乎要跳出了胸口一样。 突突突的心跳声甚至比那震耳欲聋的铳炮声还要响亮。 握持着鸟铳,周长寿迈步向着后方快步走去,他看着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同乡端举着鸟铳走向了前方。 “砰、砰砰!!” 排铳的轰鸣声自耳后猛然爆响,周长寿浑身一颤,他又想起了之前视野之中那个面色狰狞的老匪。 那个老匪身强力壮,比周围的旁人都要高大,就是往昔南村地主李家家中的护院都没有那么健硕。 那老匪身穿着一身厚厚的皮甲,手中还拿着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恐怖至极。 但是就是那样的人,被他手中的鸟铳打中后竟然就那么轻易的倒在了地上。 周长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鸟铳,一路走到了最后一排。 从腰间的包裹里面再度摸出纸壳,这一次他没有再手忙脚乱,顺利的将其摸了出来。 撕开纸壳,用手捏住其中的弹丸,然后将纸壳内的火药倒进引药锅中,而后将弹丸放入了铳口之中。 枪声再度响起,周长寿知道自己必须快速的上完子弹,再度前往第一排开枪射击。 周长寿的心中再度生出了些许的恐惧,他在想,现在间隔了这么久的时间,敌军会不会已经冲到了阵前…… “嘭!”“嘭!”“嘭!!!” 巨大的炮响声陡然在周长寿的耳边响起,周长寿正拿着通条捅捣实弹丸的手猛然一颤。 “嘭!”“嘭!”“嘭!!!” 炮声并非只是一阵,而是一阵接着一阵,连珠似的排炮声不断响起,连绵不绝,轰然回响。 “子母炮……” 周长寿心中微松,在训练的时候他看过那种叫做佛朗机的大炮开火的场面听过声音,那声音和现在的响起的声响完全一致。 不过他更喜欢那个大炮的另外一个名字——子母炮。 因为那火炮装填击发尤其快速,只要将子炮放入母炮后腹开口处,拿着火折子一点,便能击发,鸟铳开一枪的功夫足够其开出好几炮。 战场之上,铳枪声不断,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整个阵线。 他的司中鸟铳已经开始了轮射,硝烟不断的从阵前升腾而起,左司方向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鸟铳,但是也有不少的三眼铳。 三眼铳的爆响声在左司的阵中不断响起,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的鸟铳声。 三眼铳的声音比鸟铳甚至要响数倍,声势惊人,犹若响雷。 虎蹲炮、佛朗机炮、鸟铳、三眼铳,一众铳炮齐鸣,声若浪潮,连绵不绝。 整个大阵前已被浓密的白烟覆盖,烟雾飘渺,在西北风的作用之下,从阵前吹向阵后。 硝烟飘荡而来,遮蔽了陈望眼前的视界,浓厚的白烟围绕在身侧周围,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而下。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鞭,他的手心满是汗水。 浓厚的硝烟之后,没有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佛郎机炮的声响已经停下,在连续打出七八发后,佛郎机炮的炮膛已经开始发热,必须暂且等其冷却,否则有炸膛的危险。 前方的铳声在响过了最后一阵后也已经是停下,佛朗机炮停下之后,前排的火铳兵需要赶快躲入盾阵之后,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冲击。 “咚!”“咚!”“咚!” 一阵昂扬的战鼓之声陡然从中军的方向传来。 陈望猛然转头,看向右侧中军的方向。 但是硝烟浓厚,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无法看清楚中军的情况。 浑厚的战鼓声一声一声敲击在陈望的胸膛之中,震得陈望气血不断的翻涌。 紧接着,一阵山呼海啸般喊杀声被西北吹来的疾风带入了陈望的耳中。 疾风骤起,硝烟转瞬间已经是彻底被吹散。 陈望重新看清楚了四周的景象,凄厉的哭嚎声也随之灌入了他的耳中。 大阵的阵前满目的疮痍,狼藉一片,尸横遍野,积血成潭,整个大阵前方的三十步几乎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没有任何一名流寇能迫近到这个距离。 流寇的前阵已经彻底溃败,哪怕是督战的老匪都俱是心惊胆颤士气跌到了谷底,一样是往后奔逃而去。 只是当他们想要向后逃去之时,身后作为督战的步队已经是放下了长枪,列好了枪阵。 前方的人只要敢再继续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更后方的马兵一部分也已经是散乱了开来,要是有人想要绕过枪阵,也绕不开他们的迎头一刀。 流寇布置于两翼的马队已经是蜂拥而来,防止明军的步卒追击。 不过对于这一切陈望都只是一扫而过,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其上停留,而是看向了中军的前方。 之前那山呼海啸般喊杀声正是从中军的前方传来。 “咚!”“咚!”“咚!” 鼓声震天、杀声沸腾,马蹄声犹若奔雷。 曹变蛟身穿鱼鳞齐腰甲,下着百花织锦战裙,头戴尖顶明铁盔,手持马槊跃马于万军之前。 盔顶之上火红色的盔旗迎风飘扬,身后高达一丈五尺的火红色参将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 上插珠缨,连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赭黄带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逆风迎面而来,不仅吹起了曹变蛟盔顶上的盔旗,还吹起了他身后五百余名甲骑头上的盔旗和红缨。 无数的盔旗、红缨在逆风之中飘荡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 曹变蛟神色深沉,剑眉竖立,令人心悸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 身后五百余名甲骑或拔刀靠肩,或挽弓搭剑,或夹持着三眼火铳伺机待发。 数千只马蹄同时叩击在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足以压倒战场之上一切的喧哗之声。 大地如同潮水一般往后急速退去,五百余名甲骑在曹变蛟的带领之下犹如一柄尖刀一般,毫无阻碍的刺穿了流寇本就混乱的大阵。 流寇的大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被分开,那些来不及走避的贼匪饥民俱是亡命于马蹄或是快刀之下。 第四十三章:崩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早在山岭之上居高临下的望去,曹文诏便发现这从平凉府到来的十四万流寇之中,虽然马队众多,但是其中的精骑却只有四千人左右。 夜不收十数次的回报之中,一共只发现了四面大纛,分别是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以及高迎恩。 四人各领精骑一部,人数都只在千余人左右。 四千余名精骑各自有着自己固定的位置,一部压后,处于十四万大军的最后方,以防止可能到来的威胁。 另外三部皆在前阵,两部居于左右两侧,最后一部则坐镇前阵的中军。 外围则是马军、再外围便是步队、饥兵,依次展开。 说是十四万人,但是实际有战力的也就是那四千余名精骑。 那其余的数万余名马军,根本就不能算作战力,他们很多人连在马上开弓挥刀搏杀都难以做到。 那些步队和饥兵更不用提,其中还有五六万人的老弱,这些人在大战之时不仅形不成任何的战力,反而只会是累赘。 人数在大部分的时候都可以成为优势,人海战术、车轮战,都是人多的时候可以采取的战术。 人数少的一方,在这些战术的进攻之下要不了多久便会精疲力竭,顾此失彼,最后只能败退。 但是有的时候人数却是会变成劣势。 在铳炮的连番打击之下,整个冲锋的饥兵军阵全线陷入崩溃。 曹变蛟突然领甲骑突出,面对着骑兵的冲锋,失去了军阵的步兵完全就是待宰的羔羊。 就是精锐的老卒在军阵破碎之后,面对着蜂拥而至的骑兵都毫无办法,更何况是很多才第一次踏上战场的饥兵。 “嘭!”“嘭!”“嘭!” 巨大轰鸣声陡然响彻在邠州城外的旷野之上,这次的轰鸣声甚至比起此前明军大阵铳炮齐鸣之时的响动声还要巨大。 明军中阵之中猛然闪出八团火光。 那是发熕大炮的轰鸣声! 根本不用瞄准,因为前方就是流寇密集的人群。 炮弹几乎没有几枚落空,砸入阵中一瞬间便带起了无数的残肢断臂。 惨烈的哀嚎声只一瞬间便遍布了整个战场。 而更为灾难性的,是有人认出了曹变蛟的参将旗。 曹变蛟的参将旗一直未变,极为招摇,在连续凿穿前两波的饥兵和步队的混编军阵之后。 “大小曹!” 前阵大部分人都已经得知那支杀将而来的明军骑兵领军者竟然是曹变蛟。 一时间整个大军的前阵都陷入了恐慌,很多饥兵和步队都是新加入流寇的陕西人,他们尚且不清楚曹变蛟的恐怖,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步队和饥兵哪里敢去拦明军的骑兵。 “大小曹来了,那是曹变蛟!!!” 但是在马军之中,但凡是资格稍老一些的人全都听过曹变蛟的名字,甚至被其连路追击过。 于是战场之上便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曹变蛟带领骑兵一路向前,直冲高迎恩所在的位置,沿途的马军纷纷走避,走脱不及者皆是被明军的骑兵所吞没。 眼见那些老卒马军皆是避明军骑兵如避瘟疫,一众步队、饥兵心中也是惊惧不易。 他们虽然不清楚,那些马军口中的“大小曹”“曹变蛟”“曹文诏”是谁,但是眼见着众人都向着后方逃去,心中皆是惶恐不已。 “败了,败了!” “快逃命啊!” 恐慌、惊惧种种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曹变蛟领着骑兵其实并没有杀多少人,也没有造成多少的混乱。 但是那些马军率先逃亡,而后步队和饥兵们溃败所引发的动乱却是极为恐怖。 慌不择路者相互推搡、瘦小孱弱者倒地拼命的求救,逃生无望者疯狂的咒骂,哭喊声一时震天。 被恐慌惊惧的情绪影响最重的其实并非是一众马军和步队、饥兵,而是大军之中的一众精骑。 四千余名精骑,他们几乎都有被曹文诏和曹变蛟一路追杀的经历。 曹文诏、曹变蛟两人的名字在很多的心中就是阴影。 高迎恩下达的军令并没有什么错误,派遣饥民步队先行试探,马队压后以及两翼作为掩护防止敌军追杀。 以人海战术、车轮战的方法不断的消耗明军的体力和军械。 冷兵器的时代,一身甲胄便是十几斤乃至几十斤重,手中的武器重量也不轻。 近战肉搏更是会剧烈的消耗体力,而火器弓弩也并非是没有可以一直击发不停。 携带火药、箭矢终究会用尽,火器击发过多也会过热有炸膛的风向,弓手的力量和耐力也有限度不能一直连发。 他错的地方,是错判了敌军的强度,还有就是在太过于自信。 自信到带领着军兵刚刚抵达后不久,身后很多部队还在行进之时,便先行派出了进攻部队进攻邠州城外的明军。 在其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步队与饥兵赶来,喧哗声始终未断,烟尘缓缓升腾而起,彷佛雾霾。 他们对于前方的战事仍旧是惘然无知。 自信到根本就没有派出探马去探查两侧的树林、山地之间有没有暗藏伏兵。 “嘭!”“嘭!”“嘭!” 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响起,但是这一阵声响却并非是从前方传来。 高迎恩面色骤变,猛然回头望去。 那巨大的轰鸣声是从他右后方的山岭方向传来。 纵使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恶战,但是高迎恩的心脏仍然是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当高迎恩转过头去之时,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阵腾起的白色硝烟。 紧接着高迎恩便看到身后拥挤的马军队列瞬间炸开了数团血雾。 就在右侧的一处丘陵之上,六百余名衣甲鲜明,头缀红缨的明军骑兵已经是排列成了整齐的攻击阵式。 高迎恩面色煞白,愣愣的望着山岭的上方。 他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将军!将军!” 高迎恩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循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刚刚派出不久的传令骑兵,现在向着他所在方向急奔而来。 那名传令骑兵满脸的恐惧,悲呼道。 “撞天王和一字王,都跑了!”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变蛟勇冠三军,贼中闻大小曹将军名,皆怖慑!” 第四十四章:血色夕阳(二合一) 当曹变蛟领兵击破了流寇前阵之时,其实流寇已经是陷入了混乱,士气也向着下面疯狂的跌落。 但这个时候还并非没有挽回的机会,只是还没有等高迎恩缓过神来,右后方山岭之上响起的炮声彻底的压垮了其余流寇战斗的意志。 高迎恩使老弱、步队居中,这一部分足有十万余人,他们在行进的时候本就极为密集。 明军火炮居高临下,甚至不需要瞄准,便可以百发百中。 每打出一炮必能建功,在人潮之中炸出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死亡的恐惧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一众流贼的士气跌至了谷底,就是连其中原本需要维持秩序的老匪也不例外。 饥民在逃亡,步队在溃败,马军也在溃逃,而那些精骑则是跑的更快。 相互践踏者、推搡逃亡者不计其数,因此造成的死伤甚至比其被明军火炮杀伤的还要多的多。 随后左良玉更是带领着家丁杀入阵中将其拦腰截断,两侧的山岭之上也冒出了大量的旌旗。 连绵不断的铳炮声更是使得一众流贼惊慌失措,整个战场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混乱不堪。 兵败如山倒…… 败局已定,再如何抵抗也只是螳臂挡车,一些试图抵抗的流贼甚至连浪花都没有掀起。 曹变蛟和左良玉两人带领着甲骑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一般,轻而易举的便撕开了流贼的阵列。 流贼的大阵被其撕裂开来,冲的四零八落,支离破碎。 曹变蛟和左良玉一路衔尾追杀而去。 四散逃亡者慌不择路,跪地投降者不计其数。 “呜——————” 中军之中号角再响,伴随着旌旗的挥动,军令也是一级一级的传下。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令旗,喝令道。 “全司保持行军队列,一局在前,四局押后,沿路追击!” 军令下达,众人虽然有些许的慌乱,还沉浸在此前的厮杀之中,但是得益于还算长久的训练,很快也都在其军将的约束之下恢复了秩序。 组成一局的便是那些老兵,而二、三、四局则是由新兵组成。 老兵多持刀盾,甲胄齐备,老于战阵,火器携带的较少,多是弓箭,作为司内排头最为合适。 原本是三眼铳和鸟铳等火器混杂,不过陈望在接受右司之后将大部分杂乱的火器都分给了左司,只留下了三眼铳。 陈望并没有让其全部更换鸟铳,大同兵用惯了三眼铳,而且使用的极为熟练,一时间换上了鸟铳反而战力会被拉低。 再说也没有更多的鸟铳交给他们使用,所以陈望让其保留下了三眼铳,甚至还多使了些银子让人又调拨了些许。 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在陈望发号施令,上禀消息的时候,众人便已经是变成了行军队列,甚至比左司还要快上一分。 “呜————” 诸司诸部先后踏上了官道,伴随着一阵阵完成集结的号角声。 中军之中金鼓再响,陈望没有怠慢,立即下达了进军的命令,领着身后的亲骑压再阵边向前快步而去。 行了只是不到一里的距离,陈望便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 陈望回头望去,正好望见了曹文诏那面火红的大纛,数百名骑兵跟随其后,接连越过了中部左右两司,以及左阵左司的队列疾驰而来。 陈望连忙勒马向旁边靠拢了些许,他知道曹文诏这是要带领剩余的一些骑兵,前去接应曹变蛟和左良玉,以便扩大战果。 步队的事务都被交给了曹鼎蛟,由曹鼎蛟统领两营,命其轻装急行,于后接应。 一路追击,道路之上满地的尸骸,沿山边野是逃散的流寇。 曹鼎蛟不断的派出骑兵前去驱赶跪地投降者,将其聚拢起来看管。 这些人已经失去了胆气,兵刃早就被其丢掉了,基本上两三人就能驱赶着数百人乃至上千人。 就像是草原之上牧民牧羊放马一般…… 随着越发的深入,逃散的流寇的也开始变得多了起来。 轻装急行不带辎重,就算是穿着甲胄,大部分军卒的速度都比普通的流寇要快的多。 说是流寇,其实也就那些马军和精骑算的上真正的寇。 其余的大部分都被裹挟的民,或则是因为活不下去被迫入伍的人,这些人他们饥一顿饿一顿,罕有吃饱的时候,又哪里有力气逃跑。 一路轻装急行赶到停口镇外之时,一众明军已经是气喘吁吁。 陈望眼神微凝,神色微变,饶是回忆原身的记忆,见识过了无数的惨状,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仍然是难以平静。 他的心终究是血肉长成的,而非是什么铁石心肠。 停口镇居于两水交汇之处,左右皆临水岸,被两条河水的支流分开。 陕西连年大旱,两条河水曾经干枯,但是今年旱情减轻许多,如今两条河流已是重新又汇聚起了不少的河水。 停口镇外,只能看到大量不断游走的明军骑兵,分不清楚到底是从属在曹变蛟还是左良玉麾下骑兵。 他们挥舞着马刀,不时将砍翻一人,游走在人潮的四周,逼迫其进入河水之中。 此时两水沿岸已经站满了不少的流民,不时有人被挤入水中不断的挣扎。 河水之中密密麻麻皆是攒动人头,甚至连水流都为之减缓…… 上级的军令下达,就地驻守停口镇,收拢俘虏,打扫战场。 战场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打扫的,流寇哪里有什么能够入眼的武器和兵刃,大部分都是一些破烂根本没有用处, 只有一小部分的步队老匪,还有被杀的马军身上有不少的银钱,有一些能用的兵刃和甲胄。 打扫战场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除去两营的军卒之外,邠州此前还招募了不少的乡勇充任军中作为辅兵。 说是辅兵其实就是民夫,在战事结束之后,他们自然也被派上了战场打扫。 这些城中的征募来的辅兵,完全就是戚继光在兵书之中所说的那种绝对不能选的奸猾者。 就算是有军卒督促,但是还是有很多的人偷奸耍滑。 这样的人要是进入军营,只会是影响军中的风气,陈望直接将其和自己麾下的新兵分隔了开来,以免其收到影响。 作战的时候,三局的新兵都没有出什么乱子,只有两个鸟铳兵忍不住想要提前放铳被督战的老兵割破了脖子,切了耳朵。 这两个人就是本场大战之中陈望麾下所有的伤亡。 不过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倒是出现了几个小插曲。 那些没有见过战场惨烈的新兵,走到狼藉一片的尸堆上打扫清理之时,很多人都吐了出来。 被鸟铳、三眼铳等火铳打死的人还好,起码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死相并不恐怖。 但是被佛朗机,被虎蹲炮轰中的人,很多人的身上被打的破烂不堪,甚至镶嵌着不少的铅子,看上去极为渗人。 死相最为恐怖的是那些被发熕炮的炮弹所打中的贼匪,那一部分贼匪身体早已经是支离破碎。 还有被曹变蛟带领的骑兵所斩杀的贼匪也是死状极惨,有人已是被战马踏的已经不成人形。 不少的新兵都吐的稀里哗啦,他们心中恐惧不已,甚至有脆弱一些的人当场便哭了出来,但是碍于军令他们却不得不要打扫战场。 陈望扫视着破败的战场,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一众新兵,心中一片冷然。 见识血腥残酷的战场只是这些新兵所需要经历的一步。 打扫战场也能锻炼其精神和意志力,减轻其对于战场的畏惧。 第一战是这样的结果和经历,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没有多少的伤亡,便有了战阵上的经验,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见识了鲜血淋漓的战场。 在这个时代,只有严格的训练和军纪才能保证一支军队有足够的战力,但是也会使得其精神遭受的压力极为巨大。 而血腥的战场和死亡的恐惧更是无时无刻的刺激军卒的神经,打磨着军卒的意志。 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军中才会有营啸发生,营啸最大诱因正是因为精神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紧绷着无法放松。 现在陈望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尽力约束和一定的正向引导。 现在他只是一个把总,上面还有千总、还有中军、其上还有总兵,只有当他自己主持一营之时,有些事才能够去做。 此战大胜,曹变蛟阵斩高迎恩,斩首级七百二十级。 左良玉斩首首级八百九十级,缴获撞天王旌旗,但是没有斩杀撞天王。 俘虏无算,击破平凉贼十四万人。 但陈望并没有赢下大战的喜悦,因为这一战明军本不应该赢…… 在历史上,那个时候曹文诏已死,平凉府流寇东进,明军在数败之后军卒溃亡大半,邠州城陷。 最后还是曹变蛟领湫头镇残军支援,收拢溃兵止住了败势,才使得其暂时止住了东进的趋势。 但是现在因为他救了曹文诏,这一战明军不再只有两三千人,而是增至到了五千余人。 洪承畴授权曹文诏坐镇邠州,而左良玉带领的昌平军也被留在了邠州城下。 如果只读履历和战绩,很多人对于曹文诏的第一印象就是猛将。 曹文诏曾多次领骑兵与敌军搏杀,皆有战功,大小战事数十阵,败少胜多。 而且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但实际上曹文诏还颇为知晓用人,长于谋略。 现在的高迎祥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也并非是诸营的盟主。 一直以来统领诸营的盟主,真正意义的只有两人,一是王嘉胤,二才是紫金梁王自用。 紫金梁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登人曾经都是从属王嘉胤。 王嘉胤曾为边兵,后逃亡归里。 崇祯元年之时因年荒乏食,率众起义于府谷,连败官兵,声名鹊起。 连在白水发起首义的王二都从澄城率部与其会和,后王二兵败被诛,王嘉胤领军转战,连战连捷。 于是称王设官,建制割据,三十六营的雏形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建立。 王嘉胤当时甚至击败了洪承畴带领的平叛官兵,但是最后却是被曹文诏用计斩杀,其部也被曹文诏尽数击溃。 而后进剿陕西、山西等地,连战连捷,战功显赫。 朝廷更是破例,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受曹文诏节制。 而曹文诏也指挥其连败流寇诸营,一度压制着诸营无法抬头。 无论是进军方向,还是出战时机都恰到好处。 曹文诏在待人处事的方面简直也是模板。 关内关外诸军一众军将都与其交情不浅,甚至连文官都与其关系不菲。 曹文诏原本和洪承畴有旧怨,被洪承畴打压过战功。 巡按御史吴甡当初甚至因为战功的事情上书弹劾洪承畴,为曹文诏争功。 在复起之后,曹文诏在接到诏书后直接乘马赶往灵宝求见洪承畴,以示尊重。 洪承畴因此和曹文诏冰释前嫌,甚至拍着背为曹文诏送行,后对于曹文诏一直待以亲信。 如果说曹文诏是莽夫的话,那么恐怕这个时代也没有几个人不是莽夫了。 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染红了晚霞。 但是晚霞再如何的鲜红,都红不过地下那被鲜血所染过的土地。 陈望牵引着战马,行走再满是尸骸的停口镇外。 他这只小蝴蝶翅膀扇动之后所引起的微风,此时已经逐渐的变大,正开始改变着整个世界。 远方,血色的夕阳缓缓落下,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时,黑暗彻底笼罩了整个大地……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檄文诏入关,文诏乃驰至灵宝谒承畴。” “承畴……曰:‘此行也,道路回远,将军甚劳苦,吾集关中兵以待将军。’拊其背而遣之,文诏跌马去。” “……俄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复战死。文诏闻之,瞋目大骂,亟诣承畴请行。” “承畴喜曰:‘非将军不能灭此贼。顾吾兵已分,无可策应者。将军行,吾将由泾阳趋淳化为后劲。’” 关于曹文诏的战绩简结。 计杀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王自用等早年从属于王嘉胤。) 生擒杜三、杨老柴、魁大虎,降伏郝临庵。 阵斩滚地龙、混世王、扫地王、红军友、独行狼、点灯子等。 清剿陕西、进入山西,朝廷命陕西、山西两省诸将皆收曹文诏节制。 于山西令兵击溃紫金梁、混世王、姬关锁、八大王、曹操、闯塌天、兴加哈利统帅的七大营部,迫使其逃离山西。 追击截杀,连败紫金梁、老回回至武乡,追过天星于高泽山。 更新延迟到晚上九点,实在抱歉 在六点一直等更新的书友实在是抱歉,电脑又出了问题,这段时间真的各种各样倒霉的事情接踵而至,所有的麻烦事全都堆到了一块。 存稿用的很快,这段时间都是当天码,当天发。 电脑刚好,用手机码字根本毫无头绪,再仓促之间写了一部分。 新书期出了这么多的乱子,已经是心乱如麻,越急越是出错。 今天将延迟到晚上九点再更新了,各位追书的书友,今天实在是抱歉了。 所有的杂事我已经全部推掉了,现在专心码字,其余事情什么都不做。 要是能上三江的话,三江期间每天更新六千字,上架当天多更新两万字。 《风起明末》更新延迟到晚上九点,实在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四十五章:血肉 夜风渐急,照明的火盆之中火焰在夜风的吹袭之下不断的摇曳。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声,伴随着阵阵的虫鸣声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身穿着赤色的箭衣,手持着木棍拨弄着身前早已经熄灭了的篝火。 空气之中仍旧是那一股难闻至极的血腥味,停口镇外死伤者以千计,血水几乎染红了两水。 白日纷争和血腥的片段,不时仍然在陈望的脑海之中闪过。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故意去忽略一些,让自己不去想多想。 但是今天白日所见的情形,却让他难以静下心来,没有办法去不想。 都说清末是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但是明末之时,明廷所需要面对的困境不遑多让。 外有北虏之祸,内有天灾民变,沿海倭寇之乱虽消,但多地仍有海盗西夷。 回忆起记忆之中的明朝,永远绕不开一个话题。 这个话题,便是天灾。 明朝末年,正处于小冰河时期最为寒冷,影响最为深重的时期。 这一时期的年平均气温都要低,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甚至连广东等靠近热带地方都狂降暴雪。 灾变的前兆可追溯至嘉靖前期,从万历十三年开始逐渐变得明显了起来,到万历二十八年前后骤然开始加剧。 万历四十八年间,有灾荒记录的占了二十五年,越往后推,灾荒越是频繁和剧烈。 而到了崇祯登基之后,灾变彻底达到了顶峰。 崇祯共有十七年,十七年间,连年灾荒,未有一刻停止。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腐朽的官僚,最终彻底摧垮了明朝本就脆弱的财政。 就是在科技发达的后世,天灾仍然能够造成巨大的破坏,更何况是连来往通讯都要靠快马加鞭传递的此世。 正是因为天灾,才使得明末之时的起义军,不同于其他历朝历代的起义军。 无论是秦末之时的陈胜吴广、还是西汉的绿林赤眉、东汉之时的黄巾黑山等众。 还是隋末的杜伏威瓦岗,唐末之时的庞勋王仙芝,元末明初之时朱元璋、陈友谅等人。 他们在发动起义之后积蓄到了一定的力量之后,第一时间便会立即割据一方,而后对抗官府、对抗朝廷。 但是明末之时,因为连年不断的天灾人祸,陕西、山西等地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时候明朝虽然衰弱,虽然腐朽,但是实力仍旧强横。 张居正的改革虽然在后世看来有诸多的弊病,引发了许多的其他问题。 但是没有人可以否认,正是因为张居正的改革才为这个大明这个老大的帝国再度续上了新鲜的血脉,使得其再度强盛了起来。 万历三大征,消耗了明朝国库大量的钱粮,虽使得明庭变得虚弱了起来。 但是同时也养出了一批名将,也养出了一大批的精锐敢战之兵。 明军的战力并不差,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将无能而累死三军。 譬如杨镐,他先是在朝鲜带领着明朝的得胜之军围困蔚山,在巨大的优势之下,却因为敌军援军到来,心中惊惧还未接战,竟然就率先逃亡。 而后又在萨尔浒担任统帅,葬送了北方明军四万余名精锐,上百名将校,明朝和后金之间的攻守之势就此改易。 但即便是连连的战败,不断的消耗,但大明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仍然是一栋巍峨的大厦。 明军仍然还有大量的精锐,九边的明军虽然已经走了下坡路,但是仍然具备着一定的战斗力。 陕西、山西两地虽乱,但是延绥镇、大同镇、宁夏镇、固原镇、山西镇五处九边重镇皆在两地。 明军军力鼎盛,相比于缺少衣甲的义军来说,战力不可谓不强横。 割据就是死路一条,不仅无险可守,而且山西和陕西两地早已糜烂,占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为了求活觅食,为了躲避官兵,明末之时的农民起义军只能是不断的转战,不断的流窜于各地,劫掠地方。 为了对抗官兵,只能不断的裹挟的地方的民众,以人海战术来对抗,来养蛊的办法来培训兵员。 而正是因为如此恶性的循环,在他们势力逐渐强大之后,甚至在覆灭了明朝之后,却仍然还没有从流窜作战的老思想之中转变过来,为自己其后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所谓的流寇,在一开始只不过是不想再吃树皮,不想再吃草根,不想再忍饥挨饿,想要吃上一顿饱饭的饥民罢了,他们甚至没有想过去吃米面。 但是那些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民变爆发,他们聚集在一起,打开了官仓吃上了米面,一路对抗官兵,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你没有办法去谴责他们,他们一开始并没有错,因为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争一条活路罢了。 只是在后面局势逐渐失控,不断的变化,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血肉的滋味太过于美味,美味到他们忘记了当初为什么揭竿而起,忘记了当初的的承诺。 他们不愿意再去吃米,再去吃面,再去吃那些草根和树皮。 被调集前去平叛的那些遵纪守法的明军一开始也没有错,他们只是听从国家的命令,听从上官的军令,前来平灭四处劫掠的贼匪,维护国家的安定和秩序。 他们身处社会的底层,很多营兵忍饥挨饿,过的比流寇甚至都还惨。 他们原先也不过只是一群升斗小民罢了,他们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活着。 活着是最简单的事,但却又是最难的事……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木棍,看着身前已经熄灭的篝火堆,凝视着火堆之中一块即将燃烧将尽的木炭。 曹文诏的存活使得陕西的局势发生了不小的变动,后面的很多事情都被遮上了一层迷雾。 第四十六章:机会 一连十数天,陈望都跟着曹文诏在追击逃亡的平凉府流寇。 一路追击,一共俘虏敌众八万余人,但是更多的人还是逃掉了。 八万多人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老弱,青壮只有三万左右,他们大多也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一看便知道是刚刚新附从贼。 曹文诏将其分散管辖,最后直接交给了平凉府来管理。 八万多人每天的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根本负担不起。 不过战果看起来颇丰,但是实际上真正的战果却是少得可怜。 敌军的马队伤亡只有两三千余人,精骑伤亡也只有高迎恩麾下的精骑为了保护高迎恩死伤了四百余人,还有左良玉领兵截杀之时,斩杀了两百余名撞天王麾下的精骑。 一字王拓先灵、闯塌天刘国能、撞天王高应登三人,以及大部分的精骑和马队都逃往了巩昌府。 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只是明军对阵流寇全局的一个缩影。 就算是大胜,报上去斩获的首级许多,击溃数万,击溃十数万,听起来很厉害。 但是实际上的战果却是寥寥无几,因为敌众一溃便是四散奔逃,根本难以追击,最后几个首领精骑、马队一跑,官兵根本就追不上。 崇祯七年的六月,洪承畴便曾言过:“贼多精骑、每跨双马,官兵马三步七,则追逐之难。” “流寇倚精骑,日夜行军不休停,可连行数百里,官兵每日行进百里,已经是疲敝不堪。” 兵部尚书张风翼也曾上表:“贼马多行疾,一二日而十舍可至;我步多行缓,三日而重茧难驰。众寡、饥饱、劳逸之势,相悬如此,贼何日平!” 平凉城有平凉卫驻守,还有固原镇的营兵协防,韩王也在城中,作为一府之首府更是城坚池固。 高迎祥等众没有重型的攻城器械,围攻多日都没有攻下,因此才重新取道向南,进攻巩昌府。 而当其抵达平凉府下,将俘虏的人全部都塞入了平凉府知府的手下之后。 时间已经是临近七月底,降至八月,曹文诏也收到了来自西安府的消息。 这一次送来的算是一个好消息。 高迎祥一路劫掠凤翔,领兵十五万自凤翔府东出,欲要进取西安府的西面门户兴平城。 洪承畴于兴平以西设伏,成功击破高迎祥大军前队,而后野战高迎祥军失利再度受挫,撤离了西安府。 但是西安府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还没有彻底的解除。 高迎祥退离兴平,向西重新进入凤翔府,围攻武功,一路劫掠湄县和扶风、岐山等县。 但是这一切也足够令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军中的士气提高了许多。 众人都希望能够赶快剿灭流贼,然后返回原先的驻地,这一路转战追击实在是太过于煎熬,他们很多人已经是背井离乡多时,早就已经是心中愤懑。 平凉府、明军大营。 陈望站在中军帐外不远处,目视着帐前属于曹文诏的大纛。 作为把总,陈望的自主权并不大。 若非是因为招募的三局的新兵原本是当作炮灰来用,他才有大一些的自主权,否则基本处处要受制于本部千总。 曹文诏所统帅的这一营,共计只有三千余人的兵额,三个千总部。 如今三个千总都已经是有了人选,也就是说普通击败流寇斩杀流寇的功劳,基本都不能使得他再在营兵的范畴之内继续往上爬,只能补在卫所军的官职之上。 这一仗下来,他头顶的试百户的试字是可以摘掉,但是营兵的官职却还只是把总。 要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晋升的空间十分有限。 现在只有发生三种特殊情况他才能更上一层楼。 一是等三部之中其中一部的千总战死,二是立下奇功、三便是调到新营之中。 进剿以来,千总战死并不再少数,就是中军、守备、参将、副总兵、甚至总兵都多有战死者。 但是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时候会发生。 要是在辽东的话,这件事倒是好办。 因为在辽东一年都不知道要死多少的千总、参将,就是副总兵、总兵也有空缺。 只要能够活下来,再加一点战功或则是直接拿着银子去买首级,就可以一路从把总升到参将,甚至钱多,就是成为一营的总兵都是可能。 奇功就更难了,当初王嘉胤被张立位、王国忠两人合谋杀死,两人因功获封了副将。 也就是说,起码要阵斩一名出名的贼首,才能够获封游击的功劳,而陈望现在只是步队的把总,带领部队哪里追得上带领着精骑的贼首。 陈望本来的计划是先打完三原之战,然后再跟随着曹文诏一路继续追击征伐,累积军功和钱财,逐步晋升。 在托关系运做一下,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载的时间混个游击的营官,独领一营,到时候追击着张献忠去四川,在四川图谋发展。 崇祯年间,各地基本都或多或少被旱灾、洪灾所波及,但是四川相对于其他各行省受灾情况要好得多,而且这个时候四川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已经是有后世天府之国的气派。 越到后期明廷对于地方的掌控力便越发的薄弱,在四川他可以依靠麾下的军兵表面顺服,实际上却是割据一方。 辽东那套养寇自重的把戏,那个时候也可以用在四川。 只要张献忠等一众流寇还在,地方的官员和督抚就不得不依仗他,不敢轻易制裁他,只要他在军营之中,他就是安全的。 但是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了陈望的面前。 曹文诏的存活使得历史线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明军赢下了本不会赢的一仗。 但是明军也输掉了本不会输的一仗。 一个来自于西安府北部三水城的消息,打破了军中原本的宁静,让他们不得不连夜拔营,驰往邠州。 七月二十七日,就在他们已经抵达平凉府,正在清剿四方残余的贼寇之时,三水城陷落。 李自成以内应破城,副将张外嘉猝不及防被其击杀,麾下军兵大半溃败。 而后李自成和满天星合兵七万众进逼淳化、邠州两地,在北方威胁屯驻于泾阳的洪承畴所部。 陈望盯上的,正是张外嘉麾下的残营……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第四十七章:残兵 对于张外嘉,陈望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此人在史书之上记录寥寥,只有在尤世威的列传之中有些许的记载。 张外嘉是辽东宁远的副将,崇祯七年时,朝廷诏令尤世威充为事官,与张外嘉共统关外铁骑五千往剿。 后尤世威所领的二千五百骑,被洪承畴调派与参将徐来朝分别驻守在永宁、卢氏两地,扼守雒南兰草川、朱阳关两处关隘,以防备流寇自陕西脱逃重新进入河南。 张外嘉则领剩下的剩下的辽兵,跟随着洪承畴一起自潼关进入陕西进剿。 在辽东张外嘉也不有名,陈望对于其也没有多少的记忆,毕竟辽东的总兵、副将、参将之类的多如牛毛。 在辽东只要有钱,只要会钻营,有一定的关系,副将可能有些难度,但是当个参将、游击再简单不过。 不过陈望没有半点想要回辽东的想法。 有些参将、游击说是领着一营,一营兵额在一千人和两千之数,但是实际上麾下就一两百的家丁,其余都是滥芋充数的军卒。 说起来实际上统管的军兵还没有陈望现在多。 再说回来,真要是去了辽东,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辽东早就已经是一个烂摊子,百孔千疮,任谁去主持辽东都无法挽回辽东的局势。 辽东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是关外的后金,而是来自于辽东集团的内部。 陈望站在帐外只等了些许的时间,帐内传来消息放其进帐。 一般来说身为把总不能越级求见主官,但是作为家丁出身的营官,很多时候其实都可以无视这条规定。 亲疏有别,家丁,尤其是亲卫家丁,几乎就和同宗同族的人是一个地位。 陈望微微低头,穿过掀开了的帐帘走入了大帐之中。 帐内的陈设还是如同以往的摆布,只有几张桌椅,简洁干净,并没有太多的装饰,一切都是为了方便。 大帐之中灯火明亮,曹文诏此时正坐在坐椅之上,手中还握着一封书信,在之前应该是正在查看书信。 “卑职陈望,拜见将军。” 陈望进入帐内并没有继续往前再走,而是先恭敬的行了一礼,等到曹文诏抬手示意以后,这才重新迈步向前。 “坐。” 曹文诏言简意赅,指了指近旁的坐椅。 陈望微微躬身,双手作揖再行了一礼,随后才坐在了近前的坐椅之上。 陈望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身躯前倾,双手放于膝上,并没有坐满整个椅面。 “淳化传来的消息,你先坐一会,我还没有看完。” 曹文诏将手中的书信略微举起示意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信。 陈望应了一声,安静的继续坐在坐椅之上,心中并没有多少的波动。 有些事情本就急不得,必须要有耐心。 陈望目光向右移了些许,用余光看了一眼曹文诏手中的书信,还有桌面之上拆开的外封。 心中也有了些许的猜测,曹文诏又说是淳化传来的消息,观其外封看起来是传递的军情。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封信是庆阳府南下的流寇有关,算算时间,李自成和惠登相两人恐怕已经是进逼到了城下。 而张外嘉麾下的一众溃败的辽兵,应该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 陈望没有等待多久,就在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曹文诏已经是放下了手中的书信。 曹文诏的神色凝重,说道。 “张外嘉数次出击,皆被对面的火器打退。” 注意到曹文诏的目光看来,陈望身躯向前再倾了一些。 “回到淳化的溃兵说,贼兵以三眼铳、鸟铳为前排,后藏配佛朗机,虎蹲炮、加上火箭同时击发,阵前硝烟弥漫,他们冲破前阵之后,被佛朗机、虎蹲炮还有火箭击伤多人,最后只能撤退。” 陈望眼神微凝,心中微凛,这很明显是在模仿他之前的战法。 “这是淳化传来的军情,你看一眼。” 曹文诏将手中的书信往前移了些许,声音有些低沉。 “比起三年的时候,流寇现在越发的强盛,学的也越来越快了。” 陈望看了一眼曹文诏递过来的书信,他并没有矫情,直接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取过书信坐回椅子伤仔细的看了起来。 书信之中是关于三水城破的报告,三水城陷落的缘由和经过都写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从降兵的口中了解的。 流寇依仗人众势大,四面合围三水城。 围城多日,张外嘉数次领兵出战都被击退,死伤百骑,于是退回城中守备,只有当敌军攻城之时才会在关键时刻领兵出城截击驰援。 城上有炮,也协防壮丁,张外嘉坐镇守卫多日都没有问题。 三水城之所以陷落是因为张外嘉没有注意城中的情况,淳化的知县此前放了不少的真宁的流民入城,张外嘉对此并不知情。 在连续数日击退流寇的进攻之后,守军逐渐开始懈怠。 而就在当晚,城内突然燃起大火,内应趁乱打开了城门,流寇精骑冲入城中。 此时城内守军大部都在睡眠之中,流寇四处纵火,引发了骚乱。 张外嘉第一反应是想要将其赶出城中,毕竟他手底下两千余骑都是辽东的精锐。 但结果却是他们军营的驻扎地都被探听的一清二楚,敌军直接合围而来。 等到张外嘉想要再行撤退之时已经是晚了。 而后突围的一众辽兵又被城外熟悉地形的马军和精骑截杀了大半,很多人仓皇逃命之时甚至没有穿戴盔甲,连武器都没有拿取,逃离的路上又死伤了大半。 逃回淳化的溃兵清点之后,原本应有两千一百余名军兵,只剩下了九百骑,大部分的军械丢失。 只有一两百人还有盔甲,携带着武器,皆是只有一匹战马,原本他们基本都是一人双马,但是他们的备用马和军械一起都丢在了三水城中。 九百骑,只剩下了一个把总,张外嘉和军中的大部分将校都陷在了三水城中。 陈望的呼吸加重了些许,目光逐渐的炽热了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要谋一个千总的身份,但是现在看起来,或许他能够谋求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千总…… 第四十八章:曹文诏 不过陈望也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波动。 当陈望再度抬起头来之时,正好对上了曹文诏的犹若明灯一般的双眼。 烛火摇曳,火光倒映在曹文诏的眼眸之中,忽闪互亮,似可洞察人心。 陈望心中一凛,他感觉自己心中所想,似乎都已经是被曹文诏全部看破。 陈望重新站起身来将书信放在了桌面之上,再度坐下,仍然保持着恭敬。 “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军职是试百户吧?” 曹文诏坐在坐椅之上显得颇为气定神闲,询问道。 “是。” 陈望微微一怔,他不知道为什么曹文诏突然问起他的军职。 不过陈望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点头应答道。 曹文诏停顿了一下,继而才说道。 “湫头镇一战加上邠州一战,试百户连升两级便是副千户,再升一级就是千户。” “副千户或是千户的官身,凭你的资历和战绩,补个千总或则中军的营官并不难。” 陈望心中一跳,抬起了头来,看向曹文诏。 “将军……” 不过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曹文诏抬起手来止住。 陈望神色微变,心中已经是掀起了万丈波澜。 他只是走进帐中,根本没有表露过自己的目的。 但是现在曹文诏却是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曹文诏摆了摆手,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早年从军辽东一路积功升至游击,和你们宗族交好,你们两家中很多人从天启年间便跟随我征战。” “十一年间,入营任兵者共有五十七人,战死三十九人,伤残六人,如今仅剩十二人,远离辽东,随我上任大同。” 陈望没有言语,曹文诏的也让那些他看过的回忆重新浮现在了眼前。 陈氏和胡氏交好,互为姻亲,彼此沾亲带故,都世居于辽东广宁。 天启年间的时候,辽东的局势已经开始恶化,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明军惨败而归,后金越发的强盛,接连攻取了大片辽东的土地。 为了防备后金的进军,辽东各地设营征兵,曹文诏当时任游击,和陈氏和胡氏交好,因此两家之中不少的青壮子弟都加入其麾下。 但辽东虽秣马厉兵,仍然是难抵后金兵锋。 沈阳、辽阳先后失陷,大批的辽人西逃。 天启二年,广宁之战明军大败,因为王化贞误信孙得功,孙得功突然叛降,使得广宁城陷。 熊廷弼只能无奈退保山海关,辽西等地四十余座军堡皆陷,土地尽失,军民死伤十万众。 记忆之中,是大片大片的火海,陈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属于原身那些记忆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破败的官道之上,哭喊声不绝,哀嚎声遍野,更多是那刻在骨血之中的不甘和痛苦。 官道的两侧是来回不绝的骑军,他们逆向而行,向着东北的方向飞驰而去。 而在东北方的天空之上狼烟滚滚,布满了整个视野。 记忆之中,只有无尽的痛苦,从心脏的地方一直传到喉咙的顶部,犹如刀绞一般。 这一天,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失去了故土,都失去了亲眷。 两家数百人,有近半数人都陷在了广宁没有逃出来。 复土,复土! 从那一天开始,很多人心中都是复土两字,所有人都想打回辽东去,重新收回故土。 只可惜…… 只可惜,并非是所有人心中都想要复土。 因为一旦复土,那么每年就没有那么多的军饷,他们手中的权柄就会被削弱…… 陈望重新睁开了眼睛,但是他心绪却是没有能够平静下来。 曹文诏没有急于开口,也没有因陈望闭上了眼睛而训斥。 “你们兄弟四人都是从崇祯元年起始便一直跟着我。” “我当初跟你们承诺过,一定会带着你们回到广宁。” 烛火忽明忽暗,照耀的曹文诏身后的影子不断的摇曳。 曹文诏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食言了……” 陈望双手抱拳,拱手道,诚恳道。 “将军不必介怀,我等心中都清楚无比,上令不可违。” “调令下达将军也没有办法,将军为什么被调走,我们也并非是毫不知情,只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曹文诏确实已经是尽力了,但是想要去哪里却是由不得他。 营兵就是这样,在原身八年以来的军旅生涯之中,跟随着曹文诏几乎没有几个月是可以清闲下来的。 不是在打仗,便是在打仗的路上。 而且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曹文诏一人身上发生,这种情况发生在明末大部分明军将领的身上。 身处营兵系统,他们只能是被指挥来指挥去,毫无自主权。 在辽东和内地的战场之上不断的往返被征调,疲于奔命。 就是骄横如左良玉,在这个时候面对督抚的责难,也最多只敢是消极怠工,拖延速度,而不是抗命。 很多明军的将领就是这样在不断的调动之下,从而被流寇包围埋伏,然后等不到援军,也没有等到粮草的接济,就这样兵败身死。 陈望很清楚,要是老老实实做一个营官,处于营兵的系统,就是不断的征战。 “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只余下九百人,军械紧缺,他们都是辽兵,到时候军门多半会将其交给我来节制。” “这段时间你训练军卒我都看在了眼里,你按照戚军的练兵法招来训练的军兵确实有可取之处,无论是临阵还是行军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曹文诏声音提高了些许,继续说道。 “功绩我已经报了上去,叙功论赏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过营官的职位可以先给你提到千总。” “淳化的九百名骑兵我可以先交给你,我举荐的人军门现在不会拒绝,军械我也会找人给你调拨一批。” 现在这种情况,洪承畴需要依靠他,而不是他需要依靠洪承畴。 “骑兵和步兵不同,你跟在我身后八年的时间,应该也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戚军的练军法适合步兵,却是不适合骑兵。” “你本就是辽东人,到时候再立数功,升为游击就可以独领一营,名正言顺的可以吞下这支残兵。” 第四十九章:亲信 再从中军大帐之后出来之时,陈望的脚步比其走进来之前要沉稳的多。 一路上陈望都在回想曹文诏在帐中和他所说的话。 等走到自己的军帐前不远时时,陈望已经是将所有的脉络都摸了清楚。 他也明白了曹文诏是怎么看出来他的想法,以及为什么会愿意帮他一把,让他有独领一营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不是什么平白无故的,曹文诏确实是在帮他,但同时曹文诏也是在帮自己。 陈望环视了一圈周围平静的营帐,黑暗之中他的眼眸仍旧明亮无比,心中最后的一点疑惑也就此烟消云散。 曹文诏和他一样目的,都想要吞下这支辽兵。 只不过,他想要的独领一营,掌握更大的自主权,图谋发展。 而曹文诏则是想要一个亲信掌握这支辽兵,作为之后战场之上的强援。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手中掌握的兵权越大越好。 只是作为营兵,每一营的兵额都是固定,一营之中军兵只能少不能多。 多了必定会被弹劾,什么拥兵自重,什么居心叵测,几道奏折上去,白的也会被说成黑的。 虽说不至于被判处谋反,但是多半会被革职拿办。 而且朝廷也只会发那么多的军饷,甚至还会克扣,怎么又可能养的起来。 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危害百姓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说的可不仅仅是关宁军。 曹文诏已经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在进剿流寇之时他并非是没有吃过败仗。 很多次他麾下的军队没有败,原本说好负责掩护侧翼的友军很多不是不动如山,就是在接敌的瞬间做鸟兽散。 要是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领着另外一营的军兵,在之后进剿过程之中,他起码可以放心许多,也能够减轻巨大的压力,而不是担心友军不动如山,或是逃跑如风。 其实曹文诏,最初是想要让曹变蛟去接领张外嘉麾下的残余骑兵。 毕竟曹变蛟本身就是参将自然可以独领一营,但是曹变蛟若是走了,营中的骑兵就只能曹文诏亲自统领。 而且湫头镇之战,曹变蛟的冒进让曹文诏心中有些担忧。 曹鼎蛟也要指挥步队,同时负责掌管军粮、军械等等。 营中一应的后勤的事务都是由曹鼎蛟在管理,也缺失不得。 就在曹文诏思考之时,陈望这个时候请见,让曹文诏一瞬间便有了定计。 陈望从崇祯元年便跟随着他,其本家广宁陈氏和姻亲广宁胡氏两家多人在他麾下作为家丁,陈望更是他的亲卫家丁。 明末将领和家丁的关系紧密无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共死。 将令如山,哪怕就是主将让其赴死,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在明时亲卫家丁几乎就和同宗同族的人是一个地位,有些将领为了使得家丁和他们的关系更为紧密,甚至还以父子相称,收其为义子。 明末很多将领战死、自杀之后,其家丁很少有投降者,多是随同一起战死或是自杀殉主。 曹文诏没有什么收义子的爱好,而陈望跟着他八年的时间,无数的冲锋陷阵、甚至是舍命护卫早已经是博取了曹文诏的信任。 在曹文诏眼中,陈望就是他的亲信,还是忠诚度一百的那种。 曹文诏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所熟悉的陈望其实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来自于数百年后的灵魂。 所以在陈望请见之后,曹文诏直接为他敲定了这件事。 此前的湫头镇之战,还有后续的练兵,以及邠州之战,陈望都展现出了卓越的能力。 观察入微、临危不惧、临战不乱、条理清晰,可任先锋之职,亦可任做中军。 练兵有方、老成持重、进退有度、文武兼济,有领一营之才。 西北吹来的凉风拂过陈望的周围,被风一吹,陈望感觉意识再度清醒了数分。 凉风带走了一丝暑意,陈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度迈步上前。 站在帐外的家丁注意到了陈望走来,当即单膝跪倒在地沉默的行了一礼,随后才站起身来为陈望掀开了帐帘。 陈望微微颔首,刚走进帐中。 帐中早已经是等待了许久的众人立即是站起了身来。 陈功、胡知礼、胡知义、唐世平四人都一直在帐中等着陈望的消息。 “大哥,情况怎样了?” “望哥,将军是怎么说的?”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嗡嗡的声响一瞬间全都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总兵答应帮忙了吗?” “望哥……”“大哥……” 陈望连忙推开众人,低声喝道。 “一个副把总,三个百总,手底下都管着百人,一个二个一点都不稳重,全都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陈望坐回了坐椅之上,先往旁边桌上的木碗中倒了一杯茶。 “都坐下。” 陈望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指着帐内的坐椅。 等到四人都坐下来之后,陈望嘴角扯起一丝笑容,慢丝条理的开口道。 “等到叙功轮赏的文书下来,你们可以称呼我一声千户了。” 陈望话音落下,胡知礼已经是站起了身来,讶然道。 “望哥,你这是连升三级啊。” “乖乖的,试百户直接越了百户和副千户,封了千户。” 胡知礼坐下来,忍不住又猛拍了一下大腿,咂舌道。 “等等。” 陈功和胡知礼年岁一样,都只有二十三岁,但他却比胡知礼要稳重许多,他伸手拦下了还准备说话的胡知礼。 “望哥两阵有功,按理来说只能升上两级到副千户。” “现在连升三级,升了千户的官,莫不是……” 陈功面色微变,抓住了其中的关窍。 一般来说非常规的晋升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和之后授予营官的职位相匹配。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木碗,放松的笑道。 “张外嘉麾下的奇兵营如今只剩九百人,等到了淳化我就是千总,营中九百骑都由我来暂领。” 陈望仍然坐在原位,但是帐内坐着的四人皆是站起了身来。 四人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热切。 两月之间,陈望从一名家丁历任百总、把总两职,如今连升两级升为了千总。 还被授权暂时统领一营,众人都很清楚,只要之后能够立下足够的功勋,便可以升格为游击! 到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的领一营战兵。 他们之所以当兵吃粮,为的是什么? 第一自然是为了光复故土,重取山河。 但是其二,则是为了荣宗耀祖,封妻荫子! 第五十章:战局 兴平县、城东大营。 洪承畴手持着马鞭,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缓步走入了军帐之中。 他刚刚巡视完了一遍军营周边的防线,去了一趟伤兵营慰问了一下军士。 都司田应龙战死,麾下家丁几乎尽皆战死,其营下战力大损,如今营中只剩下的大都只是普通的军卒。 连番的败绩让贺人龙、张全昌两人麾下的军卒士气一直是萎靡不振。 就是击退了数日之前高迎祥带领的大军,军中的士气仍然没有恢复多少。 也幸好高迎祥东进的欲望不太强烈,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靠着手底下的标兵营,以及贺人龙的拼命之下,好歹是使得高迎祥暂时知难而退。 洪承畴之前就已经是收到了来自邠州和三水的消息,平凉府、庆阳府的贼兵纷纷向着关中地区而来。 洪承畴明白高迎祥为什么分兵,也明白高迎祥此时为什么只是试探性的进攻了一下便退走了。 高迎祥并非是放其进攻关中,进取西安。 分兵劫掠是为了继续扩大规模,补充人数,增加战力。 高迎祥分三路齐进,就是要裹挟着三府的饥民和流民进取关中,攻取西安。 之所以试探了一下就走,只不过是想要探查一下他麾下还有多少的军兵可用,以及等待平凉府和庆阳府方向的两路兵马合围而来。 “张外嘉……” 洪承畴的眼眸之中有凶光闪烁,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强忍着将其丢在地上的冲动。 艾万年、刘成功等人都是军中善战的战将都遭遇了兵败,连曹文诏也吃了不小的亏,差一点便陷在了湫头镇,陷在了李自成和惠登相的手中。 北面庆阳府那支贼兵人数最少,同时又最不对劲。 因此他三番五次的提点张外嘉让其不要轻敌,一定要守好三水城。 他收到曹文诏从邠州传来战胜的消息之后,还没有高兴几日,便又收到了三水城陷落的消息。 这些从辽镇来兵马确实能打,但是带兵的将官一个二个几乎没有多少听调的,而且个个狂妄自大,以为现在的流寇还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也就是尤世威和曹文诏两人懂进退,对他的号令遵从。 洪承畴手按着太阳穴,头部一突一突的跳着让他感觉疼痛不已。 从入了潼关以来,他已经很少听到好的消息了。 凤翔府多地沦陷,告急的文书如同雪花一般摆满了他的案桌。 凤翔府的知府已经上书,弹劾他放任流寇肆虐,不战而逃。 朝内朝外全都是烂摊子,等着他来处理。 事务繁多,这些日子他一天都没有安稳的睡过一回。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 “刘成功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州襄乐之战,明军遭遇伏击,艾万年、柳国镇力战而亡。 刘成功和王锡命两人领残兵杀出重围,但是也都身受重伤。 两人养伤至今,刘成功已经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王锡命大腿、手臂皆受创,虽然伤好痊愈但是却是再也上不了战场。 刘成功本来身上的伤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但是田应龙麾下的军卒容不得不管。 现在刘成功仍以副将的身份,暂时管辖都司田应龙麾下的军兵。 听到洪承畴发问,孙守法站起了身来,禀报道。 “营中大小事务已经是安排妥当,刘副将替换了几名将校,已经稳定了营兵。” “只不过,现在军中士气仍旧是颇为低迷,恐怕还需要半月左右才能恢复。” 洪承畴眉头微皱,半月左右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孙守法看到洪承畴面露不愉,他和刘成功两人交好,当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田都司殉国,营中伤亡者颇多,现在抚恤的粮饷还没有发下来,甚至就是上月的……” 洪承畴面色微僵,原本准备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军饷军饷,各地各营都要军饷。 皇帝虽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但是这百万两白银还没有出京已经就被克扣了许多,送到陕西、湖广、河南之时根本就没有剩下多少。 “抚恤、军饷之时不需要担忧,明日我会安排人前去发放,传告刘成功尽快整顿军务,现今事态越发紧急,容不得半分的怠慢。” “卑职替伤亡将士谢过军门,军中上下听闻此消息,必定士气大振!” 孙守法跪倒在地,语气诚恳道。 洪承畴心中叹了一口气,显露出了一丝疲态,不过很快他便恢复再度镇定。 五月的时候,卢象升接替唐晖,出任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抚,现在就驻军在襄樊。 流寇愈剿愈烈,民变沸腾不休。 现在民变已经是波及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南直隶、四川、山东等多省,他一人已经是分不开精力来管辖。 上面已经传出了风声,似乎有意设立“五省总理”的差使,由卢象升兼任,统辖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 “对了,曹文诏派了谁去接管张外嘉麾下的辽兵?” 洪承畴站起身来,一边询问着,一边站起身来,让左右脱去他身上穿戴的罩甲。 这个时代的军兵具有极强的地域性。 张外嘉带的是辽兵,左良玉带的昌平兵、贺人龙、张全昌带的陕西兵。 无论是他们三人谁来管,都难以管辖这九百名辽兵,洪承畴自然也不会将其分调给他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 唯一的人选,自然也只能是曹文诏了。 洪承畴原先虽然和曹文诏有过过节,但是这一次曹文诏态度极为恭敬,他也放下了芥蒂,两人已经是冰释前嫌。 这次让曹文诏节制这些辽兵,也有补偿之前夺去其战功的意思。 “是曹变蛟、还是曹鼎蛟?” 曹文诏因为大同兵败,被革职充军,不过还没有卸任就被再度调来平叛。 现在曹文诏麾下能用的人并不多,也就只有曹变蛟、曹鼎蛟两个侄儿还有少数的几人,他都记得名字。 有独领一营才能的也只有曹变蛟、曹鼎蛟两人,因此洪承畴直接便问了名字。 “怎么了?” 洪承畴等待了一会,却是仍然没有听到孙守法的回答。 他转头看向孙守法,却看到孙守法的面色有些古怪。 洪承畴眉毛一挑,轻振了一下穿戴着的蟒袍,重新坐在坐椅之上。 “难不成除了他两个侄儿,他麾下还有第三个人能管的住那些辽兵?” 第五十一章:尽得形意 “陈望?” 洪承畴双眉微蹙,从孙守法口中说出来的这个名字,他好像有些许的印象。 “我记得之前战报之上,湫头镇遭遇似乎有他的名字在上面。” 洪承畴虽无过目不忘之能,但是记忆力也比常人要好得多,毕竟他好歹也是二甲的进士。 “军门记得不错,曹总兵举荐的正是此人。” 孙守法低头应答,同时从怀中取出了两封文书。 “卑职见到名字,因为对其并不熟悉,因此遣人调查了一番,此人的履历皆汇总于此。” 孙守法上前了一步,将两封文书放到了洪承畴身前的桌面之上,而后退到一侧站立着候命。 “第一封文书是陈望的履历,第二封文书是曹总兵自平凉府送来的信。” 洪承畴微微颔首示意知晓,拿起了孙守法递来的两封文书,并拆开了第一封。 “辽东广宁人……” 洪承畴眼神微动,孙守法呈递上来的文书之中记载陈望的最先便是籍贯,而后就是功勋晋升。 曹文诏的家丁出身,辽东斩获首级三级,其中斩杀的一人,经兵部勘察为建州之白甲兵。 辽东斩获两级,先升小旗,再升总旗,四城之战斩获一级,晋为试百户。 入关进剿,斩获首级三十二级,大小战事数十阵,一阵未落,一场未缺。 按着功绩其实早就应该是百户,不过那个时候他压了曹文诏的功勋,所以这些斩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一月之间连升为把总?” 洪承畴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细节。 这个陈望原先是家丁,自湫头镇之战后,直接便升为了百总,并代把总之职,而后募兵之后,邠州之战时便升为了把总。 试百户的军职任个百总确实合理,而且家丁出身,作为将校的亲信也是在合理的范畴,但是这个升官确实有些快了。 洪承畴有些怀疑,之前不久还是一个大头兵,一跃成为了把总麾下四个局四百多名战兵,管理都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个陈望就是那个在湫头镇之战殿后有功的陈望?” 洪承畴转过头去,向着孙守法询问道。 “正是此人。” 孙守法点头应答道。 湫头镇之战的文书上曹文诏是写了陈望的名字,殿后有功,毙伤敌寇精骑马军上百,斩首五级。 洪承畴沉吟了一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从桌上文书堆中抽出了另外一封文书。 只是看了几眼,洪承畴的眼神便有了变化。 邠州之战之中,此人果然也在报捷的文书之上,列阵击溃敌军步队,停口镇外击破敌军残党,破敌精骑,司内共斩首级二百七十级。 若是论功,足够其升为千户。 千户的军职确实也匹配千总。 洪承畴眼神微动,没有再问,而是先拆开了曹文诏送来的另外一封文书。 曹文诏在他手底下任事也算多年,他自忖对其了解颇多。 曹文诏处事老练,行事沉稳,绝不会将一个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地方。 洪承畴本以为多半是曹变蛟前去接领,毕竟曹变蛟本就是参将,之前因病归乡,其麾下营兵也被迁给他人。 这次曹变蛟虽然参将,但却是以部将的身份的跟着曹文诏,没有独领一营。 拆开文书之中,洪承畴原本的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重新放下文书,洪承畴的神色已经是恢复如常,沉声道。 “传信给曹文诏,他推举的人不管是谁,我都录用,只是一定要处理好淳化的那些辽兵。” “大敌当前,不能再出乱子了。” 孙守法站在侧面,看着被拆开的文书,心中有些好奇。 他猜测着文书之中的内容,想知道曹文诏在书信之中到底写了什么,让洪承畴改变了看法。 不过孙守法能够一路做到游击,不单单是凭借着武勇和战功,还凭借着处事,因此他并没有提出任何的疑问,而是躬身应答了一声,随后便退出了军帐。 等到孙守法退出了军帐,洪承畴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曹文诏的信上。 曹文诏在书信之中所写的关于陈望的信息远比孙守法探听的更为详细。 陈望取得的鞑虏首级不是三级,而是七级,只是其中四级卖了银钱,这种事情在辽东再正常不过。 不仅如此,曹文诏还将陈望的家世也说明了清楚,同时对于殿后、练兵、行军等事也是一一阐述。 看完曹文诏传递而来的书信,洪承畴在脑海之中已经是对于陈望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纪效新书》……戚继光……” 洪承畴端起了放在桌案上的茶盏,一手端着茶托,一手拿起茶盖轻抿了一口茶水。 陕西七月的天气热的人心力憔悴,凉茶能够解暑。 “陈望……” 洪承畴一手放在桌案之上,食指轻轻的敲着桌面。 他对于曹文诏举荐的人产生了些许的兴趣。 洪承畴自然听过戚继光的名字,戚继光所写的两本兵书,《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都不是什么禁书,他也都看过。 除此之外《阵纪》《孙子兵法》等等兵书他也都有过阅览,否则也不会坐上三边总督的位置,能够指挥调派这么多的大军。 历史上有很多的强军,带领着他们的将领很多都写下了兵书,将其训练方法还有武备等等都记录了下来。 但是依照其中的章程就能够练出强军者,却是少之又少。 有些是因为盲目的生搬硬套,有些则是因为执行不彻底,有些则是因为理解不到位。 但是这个陈望似乎真的有练兵方面的天赋,曹文诏在信中最后禀报道。 “号令严,赏罚信,士无敢不用命。” “十三日,天大雨,无避雨军令,司中作训上下官兵无人擅动,自酉时至日昃,植立不动。” “末将观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 《明史·列传·卷一百》 继光巡行塞上,议建敌台。略言: “……然边卒木强,律以军法将不堪,请募浙人为一军,用倡勇敢。” 督抚上其议,许之。浙兵三千至,陈郊外。 天大雨,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动。 边军大骇,自是始知军令。 第五十二章:淳化 对于发生在兴平县的事情,陈望自然是一无所知。 内地行军,有辅兵牲畜运送军备自重,行军的速度提高了足有一倍以上,在数日的急行军之后。 他们已经是再度抵达到了邠州城下,邠州城外已经是出现了少许的流寇骑兵。 不过并没有接战,只是闻风望见,游荡在城外的流寇骑兵便已经是绝尘而去。 邠州地处山岭之间,一邠州为中心,只有三条官道。 一条往西北通往平凉府。 一条往东北通往三水,不过这一条道路颇为狭窄。 另外一条则是一路往南,经由永寿,穆陵关、乾州三城一线,出了乾州便进入了辽阔的关中平原。 这一条路道路曲折,极为冗长,其中崇山峻岭极多,地势崎岖非常。 去淳化最近的路,其实还是取道三水城再南下淳化,但是如今前往东北的官道可没有人敢去,因为难保流寇有没有在两山之间再设伏击。 所以收到军令的计划是,左良玉暂时驻兵邠州,曹文诏领兵南下,转进驰援。 洪承畴已经是派出麾下的督标骑兵千余人驰援淳化,同时还在各城各乡征召了不少的辅兵,命人连夜赶制了不少的旌旗。 那些辅兵被当作战兵来用,驻守一地。 不过洪承畴并没有真的将希望寄托于那些前不久还只不过是壮丁的辅兵身上,他命人赶制出了的旌旗,其中也有大纛。 兵力捉襟见肘,洪承畴的应对主意便是虚张声势,张疑设伏。 那些辅兵打起了尤世威、汤九州、陈永福等军将的大纛和旌旗,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驻了淳化和兴平两地。 洪承畴的办法虽然看起来简单,但确实收到了效果。 庆阳府的前锋马队本来已经抵达想要淳化城下,但是望见了汤九州的旌旗竟然重新退往了三水城。 汤九州也是一名猛将,不仅带领着不少的精骑,其麾下的军兵更是装备着不少的火器。 曾大败过天星于吴城镇,斩首四百二十级,击溃无算,与左良玉等人屡破贼兵。 如果将流寇的畏惧分级,卢象升、洪承畴、曹文诏、曹变蛟可以排到顶级,流寇皆望风而逃。 贺人龙、秦良玉、汤九州和左良玉、等人可以排第二级,见者无不噤若寒蝉,接敌即溃。 艾万年、刘成功等则排在第三梯队,与其作战无不心中恐惧,稍显逆风便迅速逃散。 时人传曰: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凉。次左良玉、汤九州;若京营兵,贼甚轻之。 大军刚驻扎于邠城下,陈望便收到了曹文诏的传召。 大军扎营自有章程,平野扎营各司各部驻地固定,陈望一路轻车熟路,走入了中军帐内。 “卑职陈望,参见将军!” 陈望走入帐中,发现不仅曹文诏在营中,左良玉也在营中。 “参见左总兵。” 陈望微微低头,再行了一礼。 不过军中上下分明,礼节不得不行。 历史的左良玉如何,陈望再知晓不过。 前期的左良玉并不算骄横,虽有骄横自恣的一面,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既听调也听宣。 当时左良玉唯一的缺点是“驭众颇宽”,其军队军纪并不好,左良玉也放任军兵行劫掠之事。 但是他真正变得骄横自恣、恃功而骄、跋扈难制、且在后期拥兵自重的转折点,全都始于崇祯十一年。 崇祯十一年,左良玉击溃了张献忠,想要将其斩杀,但是熊文灿却是想要招抚。 左良玉与熊文灿本就不合,两人因此矛盾再度加剧,而后不久张献忠降而复判,熊文灿又征召左良玉进剿。 这一次左良玉遭遇兵败,军符印信全部丢失,弃军资千万余,士卒死者万人。 事后,还被以轻兵冒进之罪责连贬三级。 而在十一年底,许州发生兵变,左良玉的家眷被安置在许州,在兵变中被灭了门。 左良玉的转变,拥兵自重也由此开始。 “你千户的告身已经下来了。” 曹文诏脸上带着笑容,指着桌案之上的印信笑道。 “军门有令,命你即可赶赴淳化整合军兵,以防备庆阳贼寇,守住淳化县。” 陈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不过他没有忘记应该要说什么,当即沉声道。 “谢将军提携!” 曹文诏上前虚扶了一把,陈望也顺势站了起来。 “曹大哥麾下儿郎果然个个都带着一股英雄气!” 左良玉坐在一旁,笑着说道。 “现在就任千总暂领营官之位,只要再立下几个功劳,到时候升个游击也不是问题,日后说不得能做副将、总兵。” 左良玉站起了身来,面对着陈望,拱手又笑道。 左良玉虽目不知书,但是说话还是显得颇为有度。 “承蒙左总兵吉言,但在下能够成为千总都已经是依靠将军提携,游击、参将等职着实不敢奢望。” 陈望没有怠慢,微微躬身,抱拳回了一礼。 曹文诏并没有让话题绕的太远,很快便重新说回了正事。 “敌军已经逼近淳化,淳化如今只有西安卫军三千人,打着汤九州的旗号作为疑兵。” “军门的命令,不单单只有收拢辽兵,还有整合军兵,防备庆阳贼寇。” “军令的意思就是将淳化的城防都交给你来统管,你可明白。” 陈望心中微凛,刚刚曹文诏就已经说了洪承畴的军令,但是他听的有些不真切。 但是当曹文诏再次重复,陈望这回听得一清二楚。 这道军令,无疑是让他镇守一城。 按理来说这并不应该,登录营管,上级必定会知晓其过往,就在数月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家丁,现在却要他去主持一城军务。 “这是一个机会。” 曹文诏眼神之中有莫名的神采在流转。 “能否把握,全在你手!” …… 《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良玉少孤,育于叔父。其贵也,不知其母姓。” “长身赪面,骁勇,善左右射。目不知书,多智谋,抚士卒得其欢心,以故战辄有功。” “……左良玉以骁勇之材,频歼剧寇,遂拥强兵,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 “当时以不用命罪诸将者屡矣,而良玉偃蹇偾事,未正刑章,姑息酿患,是以卒至称兵犯阙而不顾也。” 第五十三章:赴任 三水城被流寇所占,甚至有游骑出现在了邠州城外,更是吓的邠州城内众人惶惶不可终日。 邠州的知州说什么也不让曹文诏和左良玉再走,两个月来邠州接连遭遇了三四波流寇的侵袭,任谁来当一州的主官都是惶惶不安。 城中守城的统共就几千壮丁,但是流寇可是成千上万。 要真铁了心想打,要不了多少日就能攻破邠州城。 流寇打破了城池,城中的百姓虽然会遭受到战乱影响。 但是大部分人不一定有事,有一部分或许在入城之时的骚乱之中被会斩杀,但是大部分都能活命,被裹挟着从贼。 但是对于富户和官吏,流寇深恶痛绝,几乎一贯是要被赶尽杀绝,罕有例外。 再者说,流寇就算是肯饶他一命,失土之责他又怎么能够担得起来,左右都是一死。 其实曹文诏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放弃邠州,不仅仅是因为洪承畴的军令。 还因为邠州有连同平凉府、西安府的职能,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 邠州一失,流寇又再度连通了三府,既可以直接顺路南下,从北部威胁兴平,也可以再度北上重新荼毒平凉府。 不过看到邠州的知府惶恐不已,还摆着知州的身份,外强中干的要求他们守卫邠州。 曹文诏觉得自己不狠狠讹上一大笔钱粮,都是对不起邠州知州的一片诚心。 于是乎,曹文诏只是简单的透露了一下己方军队缺乏补给,军饷欠缺士气低沉之后。 当天晚上,邠州城内便送来了大批的米粮鱼肉,甚至还送上了不少饷银。 准确来说不应该叫做饷银,叫做慰军银。 慰军银不多,一共只有两千余两,分到每个人的头顶必然是分不了多少。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说辞,并不会真的分发下去,双方心知肚明,也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曹文诏和左良玉所领的两军是主力,两者大多数时间都能够领到足额的饷银,很少欠缺。 慰军银是之后要用在家丁身上的,养上四五百名家丁,开销巨大,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些灰色收入。 米粮鱼肉自然是没有克扣,这些东西全部都发了下去,众军的士气也因为补给的提高高昂了许多。 左良玉领本部的昌平军继续驻守邠州,虽然左良玉麾下只有两千余人,但是守备城池,这么些人绰绰有余,毕竟流寇没有什么攻坚的武器。 曹文诏则领兵继续南下,驻守乾州扼断高迎祥和张献忠北上的路径,和洪承畴下达的军令一样。 不过陈望并没有跟随着曹文诏一路前进,洪承畴的军令是让他立即前往淳化整合淳化的军兵,抵御流寇的进攻。 现在自然是不能走东北往三水城,从邠州一路南下至乾州,有一百八十余里。 再从关中平原北上至淳化,一路又有一百八十余里,共计三百六十里。 大军行进,就算是内陆有足够的补给和辅兵运送武备辎重,一日行进也不过是七八十里的速度。 而如果需要保持体力防备突发情况随时准备接战,那么一日之间行进路程便需要降到四五十里。 冷兵器作战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而并非是只需要有装弹和击发的力量就足够了。 但是这些东西陈望都不需要考虑,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加快速度。 流寇的马军和精骑转进如风,带着老弱、步队速度则会减缓许多。 流寇攻下了三水已经有一段时间,根据夜不收的探报,其大部仍然屯驻三水,其目的自然是等待着其他两路传来书信议定总攻的时间。 李自成不是什么蠢人,他自然是知道仅靠庆阳府一路的兵力,面对明军的主力就被碾压的份,如今屯驻于三水,同时分兵清查周边,清剿周边富户官吏,破坏三水的城防。 流寇每攻下一地,便会趁机破坏此地的城防,因为官兵聚众而来他们根本守不住城池。 就算是能够守住城池,但是一直屯驻于一地,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供养如此多的人口。 为了求活,为了觅食,他们必须要不断的前往流窜,不断的转移。 破坏攻占城池的城防,可以更大程度的削弱明军的力量。 淳化并没有围住,据探报只有少数的流寇马军在城外活动,摆出威胁的事态,其大军主力并没有踏出三水城的势力范围。 李自成的心理和安排,陈望已经是推算的七七八八。 兵贵神速,在收到了军令之后,陈望并没有犹豫,直接便选择领命赶赴淳化。 曹文诏从家丁之中又给陈望又调拨了五十骑。 不过这五十骑并非是直接给陈望,而是暂借,只是作为沿途的护卫,以及之后更好的控制淳化的军兵。 算上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以及原先把总死后转而跟随陈望的九名家丁,随行者一共超过了六十余人。 唐世平并没有跟来,他领着原先四局的步队先跟随着曹文诏一同南下。 毕竟没有些许可用的人,只靠着印信确实难以节制各路军兵。 沿路之上多有山贼盗匪,出了乾州进入关中平原之后,说不得会遇到四处游荡的流寇马军,而进入淳化之时也需要面对流寇的游骑。 一路之上危险重重,自然也是需要护卫。 陈望自然是没有拒绝曹文诏的安排,他虽然武艺属于上游,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什么猛将。 毕竟在这个时代,武勇的作用正在不断的变弱。 就是身穿着三层重甲的白甲兵,都扛不住虎蹲炮炮子的近距离轰击。 铳炮齐鸣之下,就是身穿着最为精良板甲的罐头骑士也要倒下。 红夷大炮的射程之内,众生平等。 陈望带领着六十余名骑兵一路急行,一众家丁的标配便是一人双马,转进极快。 手持着盖着洪承畴印信的文书没有哪一个官吏敢忤逆,尽皆是快速的递上了补给。 如果不是沿途的驿站早已经是被过境的流寇付之一炬,补给的速度可以更快,也更好。 一路南下轻装急行,除了在出乾州之时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流寇马军之外,之后陈望便再没有遇到其他任何的贼匪。 毕竟六十余名杀气腾腾,人皆双马,还打着军队旌旗的骑兵队,哪个蟊贼还敢去抢,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脑袋里面没有装脑子。 第五十四章:辽兵 三百六十里的距离,陈望带着六十余名骑兵一路急行,在第三日下午便已经抵达目的地。 若非是沿路有流寇设下伏击,完全可以在上午就到达淳化。 古代就是围城,也难以围住所有的地方,更何况流寇并未围城,只是散出游骑警惕四方。 在一众骑兵的护送之下,在出示了印信之后,陈望安然的进入了城中。 淳化的知县王兆麟也没有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态,甚至赶来亲自迎接。 对比之前连城池都不让他们进入的姿态,现在可谓是低到了尘埃之中。 陈望一入城,就急切的询问后续的援兵什么时候到来。 陈望的军职虽是正千户,正五品的品轶,而王兆麟这个知县只是正七品。 但陈望心里很清楚这个时代现在还是文重武轻,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吏关系盘根错节,不可以轻易的得罪。 否则一封奏折参上去,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千总,就是有曹文诏帮衬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明朝以文御武,文重而武轻,这种情况在明末达到了顶峰,高品的武官在面见有的低品文官,诸如兵部的部员等时,甚至需要下跪行礼。 “县尊勿忧,在下是奉军门令先行接管淳化城防,整合城中军兵。” 陈望并没有跪下行礼,只是拱了拱手,他之所以入城也穿着盔甲,也是因为不想行礼。 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场,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什么潜规则,什么规矩他都不了解,到底该如何行礼,该怎么行礼,也没有人教导他。 “左总兵就驻守于邠州,一旦盘踞在三水城的流寇南下,他便会进攻三水城为淳化分担压力。” “曹总兵也已领本部兵马自邠州南下,作为我军后应。” “流寇精锐者多为马军精骑攻不了城,步队饥兵不过只是乌合之众,淳化城防坚固,敌众难以攻下,请县尊放心。” 王兆麟听到陈望提起了左良玉和曹文诏两人之时,眼神只差放出光来,长出了一口气。 “曹总兵和左总兵在周边就好,他们在就好……” 在现在的王兆麟心中,曹文诏和左良玉就和定海神针的分量一般轻重,心中登时安稳了不少。 王兆麟肤色偏白,体型颇为肥胖。 已经是进入了七月末,正是盛夏之时,虽然这些年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夏天的炎热却是没有消退多少。 王兆麟拿着绢巾一直在擦拭着脸上不断滚落而出的汗珠。 陈望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王兆麟,不知怎么回事便想到了一则后世的流言。 河南大旱,百姓们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然后福王朱常洵却是“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 《明史》中的记载:“福王常洵遇害,自成兵汋王血,杂鹿醢尝之,名福禄酒。” 不过后面传着传着,李自成攻破了洛阳后,命人支起一口大锅,将肥胖不堪的福王丢进锅内,再配上几只鹿炖煮,取名为“福禄宴”。 正好王兆麟是个白净的胖子和福王一样,而对面又正好是李自成,模板类似。 “我身上衣物可有什么不妥?” 王兆麟注意到了陈望有些奇怪的目光,只以为是自己匆匆忙忙出门,有什么地方衣衫不整或是沾上了污渍。 陈望重新收回了目光,他自然是不能说自己在想,李自成要是攻破城池会不会把你做成低配版的“福禄宴”。 陈望脸不红心不跳,肃声道 “在下身负军令不能怠慢,县尊可否告知一下辽兵的营地在什么地方?” 王兆麟将沾满了汗水的绢巾交给了一旁的小厮,而后又取出了一块新的绢巾。 “辽兵的营地在城内的东北角。” “陈千户你可不知道,这几日这些辽兵有多骄横!” 王兆麟脸上带着怒意,低声骂道。 “天天在营中鼓噪着,要吃肉喝酒,不给就群起咒骂,还拿着刀枪比划,这几日城中在城中更是惹得纠纷不断。”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王兆麟对于这些辽兵也是无奈之极。 一方面要依仗他们,一方面他们的军纪实在是让人焦头烂额。 他本来不想放这些溃兵入城,但是奈何见到流寇大批的马队出现,城中守军就这么一点,这些辽兵虽说军纪败坏,但是辽兵确实能打,当下也将其放入了城中。 城中起了不少的纠纷,全是辽兵和城中百姓的冲突,就靠着县中的几班衙役,王兆麟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上奏折去参其一本根本没有用处,张外嘉已经死了,现在一众辽兵们最大的官就是一个把总。 陈望眼神微亮,念头一转,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这些纠纷,县尊可存有卷宗?” 想要瞌睡,立即便有人递来的枕头。 在这个时代,掌控一支军队无外乎十二个字。 恩威并重、号令严格、赏罚分明。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自然是有,自然是有。” 王兆麟脸上挂起了些许的笑容。 “那就烦劳县尊派人带着我的下属去县衙一趟,将卷宗取来。” 陈望再度拱了拱手,让胡知礼跟随着王兆麟手下的人去县衙之中去取卷宗。 之后陈望也没有和王兆麟多交流的意思,简单的应答了几句之后,便领着一众骑兵往东北面辽兵的营地走去。 一路行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行人。 陕西各地的州县其实大都如此,几个受灾严重的州县更是人口凋零,很多城池甚至成为了空城。 这些地处关中的城池相对而来还是要很多。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 无论陕西的战乱再如何激烈,都影响不了西安城中的纸醉金迷,金碧辉煌。 就是当初高迎祥带领着二十余大军围攻西安城之时,西安城中,秦王府中,还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宅邸之中仍然有丝竹之声传来。 淳化城并不大,陈望领着众人从南面进的城,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是赶至了县城的东北角——辽兵的营外。 陈望微微皱眉,举目望向营内。 营门大开不见一个守卫。 而营中却是人声鼎沸,其中甚至还参杂着女人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震慑 “大哥……” 陈功打马上前,低声叫道。 “不急,先入营。” 陈望举起马鞭止住了陈功想要继续说下的话。 陈望牵引着战马缓步向前,身后六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紧随在其身后也踏入了营地之中。 早在入城之前,陈望就命令众人披甲,毕竟淳化城外可是有不少的流寇游骑在活动。 陈望和张外嘉只有过几面之缘,印象很浅。 在西安的时候他还跟在曹文诏的身侧担任亲卫时见过,彼此之间没有过言语上的交流。 不过对于在西安之时,张外嘉麾下营兵的军纪就并不好,有过数次劫掠地方的记录。 地方官员也曾弹劾过张外嘉,但是都被压了下去。 一是张外嘉本身能在辽镇没有多少战功,还升任作为副将,就是因为其背景过硬,宗族强盛。。 二则是张外嘉麾下的辽兵大多精锐敢战,洪承畴也需要依仗张外嘉这支辽兵来平剿流寇,因此宽容勒些许。 而张外嘉和左良玉两人处事也相差不多,在面对洪承畴的时候一向是颇为恭敬,两人都不怎么约束军纪。 陈望早有预料会遇到这种情况。 这些辽兵本就军纪不佳,张外嘉死后,只剩下一个把总,军纪败坏至此再正常不过。 若是平时让其带领一部战兵,那个把总估计能够慢慢的使得其步入正轨。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平时,这些军兵也不是什么战兵,而是溃兵。 要想节制住这么多的溃兵,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魄力。 进入营中,耳畔尽是吵闹的喧哗声。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陈望等人进入军营之中后,喧哗声也逐渐的小了下来。 营地之中军帐混乱不堪,在营中按理来说应该是校场地方,周边摆放着的不是什么军械,而是一张张的赌桌,还有摆放着饭食的桌子。 很多人没有注意到营门的情况仍然还在吵闹。 校场的中央两名身穿着重甲,身强体壮的军兵,正在相互角力。 周围不少的人正在摇旗呐喊,叫好喝彩。 中央空旷的地带还摆放着一张木桌,桌面之上一左一右堆积了不少的银钱,看起来下的赌注,赌角力到底是谁最后取胜。 人群之中还有些军兵搂抱着穿红带绿的女子,在一众身穿着青黑色衣物的人群之中显得颇为瞩目。 首先发现不对的是面对着营门的一众辽兵,他们看到了鱼贯而入的一众骑兵。 六十余名全副武装,乘马挎弓,身穿着的皆是边军甲胄的精骑进入了营中。 领头的人身穿亮白色的鱼鳞将甲,头戴灰银高顶顿项盔,内穿赤色的贴里,腰刀鞓带,与其余一众身穿着普通兵甲的军卒截然不同。 就是傻子也知晓是什么情况了。 他们之前早先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被暂时划归到曹文诏的麾下,说是马上新任的营官就会到达接领他们。 只是没有人想到,新任的营官会来的这么快。 有眼色的人已经先行跪倒在了地上,而随着几人跪下了之后,更多人也都随着跪下。 他们的举动也使得围在四周观斗的军兵发现了不对,而后也都纷纷明白了情况。 一众辽兵皆是跪倒在地,不敢再吵闹,那些穿红带绿的莺莺燕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当她们看到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军兵之后,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陈望勒马止步,端坐在马上,扫视着校场四周的情况。 营中的喧嚣声已经全部停止,一众辽兵的脸上皆是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再没有半分的骄横跋扈。 两名在中央角斗的军兵也是跪了下来,不过他们身穿着甲胄,只能是半跪于地。 曹文诏在辽镇虽然只是参将,但是名声却是不小。 曹文诏虽然不是辽人,但是一众辽兵却都敬佩曹文诏,也畏惧曹文诏。 敬佩是敬佩曹文诏战功卓越,敢战勇武。 麾下敢战家丁五百有余,在辽东之时和后金兵便多有野战,累积军功一路升至为游击,一刀一枪搏来的军职。 四城之战时,总理马世龙亲赐尚方剑于曹文诏,命令其率领参将王承胤、张叔嘉、都司左良玉等埋伏在玉田的枯树和洪桥,野战击破后金军。 畏惧则是畏惧曹文诏制定下来的军法。 众人大都出身辽东,都知晓曹文诏治军极严,军中律法严苛,动辄鞭棍齐打,甚至穿箭游营,斩首示众。 陈望并没有等待多久,一名身穿着赤红色箭衣,红脸短髯的糙汉急急忙忙的小跑而来,而后直接跪倒在他身前的不远处,行礼道。 “卑职赵怀良,叩见参将。” 陈望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身前的赵怀良。 赵怀良称呼他为参将,恐怕是将他和曹变蛟弄混淆了,以为新任的营官是曹变蛟。 这个人就是辽兵营中逃回来的那名把总,也就是如今营中的管事。 他不认识赵怀良,但严格说起来两人也算是有点关系,因为赵怀良也是广宁人,两人属于同乡。 后世交通方便,人员广为流通,很难理解这个时代的乡土情结。 这个时代的同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联系,就好像在朝廷之中的党争,基本都是按照地域划分,什么楚党、浙党都是如此。 在陈望入营之时,赵怀良还宿醉未醒,刚被喧哗声吵醒,自己的家丁便告诉他新任的营官已经到了! 把赵怀良吓得连上衣都没穿便要出帐,也幸好几名守卫的家丁没有昏了头,手忙脚乱的帮赵怀良穿好的衣物,又一路跟随着赵怀良往校场走去。 陈望并没有急于说话,也没有解释身份,而是再度看了一眼校场的周围,等待了一会,才寒声道。 “赵把总当真是治军有方啊。” 赵怀良浑身一颤,昨夜未消醉意也被吓的消散了数分,心中更是惊惧。 营中更换营官,新官上任多要立威震慑三军,他约束军兵不力,此番是撞到了铳口之上。 赵怀良心中暗暗叫苦,前番军令传来,曹文诏领军还在四五百多里开外,这才第三日,怎么新任的营官提前这么多的时间赶到。 第五十六章:问罪 “击鼓,聚兵。” 陈望惜字如金,策马上前。 赵怀良心中畏惧,对于陈望下达的命令哪敢不听,高声领命,然后让随行的家丁立即去击鼓聚兵。 聚兵鼓的鼓声校场之上缓缓响起,一众辽兵散乱在营地的各处皆是听到了声响。 新任营将到来的消息已经是传播了开来,听到聚兵鼓的响声之后众人都没有怠慢,立即便向着校场的方向走去。 鼓共响三通,一通出帐,二通集结,三通点兵。 三通鼓停,未至校场者,无论军卒将校,皆斩! 这不仅仅是曹文诏麾下的军律,也是他们营中的军律。 劫掠地方、抢劫富户这些事情张外嘉不会管。 但是行军作战,张外嘉从来都是严格至极,三通鼓不至者,定斩! 曹文诏更是治军严苛,他们现在都归于曹文诏的麾下。 新任的营将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人,带着六十余名顶盔掼甲的骑兵,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就是等着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鼓停未到者正好用来立威。 他们当了多年的兵,还从三水城都跑了出来,又有哪个真是呆瓜? 三通鼓停之时,校场之上众人已经是站定。 不过站的却是十分混乱,阵列歪歪扭扭,犬牙交错。 张外嘉麾下的辽兵大多是骑兵,步兵的队列基本没有怎么训练。 而在三水城战败之后,大量的军将或是战死或是被俘,组织度更是无限趋于为零。 陈望也拿到了赵怀良递来的兵册和相关的文书。 辽镇的兵制和大同的不太一样,张外嘉是副将,也就是副总兵,所统属是奇兵营。 镇戍营兵制中,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四级是可以独领一营。 总兵领的是正兵营,副将领的是奇兵营,参将领的是援兵营,游击领的是游兵营。 正兵营,总兵直领,一般驻守于重要防区,承担主要防守的任务。 奇兵营,名字是取出奇制胜之意,职责主要是赴援、设伏、防守等。 援兵营,则是侧重于驰援补充等事,一般是处于次要的防守地区,作为援助力量。 游兵营,基本没有固定防区,就好像是救火队员一般。 在明代的军事体系下,总兵,副将,参将各有守备地区,而游击则没有,各地调动。 张外嘉原先领的奇兵营,总共定下的兵额是两千八百二十人,三水战前实有两千二百七十人。 这个数据陈望并不知道真假,不过现在营中只剩下了九百一十七人,也就是差不多一部多一点的人马。 “九百一十七人,甲胄只有五十七领,其余的军械统计都没有统计……” 陈望大马金刀的坐在将台之上,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文书丢在了地上。 “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营中的军械多少全都统计完全,明日清晨上报于我。” “遵命。” 赵怀良低眉顺目,恭敬的应答道。 军中尊卑上下之分比起其他地方更为严苛。 文官之间虽互为统属,但是斗的再狠也不过是用手中的权力相互使些绊子。 但是军中却不一样,军法动辄便是斩首、捆打。 军营之中,营将想要摆弄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下级军官,就是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一刀将其杀了,也没有人能够说个错字。 当然手段也不能太过于严苛,肆无忌惮的杀人一旦过了度激起了兵变,营将就算不死于兵变,也要被降职处罚。 巡视了一圈营中情况的陈功也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将台。 去取县衙取卷宗的胡知礼也已经是站在了陈望的身后。 “大哥,马匹清点了,共有九百五十九匹。” 陈功上前了些许,微微躬身在陈望耳边说道。 “军中有三十多名女子,都是城中的青楼女,暂时派人看押在了校场外东北的军帐内。” 陈望眉毛微挑,抬头望了一眼躬着身躯不敢立直的赵怀良。 看来这个赵怀良还有点脑子,没有蠢到纵兵在城中奸淫民女的程度。 “赵把总好雅兴啊,这妓馆都开到了军营里啊。” 陈望声音低沉,眼眸之中杀机流转,这个时代军营之中几乎就是妇女的禁地。 “告诉一下赵把总,军中的军规。” 陈望握持着马鞭,慢丝条理的说道。 胡知礼冷笑了一声,念道。 “奸犯居人妇女,及将妇女入营者,斩!” 赵怀良抬头看向陈望,正好看到陈望眼眸之中流转的杀机,当下心中一颤,一身酒意尽皆消散。 “卑职头脑昏沉,约束军兵不力,底下的军卒做的蠢事没有及时制止。” 赵怀良已经知晓了陈望的身份,知道他并非是曹变蛟。 但即便如此赵怀良仍旧不敢轻视陈望,因为陈望的气势就是比起张外嘉来说都是不逞多让。 目含煞气,眼神锐利,犹如面对猛兽一般。 他曾经在山中打猎,行路之时正遇到猛虎拦路。 那猛虎盘窝于道路的中央,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现在他的感觉就是和当初一般无二。 那拦路的猛虎看了他数眼之后,多半是已经饱食最终自行离去了。 但是陈望可并非是什么饱食的猛虎,而是正需要人头来立威的营将! 赵怀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叩首道。 “卑职能力不足,降职罚俸全凭千总军令,卑职绝无怨言。” 陈望眼神闪动,这个赵怀良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了干净。 按军律军校监察不力也就是降职罚俸,最多加上一顿军棍。 将死罪变成了降职罚俸,确实是能说会道,也有急智。 不过陈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杀赵怀良以正军法的念头。 杀人是可以立威,但是却不能胡乱杀人。 探报上就是赵怀良收拢的残兵,领着大部残兵从三水城一路撤到了淳化,这也是一种本事。 “那你能不能再给我解释一下,这些卷宗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望站起身来,从胡知礼的手中接过了一叠厚厚的卷宗。 “本官刚进城中,淳化的知县就拦住了我的去路,向我兴师问罪。” 第五十七章:伤痕 陈望手持着卷宗,居高临下,冷声喝问道。 “一应卷宗皆在我手,苦主大众皆在营外。” 苦主自然是不在营外,陈望如此说也只是给赵怀良施加一些压力。 “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怀良面色发白,这个新任的营官并不好糊弄。 他本来听着陈望说话带着辽东的口音,以为都是辽人应该会互相体谅,但是没有想到陈望自入营以来一直咄咄逼人。 更重要的是他本来就心虚,这段时间底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三水城吃了败仗,说实话他真有些垂头丧气,心气也被打没了。 从入营当兵开始便一直都在打仗,一月领的饷银没有多少,有时候还克扣。 仗却总是在打,怎么打都打不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先是在关外和建奴打,再是入关和流寇打,来回奔波,马不停蹄,歇上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在辽镇虽然有时候憋屈但是起码军饷短不了多少,来了关内当了客军,很多地界的府县甚至连粮草都不供应,只能是硬撑着。 动不动还要受人白眼,被人看轻。 只是一个小县的知县,那头都快昂到了天上去,拿着下巴看人,他们还得恭恭敬敬的行礼不能得罪。 赵怀良垂着头,有气无力道。 “卑职在三水受了伤,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养伤,所以没有怎么管辖军中的事务。” 陈望眼神微动,在赵怀良身上扫视了一番,冷声道。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一身的酒气?” 赵怀良还没有说话,一名原本站在侧方的百总却是踏出了队列,半跪在地上为赵怀良辩解道。 “禀千总,赵把总确实受伤不轻,身上中了三箭,肩膀中了一刀。” “在三水我等遭遇夜袭,是赵把总拼命夺下的东城,而后又亲自领队带着我们突出重围。” 那百总面露愤慨之色,瓮声瓮气道。 “若是没有赵把总,我等兄弟恐怕都要折在三水,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回千总的话。” 陈望神色微动,目光转移到了那百总的身上。 “放肆!” 胡知礼踏前一步,眼神陡然一厉,腰间的雁翎刀也被拔出了一半,厉声呵斥道。 “上官训话,怎敢出言打断!” 胡知礼的举止犹如是信号一般,一众跟随着陈望前来的家丁兵皆是纷纷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局势一瞬间剑拔弩张。 而守卫在校场之外一众仍然骑乘着战马的家丁也是纷纷戒备,防止可能的事变。 虽然是六十人对九百人,但是优势却反而是在陈望的手中。 校场之上一众集结的辽兵都没有携带武器,除了那两名角斗的军兵外,也没有人再穿戴甲胄。 最坏的情况若是真的闹起兵变,那么输的绝对会是九百多名辽兵。 但是激起兵变这种结果无疑是双输的局面,一旦激起兵变,那么日后再想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难如登天。 连一支残兵都约束不住,激起兵变弹压不住,这不就是代表着能力不足,这样的人谁又会用? 陈望微微偏头,扫视了一眼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将众人的神情皆是收入了眼底。 人群之中多有面露愤慨之色,还有人显出了怒意,握紧了双拳。 显然这个赵怀良在这支残兵之中的威望相当之高,因为自己连番的问责,已经是激起了众人心中的不满。 不过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激起兵变的程度。 恩威并施,首先要先立威,再施恩。 先施恩德,只会让人以为软弱可欺。 不仅仅是因为忌惮周围的手持刀兵的军将,更是因为其惧怕朝廷。 这个时节,朝廷虽然在辽东连番遭遇败绩,但是威信仍在。 大明立国近三百载,不是没有输过。 输的比辽东还惨的并不是没有,土木之变十数万精锐一朝丧尽。 但是结果又如何? 曾经盛极一时的瓦剌早就不知道蹦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但是大明仍然还在。 朝廷杀起叛军来,可没见多少心慈手软。 “上官询问期间,下属越级出言,该当何罪?” 陈望冷眼注视着那半跪于地的百总,再度逼近了一步,俯视着那百总,沉声问道。 陈功走上了前来,回答道。 “依军法,捆打三十。”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按照最严重的顶撞上级处理,甚至可以直接推出斩首。 不过陈功之前就已经是得了陈望的授意,因此只说捆打三十。 “押住他。” 陈望轻轻一抬手,两名顶盔掼甲的家丁已经是将那百总反缚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引得校场之上一众辽兵起了骚动。 赵怀良神色大急,捆打军棍这种事情,可轻可重。 三十军棍要是往重里打,打死人都不稀奇。 赵怀良再度叩首,急忙出言解释道。 “千总容禀,昨日我伤好了一些后,在帐中想起了三水败绩折了许多兄弟,心中难受所以才喝了酒,现在带着一身的酒气。” 赵怀良说起三水败绩的时候,将台校场之上听到赵怀良言语的辽兵皆是神色灰暗。 陈望心中清楚这是为什么。 从孙承宗督师蓟辽开始,便大规模的启用辽人为将,而后袁崇焕任辽东巡抚后。 更是采取了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办法,辽镇募兵多是辽民,没有从其他地方招募军兵,军将也是辽人。 辽东很多地方招募军兵都是有着地域性,一营之中彼此之间很多人都是亲友。 这一次三水之败,近两千三百人,伤亡过半只剩下了九百余人,众人多有亲友在其中死伤者,因而士气极为低落。 陈望抬起手止住了押解那百总的家丁,而后神色淡然的开口命令道。 “你既然说有伤在身,那就解下衣服证明。” 赵怀良微微一怔,不过最后还是双手抱拳应下了命令。 听闻命令,将台校场之上一众辽兵尽皆是露出了不忿了神情。 赵怀良跪坐于地,神色黯沉,先取下了腰间的革带,而后双手扯着领子,直接便除下了身上穿着的箭衣。 陈望眼神微凝,饶是他已经习惯了战争,见惯了尸山血海,但还是心中微凛。 将台之上众人也是神色微变。 赵怀良的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受创共计多达十余处。 那一道道的伤痕创口,就像是石板上的雕刻一般。 第五十八章:赵怀良 赵怀良身上的伤痕全在正面,后背之上并无一处伤痕。 他的身上还绑着一些白色细布盖住了伤口,两处肩头,一处腹部,一处腰部。 陈望看的分明,他看到赵怀良腰部处的白布之下已经是渗出了血迹,多半是一路急忙赶来和行礼的时候引得伤口迸裂开来。 天启五年兵,先后历经宁远、宁锦两次大战,而后的己巳之变、四城之战全都参与。 赵怀良没有什么背景,应征入营之时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完全依靠着战功一路爬到了把总这个位置。 明末的首级功其实到天启末时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普通的军兵毫无背景,就算是斩获了首级,想要叙功都难。 能不能算到自己的头上都是两说,换首级银上面核实之后,也不知道具体要多久才能批下来。 能够做到赏罚分明的将领,整个明末的明军将领之中这样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陈望之所以能够叙功,还能够换取足额的赏银,甚至卖出高价,依靠的其实还是曹文诏的声势。 若是没有曹文诏作为靠山,只怕是军功根本叙不了多少,发下来的银钱也会被克扣。 两月之内,从家丁先升百总,再升把总,到现在直接晋为千总,甚至独领一营。 他自身表露出来的能力占了一部分,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曹文诏将他视作为亲信,所以扶持了他一把。 而没有背景,没有人扶持,就是想要升为旗总、百总都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爬到把总这个位置。 这个赵怀良绝对是个狠人。 陈望双目微凝,他心中也多了几分猜测。 赵怀良身上这么多的创伤,立下的战功肯定远远不止纸面上这么一点。 而且此人处事老练,虽然没有背景,能够升到这个位置,只怕是少不了一些走动。 陈望感觉如果自己晚来一两天,恐怕赵怀良已经是安置了好了营地,等他进来的时候根本挑不出多少的毛病。 对于赵怀良的安排陈望已经是大致有了一个轮廓。 他之后要独领一营,身边自然需要一个左右手来帮他处理一些事务。 虽说两世为人,但是他在为人处事的方面确实并不圆滑。 唐世平为人颇为死板,他是大同的世袭百户,募兵之时入营直接任为的百总。 而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他这几个弟弟表弟也都是和他一样,他们都是当家丁的,平日根本不需要什么钻营取巧。 作为家丁,能够依靠的不是什么关系,依靠的只有手中的刀枪弓弩,平时只需要效忠主将,战时选锋陷阵,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 赵怀良脱下衣服之后,校场将台之上一众辽兵皆是人人面露愤慨之色。 那被按在地上的百总更是目含着怒意,面色赤红。 陈望迎着众人犹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都抬起头来!” 陈望提高了声音,转身看着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而后举起了卷宗。 “你们现在知道愤怒了?!” 陈望冷笑了一声。 “你们现在知道屈辱了?!” 众人站立的颇为紧密,所有人都可以听到陈望的声音。 “你们的把总躺在帐中养伤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 陈望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军将。 “你们拿着刀站在县衙之外强索粮肉,在街道之上和居民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你们犯的事会牵扯到你们的把总?” “你们在营中聚众赌博,带青楼女子入军营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到这些事将来是谁来负责?” 陈望的目光自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冷声道。 “我也是辽人,我也曾在辽镇当过兵,辽镇的军法之中连坐上官的事情写的清清楚楚。” “别告诉我,你们一个人都记不住辽镇的军法军规。” 军法条例虽多,但是只要是老兵绝对都能够背的出来。 原因很简单,背不出来军法,保不准就会无意触发军法,到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身为营兵可以不刻苦训练,但是一定不能背不上军法。 校场之上众人缓缓垂下了头,就是那个被反缚着双手之前一脸不忿的百总也是低下了头。 将校若是不能妥善约束军伍,轻则捆打罚俸,重则降职贬官,最高甚至可以判罚斩首。 他们都明晓军规军法,只是三水之败太过于惨重,众人心中实在憋闷。 聚众赌博,使钱叫风尘女入营也都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憋闷。 入了淳化城后,那狗攮的知县给他们送来的粮草都是库中的陈粮,很多甚至都发了霉不能再吃,根本没见不到半点的荤腥。 人吃的差点他们也都忍了,但是送给战马吃的粮草却是也滥芋充数。 最后忍无可忍之下,他们才踏出军营聚众讨要说法。 他们失了心智,做事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后果…… 校场之上的众人,因为陈望连续的质问而陷入了沉默。 陈望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另一只手挎着腰间的革带。 虽然他之前听闻张外嘉麾下军纪不行,有过劫掠百姓的事情,在追击战时张外嘉下令直接屠戮流寇营中的老弱。 但或许是因为在城中,毕竟是不是乡野,行事也没有那么的肆无忌惮。 卷宗之上的大小案件他都看到清楚,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最严重的还是堵住了县衙的大门,讨索粮草。 “依照军法,约束不严,御下不力,管辖营官该当何罪。” 陈望神色阴沉,肃声问道。 “约束不严,御下不力,当依照影响轻重断罪。” 陈功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应答道。 “众兵于城中打斗、聚众赌博、逼索钱粮、带妇女入营,影响极恶。” 陈功停顿了一下,而后提高了数度声音。 “数罪并连,营官论罪当斩!” 校场之上一众辽兵皆是抬起了头来,他们的脸上尽皆是显露出了惊恐和惭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将台之上。 “赵怀良。” 陈望转过身,面对着赵怀良,寒声道。 赵怀良躬下了腰,垂下了头颅,一直垂到了地板之上。 他的脊背弯曲,声音沙哑,应答道。 “卑职……在。” 第五十九章:恩威 “你可知罪?” 陈望俯视着赵怀良,沉声问道。 “卑职……知罪……” 赵怀良跪伏在地,沙哑着声音应达道。 居高临下陈望看的清楚,赵怀良紧握着双拳,身躯不住的颤抖。 赵怀良虽然认罪,但是他又怎么能够甘心。 十数载的岁月,历经大小数十阵,他终于成为了把总,也算是攒下了一些家底。 他只想打完了仗,可以重回辽东过上一份安生的日子。 但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难不成真的兵变吗? 他就算想要兵变,又会有多少人的跟随他? 就算是侥幸赢了,杀了陈望又能如何? 他们之前一路追杀庆阳府的贼寇,屠戮了其中老弱,那些流寇容不下他们。 他们的家眷都在辽东,真的兵变,无疑是会害了他们。 “我的行囊里还有些许的银钱,还望千总能够帮我寄回辽东。” 赵怀良支起了身躯,沉声恳求道。 那被反缚的百总跪在地上,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授意。” 那百总嘶吼着,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赵把总在帐中养病,营中大小事务都是我在决断。” “围堵县衙是我主意!” 那百总神色低沉,沉声道。 “营中赌博这些也都是我在放任。” 那百总双膝跪于地上,叩首道。 “千总要给淳化城中的百姓和官吏一个交代,请拿着我的首级去。” “当日是我带队围堵县衙,千总斩下我的首级交付出去,足够平城中民怨。” 陈望目光移到了那百总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百总咬紧了牙关应答道,他已经是彻底的豁了出去。 “卑职汤旭,营中任百总,所有恶绩皆是因为我放任而为,还请千总饶过赵把总一命。” 陈望双目微眯,将台上站立的一众辽军军校皆是默不作声。 而校场之上的一众辽兵眼眸之中尽是惧意还有惭愧,当然也少不了不甘。 “我很疑惑一件事。” 陈望站立于原地,问道。 “我需要给谁一个交代?” 跪在地上的汤旭神色微凝,抬起了头来。 汤旭直起身来,他看着在他看来陈望拿着卷宗,就是受到了来自淳化知县的压力。 上来问罪欲要杀人,就是为了给淳化县一个交代,给朝廷一个交代。 但是现在陈望的说话的意思好像却并非是这个意思。 陈望环视着将台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校场,沉声道。 “我陈望,从辽东到观内,历经大小战事数十场,一路走到现在,靠的是手中的刀枪,靠的是腰间的弓箭!” “我在此问罪,只是因为军法如此,而非是要给什么其他的外人一个交代。” “战阵搏杀容不得半分的差池,一朝兵败,性命难保。” “卫军为何不堪战?你们很多人都是军户出身,恐怕比我还要清楚。” 陈望平复了一下心绪,也给了众人一个思考的间隙。 “战场之上,靠的不是个人勇武,靠的是军阵相连,靠的相互配合。” “阵势一破,便是兵败如山倒,回天再无力!” “卫军之中军士穷困,散漫不堪,军纪法规只是摆设,阵列不整,一遇敌寇不战便溃。” 陈望俯视着校场上的一众军将,冷声道。 卫所军崩坏,不堪战的原因有很多,陈望很清楚其中的具体缘由。 但是他没有必要在这里全部阐述,他要说的只是军法。 “一支军队连军纪都无法维护,又能做得了什么?” “驻营、行军之时尚且号令不严,战场之上危险更甚平日百倍,又如何能够保证听命?!” 陈望双手抱拳,遥向北虚行了一礼,高声道。 “我不管之前军法规定如何,我受军门之命,奉曹帅之令任本营营将,整顿军务,便要严格行法。” 陈望脸不红心不跳,搬出了洪承畴和曹文诏两人。 众人的神色更是一沉,眼眸之中的惊惧也多了些许。 陈望心中深沉,现在局势已经彻底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知晓自己已经是初步建立了威信。 “军法无情,犯军法者若不惩戒,必有后续效仿者。” 陈望重新将手放在雁翎刀上,沉声道。 赵怀良紧咬着牙关,闭上了双目,他已经是抱了赴死之心。 陈望转头看向赵怀良,缓缓走上前去。 随着陈望的走进,赵怀良的身躯也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校场将台之上众人皆是偏过头去,他们不愿意看到赵怀良被斩杀的画面。 但是等待了许久,预想之中的血光崩现,腥风血雨都没有出现。 众人这才中心看向将台,只见不知道为何赵怀良却是被扶了起来。 就是面如死灰的赵怀良本人也是面色一怔。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了陈望浑厚而有力的声音。 “赵怀良负伤严重,难以整顿军务,不能依约束不严,御下不力之罪处罚。”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陈望的话音落下,校场之上一众辽兵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怀良心中猛然一动,原本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也慢慢的变得红润了起来,不过他仍然没有彻底反应过来,还沉浸在之前的氛围之中,他都已经做好领刀的觉悟。 “赵怀良。” 等到陈望再度叫道赵怀良的名字,赵怀良才彻底反应过来。 “卑职谢千总饶命之恩!” 赵怀良想要再度跪下,不过却被陈望止住。 陈望手持着卷宗,目视着将台之上一众军校,寒声道。 “约束不严,御下不力之罪,由所有军校共同承担,所有军校各自捆打三十,罚俸三月,可有异议?” 陈望雷厉风行,举手投足之间早已经震慑了住了一众军将。 众将此时畏陈望如畏虎。 陈望一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手握持着卷宗,走到了之前就已经点燃的火盆之前。 “此前一应诸事,我皆可既往不咎。” 陈望松开了手中的卷宗,卷宗飘扬瞬间落入了火中,瞬间便使得火势上涨了数分,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但此后若有敢犯军法者,必正军法!!” 陈望清冷的声音传向远处。 将台之上赵怀良半跪于地,率先应命。 而后一众辽兵的军校皆是单膝跪地,应命回答。 校场之上,九百余名辽兵如同被强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尽皆是曲下了膝盖,轰然应命。 “遵令!” …… 《草庐经略》: 大将有号令,是三军之所栗而奉者也。 号令不严,则玩而易之,何以责人之用命哉! 是令之出也,必明如日月,凛若雷霆,迅若风行。 第六十章:班底 淳化是从关中地区通往庆阳府的必经之路,两侧与邠州一样被山川所阻碍无法通行。 虽不至于如同川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一般难以攀登,但要想通行大队的人马无疑是痴人说梦。 山道崎岖,自西安府关中平原想要往北上庆阳,只有一条大道通行。 而淳化正坐于这条大道的南部地带。 三山抱孤城,一城断南北。 只要守住淳化,便可以隔绝关中与庆阳之间的关联。 借着曹文诏和洪承畴的威势,陈望压服住了满营的辽兵。 而后烧毁卷宗,则是使得众人免去了后顾之忧。 作为下属军兵,哪里有人不希望自己的上官是一个护短的人。 恩威并行,尽收其心。 掌控了一众军兵之后,陈望没有耽误多少的时间。 他在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做好了规划,辽镇营兵实行的兵制划分和其他地方也略有不同。 不过为了方便,陈望便依照在曹文诏麾下之时的军兵制度,按照部、司、局、旗、队自上而下,重新划分 三水城之败,辽兵营伤亡惨重,九百多人来自的部司十分杂乱,彼此之间早已经是失去了建制。 九百一十七人,被编成了一部。 部内分为两司,两司又分八局,八局之下设二十四旗。 赵怀良仍然任为把总,不过没有统军,陈望让其居中调解,以把总身份暂行副手之职。 分出的两部则让陈功、胡知礼两人统管,他们两人原先也是百总,现暂代把总一职,各领一司。 两人在辽东的战功早已经是到了百户,军职不低。 至于胡知义则没有跟到淳化来,进入关中平原之后,陈望便和胡知义暂时分离。 胡知义带着陈望所写的书信一路往辽东去。 曹文诏麾下的这些家丁肯定是要都还回去的。 在这个时代,还处于营兵系统之中,陈往自己也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班底,便于掌控军伍。 组建班底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的亲族招人。 这个年代亲族之间形成的纽带还是十分坚固。 陈氏和胡氏两家世代交好,后又结为姻亲,五服之内的男子不再少数。 陈望现在的打算是先以家丁的名义,将人暂时归拢于自己的麾下。 三水城之败,活下来的将校除了赵怀良这个把总之外,还有三名百总,两名副百总,旗总级别的兵将有十人。 陈望自然是没有将其直接降为副职,这样肯定会影响军心。 毕竟大多数普通军兵升官晋位都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将其骤然降低军位自然是使得其心中怨恨。 因此这些军兵仍然领原职,不过所有的编制都被打乱了。 八局之中,三名百总、两名副百总仍然领原职,不过五人之间互相都处在不同的局中。 而剩下的十名旗总和一些副旗总级的兵将也被打乱了编制,分配在其他的旗中。 八局剩下的五名百总、六名副百总、十四名旗总、十八位副旗总皆由陈望带来的一众家丁充任。 新任营将接管一营,任用自己的亲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平常时期多少也会有一些禁忌,大规模的人事调动是不被允许。 但是陈望现在要处理的并非普通情况,他接领的这一营辽兵是前线溃败下的溃兵,营中军将死伤大半。 而敌军虎视眈眈,十数万大军就屯兵在北部百里之外,随时有进犯的可能。 所以陈望现在有极大的自主权,很多事情都可以便宜行事。 这不仅仅是曹文诏的交代,洪承畴下达的军令之中,也说的很清楚,他很多地方都可以便宜行事。 而且不仅如此,陈望现在还有节制淳化城驻防卫军的权柄。 甚至洪承畴还传令给了淳化县的知县让其全力配合,粮草、补给等等一应物品都不得怠慢分毫。 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麟本就是因为大部流寇到来惶恐不安,眼下得到了洪承畴的命令更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这一切的事情,陈望都已经是从曹文诏的口中得知了。 不过明廷之中很多的地方官员对于过境的客军基本都是爱答不理,甚至避之不及。 不让其进入城池,不给予粮草接济只是稀疏平常之事。 当初曹文诏领兵在徐沟、盂县、定襄围剿贼兵时,崇祯亲自敕令所过地境多积粮草作为犒赏接济。 但过道州县仍然有很多地方不肯接济粮草,反而还命人开炮驱赶,当时前去接取粮草的军卒因此出现了死伤。 若非是曹文诏威望足够,兵变只怕是在所难免。 皇令难出北京城,之后崇祯勃然大怒,命御史问罪,但是此事在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县官不如现管,对于很多地方的文官来说皇帝的命令不遵守,反正之后也有合理的说辞。 皇帝的命令尚且没有多少作用,洪承畴的命令陈望并没有保有太大的期望。 当初洪承畴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期间。 所下的命令很多地方官员也不遵守,依然是我行我素,只管自己地界,对于其他的府州皆是漠不关心。 陈望也没有想着淳化的这个知县能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只要那个什么王兆鳞能够老老实实坐在县衙之中乖乖做个雕塑,别少了军粮,别插手军务就行。 不过当陈望整顿了军营,重新分配了编制之时。 便听到了一阵喧哗声,陈望正准备派人出去查看,便有军卒前来汇报。 说是淳化知县王兆麟,还有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在营外请见。 “正好我也准备出营去城墙上巡视一圈。” 陈望站起了身来,他放下了手中的兵册,心中很是奇怪。 他已经将处理的情况派人知会了王兆麟,反正营中的情况无人知晓,他直接说已经按军法处置都打了军棍。 辽兵在城中并没有太过分,伤人的事件几乎没有,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心中奇怪归奇怪,但是人肯定是要见。 陈望命令陈功和胡知礼两人留在营中主事,编练新军。 而后便带着四五名亲卫走出了营帐,向着营门走去。 还没有走出营门,陈望便看到了王兆鳞和其后的官轿。 而在王兆鳞的侧后方还有一名身穿着罩甲赤袍的青年将官,道路之上数十名军兵、衙役伴随在其后。 陈望心如明镜,他知道那名身穿着罩甲赤袍的青年将官,多半就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营门此时大开着,一辆接着一辆的货车被拉入了营中。 陈望看的清楚,货车之上有不仅有米粮等主食,还有各类的蔬菜和为数不少的肉类。 ……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六》: “文诏连败贼太谷、范村、榆社,太原贼几尽。” “帝以文诏功多,敕所过地多积糗粮以犒,并敕文诏速平贼。” “山西监视中官刘中允言,文诏剿贼徐沟、盂、定襄,所司不给米,反以炮石伤士卒。” “帝即下御史按问……” 第六十一章:卫军 陈望领兵走出军营,双手抱拳正准备行礼,但是王兆鳞却已经是急急忙忙的快步走了过来。 “陈千总,前些时日城内居民惶恐不安,物资调拨困难,因此短了些许的粮草。” “如今城内安定了下来,之后的补给万万不会再短缺了。” 王兆麟一身赘肉走路的时候都颤颤巍巍,刚说了几句,汗水已经是流了下来,即便是拿着扇子不住的扇风,仍然无法消暑。 “事务繁忙是正常,县尊不计前嫌,如今又送来肉粮,在下感激还来不及。” 明朝文尊武卑,陈望虽然不能理解王兆鳞身为知县居然将姿态放得这么低,当下面色做诚恳状,感激道。 “陈千总太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王兆麟不停的扇着扇子,强颜欢笑道。 “若是需要征召辅兵民夫,立时可以征调两千余人,我已经命令城中的衙役先行去处理了。” “如此,就多谢县尊了。” 陈望不明所以,不过礼数仍然周全。 “县中事务繁多,既然粮草已经送到,那本官就先回衙署处理公务了。” 王兆麟没有多留,或许是因为太过炎热感觉极为不舒服,又或许是真的有公务需要处理,说完之后便领着衙役离开。 陈望象征性的向前送了几步便止住了步伐,而那名身穿罩甲赤袍的青年军将也是一样。 其实这还是因为陈望不熟悉此时的官场,而引发的误会。 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麟本就是因为大部流寇到来惶恐不安,眼下得到了洪承畴的命令更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洪承畴当初被命总督五省,只是五省的军务,很多事情仍然管辖不了。 但是洪承畴任着的三边总督,却是可以直接节制三省巡抚,直接就是现管。 因此洪承畴的命令传下,陕西境内的州县官员没有人敢不听从。 开罪了皇帝被斥责,在士林之中还能获得一个刚正不阿的清流名声。 但是开罪了洪承畴,一个去官免职绝对是少不了的,而且依照洪承畴的个性,日后就是想要复起都难。 在王兆麟上了官轿之后,那身穿罩甲赤袍的军将看着王兆麟离开,随后转身对着陈望行了一礼。 “西安前卫指挥佥事罗桂忠,见过陈千总。” 陈望没有猜错,这军将正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不过陈望没有想到罗桂忠竟然这么年轻,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当然这在卫所军之中极为正常,毕竟卫所军职都是世袭。 当初西安之战,卫所军之中可是阵亡了不少的军官,他们的子嗣自然就要补上空缺。 陈望不卑不亢和回了一礼。 罗桂忠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官位比他要高了两级,不过却仍然要受他节制。 单只有卫所军的军职,就是品级再高也没有多大用处,不仅面对着文官低了一头,面对营官也是要矮一些。 卫所军不堪战历来已久,而且更不用提内地的卫所军。 从王兆麟刚刚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卫所军军官的地位有多低下。 一个正七品的知县都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北面流寇虎视眈眈,时间紧迫,我也就不多客套了。” 面对罗桂忠,陈望自然是没有再自称在下。 卫所军和营兵本就不是一个体制之内,双方互不统属。 “军门传下命令,命我主持淳化防务,我需要知道淳化城中现在城防准备的如何了。” 罗桂忠虽然看起来年轻,卫所军却是承平日久不堪战事,但是作为将门,基础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当下道。 “滚木城中尚有约有两千余根,城南原有采石场一座,擂石这些时日已经是命人运来了三千余斤,熬住金汁的大锅也找了数十口到时候可以使用。” “但是城中几乎没有军械,城上的火炮陈旧,卫中没有人敢用,打不了几炮怕是就要炸膛。” 陈望面色微沉,现在营中的辽兵大部分都是溃兵。 逃亡的路上盔甲几乎全部都丢了,刀剑还有,弓箭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挂在马鞍上的,因此大部分人的马刀都还在,弓箭都没有丢弃。 不过箭矢分摊到每个人的身上,怕是只有二十余支羽箭。 现在营中共有甲胄五十七领,他麾下带着的家丁兵一共六十余名,加起来刚到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在数万人的战场之上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披甲和不披甲之间的区别完全就是两个量级。 九边明军身穿着的铁甲,虽说很多都是缺衣少料,但是一般的刀砍枪刺还是难以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所以在民变初期,少数的明军能够追着数万流寇东奔西逃,屡屡以寡击众。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反了过来。 陈望神色阴沉,三水城陷,张外嘉身死,上千名辽兵陷入了城中。 但是明军最大的损失,却是丢失了上千副盔甲和大量的战马等军械武备的损失。 辽镇普通营兵身上的甲胄大多也都是铁甲,有了这么多甲胄和战马,李自成和惠登相麾下可以再各自武装七八百名精骑。 陈望又问了罗桂忠一些问题。 但是后续的罗桂忠回答的就开始有些摸棱两可,结结巴巴。 陈望没有再和罗桂忠多说,罗桂忠一看就是没有怎么上过战场的人。 从他的口中得到的信息已经是足够了,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你去召集麾下军卒,在驻地校场之上等我到来。” 罗桂忠倒是有派过夜不收前去城外侦察敌情,但是却被流寇的马队赶了回来。 在死伤了七八名骑兵之后,罗桂忠便不敢再派人出城了。 也就是说,现在对于城外的情况,完全就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淳化的情况远比陈望想象之中的更为糟糕。 罗桂忠所领的卫军都是出自于西安前卫,说是有三千余人,但是实际上就两千七百多人。 西安前卫是西安府内的卫所,地处关中平原,卫所在西安府的附近。 当初西安之战时,他们营兵出城野战,而西安府内的卫军都是充任的辅兵,做着民夫需要做的工作。 那些军户很多人甚至比流民还像流民,有些人甚至连上衣都没有穿,都是赤裸着上身。 就是卫中的正军,很多人身上穿的军服早就已经洗的发白,甚至还有打着补丁的军卒。 拿着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陈望甚至见过有卫所军拿着,可能是隆庆年间的老古董火器。 也就是那几个千户、指挥使麾下的家丁还算是有几分战力,盔甲和武器都还算精良,勉强能够入眼。 第六十二章:狼烟 卫军不堪战,就是九边的卫军也沦为了营兵的陪衬。 这些事情陈望早就知情,无论是原身的记忆之中,还是后世的了解他都了解和清楚。 但是当陈望到校场之上亲眼见到罗桂忠麾下的一众卫军之时,陈望还是僵在了原地。 两千七百多名卫军之中据说有七百多人在北城警戒,三百多人在西城,营中只剩下了一千七百余人 校场之上确实乌泱泱的站了一众军卒,但是这些人之中一眼望去,青壮年只占了半数,都站在前排的位置。 而站在后方位置的,陈望甚至看到了还有花白头发的人,那些还有十来岁的半大孩子也有不少。 前面的青壮站着的队列还算整齐,但是后面的队列便越发的混乱。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五花八门,几乎没有人穿戴军服,就穿着平日种地的破烂衣服,甚至有些都无法遮蔽身体。 如果不是立在校场之中的明军旌旗,陈望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支军队。 陈望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恐怕他当初在西安看的那些好歹像是流民的卫军,都是精挑细选而来。 校场之上的这些人很多人的面有菜色,简直和他在邠州城外遇到的难民一般。 卫所军常年缺额,逃军众多。 这一次洪承畴征召西安府前卫,要其出军三千人。 这北上淳化的三千人之中,一多半都是临时东拼西凑而来。 这还是洪承畴亲自派人盯着,否则恐怕送来的人青壮更少,军械更差。 从西安前卫出发的人确实有三千人,不过走了一百多里到淳化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两千七百人了。 有三百多人在还没有抵达淳化的路途中就相继逃跑了。 “我不管你们之前的编制是怎样,年龄四十五岁之下,十八岁以上编为一部,其余的人编为另外一部。” “军校共有家丁多少人,也报给我。” 陈望给罗桂忠丢下了一句话后,便直接离开了校场。 再在校场待上一时半刻,陈望估计自己的血压能够升到顶点。 淳化虽然作为西安、庆阳两府的交通枢纽之地,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只是一个小县,隶属邠州管辖。 经过了数次的动荡后,如今城内加上因为战乱迁入城中的人口只有一万余人。 城墙方圆不过数里之地,但城墙却是颇高,有四米左右,一些地段甚至快到达了五米。 说实话陈望一开始虽然对于王兆麟观感不佳,但是过了两日后,才知道这个知县还算是个好人,而且能力也不差。 县城周围的百姓听闻三水陷落纷纷南逃,只要能够证明本县身份的人,王兆麟都将其放入了城中。 其余身份不明者也都发放了一定的口粮,让其向南继续走。 那些入城的人也都被集中安置着,身上能够作为武器的东西全都收缴了。 还派了衙役去维持秩序,又让罗桂忠分派了一些军兵去担任守卫防止骚乱。 毕竟流贼以内应打破三水城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 八月的天气越发的炎热,时间正在一点一点的推移。 城外的流寇的游骑也越来越多,从原先的屈指可数,到数十骑,再到如今的上百骑,数百骑。 恐慌的气息也慢慢的向着整个淳化城弥漫。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带领着数名亲卫再度巡视了一遍城墙。 卫军之中堪用的人只有九百余人,勉强也凑齐了长枪和两百多件还算能用的甲胄。 跟着罗桂忠一起来的有三个千户官,几人麾下的家丁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 陈望让其领着那九百多名青壮作为一部,守卫西面城墙和北面城墙。 流寇若是南下,必然是从西北方来。 淳化被三山环抱,能够展开兵力的地方并不多,只有从西和从北两地进攻。 因此西城和北城就是第一防务要点,其余两方只需要分配少量的军兵即可。 另外的军余都充任为辅兵,这些人的任务就是战时帮忙去搬运军械,平时帮忙做做杂活。 重新编连成军,分派人前去训练了五六天的时间,这些卫军也算是有了一点军队的观感。 当然,也仅仅只有一点…… 陈望正准备走下城墙,却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唐世平顶盔贯甲行至近前,双手抱拳,躬身下拜道。 “卑职参见千总。” 陈望并没有意外唐世平的到来,此前曹文诏就已经知会了他。 庆阳府方向的贼寇足有十数万人。 一旦南下,依照淳化现在的军力如何也不可能守住。 三千卫军听起来虽然多,但是所有人都清楚,指望谁都不能指望那些卫军。 流寇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南下,只是因为被汤九州的名号吓住了。 还有便是没有收到高迎祥传来进军的消息。 仅靠卫军不行,所以曹文诏让唐世平仍领着陈望原来的四局军兵,驰援淳化。 否则就靠淳化现有的兵力,只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便会陷落。 “此番押解铆钉布面甲共计三百七十六领、锁甲一百二十领、铁遮臂四百二十副,高顶盔四百二十顶……” 唐世平双手拿出一封公文,举至头顶,言道。 “长枪、马刀、箭矢若干,数目书册之上皆有记录可查。” “领军卒两司共计八百七十五人,期内抵达,请千总查验公文。” 唐世平是押解着洪承畴分配来的军械赶到的,与其一起到达的一共有八局的战兵。 “两司?” 陈望微微一怔,疑惑道。 “多出来的一司是怎么……” 陈望展开了手中的公文,问出口的问题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另外四局则是当初艾万年等人麾下的残兵,暂时也交给他来节制。 八百余名步卒,再加上九百余名骑兵和九百余名卫军,守城能战者共计有两千六百人。 加上辅兵和城中的壮丁三千多人,守城也算是多了几分把握。 流寇军中缺乏攻城武器,发熕炮并不是红衣大炮,威力并不大,轰不开包砖的城墙。 陈望收起了公文,正准备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他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就在西方的山岭之上,三道狼烟已是缓缓升腾而起。 第六十三章:王兆麟 “咚!”“咚!”“咚!” 浑厚的鼓声自淳化城的城墙之上缓缓响起,顷刻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城池。 但凡只要身处于屋舍之外的人目光全都投向了东城战鼓响起的位置,而他们都无一例外的看到了那顺风飘扬的三道狼烟。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这什么。 军卒已经得到了将令,狼烟升起代表的便是敌军已至。 而王兆麟也是早早的派遣衙役知会了城中的一众百姓。 “呜————” 呼应战鼓声的,是淳化城中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淳化城中,明军的三处营地皆是已经沸反盈天。 明军营地之中聚兵的战鼓声轰然响起,各级军将皆是向着各自的部队快步而去。 卫军青壮的营地最为混乱,但是这几日里,他们吃了饱饭,在军棍的教导之下好歹是学到了一点东西。 罗桂忠等一众卫军的军官他们在西安之时见过了流寇,知晓事态,也是立即带领着麾下的家丁维持秩序。 这些卫军对于他们的上官心中本就恐惧,看到军官挎刀执枪而来皆是战战兢兢,哪里还敢继续乱来。 一众卫军的军官加上百来名家丁维持秩序,一众卫军虽然有些混乱,但是仍然还是汇聚在了一起。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 王兆麟一手扶着头顶的乌纱帽,一手拉着腰间的玉带,身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站在一处矮台之上,高声的呼喊着。 此时正是将近午时,县衙附近早早的支起了粥摊,众人原本都遵守着秩序在等着领取粥饭。 但是东城那突如其来的鼓声却是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流寇打来了”,人群瞬间陷入了惶恐之中。 有人想要跑回家中,有人想要向城外逃跑,还有人想要趁乱去打粥饭。 一时间整个街道乱作了一团。 当大多数人都失去了理智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人群相互挤压,相互推搡,哭喊声、哀嚎声的响起更是使得众人惶恐不已,加重了人群的骚乱。 王兆麟神色焦急,不住的跺脚大喊,但却是收效甚微。 整个粥棚周围已经是乱作了一团,支起的几口大锅在争抢之中被打翻在了地上,白色的米粥瞬间倾覆在地。 有人被滚烫的米粥烫伤忍不住的哀嚎,但是更多人却是用手,或则是用碗去盛、去抓那倒在地上的米粥。 然而他们才刚低下身子,后面的人潮已经是涌了过来,将他们撞翻在了地上。 两名手持着水火棍的衙役护卫在王兆麟的身旁,怕他也被人流冲撞。 外围的一众原本维持秩序的衙役看到混乱的人群心中惶恐,徘徊着根本不敢上前。 王兆麟眼睁睁的看到一名抱着孩童的妇女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瞬间便红了眼睛,一边大吼着,一边挥动着双手,整个人一下便从矮台之上跳下,挤入了人群之中。 两名衙役皆是猛然一惊,他们一直在防备外围的人潮,却是没有想到知县自己往那人潮之中钻了进去。 “保护大老爷!保护大老爷!” 两名衙役面色惨白,直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要是王兆麟有什么闪失,他们又如何能够活得成。 两名衙役手持着水火棍也不再管其他什么东西了,一通乱打,想要分开人群,但是却适得其反,引起了更大的骚乱。 一众外围的衙役也看到了一下子跳入人群之中的王兆麟,哪里还有人敢站在外围,全都往前走去,尽力分开人群。 但是人潮汹涌,数千人挤在一起,地方狭窄,一时间哪里又能够分离。 眼见人群即将彻底失控,但就在这时,站在外围的一众衙役突然是感觉自己脚下的站立的街道似乎都在震颤。 旋即一阵响亮犹如河水一般的轰鸣声已是从后方滚滚而来。 几名衙役下意识的回过头,而后手中的水火棍就这样僵固在半空之中。 大量的骑兵自北方的街道涌来,甲衣铮铮,遮臂森寒,肃杀之气扑面席卷而来! “砰!!!” 三眼铳的暴响声猛然响起,压倒了一切的人声。 原本不断涌动的人潮在这一刻全都沉寂了下来,所有还能活动人的目光都向着北方的街道看去。 入目之处,一片鲜红,无数旌旗在风中猎猎而动。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火摺,硝烟缓缓升腾而起,刺鼻的硝烟味一瞬间灌入了他的鼻腔。 “推搡、乱动、拥挤者……” 陈望将手中已经击发的三眼铳丢给了一旁的亲卫,冷眼扫视了一眼停滞下来的人群,冷声喝道。 “死!” 陈望并非是真想要杀人,现在这种情况,必须要以威势迅速的压服众人。 记忆之中这种情况并非是第一次遇到,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比现在这种情况要恐怖一万倍。 “疏散人群!” 陈望举起马鞭,对着一众愣神的衙役下令道。 一众衙役回过了神来,虽然陈望不是他们的上官,但是现在他们的知县还在人潮之中,哪里敢怠慢分毫,皆是纷纷上前。 人群的骚动此时被遏制住了,很容易便被分开,没有人不惧怕手持刀枪的官兵。 陈望本来正在城墙之上指挥军将,但是却看到县衙附近发生了骚动,于是立即领兵赶了过来。 狼烟只是示警,流寇要抵达淳化还需要一段的时间,城墙之上现在情况并不危急。 他刚刚扫视了一圈,都没有见到王兆麟的身影。 陈望记得每次施粥的时候,王兆麟怕生出太大的乱子,都是亲自主持,于是向着一名头戴吏巾的小吏问道。 “王知县人不在这里?” 那小吏脸色苍白,陈望不问还好,一问却是哇的一下嚎了出来。 “大老爷……大老爷陷在人群里了!” 陈望双眉紧蹙,要是在他主持淳化的防务期间,一县的知县死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要承担一定责任。 人潮逐渐的分散,越来越多伤者被发现,甚至还有因踩踏致死者。 王兆麟并没有什么大碍,他挤入人群的时间很短,加上体型颇为肥胖,拥挤没有伤了他。 被众人发现的时候,王兆麟正站在一侧墙壁的旁边,身后还护持着一名抱着婴孩的妇女。 他头顶的乌纱帽早已经是不知道落到了何处,身上的官袍也是布满了灰尘,腰间的玉带也已经是消失不见。 第六十四章:内应 众人都手忙脚乱的来扶王兆麟,但王兆麟却是推开众人,焦急的说道。 “我没事,你们……先去救其他人,不要管我,先救人……” 王兆麟站稳了身形,但是他后续想要说的话埂在了喉咙之中,他看到了许多倒在街道之上的人。 有些人的胸膛还在起伏,还在哀嚎,但是更多人却是已经没有了动作。 王兆麟的身形晃了一晃差点便倒了下去,又引得众人一阵惊慌失措。 “没事,没事……” 王兆麟想要拿绢布去擦脸上的汗水,但是却没有摸到。 他不住的小声说着没事,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好像是在安慰众人。 汗水从他的额头之上大颗大颗的流下,王兆麟也没有再顾什么体面,直接是抬起袖子擦拭了一把。 “快去请县内的医者都过来,来这里救治伤者。” 众人还是担心王兆麟,并没有人立即动作。 “你们没有听到我说话吗,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而见到众人还停在原地,王兆麟罕见的发了火。 众人见王兆麟动了火气,也不敢再怠慢,立即是有人向着四散奔去,前去寻访医师。 “让人再去熬些米粥,以后还是到各个坊内发放。” 等到陈望走到了近前,王兆麟还在不断的吩咐着衙役去安置善后。 “幸好陈千总及时赶到,不然此番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王兆麟听到了陈望鸣枪,也听到了陈望维持秩序,疏散了人群。 “在下想问一下,在骚乱发生之时,可有什么异常?” 陈望的神色深沉,他刚刚一眼扫视过去,便感觉有不少的人感觉不对,并非是寻常百姓。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那几个人虽然看起来与平常百姓一样,但是却是越看越怪。 陈望感觉,这一场踩踏或许有人在刻意引导…… “异常?” 王兆麟眉头微皱,眼睛微转,回忆了一下。 “我记得好像有几个人在乱窜,然后有人喊了一声流寇打来了,场面就彻底乱了。” 陈望目视着那些被疏散的人群,低声问道。 “分发粥食的时候,之前的那些流民也在吗?” 王兆麟面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那些流民之中有流寇的……” “县尊莫慌,在下也只是推测。” 陈望摇了摇头,并没有说的太过于肯定。 “县尊留心一下即可,我之后再给你分五百名卫军。” “城外流寇前锋已至,流寇大军恐怕今天黄昏之前就能抵达淳化,到时候城中的大小事务都需要县尊来处理。” “好,好,陈千总放心,持枪上阵我不行,但是治理一方王某还是有一些经验。” 王兆麟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见到王兆麟没事,陈望也没有多耽误时间,随意应付了两句便带领着军兵离开了。 不过在离开的时候,陈望问了那些后入城县民聚集地在什么地方,然后对唐世平吩咐道。 “找几个伶俐点的,晚间去这几处地方看看,城里不太平……” 流寇缺乏攻城器械,一路席卷过境,破城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一般是劫掠乡野地区。 州县等有城墙保护,虽然守军并不多,但是守城的青壮借着城池也能造成是相当的杀伤。 流寇麾下的强军都是马兵和精骑,其余的步队和饥兵其实比那些青壮强不了多少,士气又极低下。 流寇的攻坚能力其实还行,只有追兵追击甚急的时候,攻打一些关卡之时,精骑、马军皆下马步战攻城,不惜代价才能快速的攻城。 但是这种情况极少,因为精骑和马军基本都是那些首领的家底,轻易不敢折损。 否则日后面对官军进剿就没有半分逃脱或则战胜,更有可能被其余势力给吞并,流寇也并非都是一条心,弱肉强食的事情多不胜数。 精骑、马军步战确实能够破城,但是往往破城之后的收益都难以弥补损失,不如劫掠乡野。 所以一路上来他们打破的城池很多都是以内应破城,或是有时间便围城蚁附。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有不少的流寇混在流民的队伍之中进入了淳化城。 “入城的应当都是一些从贼多年的老匪,让他们注意一点,找到那些眼神四下张望,手上老茧不对的人。” 拿刀持枪的手和使用农具的手完全是两码事,而且眼神和气质很难掩盖,就算是伪装再好也总有破绽。 因为王兆麟之前的举措,这些人没有什么兵刃,只要严加防备,危险性并不会太大。 唐世平领着了命令,没有停留多久,便领着人匆匆的赶回了营中。 而且营中的两司军兵还等着他去主持军务。 “内应……” 陈望凝视着唐世平园远去的背影。 而后又看了一眼城墙之下那些散乱的流寇游骑,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看着淳化城外原野之上那一面接着一面的黑旗,陈望的眼珠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今日是几月几日。” 陈望微微偏头,询问道。 “八月初十。” “八月初十?” 陈望双目微眯,低声重复着。 “崇祯八年,八月初十……” 陈望在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史书。 虽然曹文诏没死,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但是很多事情仍然带着惯性,暂时出入并不会很大。 历史上的高迎祥分兵三路劫掠地方。 在七月领兵击破了贺人龙、张全场,和张献忠合兵一处复向西安挺进,但是未国,于是西走武功。 八月之时,攻扶风、岐山等县。 九月,高迎祥与高迎恩、惠登相、张献忠合兵,攻破兴平,进逼关中。 洪承畴孤军居中,领军一万两千人,在泾阳、三原设下阵势,坚守鏖战。 十月,高迎祥等众战明军不力,献忠等部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现在还是八月之时,如果历史变动不大,此时李自成南下就是因为得到了高迎祥的命令。 高迎祥准备在九月攻入关中,再度进取西安府。 “李自成、惠登相……” 淳化城外,一众闯军骑兵的轮廓已经是越来越清晰。 一面玄黑色的大旗在风中展开,一个斗大的“闯”字就这样映入了陈望的眼眸之中。 而陈望也在这时也想到自己一直遗忘了什么。 第六十五章:高杰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 夜风习习,吹散了一丝暑意。 帐蓬之中灯火昏暗,帐帘只露出了一条小缝,高杰站在帐帘的旁侧,沉默的看着帐外。 他的身影完全隐在帐篷之中,只露出在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在小缝之中。 帐外乌黑一片,寂寥无声,连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这里是盛放着闯军军械粮草的地方,全都是堆放着货物。 闯军连众十余万,连营十数里,就是砍光了周围的树木都没有办法夜夜用来照明。 因此大部分的时候,闯军在晚间只在外围设下明火,同时设下巡逻马军、精骑。 在营地之中,大部分相隔很远才有一处照明点。 巡夜的步队倒是会拿着火把,每隔一段便巡营以此,以保持着基本的秩序。 高杰所处的军帐,篷布极厚,内中的灯光几乎没有一点透出,和其他的帐篷完全融为了一体。 就在高杰全神贯注看着帐外的情况之时,一双柔荑已经是从后面探来,抱住了他的腰腹。 淡淡的清香飘来,一股温热的气体自耳后传来,在他耳边缓缓萦绕。 后背一阵柔软,懒散的女声在高杰的耳边轻轻响起。 “别看了,他早就睡下了。” 高杰小腹微微发热,只感觉心底下蕴藏着一股邪火。 女声懒散,妩媚的风韵流溢开来,轻笑了一声。 “刘宗敏和高一功现在都在外营,怕明军夜袭营寨,你有什么好怕的。” 高杰呼吸微微加重了些许,他感觉到那原本放在腰腹间的柔荑正缓缓向下移而去。 高杰一把抓住了那想要下移的双手,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高杰的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眼眸之中倒映出一名体态丰腴的美妇人。 那美妇身穿着淡青色的百褶绣花罗裙,头戴金钗,仪态端庄华美。 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盈盈如水,涂着薄薄胭脂的丹凤眼之中似有无限风情在流转。 常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高杰是真正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身前的美妇,不是别人,正是李自成的夫人邢氏。 纵然是看过千遍百遍,但是高杰仍然是忍不住心中微颤,邪火止不住向上翻涌而来。 高杰闷哼了一声,拦腰直接将身前的美妇抱了起来,抵至了一处铺着被褥的箱木之上,一把将其压在了身下。 帐篷之中昏暗的烛火不断的摇曳。 帐帘处那唯一的缝隙已经合拢,没有任何的光线透露而出。 而帐篷之中传来的轻微的声响,也很快便消逝在了夜风之中。 …… 高杰重新系上了腰间的鞓带,慢慢的整理了衣衫。 他的心跳不仅没有平复下来,相反跳的更为厉害。 “李自成么不知道我们两人的事情,但是刘宗敏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我感觉瞒不了多久的时间了。” 高杰神色凝重,紧了紧腰间的鞓带,低声说道。 “去年八月,本来是有机会。” 高杰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邢氏懒懒散散的声音。 “但是你嫌弃贺人龙许你的军职太低,后面又弄得打草惊蛇,又能怨谁?” 高杰神色微黯,当初官兵总督陈奇瑜遣参将贺人龙救陇州之时,他确实有过机会。 他与贺人龙是都是陕西米脂人,他借着李自成的命令和贺人龙商讨反正的事宜。 他本以为做的十分隐秘,但是没有想到刘宗敏却是一直在盯着他。 说传信的使者先见了他,而后才见李自成。 正是刘宗命的话引得李自成心,虽然好歹是遮掩了过去,但是他后来便被调遣到守营。 “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高杰叹息了一声。 “当初就应该听夫人的话啊……” 邢氏美目微转,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高杰。 “官兵的官位不好三十六营的首领降伏,别说总兵了,就是参将、游击都没授一个,最高的也只是一个中军。” “你倒好,开口就问贺人龙要个游击,也不知晓同我商量商量。” 邢氏比高杰要从容的多,完全没有见到一丝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虽然是妇人,但是出身和见识都要比高杰高得多。 军中一应大小内务基本都是她在处理,军资器械,军粮调拨、兵器供应,全都是她在处理。 邢氏面色微微泛红,对于高杰的态度很是满意。 为人学识,对她很多话都听得进去,又并非是全无主见之人,很多事都和李自成截然相反。 李自成刚愎自用,总觉得她是一个妇人因而瞧不起她,而且长久以来对她也是颇为冷漠,像个闷油瓶一样。 邢氏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服,她想到刘宗敏近来看她眼神确实有些不对。 “现在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我们两人连夜逃走。” “我知晓李自成军中的很多事情,你好歹也是领过兵,知道很多细情,投降朝廷也能换个一官半职。” 她和高杰的事情要是真被发现,依照李自成的性格,只怕是到时候必然会生不如死。 邢氏美目流转,高杰也就和贺人龙有点交情,但是现在贺人龙却是远在兴平,鞭长莫及,已经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当初带兵投降,也只是允诺了一个千总,这一次……” 高杰有些犹豫,他原来都觉得千总职位都小了,现在过去,可能还要再降上几级,心中还是有些犹豫、 邢氏柳眉微蹙,抿了抿嘴,正准备说话,但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出来的话也是风向一转。 “你如果要高位,现在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邢氏站起了身来,吹熄了烛火,缓缓的掀开了帐帘。 高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淳化城上亮起的点点灯火。 …… 《明史》: “高杰,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同起为盗。” “崇祯七年闰八月,总督陈奇瑜遣参将贺人龙救陇州,被围大困。” “自成令杰遗书约人龙反,不报。” “使者归,先见杰,后见自成。比围城两月不拔,自成心疑杰,遣别部将往代,杰归守营。” “自成妻邢氏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杰过氏营,分合符验。” “氏伟杰貌,与之通,恐自成觉,谋归降。次年八月遂窃邢氏来归。” 第六十六章:影响 淳化城郊,人潮似海,漫山遍野尽是攒动的人头。 无数杂乱的旌旗分立于四面八方,旌旗招展,在劲风之下猎猎而动。 枪矛如林,人海汹涌,浩瀚宛如八纮九野之水! 当先一杆玄黑色的大纛由为瞩目。 旗高一丈八尺,杆用缨头雉尾,缚着一条足有八尺五寸的明黄号带, 旗面四方,以玄黑为底,明黄为边,旗面正中绣着一个斗大的白色“闯”字。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身穿窄袖云肩通绣澜袍,外罩着一件亮银对襟长身甲,腰系鞓带,束刀挎弓,端坐于望台之上。 望台四下,站满了身穿着赤色边军甲胄的武士,一众身穿着鱼鳞甲的军校则是立于李自成的四周。 三水城一战,张外嘉身死,辽兵溃亡大半,甲胄兵丈几乎全被李自成所得。 李过、高杰、刘宗敏、高一功等一众将校分列于两侧。 淳化城下,号角声连绵起伏,经久不绝。 “呜——————” 下一瞬间,淳化城外的人潮也有了动作。 一辆辆简陋的云梯在人潮之中起伏,大量衣衫褴褛,手持着各种兵刃的饥兵在老卒的带领和催促之下向着淳化城快步蜂拥而去。 “打破城,开官仓!!” “杀官兵啊!!” 无数饥兵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片绵绵无际的人潮。 潮水汹涌,发出犹如惊雷一般的咆哮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狠狠的向着淳化城拍击而去! 陈望站在城楼的垛口之后,沉着的看着汹涌而来的饥兵大军。 陈望的心跳缓缓的加快了些许,但是他的头脑仍旧清明无比,没有受到其太大的影响。 这样的景象他已经见过了无数次,心跳加速以及身躯的颤抖那并非是全部源自于恐惧,更多是是临战前身体的本能反应。 “嘭!嘭!嘭!!!” 独属于弗朗机炮那特殊的声音轰然在淳化城的城墙之上轰然响起。 大量的硝烟缓缓自城墙之上升腾而起,被火药推动而出射出的炮子带着尖厉的呼啸声狠狠的射入了饥兵阵中。 佛朗机炮毕竟并非是红夷大炮,威力相对而言要小得多,射程也要近得多,但一旦命中足以人马俱穿。 虽说操炮的明军大部分都是半吊子,但是城外的饥兵黑压压的一股脑儿涌来,不用算什么距离,也不用去校准什么火炮,只要放炮便能打中。 一团团血雾自饥兵的军阵之中炸起,但是旋即便消散一空,重新被后续涌来的饥兵给淹没。 但是相对于有有近万兵力的饥兵军阵来说,一切并无太大的影响。 淳化城墙上二十多门佛朗机炮的轰击,连浪花都未泛起多少,便已经是复归于平常。 很快闯军的饥兵已经蜂拥至淳化的城墙之下,无数云梯被搭起。 一名接着一名的饥兵,或顶着破烂的圆盾,或咬着短刀向上奋力攀爬而去。 城下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而城上回应他们的只有不断腾起的硝烟,沉闷的铳响声以及尖锐的箭矢破空声。 滚石擂木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城墙上被丢下。 中伤的哀嚎声、重物坠地声、愤怒的呼喊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似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的蚂蚁附在了淳化城的西城墙之上。 陈望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已经将指挥权他已经下放给了唐世平和胡知礼,还有罗桂忠。 流寇的这一波进攻只是试探,出动的大部分都是饥兵。 他们的套路虽然有变化,但是大体还是如同以前一般,两翼都是压阵的马军,中间混杂老匪督战。 只是最后压阵的并非再是普通的步队和精骑。 在城楼之上,陈望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步队的手中大部分都端着三眼铳,在其后还有不少的佛朗机炮。 阵前还放置着虎蹲炮,明显是防备着冲击,除了没有火箭之外,其他的所有排列都如同他曾经在山道殿后战之时一般。 陈望眼神微凝,他一开始就听到了张外嘉出城作战受挫,而后才退回了城中的消息。 赵怀良站在一旁,低声道。 “张帅带领我等冲击三水城外闯军军阵,闯军就是这样的布置。” “一开始我们在闯军攻城的时候,踏出城池,杀穿了他们的饥兵队伍。” 赵怀良指着城下蜂拥而来的饥兵,继续言道。 “我们驱赶着溃兵冲击其军阵,但是突然听到几声爆响,然后那些溃兵很多人扑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人再不敢往前走,要么是后退,要么是逃向两边。” “虽然溃兵没有,但是张帅见到敌军火器队没有枪阵保护,带着我们直冲而去。” “结果……” 赵怀良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闯军阵前的铳枪声就像是爆豆子一样,一直响个不听,张帅派的一哨骑兵,没有一个人冲过去……” 赵怀良的眼睛微红,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陈望神色微沉,隔着距离很远,他看不清楚那些步队手中拿着的武器。 “你当时在后,有没有看到他们拿的什么火器,怎么打的?” 赵怀良沉吟了些许时间,而后答道。 “三眼铳……他们拿的好像都是三眼铳,没有鸟铳也没有其他火器。” “怎么打的我没有看到,不过他们的军阵很怪,基本没有走动,最前面的那些人一直蹲在地上,后面还有传着什么东西。”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垂下了头。 赵怀良的话让他得到了几个关键信息。 闯军并没有用鸟铳,用基本都是三眼铳。 三眼铳的射程短,但是可以一瞬间连发三枪,瞬时的火力覆盖确实更强。 而且似乎也没有学他之前所用的轮射后退的那一套,而是根据情况做了些改良。 闯军步队所用的火器战法,应当是第一排的军兵负责击发三眼铳,击发完毕之后递给后面的人。 然后后排的人再将另一把三眼铳递交过去了,交给其击发。 所有的击发都是由第一排的枪手击发,后续的人只需要装药就好。 “死伤了一哨的兵马后,我们便收兵回城了。” “之后就一直是协助守城,一直到最后被内应破城。” 陈望神色深沉,审视着城外的闯军大阵。 守备三水,张外嘉的这些决策并没有问题。 无法趁势冲乱敌军步队,固守城池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当时张外嘉的任务也只是守住三水城,敌人是块硬骨头,没必要再去啃。 第六十七章:计划 自古以来攻城战都是极为困难,守城方占据极大的优势,往往可以以少胜多。 《孙子兵法》有云: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 “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有充足的攻城器械攻城尚且艰难,更何况只有简陋的云梯。 想要凭借着如此简陋的云梯,靠着那些食不果腹的饥兵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是李自成后续投入了精锐的马军和精骑,也难以攻下淳化。 绕过淳化也不可能,因为淳化就立在去往关中平原的道路之上。 绕行的话,淳化城只需要分出骑兵在行至一半之时拦腰出击,便可以使得十余万人陷入崩溃。 只要守住七天,军械和援兵就都从西安府赶来了,淳化之围自然迎刃而解。 流寇虽然有十数万众,听起来声势浩大,占据了优势。 但是兵不在多在于精,李自成麾下的精骑和马军并不多,虽然得了辽兵的装备,但是有些差距并非是依靠装备便可以缩小的。 淳化城有地利,有九百余名辽骑,加上后续赶到了八百余名步卒,再加上守城的卫军和青壮,守不住七天才是真的离谱。 贺人龙当初在陇州城被围,也是李自成领军。 李自成连攻两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没有攻破城池。 洪承畴承诺的援兵也绝对会到来。 如今聚集在凤翔府和西安府交界的高迎祥和张献忠,两军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左右。 这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规模,其进入关中平原之后,明军除了城池之外无险可依。 流寇骑兵众多,一入关中平原,便犹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 就是算上曹文诏,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余人。 一万对二十五万,一比二十五,已经是一个比例十分悬殊的数字了。 而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原本就有六七万人,眼下攻破了三水裹挟了更多的人,北路流寇已经是超过了十万的大关。 派遣一支两三千人偏师,如果能守住淳化,那么没有理由将北路的流寇放入关中平原。 洪承畴承诺的援兵,其实也就是田应龙麾下的残营,整合之后还剩下的约千余人,其余的人都分调到其他诸营之下了。 这部整合后的残营现在正由副将刘成功统领,一路往北赶来。 曹文诏则是带领麾下军队前往了南面的兴平和洪承畴会和,兴平才是真正决定关中大战胜负的主战场。 守住淳化容易,但是陈望所想的远远不止是守住淳化。 现在他需要一场大胜,用大胜来换取军功,奠定自己如今的地位。 升官虽难,但是升职却不难。 营军职位只要有足够的军功便能够升任,督抚有这个权力节制营官营将。 总兵、副将之类有点困难,但是推个参将和游击上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官品则不一样,要先上报兵部等等,再论功行赏。 不过陈望也不在乎什么品级。 手中有兵,才是实。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什么官品,什么封妻荫子,全都是虚的。 大明如今早已经是百孔千疮,根须里面已经是腐烂不堪。 到手一切的东西和荣耀都将会随着明庭的崩塌而消亡。 《南明史》甚至可以看的人直接背过气去,简直就是一部荒唐史。 守住淳化,洪承畴给他心中的评价最多只是中等,默认他营将的身份,到时侯兵额下来恐怕只有两千余人。 但是这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军兵,需要更多的权力。 作为营兵自主权极小,不同于卫军有固定驻地,可以屯田发展,甚至连制作军械的匠人都有。 营兵一旦接到军令,便要听从调遣,开拨上路 明军很多的营兵军将,就是不断的在关内和关外不断的调动,疲于奔命。 就是骄横如左良玉,在一开始最多也只是拖延些许的时间,不敢真的不奉令。 身为营兵现在想要寻访一地发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崇祯年间,能够安心种田的地方少之又少。 崇祯初年,旱灾还只是局限于陕西一地,受灾人数并不多,粮食减收严重,人畜饥馑,掀起了民变的序幕。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旱灾自北向南不断的蔓延,不断的扩大。 从陕西到山西,再到北直隶,再到河南、再到湖广等地。 到了明崇祯十三年时,降水量甚至已经不足往年的一半。 每石米的价格甚至涨到了五两。 大片的农田受灾,禾苗尽枯,庄稼绝收。 山西汾水、漳河等喝水尽皆枯竭,河北九河俱干,白洋淀涸,使得民变越发的剧烈。 山西、陕西、河北、山东、河南等地不仅遭受了旱灾的袭击,还遭受了蝗灾和更为严重的瘟疫。 河南有官员启奏:“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 陕西的灾荒更是雪上加霜,记载曰:“绝粜米市,木皮石面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 南直隶、江南、山东等地鞭长莫及,根本去不了。 日后能去的地方,受灾不严重的地方只有两处。 一是四川,二是湖广。 陈望能够走的路并不多,摆放在他面前的人只有寥寥几条,而且其中很多都是死路。 在明末忠臣并不好当,一心忠于朝廷的,听调又听宣的,艾万年、曹文诏、卢象升等人的例子就摆在勉强。 都说前生作恶,今生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 那么在明末当营兵的,可能大多前生都是恶贯满盈。 留给陈望能走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走历史上左良玉所走过的道路。 陈望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左良玉的影子。 左良玉却是是明末一众营将之中混的最好的一批。 没有因为疲于奔命被清军斩杀,没有因为督抚的弱智而战死,也没有被文官随便砍了脑袋。 当然也不能完全效仿左良玉,那么这也是一条死路。 左良玉后期其实已经是被麾下的军将裹挟着前行,他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如此庞大的军队。 现在已经是八月,明廷的诏令已经下达。 卢象升受命任五省总理,统辖南直隶、河南、山东、四川、湖广五省军务。 洪承畴负责围剿山西、陕西两地处于西北的流寇,卢象升负责围剿东南部的流寇。 陈望所领的兵主体仍然是辽兵,编制也辽镇的编制,到时候他大概率要跟着卢象升进往河南…… 第六十八章:张网 淳化城上,铳炮声不绝,一股股硝烟自城墙的垛口之处缓缓升腾而起。 淳化城下短短的时间已经是化为血海,腥臭的血腥味已是弥漫了整个战场。 简陋的云梯之上爬满了衣衫褴褛的饥兵,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能够攀上城墙。 不是被铳枪打中跌落于城下,便是被滚木和擂石砸中当场便已经是不省人事。 最为恐怖的是那倾泄而下的一锅锅金汁,守城所用的金汁只是雅称。 所谓的金汁就是将收集起来的粪便加入水放入大锅之中煮开。 在地方架起云梯攻城之时,直接将煮开的金汁猛然倒下去,既可以造成严重的烫伤,也可以造成感染。 而且那本身自带的恶臭也能极大的减弱敌军的战斗力。 此时淳化城下的味道可谓是难闻至极,很多攻城的流寇皆是不住的呕吐。 但是他们的胃中哪里有什么粮食,很多人都只是在干呕。 淳化城上的反击剧烈,一众刚刚杀至城下的饥兵已经是生出了惧意,他们一路过来,遭受了连绵不断的伤亡,士气早已经是跌至了谷底。 没有人想要送死,所有人都想要一条活路。 不想活的人早在流寇到来之时便已经是死了…… 但是他们的意志并不重要,没有人指望他们真的能够攻上城墙。 他们的作用只不过是用命来试探出官兵有多少的人马,有多少的枪炮。 那些混杂在饥兵阵列的老卒一边举着盾牌护着胸口等要害部位,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刀兵威逼着那些饥兵攻城。 他们的凶神恶煞绝非是装个模样,只要有人胆敢后退,他们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军中有法:一人逃杀其管队,一阵退缩皆置重点,阵将棍打五十,连级罚粮,管队以下军校皆斩! 一名手持着木矛的饥兵被铳枪声吓得不敢上前,一边哭喊着一边后退。 但是他并没有退出多远的距离,便已经是被身后督战的老匪一刀割破了喉咙。 更多想要后退的人都被吓得止住了步伐,那些督战的老匪管队上前继续威逼,不时砍翻一人,更是使得绝望的气氛在战场之上萦绕。 退后是死,前进也是死,他们前进若是战死,自己的亲眷好歹也能继续跟着大部队。 那些管队都认得他们,认得他们的家人,若是逃跑的时候战死,他们的亲眷家人也会遭殃。 前阵的饥兵只能是被推着继续进攻城墙,他们哭嚎着,呼喊着一浪一浪的向着淳化的城墙冲撞而去,又在淳化坚固的城墙之下撞的粉碎。 陈望站在垛口之中将城上城下的众生百相全都尽收眼底。 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心慈手软。 在冷兵器的时代,溃逃往往会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引得全军崩溃,督战队几乎是必要的存在。 指望军卒凭借士气,凭借着训练就能抵抗所有的情况和局面,无疑是不现实的。 唐世平站在陈望的身侧,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负责掌管后勤,只有他清楚这样的情形实际上并不乐观。 现在看起来是他们占据优势,但是这样的高烈度的战斗消耗却是巨大无比。 “火药消耗太快了,再按照这样的烈度打下去,要不了三日的功夫,火药就会消耗殆尽。” 铳弹、炮子倒是有多余的,但是那些东西没有了火药的击发,根本毫无杀伤。 “我知道。” 陈望点了点头,他也有算过消耗,不过他也有他的考量。 “这是流寇第一波攻势,城中有九百多名的卫军都是胆怯之辈。” “第一阵若是赢的艰难,后续作战只怕是他们会失了胆气。” 夫战,勇气也。 营兵面对流寇敢战,但是那些卫军却是难以让人相信。 卫所军在后期,军户早已经是成为了将官的家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他们的身上那些许的血性早已经是在长久的盘剥之下消磨殆尽,他们握持着农具的时间远远多于兵刃。 就是寻常剿匪都指望不上他们,难道在战场之上还能够指望他们? 赢下第一阵,好歹也能让其有几分搏命的勇气,不至于敌军攀上城墙就失去了胆气。 “所以第一战不仅要赢,还要赢的彻彻底底。”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眼神慢慢的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的目光向着远处缓缓移动而去,一路之上掠过了无数的旌旗,一直到看到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最终才停下。 他的猜测没有错,之前进入城中的那些人确实混杂着闯军的奸细。 而且还不在少数,为了不打草惊蛇,唐世平派出去的人都是在施粥等时候多加注意一下。 查出来的是隐藏的不深,演技拙劣一些的。 但就是这样,现在便已经是查出了四五十余人。 陈望感觉没有查出来的人应该还有差不多同样的数量,应该在百人左右。 一百多人若是在城中突然暴起,在晚上夜袭以有心算无心,一口气夺下防备松散的城门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或则是在攻城鏖战之际,在城中纵火引发骚乱,都能给守城方造成极大的困扰。 “西城和北城不要管,主要是看好东城和南城两门,你到时候分两局的老兵,把东、南两城的卫军撤下来。” 陈望的目光的在远方那面玄黑色的大纛之上来回游动。 “夜晚的时候再调防,不要惊动了城里的人。” 一个计划在陈望的心中已经是慢慢的有了雏形,不过这个计划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这一环,就在于高杰的身上。 高杰现在在李自成的麾下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军校,并不太受倚重。 其和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有染,因此背叛李自成,投降明军。 在不久的将来,如果没有陈望干涉进程的话。 高杰将在投降之后加入明军之中,参加对农民军的追剿,一路升任为总兵官。 在北京城沦陷、崇祯自缢之后,江南等地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 高杰则被封为兴平伯,与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并称为江北四镇,一朝主宰大权。 史书记载,高杰正是八月的时候与邢氏一起逃离了闯军的军营,投在了贺人龙的麾下。 可以确定的是,高杰就在李自成的营中,但是问题是,他要如何和高杰建立联系。 第六十九章:收线 正史上的记载在某些时候不一定准确,毕竟写史和修史的终究是人。 明代几本史书之间经常会出现偏差,记载不同的事情,后人研究也只能从其中相互印证,找出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是有些事情终究是难以复原全貌。 不过高杰在背叛李自成这一段记载却是没有什么出入,《明史》之中有一句话描写的很清楚。 “自成妻邢氏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 “杰过氏营,分合符验。氏伟杰貌,与之通。” “恐自成觉,谋归降,次年八月遂窃邢氏来归。” 就是说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掌管军姿,高杰在营帐中交符验合的时候,邢氏因为容貌俊朗,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私情。 而后高杰害怕李自成发觉,便谋划归降,于是在八年的八月和邢氏两人一起归降。 后来高杰便被洪承畴安排到了贺人龙的麾下。 陈望很清楚,如今的高杰现在应该是十分慌张,恐怕是李自成或则是旁人已经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原本的时空之中,在八月的时候。 明军接连遭遇兵败,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洪承畴麾下的兵力就是加上征召而来的兵员也不过仅有一万二千人左右。 高迎祥、张献忠聚众二十五万余人,于兴平之西。 而平凉府的流寇更是一路高歌猛进,连败明军。 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先后于襄乐、湫头镇两地大败明军,一路南下,明军一路丢盔弃甲。 三路大军自三方袭来,西安府西北部州县几乎尽皆沦陷。 那个时候在陕西,高迎祥是完全占据了上风,洪承畴所率领的明军只有了守势,根本没有人知道能不能守住西安府。 但就是那种情况之下,在明军连番遭遇败绩,损兵折将,兵微将寡的时候,高杰仍旧选择了投降。 唯一的原因,就是高杰当时已经是处于极度惊慌失措的状态。 高杰和邢氏私通的事情,多半是被发现了些许的端倪,难以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而现在正是崇祯八年的八月,高杰叛逃的时间。 历史上的高杰是在跟随李自成、惠登相南下之时逃离的军营。 而后一路向南,直接投降了明军。 现在正是高杰最为惊慌失措的时候,陈望感觉就算是自己不想办法去找高杰,高杰自己也会送到他的碗里来。 不过陈望自然是没有将希望都寄托在高杰的身上,因为这其中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天由命并非是陈望的性格,昨天闯军刚刚抵达,开始扎营的时候,他就派出了多支夜不收。 让淳化县的猎户、采药人作为向导,自两山的小道翻山越岭,向流寇的营地后方渗透而去。 闯军虽然在外围设下了重防,但是防备的是夜袭,而后方的老弱却是臃肿不堪,自然是绝不可能面面俱到。 李自成打破了三水之后,新附者更是众多,也更容易渗透。 算算时间,等到黄昏之时就能收到夜不收的回报。 高杰现在应该统领着后营或则是中营,贺人龙的事件使得李自成有些不放心这位曾经和他一起的同乡。 不过同乡情谊尚在,而高杰在军中威望也并不低,李自成并没有充足的证据。 李自成只是将高杰冷处理,让其在之后只负责看管老弱,把守营地。 高杰绰号翻山鹞,虽然是李自成的部将,但也有自己的旌旗。 后面的很多次交锋之中,军报之中都表明高杰统领后营,领兵护卫老弱,不再上前线。 至于口音问题,陈望自然也考虑到了,辽兵肯定是不过能派遣过去,不要开口就会原形必露了。 辽兵粮饷充足,多是身强体壮者,和一众食难果腹流民自然是泾渭分明。 不过唐世平带来的八局战兵之中,有四局是原先艾万年麾下的残兵。 艾万年原先是神木参将,后授孤山副总兵,卫戍平凉,麾下多是陕西人。 欠饷对于陕西兵来说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们根本领不到足额的粮饷,他们很多人本就吃不饱饭。 襄乐之败后,粮饷更是再度减半。 就是陈望当初在邠州招募的一众流民兵,现在体格都要比原属于艾万年的这些陕西兵强壮许多。 毕竟曹文诏作为进剿主力,自然是不会被短缺粮饷,而且这一次还有邠州知州这个运输大队长,自然是吃得好喝的好。 这一次陈望派去的渗透的夜不收,都是从这些陕西的残兵之中选出的。 每人二十两白银,赏格刚刚开出,一众陕西兵便已是应募而来。 一共付出了二百两纹银,陈望买了十个人的命。 十个人原先就是军中的哨探,渗透敌后的事情他们并非是没有做过,都有经验。 陈望选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有妻有子,为的是让其不至于故意投贼,心有顾忌。 十个陕西兵领了安置银,换上衣服,便头也不回的跟随着淳化城中的向导悄然离开了淳化城。 探查到有用消息,额外加十两白银。 探听清楚营地信息,再加十两,回营之后位升一阶。 陈望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内容,也没有说是找寻高杰。 只是让他们探清后方营地闯军的各个军将都是谁。 为此还特意让人画了几面闯军将领的旌旗图,其中就混杂了高杰的将旗。 为的便是防止这些人万一失手被擒获之后,使得计划暴露。 闯军第一日的进攻,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锐,只是以饥兵作为消耗试探,甚至连城墙都没有一人登上。 陈望没有吝惜火药,同时还在鏖战之时,派遣胡知礼和陈功两人轮番带着整编后的辽骑冲杀了一阵,不过并没有冲击太远,在快到敌军后阵火器队的射程之前便重新返回城中。 第一日的攻城战,在闯军阵中几门发熕炮的轰鸣之声下落下了帷幕。 在天色微黑之际,闯军便已经是收兵回营,留下的是满地的疮痍,大部分的尸体都被其收拢而回。 但是淳化城下仍然还有相当多的尸体,闯军在城下一日之间伤亡早就超过了千人,很多人倒在城墙脚下,根本没有人敢去收拢他们的尸体。 当夜幕缓缓降落,彻底遮盖了淳化城的郊外之时。 散布在淳化周围的闯军游骑,并没有发现几道黑影坐着吊篮悄无声音的被接上了淳化城。 第七十章:引蛇出洞 灯火通明,陈望端坐于明堂之上,一边看着手中的地图,听从着身前那名穿着破烂麻衣的军卒禀报。 那些哨探回禀的消息远比陈望预计的还要清楚一些,甚至还绘出了一张颇为详细的地图,标明了几处重要的信息。 淳化城之中有九百辽骑,这并非是秘密。 那些早早已经进入了城中的流民探子,早已经是用各种手段将其消息递出了城外。 为了防备明军袭营,现在闯军营地已经是宣布戒严。 很多人都只知道李自成是驿站出身,但其实在驿站裁撤后,他还当过边军,还一路做到了把总。 本身李自成就有一定带兵打仗的经验,而后更是统领一路义军作战。 在和明军多次的作战之中,李自成的进步可谓是肉眼可见,扎营设防这种基本功并不差。 面向淳化的一方的营地,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营墙都没有竖起,但是也安置了不少的障碍。 设下了防御的阵地,布置的几乎是滴水不漏,没有多少的破绽。 但后营老弱毕竟太多了,防备并不严格,派出去的哨探全都混了进去。 所有的传出来的消息都被汇总了起来,大致也勾勒出了流寇后营的大致情况。 李自成只分了差不多一万人左右的步队,和三千多名马队的保护。 马队的驻地在最后,步队在外,后营由高杰与韩正两人分守南北,高杰守南,韩正守北。 张承德则领兵在西,护卫后营。 韩正和张承德比高杰地位稍低,但是也是李自成麾下的将领。 陈望还得到了一个信息,惠登相并没有和李自成在一起,而是一路向北,不知道去往了何方。 但是李自成麾下的马队约有九千人,精骑则是已经扩建到了三千人。 步队、饥兵算上后营的共有有四万人,老弱五万。 比起当初在湫头镇遭遇之时,马军和精骑都多得多,实力几乎提升了近两倍。 陈望清楚李自成麾下的马军和精骑可能还有一部分不在这里,在守备从邠州前往三水的官道,防止被两面夹击。 现在李自成其实也是在冒险,自三水到淳化的这一线,这个时候只有一条大道可以通行,两山相夹。 若是左良玉击溃了他殿后的部队,只需要守住三水,他们便将成为瓮中之鳖。 那个时候就是想要单单率精骑逃出都是极为困难之事。 因为需要防守,所以高杰驻兵的营地是在外围。 流寇现在已经不是原先完全乱哄哄的一团,他们已经是有了基本的纪律,甚至在老弱、饥兵营中还有着相关的规定。 不过闯军对于老弱还有饥兵的控制的力度并不高,也没有太过于深入基层,大部分人还是互相不认识,因此也给了哨探机会。 闯军也没有人想过,明军会派遣哨探会潜入后营。 入营的哨探摸清了不少的东西,闯军后营的营地之中,一众军兵的戒备心都极为低,除去在靠近外围的地方守备稍微森严一点,其余都松懈无比。 对于内部的老弱和饥兵营地几乎没有设下什么防守,有些地方值夜的军卒甚至还在睡觉,巡夜的巡逻队也没有几支。 陈望收了手中的地图,抬起了头,盯视着眼前等待的哨探。 和高杰取得联络,现在看起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但是事到临头,陈望却是难以平复下来内心。 他有些犹豫,是否真要传信给高杰,让其与之里应外合。 这其中还是有很多的变数,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消息泄露,李自成如果是将计就计,设下伏击。 到时候他领兵出战遭遇伏兵万重,就算是保住了性命,恐怕这个营将也做不成了,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都白费。 武官相对于文官来说,在战时晋升要快很多。 但是文官出错,最多便是罚俸降职。 但是将校战败,轻则丢官去职,重则论罪斩首。 就算计划成功,高杰在后营搅起了风云,但是他麾下就只有不到两千能够野战的兵力。 卫军守城还可以,真让他拿着刀枪上阵,一旦遭遇逆风只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李自成前营外围共放了六千的马队,六千的步队,中军则是由三千的精骑守卫,共计一万五千人。 两千对一万五,超过七倍的兵力差…… 各种各样杂乱的想法一时间都在陈望的脑海之中徘徊。 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湫头镇之战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陈望神色深沉,目光随着帐内的灯火忽明忽暗。 堂中一众军校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陈望的决断。 陈功、胡知礼两人一切唯陈望马首是瞻。 而唐世平则是眼看着陈望从一个家丁一路经历百总、把总。 到现在更是升为千总,甚至独领一营。 他原先也只是一个副百总,现在却也乘着陈望这股东风,一跃升任成了代把总。 唐世平早就已经是下定决心跟着陈望,跟着陈望是他无疑是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赵怀良沉默不语,他也得知了陈望一路快速的升任。 他爬了十余年的时间才成为把总,但是陈望一开始便直接是授百总,暂代把总之职,现在更是独领一营,一切都之是短短的两月不到。 他现在虽然被降为副把总,但是陈望却是让他做着副营将的事务,并没有将他排出核心层。 堂中的一众百总大部分都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领了命令前来协助,自然也是全都向着陈望。 如今的军议,可谓是陈望的一言堂。 但也正因是如此,如今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同陈望商讨。 陈望现在需要独自一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越是思索,陈望越是感觉原先的计划实在是过于粗糙。 主动出击,现在敌军防备森严,他麾下的军兵并不多。 就算是有高杰里应外合,但是恐怕也难以击溃城外的这十余万闯军,一旦陷入鏖战便代表着事败。 李自成所领的这一部闯军,并非是邠州城外那群彻彻底底的乌合之众。 而他所领的辽骑,也并非是跟随着曹文诏多年出生入死的精锐家丁,他本人也更不是曹变蛟,可没有勇冠三军的武名。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来,明堂之中的烛火在他的眼眸之中不断的跃动着。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之前陷入了误区,他并没有必要主动出击。 李自成现在也和他一样,在等待着城中的内应。 为什么他不在这上面做些文章,放下饵料,引蛇出洞…… 第七十一章:夺城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一片灯火通明。 闯军于城西布下了明营,烽火相连,灯光如昼。 各式简易的拒马障碍堆积在营寨之外,组成了一道简易的营墙。 巡夜的步队皆是手按兵刃,持弓扣箭,紧张的盯视着黑暗的远方。 明军尤善袭营,常在夜间进军。 在多年的鏖战之中,他们吃了太多次的亏。 哪怕是得到了淳化城中守军并不多的消息,但是也不敢不防。 透过辕门望去,步队居外,马军策应,精骑于中军作为守备,层层叠叠,有条不紊。 中军之处,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被诸多的营帐拱卫于其中。 帐前高竖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与夜空相互连接,好似一体。 帐外甲士林立,皆是罩袍束带,高顶盔、铁遮臂、铆钉布面甲一样不少。 挎刀带弓,皂靴净衣,与明军精锐装束几乎一般无二。 但这里并非是明军的中军大营,而是闯军的中军大营。 实际上在明末之时交战的三方,明军、清军、闯军穿着的盔甲基本都是明制的盔甲。 清军形制做了一些改变,去掉了盔旗,改变了颜色,以区分两军不同。 而闯军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条件所限,为所以也只是更改了一些色调、 这也是为什么时常有流寇扮作官兵,还能遮掩过去的原因。 帐外灯火通明,帐内也如帐外一般。 虽然已到了子时,但是中军帐内,仍然是坐满了军校。 李自成高坐于帐内的首座,营中的一众军校按着军中地位高低分列于两侧。 军帐的正中央一人半跪于地,那人衣着褴褛,头戴着网巾,脸上带有菜色,看起来就是普通流民。 “淳化城中军兵约有三千人,分别驻守在三处营地,装束也不同,并非是同一营。” “一营是三水城遇到的辽兵,另外一营是后面到城的那八九百名步兵,还有一营甲胄很少,看起来最弱,似乎都是没有上过阵的新兵。” 那半跪于地的人并非是真正的流民,而是混入淳化城中的内应。 “淳化城一些衙役的交谈的时候,似乎提起,他们好像是西安府的卫军。” 数日的探查之中,他们已经是将情况摸得差不了多少了。 “卫军?” 李自成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神色微沉。 三营三千人,辽兵自然是三水城的明军溃兵,另外一营是后续进入城中的步兵,只剩下最后一营西安府的卫军。 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汤九州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淳化城。 那汤九州的大纛旗,还有其军队的旌旗都是假的,都是洪承畴虚张声势罢了。 淳化城就靠着那差不多千余的卫军,唬的他不敢南下。 卫军孱弱不堪,军中那几门发熕炮就是从庆阳卫军的武库之中得来的。 如果他一开始就趁势南下的话,淳化只有千余名卫军和辽军残兵,轻而易举便可以击破。 但是现在知晓已经是晚了,明军的援兵已经到了,虽然只有八九百名步卒。 但是重点是,那支部队送来了不少的军械,淳化城中的辽骑已经是被武装了起来。 辽兵战力强悍,不仅是李自成深有体会,一众首领都是一样。 曹文诏辽镇的参将、尤世威、张外嘉也是辽镇的兵将。 那些辽骑衣甲齐备,冲锋破阵根本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如果是寻常遭遇,望见官兵之中有辽骑存在,气势都要先矮上一截。 虽然张外嘉本人都已经被李自成斩杀,但是李自成现在却是仍然没有半分小瞧的看法。 那些辽骑今天白日的时候接连出战,明显已经是恢复了战力。 李自成心中很清楚,他能斩杀张外嘉,击溃三水城的一众辽骑,并非是因为他麾下的军将比那些辽骑强。 而是因为有心算无心,当初入城之时,那些辽骑很多人盔甲都没有穿上,一些人甚至还没有拿起兵刃。 但饶是如此,多面合围,还是被跑了九百多人。 就是城破之后,城中的辽兵负隅顽抗,一直到三日之后,他们才彻底占下三水城。 三天的时间,堆积在辽兵营中的尸体几乎叠成了小山,才最终杀了张外嘉。 “接任辽骑的新营将可有消息?” 李自成眼神微凝,他最关心其实还是那名新到的营将到底是谁,一直没有打出旌旗。 “可是曹变蛟?” 打了这么久的仗,如今陕西境内的明军总兵、副将等等李自成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了。 湫头镇伏击战的败北,最终导致了他和惠登相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在攻破了三水城之下,从那些俘虏的口中李自成才得知。 那一次山道的伏击战,他们伏击的不是别人,正是曹文诏和曹变蛟。 李自成的问题,同时也是大部分闯军将校的问题,他们皆是将目光投来,屏气凝神的等待着答案。 “新来的营将叫做陈望,并非是曹变蛟。” 听闻并非是曹变蛟,军帐之中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听人说,此人曾经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只不过最后听闻到和曹文诏也有关系,众人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些许。 李自成挥了挥手,止住了略有些喧嚣的营帐,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官兵城防如何?” 李自成话音落下,营长之中的喧哗声也全部消散于无形。 这个问题,才是今日最重要的重点。 现在挡住他们的只不过是淳化城外的那一堵城墙。 只要没有了那段城墙,无论是巷战还是野战,他们都没有什么惧怕的。 “官兵在东城、北城两城城墙设了重防,官府征募了我们许多人运送守城物资,但都不让到两城的附近,那边运送的人都是淳化县中的县民。” “不过……” 跪在中央的那名军卒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道。 “官兵在东城和南城都只放了百名官兵,主要都在把持城门,大部分的守城的人都是临时征召的淳化的县民,守备颇为松弛……” “你们有几成的把握。” 李自成目光如电,盯视着帐中的那名军卒。 那军卒抬起头来,一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六成……” 那军卒神情肃然,眼神郑重,沉声应答道。 “三日之后,六成的把握拿下南城。” 第七十二章:瓮中 夜风轻抚,淳化城中一片漆黑,沉寂非常。 只有四方的城墙之上还亮有灯火,将其与四方的黑暗隔离了开来。 陈望站在北城的城楼之上,凝望着城外犹如落潮一般缓缓退去的闯军。 闯军攻城烈度与日俱增,这三日的时间之中,甚至还派遣了身穿铁甲的精骑和马军下马步战参与攻城。 这一场攻城战,成为了闯军的练兵场。 闯军轮番出战,以车轮战不断的进攻。 而守城的军兵几乎没有人能够歇息多久。 以寡击众,最大的难题就是这种情况。 甚至在晚间,闯军都会派遣小支部队,时不时的发动突然的夜袭,以此作为骚扰。 他们刚刚击退了闯军的袭击,这一次的袭击的规模比起之前又有所扩大。 这种伎俩对于一众老兵自然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但是城中的那些卫军,还有当初陈望在邠州之时招募的新兵。 很多人都是惶恐不安,在晚上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睡觉。 这种情况,陈望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派人进行安抚。 新兵都需要挺过这一关,这是心里的难关,需要他们自己来渡过。 每一个新兵到老兵,都必须要渡过了一关。 就在陈望转头看向南城方向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并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人是陈功。 “大哥,南城的闯贼动了……” 陈望微微颔首,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鱼儿咬住了饵料。 他之前的猜想并没有多少的错漏,高杰确实已经是心乱如麻。 潜入闯军后营的哨探没有花费多少的手脚,便联系上了高杰。 高杰远比他想的还要急切,不仅答应了作为内应的要求。 甚至还绘制了一幅极为详尽的地图。 地图之上,闯军的部署,闯军的军械,粮草多寡和存放地点都标明的清清楚楚。 “让跟着的人全都撤下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陈望不断的扫视着漆黑的南城,沉声问道。 “胡知礼和赵怀良两人现在在哪?” “已经先去往军营了,按照之前的安排,所有的战马都配了缚口的带条。” “南城民居之中每晚都有三局的战兵在隐藏,唐世平已经去了召集他们了。” 陈功声音低沉,禀报道。 “城门打开之后,立时便可以封锁三处街道,将其全部堵死在南城。” 明时城池还是以坊为单位,城中有坊也有市。 坊就相当于是后世的封闭式小区,坊有坊墙,与其他的坊市隔开。 只要堵住了两坊之间的街道,便可以堵住敌军。 因此在很多守城战中,攻破了城门其实并非结束,守军很多的时候往往会依托城墙周围的坊市继续抵抗,试图重新夺回城墙。 但城池是抵御敌军的最后一道防线,连坚固的城墙都丢失,在坊市街道虽然能给防御者带来微薄的地利,但往往已是回天无力。 守军的斗志与士气早在城墙丢失的那一刻,就已经是随之崩溃了。 最后激烈的巷战,也只是不甘者为壮烈结局而尽的最后努力,相对于战局已经毫无意义。 陈望的眼眸在黑暗之中仍然明亮,南城的烽火倒映在他眼眸之中不断的闪烁。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事情,决定着城中城外,双方十数万人的命运。 李自成绝对会调动他麾下最为精锐的战兵。 北城的下一次夜袭必定声势浩大,为的便是想要让他将能战之兵尽可能多的调望北城防守,好给南城可趁之机。 “东西两城,各安置着一局战兵,都是军中的好手,佛朗机、虎蹲炮都分了过去,只要号炮一响,便可夺回南城。” 陈望静静的听着陈功的禀报。 因为地形的原因,淳化的城南地势狭窄,能够展开的地方不多,不利于大规模的军队调动。 这几日守在南山的夜不收回禀,晚间的时候趁着夜色潜入南山之中的闯军约有七百余人,衣甲俱全,应当全是军中的精骑。 他们将会是第一波入城的闯军,他们是闯军的先锋。 当他们进入城中之后,总攻才会正式开始,那个时候李自成便会调动全军倾力攻城。 步队、饥兵多半会扛着云梯进攻东城,而马军则是绕开东城,往南城前进,从南城打开的城门处直接进入城内。 内外俱起,三方齐攻…… 而陈望要等的,正是这个时机。 “城中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转过头,郑重其事的看了一眼陈功。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盟誓承诺,陈功只是双手抱拳,垂首应命。 陈望回过了头,看向西面。 西面闯军大营星火点点,一片灯火通明。 晚间看时不觉得如何,但是在白日里,十数万人络绎连绵,绵延十数里不止,一眼难以望到边际。 陈望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担忧。 再度睁开眼睛,陈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暴虐和凶厉。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陈功的肩膀,看向其身后一众顶盔掼甲的军卒。 城楼之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陈望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战前鼓舞士气的话,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是因为不了解,而是因为太过于了解。 陈望迈开了脚步,向着城楼之下走去,一众军将皆是纷纷迈步,跟随着他一并走下城楼。 甲叶铮铮,脚步声沉闷,这独属于铁与血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回响。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路顺着马道走到城下,就在他跨上战马之时。 数声爆响陡然自北面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贯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独属于发熕炮的轰鸣声尤为好辨认——那正是闯军进攻的信号! 城外已经是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咚!”“咚!”“咚!!!” 城墙之上,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已是在城楼之上响起。 陈望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任何的动作,只是牵引着战马缓缓的向着东城的方向行去。 清脆的马蹄声缓缓响起,回荡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之上。 陈望握持着缰绳,骑乘着战马,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房舍,看向了南城的方向。 第七十三章:火光冲天 城外人声鼎沸,几欲穿云裂石。 东城、北城、南城的城墙之上都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淳化成上的战鼓声越发急切,城中所有的人心绪都被那战鼓声所引导着。 城中的居民皆是躲藏在坊市之中,死死的关着房舍的大门。 妇孺老幼被喊着躲入了隐蔽的地方,青壮男子则是手持着武器抱团聚拢在一起,盯视着那紧闭着的大门。 东城的城门之下,九百余名辽骑已早是全副武装,整备代发。 他们骑乘在战马之上,皆是沉默不语,战马的马口也都被布条缚住,同样无声。 整个东城的城门之下虽然立满了人马,但却是寂静的可怕。 唯一能够听闻的声响,便是城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城墙之上那犹如雷霆一般的战鼓声。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传入了他们的耳畔。 那一阵马蹄声彷佛是什么信号一般,只是刚一响起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对于目光尽皆聚焦于身上,陈望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 战马起伏着向前,陈望驾驭着战马缓缓前行,沿路的骑卒皆是纷纷让开了道路。 一路从骑阵的侧翼行进到了骑阵的最前方,陈望的眼前一阵豁然开朗。 身前和身侧再无没有任何的人马站立,有的只是城门的狭长的甬道。 “杀!!!” “呜——————”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之中,山呼海啸的般的喊杀声再度响起。 就在一门之隔的东城城外,大量的云梯被搭在了城墙之上,无数火把、火盆在淳化城外熊熊的燃烧着,照亮了原本空阔的旷野。 在这个时代,因为缺乏营养因而很多人都有严重的夜盲症,但是人口的基数毕竟放在那里。 在闯军之中只要成为了步队和马军就能吃上饱饭,精骑的伙食最好,甚至吃的比寻常明军的家丁还要好上数倍。 夜战虽然能够动用的人少,但并非是没有。 陈望目光森然,甬道之中几根火炬正在其中慢慢的燃烧着,但是那火炬所散发出来的薄弱之光,根本没有半分照亮整个甬道。 城外,喊杀声响彻云霄。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透了淳化城的城门,通过甬道席卷而来,引得甬道之中的火炬不断的摇晃,更是为其平添了数分威势。 陈望伸出了手,从身旁的亲卫手中接过了长枪。 而与此同时,黑暗的甬道正一点一点的变得明亮了起来。 让甬道变的明亮的自然不是那在呐喊声之中摇曳飘扬的火炬,而是在陈望身后被点起的无数火把。 火红的千总旗自陈望的身后缓缓升起,陈望目光深沉,紧紧的握持着手中的长枪。 头盔上火红色的盔旗在轻风之中不断的招展,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变得越发的红润了起来,红的犹如鲜血一般。 身后一众顶盔掼甲的骑士皆是手持兵刃,牵引着各自的战马。 最后回望了已经是沸反盈天的南城,陈望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苍凉的号角声在他的身后骤然响起。 “呜——————” 伴随着号角声一起响起,还有东城之下军校的怒吼声。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 值守在城楼处的力士没有丝毫的犹豫,高声的应喝着,双臂发力奋力推动着控制城门的绞盘。 “嘎吱————————” 沉重的城门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细缝,刺耳响声在一瞬间已经是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陈望横枪立马,伫立在骑阵的最前方,平静的望着城外的景象。 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自那裂开的门缝之中依次浮现,无数攒动的人头,杂乱的旌旗全都映入了他的眼眸之中。 前方闯军的旌旗招展,汹汹的人潮正奔流而来。 身前毫无阻碍,身侧没有人任何人和陈望同立。 恍惚之间,陈望有一种错觉,好似是自己一人在面对着千军万马一般。 但是陈望的此刻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断。 “嗬!” 陈望沉喝了一声,双腿轻轻一挟马腹,胯下的战马低嘶了一声,迈开了四蹄,缓缓启动。 清脆的马蹄声陡然在城门间的甬道之中响起。 但很快这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便已经是被之后犹如雷霆一般的暴响声所覆盖。 陈望身罩赤袍,倒提着长枪,跃马于千骑之前。 夏日的晚间虽然暑气不比白日,但是仍旧炎热。 战马驱动之间,逆风裹挟着热浪迎面袭来。 陈望眼神冷然,身后旌旗被劲风吹动的猎猎之声响彻在他的耳畔。 一众全副武装的辽镇骑卒皆是紧紧的在陈望的身后。 雷鸣般的马蹄声踏碎了旷野的宁静,也踏碎了城外一众闯军的心防。 入目之处,尽是人马,无数马头正在起伏攒动,无数战马的鬃毛在狂风中肆意飞扬。 马背之上,是一众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杀气腾腾的辽镇骑兵。 战场之上千马奔腾,沉闷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天河之水一般响亮! 九百余名辽镇骑兵,犹如奔腾的铁流自淳化城之中奔流而出。 战场之上,陈望看的分明。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身穿着烂银甲,头戴着高顶盔的闯军军校正挥舞着马鞭,高声的下令,维持着军阵。 陈望眼神微冷,扣枪挽弓。 刺耳的尖啸声在众人的耳边乍然响起,众人还未有回过神来,那名闯军的将校已是捂着喉咙骤然跌落于马下。 “砰!砰!砰!!!” 就在下一瞬间,独属于三眼铳那恐怖的暴响声在陈望的骤然响起。 一门门铳口喷出浓密的火烟,城外一众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闯军步队和马军,转瞬之间被打翻了数十人。 三眼铳的轰鸣声有若响雷,声响比起鸟铳响亮更甚数倍。 弓弦的震动声在三眼铳的声响之下显得微不可闻,但是其所能造成的杀伤却是并不比三眼铳要差。 “咚!”“咚!”“咚!” 淳化东城,城墙之上,昂扬的战鼓声越发的猛烈。 淳化城外,已经是一片马嘶人沸,混乱破碎。 九百余名辽骑就像是上百柄锋利的尖刀,在陈望的带领之下,将闯军原本就散乱的军阵切割的支离破碎。 闯军的后营之中,火势已经是冲天而起,熊熊的大火几欲映红了漆黑的苍穹! 第七十四章:进取 一束束火把熄灭,一架架火盆倾倒,越来越多的地方重新归于黑暗。 黑暗之中,绝望的哭喊声、受伤的惨叫声、火铳的暴响声都被那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所压倒。 战马嘶鸣,载着马背之上的骑士向着前方冲锋而去。 不需要瞄准,不需要观察,骑阵之中一众军兵都极为熟悉夜战。 他们只需要将手中的箭矢或则是枪弹打向骑阵的外围,便可以收割掉敌人的性命。 战马的铁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流寇,最外围的骑兵伏鞍跃马,手持着冷森森的马刀,手腕不断的翻腾劈砍。 那些来不及逃散的闯军军卒,无一例外都倒在了他们的刀下,被斩落于地。 那一柄柄马刀如同是秋天田地里的镰刀一般,只不过镰刀砍倒的是麦秆,而他们砍倒的是他们的同类…… 陈望此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马刀,他捅穿了一名闯军军校的胸膛之后,便抛弃了那杆长枪。 长枪在骑兵冲锋之时往往只是作为一次性的兵器。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战马极快的移动速度,可以为骑兵手中的长枪施加的强大的冲击力。 但是同样也会对其施加同样巨大的反作用力、 一般的长枪一旦捅中敌方,若是不及时撤手,巨大的反震力传来,极为容易导致使用者手臂受伤甚至落马。 马槊和长枪并不太一样,大部分长枪的韧性都不比马槊。 而使用的马槊战将一般也并非使用刺击,多是如同马刀一般挥砍。 将其简单的理解为加长版的马刀,其实也是可以。 陈望虽然会用,有过练习,但是马槊的造价昂贵。 而且需要根据使用者来订制是最好的,他现在也没有条件去订制马槊。 不过手持着马刀,面对着一众慌不择路,已经是陷入了崩溃的敌军,马刀显然是够用。 明军骑兵犹如一柄尖刀一般,轻而易举的将淳化城东的闯军大阵开膛剖肚。 抛弃了长枪,陈望也没有再冲锋在一线。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虽然常常陷阵冲锋,但是两人也并非是时刻都冲锋在前。 更何况作为如今战场上的主帅,他不能只顾着厮杀,还需要遍观着全局。 闯军大营的后方已经燃起的大火,火势比起陈望预想之中的还要更大。 其所造成的恐慌也远超过了陈望的预计。 城外的闯军在那大火燃起的瞬间,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陈望并没有慌张,计划虽然有变,但都是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骑阵之中的号角声不断响起,黑暗之中就算是有火把等照明,仍然难以分辨方向和敌友。 旌旗虽然高大,但是相隔稍远一点的地方就没有办法看清。 因此在一开始陈望就已经是规定好了,在后续出城作战的交流采用骑号相互交流。 这样的方式学习起来并不困难,只需要记住几个特定的号角声便可以。 辽镇的骑兵也并非是没有打过夜战,夜战之中军队相互交流,大部分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 按照原定的计划,一路驱赶着敌军的溃兵。 “呜————” 低沉的骑号声回响在淳化东城的上空。 陈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到远处,便已经是被身后一众全服武装的军将所遮挡。 一领领盔甲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一把把竖立的马刀倒映着火焰刀光森然。 其实,大部分明军的营兵从来都不缺乏勇气。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真正缺乏勇气的,其实大部分都是明军之中的将领。 譬如松锦之战,若是依据洪承畴的计划有序突围,明军的主力有极大的可能可以撤回宁远。 但是大同总兵王朴不顾计划领家丁率先逃亡,由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各路兵马都没有准备好,见到王朴先逃,也是带着麾下的家丁和军将慌忙逃窜。 结果各处兵马在混乱中逃跑,骑兵和步兵相互践踏。 黑暗之中,敌友不明,混乱不堪,根本不能分辨是哪路兵马。 被清军所杀的人,甚至还没有明军自相踩踏而死的人多。 当陈望回视着身后的众人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很多人同样也注视着陈望。 他们之前服从于陈望,只因为四点,一是因为军令,二是因为畏惧,三是因为权力,四则是因为其护短,以及赏罚分明。 但是今夜之后,又增加了一点原因。 将校勇猛敢战,总是能够让军兵信服。 陈望浑身染血,接连斩杀两名闯军将校,已经是让众人心升敬意。 陈望并不知道身后一众军兵内心的转变,他只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正在减弱。 他知道胡知礼已经是带着另外一司的骑兵,按照原本的计划驱赶着闯军的溃兵一路向西。 李自成麾下的精锐大部分都在进攻北城,另外一部分都在隐蔽南城之外。 李自成设计里应外合,打算准备今晚攻下淳化,必然是精锐尽出。 守备营地的军兵必然没有多少,而且也没有什么防备。 如今闯军后营一片混乱,化为了火海,正是惊慌失措之时。 又看到前面攻城的军兵乌泱泱的逃来,如何不败? 只要是能够冲乱了闯军的前营,裹挟着溃兵一路杀去,十余万闯军崩溃只在朝夕。 只以四百余骑击溃十余万人说起来犹如天方夜谭,但是这一切却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有时候战争就是如此,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役不计其数。 现在的闯军,说起来也就是普通的流寇,敢战者,能战者,其实只有少数的马军和精骑。 马蹄声在陈望的耳畔不断的回响,也让他原本浮动的内心缓缓的沉静了下来。 身为主将,李自成只可能身处在淳化城的北郊,指挥进攻北城。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正是指挥统筹整场大战最好的地方。 陈望带兵一路北上,他的目标很明确——擒杀李自成! 熊熊的烈火在陈望的胸腔之中燃烧着。 至于杀了李自成之后,会对之后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陈望并没有多想。 因为这一切都并不重要,李自成真正具备影响天下进程的时候,是在崇祯十二年之后,而非是现在。 陈望感觉,依照现在的情况,无论自己是否斩杀李自成。 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这个世界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以后太远的事情,陈望并不想考虑。 陈望现在只清楚一点,只要斩杀了李自成,便能够彻底击溃淳化城外的十余万闯军。 所获得的军功,足以让他直升为参将甚至是副将,足以使得他声名鹊起,让他在军中攒下大量的威望。 不仅如此,他还能够凭借着能够得到洪承畴的信重,甚至是在崇祯的心中留下极重的份量。 崇祯虽然有诸多缺陷,一旦对某人生出了猜忌之心,其多半是性命难保。 但是在崇祯信任一个人时,想用一个人的时候,却也从来不吝啬升迁赏赐。 第七十五章:捉鳖 谷可成手持雁翎刀,站在南城的城楼之上,面色凝重的望着城中的景象。 空气之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耳畔是喧哗噪杂的人声,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能够影响谷可成的心绪。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一行人潜出了营地。 守卫坊市的卫军和衙役人数并不多,他们轻而易举的便将其全部解决。 拿了早就藏在了城中的兵刃,趁着夜色的掩护。 本就没有多少军兵值守,而且还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的一众明军,轻而易举的便被他们解决。 东城和北城的激战吸引了明军几乎全部的精力,他们放出了预先说定的信号,而后立即便打开了城门。 在淳化南城郊外早就已经整装待发的八百余名精骑,打起了火把,顺着山麓便向着淳化城直奔而来。 一切都极为顺利,就如同在三水城中打开城门时一样顺利。 只是当城外的精骑蜂拥入城之后,顺着街道一路前进之时,却没有和当初在三水一般畅通无阻,使得城中大乱。 谷可成突然看到,就在淳化南城的街道之上,陡然亮起了三团火光。 而那火光就横截在入城精骑的必经之路上。 …… 淳化县身为县城,居住的人口有限,规模并不大。 坊市之间所留下的道路不过七八米的宽度,主街倒是有十余米的宽度。 自南城入城的一众闯军精骑策马疾驰,他们的眼眸之中闪烁着红光。 打破了城池之后,作为精骑,城中的战利品他们有资格优先挑选。 代成手握着马刀,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三水城破他的运气很好,和同队的几人先撞入了一家富户的宅邸。 不仅得了许多的金银,那富户还有几名妻妾,丫鬟仆役也有不少,都被他们瓜分了一空。 想到安置在营中的那两名美姬,代成的小腹不由的生出了一团邪火。 他原先就是仆役出身,那些朱家的小姐、妻妾什么的都住在深闺大院之中。 他以前最多都只能是远远的瞧上一眼,连想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那些小姐贵妇都跪在他的脚下战战兢兢,他甚至已经有些看的腻了。 不过不要紧,看腻了,再去抢另外一个便是。 淳化城虽然小上了一些,但是富户听说却有很多。 代正一边想着破城之后事情,一边猖狂的狞笑着。 四周的一众精骑也是神情极为放松,只等着杀了守城的明军,然后直接将淳化付之一炬。 闯军如今,可没有什么军纪。 当初陈奇瑜兵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团团包围。 高迎祥等假意投降,但是陈奇瑜认为义军是在走投无路情况下的真投降,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大功告成,因此决策招抚。 结果便是在高迎祥等人带领麾下兵马走出包围圈后,得到了补给,立即便倒戈反击。 《明史》记载的很是清楚: “奇瑜意轻贼,许之,檄诸将按兵毋杀,所过州县为具糗传送。” “贼甫渡栈,即大噪,尽屠所过七州县。” 明末之时,前中期的闯军绝非是什么仁义之师。 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义军,只出现于起义的早期和起义的后期。 在中期之时,大部分都是混乱无序,鱼龙混杂。 那个时候,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他们在一开始是为什么而起义,他们很多人眼界都没有得到足够的成长。 而现在正是起义的中期,局势最为混乱的时候。 代成驾驭着战马跟随着前队转过了街角,就在他还在畅想着之后要做些什么之时,前方一团耀目的火光却是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上了双眼。 透过缝隙,凝望着远处的火光,代成看到了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几辆奇形怪状的大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火光之下,是一面接着一面火红色的旌旗——是明军! “杀过去!” 没有过多的言语,骑阵之中响起了管队残忍的号令声。 当初进入三水城的时候,明军也依托着街道来阻击他们,但是那些人都倒在了他们的刀枪之下 城墙都失了,在街道设防又有什么用处。 “呜————” 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响起,街道之上原本快速挺进的闯军精骑开始有意的放慢了速度。 领头的管队早已经是看见那街道上拦路的车架。 驾驭着战马直冲路障这种蠢事他还是做不出来,自然是要下马步战。 代成一把从马鞍之上解下了一面圆盾,又抽出了腰间的马刀,凝望着不远处的明军,他的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再砍下几个明军的脑袋,成为了管队,就能够有更大的权力,这如何不让人心生欲望! 只不过下一瞬间,代成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一股股硝烟正从前方升腾而起。 下一瞬间,巨大的轰鸣声才顺着狭长的街道直冲而来。 代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之前还怒吼着下令的管队被炮子打成了两截,而后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几乎被打成了筛子。 更多的硝烟缓缓升腾而起,越来越多的火把亮起。 不仅仅是街道的前方,在街道两侧的坊墙之上,大量的明军正手持着鸟铳向着他们射击。 代成想要张嘴呼喊,但是刚一张嘴,他却感觉自己整个口鼻都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他不明所以的低下头,却看到自己的腰腹之间鲜血正在汨汨的向外流出。 在最后的时刻,他听到了一声恍若天雷一般的炸响。 …… 谷可成浑身颤抖,面色惨白。 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淳化城之中铳炮齐鸣,火光大作。 入城的精骑尽皆是遭到了阻击。 而一声巨大的炮响之后,从东城和西城城墙的黑暗之处,突然杀出了大量的明军,正向着南城的城楼杀将而来。 …… 《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七》 “攻城,迎降者不杀,守一日杀十之三,二日杀十之七,三日屠之。” “凡杀人,束尸为燎,谓之打亮。城将陷,步兵万人环堞下,马兵巡徼,无一人得免。” “献忠虽至残忍,不逮也。” 第七十六章:火海 李自成一手执鞭,一手握持着缰绳,竭力的控制着座下因为火光而惊慌失措的战马。 东城方向的灯火陡然一黯下了一大片,两条火龙陡然浮现在夜空之下。 哭喊声、惨叫声、马蹄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伴随着战鼓声和号角声陡然席卷而来。 东城那边已经是生出了变故,但是李自成的注意力却是根本没有放在东城。 因为,西面有远比东城战场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西面那熊熊燃烧而起的冲天之火几乎映红了整个天际,后营的方向,明亮的犹如白昼一般。 巨大的爆炸声随着那冲天而起的大火滚滚而来,好似暴雨降临之前那滚滚的闷雷一般。 火焰在李自成的的眼眸之中跃动,巨大的火红映红了李自成的眼眸,也映红了李自成的脸庞。 四下兵马一片混乱,这可怖的场面使得所有人都不可遏制的慌乱了起来。 李自成心中冷然。燃起大火的是后营所在的方位,那里明明是整个淳化境内最为安全的地方。 淳化城的明军明明都被包围在城中,前营的灯火未灭,没有任何受到袭击的模样。 但是现在后营却是燃起了大火,淳化城中的明军莫非是长翅膀,飞过了群山,绕到了后营? 就算真的是长了翅膀,绕到了后营,但后营守备的马步两军也有近两万余人,难道个个眼瞎,人人无能? 就在李自成心思急转之时,一声极为沉闷的号炮声自南面轰然传来。 紧接着城墙之上再度响起了一连串的铳炮声,北城的城门猛然开启。 城门之后,一众手持刀盾,身披甲胄的明军军兵悍然杀出城中,瞬间变冲散了周围的数处军阵。 短短的一瞬间,李自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战场的局势便已经是彻底的改变。 李自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他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下一片混乱,喧哗声、吵闹声、马嘶声、踏地声全都向着他的脑袋之中一股脑儿涌来。 扰得李自成心神难宁,头脑难清。 西面后营之中的爆炸声连绵不绝,火视愈演愈烈,不仅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广。 陕西旱情虽然稍缓,但是降雨仍然不多。 这几日更是一直天晴,没有下过多少的雨水。 营地构造多以木制帐篷为主,老弱营地之中多是自我管辖,只分了少数的步队来放置争斗和骚动。 至于扎营安寨,根本没有什么讲究,都是胡乱为之。 营地之中,排布混乱,天干物燥,正助火势。 火势凶猛,向着西面八方席卷而去。 无数被烧尽的尘埃被热浪掀飞而起,又伴随着强劲的西北风腾空而起。 火势冲天映照之下,原本漆黑的夜空都被照亮,天色如同黄昏落日一般,俨然一番末日的景象。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场景所震撼。 不仅仅是正在北城督战的李自成,就是连亲手点下第一把火的高杰也被吓的不轻,甚至连站都无法站稳。 “怎么……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高杰双手颤抖,山麓之下的大火映红了他的脸庞。 邢氏挽着高杰的右臂,眼眸之中也尽是惊惧,但是却比高杰显得要从容许多,起码她还保持着应有的冷静。 当初官兵的哨探潜入营中,找寻到了高杰,试探了过后,确认了真是淳化城中的官兵后。 她便清楚机会来了,于是劝服了高杰,表示愿意和明军合作。 一应后勤都是由邢氏掌管,火药也被李自成归为军械之中。 这几日,邢氏一直在排布军械和粮草将其尽可能的堆积在一块,又找寻各种的理由准备了引火之物。 而后一直到今日,见到淳化城中燃起的烽火和信号后,邢氏和高杰两人立即动手。 高杰麾下也有十数名死忠的亲信,都是娃娃兵,是高杰所收的义子,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流寇之中培养亲信比起明军的将校更为直接,要么是同乡。 要么便是直接从那些孤儿之中挑选,挑选年岁尚小,但是体格不错的小孩,收其作为义子,充为亲信。 到后来,同乡基本都被派出去做军官,而亲卫家丁则都用的是义子,他们的忠心有足够的保障。 兹事体大,一旦泄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杰甚至连那些一开始就跟随着他的亲信都信不过,他只信这些他从小养大的义子。 月黑风高,前线的大战没有影响到后营,大量的引火物在短时间内被点燃。 高杰和邢氏两人早已经是一路跟着明军前来接引的哨探一路逃往了深山。 他们刚刚走到半山腰,轰然不绝的爆炸声便已经是传来。 存放火药的库房被引燃,继而引发了大规模的爆炸,赤红的火焰几乎腾到半空。 若非是为了搭建营地,修建云梯,营地两侧的树木都被砍伐的差不多了,火势恐怕会一直蔓延到两侧的山区。 山下营地之中,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整个营地已经是完全的陷入了混乱。 大部分的人都还处于梦乡之中,陡然响起的爆炸声,还有巨大的火势惊醒了他们,更是使得营地混乱不堪。 如此大的火势,怎么可能救得回来,没有人傻到去打水救火,所有人都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无论是兵,还是民,都只有一个念头——逃! 一切的秩序,一切的纪律都消失在了众人的脑海之中,所有人都只想着逃命。 老弱妇孺在拥挤之中处于弱势,人潮拥挤,不断有人倒在地上,不断有人消失在洪流之中。 山下的连营,犹如是人间的地狱,无数人在其中绝望的挣扎,但是最后都逃不过死亡。 越是混乱,越是拥挤,便越是无序,越是难以逃离。 大火已成燎原之势,迅速的向着四周蔓延而去,不断有人被火焰所吞噬。 高杰心中发冷,通体生寒。 他亲手放下的这一把火,比他想象之中造成的混乱和破坏要大上数十倍。 第七十七章:逃亡 分了四百余骑驱赶败兵冲击闯军的前营,陈望麾下如今也就剩下了四百余骑。 分给胡知礼的四百余骑基本都没有穿戴盔甲的,陈望给胡知礼的任务并没有定的太死,允许他临机决断,在保证安全的情况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剩余的四百余骑,都是换上了衣甲,因为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是闯军的精骑。 西面的火势愈演愈烈,陈望牵引着战马只是目视着前方,目视着北面旷野之上的灯火。 最重要的,还是是否能够留下李自成。 前面的闯军溃兵哭喊着仓皇逃窜,不用陈望下达什么命令。 一众辽骑对于如何驱赶溃兵早已经是轻车熟路,这种事情他们做的次数太多了,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 大量的溃兵被驱赶着一路向北,溃兵的逃亡基本都是茫无目的。 死亡的恐惧萦绕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的意识早已经是被恐惧所吞噬。 大部分溃兵的脑海之中都只有一个想法——向没有敌人的地方逃亡。 陈望牵引着战马,控制着马速,尽力平复着胸腔的气息。 八月间的夜晚仍旧炎热,闷在数十斤重的铁甲之下,纵使是身穿散热性良好丝绸内衬,但仍然难以扼住那股从内向外散发而出的热意。 成为一营的主将,统筹整个战局,陈望感觉在很多方面都有些力不从心。 以前作为家丁,只需要面对着眼前的敌人。 但现在他却不仅仅需要面对眼前的人,还需要遍观全局,去警惕那些还未到来的敌人。 还需要去思考己方的伤亡,敌人的伤亡,以及各种情况会造成的各种后果。 很多的时候,战局的进程都和推演和设想完全不一样。 现在陈望又遇到了一个意外情况。 就在陈望领兵一路北上,驱赶着败兵想要进攻闯军在北城的军阵之时,闯军的阵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那喧哗之声并没有丝毫停息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紧接着犹如震雷一般马蹄声响彻在了陈望的耳畔。 陈望以为闯军发起了反击,他举起了手中的马刀,高声的呼喊着,将麾下的军将全部聚集了起来。 但是等到一众骑兵聚集在他的旌旗之下时,陈望却是发现北城城郊的火光正向着东面飞速的掠去。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陈望根本就没有设想过,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等闯军有所动作,东城之下的步队便会趁势杀将而出,两面包夹而来。 直到属于闯军的火光向东掠出了数里之地后,陈望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陈望如何都没有想到,李自成居然直接跑下后方的老营,直接跑了! 李自成带领精骑逃窜,一众马军自然是紧随而去。 精骑、马军先逃,遗留下来的一众步卒皆是是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抵抗,便直接被从东城驱赶而来的溃兵给冲溃。 距离被拉开,现在就是想要追击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陈望面色微沉,横枪止住了一众骚动的骑兵。 “先解北城之围。” 陈望凝望着远处越来越远的火光。 按照高杰传来的书信,李自成的家眷可是都在营中。 而且李自成也很清楚,淳化城中的守军不到三千人。 陈望想过很多种情况,但是唯独没有考虑过李自成竟然会直接逃跑。 毕竟李自成现在麾下精骑都有超过三千人,更别提数目众多的马军了。 但李自成就是逃了,而且是头也不回,甚至他还没有领着骑兵赶到北城,李自成就已经是带领着麾下的军队逃了。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但是最后却是一拳打到了空气之上。 不过当陈望收回了心神,回头看向了西面的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自成竟然直接逃走了。 此时的整个闯军大营几乎是化作了一片火海,而那火海还有增大的趋势。 想到了之前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陈望心中自然也是清楚。 这么大的火势,恐怕是高杰点燃了闯军的火药库才导致的。 陈望勒住了战马停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淳化城外已经是吹起了强劲的东风。 风助火势,后营燃起的大火已经是席卷了闯军的大半个营地。 但也正因为李自成的逃亡,北城的闯军士气瞬间跌至谷底,顿时便作了鸟兽散。 逃得慢的看到官兵一来,便将兵刃一扔,就直接跪在地上。 那些逃亡黑暗之中的闯军,陈望也没有再下令追击。 他麾下兵少,骑兵一共只有九百人,还分出了四百余骑。 裹挟溃兵打个突袭可以,真的在旷野之上和闯军的精骑对冲,还是有些困难。 黑灯瞎火,陈望也不知道李自成逃亡一共带了多少的骑兵。 眼下已经是一场大胜,虽然暂时让李自成逃了,但是其后的大部队却是都逃不了了。 这份功绩,这场大胜也已经足够了。 而且李自成带着这么多人一路逃亡,也只能走大道。 越过了淳化,只有往东南一条大道可走,直入关中平原。 算算时日,恐怕李自成带兵逃跑一半,就会遇上领兵驰援的刘成功。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东面,那属于闯军的火光正在远去。 他领兵出东城的时候大概是四更天刚过。 夏日天亮的早,现在的天已经是开始放亮。 再过些许的时间,就算不打火把也能够看清楚很多的东西。 陈望扫视着了一眼遍地的尸骸,下令道: “传令胡知礼,命令其带兵折返回城。” 不过胡知礼显然是没有办法收到陈望的传令,因为他现在,被困在了溃兵潮之中。 当胡知礼一路驱赶着溃兵冲到了闯军的前营之时,大火已经是向着前营蔓延了过来。 闯军前营早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大量的闯军军卒想要逃出营地,但却是正好和一众溃兵撞在了一起。 而溃兵看到那汹汹而来的大火,哪里还敢继续向着营地逃亡,皆是回头向着反方向逃窜而来。 第七十八章:幕落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色正在慢慢的变的明亮,黑暗正在飞速的消散。 南城的铳炮声不再响亮,只有零零散散的声响在回荡着。 陈望看到了南城的城楼之上飘扬起了一面面的火红色的旌旗。 随后不久又响起了号炮的声响——那是收复南城城门的信号。 原本南城的城关夺下之后,精骑进入城中先行制作混乱。 东城的闯军便可以直接转移向南城的方向,直接通过南城的城门进入淳化城中,一举控制整个淳化城。 但是东城之外的闯军显然是没有这个机会。 闯军的精骑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进入南城,陈望便已经是带着九百余名辽骑杀出了东城,直接将其阵势冲的大溃。 东城的闯军直接陷入了崩溃,哪里有机会去往南城。 进入南城的,始终只有八百余名闯军精骑。 他们从一开始进入南城便跃入了陈望精心为他们准备的圈套之中。 陈望一早便已经是让城中的工匠修建坚固的盾车和炮车,上缀尖刺,下留炮口,铳口。 这种的盾车和炮车既可以防止冲击,又可以使得其后的军卒能够肆无忌惮的激发手中的火器。 这并非是什么奇思妙想,也并非是异想天开。 只不过是将明朝时车营的那一套从平野之上,搬到了街巷之中。 同时临街的坊墙之下都设置了垫墙,为的便是使得一众鸟铳兵能够刚好站在墙后,只漏出射击的身位。 虎蹲炮作为近战以及治安战的利器,鸟铳提供远距离的杀伤,坊墙、车营提供遮蔽。 一众入城的闯军精骑根本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种局面,他们还以为夜袭成功,正准备大杀四方,根本没有多少的戒心。 入城遭遇明军多方面的打击和火力压制之下一时间陷入了混乱,没有办法前进。 不过他们终究是军中的精锐,也着充足的巷战经验。 很快便想到了翻过坊墙,通过坊内直接越过街巷上防守的一众明军。 但是当他们翻过坊墙之时,才发现坊墙之后一众手持着长矛的卫军已经是等待已久。 那些身穿盔甲的卫军军官带领着少数的家丁,指挥着一众卫军已经是张开了网兜,就等着他们跳入墙内。 卫军虽然孱弱,士气低下,但是他们手中握持的长枪捅来一样能够将人刺死。 要面对又不是千军万马,只不过是少数翻墙过来的闯军。 很多人翻墙过来甚至连刀兵都没有拿,哪里有什么威慑力。 所有翻墙过来的闯军精骑,都无一例外的倒下了卫军的长枪之下。 少数几个勇武异常冲开了枪阵的悍匪也被卫军的军官带着家丁砍翻在地。 这些卫军的军官之所以如此拼命,倒不是因为勇敢。 而是因为清楚,一旦城破了,他们都要被闯军诛杀。 而且就算没有闯军诛杀,陈望也饶不了他们。 当初校场点兵,一个千户就是晚了些许的时间,在第三通鼓停下时就在校场的外围。 但是陈望都没有宽容分毫,直接命令左右将其押到校场之上。 将那迟到的千户还有跟在其后的十余名家丁全部绞死。 十多条人命的威慑之下,再加上洪承畴下发的命令摆在案桌之上,哪里还有人敢不听命。 一众闯军的精骑就这样被困在了街道之上,无法存进。 但是遭遇到了阻击和挫折,他们并没有崩溃,还在想方设法的想要取胜。 毕竟已经是进了城,他们的心理之上都处于优势。 南城的战局因此一度处于僵持之中,甚至在闯军的精骑还一度取得了优势。 不过一切的优势,都在南城的城门突然被关上之时做了泡影。 守卫南城城门的闯军直接率先逃亡,两局埋伏在东西两段城墙上的明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南城城门。 直接让一众进入城中的闯军精骑变成了瓮中之鳖,也成为了压垮闯军精骑的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战局从僵持的状态瞬间倒向了明军一方,越来越多的闯军精骑放下了手中的刀枪跪地投降。 面对官军,流寇的战斗意志其实并不强。 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逃,逃不过便降,这便是他们的宗旨。 反正只要投降,官兵几乎都接受。 寻常的老弱遣返回乡,他们这些精骑一般都会被编入军中,性命无忧。 等到陈望领兵赶到南城之时,南城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只剩下零星的抵抗。 不过陈望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因为他派去传令的骑兵折返了回来。 陈望登上了东城的城楼之时,也将淳化城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整个淳化的东郊,尽是逃亡的流寇,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而来,犹如浪潮一般,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旷野。 人潮汹涌蜂拥着逃亡,一部向北城的方向逃去,一部向着南城的方向逃去。 如同躲避鲸鱼捕食而聚在一起的磷虾集群一般。 “让北城外的人全都带着俘虏撤回来,立刻!” 陈望的目光投向北城,沉声喝令道。 溃兵一心只想着逃亡,恐惧已经将其吞噬,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智。 北郊的军兵若是不及时撤回,一旦溃兵席卷而来,势必会被其一起裹挟。 闯军营中燃起的大火还在蔓延之中,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蔓延到整个营地。 因为这一场大火直接或间接而死的人,恐怕会超过万人以上。 “这些溃兵……” 饶是打过了这么多年的仗,但是赵怀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冲击前营的溃兵因为大火而倒卷回头。 “紧闭四门,不要理会城外的溃兵。” 陈望扫视了一眼分离的溃兵潮,这些溃兵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让他们继续逃命,等到他们恢复了理智的时候,就是精疲力竭的状态了。 到时候轻而易举的便可以将他们全部俘虏,不费吹灰之力。 陈望停顿了一下,天色已经放亮了许多,视野也开拓了许多。 他已经看到了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山麓之下,有一群聚集在一起的骑兵,骑阵之中飘扬的正是红旗。 远方赤火盈天,城中万籁俱寂。 战事已经终了,大幕已经落下。 第七十九章:营兵体制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闯军败后,淳化城中的气氛十分的诡异。 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短短数个时辰发生的事情就如同是神仙志怪故事一般,让人难以置信。 胡知礼最后还是安全的回到了淳化城中。 在溃兵潮倒卷的第一时刻,胡知礼便当机立断下令撤离到了边缘地带。 而正是这一撤离,也让胡知礼正好撞到了两个重要的人——高一功和高氏。 高一功是陕西米脂人,从李自成起义之时便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是李自成的左膀右臂。 而高氏还有一个身份,则是李自成的正妻。 胡知礼领着一众骑兵扯到了边缘地带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队十余人,但是衣甲俱全的骑兵队伍正离开了营地,想要往山林里面逃窜。 那个时候,胡知礼心中已经猜出了可能是一条大鱼,于是立即派遣麾下骑军前去拦截,很快便将其全部擒获了下来。 不过被擒获下来之后,胡知礼几番询问,仍然没有人说明其身份。 直到胡知礼又遇到了从被哨探从山上接引下来的高杰和邢氏,高杰一眼便认出了高一功和高氏的身份。 而高一功看到了高杰,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后营的那一把大火就是高杰所放。 又看到了在高杰身侧的邢氏,高一功哪里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若不是被绑缚的严严实实,恐怕高一功能将高杰当场给手撕了。 倒是高氏的从被缚再到看见高杰和邢氏,面色都没有过多的变化,一直都保持着镇定。 陈望坐在帐首,看着被按跪在地上的高一功和高氏,又看了一眼坐在侧方的高杰和邢氏,最后目光才停留在了胡知礼的身上。 陈望感觉,现在他和李自成之间应该是真正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是官兵和叛贼之间的仇恨,而是真真正正的私仇了。 李自成现在的两任妻子,加上高一功现在都在他的手上。 邢氏还好,毕竟她说是妻子,实际上不过就是妾室。 但是高氏却是李自成真真正正的正妻,如果进程没有改变,等到李自成攻破了北京城,登基为帝时,高氏也被立为了皇后。 但是很显然,现在的高氏是没有了这个机会。 而李自成别说能否在将来打破北京城,想要过刘成功的一关都不容易。 当初襄乐之战,刘成功和艾万年两人合兵被李自成伏击,刘成功因此副将职位都丢了,被编为了参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自成不死也得脱层皮才能逃遁而走。 “把他们带下去,就关在军营中,派一旗军兵严加看管。” 陈望抬了抬手,下令道。 他没有什么想要和高一功还有高氏废话的。 高一功面色涨红,眼神赤红,根本问不了什么话。 只要把堵着他嘴的破布拿开,保证能够听到这个时代最为纯粹的国粹。 至于高氏,问了也没有用,高氏知道的邢氏也知道,邢氏知道的高氏却不一定知道。 高氏在李自成营中,并没有管理什么太过于重要的事情。 帐外人喧马嘶,仍旧未有停止。 主要的战事虽然结束,但是正常战役还没有彻底的结束。 陈望下令让陈功带领剩余的辽镇骑兵一路衔尾追击。 李自成带领精骑南逃,而一众溃兵也是绕过了淳化向着东南方而去。 帐外的喧哗声正是重新整备的声响,陈望并没有亲自领兵追击,如今城内城外需要处理事务众多。 事分轻重缓急,淳化城中事务为重,而李自成和溃兵现在却是属于轻。 李自成滑溜的就像是泥鳅一般,不说现在追击途中又多了一股溃兵的阻碍。 就是没有其后拦路的溃兵,也多半追不上李自成。 历史上李自成在渭南潼关南原遭遇洪承畴、孙传庭的埋伏被击败,几乎全军覆没。 但就是如此,李自成仍然逃出了生天,而是带着刘宗敏等残部共十八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 战时临阵的各种气氛极易使得人的热血上涌,做出了一些莽撞的举动。 如今回到营帐之中,陈望已经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李自成无论逃不逃走,他都已经是获得了足够的战功,足够在洪承畴和崇祯的心中划上重重的一笔。 更何况,高一功也是一条大鱼,其地位并不下于一名匪首。 以两千营兵野战击破流寇十万众,这样的战绩,就是在流寇兴起的早年,都罕有人能够做到过。 如此大的功勋,就是一步登至参将都并非是不可能。 有曹文诏的关系在,怎么也可以升任一个游击,名正言顺的独领一营正式成为营将。 不过这并非是这一战最大的收获。 这一战最大的收获,是闯军再逃亡之时丢下的盔甲和兵器,这些才是现阶段最为重要的。 “等到城外溃兵全部散去之后,让汤桂忠将麾下的军士全部都派出去,城中的那些征募来的辅并也派出去,打扫战场。” 陈望转过头,对着胡知礼下令道。 “记住,一件甲胄,一件兵刃都不要遗漏。” 有甲和无甲上了战场真的两码事。 哪怕是只贴了不到百块铁甲片的布面甲,也能够抵御骑弓射出来的轻箭。 等闲的刀枪也劈砍不烂,刺击不穿。 现在陈望身上穿着的鱼鳞甲下面还有一件锁甲,锁甲之下还有棉甲,内衬丝绸,实打实的三层甲。 就是来个壮汉拿着长枪当胸捅刺而来,也决计破不了防御。 三四十步的距离就是鸟铳也不能完全破甲。 作为营兵,甲胄兵刃却并不好得。 卫军到千户一级,卫中便有专门打制军械的工匠。 但是营兵系统和卫军系统却是截然不同,营兵只负责作战,一应钱粮兵器甲胄都是朝廷统一调拨,为的便是制约。 在明朝作为营兵想要造反成功,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就是左良玉也是在明末各项制度败坏的情况之下,才占据一地,成为军阀。 从营兵转变为军阀其间要越过的难关连绵起伏,一道接着一道。 左良玉走了十多年,才勉强完成转变。 现在明庭的威信仍在,很多事情都只能是慢慢积累。 第八十章:军阀 随着高一功和高氏被压下之后,帐中的一众军将也是纷纷告退。 帐外的喧哗声也渐渐的消散,马蹄声远去,向着营外快速而去。 营帐之中再度恢复了宁静,帐内空空荡荡,营帐之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高杰、邢氏、赵怀良还有端坐于上首的陈望。 胡知礼已经是领人出营,前去差遣汤桂忠和城中的辅兵。 陈望这个时候才将注意放到了高杰和邢氏的身上。 高杰确实生的一表人才,身材高大。 无论是用现在的眼光,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都是一等一俊朗,难怪会引得邢氏倾慕。 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之中,高杰的存在至关重要,从李自成麾下出走后,跟随着贺人龙进剿,一路升任至总兵官。 而后在北京城陷,江南诸省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 高杰被封为兴平伯,与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并称为江北四镇,一时显赫。 不过其麾下军纪不堪,常有劫掠百姓之举,拥兵自重,也是如同左良玉一般。 那个时候高杰嚣张跋扈,史可法命其守备扬州,让其驻军城外,高杰却想要占据扬州,进入城中。 但是扬州百姓惧怕高杰,皆是不肯答允,高杰竟然纵兵攻城,嚣张跋扈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的高杰却是全然看不出半分嚣张跋扈的模样。 见到陈望将目光投来,原本站立着的高杰毫不犹豫,直接便双膝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 “罪民高杰,拜见陈将军。” 站在高杰身侧的邢氏也是顺势跟着高杰一并跪倒在了地上。 陈望没有急于言语,而是先转目看向邢氏。 陈望的眼神极好,看的分明。 在高杰拜倒之前,邢氏有一个轻推他的动作,明显是提醒。 邢氏生的确实美丽,螓首蛾眉,横波流转,不过更为难得的是其才情。 能够统筹数万大军,十数万流民的粮草用度、军械调拨,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高兄弟可是此战的功臣,万万不可以罪民自居。” “此番大胜,其中有高兄弟一番功劳,叙功的文书之中我定然不会遗漏。” 陈望没有继续坐在座位之上,直接走下了座位走到了近前,将跪在地上的高杰扶了起来。 “高兄弟弃暗投明,初来乍到便献上了一份大礼,军门收到战报之时必然心中大慰。” “论功行赏下来,说不定高兄弟可以直接独领一营。” 陈望没有对高杰保持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没有轻视。 毕竟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没有必要交恶。 而且高杰和贺人龙两人是同乡,乡党的势力在这个时代尤为重要。 高杰入了明军系统之后,就是属于贺人龙一系的人马。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如今的高杰并非是自己潜逃,而是先收到了陈望的传信。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望自己现在就是高杰的恩主,两人之间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陈望所说的话,高杰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说不敢,不过脸上倒是笑开了花。 他之所以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就是想要登上高位吗。 跟随着别人麾下终究是不快活,还是独领一营来的舒坦,也来的方便。 陈望始终注意着高杰的神色,高杰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眼下的高杰还没有成长起来,就像是一名普通的流寇的首领一般,喜怒形于色,不似作伪,揣摩其心思并不困难。 不过这也是好事,要是真的是一只老狐狸,反而是不好拉拢了。 和其余各镇各营军将搞好关系是成为军阀最为重要的一步。 朋友越多,敌人便越少,就算做不成朋友,起码也不能变成阻力。 关系亲近的话,遇到敌军之时,友军在侧好歹也能够提供一些助力,不至于遇到不动如山,转进如风的情况。 “我已经在县中找寻了一处宅邸,高兄弟就暂时先在县中安顿下来,此战的功劳还需要等待兵部堪合,审计结束才会有诏令下来。” 陈望实在不太擅于人际交往,官场之上的迎来送往更是有点难懂。 “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知会我,不要害怕麻烦。” “战后事务繁忙,稍后我也有事务要处理,就不多留高兄弟了。” 陈望微微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赵怀良。 “怀良。” 论起人际交往,赵怀良胜过他数倍,待人处事都极为老练,这些事情交给他来再合适不过。 “你带高兄弟先去宅邸安顿一下。” 赵怀良应命上前,高杰和邢氏两人又拜谢了一番,这才随同赵怀良离开了军帐。 陈望目视着高杰的背影,一直到其离开了军帐,才重新坐回了座位之上。 帐中空空荡荡除了陈望之外再无一人。 想要从营兵变成军阀,最重要的还是手中有兵。 左良玉在怀庆等地收拢了不少的投降的流寇,将其作为编外的辅兵,那一部分就有两三千人。 左良玉麾下定下的总兵额也才三千人,本部差不多就有近三千,算上那些降兵总兵力早已经是接近了六千人。 这些辅兵现在和汤九州一起留守在商雒县县东的吴村、瓦屋,防止流寇从这里逃往河南内乡和浙川。 正是因为麾下兵强马壮,因此左良玉的地位也是越发的稳固。 对于招募流寇降卒充任辅兵,作为战力的行为,各营众将或多或少都做过。 田应龙作为都司,麾下的军兵之所以比贺人龙和张全昌两人还多,就是因为招募了不少的流寇降卒。 洪承畴对于此类事情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打胜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这一战确实擒获了不少的降卒,但是这些降卒他们很多人早已经尝到了血肉的滋味,再让他们吃普通的粮米,他们又如何能够吃的习惯…… ………… 《明史·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高杰、祖宽皆刚悍难驯,恃功不戢,而杰尤为凶骜。” “然杰被戕于锐意进取之时,宽受诛于力战赴援之后,死非其罪,不能无遗憾焉。” 《小腆纪年》: “高杰拥十三总兵之众,所部皆西北人。” “杰暴抗不能为人下,抑之则乱不可止。” 第八十一章:杀人放火金腰带 淳化城外闯军大营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才缓缓的熄灭下来。 城中的大小事务安排了妥当之后,陈望带领着城中仅剩的一百余骑踏出了东城,向着闯军营地进发。 赵怀良统筹城中事务,胡知义去了辽东。 胡知礼统管城外的军务打扫战场,收拢尸骸,还有收拢陈功遣人押回来的溃兵。 现在跟在陈望身旁的只剩下了唐世平一人。 大战虽然结束,但是由于可以调遣支派的人太少,一应溃逃的闯军除去逃亡东南方的有人追击之外,另外逃向三水城的陈望并没有分派人前去管辖。 逃往三水城的闯军,大部分都只是营中的老弱,威胁并不大。 “城内城外战场武备已经打扫干净。” 唐世平骑乘着战马跟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禀报着获取的战利。 “缴获能用的布面甲有一千六百七十二领,锁甲七百三十七领,棉甲有一千二百二十领,一千七百零七具,高钵盔、笠盔各有千顶……” 唐世平的眼睛微微放亮,说实话他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见到这么充足的军械。 这么多的军械,已经足够武装一个三千人的战兵营了。 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布面甲和遮臂,很大一部分都是张外嘉麾下的辽兵营贡献的。 还有一部分是襄乐之战伏击艾万年等部战败后,闯军缴获的战利。 虽然陈望心中早就有所预料,这些事情他都清楚。 但听到了禀报之后,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悸动了一下。 这么多的甲胄,他可以让麾下的一众军兵全部都换上铁制的甲胄。 现在这个境况,可没有什么缴获归公的说法。 临战所有的缴获,都由营将自己统筹调配。 一般来说,都是将一些不要的东西当成缴获上报过去,其余的全部收入自己的囊中。 养兵要钱,养家丁也要钱,一应打仗相关的事情都需要钱。 发下来的军饷却是逐年都在减少,再不给营将一些自主权,只怕是进剿的军队都难以活下去了。 现在营兵的地位虽然没有提高多少,但是营将的地位却是有了一定的提高。 崇祯七年,左良玉在怀庆进剿的时候,一应缴获都没有上交,甚至没有人因为这一点而弹劾一下。 “马匹收拢了多少。” 陈望紧蹙着眉头,环视着四周的焦土,空气之中弥漫着难闻的焦糊味,肉被烤熟的味道。 “马匹目前只收拢了两千余匹,符合战马标准的只有五百之数,其余的都是驽马,要是用精细的饲料喂养一段时日,有些驽马也能充作战马。” 马量三物,一曰戎马,二曰田马,三曰驽马。 戎马便是战马,田马则是打猎的马,驽马则是各方面较差的马。 并非是所有的马匹都可以作为战马,战马需要良好的耐力以及爆发力。 战马和普通马的差别,完全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军卒披甲持锐,轻易便可以上两百余斤。 作为战马的标准,最次也要能够驮动身穿甲胄的军卒奔驰和冲锋。 “骡和驴倒是擒获了近两千匹,在北山的山麓,塘马发现了收营火惊吓逃出营外的骡和驴,闯军应该是用这些骡子运送物资。” 听到两千余匹战马陈望的神色都并没有改变。 但是听到有骡和驴,陈望的眼神却是灵泛了起来。 “这些马和骡要是卖掉,能换多少的白银?” 唐世平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回答道。 “在淳化只怕是处理不了,淳化是小县,吃不下这么多的货物。” “不过……” 唐世平压低了些许的声音。 “倒是可以用一些商贾的名义,将其运送到西安府卖掉。” “但可能其中还有一些关节需要打通,也要费一些银两。” 唐世平也做过倒卖战利品的事情,这些事情他轻车熟路。 陈望微微颔首,这些事情他不太懂,其中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和门道,都需要花费精力去了解。 “这些事情我都交给你,你能安排妥当吗?”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事事亲躬,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合适不过。 “请千总放心,卑职一定将此事办好。” 唐世平心中颤抖了一下,压下了脸色的喜色,沉下了声音。 “战马全部留下来,其余的驽马全部卖掉。” “骡子留下五百体格最健壮的留下,其余的也一并卖掉。” 陈望并没有组建留下太多马和骡的想法。 骡子可以用来运载军备,但是需求有限。 战马可以增强战力,但是驽马半点用处都没有,反而还需要消耗大量粮草,不如直接卖掉换成金银。 骡马共计两千多匹,就是一匹只卖十余两,也足有两三万两白银。 两三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折合成后世的市斤足有一千四百多斤,满满的一小车。 此时的米价在二三两之间波动,这么多的白银可以买上一万多石。 一名战兵一个月消耗大概四斗五升的粮食。 一万石粮食足够现在陈望麾下的这一千八百名战兵,按这个规格吃上一整年的时间。 不过陈望并没有沉浸在即将得到两三万两白银,这巨额财富的喜悦之中。 因为就在他的前方,有着远比两三万两白银更多的财富。 之前高杰送来的图纸,事无巨细的将很多地方都标识一清二楚,其中就有存储金银的具体地方。 李自成攻破了三水、真宁两城,两城的富户尽皆被诛灭,李自成从两城夺取了大量的金银。 这些金银有不少都储存在营中。 大火能够烧毁树木帐篷,将其化为灰烬,但是却是没办法彻底烧毁金银。 从两城之中劫掠的金银,就算是已经分出了大半,但遗留下来的仍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大量身穿着甲胄的军兵皆是按刀持枪,环卫着一块已经是焦黑的废墟。 他们保护的自然是不是什么毫无价值废墟。 在那焦黑的废墟裸露之处,点点银色和金色混杂在一起,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第八十二章:道路 焦黑的废墟之下,那突兀的金银两色自然显得尤为瞩目。 陡然见到这一幕,跟随在身后的一众辽骑也是不由的骚动了起来。 陈望回头扫了一眼,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留在身后。 见到这么多的金银没有点想法那才不是正常的人。 不过拿了钱,也得有命花,也要有地方去花。 闯军的营中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被大火肆虐的场景。 不少的金银已经是大火烧熔,混杂在了一起。 每打破一座城池,或是劫掠地方,大部分的收获都是被人私下收拢,只有少部分缴获归公。 流寇并非是全然没有秩序,他们之间也有交易,也有市场。 他们之间也有基本的规则,并非是可以肆意妄为。 金银可以购买东西,有人卖,也有人买。 当时打破真宁的时候,过天星惠登相仍然和李自成联军。 因此惠登相又分润走了差不多半数的金银,所以李自成拥有的金银并不多。 但就算如此,李自成积累下来的金银仍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起码对于现阶段的陈望来说,已经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对于金银自然都是严格统计,管辖库银分厘都不能够缺少。 根据邢氏给出的情报,库中共有金七千六百五十两,银六万四千七百二十五两。 听起来很多,但是要装车却是只需要四五辆大车就可以将其全部装完。 十六两一斤,换算一下,金有四百七十八斤,银有四千余斤。 “让人把废墟清了,融掉的金银全都挖出来装车。” 陈望没有下马,而是牵引着战马带领着一众骑兵立在一侧。 动手的清理废墟的,自然不是他身后的辽骑,而是提前赶来,一早便值守在此处的营兵。 唐世平领了命令,当即领着几名骑兵跃出了骑阵,而后点来了上百名驻守的营兵开始了清扫和挖掘。 “金银装车之后各有封赏,但若有胆敢私藏者,立斩!” 唐世平面色阴冷,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 “要想活着,要想金银,就不要耍什么小聪明。” 唐世平阴冷的声音传入了一众正在清扫废墟和挖掘金银的营兵耳中,骇的其俱是身形一震。 陈望没有开口打断唐世平。 乱世用重典,尤其是治军。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规则,他并没有想现在就急切的去改变这些事情。 事有轻重缓急,要选先后执行。 挖掘搬运金银,原先从属于艾万年麾下的残兵陈望一个没有调动。 这里一共三局的战兵,都是他当初在邠州招募的流民,他最先练的一批兵。 时间悄然掠过,一箱接着一箱的金银称重之后被装入车中。 陈望的心思也已经是从金银的身上,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 在陕西市场之中,黄金的金价正在不断的攀升,现在一两黄金的购买力已经抵得上十二两白银。 那七千多两黄金购买力足以当九万两白银。 这里的六万多两白银,加上贩卖马、骡的银两差不多可以凑个八万两左右。 也就是说,这一战,他所夺取的战利品,已经是达到了十七万两白银。 这还不算上缴获的甲胄和兵刃,还有斩获的首级等等论功行赏下来的赏金。 整整十七万两…… 这个世道,一两半军饷,二两白银的安家费,陕西、山西两省多的是人应募。 十七万两全部拿来养兵,足够养一万兵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陈望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邠州之战后,曹文诏下发的赏金如此的大方。 恐怕曹文诏也是从流寇的手中夺取了大批的金银。 而那些营兵的将校之所以能够养得起那么多没有入兵册的降兵,原因一部分应当就在这里。 陈望沉下心,回忆着曾经在书中看过的历史。 原本的历史上,崇祯十一年之时,可谓是关内流寇的至暗时刻。 孙传庭于洮河击败李自成,李自成败走岷州。 左良玉于南阳击破张献忠,张献忠被围困于谷城。 而后明军又不断增兵关内,多方围剿,连战连捷。 闯塌天刘国能、过天星张天琳、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先后投降就抚,更多的流寇被歼灭击破。 正是那个时候,左良玉、贺人龙两人的势力便像是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 后来成为江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也是在大败张献忠后,兵力开始强盛起来。 尤其是左良玉,在十一年时他仍然只是总兵,原则上兵额只有数千人。 但是其麾下的兵马早就不止数千,到崇祯十一年时,左良玉麾下的兵马早已经过万,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归降的流寇。 这一部分的兵员并没有入兵额之中,督抚也没有对于这些额外的兵员多说什么。 左良玉现在就已经是招募了一营近三千人的流寇,而其麾下原本跟随着其入关的昌平兵在连年的征战之中伤亡也不小。 之所以还能维持近三千人的数量,就是因为左良玉在降兵之中还挑选了一部分人,使得其名正言顺的进入营中为正兵。 随着越来越多的金银装入了车厢之中,场地逐渐开始空旷了起来。 陈望很清楚,这些金银不能当饭吃。 将金银转化成武备,转化成军兵,转化成手中的力量,才是正理。 乱世洪流之中,唯有持刀枪者,方能立稳脚跟。 再多的财富,再高的地位都没有相应的力量去保护,都不过只是过眼云烟。 陈望回头望向东面的淳化城。 淳化城外皆是残垣断壁,满目的疮痍。 现在扩军的机会就摆在他的面前。 如今淳化城中收押有俘虏三千余人。 其中原是精骑有六百余人,马军三百余人,其余的人都是步队和饥兵。 陈功之前派遣塘马传来了消息,已经是击破了溃逃的流寇步队和饥兵,现在正在将其分批压回淳化。 不过陈望不准备走左良玉的道路,他准备走另外一条扩军的道路。 左良玉所走的道路就是一条死胡同。 左良玉前期依靠着本部的精兵作为骨干,还能很好的管控军队。 但是在中后期吸纳了越来越多的降兵之后,便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尤其是在朱仙镇大败之后,左良玉麾下精锐略尽,其后归者多乌合,军容虽壮,但都是乌合之众。 而左良玉已经难以节制麾下诸营,他虽然仍为主将,但其实,那个时候的左良玉已经是被自己麾下的兵马所裹挟,身不由己。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 “……澍与诸将日以清君侧为请,良玉踌躇弗应。” “亡何,有北来太子事,澍借此激众以报己怨,召三十六营大将与之盟……” “……部将郝效忠阴入城,纵火残其城而去。” “良玉望城中火光,曰:‘予负袁公。’呕血数升,是夜死。” (左良玉口中的袁公,是指时任驻节九江的总督袁继咸。) 第八十三章:左良玉 四辆大车各由双马拖拽,一应的金银全部被装入了其中,被拉入了城中。 重量虽有误差,但是误差并不大,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 不过其中并非没有插曲,虽是三令五申,但是仍然有人私藏金银。 搜身之后,有三人私藏黄金被查处,被当场处斩。 财帛动人心,这天下从来不乏铤而走险者。 陈功也接连传回了来自东南面的消息。 一路追击之下,分离了大概三百余骑分批次的押送逃亡的流寇返回淳化。 而后在第二日的午时,追上了被刘成功拦截下来的一部分闯军骑兵,配合刘成功将其一举歼灭。 不过李自成最终还是逃了,跟随着其逃走的只余下了五百余名精骑,其余的精骑和马军都被留了下来。 而北面三水方向的情况也在探查之中明朗了起来。 因为大火而崩溃的闯军向着三水一路逃亡。 守备三水断后的人是李自成的侄儿一只虎李过。 在听闻大军兵败淳化,一应辎重皆是被烧毁,李自成等人生死不知后。 李过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是带领着原来戒备邠州的精骑和马军迅速向北逃窜,放弃了三水城,退出了西安府的地界,抛下了所有的老弱和饥兵。 正因如此,陈望也找寻到了机会,联系上了左良玉。 左良玉收到陈望传来的传信之时,其实是完全不信。 左良玉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淳化被李自成攻破了。 李自成是用陈望的名义给他传信,让他带兵冒进,为的便是要吃掉他麾下的这支兵马。 但是转而一想,李自成就算是真的想要诈他,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 直到后面派出的塘马回报的各种消息佐证之下,左良玉才相信闯军确实在淳化城下遭遇大败。 不过饶是如此,左良玉仍旧十分谨慎。 他先派骑兵作为先锋确定道路两侧没有任何的伏兵后,又派遣步兵重新收复了三水城。 在巩固修复了三水城的城防之后,才领主力自邠州进驻三水城。 崇祯六年时候,在武安左良玉遭遇过一次重围,险些身死,自此以后左良玉便一直小心谨慎。 一直到带兵收复了三水城,白捡了一份复土之功,左良玉还是有些恍惚。 塘马探报,南下的流寇可是有十余万大军。 左良玉很清楚淳化有多少人,他和陈望有过数面之缘。 陈望就带了五十多骑过去,还有麾下练的四局新兵。 艾万年麾下的残兵也分了四局,但是这些人一共也才一千人不到,加上淳化的辽骑统共不过两千人。 左良玉虽然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基础的算数他还是会的。 两千人和十万这俩个数,他还是分得清楚多少。 要不是真占着三水城,左良玉决计不会相信能赢。 左良玉冥思苦想,派人又问了溃兵,但是自然都没有问出闯军具体是为什么败北。 那些溃兵只知道突然燃起大火,然后整个营地就崩溃了,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三水城外,中军帐之中一众将校吵吵嚷嚷,正在应该如何写战报,又如何处置三水城的俘虏。 而左良玉则是坐在中军帐中,思索着收到的消息,帐内的喧嚣并没有影响到他。 邠州城外帐中他开玩笑说,让陈望只要再立下几个功劳。 到时候升个游击也不是问题,日后说不得能做副将、总兵。 本来只是一句场面话,但没想到竟然立刻就应验了。 “这小子,说不定真能做到总兵……” 左良玉低声念叨了一句,曹文诏现在的职位是援剿总兵官。 理论上来说是诸将之首,地位高于其余各路总兵和副将。 曹文诏本就在朝中根基深厚,人脉广泛,本就极受洪承畴看重。 作为曹文诏的亲信家丁,陈望立的功勋指挥往多的论,不会往少的论。 而曹文诏也会因为陈望的这份军功功勋再进一步。 “怪物的手底下真都是些怪物……” 左良玉最后都没有弄清楚状况,只好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了曹文诏的身上。 曹文诏是怪物,曹变蛟也是,现在曹文诏麾下又冒出来个陈望,也是个怪物。 左良玉之所以尊重曹文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当初四城之战的时候。 总理马世龙将尚方剑授给曹文诏,让曹文诏统领参将王承胤、张叔嘉、还有他去收复四城。 左良玉亲眼看着曹文诏带着家丁和后金的甲兵正面对冲,后金的甲兵人数还要多上数分,但是最后打赢了。 后金兵什么战力,左良玉再清楚不过。 所以从此之后,只要曹文诏说的话,他就没有投过反对票。 想到这里,左良玉面色微微有些古怪。 他当时在邠州就总觉陈望颇为熟悉,现在记忆深刻一些,他终于是想了起来。 陈望当初就是跟在曹文诏的身侧,是曹文诏的近卫。 四城一战,就是他割了两颗真夷的首级,拴在马脖之上。 左良玉之所以现在都记得,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除去首级之外。 当时陈望战马的马鞍上,还插着一面缴获的牛录章京旗。 后金兵以牛录制为基础,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赋服役,都以牛录为计算单位。 一牛录下有三百人,首领便是牛录章京。 辽东每年要打几十上百战,首级一年加起来都没有拿多少,缴获的军旗更少。 陈望按个时候跟着曹文诏出战,竟然抢了一面牛录章京旗回来。 “允成。” 左良玉抬起了头,喊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军帐瞬间便沉寂了下来。 现在的左良玉还牢牢的掌握着军中的权柄。 虽然对于军纪要求放的很是宽松,但是其他的方面左良玉却并没有放松分毫。 左良玉说话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断。 “属下在。” 王允成离开了坐椅,半跪于地应答道。 左良玉目光闪动,先扫视了一眼帐中的众人。 他虽然在思索问题,但是所有人说的话他却是也听的清清楚楚。 “战报上面别耍什么小聪明,是什么就写什么。” 洪承畴不好糊弄,为了一点金银和功绩杀良冒功、杀降领赏让洪承畴记住了,无疑是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左良玉这些事情拎的很清。 帐中一众军校听到左良玉发话,自然没有异议,皆是垂首应命。 左良玉心中轻叹了一声,他军中至今都没有一个出众的人才。 只想着一些蝇头小利,争的面红耳赤。 左良玉面色稍缓,最后才将目光移到王允成的身上。 “你去一趟……” 左良玉话到临头,却是突然停住。 “不。” 左良玉停顿了一下,站起了身来。 “你去备马,点两百骑,跟我去一趟淳化。” 左良玉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了主意。 第八十四章:悲哀 虽然只过了数日的时间,但是淳化西、北两城城外的战场已经是被打扫干净。 但原本闯军屯驻的营地却是仍旧没有清理完毕。 闯军大营绵延近十余里之地,错综复杂,凌乱非常。 又受了大火焚烧,如今更是一片狼藉,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收拾消不下去。 淳化城外的农田和屋舍早已经是战火所破坏,没有什么农活可做,帮工也少。 淳化城中也算是有些人力可用,淳化的知县王兆麟也并没有见到闯军退了就改了颜色,做卸磨杀驴的举动。 仍然让其屯驻于城中,并且粮米也没有短缺,仍然是按时供给。 虽然规格降低了些许,但是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淳化城外又多了上万张要吃饭的口。 城外已经修起了一座巨大的营寨,这座营寨的主要职责便是关押俘虏。 淳化之战,闯军中了诱敌深入之计,又因为高杰的反正而恐慌不已。 最后一场夜战,伤亡大多出现在一开始的闯军攻坚战之中,约有六十余人。 而后陈望带领骑军击破西城城外的闯军步卒,一路驱赶溃兵,更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伤亡只有七人。 加上南城巷战伤亡的三十余名卫军,还有射伤的七八名营兵。 全部的伤亡只有一百零三人。 加上前几日的攻坚战之中,共计伤亡三百三十七人。 而战果则是击破闯军十万众,前后俘虏敌军一万四千余名敌军。 俘虏闯军将校高一功、李自成之妻高氏,管队将校数百人。 那些溃逃的闯军在后续大都被陈功和刘成功带兵押解了回来,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逃往了山林,不知道去往了何处。 刘成功原先是副将,和艾万年合兵一处进军庆阳,遭遇李自成等人伏击。 艾万年等人战死,他和王锡命领着残兵拼死突出了重围。 死去艾万年等人被赠恤如制,但是刘成功却是被论罪惩戒,差一点被下狱问罪。 只要有军功,武官的升职可以犹如大鹏一般,冲天而起。 但是代价便是,一旦遭遇战败,就是万劫不复。 在兵败之后就算是幸运的能够保全性命。 但之后必然会有去官免职之危,甚至论罪下狱,问刑定斩。 刘成功其实最开始便是要被下狱问责,但是因为战事危急,又有人援护。 因此刘成功最后被降为了参将,领田应龙麾下的千余残兵,重新编为一营。 刘成功的地位现在很是尴尬,虽然身份是参将,但是营下只有千人。 而洪承畴给他的军令也是协助守备淳化,而给陈望的命令却是主持淳化防务。 说实话,陈望真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刘成功。 虽然陈望现在自己暂领辽兵营也是一营之首,但毕竟他还只是一名千总,官身也不过千户。 而刘成功之前就是一镇的副将,领着正三品的都指挥同知衔,地位比他要远高得多。 不过这些陈望一直考虑问题,等到他见到了刘成功之后,他发现自己却是多虑了。 陈望早早的在淳化的东门迎接,最先等到的是一辆大车。 刘成功的伤势并未痊愈,一路过来都是乘车。 卫士掀开车帘,陈望便看到了面色苍白,气息颇为虚弱的刘成功。 站立在陈望身侧的陈功上前了一步,低声汇报了一下刘成功的情况。 现在洪承畴手底下确实是无人可以用了,这才将重伤初愈的刘成功都调了回来。 刘成功在和李自成的遭遇战中,旧伤崩裂,因此才是现在这副气血有亏的模样。 刘成功是一名老将,和艾万年、曹文诏两人差不多都是同龄。 此时刘成功靠坐在车厢之中,他的额头之上布满了细汗,看起来气色十分之差。 见到刘成功这样的情况,陈望加快了些许的步伐。 “在下陈望,久仰同知声名,前些时日我等与李自成在淳化城外大战。” “李自成领精骑遁走,我麾下兵力稀少难以兼顾,也无法传信,致使同知陷入危险之中,还望恕罪。” 陈望微微低头,拱手道。 这些话他可是想了好久才说出口来。 连称呼都斟酌了许久。 刘成功原来是副将,现在是被降为的参将。 若是直接称呼参将,感觉就是像是在直接揭伤疤一样,不如称呼官职。 “淳化大捷大壮我军声势,无有过错……” 刘成功微微摇头,神色微黯。 “只可惜未能留住潜逃的李贼,让其逃入了关中。” 刘成功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已经派人将消息传回,李贼跑不了多久。” 襄乐之败,他麾下几乎全师尽丧,说是和李自成血海深仇亦不为过。 陈望所担忧事情都没有发生,刘成功并没有什么想法和他争权夺利的想法。 之后便将洪承畴下发的军令递出,表明了协助之举。 甚至还就应该在何处驻兵询问了他的意见,明显是将其完全放到了协助的位置。 刘成功心底的傲气早就在襄乐丢的彻彻底底,唯一支持他继续领兵的,也只是心中的仇恨。 陈望的背景刘成功也很清楚,陈望曹文诏麾下的亲信家丁。 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千总,但是有曹文诏扶持,再不济也能做到游击之位。 这一次的大胜,恐怕要将进度提升一大截。 一战击溃十余万闯军,只依靠两千余名营兵便取得了这样的大胜。 如此战绩足以载入史册,也足以帮助其登上营将之职。 论功行赏下来,就算是不授参将,也起码要授一个游击。 和这样明显前途无量的人去争权夺利,无疑是蠢到了家。 刘成功没有久留,见过礼之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便领着麾下的兵马前往了预定的驻地。 陈望凝望着载着刘成功远去的车驾,心中也慢慢的冷了下来。 身为武将的悲哀便是如此。 身为武将,无论是积累再多的功勋,积累再多的胜利。 只要经历一次大败,所有的功勋,所有的胜利果实,都将会化为乌有,成为虚妄。 第八十五章:募军 “一万四千人……” 站在高大的营墙之上,隔着墙垛,陈望凝望着身前还算是有些秩序的营地。 这座巨大的营寨容纳着整整一万四千人,全都是淳化这一战的俘虏。 一万四千被分成了十四队管辖,每队千人,分隔为一区。 每一区都有一旗的军兵镇守,就设在淳化的城北。 为了保证俘虏不生出什么骚动,陈望还特地将麾下的一众辽骑营地安置在了城外,作为维稳力量。 唐世平站在一旁,尽心尽责的汇报道。 “俘虏者多是闯军中的饥兵和步队,其中的精骑和马军都已经是分便了出来,他们都被安置在了营地的前五区中。” “前四区,甲乙丙丁四区,各设了一局的战兵看守,这些时日提供的食物都是最低的限度,他们的体力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唐世平合上了手中的文册。 “俘虏精骑计有一千一百三十七人,马军计有两千七百八十人,余众皆是普通的步兵和饥兵。” “如果高杰之前送来的后营人数没有问题,淳化一战,敌军伤亡失踪差不多有上万之数,其余都逃往了三水城。” 陈望微微颔首,淳化一战,闯军死伤者不计其数。 死在攻城的不少,死在夜战的也不少,还有很多人是死在了混乱和大火之中。 要每个人都清点清楚困难,只能统计个大概。 唐世平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 “卑职认为,现在招募这些精骑老匪虽然可以暂时增强一些兵力。” 唐世平几乎没有反对过陈望的意见,但是这一次他提出反对的意见。 ”但流寇之中的精骑老匪,多是军纪败坏难以约束,过惯了烧杀抢掠的日子,恐怕少许的军饷满足不了他们。” 虽说招募降兵很多营将都做过,左良玉、贺人龙麾下都有不少的降兵。 曹文诏算是一个异类,他从来没有征召过什么降兵作为胁从。 唐世平作为跟着曹文诏一直打仗的军校,对于招募降兵也是持反对的意见。 在战场之上,只要逃亡过一次,便已经失了胆气。 锐气好养,战力好提,但是胆气一旦失去,却是再难获得。 这是曹文诏曾经说过的话。 曹文诏在军中威望极高,唐世平将曹文诏所说的话,几乎都奉做了金科玉律。 “我知道。” 唐世平正准备再劝谏一二,但是听到陈望的回答却是不由微微一怔。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从这些精骑和马军之中挑人。” 陈望双手撑靠在营墙之上,沉声道。 “派人去剩余的十区,分辨一下步队和饥兵。” “将其中的饥兵全都挑选出来,分入靠后的营区。” 分辨流寇的成分极为简单。 体格健壮的人只会是精骑和马军,体格稍差者则是步队。 而饥兵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这都是长年累月的影响,难以做假。 “所有的新兵都从饥兵的队伍之中选取,暂定兵额两千六百九十七人,编为辅兵。” 陈望所说的这个数字,正是原先曹文诏定下的营兵制,一营满编之后的总人数。 每部八百九十九人,三部为一营,共两千六百九十七人。 “选兵的办法,就按照我之前教给你们的办法。” 陈望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唐世平,他的神色肃然了许多。 “一定要记住,宁缺毋滥。” 唐世平心中微凛,他并没有再度提出的反对的意见,而是点头了应了下来。 对于选兵练兵,他感觉陈望就是比起曹文诏都要强上不少。 那些从邠州募来的新兵,如今不仅只是队列列的有模有样,现在就是临阵反应也已经是不输普通的老兵太多。 “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高杰原先的部曲,我允许他将其带出营中,但是人数不能太多,别超过了两千人。” 高杰不仅背叛了李自成,还将李自成的妻子都窃了出来,他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带兵反叛,和脱逃出营,论起功绩完全是两码事。 这么多的精骑和马军,放是肯定不能放。 他们尝过了血肉的滋味,绝对不会再甘心只吃粮米。 处理老匪,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吸纳其进入军中,一种便是直接处斩。 陈望决定再卖高杰一个人情,让他选出两千人作为之后的班底。 有两千人作为班底,再加上这份反正之功,封个游击决计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其余的精骑和马军则是尽数处斩,步队饥民交给地方官员安顿。 “卑职这就去安排。” 唐世平低下了头,应答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不过唐世平最终还是没有走成。 一名营兵匆匆忙忙的赶到了近前,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左良玉就在营外。 值守在营外的军兵向禀报之时,陈望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名字。 直到汇报的营兵再度重复了一遍,陈望才敢确信。 “让……” 陈望话刚出口,便又收了回来。 他本来想说让卫兵快去请左良玉进来,但是话到临头又觉得不妥。 这样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托大了,左良玉的地位也只是比曹文诏低一点,和贺人龙同级。 陈望整了整仪容,带着胡知义和陈功两人便走出了营帐,快步走向营外走去迎接。 左良玉手持印信,守城的守军自然是没有阻拦他的任何理由,现在就在营外等候。 陈望隔着很远便已经是在营门处看到了左良玉的身影。 左良玉的装束打扮和当初在曹文诏营中相差不大,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窄袖贴里,头戴琥珀束发冠,立于营门之前。 在左良玉的身侧,还站着七八名披甲挎刀的亲卫家丁。 陈望加快了几分脚步,走到了近前,拱手见礼道。 “下官陈望,参见左总兵。” 同为营将自然是不需要跪拜,不过身为下官还是要行基本的礼。 “不知左总兵今天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左良玉也没有在乎这些什么繁文缛节。 “当时我收到你传来的消息之时,都还不敢相信。” “等到真带兵出了邠州,收复了三水城都还有些发懵。” 左良玉笑容满面的走上了前来,拍了拍陈望的肩膀,熟络道。 “首战击破闯贼十余万,这份功绩传到兴平去,必能得军门高看。” 左良玉这一幅热情的样子,倒是让陈望有些许的不适应。 第八十六章:推心置腹 左良玉本可以随便派一个人过来,这也符合规矩。 但是左良玉却是亲自过来,这让陈望有些摸不清楚原因。 而左良玉也没有表明来意,不仅没有麻烦陈望任何事情。 相反左良玉还帮了不少忙,给陈望讲解了不少军伍之间的关窍和官场之间的一些潜规则。 陈望很多没有弄懂和疑惑的事情,就此也迎刃而解。 与此同时,营地之中的募兵也在有序的进行着。 高杰也选了两千的军兵出来,领兵屯驻在淳化的城西。 对于高杰,左良玉明显就没有那么的宽容,不过场面之上自然也是没有让其难堪。 而陈望卖给了高杰选兵的人情之后,高杰的态度越发的尊敬起来。 每天早上都会亲自前往营地之中问安,而且在晚间的时候也领着人来汇报军中的近情,完全是将其摆在了下属的身份。 说实话陈望感觉有些不太适应,陈望也有些担心一些问题。 高杰现在将其摆在他的下属身份,会不会让贺人龙感觉不快。 毕竟当初高杰想要投诚是和贺人龙先搭上线,而且两人还是同乡。 陈望有些把握不准这其中的度,于是带着赵怀良和左良玉一起巡视军营。 让长于往来的赵怀良去旁敲侧击,左良玉也果然给出了答案。 “老贺当初被困在陇州,领兵的就是高杰,那个时候两人是搭上了线。” “不过老贺答应让他任千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音讯。” 左良玉的眼神扫视着营地之中的一众或坐或躺的俘虏,笑道。 “李自成围了陇州两月,久攻不下,便带兵远离了。” “如今都过了一年的时间,高杰和老贺的关系就只是同乡。” “现在你才是高杰的恩主,高杰自然是你的人,不需要在乎老贺的想法。” 陈望想起当初在邠州遇到左良玉的时候,左良玉和贺人龙走的有些近。 但贺人龙是米脂人,左良玉是山东人,一个带的是延绥的镇兵,一个带的是昌平的镇兵。 相隔甚远,也就是进剿其间才认识,但左良玉却是和贺人龙似乎十分相熟的样子。 “老贺这个人是个直性子,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左良玉一眼便看出了陈望心中的疑惑,笑了一声道。 “你的军功这几日已经核准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你的新官身和军职就会下来,到时候你也是独领一营的营将了。” 左良玉收敛了笑容,面色变得严肃了许多。 “曹帅的眼光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他让你来独领一营,就证明你绝对有这个能力。” “这一次淳化大捷,你也证明了自己。” 左良玉压低了些许的声音,郑重道。 “我和贺疯子之所以相熟,原因很简单,我被闯军围住的时候,他带兵上前接应。” 左良玉的神色肃穆,沉声道。 “你独领一营之后,就会明白在很多时候都是你一营在孤军独战。” “你身边那些友军,他们都不会管你,之前布置好的计划,他们不一定会遵守,反而……” 左良玉的话没有说完,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陈望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左良玉在说什么。 不动如山,还有撤退如风的友军在这个时候确实数不胜数。 “反正你多留一个心眼就对了。” “打不过就撤,不要硬抗,虽然说是什么军令如山,但是有时候该走就走。” 左良玉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现在那些流寇到处在跑,湖广、河南、陕西这些地方都是流寇,朝廷想要剿这些流寇,都需要兵,就要依仗我等。” “你手底下有兵敢战,很多事情只要不做的太过分,督抚军门最多斥责一二,不会真把你如何。” 陈望微微侧目,左良玉现在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 左良玉现在所说的话,就是其之后行事一贯的准则了。 “打仗进剿一定要小心谨慎一些,别误入了流寇的埋伏,打了多年的仗,这些流寇一个个比猴都要精明。” 左良玉的目光向着东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正是刘成功所在的地方,而后幽幽说道。 “有些军令不听也罢,最好是拖延些时间糊弄过去。” “真要是听了军令,到时候兵败了就算是逃回来,论罪下狱都是还轻的。” 左良玉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陈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的风向便是重文轻武,朝廷多年以来一直是以文制武,武官的地位卑微。 但是现在兵荒马乱,掌握着兵权的武官实际上的权柄却是在与日俱增。 辽镇的将门现在正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兵权,似乎能够给他们带来更高的地位。 权柄与日俱增,但是地位却仍旧卑贱,这期间心中的落差自然而然就已经形成。 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官们正开始意识到一些事情。 他们手中所握持的兵权很重要,重要到只要他们手底下有一支强军,无论是督抚还是朝廷,都会对他们的态度尊敬许多。 就是偶尔抗命,也不会过多的追责。 左良玉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而他也正在不断的试探着所能触及到的底线,不断的扩充兵力。 陈望的心中冷然,明庭用人的方式,却是令人寒心。 赏罚不均,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之事多入过江之鲤。 军兵众多则作为依仗,犯事只是斥责一二。 遵从军令遭遇兵败,制定方略的主官没有半分的罪责,却是要问责于遵从军令的人。 轻则论罪下狱,重则斩首示众,如此行径,如何不叫人心寒。 “不说这些事了,如今这些糟心事多的是,一件件的都放在心上,只会更加的烦心。” 左良玉笑了一声,让空气之中原本烦闷的气氛略微的轻松了一分。 “我听曹帅说,你对于练兵有些心得。” “你练的那四局兵我见了,确实有些门道。” “不过这几日我看你在俘虏营中招募军兵的方式,却是有些奇怪。” 第八十七章:纪律 左良玉眉毛微挑,指着正在营中募兵的募兵官问道。 “你挑选的这些辅兵都是流寇中的饥兵,这些人气力都没有几分,很多人甚至连血都没见过,为什么你要挑这些人来。” 陈望的目光顺着左良玉的手所指的地方投向营中。 此时俘虏营地之中的募兵官身后已经是聚集着不少的人,这些人正是通过甄选了人。 “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皆是从战场之上搏杀出来,都见了人血,手下攒了不少的人命。” 左良玉目光闪动,他确实有些看不懂陈望挑选兵员的标准。 “平野之上,就是十个饥兵也打不过一名精骑。” “征募辅兵,多数营将都是从贼中精骑、马军之中挑选的健勇。” “俘虏营中马军和精骑不在少数,为什么你不从这里面选人?” 那些被挑选出来的饥兵个个几乎都是骨瘦如柴,衣不蔽体。 体格都偏瘦弱,甚至让人担心他们能不能够拿得起长枪,更别说什么披甲作战了。 至于那些体格稍微健壮的一点的步队流寇,皆是无一例外被排除在外。 左良玉转头看向陈望,他不明白陈望为什么这么选兵。 就是真是选辅兵去运送辎重,搬运盔甲做些杂活,起码也要选一些体格健壮些的。 这些被选出来的饥兵连最低选兵标准都达不到。 “你不从那些精骑和马军之中选兵,到时候俘虏营中剩下的那些精骑、马军你准备如何处理?” 左良玉靠在了椅背之上,询问道。 “这些人是不可能的遣返的,你应该清楚。” 左良玉问出的这个问题,陈望一早就有想过。 俘虏的流寇,明庭对于其的态度,基本都是遣返原籍,或则是交给地方官员去就地安置。 但是那是对于饥兵和步队还有老弱。 流寇之中的老匪,也就是精骑和马军,一般都是先看能不能招入军中。 不愿从军者,直接诛灭。 当初杨鹤在任期间,还是主张以抚为主,所以多允诺招安。 但是洪承畴上任之后,一改杨鹤以前的方针,主张以剿为主。 对于流寇之中的老匪从来都是赶尽杀绝,只有在彻底击溃了之后,才会考虑征募其中一部分的老实的作为兵力补充。 对于降兵降将都是严加约束,多方掣肘,以防止其再度反叛。 “这部分人从贼日久,不可能再老老实实的去做普通人。” 这些人结局,陈望一开始就已经是定下。 他准备用这些精骑还有马军的首级,在新军之中立威。 现阶段的流寇之中,能够做到精骑和马军之中的人,其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血案。 十个之中全部杀了,绝对有冤枉的。 但是十个里面选出九个杀了,也绝对会有漏网之鱼。 “放他们归乡,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再度反叛,到时候会影响更多的地方,造成更多的恶果。” 陈望很清楚后果,他也清楚是什么逼反了这些人。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能力改变这些事情,他现在能够做的只有两相其害取其轻。 等到日后有了能力,有了办法,再来从根本之上改变这个问题。 左良玉神色微动,他感受到了陈望身上的杀意,心中不由微凛。 气氛一瞬间就此沉默了下来。 “既然不能放归乡野,你也没有想要招收想法,我营中缺些辅兵,这些人给我吧。” 良久之后,左良玉终于是再度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淳化城外的俘虏营中还有五百余名精骑,每个人我可以为其出四两纹银,买下他们的命。” “马军我能招一千五百人,每人二两。” 流寇之中的精骑,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兵,个个手底下都有人命。 很多人原来就是营兵或是卫军出身,无论是骑术还是武艺都颇为出众。 因为但凡是稍差一些的人,都早已经是死在官兵的数度围剿之下。 现在流寇之中还活着的精骑,无一不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的。 练兵并不好练,现在哪里有什么机会可以让人好好练兵。 左良玉这几天看得清楚,他虽然大字不识,但是他带了多年兵。 陈望派人在俘虏之中选兵选出来的兵士特点他都清楚。 再加上之前看到陈望练出来的那四局战兵,左良玉已经算是看出了些门道。 这些选出的俘虏多是三水、淳化、真宁庆阳府等的口音,都是新贼,也就是被裹挟者。 这些人基本都是被当作炮灰的饥兵,大战之时推出来充当肉盾前驱。 没有什么优点,胆气也很弱。 原因很简单,那些胆气大一些,敢于搏命的,要么死在了阵前,要么被选为步队或则是马军了,不可能还是饥兵。 唯一可以算作优点,或许就是老实听令。 从那些人的眼神之中,左良玉看到的全是畏惧。 那些人畏惧募兵官,畏惧守卫营地的军卒,畏惧命令。 “左总兵近日以来对我多有提携,在下如何能够收钱。” 一个人四两,五百余人便是两千多两,马军二两,就是三千两。 合计已经超过了五千两,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之前获得的十七万那么多,是因为击溃闯军,截取了闯军大部分的辎重。 寻常的战胜哪里有那么多的银钱。 流寇的首级功现在可并不值钱,一个首级都换不了一两纹银。 就是兵部核实是斩杀的精骑,但是最多也就是一两,没有再多的了。 核实军功的官员基本对于大规模的斩获都是不断压低军功,因为赏银各种都需要要花费银钱。 陈望现在并不缺钱,五千两白银和左良玉的人情,在现在而言,还是左良玉的人情更重一些。 拥兵自重的这条路不好走,必须要拉拢更多的人。 历史上左良玉就是和贺人龙两人相互为援,一直保持着地位和军队,而后逐渐成割据之势。 左良玉成为“长腿将军”是在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左良玉打出旗号,甚至能够让三十六营尽皆胆寒。 陈望思索了些许的时间,最终他还是决定劝说一下左良玉。 左良玉虽然劣迹斑斑,但是对他却并不算差。 甚至还颇为推心置腹对他说了很多的事情。 这些事情陈望虽然知道很多,但是也是引为后世站在第三方的视角所以才那么的清楚。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事情和关窍无疑是左良玉一路历练摸爬滚打悟出来的道理。 “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左总兵提点,只怕是日后在下肯定会在犯不小的错误。” “在下阅历不深,见识浅薄,但是在下很清楚一件事。” 陈望目视着左良玉,微微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诚恳的说道。 “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确实见过血,打起仗来也敢拼杀。” “但是他们长久以来都是散漫混乱,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军纪,他们对于纪律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他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军兵。” “历朝历代,世间强军,皆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 请假一日 这几天头脑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本来想的是三江期间多更新,然后上架爆发。 这本书比我上本书的成绩好的多。计划的是很好,但是倒霉也是真倒霉,但是我人快先撑不住了。 实在是撑不住了,暂时休息一日,明天补欠更。上架的爆发还作数,明天起来了就立即码字。 各位注意好防护,疫情最近有点厉害,平时也要锻炼身体,别和我一样 《风起明末》请假一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八十八章:草芥(二合一) 在俘虏营中的募兵也已经结束,一共募集了两千七百人,取了一个整数。 两千七百新募兵被迁移到了城北的营地之中。 随着北方辅兵营的落定,淳化城四方现在共有四营。 北营是辅兵,西营是高杰,东营是刘成功,南营则是俘虏营以及辽骑的驻地。 北营校场之上,两千七百名新募的辅兵皆是列队而立。 陈望坐在将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心中思绪翻滚。 湫头镇、淳化城两场大战,一路历任百总、把总、直至千总。 军功核准花了不少的时间,但是封赏的文书来的却是飞快。 核准军功的官吏几乎是和左良玉一起离开的。 左良玉在淳化一共停留了四天的时间。 来的时候带了两百余骑,走的时候时候,不算带来的亲从,一共领走了两千人。 陈望将高杰挑完之后剩下的所有精骑,全都送给了左良玉,剩余的马军则是让左良玉派人去随便挑选。 那天陈望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左良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望没有读心术,左良玉心中想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左良玉确实是有所触动。 只是陈望并也不清楚仅凭只言片语,究竟能否影响到左良玉多少,又能够使得左良玉改观多少。 不过这一切并不是陈望需要担心的,因为无论是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四日之后,也就是八月十九日,使者就已经是抵达了淳化城。 来的自然不是天使,而是洪承畴派遣的使者。 那名使者带来的两封印信和任命的文书。 洪承畴身为三边总督,总督军务,在任命之时,崇祯便给予了其晋升军将的权力。 晋升一个游击或是参将,洪承畴还是有这个权力。 第一封自然是给陈望,代营将的头衔直接被摘去,直接由千总升为游击。 至于军职,也就是有品级的官职,还是需要等上一段时日,这就属于洪承畴的权柄之外了。 淳化大捷一战击破十万众,除去了流寇三路大军的其中一路,解除了关中战场最后的后顾之忧。 这一份功绩,足以实授营将。 陈望一开始就清楚多半只是游击,参将基本是不可能。 曹变蛟立下那么多的功勋,如今也只是一个参将,所以他多半是不会被授参将的。 而且明军之中越级提拔有,但是情况很少。 大多数将领在成为总兵之前,多是历任游击、参将、副将,最后才是总兵。 靠着不断积累的军功依次晋升上去。 游击的身份陈望已经很是满意,新营的兵额拟定为两千人。 这个兵额已经不少了,一般游击能领的战兵只在千人左右。 因为除了原本的辽骑的兵额之外,其余的兵额都是按照步卒的标准发放。 洪承畴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希望陈望之后招募,都招募步兵。 两千人的兵额,也就是说现在陈望还可以招募一千余人。 募兵权洪承畴也已经给了,允许在西安府内各州县之中公开募兵。 既然有募兵权,陈望既然是不会再从俘虏营中募兵。 现在多地残破,大量的流民为了躲避战乱,汇聚于西安府的府城周围,这些人便是最好的兵源。 招募降兵补充兵力,作为辅兵属于潜规则,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是没有命令,便私自募兵无疑是绝不能容忍。 当初在邠州城下招兵,也是洪承畴授权给曹文诏后,曹文诏才敢让陈望去公开招兵。 陈望目视着校场之上一众站的还算笔直的新兵一眼。 另外一封印信,是给高杰,论其反正之功,将其授为坐营。 所谓“坐营”也是营将,有别于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营将。 虽然也是独自领兵,但是却是直属于总督管辖,营中军兵称为“标兵”。 洪承畴麾下现在直领的标兵营,共有两千六百人。 带领标兵营的营将,被称之为“坐营”,当然也有称为“中军”。 每一任总督麾下的标兵营的称呼基本都有变化,其营下的编制也基本各有不同。 明末的镇戍营兵制极为复杂,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颇为混乱。 高杰成为营将,陈望并没有意外。 又有反正之功,又是大胜,又带兵归降,还不封赏个营将,做出千金市骨的举措。 只怕是后面没有多少人会选择投降了。 但陈望一直没有想过,洪承畴会将高杰直接编在标兵营中。 不过在仔细思索之后,陈望感觉洪承畴做出的决定确实是出于深思熟虑。 高杰麾下大部分的军兵都是流寇出身,放在身边最好节制。 高杰本人因为和邢氏私通,加上淳化反正,便是和流寇之间水火不容,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而且将其归拢于直属,可以断绝其站队靠向其他人,便于控制。 洪承畴麾下的标兵本来有近四千人,后来数次的大战之中遭受了大量伤亡 之后又不断的分兵调遣,因此人数不断的减少,直至现在麾下只剩下了两千六百人。 现在大战在即,洪承畴将高杰划到标兵序列之中,其目的也显而易见。 要不了多久,调令应当就会下来,命令高杰领兵南下。 陈望目光凝重扫视着校场之上的一众新兵。 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募兵结束已经是过去了七天。 大部分的募兵都是饥兵,所以陈望并没有立即下令训练。 一共七日的时间,七日的时间都是让其在将养身体,当然还有背诵军律。 前三天皆是命人熬煮米粥,让其能够尽数吃饱。 而后才花钱购置了一批肉食,加入了米粥之中。 在第五日的时候,将所有的米粥换成了干饭,稍微加多了些肉和菜。 这些被招入了营中的新兵身体都已经是好了许多,脸上的菜色也都稍微消退了一些。 不过要想完全恢复,恐怕还需要起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些饥兵只是平时吃得少,并非是没有吃食,体型偏瘦罢了。 好生将养半个月绝对能够养回来,现在陈望并不缺钱。 西安就在南面不远处,只要有银子,什么肉食蛋奶都能够买到。 七天的时间,营地之中没有出现任何的骚乱发生,所有的新兵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军营之中,每日背诵着军律。 担任教官教导军律的,是原先在邠州招募的那三百多名军兵。 现在距离九月只有十天的时间,九月,正是高迎祥东进的时日。 南方即将爆发一场大战。 历史上的高迎祥会同了另外两路,合兵四十万众,与洪承畴所领的万余明军大战于三原。 虽然兵力悬殊,但是战局却并没有形成碾压之势,迟迟无法取得胜利。 在十月之时,高迎祥、张献忠等众战明军不力。 于是集结兵马再度东出潼关,分十三营东进。 现在如今,因为自己的干涉,以及蝴蝶效应引起连锁反应。 流寇在平凉府、庆阳府两路兵马皆是溃亡大半,如今仅剩下高迎祥和张献忠麾下所领的二十五万大军。 按理来说,洪承畴应该能够赢得更为轻松。 但是战场局势瞬间万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兵战凶险,战事没有结束之前,没有人可以断定输赢。 陈望推算过了情况,洪承畴召他南下驰援的概率很低。 因为在纸面之上,陈望如今麾下就只有九百余名辽骑,加上九百余名营兵,统共一千八百人。 卫军肯定是不能算作战力的,淳化这一战完后,卫军肯定是要被调回西安府内的。 洪承畴之所以调动卫军,实在是因为手底下无兵可派,无人可用。 只能是张疑设伏,故布疑云,将卫军都派遣了出去,让其打着假旗号守城居关,让流寇不敢轻易擅动。 要调也应当是调左良玉南下,左良玉麾下如今都是精锐战兵,战力卓著。 他麾下的一千八百人实在是太少了,陈望感觉自己多半将会被调往庆阳府,守备宁州。 因为如今的庆阳府并不安宁,北方的威胁也没有彻底的解除。 真宁是庆阳府最南部的门户城池,而宁州则是庆阳府南部第二道门户。 如今李自成所领的大军溃败,少数精骑跟随着李自成进入了关中平原,另外一部分被俘虏在了淳化。 更多的则是被左良玉在三水堵截全部俘虏,送往了邠州。 三水和淳化都属于邠州管辖,安置流民是邠州地方官员的事情,他们武将只需要领兵打仗即可。 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在收到了战败的消息之后,带领着麾下精骑和马军头也不回的向北一路逃跑。 李过的麾下都是骑兵,自然是没有多少的攻城能力。 宁州之前遭遇数度围攻,但是宁州毕竟是州城,城建池固,城中青壮众多。 庆阳府毕竟是靠近边境,卫军还算是有一战之力,依托着城墙和城中的青壮守卫,勉强保住了城池。 而且李自成和惠登相两人相互戒备,因此都没有倾力攻城,宁州城也因此保留了下来没有陷落。 但是宁州城外的居民和周边的乡镇住民基本都遭了殃,都被裹挟入了潮水之中。 真宁和三水两城陷落之后,如今已经是残破不堪,万民凋零,城防也被破坏的差不多,不适合防守。 除去北逃的李过之外,北面还有惠登相带领的大股流寇。 李自成之前和惠登相分兵,李自成南下,而惠登相北上。 此前洪承畴已经是命令延绥镇分兵南下防守庆阳,同时截住流寇北上的路线的。 而惠登相自然是识相的没有进攻庆阳府的府城,而是绕道向着东北方的合水城,向着华池方向挺进。 似乎是想要借道延绥镇的南部,往延安府方向进军。 这个方略看起来胆大包天,竟然是想要从明军重镇的防区之中借道进入延安府。 但是真正的结合实际,这个方略其实可行。 因为现在延绥镇总兵俞冲霄带领的三千余名战兵,此时正守备庆阳府的府城。 延绥镇地处陕北,陕北连年大旱,破败不堪,逃亡离乱者众多,营兵之中空缺极多。 如今的十三家三十六营之中,多是以固原、延绥两镇的逃亡营兵为骨干核心。 张献忠就是延绥镇的营兵,而李自成、王嘉胤也都是边军出身。 现在的延绥镇极度的空虚,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边境防御。 俞冲霄所领的三千余名战兵,其实已经是延绥镇三分之一的战力了。 除此之外,为了救援平凉府,洪承畴也抽调了一部分延绥镇的军兵前去支援。 没有人知道惠登相是怎么思考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是抓住了明军最为薄弱的环节。 俞冲霄已经是离开了庆阳府,撤离返回延绥镇,绕道准备去堵截惠登相北上的路线。 恐怕就在七八日的时间,移营的调令就会传过来。 留给陈望现在淳化安稳练兵的时间并不多,不过之后到了宁州之后,应当会有一个月左右的安稳时间。 朔风猎猎,吹动了将台之上林立的旌旗,也鼓起了四周甲兵所穿戴的罩袍。 陈望收回了思绪,举目望向校场之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麻木不仁、了无生机的脸庞。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他们之前所拥有的一切。 天灾、人祸一样样接踵而至,他们苦苦的挣扎着。 但是却被时代的洪流毫不留情的淹没,他们没有反抗的力量,甚至心中也没有反抗的念头。 他们的衣衫褴褛不堪,他们的身躯瘦弱单薄,他们的生活困苦难忍。 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只是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他们都已经是倾尽了全力。 他们的眼中没有杀气,他们之前不过是一群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户。 靠天吃饭,靠地活命。 就如同地上最卑微的的草芥一般,任人践踏。 他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他们的眼中,充斥满是恐惧,他们很多人早已经是丧失了对于未来的希望。 他们的一生,他们的一切,他们的苦难,全都无人知晓。 乱世之中……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第八十九章 :改变 影响一支军队战力的无外乎四点,后勤、武备、训练、思想。 身为营兵,一应后勤都是由朝廷统一调拨。 武备一样也是统一调拨,现在陈望基本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没有办法花钱去购买军械,无论是火器还是刀剑,还是盔甲火炮。 私买军械只要一经查出,便是直接以谋逆罪论处。 陈望就算想买,也没有人敢卖。 发展火器,攀升科技这一条路也已经被堵死,私造军械,一样是谋逆。 而且现在陈望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盘,手底下甚至连一个工匠都没有。 这一切都要等到日后形成了实际的割据之后,拥有足够的力量和筹码之时,才能够去做。 要想建立起一支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新军,那么最先也是最迫切需要改变的正是思想。 当兵吃饷,拿钱卖命,这就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最为朴素和基本的思想,无论中外。 很多人都认为明末之时就已经开始全面落后于欧洲了。 但实际上这种观念,无疑是站不稳跟脚的。 他们拿出各种所谓的资料,武器,来证明欧洲的先进,明末的落后。 但是却是对于同时期的欧洲军队的表现闭口不谈。 欧洲的某些火器在多年的战争确实在领先一些,但是却远远没有到形成代差的地步。 明朝也并没有固步自封,工部的工匠很容易便仿制了那些火器,并开始运用于军伍之中。 很多人以为的明末,明清双方拿着刀剑长枪,拿着少量的火绳枪,最多加上一点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相互交战。 实际上的明末,明清双方大规模的列装火器,使用火炮。 松锦大战,明清双方共列兵二十四万,其火力烈度远胜于同时期的欧洲陆军。 到入关前夕之时,清军中拥有的红衣大炮数量已经迫近了百门,至于威力稍小一些的大将军炮之类的火炮自然也不在少数。 全世界的火器这个时候都在嘭嘭的炸膛,炸膛并非独属于明朝的专利。 使得排队枪毙战术产生的燧发枪,一直到十七世纪的末期,欧洲才开始大规模的列装。 这个时期的欧洲还处于三十年战争之中,整个欧洲仍然是处于一片混乱。 在明末这段时间,欧洲军队仍然充斥着大量的雇佣兵,甚至以其为主,其兵制仍然处于落后的状态之下。 法国在三十年战争之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属于胜利的一方。 正是因为三十年战争,所以法国的陆军取代西班牙成为欧洲第一陆军。 但是在战后统计之时,他们却发现他们实际拥有的军队,甚至不到纸面上的军队的一半,吃空饷的情况极为普遍。 武备、人数、各项物资分配情况皆是参差不齐,编制混乱不堪,衣着五花八门。 甚至连统一的军服都没有,后勤保障体系更是一塌糊涂。 士兵因为领不到军饷而像蝗虫一样,很多时候大肆劫掠,军纪败坏使他们毫无忠诚感可言。 他们能够赢得战争,并非是因为他们更强,而是因为对手更烂。 后人所划分的现代军队、近代军队、封建军队,划分的办法各有不同,众说纷纭。 武器是一个很大的影响因素,尤其是在后世热武器普及,且威力越来越大的时候。 历史已经证明了,拥有誓死勇气的军队在武器存在代差的情况之下,根本不堪一击。 但是一旦双方的军备处于同一水平之时,能够决定战争胜利的便变成了人。 在这个时期,无论是明清还是欧洲各国,都是属于旧军的范畴。 武备之间相差都并不太大,并没有存在代差的情况。 能够影响战局走向的最大因素,正是军兵的勇气和意志。 在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最终能够一锤定音,还是最后的近战交锋。 而近战交锋,便是最考验军兵勇气和意志的时候。 脑海之中只想着当兵吃饷,只想着劫掠发财的旧军,他们的战斗力始终有限。 戚家军之所以强盛,不仅仅是以为戚继光的赏罚分明,不仅仅是因为其对于军事的见解,火器的运用。 更是因为戚继光深谙这个道理,深知思想对于军兵的影响究竟有多么的巨大。 戚继光所做的凯歌,为戚家军的众人所传唱,在其后也逐渐成为其军的军歌。 开口两句便是:“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最后则以“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作为结尾。 第一句万众一心,教导军兵应当齐心竭力,而后第二句以影响民间最深的忠义为切入点。 最后以报效天子以及拯救万民,寻觅封侯,光宗耀祖为结尾。 戚家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就是一支具备着家国情怀,有着坚定的信仰,领先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新军。 之所以能够血战不退,能够杀伤百众而自身不伤一人。 正是因为他们有别于这个时代,领先了其他人整整一个时代。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在战场之上正面击败过戚家军,哪怕一次。 陈望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动作也引得了校场之中所有人的瞩目。 两千七百人紧密的站在一起,实际上所占的地方并不大。 陈望缓步走到将台的前方,那里新修了一处简易的发言台。 发言台上有三个用铁皮捆扎而成的简易扩音器,确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传入众人的耳中。 “我是你们以后的营将,我是陈望。” 陈望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随着扩音器的扩大缓缓的在众人的耳畔的响起。 “我出身于辽东,世代军户,你们可能不知道辽东在什么地方,但是这没关系。” “我在崇祯元年当了兵,当兵吃粮,为的只是一条活路。” “我很清楚,你们也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找一条活路罢了……” 陈望的目光在校场之中一众新兵的脸上游离着。 校场之上,大部分新兵的脸上有了表情上的变化。 他们确实只为了一条活路。 单单只是生存下去,他们便已经是竭尽了权力。 他们本来可以活下去的,虽然过的辛苦。 但是只要想办法,咬着牙总是能够活下去的。 但那些流寇过来,烧毁了他们本就简陋的房屋,抢走了他们的粮食。 拿着刀枪强逼着他们走上了战场…… 第九十章:诉苦 「我很清楚,你们都是无奈从贼。」 校场之上,众人的表情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并没有让募兵官强迫募兵,而是开出条件在各营之中,只招募自愿应征的。 「你们的家人,我会派人去三水城的安置营地之中尽力去找。」 强扭的瓜不甜,强征的军兵心中必然生出怨恨。 这份怨气不应当出现在新军之中,而且也没有人知道这份怨气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而陈望开出的条件,最基础的是每月一两饷银。 只要被选上,第一个月的饷银由募兵官直接发到手上。 三月之后按照考校等级算钱,普通的战兵如果达到最高的等级,一个月可以拿到二两半的白银。 第二便是,如果有家眷在闯军的老弱营中的,会派人去找寻离散的家眷。 如果尚在的话,可以为其送上粮米,保障其基本的安全。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不再只是麻木,而是多了些许的神采。 他们很多人的本来已经心灰意冷。 但那些走入营中的募兵官却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虽说很多人的心里都怎么不相信第二个开出来的条件。 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后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陈望很清楚这些人的心理,不过他并没有开出一张空头支票。 他登记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户籍,所住的地方,几口人都让人记得清清楚楚。 陈望特地问了左良玉现在三水的情况。 邠州那边已经派了官吏前去管理如今滞留在三水的老弱。 三水城外只有三四万的老弱,安置分籍等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 到时候只需要按照户籍的索引,逐户盘查就能找寻到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信息确实没有什么错漏。 等到调令下来,前往宁州之时必然会路过三水。 到时候有空闲的时间,让这些新兵和他们的家人可以短时间的重聚几日。 一为收军伍之心。 二为在军伍立信。 收心立信。 朝廷的信用在陕西已经是用的差不多了。 「陕西的事情,我很清楚,辽东也受过灾,而且也连年的灾荒。」 「灾荒不休,但是赋税、徭役却未止。」 「我陈望,只不过是一介武夫。」 「在辽东我没有办法,在陕西我也没有办法,我实在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些许的声音,握紧了拳头,重重的敲响了身前的发言台。 巨大的震响声通过扩音的喇叭,轰然传入了众人的耳中,所有人的注意皆是为之一定。 「无能为力!」 陈望提高了声音,再度重复了之前所说的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并不难理解。 「我们都一样,在面对天灾人祸之时,都没有任何的办法。」 陈望没有再说你们,而是改用「我们」作为代称,将把自己也放在集体的概念中。… 校场之上,很多军兵麻木的面孔多了一丝触动。 陕西连年大旱,但是陕西的百姓没有能够等来赈灾的粮食,等来的是一封接着一封的加征文书。 崇祯元年,陕西饥,延、巩民相聚为盗,一年无雨,草木枯焦。 崇祯二年,陕北大旱,延安府县、饿殍载道、人互相食。 崇祯三年,陕北再逢大旱,米脂夏秋无收、秦连岁旱,清涧大饥, 连岁皆饥。 灾荒不断持续,不断蔓延,而赈济迟迟未来。 大量的百姓、军卒只能是背井离乡,从贼作乱。 陕西内地承平日久,忽闹兵荒、人无固志、分起从乱。 点燃这第一把火的人并非是什么英雄豪杰,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常人。 他的名字也很平常,他的名字叫做——王二。 王二在白水发起的民变,犹如是一粒火星落入了干枯的草地之上,霎时间便是引燃了枯草。 大火转瞬之间已成燎原之势,旦夕之间,便席卷了整个陕西。 「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经历,都经历着不同的苦难。」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之人,难以清点。」 陈望举起了右手,紧握成拳,高声道。 「很多人都说,命运由天定,无能为力,是命当如此!」 「但是我从来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陈望停下了言语,他的目光从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身上缓缓扫视而过。 「天下间最为痛苦的事情,便是无能为力。」 「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但是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校场之上很多人的眼神之中都显露出了痛苦。 陈望的话语如同利刃一般,戳到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揭开了他们痛苦的回忆。 天灾不断,人祸不休,官吏腐败横行,士绅豪强霸道。 面朝黄土背朝天,烈日当空也要在田地之中劳作。 哪怕被烈阳暴晒至皮开肉裂,也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刻也不敢怠慢。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他们没有等来日子变好,等来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流寇。 多年辛勤劳作所获的微薄成果都被付之一炬,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一年三百余天,不敢歇息一日。 好不容易收了粮下来,要想交税,还得先要找粮商折换成白银才能交税。 那些粮商用「入称」买进,「入称」比起官称大得多,本来一石的粮食上称之后最低甚至变成了七斗。 粮商以将一石的粮食,按照七斗的价格收入。 而在买米的时候,粮商又用‘出称,卖米,本是买一石粮的钱,却只能买到七八斗。 徭役、赋税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们的肩上。 「我陈望一路走到如今,我只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十分浅显,十分简单的道理。」… 陈望握拳下锤,再度敲响了身前的宣讲台。 沉闷的敲击声犹如是一柄重锤一般,敲打在校场之上一众军兵的胸腔。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争取,而来的,没有‘等待,来的。」 「如果不去抗争,如果不去争取,如果只是等待。」 「那么在未来,仍然还会有无数无能为力的时刻在前方等待着。」 「在之前,你们没有办法。」 陈望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 「你们不再是农民,你们不再长工,你们现在是营兵。」 「你们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锄头农具,你们的手中将会拿着长枪刀剑。」 「没有人再能够随意欺辱你们,校场之上的每一个战友都是你们的后盾,包括我在内!」 陈望环视了一圈校场之上的众人,郑重道。 「你们立下的所有功劳我都 不会将其忽视。」 「我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游击,同样的,你们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普通的军兵。」 「在将来你们也可以成为队长、旗总、百总、把总、千总,甚至和我一样,成为游击独领一营!」 …… 注视着太阳逐渐西斜,陈望的心也逐渐的向下沉去,慢慢的归于平静。 白日里所说的一番话只是一个引子,陈望很清楚白日宣讲的效果。 仅凭一席话便想要改变、扭转人的观念无疑是极为困难的。 其实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唤起那些新兵心中的斗志,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真正能够改变其思想的,是接下来的***。 在这个时代,讲国家,讲民族,讲大义,很多人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们连活着都已经十分困难,仓禀实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 国家、民族、大义,太过于遥远,太过于虚妄。 幸福的人生多是千篇一律,不幸的人生却各有悲苦。 相同的遭遇,不同的苦难最能够打动人心,使得其感同身受,使得其同仇敌忾。 这些新兵多是三水和真宁、还有宁州周围被裹挟入贼的乡民。 他们基本都是农户、工人,在封建社会之中处于社会之中的最低层,一直以来都是被剥削压迫的对象。 正常的年份只能勉强度日,遇到荒年灾年。 没了粮吃,就得找地主借,春借一斗,秋还一斗三升。 还不上欠款,只能继续欠着,说白了就是高利贷。 很多人被逼着无路可走,只能卖儿卖女,乞讨他乡。 在平日间,他们很多人便已经是受尽了欺凌。 而当那些流寇到来之后,强行将他们裹挟入营。 他们被编为饥兵,临战当先,作为炮灰,朝不保夕。 营地之中,灯火逐渐燃起。 夜晚的黑暗使人畏惧,同时也使人变得更为情绪化。… 陈望站在瞭望台上,俯瞰着营地之中。 两千七百人,一共六司的战兵,皆是处于各自的驻地之中。 陈望一共派了六个人去宣讲,下到了每司之中。 现在他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多。 但是做这件事六个人已经足够了。 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着底下的军兵说出他们各自的曾经遭受的苦难。 绝大多数的普通农户或多或少都受过地主恶霸欺凌和侮辱,被卷入了流寇的浪潮之中,战乱使得他们失去了一切。 起初,营地之中只有寥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而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瞭望台上,陈望看得分明,营地之中的很多新兵情绪已经是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 原本传来的喧哗声之中,混杂着哭声一同传来。 陈望并没有慌张,但是他身旁的一众亲卫全都神情紧张无比,皆是擎刀在手。 在他们看来,这是营啸的前兆。 陈望只是抬了抬手,止住了周围一众亲卫的举动,这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 这并非是营啸的前兆,陈望很清楚。 而且就算真是营啸,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骚动。 这里的军营之中就是连一块大一些的石头都找不到,这些新兵接触不到任何的兵刃。 而与此同时营地之中的哭声也正越来越大,已经是掩盖了其他的所有声响。 罗小明 华书阁】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九十一章 :关中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整个营地之中的气氛几乎是与前一日截然不同。 陈望明显能够感觉营地之中的一众新兵们,彼此之间似乎变得更为亲近了一些。 就是精气神都不是昨天所能比拟的,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练兵没有什么巧,只是在于多练,勤练。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只需要练练队列,走走正步,排列一下军阵,总共训练了不到几个星期的新兵初次上阵后,就可以大杀四方的事情出现。 要是对阵的是山贼和组织度极低的流寇,这或许可以做到。 但是一旦面对着正规军或是强军,那些训练了几个星期的新兵,只有被当屠杀的份。 后世的练兵法虽然经过了总结和归纳,还有各种的分析改进,科学了不少。 但就是再科学,也不可能违背规律,在短时间之内训练出一支强军出来。 因此在随后的七天时间之中,陈望全都是让这些新兵练习最为基础的队列和军阵,并没有再教习其他的事情。 在随后的七天时间之中,如同之前在邠州招募的流民兵一样。 所有的队长和队副都是由普通的士兵推举,当然最终宣布任命的还是陈望。 至于副旗总和旗总,则是从原先邠州招募的新兵之中挑选。 由邠州兵中的队长充任旗总,队副充任副旗总。 百总及以上的军官则是暂时不设。 这支军队陈望准备将其牢牢的握在手中。 从局一级的百总到司部一级的把总、千总,陈望都准备任命亲信。 等到胡知义从辽东带人回来,直接任命。 反正新军营又没有什么编制,什么把总、千总也没有个告身,直接任命没有什么合不合理的。 陈望准备让胡知义和胡知礼两人任新军营的千总,至于最后一营则暂时直辖。 至于游兵营中的两个千总,其中一个千总陈望自然是要给陈功,由陈功统管辽骑。 另外一个千总则是任命唐世平,统领步队。 而赵怀良则是作为副手,统管后勤。 如今陈望虽然麾下人才稀少,但是起码已经是能够搭起一个简单的班子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在第八天的时候,一纸军令自南方飞递而来。 这道传来的军令可以说是彻底的打乱了陈望原本的计划。 陈望本来以为自己有一段时间可以安稳练兵的时间,能在宁州驻防。 原因正是收到淳化战败消息之后,带领着断后骑兵从三水逃走的一只虎李过。 自淳化之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之中。 李自成领着精骑一路南逃,西安府的追兵没有拦截住他。 李自成领兵经由西安府三原、富平、蒲城一线,打破了数处乡镇,再度将队伍扩大到了两万余人,一路杀向延安府。 而李过则是领着原本断后三千余名骑兵自三水撤离之后,直接奔向宁州,再从宁州向西南方向直奔平凉府。… 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平凉府,局势再度被搅得一团混乱。 平凉府军兵出战,被李过击败一次后,不敢再出城浪战。 原本遣返回乡的不少乡民又被裹挟入贼,如今李过麾下也聚集了差不多万人势力,正在大肆劫掠平凉。 所以洪承畴命令他领兵进剿追击李过,将李过驱逐出平凉府。 同时还命令高杰和刘成功在淳化城等待左良玉,随同左良玉一起领兵南下。 同时,陈望也在两日之内收到了关于李自成和李过的消息。 之前在邠州城下遭遇战败的撞天王等部,如今也已经和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三大部会合。 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的情况大为不同。 但就算是平凉府、庆阳府两路的流寇都已经战败的情况之下。 高迎祥仍旧选择了东进,在劫掠了扶风、武功等地,会合了撞天王等部后,流寇主力的军力也达到了恐怖的三十万人。 三十万大军旌旗蔽日,队伍连绵上百里,洪承畴派出的侦骑塘马根本无法窥见全貌。 三十万也只是大致估计的数量,具体的人数根本不得而知。 让陈望感觉情况不妙的,洪承畴带领的明军在兴平遭遇了败绩,向着咸阳撤退。 而给予高杰的调令,是命令他和左良玉两人驻防三原城,戒备敌军。 局势看起来对于明军很不利,洪承畴的举措,明显已经是准备放弃咸阳。 否则洪承畴应该命令高杰和左良玉两人领兵,直接去支援咸阳。 历史的进程已经改变,但是结果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洪承畴现在麾下兵力稀少只能够艰难维持守势。 流寇虽众,但是其攻坚能力极弱,明军只是打防守战基本是输不了。 但是明军也暂时没有办法奈何流寇。 高迎祥所带领的这支部队,可并非是高迎恩和李自成两人麾下带领的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三十六营超过半数以上的精锐如今都在高迎祥的麾下,野战能力远胜于另外两路。 陈望握持着手中的军令,没有言语。 虽然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但是陈望却是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过如今在平凉府搅动的满府风雨,洪承畴这个时候放心派遣他领兵追击。 明显是因为在淳化大捷的表现,他迎得了洪承畴的信任。 同时现在他的手中有九百余名精锐的辽骑,九百余名还算精锐的步兵,合计一千八百人。 那些营兵虽说是残兵,但是好歹也是跟随着艾万年、刘成功等人打老了仗的军兵。 陈望现在的脑海之中有一个想法,一个不能告诉其他的人的想法。 他想要学李成梁在辽东玩的那一套——「养寇自重」。 现在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等一众三十六营的精锐都集中在扶风一带,向着西安府前进,摆出了进攻的态势。… 不过高迎祥和张献忠等人的真实目的,其实还是重新离开陕西,通过潼关逃入河南。 崇祯八年陕西虽然旱情缓解了许多,但是仍然缺乏粮食,这一路上他们裹挟了大量的民众,但是粮食却是越发的捉襟见肘了起来。 他们当初逃入陕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洪承畴会合众将合围而来。 而他们那个时候接连遭逢败绩,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回陕西。 但是眼下已经是在陕西补充完了兵员,自然是要再度杀入河南。 陕西的灾荒持续之久,简直是闻所未闻。 据《汉南续郡志》之中记载: 「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 「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 「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旱。」 陕西是整个明末时期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并非是久留之地。 陕西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养如此多的人口,必须要再度突入河南,向着湖广和南直隶挺进。 现在平凉府,还有与之相 邻的巩昌府中,已经没有了多少流寇的踪迹。 流寇全部都集中在了凤翔府的扶风一带,准备向着西安进攻。 李过领兵逃亡平凉府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被李自成留下来断后,防止左良玉出兵袭取三水。 但是却没有想到李自成竟然在淳化遭逢大败,大量的溃兵北逃。 庆阳府的府城,当时俞冲霄带着三千延绥镇的战兵。 李过哪里敢和俞冲霄交锋,只能是带兵向着平凉府方向逃亡。 现在的李过孤掌难鸣,只是在尽力的挣扎。 陈望所想的「养寇自重」只是一个思路,并非是完全和李成梁一样。 如果能够追着李过进入汉中的话,那么就最好不过了。 现在已经入九月,关中大战即将爆发。 只要拖到了十月,高迎祥和张献忠两人就会向东望河南方向撤退。 只要稍微拖延一下时间,李过就会错失掉唯一赶上大部队的情况。 到时候如果李过想要活命,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往汉中府。 汉中府此时匪乱未平,守军空虚。 陈望记得很清楚,在崇祯九年的时候高迎祥和张献忠等部又窜入了汉中。 如果是一路追着李过进入汉中,那么最好可以卡到一个颇为重要的时间点。 那么到时候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借口留在汉中。 汉中府如今也是隶属于陕西,但是却并没有收到多少旱灾的影响。 就在陕西各地不断爆出旱灾之时,汉中府在崇祯年间遭遇的却是水祸,而且并不频繁。 整个明末时期,南北各地都出现了大范围的灾荒。 北方受灾最为严重,而后从北一直蔓延到了南方。 不过四川、湖广、两广、江南、汉中这些地方的受灾情况却是并不高。 左良玉在历史上是怎么完成实质性割据,陈望全都一清二楚。 「李自成……」 陈望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他本以为连番遭遇到李自成,是运气不好。 但是现在想来,李自成倒是他的福星。 第一战湫头镇,遭遇李自成,他晋升成为了把总。 第二战淳化,又是对阵李自成,然而他直接一跃成为了游击。 李自成在淳化的逃亡,又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等到日后再相见,我一定会好好的感谢你……」 罗小明 上架感言 这段时间,头脑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很差。 更新很不稳定,实在是有负各位的厚爱,再给各位书友说一句抱歉。 我把上架时间都弄错了,我裂开了真的。 今天0点上架,我6点才发章节,然后首订数据是截至今天12点的,希望各位能点一下订阅。 首订的成绩对一本书而言,至关重要,甚至决定着以后能够走多远,当然追订也一样重要。 最后希望各位追读的书友都能够支持订阅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很多问题我自己也发现了,我会尽力的改正这些问题和毛病。 以后尽量稳定在下午六点整更新,欠的字数一定全部补上。 《风起明末》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十二章:前进 崇祯八年,八月三十日。 淳化城外的官道之上,一众身穿着青色军装的军卒皆是立正而站。 一面面火红色的旌旗迎风鼓荡,猎猎的响动声萦绕在众人的耳畔。 东方渐白,天色渐明。 陈望头戴红缨毡帽,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箭衣,手挽着缰绳,骑乘着战马带领着十数名亲卫缓步行进在官道的侧面。 官道之上,他麾下两营近四千五百名军卒已经是完成了集结。 得益于战败的艾万年和张外嘉,陈望从败军之中缴获了大量的武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洪承畴允诺的第三批军械却是没有送来。 陈望猜想,估计洪承畴是觉得他这一仗缴获了不少的武备。 前线战事吃紧,干脆就直接断了军械的运输。 陈望自然不会不知趣的派人询问这批军械到底会不会送来。 洪承畴可不什么好相与的人,史书之上记载之中洪承畴可谓是睚眦必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是没有眼力见,到时候被洪承畴记住了,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反正送来的军械甲胄兵刃差不多也就那么百十来件。 淳化战后的缴获,加上之前军中的调拨的军械,现在对于陈望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充足了。 军中现在共有布面甲共有两千五百六二领,锁甲九百五十七件,棉甲九百七十二件。 铁遮臂两千余件,高顶盔加笠盔共计四千余顶,军服一千余件。 直属的游兵营陈望按照步骑将其划分为了两部,骑兵为前部,步兵为后部。 前部有辽骑八百九十七人,不算曹文诏派来的那五十多名家丁,现在都是衣甲俱全。 高顶顿项盔、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带遮臂。 皆是身穿双甲,马刀、弓箭、三眼铳全部都已经是备齐。 甚至比他们在张外嘉麾下的时候,装备还要精良。 布面甲的质量参次不齐,里面镶嵌的都是铁片,铁片的多少影响布面甲的防护能力。 而陈望给这一众辽骑是特地选的甲片多的一批,保证其防护力。 后部有两司八局步兵,其中三局是邠州的募兵,一局是隶属于曹文诏前部左司的一局老兵。 另外四局则是艾万年、刘成功当初在襄乐逃回来的残军整编。 这四局军兵说实话,陈望并不想要他们。 但是洪承畴已经是派人送来了,也编入了他麾下营兵队列之中。 陈望现在是不要也得要。 这些人大部分也是陕西人,毕竟艾万年原先是神木的参将,后面孤山副总兵,戍平凉府,麾下的营兵自然多是陕西人。 在之前闯军攻坚的时候,顶在最前面的就是这四局整编后的残军。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军兵完全看不出是败军整编之后的。 无论是守城还是野战都敢打敢冲,或许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的士气高昂的有些吓人。… 而刘成功在不久后,也特意又找了一次陈望。 简单的说了一下当初在襄乐遇伏的事情。 这些残兵跟着刘成功和王锡命两个人杀出重围,刘成功的意思便是让陈望能够不要太过于苛刻。 王锡命终究是没有挺过这一道难关,就在不久前已经是病逝在了西安城中。 陈望没有回绝刘成功的请求,刘成功虽然降为参将,但是资历摆在那里,人脉也一直存在。 而且那四局残兵也没有做出什么违反军律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刺头。 现在并非是能够完全只依赖于新军的情况,旧军在现阶段仍然有它的可取之处。 这八局兵,经历了淳化之战后,共有八百七十二人。 但是陈望从原先邠州募来的三局之中,分了一百四十四人去担任新军的旗总和副旗总 实际上,剩下了七百二十八人,暂时没有补充兵力 锁甲配给辽骑,还有一些军官之后,基本没有了。 所以这七百二十八人都只穿戴布面甲,也戴高顶盔,穿遮臂。 其余的甲胄,除去留下一部分的备用外,都发到了新兵营中。 九百三十七件布面甲,还有剩下的铁遮臂,优先供给了新军中的军官和刀盾兵。 而一直没有动用的九百七十二件棉甲则是优先供给了军中的铳兵。 如今新军之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是火铳兵。 这一战的缴获之中没有多少的鸟铳,大部分都是三眼铳。 原因自然是因为,李自成麾下的火铳兵基本列装的的三眼铳,而不怎么使用的鸟铳的原因。 而洪承畴派人运来的军械之中,鸟铳也不并不多,更多也是三眼铳。 因此这三分之一的火铳兵,所有人装备的基本都是三眼铳。 陈望并没有坚持使用火绳枪。 在仔细的权衡利弊,反复思考之后。 陈望发现了李自成虽然学习是他的所用的战法,但是对于见解和运用,却是在他的上面。 他虽然已经十分的慎重,但是还是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生搬硬套,一味的列装鸟铳,而不用三眼铳和其他的火器。 鸟铳的威力和射程确实要比三眼铳更大和更长。 装填时间有了纸壳弹药之后提高了大半,只需要列五六排熟练的鸟铳兵,便可以做到循环发射,近乎连绵不绝的效果。 但这里有一个十分大的缺陷,就算是连绵不绝,火力密度仍然不能够阻止敌军冲到近前来。 所以在这个燧发枪不成熟,火绳枪技术成熟的时期,无论中外,仍然有大量手持冷兵器的军兵,用来保护火枪兵。 三眼铳打完弹丸之后,后续的装填极为困难和繁琐。 装填时间是鸟铳的数倍,所以一般只是作为一次性的消耗品。 但三眼铳却有一个优点,却是鸟铳无法比拟的。 它的击发迅速,瞬间火力覆盖密度更大,瞬息之间造成敌方巨大的伤亡,可以有效的遏制大量的敌军。… 三眼铳虽然射击距离近,破甲能力低于鸟铳。 但是流寇的披甲率极低,能够穿上铁甲的也就是精骑,大部分的马军都只有棉甲,更不用提步队和饥兵了。 三眼铳其实反而是现在的最优选择。 现在面对的主要敌人是披甲率极低的流寇,而不是身穿重甲的后金。 后金再度入关是在崇祯十一年,那个时候卢象升才被征召到北方去防守。 敌人换成后金兵,怎么也要等到崇祯十一年去了。 除去火铳之外,现在军中也还有不少的火炮。 算上缴获,共有二十门虎蹲炮,小型佛朗机五十六门,中型佛朗机二十门。 一部分是洪承畴调拨的军械,另一部分则是缴获自李自成。 还有四门发熕炮,那四门发熕炮是李自成原先在湫头镇伏击战所用的火炮。 在之前淳化战时,李自成也用过这些发熕炮还轰击城墙。 或许是因为效果有限,又或许是因为火药、弹丸什么的不足,因此只是响了几阵,便没有再响。 在逃亡的过程之中,李自成自然是不可能将那沉重的火炮带上。 发熕炮是明时使用的大型火炮,从嘉靖年间开始应用,重量一般都超过五百斤。 所发射的弹丸重逾四斤,发炮之时震耳欲聋,势若奔雷。 用来轰击排列严密的军阵和人潮之时,可以造成大量的伤亡,给予其士气极大的打击。 发熕炮比红夷大炮要轻得多,其射程和威力自然也比红夷大炮要短和弱。 刀盾兵最少,一队之中只有两人,约占了总人数的六分之一。 长枪兵最多,占了差不多半数。 弓手自然是半个都没有,新军招募的全是一些饥兵。 他们要是会射箭的话,早早的就直接升为步队了。 会射箭,会骑马的,不需要什么功绩,只需要说出来,就能被选为马军和步队。 当然还有旗手、号手、鼓手、传令兵等一众其他的职位。 军队的构成不完完全全都是纯粹的战兵,这些军职也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毕竟行军作战,要是光靠扯开喉咙大声呼喊的话,那么就是百人的战场都难以指挥。 新军方面,加上任命的旗总和副旗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两千八百四十四人。 陈望制定了一条新规,两营之中所有的军饷,所有人的军饷每个月都由他亲自发放到手中。 现在陈望并不缺钱,所有人全可以发足饷银。 家丁制的弊病太大,陈望并不想继续实行家丁制。 辽骑大部分的军官将校都已经是战死,没有人什么养家丁。 而步卒之中也是一样,没有多少的家丁存在,陈望准备暂时这样顺其自然。 至于新军营,陈望自然是不会让有人蓄养家丁的情况出现。 所有人的饷银除了按照军职的高低发放外,只有每三个月一次的技能考核等级可以影响饷银。 考核等级被分为四级,延续之前分下的上、中、下、不合格四等。 上等每月二两半,中等二两,下等一两半,不合格一两。 不合格者不仅需要加练,还会收到惩处,且考核成绩过差者,还将会被扣除一定额度的月饷。 新兵营的军兵前三个月都是一两的月饷,定下的考核之期是在三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的中旬。 陈望最后回望了一眼居于东面的淳化城。 队伍从他所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了东面处于官道尽头的淳化城门处。 现在想起前不久发生在淳化的战事,陈望仍然是有些心有余悸。 以小博大,以寡击众,其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 但是结果是值得的,不仅升任为了营将,还招募了一营的辅兵。 还算宽敞的官道已经是被他麾下的军兵挤得满满当当。 陈望重新正过了头,目光看向了前方,举起了手中的马鞭。 现在仍然还没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 时间紧迫,情势危急。 容不得半分怠慢和松懈…… 罗小明 第九十三章:西京 随着一面高大的黑旗插上了咸阳北城的城楼之上,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几乎同时从城内外响起。 高迎祥头戴白巾,外穿着一件素白色的战袍右袖被掖入腰后,袒露着右肩。 里面则是穿着玄黑色的山纹铁甲,下着龙纹镶金银白战裙,骑乘着一匹白马,立于咸阳城北郊外的一处土山之上。 一众衣甲各异,光鲜威武的将校分立于两侧。 如今的高迎祥已是正式晋为了联军盟主,统领诸营。 这些人都是三十六营之中的营主,准确来说应当是七十二营。 原先王嘉胤、王自用时期,共有三十六营的编制,但是现如今经过了多年的发展和变化。 已经是扩充到了七十二营,高迎祥已经靠着自身的积累的威望成为了正式的盟主。 高迎祥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咸阳城上,对于身侧那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也是置若惘然。 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东面。 咸阳城是明军主动放弃的,留给他们的只不过是一座半空的城池罢了。 明军虚实难测,前段时间洪承畴极为强势,他领兵东进立时便遭遇其迎头猛击。 而后高迎祥更是接连收到了平凉府、庆阳府两路军兵战败的消息。 明军似乎仍有一战之力,虽然四处分兵,但是看起来并非是兵力不足的模样。 只不过高迎祥现在没有选择,陕西已经找不到粮食了,各路的营兵已经是合围而来。 现在聚集起来的人数已经快要达到了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要不了两个月的时间,所有的粮食都会消耗一空。 一旦粮食耗尽,他们针灸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高迎祥很清楚,等到那个时候,不用等到明军进剿而来,他麾下的这些人便已经是崩溃,一切都将结束。 这个结果,高迎祥如何都不能接收。 「曹文诏……」 高迎祥低声的呢喃着,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人听到他的言语。 高迎祥眼眸之中有闪过了一丝怨恨,但是他很好的隐藏着,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若不是曹文诏,王嘉胤也不会死,三十六营也不会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不至于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追的到处流窜。 高迎祥已经是知道的胞弟高迎恩也死在了曹文诏的手下。 而他寄予厚望的李自成也败在了淳化,而且是败在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明军将校手上。 「陈望……」 高迎祥目光闪烁,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本事不小。 但是现在李自成却是被明军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将校打的大败。 高迎祥的神色暗沉,这个消息只有他和各营的营主知晓,并没有告诉其他的人。 明军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冒出一个两个这样的人。… 先是大小曹,后是左良玉、贺人龙、再是尤世威。 崇祯六年的时候,又冒出来个卢象升。 现在又冒出个陈望。 不过还好,这个陈望是个武将,再如何影响也是有限。 但就算原先三路齐进的计划就此破产,他仍然不得不领着麾下的军兵向东继续挺进。 为今之际,只有转往河南。 虽说在俘虏的降兵之中,高迎祥得到了一个消息,官兵抽调了不少的辽骑南下。 卢象升似乎被调为了总督,如今正督师河南之中。 但就算如此,河南也 不得不去,只能尽快抓紧时间了。 再过不久,就是河南的秋收之际,趁着秋收突入河南。 会和了现在仍在河南、湖广等地的其他诸营,便能够再度取得优势。 鏖战多年,明军已经是渐渐的显露了出了虚弱的势态。 官兵在北方的情况正越来越差,这些年月接连战败。 在辽东崛起了那个新部落,建国称制,自称为「大金」,其站立远胜于官兵。 北面和朝廷打了几百年仗的蒙古人,似乎都已经臣服于了金国。 高迎祥将局势看得很清楚,有着北面的金国作为牵制。 朝廷根本就没有办法全力进剿,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高迎祥转头看向东南方,东南方还能依稀看到明军的军旗。 明军撤出咸阳之后便分成了两路,一路往西安退走,一路往泾阳退走。 张献忠骑乘着一匹黑马,立于高迎祥的身侧。 他没有穿戴盔甲,而是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窄袖贴里。 张献忠的面色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要显得更黄一些,蓄着长须,须长一尺六寸。 虽然自称八大王,但是军中私下多叫张献忠为黄虎。 高迎祥喜怒不形于色,张献忠猜不出高迎祥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张献忠也不需要猜,如今七十二营之中,他麾下的势力仅次于高迎祥。 「大小曹、左良玉、贺人龙现在都在泾阳和三原,探马回禀,左良玉南下带了差不多五千的兵马,泾阳不好打。」 左良玉当初在平凉的时候麾下只有差不多小三千人,现在兵力膨胀到了差不多五千,这么多的军兵从哪里来已经很明显了。 高迎祥双目微凝,面无表情道。 「不管难不难打,这一战都必须要打。」 「宁夏、固原的兵都压过来了,再不走就要被困死在陕西了。」 高迎祥清楚张献忠心中的想法。 「我们之前被骗了,洪承畴麾下兵力绝对不多,如果他兵力充足,绝对不会放弃凤翔府,这没有任何的理由。」 「他兵力充足的话,只要把凤翔和平凉堵死,等着宁夏和固原两镇的边军绞杀过来,我们所有人都要葬在陕西,但是他没有。」 高迎祥这段时间已经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洪承畴这段时间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实际上外强中干。 他要是早些进军,恐怕已经是一锤定音。 但是现在时间却是有些晚了,左良玉已经是带兵南下驰援而来。 「就算加上左良玉这四五千人,洪承畴麾下也不过只有一万多人,优势仍然在我们这边。」 「只要这一战不输,无论是平还是胜,最后计划都能功成。」 高迎祥转头看了一眼张献忠,沉声道。 「如果战事不利,你领麾下的部众率先突入河南。」 「我会在泾阳和三原拖住洪承畴。」 罗小明 今天晚些更新、病情有些加重 本来以为好多了,但是今天起来又开始发烧、疼痛了,今天更新估计还是会晚点。 今天有更新,大概十一点多,实在见谅。 《风起明末》今天晚些更新、病情有些加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十四章 :追击 关中大战一触即发,进程虽有变动,但是历史的车轮却仍然滚滚向前。 崇祯八年,九月五日,高迎祥、张献忠、马回回等众集大军三十万,兵临泾阳城下。 九月七日,陕西各营明军受命,齐聚于泾阳、三原两城,两城共集兵一万五千人。 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贺人龙、张全昌、孙守法、高杰、等将皆是至。 九月八日,洪承畴亲临泾阳,留绝命书,誓师决死。 高迎祥领主力进攻三原,张献忠与马回回领偏师进攻泾阳。 三十万大军驻营展开竟达上百里,泾阳、三原两城之外灯火连野,几欲接天连地。 百里连营,烽火照城。 大量的流寇的骑兵四散而出劫掠周边各乡镇。 西安府各地皆遭受人祸,关中各城之外皆是火光冲天,众多乡民被虏掠而去。 围攻七日,流寇兵力不减反增加。 泾阳、三原之下,尸骸盈野,城墙之下积下的血水甚至没过了人的脚踝。 两城的战场,被高迎祥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练兵场。 流寇各营饥兵不断被填入了战场,每日自鸡鸣天亮之时,城下便已经是响起了战鼓。 直到太阳落下,夜幕降临之时,流寇营中才会响起收兵的金声。 大量的人倒在了战场,但是更多人却是活了下来。 经历了刀剑和鲜血的洗礼,所有人的心都变得坚韧了起来。 跨不过这一道的门槛的人,没有办法在这残忍的世道中存活下来。 泾阳、三原两城早在八月的时候便不断的加固城防,与此同时,洪承畴还调来了大量的火器。 泾阳、三原两城的城墙之上,一共摆放着二十四门大将军炮。 这些仅比红夷大炮威力要小许多的火炮,多是作为九边重镇城墙上的重炮。 其中一半是炮厂新制的大炮,另外一半则是从大同城城上直接拆下来,一路运送到西安府中来。 不仅仅是西安府的卫军被拉了上城墙,还有大量的协防的青壮。 明军依托坚城,依靠着重炮,还有各式的火器,占据了武备之上的优势。 但是也只是勉强守住了两城,无论军将皆是狼狈不堪。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与正在平凉府的陈望无关。 平凉府东南门户、泾州。 陈望领兵路过泾州,泾州的城门大门紧闭,没有让他们进城。 陈望派陈功前去索要供给粮草,泾州州城中的知州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派文吏打开了粮仓的仓门让陈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带着陈功去看了一眼城中施粥的粥棚。 别说供给部队了,平凉府遭遇数度灾祸,泾州城都已经快要断粮了。 陈望没有再派人入城,他很清楚,这些都是徒劳的。 泾州的知州都带派人领着看了粮仓,他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淳化城外的那一场大火,几乎烧毁了李自成所劫掠来的所有的粮食。 所幸在关中大战还没有爆发的时候,洪承畴派人运来许多的粮米,前后多余的粮草约有两千余石,甚至还拨给了四千两的军资。 陈望将其全部换成了粮食,西安府的粮价已经是涨到了四两多一石。 但是粮价再高也要买,四千两的军资一共买了不到一千石。 两营如今有四千五百余人,战马一千五百余匹。 辎重全用骡车或是骡来运送,骡共有五百余匹。 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 陈望如今麾下有四千五百人,一天便要四十五石的粮食。 骡马一共有两千多匹一天则要六十石的粮食。 人马合起来,一天就要一百多石的粮食。 骡马对于粮食的消耗远比普通的军兵要多的多,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陈望将大部分的骡马都卖掉的缘故。 骡马确实可以提高一支部队的机动性,使得其可以保持更快的行军的速度,提高其战力。 但是其对于粮草的消耗,却是难以承受。 进剿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是残破不堪,米价极高,甚至就是有钱也难以买到粮食。 附近州县虽有接济的责任,但是很多时候知州和知县硬顶着说没有粮食不愿意给。 直接将城门一关,最后事情多半也只是不了了之。 三千多石军粮,可以供一个月左右的用度,省着点可以再延长些许的时日。 但是也极为有限,骡马不能饿着,因为一旦饿了便要掉膘,到时候战力锐减。 而人也一样不能饿着,上阵搏杀若是没有体力,就是死路一条。 洪承畴调拨的军械和粮草只是发给陈望麾下的游击营,发下来两千石已经是极高的一个数目了。 陈望估计,洪承畴很大一部分都是看在曹文诏的面子上调拨的军粮。 另外一营毕竟都没有入编制,自然是陈望自掏腰包来养。 泾州城残破至极,整个平凉府的南部都受灾严重。 早在七月,高迎祥、李自成便带领大军路过泾州。 虽然没有攻下州城,但是却将泾州周边的乡镇都破坏了大半。 如今的泾州城外满目的萧瑟,入目之处,皆是黄乎乎的一片。 树木枯焦,了无生机,没有树叶,也没有树皮,几乎连草叶都不见。 光凸凸的树木在风沙之中伫立着,西风卷着黄沙迎面扑来,四周一片残破的景象。 泾水的水流刚刚只到原先水位的一般,远低于以前的河岸。 所过城镇基本上都已经是成为了一片废墟,路途之上能够看到不少的倒毙在路上的人。 荒野之上骸骨纵横,尸骸遍地。 一路从宁州进入泾州的地界,上百里的路程,几乎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一直到快要出了泾州,路过一个空荡的城镇,在城镇的外围终于遇到了一群约莫二十余人的流民。 那些流民聚集在一处荒野之上,生着火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当陈望闻到了肉香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握紧了马鞭,那煮的到底是什么肉,已经是再明显不过。 陈望反复的握紧又松开手中的马鞭,他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怒火。 因为他在那里的营地看到了一群被绑在架上的人。 这些聚集起来的流民并非是从死人的身上割肉,而是从活人的身上…… 数十名辽骑奔出了行军队列,那二十多个流民被轻而易举的射翻在了地上。 陈望面色阴沉,牵引着战马一路走到了那伙流民之前所在的简陋营地。 饶是陈望见惯了尸山血海,见惯了尸骸遗体。 但是陈望仍然是感觉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在那已经沸腾大锅之中,几只断臂已经是被煮的血肉模糊。 而在营地之中,还挂着数条流干了鲜血的胳膊和腿肉。 被救下了几名流民不住的磕头,口中说着令人难懂的话语。 那些被绑住的人身体已经是极为虚弱,解下来之后甚至连站立都没有办法,有一人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堆起来,把这里都烧了……” 城镇之中,早已经是化成了一片焦土。 陈望没有下令停留,他给那些被救下来的流民分了些许的粮食,让其望东一直走,往泾州的方向走去,而后便领着麾下的军兵一路继续西进。 随着不断的西进,在路途之上,陈望遭遇了越来越多的流民。 那些流民成群结队往东一直走去,那些倒毙在路上倒毙在荒野之上的人,多是已经成为了白骨。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时日过久,还是因为路过的人割走他们的肉…… 饶是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但是陈望仍旧是难以接受。 在记忆之中,陕西和山西还有更为凄凉的景象。 平凉府的贼寇本来已经尽数离开,官府重新将被解救的百姓都放归了乡邻。 但是李过的到来,却是让原本刚刚恢复的平静平凉府再度变得动荡了起来。 大量返乡的民众再度被裹挟,好不容易恢复的生产又再度遭到了破坏。 陈望本来心中存着追着李过一路进往汉中的想法,但是现在陈望却是已经是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杀意。 一路上,不仅遇到大批逃难的流民,所有经过的乡镇几乎都化作了丘虚。 而道路和乡镇的周边发现的尸首正越来越多。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道路废墟之上遍布白骨。 连年的灾荒几乎摧垮了陕西的生产,而两次的流寇之祸,更是使得陕西越发的雪上加霜。 只有州县这样的城池才能在流寇的浪潮之中勉强保留。 除此之外,只有那些合并抱团取暖修在一起的庄子,还存在着。 但是这些村寨山庄的外围,无不是挖筑着深濠,高筑着庄墙。 有一处大庄,庄墙甚至比其陈望见过的一些县城城墙修的还要高。 庄外的土地很多都是暗红色,而在庄外的不远处,立着数处规模颇大的土丘,一些地方还有焚烧的痕迹。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陈望的目光只在远处的那座临山的大寨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现在是九月十五日,他已经领兵经过了崇信,而前方的探马终于是发现了李过军行进的轨迹。 平凉府方向派来的信使也将最新的情报也再昨日送交到了陈望的手中。 马军五千,余众两万,男女老幼皆有。 平凉府的营兵遭遇伏击,败了一阵,现在死守着平凉府不敢再出城野战。 探听的消息也完全不仔细,极为粗略。 这个情报是三天前的情报。 现在李过麾下的军队只怕是会更多。 “我军前方三十里,发现流寇后军马队,约有千骑左右,步队两千。” “流寇骑兵衣甲俱全,步队之中多为青壮,武器不多,没有什么甲胄。” “其大队扬起烟尘无数,远距离难以观察到流寇大部人数多少。” 派到前方的侦骑的回禀极为细致。 这些人都是辽东的夜不收,经常需要出堡探查辽东的情况。 能够作为夜不收的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都是军中的佼佼者。 陈望也曾经做过夜不收,在辽东的战功有一级就是在探查情报的时候遭遇一支后金的侦骑队而斩获的。 “继续吊在后方瑶瑶观察,探查道路两侧,查探有无伏兵。” 陈望抬起头,果断的下达了军令。 “命,全军披甲!” 流寇最为擅长的就是设伏于官道左右。 一旦发现了官兵追击,便会加快速度,找寻机会在道路两侧隐藏伏兵,令人防不胜防。 从崇祯三年起到现在五年的时间之中,明军虽然已经是再三小心,但是还是不时会中伏遭败。 虽然李过现在只是一头丧家之犬,一路逃亡。 但是阴沟里面翻船并非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众辽骑都是基本都是双马前行,一匹马驮扶军械甲胄,另一匹则是骑乘行军,不过有时候也会下马牵着战马行军。 甲胄的穿戴虽然有些繁琐,但有过针对的训练,众人很快便已经是全部完成了披甲。 就是邠州募集的那三局新兵,还有募征的那些辅兵,都已经是颇为熟练。 一路过来数百里的路程,那些辅兵并没有多少人掉队。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农户,耐力本来就好。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绑腿的功劳。 绑腿可以防止长时间行走后血液下积到腿部,从而缓减腿部疲劳,增加部队行进里程。 绑腿是最为简单的,也是最为廉价,可以获取的装备。 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就让人从西安府买了不少的麻木将其裁剪为了长布条,让所有的军兵都打上绑腿。 陈望牵引着战马,环顾着四周。 而后从马鞍的旁侧取出了一张地图。 现在已经路过了崇信三日的时间,马上就要到华亭的位置。 华亭地势相对于崇信要平坦许多,地势开阔,没有多少可以设伏的地点。 追击上去,只需要一鼓作气击破其后队。 按照流寇的一贯行为必然会选择断尾求生。 华亭再往西南是通往巩昌府,往东南便是凤翔府,如何追击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若是李过逃亡到了凤翔府,那么在之后就很难阻止去往关中一路逃窜而去…… (本章完) 假条 等更新的书友暂时别等了。 这波病情加重,人烧懵了,吊水之后体温降了,但是涕泪交加。 各种症状都来了,实在是顶不住了。 染病并非是因为我到处乱跑, 在群里面的书友都知道我很宅,但是家里有人是一线的医务人员,因为这个原因才感染的。 新书期出了这一档子事,一地的鸡毛 本来想称一下,但是实在是难顶,容我养一下病。 《风起明末》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这段时间反复高烧,然后涕泪交加,眼睛连屏幕都看不了。 昨天到现在一直没有睡觉,吊了水,终于是好多了,但是还处于持续低烧中。 刚刚上架就出了这么多事,耽误了更新,实在是对不住一直以来追更的各位书友。 我体质可能是太差了,以后有机会一定抓紧锻炼。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久就可以恢复正常更新了,先给大家说明一下,不会太监,请务必放心。 《风起明末》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十五章 :杂乱 行军扎营陈望见过曹文诏的布置,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有些心得。 《纪效新书》、《练兵实记》之中也对其有所描写,在成为把总之后,陈望也并没有手忙脚乱。 在之后有唐世平的协助,无论是统筹一司,还是统领一部都没有出问题。 从淳化移两营一路至宁州,再从宁州移营至泾州,数百里安全的行军历程,陈望也慢慢的熟悉了行军扎营的一切。 将理论和实际慢慢的结合再在了一起,不再只是纸上谈兵。 这一路来,基本上大部分的事情都是陈望在安排。 陈望并没有将其下放给唐世平,也没有下放给陈功,或是赵怀良等人。 作为营将,他必须要先学会一切,适用战场之上的节奏。 唐世平、陈功等人当然也要学习,他们要学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千总。 这其中胡知礼的任务是最为沉重的。 新兵营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帮忙处理。 陈望原本是安排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作为新军营千总,各统领一部,自己直辖一部。 但是胡知义现在还在辽东,算算时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只是刚刚抵达山海关。 陈望领着军队一路行军追击,他也明白了洪承畴让他一人独自领兵追击李过的其中的意思。 关中的大战,多他麾下这一千多的兵力不多,少他这一千多人不少。 让他追击李过的意思很简单,正是因为他的经验太少。 虽说湫头镇殿后战打的漂亮,淳化之战是大胜,从战果上来看可谓是史诗大捷。 但是这些都是奇计。 两军交锋,其实更多的,还是堂堂正正之阵。 开大阵,对大敌,两军对垒,步兵的阵列如墙一般相互绞杀而来。 两翼骑兵缠斗搏杀,炮兵占据高地轰然发炮。 前阵之间铳枪齐鸣,硝烟弥漫,又被弓弩所射穿。 行军作战,却是不能指望时时有奇计,刻刻有机会。 历来兵者,凡在史书之上留下偌大的声名者,又有哪一位是单单依靠着奇计的? 行军打仗之类的事情,尤其是后勤的事务,陈望几乎没有多少的熟悉的。 这次独领一营,因为唐世平有些后勤方面的经验作为协助。 还有那个西安前卫的罗桂忠传授的一些经验,所以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和罗桂忠还算短暂的相处之中,陈望也改变了对于卫所军中的一些看法。 这些卫所军的军官,他们的官职基本都是世袭,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绵延下去。 边军的卫所军官因为边患的问题,卫军军官阵亡不在少数,因此还有底层升任上去的军将。 但是在内地的卫所,却是基本没有任何的变化。 内地的卫所的那些军户过的几乎就是奴隶的生活,他们早已经是沦为军官的佃户,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之所以发生这样的演变,并非只是人的问题,更多的是卫所制度本身的问题。 罗桂忠虽然没有怎么上过战场,但是他的家学确实渊博。 陈望借阅了一部分罗桂忠手中的一部分兵书,其中有一部分对于行军作战,安营扎寨写的极为详尽的地方。 不同于那些文人异想天开,凭空想象所著的什么兵书写的那样晦涩难懂。 罗桂忠家祖所写的兵书,基本就是用最简单的大白话描述。 在行军作战、扎营安寨之中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况,并且将如何应对的办法都写的清清楚楚。 罗桂忠只是 指挥佥事,真领兵出征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理应是卫指挥使或是指挥同知领兵。 罗桂忠是袭他父亲的官职,初登高位,毫无根基,最终被推着领兵来到了淳化。 一路过来,磕磕碰碰,要不是靠着祖辈的兵书,加上几名千户还算是有些本事。 只怕是根本到不了淳化,队伍就已经是哗变逃亡了大半。 陈望没有太过于轻视罗桂忠,卫所军官和营兵完全是两个体系。 很多事情卫所军官做的,但是营兵却是做不得。 淳化的军功陈望也给罗桂忠分润了一点,也算是结了个善缘。 只要是卫所都养有军匠,有自行制作火器的能力,大的卫所甚至有专门的军械局。 陈望心中清明的很,西安府和汉中府相邻,以后只要站稳了脚跟,或许可以通过罗桂忠弄来很多的东西…… 不过现阶段,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应当放在李过的身上。 站在官道的旁侧,陈望注视着泾州知州送来的舆图,这幅舆图一看便是已经有些年头了。 但是这并不要紧,毕竟十几年之间地势可不会有什么大范围的更替,地名地标也不会有什么缺失。 出了华亭之后,有两条官道,一条是往西南通往巩昌府,另外一条是往东南,直通凤翔府。 不用想,李过绝对会优先选往东南直通凤翔府的道路。 毕竟现在高迎祥、张献忠等一众主力都在凤翔府的东面,越是靠近他们,自然越是安全。 陈望现在感觉压力巨大,现在没有人能够给他提出建议,他必须要独自做出决断。 而他自己的决断将会极大的影响后续的一切的进程。 一旦选择出错,所有的代价都需要他自己来承担。 只有陈望自己清楚,自己的军事水平是几斤几两。 湫头镇殿后战,遇到的是流寇这群不知道火器战法的愣头青。 淳化大捷,靠的是高杰突如其来的反正。 自己真正的军事水平,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军事小白,可能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强。 舆图描绘的很细致,但是对着舆图和设身处地却完全是两码事。 战局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 对着舆图,一条条的山川河流和绘图在陈望的眼前不断的教诲。 陈望只感觉到一阵的眼花缭乱,陈望根本没有任何的头绪。zbr> 一个个计划被不断的思索出来,但是最后的关头,陈望却总是感觉计划不妥,可能会出错漏,自己将其否决。 抬起头,官道之上一众军卒正沉闷的向前行军。 道路蜿蜒着向前,两侧的山岭宛如盘龙一般遮蔽了所有人两侧的视野,提供了最大限度的隐蔽。 熟悉的脚步声,让陈望原本杂乱的心絮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陈望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 现在的李过,恐怕比他要更急切的多。 而其军事水平也并没有多高…… 第九十六章 :潜越 陈望最后的推断确实正确。 现在的李过几乎是一日三惊,连路来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当初李自成带领着大军南下进攻淳化,留下李过带领少数的骑兵殿后,防止左良玉从邠州带兵进攻三水。 平凉府、华亭城外。 李过执缰立马,凝望了一眼不远处残破的华亭城,脸上阴云密布。 回首看了一眼正在官道之上快速行进着的一众军兵,李过的脸色并没有多少的缓和。 他带兵从三水撤退之后,官兵似乎并没有派人追击而来。 但是李过却是一直心神不宁,这一路劫掠了平凉府不少的乡镇。 最后终于等来了官兵,那一支官兵是平凉府的营兵,有两千余人。 等来了进剿的官兵之后,李过的心神终于是松懈了许多。 所有打老了仗的流寇都清楚一件事。 如果迟迟没有听到官兵的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官兵已经是将他们全都包围了起来,正从四面八方进剿而来。 当初在山西是这样,在兴安也是这样。 官兵大举进剿而来,初时都是一片寂静,等到合围之时,便犹如雷霆万钧。 所以李过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直到看到了进剿的官兵,他才放下了心来。 李过本来感觉官兵兵少,于是驱使饥兵进攻,想要以人海战术击破这支官兵。 结果自然是官兵获胜,平凉府的营兵虽然是弱,但是也不是李过带着一支残兵败将能够啃得动的硬骨头。 就是后面伏击战战胜,但是李过也无法阻止平凉府的营兵退走,以他现在的体量,没有办法将其全部吞下。 那支平凉府的营兵似乎没有多少的战意,稍显颓势之后,便退走了。 「周围还是没有官兵的消息?」 李过眉头紧蹙,这段时间他总是感觉心神不宁,但是派出去的探马和侦骑回禀却又是说一切正常。 「周边还是没有发现官兵的踪迹……」 一旁的副官抬手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李过这段时间实在是有些神经质,他的紧张不仅影响着自己,也影响着军中的所有人。 李过经常下令一下向北,一下又向南,不断的转移方位,弄得底下的人都是叫苦不迭。 那副官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对了,前几天俘虏的那些个营兵,今天早上说了些重要的信息。」 「闯王和八大王现在领兵正在进攻西安府,洪老贼现在将大部分的官兵都召到了西安府里面。」 那副官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想通了所有的关窍。 「官兵本来就不多,恐怕平凉府的那些个营兵就是来剿我们的所有官兵了。」 李过眼神微凝,下意思的点了点头,入陕进剿的官兵的确实很少。 洪承畴那边一直是风声大雨点小,说是什么数万大军,但是他们连月来遭遇的明军就没有过四千之数的。… 「现在已经进了华亭的地界。」 「转过山后,直接往东南走,往凤翔府去。」 李过对于副官的话已经是信了几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仍然还是不宁。 「军中的粮食还够吗?」 李过偏过头问道。 「平凉府粮少,这些天筹到的粮食,还能吃上十来天。」 「不过没事,等进了凤翔府,就地筹粮不难。」 李过点了点头。 所谓的筹粮,其实就是劫掠。 十来 天的时间,足够从华亭往东南深入凤翔府了,只要遇到了州县,有人烟,补给就好解决。 「那就还按照原来的计划,你领三百精骑去开路,老弱都放在中间,马军护住两翼,步队押后。」 李过犹豫了一下,向着身后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小心些总是没有错,道路两侧一定要探查清楚,我领兵押后,情况不对立即撤退,不要缠斗怕。」 李过原先麾下一共只有三千骑,其中精骑只有七百人,其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马军。 在进入了平凉府后,又扩充了一千多骑,凑了五千左右的骑兵。 李过如今带领的精骑,其实真正称得上的精骑的只有四百人。 李自成在三水城击溃了张外嘉,劫掠了三水城,获取了不少的马匹和盔甲。 所以很多马军被提拔为了精骑,很多步队被提拔成了马军。 现在李过麾下的七百精骑,其中的三百多人就是这样从马军升为的精骑。 但这些新晋的精骑他们虽然衣甲齐全,但是骑术等各方面仍然达不到精骑的及格线。 严格来说,他们只是穿上了甲胄的马军。 而那些新的马军也不过只是一群骑马的步队,甚至连骑马冲锋都做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在淳化,陈望可以大胜的原因之一。 两军对战,人数多很多时候是一项优势,但有时候也会成为劣势。 李自成麾下军队陡然扩充了数倍有余,引得的秩序混乱,管控困难。 那些新晋的精骑和马军不仅没有使得其战力得到多少的加强,反而是使得军队变得臃肿,指挥变得困难。 李自成在淳化逃亡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原本想要约束麾下的精骑和马军,但却无法再做到犹如以前一般如臂使之。 现在李过麾下的新招的这一千余名马军,不说骑术如何,甚至有人骑得都不是马,是骡和驴。 精骑是一人双马,其余大部分的马军都只有一匹马使用。 李过虽然心神还是不宁,但是他已经是想不出了更好的办法。 他带着的四百余骑是他全部的家底了,人皆双马,衣甲具全。 其中三百多人都是出身于边军的边骑,无不是弓马娴熟,能征善战之辈。 李过已经是打定了主义,无论是步队还是马军抛下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够保证麾下的这队精骑不失,反正天下处于水火之中。 要不了多少的时间,便可以再度聚集起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大军」。 李过带领着精骑押在后队的前方,转过了华亭,一路向着东南行了近十里,一路上李过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没有放松分毫。 日近黄昏时分,一切仍是风平浪静。 眼睁睁的看着太阳落入了群山之中,李过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营地之中灯火亮起,各式简陋的拒马和障碍被竖立在外围。 虽然放下了心来,但李过却仍然是谨慎的布置着营地周围防御措施。 李过的心神全都放在了营地的四周,对于数里之外所发生的一切却是茫然无知。 罗小明 第九十七章 :罗门 天刚放明,李过便已经是下了拔营的军令。 一万七千多人再度拔营,乱哄哄的顺着道路向着东南方继续奔走而去。 罗门山上,立于山顶之上,陈望将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 「敌军先锋共有两千余人尽皆骑兵,其中精锐约有三百之数,后续饥兵有两千人,中军骑兵千名,三千饥兵护佑老弱。」 「后队有饥兵三千,骑兵千余人,半数为精骑,一只虎李过的旌旗立于后军。」 背负着令旗的夜不收简短有力的汇报着他们探听出来的情报。 这些出身于辽东的夜不收,和他们打交道打的最多的是建州的女真,还有北地的蒙古游骑。 他们熟悉战阵,知道应该如何隐蔽自己,如何探查出最多的情报。 流寇的侦骑和探马和他们相比,就像是稚童和成人力量之间的差别一样。 李过所领的部队现在就像是不着一缕一般呈现在陈望的眼中。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了然。 「再探。」 探听到的情报显示李过麾下精骑有七八百人,四千的马军,饥兵有八千人,没有步队,其余的都是老弱。 李过麾下拥有的精骑和左良玉当初给他的情报一致,马军要多了些许,但马军得到扩充属于正常。 探听的数据,误差不大。 对于精骑、马军、步队、饥兵的划分,明军的哨探一般是先看有没有战马,再看其有没有甲胄,最多看拿什么武器。 有战马的都会被划分为骑兵之中,有甲的被算为精骑,无甲算为马军。 步队和饥兵之间,武器杂乱、甲胄稀少的是饥兵。 甲胄颇多,武器统一的是步队。 流寇之中,步队多手持长枪,鏖战之时结枪阵进攻防御。 陈望的目光在远处缓缓而来的李过军上不断的游离。 就在他所在的罗门山右侧山谷之中,八百多名辽骑此时已经是严整以待。 借助着平凉府给予的地图,以及从崇信县为了高价悬赏而来向导带路。 花费了一日一夜的时间,陈望带着八百余名辽骑一路翻山越岭,赶到了罗门山。 罗门山横陈于华亭县前往凤翔府的道路之上。 自华亭往凤翔,先是一路往东南行走,经过罗门山后,地势一片豁然开朗,分出两条大道。 第一条大道直直向下往南而走,直入凤翔府。 另一条道路往东斜走,直入白石原,通往平凉府最东南的县城灵台。 罗门山是最好的截击地,官道两侧的山势在这里开始最为险峻,道路最为狭窄。 虽然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但是只需要数百人却可以轻而易举拦截数十倍以上的敌人。 凝望着山岭远处那越来越近的敌军大部,陈望并没有感到任何的畏惧。 李过麾下有一万七千人,他麾下八百对一万七,一比二十一的比例,看起来兵力悬殊。… 但是实际上李过麾下能战可战者,却只有那寥寥七百余的精骑。 那些饥兵和老弱战斗意志薄弱,根本无用,一旦开战反而会成为累赘。 而那些看起来声势浩大的马军,大多不过是骑马的步兵,连驾驭战马奔驰都有人难以做到,更别提什么上阵搏杀。 李过领其中四百余名精骑殿后,明摆着就是信心不足,他是在防备遭到突袭。 李过心中恐怕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一旦事不可为便带兵立即逃窜。 李过现在就是一只十足的惊弓之鸟。 之前平凉府营兵和李过 之间的交锋本来看的陈望极为奇怪,但是现在串联起来都想得通了。 李过虽然伏击成功了,但是却并不想真的死战,在取得小胜之后便先行退走了。 山风阵阵,带起一片朔风之声。 飞鸟回林,罗门山上已是空无一人。 官道之上,马蹄声沉闷,脚步声杂乱。 李过面色阴郁,两侧的崇山峻岭都让他心绪难宁。 入目之处尽是焦黄之色,山岭之间的草木随风摇曳,这些本是平常之景,但却是都让李过感到心惊。 李过本身就没有多少独自领兵的经验,他在李自成麾下只是兼管一队。 更多的是靠着血脉之间的关系,李过的年龄不大,甚至还未年满二十,冠礼都还没有来得及行。 李过竭力的维持着正常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惊慌失措。 一旦被人看了出来,只怕是队伍还没有等到敌军进攻,就先一步分崩离析了。 「前面就是罗门山了,越过罗门山南下就是凤翔府。」 身侧一名亲卫低声的禀报了一声。 在陕西,流寇们并不需要地图,因为他们自己就是活着的地图。 他们熟悉陕西的草木,熟悉陕西各府的地形。 李过点了点头,振奋起了些许的精神。 远处高大的罗门山让李过心安了数分。 越过罗门山,地势将会陡然开阔起来。 凤翔府此时已经是一团乱麻,明军全面收缩,凤翔府内的明军全都龟缩于各个城池之中防守,不敢出击。 只要进入了凤翔府,便可以一路轻行进往关中,就此解除威胁。 李过举起了手,想要下达的新的军令,带领精骑前往前军。 但是他的军令的并没有来得及下达下去。 就在前方,已经是传来了数阵犹如爆豆一般的炸响声。 「砰!砰!砰!!」 「砰!砰!砰!!」 李过面色陡然一白,猛然抬头看向前方。 他虽然年岁尚浅,但也是跟着李自成一路转战,这爆响声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只有大量的三眼铳齐放,才会有这样的威势! 李过清楚的看到,就在前军的位置,大量的硝烟正腾飞而起。 而后伴随着爆豆的炸响声传来的是无数人痛苦的哀嚎声。 前军方向,湛蓝色的旌旗疯狂的摇动着,那是遭遇伏击的信号! 李过浑身如坠冰窟,他所预料的最坏的情况终究还是来了。 「全军止步,列阵迎敌!」 短暂的慌乱之后,李过迅速的恢复了冷静。 未知的永远是最为恐惧的,真当危险降临之时,那属于青年人心中的血气也被激荡了起来。 李过跃马执鞭,厉声道。 「军阵既定,移步出言者,杀无赦!!!」 罗小明 假条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容我再请一天的病假。 《风起明末》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九十八章:变数(4k) 凤翔府、水落城。 九月二十日。 水落城地处平凉、巩昌两府交接之处,立于关山川道之间。 外有水洛河,环城流过,连通两府,宋时为宋军抗击西夏之关隘要地。 但自从明朝建立之后,明军不断的扩充势力范围,夺回旧土。 这座曾经的边关重城如今已经是失去了他本来的作用,变成了内地一座普通的城池。 唯有那城墙之上的伤痕,让人能够回想起来,这座城池曾经经历了多少的风雨。 水落城此时的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站满了大量的手持着武器的壮丁。 守城的军民目光皆是放在不远处的官道之上。 就在城外,一支衣甲混乱的军队正顺着残破的官道向着西南方缓缓前进着。 城外的那股流寇足有万人以上,虽然看起来好像吃了败仗,但是水落城的守备根本不敢出城。 整个水落城千名的兵额,实际不过只有三百余人,军械都不足,拿什么去打?他只希望这群瘟神赶快离开水落城的地界,不要脑子一热前来进攻水落城。 水落城守备心中所想的事情,李过并不清楚。 不过就算清楚对于李过来说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别说是什么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都不会去打水落城。 因为就在他的身后不到二十里外,一支明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吊在他的身后。 此时的李过已经是狼狈不堪,他身上的锦袍早已经是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头上的高顶盔已经是换成了笠盔,原先的高顶盔已经是遗落在了战阵之上。 一身鱼鳞亮甲也已经是布满了风尘处于无暇打理状态。 李过现在想想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就不由的通体生寒。 他本想带领军兵往凤翔府走,但是在进军的途中,在罗门却遭遇了明军的伏击。 伏击他们的明军一共只有八百余骑,前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 马军被冲散,饥兵的军阵也被冲溃。 他咬牙带着精骑想要冲上一波,但只是一个照面就直接落入了下风,甚至他自己都险些亡在了阵中。 现在回忆起来,李过都有些止不住的后怕。 李过亲眼看到那官兵的将校只是在一个交马之间便连杀两人,破开了一阵。 那个时候李过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曹变蛟。 但是曹变蛟一般都是穿锦袍,着赤甲,在整个明军之中可谓是独一份,极容易辨认。 如果不是因为官兵那领兵的将领穿的不是赤甲,李过都以为此人就是曹变蛟。 那官兵将校麾下的骑兵衣甲具全,皆是精甲厉刃,一眼便知是百战的精锐。 他麾下那些边军出身的精骑,就像土鸡瓦狗一般被屠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官兵骑兵在最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太远的距离,让他逃出了生天。 李过那个时候并没有多想,他只是庆幸成功的逃的了一命,领着兵向巩昌府的方向逃离。 真正让李过察觉到奇怪的是在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准备通过巩昌府的张家川,再从张家川前往凤翔府。 走之前高迎祥和张献忠曾经走过的道路。 但是这一次,官兵的骑兵又犹如鬼魅一般挡在了他们前行的必经之路,这一次甚至还多了两千多的步卒。 纵兵试探性的冲击了一波后,李过直截了当的领兵直接撤走。 而后李过回想起来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在罗门之时当时那支官兵的举止极为奇怪,就像是故意放过了他一样。 而在张家川也是一样,官兵只是追击了数里,便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现在那支追击着他官兵就吊在他身后的二十里左右,不远也不近,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距离。 李过现在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他不能理解吊在他身后的那支官兵在想什么。 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剿灭他,但是那支官兵就是远远的吊在后方,似乎根本没有剿灭他的想法。 两次阻截,似乎就是不想让他往凤翔府走,想让着他往巩昌府的秦安方向去走。 派出去的探马在前日终于探听到了消息。 官兵的探马侦骑自行回撤,直接将观察的位置放给了他们。 这探听到的消息,也是官兵放给他们的消息。 追击他们的官兵数量有近五千余人,衣甲齐备,旌旗具全,队列极为严整。 官兵岔路口分兵两路,一路继续吊在他们的后方追击,这一路有约莫一千六百余人。 而另一路则是直接南下,往张家川的方向进军,全部都是步卒,约有差不多三千之数,全是步兵。 李过有巩昌府的地图,他很清楚这支往张家川方向进军的部队是干什么。 一路往南至张家川之后便是清水,从清水南下,就是秦安的东面。 联合之前两次官兵拦截他带兵前往凤翔府的行为,这支官兵步队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就是准备拦截在秦安以东的官道之上防止他向着凤翔府方向逃离。 李过面色难堪,涨红了脸,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被猫戏耍的老鼠一样。 身家性命全部操于别人之手的感觉并不好。 探马回报的这一消息,明摆着就是官兵的将校在告诉他,不要再想着往凤翔府走,老老实实的望秦安、秦州一线走。 李过现在已经是彻底了熄了继续前往凤翔府的心思。 眼下已经是九月二十日了,关中只怕已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该打的仗,不该打的仗都打了,现在多半已经到了大战的尾声,他现在赶过去已经是彻底了晚了。 凤翔府去不了,关中不能去,他现在必须要另谋出路。 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泛黄的巩昌府舆图,李过只感觉头疼欲裂。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再通过了水落城后,一直往南,往秦安、秦州一线一直走下去。 而后继续深入巩昌府的腹地,一直往着南走。 “难道真的要往四川走?” 李过看着舆图之上和巩昌府的接壤的地方,再度感到一阵头大。 巩昌府的西面是临洮府和岷州卫,临洮府有军镇,岷州卫也有营兵驻守,还有不少的羌兵。 往西走就是阎王桌上抓供果——找死。 北面自然不用考虑,巩昌府的北面是靖虏卫和平凉府,他就是从北面来的,再往北逃那真是脑子出了问题。 东面凤翔府,官兵已经是设下了防御,插翅也难飞。 现在唯一能供选择的只有南下一途,而巩昌府的南面,一是和四川省相接,二则是和汉中府相接。 “不能去四川……” 李过面色微僵,断然否决了自己脑海这一想法。 去哪里都不能去四川。 那些川兵个个都是疯子,打起仗来比各镇的边军都还要狠。 尤其是那些拿着白杆长枪的土司兵,更是恐怖。 崇祯六年,他们合兵数万众围杀四川石砫土司马凤仪,众将精锐尽出,死伤大半,终于才将其击毙。 崇祯七年的时候,张献忠领兵攻陷了川东重镇夔州,聚兵五万余众。 结果被秦良玉追上,打的丢盔弃甲,仅余千骑而还。 而后闻川兵至,三十六营无有不胆寒者。 八大王张献忠出身边军,原是延绥镇的营兵,因此麾下聚集了不少的逃兵亡军,战力在诸部之中仅次于闯王高迎祥。 李过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四川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进犯,是有理由的。 一是因为地势的原因,通蜀之路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二则是因为川兵勇猛敢战,战力惊人。 三则是川兵不同于那些从各地征调而来,在陕西、河南进剿的官兵,对于进剿持消极态度。 川兵都是本土人,因为保卫乡土,而战意高昂,顽强不退。 张献忠不信这个邪,然后就被打的丢盔弃甲。 李过的目光向着东南方游离而去,四川省是绝对去不了。 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往汉中府走。 李过神色阴郁目光闪动,他不知道身后到底是谁在追着他。 但是似乎那官兵的将领就是想要他往汉中府的方向走。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官兵的将领不直接剿灭他,反而是架着他往汉中府的方向走。 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这样的好处又是什么? 李过按着太阳穴,缓缓抬起了头来。 耀目的阳光照着他浑身难受无比,他只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差一点便没有站稳。 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去想都没有任何的头绪。 但是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他不得不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走下去,才会有一线的生机,其余所有的道路都已经是被封死。 …… 李过自然是想不到陈望的想法。 因为现在除了陈望之外,没有人清楚将来会发生的一切。 现在跟别人说,崇祯一共只有十七年。 等到崇祯十七年时,李自成会占据西北,建立大顺,带领着数十万大军攻占北京城。 而后李自成被清军击败,兵败一片石,直接抛下北京城一路溃逃,在数月的时间丢掉大片的土地。 最后占据中原,统一天下是北地的清庭。 这些是原本的历史,但是现在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哪怕是最有远见的人也会笑出声来,毫不相信。 北地的后金确实已经成长为了心腹大患。 但是长城防线仍在,九边仍然能够支撑。 整个后金人不过百万,兵刚满十万。 而大明拥有两京十三省,亿万之民,百万之兵。 曾经的瓦剌何等的强盛,一度兵临北京城下,但是现在又如何? 曾经的俺答汗威震漠北、名动漠南,蒙古诸部皆受其节制,一度占据上风,但是现在又如何? 后金虽然现在击败了蒙古,收编了蒙古多部,但是充其量最多不过是一个新的俺答汗罢了。 而内地的流寇也不过是癣疥之疾,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是等到新兵进入河南,就能彻底将其锁死于河南、陕西两地。 流寇不堪战,只不过是因为四处流窜因而难以剿灭,绝无可能兴盛起来。 这些想法,就是如今明庭之中大部分文官武将的主流想法。 他们的想法如此,极为正常。 只是没有人清楚,大明这栋大厦不仅仅外表已经是百孔千疮,更为严重的,其实他的根基。 在地下看不见的地方,明帝国的根基早已经是被无数的蛀虫给啃噬的破败不堪。 万历年间的余晖正在消逝。 没有人意识到流寇并非是军事上的问题,而是政治和民生上的问题。 连绵不断的加派和索饷,甚至于寅吃卯粮。 在灾情惨重的区域,不是真的没有赈济,上报后经过核实,朝廷或多或少会派遣大臣前往赈济或是免除一定的税赋。 但是州县官吏得到了免税或是赈济之后,却还向民众督责逋赋,继续要求其上缴赋税。 很多地方遭受兵荒,农稼失时,但是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却是仍令民众照旧缴纳税粮。 民众逃亡,土地荒废,地方官员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他们将逃亡民众的税赋积压到其余还未有逃亡的民众身上,名为“代纳逋欠”。 官吏逼迫甚急,很多人索性连熟田也抛荒不耕了,逃亡因此成风。 野火如何能够扑灭,流寇又如何能够剿灭的完? 陈望牵引着战马,顺着官道缓缓向前。 两次的拦截战都打的极为漂亮,他也依靠着武勇和战术赢得军心。 现在的流寇正顺着他划下的道路一路往南走去。 陈望手执着马鞭,神色深沉。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陈望已经是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心绪。 惊慌失措,只会使得三军慌乱。 胸有成竹,可以安定军心,稳固士气。 计划其实并非一帆风顺,但是陈望并没有将其表露出来。 因为很多事情只需要主将一人知晓即可。 巩昌府送来了一封军报。 巩昌府中并非如同之前所说的没有流寇。 现在的巩昌府内,还有流寇盘踞,都是九月之初从凤翔府流窜而来的匪寇。 其中有两股贼寇人数最多。 一部在秦州的东南部,位于嶓冢山北,其首领是四天王李养纯,部众约有一万五千人。 另一部在秦州南面的高桥附近,位于嶓冢山南,其首领是爬天王,部众约有八千。 两部依托嶓冢山而立,以为据点,劫掠周边各州县。 如果李过和他们两部合流,事情将会变得极为棘手…… 第九十九章:局势恶化 崇祯八年,九月二十八日。 巩昌府、秦州北部。 官道的旁侧一处高地之上,一座简陋的营地屹立在绵绵的小雨之中。 营地外围竖立的火红色旌旗,表明着他们的身份。 头戴笠盔,手持着长枪的军兵守卫在营墙之上。 营地之中,军帐严谨,井然有序,袅袅的炊烟升腾而起与空气之中的水汽混杂在一起。 雨棚之下,陈望正全神贯注的审视着放在身前木桌之上的巩昌府舆图。 这八天的时间,他追着李过从平凉府一路进入了巩昌府,如今已经越过了秦安,抵达了秦州的北部。 李过没有再偏移路线,顺着他的计划一路南下,现在已经是抵达了秦州的周边。 洪承畴问责的文书的已经来了,不过措辞并不太激烈。 对于洪承畴的问责,陈望心中其实很早就有准备。 毕竟李过麾下只不过是一支残兵,竟然可以一路从庆阳府逃到平凉府,再逃到巩昌府。 自己这个负责追击的游击必然要负责任。 这个罪责可轻可重,说轻点是进剿缓慢,收效甚微。 说严重些,是剿匪不力,致使流寇荼毒三府,祸乱九城, 不过陈望很清楚,罪责再重也不会重到把刚到手的游击给丢掉。 毕竟现在他身上这游击可以是刚任下不久,就算他犯了错,上面也会先行给他压下来。 第一,朝廷可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第二,如今巩昌府内军兵本就不多,四天王李养济和爬天王两部近三万的流寇如今正在巩昌府肆虐。 洪承畴现在关中根本腾不出手,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派来进剿,只能是靠他来处理。 和洪承畴的问责一同前来,正是洪承畴让他负责清剿巩昌府余匪的职责。 招募降兵作为战力是潜规则,没有放到台面上来。 但是这并不表示洪承畴不清楚麾下的将校都养了多少的辅兵。 对于这些信息,洪承畴自然是清清楚楚。 现在是崇祯八年,不是崇祯十三年,朝廷的威信仍在,管控仍旧严格。 陈望并没有掩饰自己在淳化之战后的收获。 反正收获不归公,这也是潜规则。 陈望将一部分的缴获,派人送到了曹文诏的帐下。 本来陈望并没有想到将一部分的缴获送给曹文诏,他是在赵怀良提醒了之后,才醒悟过来。 自己作为曹文诏的家丁,可以说是一手提拔起来。 用此时官场的话来说,曹文诏就是他的恩主。 所有人他都可以不亲近,缴获都可以不给,但是必须要给曹文诏。 若是缴获一个人全部吞下,会被认为是薄情寡义,被众人所孤立。 没有多少人希望和一个刻薄寡恩的人相处,上官心理上对此也会有所芥蒂,自然不会提拔这类人。 这也给陈望敲响了警钟。 身处官场之中,须得步步小心,谨慎非常。 只要游击的军职不丢,罚俸惩戒之类的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都无所谓。 而且这近一个月的追击,陈望也并非是全部是一直吊在后方。 陈望一直让李过麾下的军力保持在六七千人左右,不多也不少。 多了,恐怕之后尾大难掉。 少了,李过可能撑不到汉中府。 不过虽说没有将李过剿灭,但是军功拿了不少。 共计解救乡民两万余人,斩首一千三百四十余级,这些全都禀报了上去,或多或少也能够抵消一部分的负面影响。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棚外的雨幕。 这个时间段差不多是陕西秋收的时间段,今年的陕西并没有遭逢大旱,降雨量虽然比起正常要低,但是也并非是滴水不下。 这近一月来的时间,一共下了三场小雨。 李过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现在隐隐有些摆烂。 遇到下雨也不再进军,直接便是下令扎营,每日行军的距离也不远。 陈望没有在意这些小问题,雨刚下起来,也命令军队就地扎营。 无论李过心里想什么,只要还想要活命,就只能顺着他的计划一路往汉中府走去。 不过现阶段,陈望并没有办法阻止李过和四天王、爬天王会合。 胡知礼已经带着新兵营截断了从秦州往东进往凤翔府的道路,但是他麾下都是一群新兵,只有骨干是邠州征募的老兵。 那些新兵前一个多月前都还是流寇大军之中的饥兵,总共训练的时间没有几天。 而后便是一路行军,在行军途中以训代练,只有在不紧张的情况之下才偶尔训练一下队列和军阵。 现在的新兵营战力其实并不强,面对普通的流寇有一定的优势,毕竟他们甲胄齐全,也接受了差不多一个月的行军和训练。 但是打不了硬仗,防守还行,一旦进攻就会显露出外强中干的事实。 李过和四天王、爬天王会合已成必然。 一旦三部合军,他们的兵力就会膨胀了三万余人。 三部合兵之后,步队和老弱不算,但是麾下的精骑多半能够达到三千之上,马军应当也在七八千之数。 这个时候想要逼着其往汉中府继续走去,恐怕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最后只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战。 战争的结果将会影响计划最后是否能够成功。 陈望的目光在汉中府和巩昌府之上不断的游离。 汉中府他非去不可,否则一旦关中大战结束后,等待着他便是疲于奔命于陕西和山西各地。 关中的局势正在逐渐明朗,但是陕西其余各地的局势却在飞速的恶化。 从淳化逃走的李自成一路挺进了延安府,再度聚兵万众,同时会合原先就在延安流窜的一些流寇,声势重振。 延安府守军出城野战,俱被李自成击败。 延绥镇的总兵俞冲霄一路从庆阳府追击过天星惠登相至延安府安定,于安定城西侧二十里处中伏。 惠登相与满天星、混天星聚众数万,围师三重,万箭齐发。 三千延绥兵溃亡大半,仅余千人而还。 俞冲霄亡于阵中,麾下家兵拼死抢回俞冲霄尸首。 俞冲霄血染遍身,腹中一枪,腰中三刀,口中一刀,头颈二断。 总兵身陨,延绥镇三军骇然,军镇骚乱。 延安府的局势彻底陷入崩坏,再无法控制。 第一百章:风起云涌 崇祯八年,九月三十日。 高迎祥领兵围攻泾阳、三原两城已达一月之久。 围攻已有月余之久,虽然多次登上了两城的城墙,但是最后都毫无例外被赶出了城中。 不同于历史上的狼狈不堪,明军在战役的后期逐渐的夺回了主动权。。 九月二十日,曹文诏夜袭流寇大营,连破七营,斩杀瓦背王。 而后左良玉、曹变蛟等将也皆有斩获,野战连胜。 高迎祥、张献忠接连受挫,军心浮动,士气下跌,攻势再不复从前。 泾阳城外满地的骸骨,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收敛战死军兵的尸骨。 但是当战争逐渐进入白热化之后,那些在城下殒命的饥兵和步队的尸骨便没有人再去收敛。 明军是腾不出手,没有足够的精力。 而流寇则是不想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去抢回己方的尸首,因为这毫无意义。 此时泾阳城内城外除了一直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还有的便是那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近月余的时间,起码有万人以上殒命于泾阳城下。 尸体堆积最多时,流寇甚至可以踏着尸体堆成的小山直接登上泾阳城的城墙。 这血腥味如何能够消散? 天边红霞似血,血红的夕阳映照着血染的大地,整个世界一片鲜血,妖异的可怕、 泾阳城楼之上,洪承畴头戴尖顶红缨明铁盔,外罩着一件无袖鱼鳞齐腰甲,内穿蟒袍,下着织锦战裙,按配着宝剑立于护墙之后。 赤红的霞光照耀在洪承畴的身上,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极为不适,但是洪承畴自己却是对其毫无察觉。 在洪承畴的身后,曹文诏、曹变蛟、贺人龙、孙守法、高杰等人皆是沉默而立。 城外的流寇看起来已经是起了退意,攻势一日比一日要虚弱,这一场大战不出意外将在十月落定乾坤。 除了高杰之外,众人的神色都很淡然,彷佛胜利本就是应当之事。 高杰站在一众将校的最后方,他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淡然。 这一月以来,高杰所见识到的东西比他活的二十多年的见识的东西都要更多。 原先身处于流寇一方之时,他只觉得明军很强。 但是具体如何强却是一无所知。 现在真正的处在了明军的阵营之后,才了解了很多的事情。 明军是分三六九等,并非是所有的明军都很强,这是常识,高杰当初还是流寇的时候就清楚。 现在进入了明军的阵营之后高杰也更清楚了几分内情。 明军之中的卫军最为孱弱,是最下等,一般是作为辅兵、民夫使用。 九边重镇的营兵战力高低不均,武备也是分配不均。 延绥、榆林、固原这些在西北等地的军镇营兵只能算中等,武备一般。 辽东、昌平、蓟州、宣府等镇的营兵属于上等,粮饷最足,武备最好,几乎全员披甲。 明军行军作战皆有章法,相互之间也有配合, 反观城外的流寇,却是只有最基本的秩序,一打起来后便彻底的开始乱了套。 虽然打了一个月的时间,终究也是有了些许的长进,明显有了不少的章法,不过这点进步还远远追不上明军。 高杰下意识的向北方看了一眼。 高杰对于北方了解的不多,但他也听说了明军在北方战场上的失利,他知道明军在北方有个对手,自称为金。 和明军争斗了数百年的蒙古已是败亡,如今整个北地已经归属于金,蒙古成为了金国的附属。 金兵数度入关,甚至于连他们畏惧不已的曹文诏在山西都吃了不小的亏,被贬官充军。 那些威风凛凛的辽镇兵面对金兵从来都是败多赢少。 高杰心中冷然,如今的朝廷内有天灾人祸,外有猛兽虎视眈眈,正值风雨飘零之中。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对。 无数的思绪在高杰的脑海之中萦绕,高杰回忆着邢氏曾经给他分析过的事情,慢慢的梳理着。 城外再度响起了收兵的金声,流寇大军犹如海水落潮一般飞速的向着南方飞速消退而去。 高杰双目微眯,不自觉的向着东面看了一眼。 东面是三原所在的位置,三原如今是由左良玉、张全昌等人镇守。 高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淳化的时候左良玉招降了两千多名降兵。 那是左良玉和陈望之间的交易,陈望不仅分了两千降兵给左良玉,还自己招降了近三千人,并给他塞了两千兵马。 正是这两千兵马,让他直接被升为了坐营官。 要知道去年的时候,贺人龙也只是许诺给了他一个千总。 听说左良玉在吴村、瓦屋还留了近三千人,也就是说左良玉算上本营的兵马,麾下差不多有近八千军兵。 高杰的目光游离在身前众将的身上,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月初之时的一场聚会之上,有一名军校喝的有些多了说起了一件关于左良玉的旧事。 在河南省怀庆府之时,左良玉和当地督抚起了纠纷,甚至当庭离席, 而后那督抚以文书征调他的军队,左良玉却不准时应征,事情一度捅到了朝廷之中,但是最后却被压了下去。 高杰目光闪烁,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和真相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但正是这一层窗户纸,却是怎么也无法戳破,见不到真相。 就在这时,洪承畴低沉的声音已是从前面传来。 “巩昌府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洪承畴此时已经是转过了身来,沉声问道。 高杰急忙站定,面色重新肃然了起来,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站在他前侧的游击孙守法向前迈了一步走出了队列,躬身垂首禀报道。 “巩昌府秦州传信,贼酋一只虎李过领兵已过秦州,游击陈望领兵追击在后。” “陈望追流寇,大战于秦州城下,贼寇步队尽丧,一只虎李过领精骑马军已向南败走。” 孙守法早已是将送递上来的消息全都整理归类,眼下洪承畴问起之时,立即开口回禀。 “陈望禀报,秦州一战,斩敌首级三百二十七级,俘虏敌众步卒两千人有奇,李过领本部马军、精骑逃遁。” “但麾下人困马乏,折损严重,秦州知州以未到三日之期为由拒绝给付军粮,眼下军粮即将断绝,只能暂时驻军秦州以南……” 洪承畴眉头皱起,神色微沉。 城楼之上一众将校皆是心中一凛,所有人都清楚洪承畴其实已经发怒,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地方州县以各种理由推脱不给客军支援军粮已经是司空见惯之事。 他们都听闻了军报,陈望一路从西安府的淳化经由平凉府追击李过至巩昌府,数百上千里的路上,只有少数几处州县给予了粮草,其余都找寻了各种理由推脱。 但平凉府的州县推脱还能找寻到合适的借口,毕竟陈望经过的平凉府南部区域皆是受灾受荒最为严重的地方。 大量的地方被流寇劫掠,十室九空,就是不给军粮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多拨了一部分的军粮和军资就是考虑了到庆阳、平凉两府的情况。 但巩昌府的大部分地方今年没有受灾,也没有遭祸,兵祸匪乱只在与张家川、清水等地,没有波及到秦州等地。 陈望那边的军粮,洪承畴心中也有账本,那些军粮最多支撑其一个月左右的用度便要消耗殆尽。 孙守法看着洪承畴面色明显有了变化,也停下了说话。 洪承畴眼神微动,沉声道 “继续说。” 孙守法不敢不听令,再度垂下了头,禀报道。 “九月上旬自凤翔府潜逃至巩昌府劫掠的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两部如今正在秦州南面的嶓冢山内。” “陈望上禀派出的侦骑回报,李过似乎想要和其两部会合。” “一旦会合,流寇兵力将会膨胀到三万人,仅靠他麾下军兵恐怕不足以应付这一新的态势……” 洪承畴举起了手止住了孙守法后续想要说的话。 四天王李养纯,爬天王在九月初的时候从凤翔府跑入了巩昌府。 凤翔府之中还有两三部的流寇在肆虐,延安府如今也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热粥。 俞冲霄的战死致使整个延绥镇军心浮动,自崇祯元年起民变开始,这还是第一次有总兵亡于进剿的路上。 洪承畴斜眼看向了西侧正缓缓向下隐去的夕阳。 “传令给陈望,练兵在平时练的再好都是无用,不上战场,历经鲜血终究是一支弱旅。” “西面的事情拖得太久了,不能再拖了。” 洪承畴正过头,面对着站在两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道。 曹文诏微微抬头,他听出了洪承畴的言外之意。 陈望招了两千七百名的降兵并非是什么秘密。 洪承畴提起练兵,正是说的陈望招降的那一营降兵。 说实话,招纳降兵作为驱使的事情大部分的将校都做过。 曹文诏自己虽然没有招募其作为战兵,但是也曾驱使其做过辅兵、死兵。 曹变蛟当初在南方平叛也招纳了不少的降兵。 众将之中招纳降兵最多的人是左良玉和贺人龙两人。 孙守法现在暂受洪承畴直领,但是其实却是从属于贺人龙。 孙守法原先也是出身于流寇,是在崇祯五年之时被贺人龙擒获后受的招降,而后积功升任为了游击。 孙守法麾下的千余名骑兵都是曾经流寇之中的精骑,战力颇为强悍。 算上孙守法,贺人龙麾下降兵有大概三千多人的规模。 左良玉招募的降兵已经差不多有五六千人。 一般的军将麾下都有千余的降兵。 陈望作为游击,一般招募个千人左右的降兵其实都属于正常。 但是陈望在淳化之战后,却是一下子招募了两千七百名降兵,自然是引来了许多的瞩目。 这个数量相对于一个总兵和副将来说属于正常,参将的话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但是对于游击来说,这个数量有些太多了。 因为一般的游击统领的军兵也就千余人左右,虽说陈望这个游击给了两千的兵额,不过这是因为现在进剿的特殊情况。 洪承畴的目光适时投来,曹文诏将头再度垂下了些许。 曹文诏清楚,洪承畴这是示意让他去敲打一下陈望。 “人龙。” 眼见曹文诏会意,洪承畴的目光也没有再多在曹文诏的身上停留。 “卑职在。” 贺人龙应命出列,抱拳应诺,声音浑厚。 贺人龙本身极为魁梧,穿在别人身上刚刚合适的鱼鳞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显得鼓鼓囊囊。 “此战结束之后,你领本部兵马,会同张全昌入延安府剿匪。” “遵命。” 贺人龙瓮声瓮气干脆的回答了一声,而后重新站回了队列。 洪承畴神色微松,战局虽然不利。 但是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两支听话的定海神针在,局势再如何都翻不了天。 洪承畴正准备再下命令,但是耳畔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让洪承畴停下了说话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名背负着令骑的军兵已经踏上了城楼。 “三原方面急报,三原城南发现大批流寇调动,其军正向东面开拨。” “侦骑探察皆被流寇精骑击退,远望其旗号,见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等十数营贼寇旗号。” “东进贼寇约有十万之众,左、张两位总兵麾下军兵疲惫非常,不堪追击,急令前来禀报,如何行事,还请军门示下。” 洪承畴神色微凝。 流寇再度东进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陕西连年遭受天灾,流寇的军力不断膨胀,如今已经达到了近三十万人。 仅靠劫掠陕西如何能够养活如此多的人口,流寇肯定需要再度东进。 “不要理会他们,等到围城军队数量降低到五万人后,令其出城全力进攻。” 洪承畴的目光向着东面望去看去。 东面此时已经逐渐被黑暗所吞噬。 卢象升已经进入了河南,祖宽等将也是已经领兵齐聚河南。 如今河南足有战兵数万人,他之前也在河南布下了层层的防守。 流寇东逃,正中下怀。 第一百零一章:检验 崇祯八年,凤阳沦陷,朝野震动。 崇祯发京、省、帑金一百多万两充作军饷。 但是这百万两白银还没有出京已经就被克扣了许多。 等送到陕西、湖广、河南之时根本就没有剩下多少。 原先议定平叛总兵额共计七万二千人,但实际上各省将校实际仅有兵四万二千人。 随洪承畴在陕西攻战者,在编明军仅有一万六千人。 至崇祯八年十月初,四方局势正在迅速恶化。 盘踞在商雒、平利、汉中的流寇已经是超过了二十万人。 其中商洛、平利约有十二万人,而汉中府一府之地,则有八万之众。 汉中府内营兵仅有一营两千余人,只能扼守要道,左右支拦。 西安府内四方流寇总人数超过三十三万,在高迎祥、张献忠围攻泾阳、三原之时,原本在西安府南面劫掠的流寇有不少北上与其会合,以至于兵力再度膨胀。 延安府方面,延绥镇总兵俞冲霄战死,延绥镇兵退保本镇。 延安府兵伤亡大半无力再战,只能退守各城,延安府内局势彻底崩坏。 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部劫掠延安府北,军七万。 李自成、蝎子块两部劫掠延安府南,不少逃亡的延绥镇兵加入了李自成、蝎子块军中,成为了其军中的骨干。 而李自成麾下部众精锐未失,虽说马军全部都丢在了淳化,还丢了不少的精骑。 但是那些丢下的精骑大部分都是新提拔的马军组成,那些边军出身的精骑基本都被他带在身侧。 延安府无兵防御,李自成、蝎子块两部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军力也再度膨胀到三万人,声势复振。 凤翔府方面,尚存流寇约有两万之众。 巩昌府方面,一只虎李过于嶓冢山会合四天王李养纯,两部合兵一处,驻营于嶓冢山北,马跑泉之南。 爬天王也聚兵自山南向山北会合,三部合兵总人数逾三万人。 也就是说,整个陕西,流寇的人数已经是膨胀到了六十万人之数。 此时在陕西的明军就算是算上各军之中的辅兵,降丁也难以凑出三万,两方军力悬殊极大。 除去陕西之外,湖广、河南等地仍有不少的流寇肆虐,这一部分的流寇因为洪承畴领兵入陕进剿,再度迅速的发展了起来。 各省禀报的流寇共有数十股,每股大小不一,多者万人,少则千人。 民变影响或许已经是使得百万人从贼。 九月之时,卢象升受任总理江北、河南、山东、四川、湖广军务,兼领湖广巡抚。 洪承畴督师关中,卢象升督师关外,各专一方。 此时湖广、河南等省的官兵,而且都有防守要地之责,兵力捉襟见肘。 不过祖宽、祖大乐两人领关宁军于十月先后抵达河南。 卢象升在河南大会诸将,募兵聚勇,筹备防守。 上命,辽东、昌平等北地军镇总、副、参、游各营皆由卢象升统领于五省平叛。 左良玉因此也被划归到了卢象升的麾下。 陈望并没有被如同他之前预想一般被划归到卢象升的麾下。 他虽然领的是辽镇骑兵,接受的是张外嘉的旧部。 但是升任游击时却是被划分到了大同镇内,从属于曹文诏的麾下,受曹文诏节制。 没有被划归到卢象升的麾下,陈望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陈望了解历史,他对于卢象升自然是十分敬佩。 只是如果真在卢象升的麾下,恐怕他日后每天都是疲于奔命,四处进剿,根本无法发展。 最后多半只能是跟着卢象升一起战死在钜鹿的贾庄,根本改变不了多少的大局。 卢象升的败亡并非是因为本部战力不行,而是因为以寡击众,在于身处国家腹地,却是孤立无援。 而就在五十里外,高起潜拥重兵在鸡泽不动如山,卢象升派人前往求援,高起潜却置之不理,以至于最后兵败。 令人讽刺的是,就在卢象升于钜鹿战死之时,死讯没有及时传到京师。 崇祯还在斥责卢象升,言其侦探不明,调度无方,坐视各邑沦陷,毫无救济,向日敢战之谈,显是沽名欺众。 却不知道除了在外诸军,唯有卢象升在孤军奋战,而其余诸军才是坐视各邑沦陷的罪魁祸首。 看着手中的传来的军令,洪承畴已经给他限定了期限,十月之内必须要剿灭李过等部。 洪承畴的手信之中满是敲打之意,不过用词还算是克制。 随同军令一起传来的还有曹文诏的书信,曹文诏在信中的语气就要比洪承畴要好的多。 让他稳扎稳打,不必太过于心急,用兵进军应当先预备完全。 又向他说起了新军作战之时,应当如何才能让新军快速的适应战阵,写的都是一些经验之谈。 最后隐晦的提点了一下,不要损失太多的军兵。 陈望看到曹文诏在书信之中的最后一句话,也让他对于曹文诏又多了一重认知。 曹文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其余的督抚,亦或是朝廷。 对于那些遭遇兵败,损失惨重的将校毫不犹豫的直接惩处。 而对于那些虽然遭遇兵败,但是实力未损的将校,却仅仅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苛责罚俸,最多一个降职。 而且就是降职也多是继续统领本营兵马,实际权柄未失。 陈望心中并非是没有家国大义,只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要先保住性命。 明末并非是没有良将,也并非是没有忠臣,更不是没有强军。 贸然去做一些事情,只会是使得自己也身处险境。 他不是卫军,没有安稳的环境可以发展,也没有招募工匠的资格,可以自行打制军械。 土法制硝这些生财的手段他都清楚,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去做这些事情。 现在他要获取金银,只能是依靠手中的武力,从流寇的手中抢来,亦或是别的地方去抢来……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抬起了头来。 帐内,陈功、胡知礼、唐世平、赵怀良四人列坐于两侧的座椅之上,正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军令。 帐外寂静一片,但是就在这处营地之中,却是聚集着四千五百余名战兵。 四千五百余人恍若一人沉默无语,骡马静声,张外就连风声都没有半分。 十月的陕西,已是逐渐进入了秋时,天气正逐渐的变得凉爽起来,没有了夏日的烦闷。 陈望的目光从四人的身上缓缓扫过,而后支着身体慢慢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 军中其实并不缺乏粮草,进入秦州之后,他便已经是派人前往巩昌府的各地购买了大量的军粮。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马上便要收取税赋,粮商极力压低着收购的粮价。 陈望直接便派人去往乡镇,拿着白银以略高出粮商收购的价格购置了一大批廉价的粮草。 至于运输则是更为简单,那些乡民为了些许的运费,或是扛,或是推着粮食将其一袋一袋的送到军营之中。 这样行事自然是激起了巩昌府粮商的不满。 但是他们的不满,陈望自然是已经考虑到了,他接连上了多封巩昌府拒不给粮的报告。 洪承畴自然是会帮他压下这些小事,只要政治上的影响被压到了最低,其他的影响都无所谓。 那些粮商就是再豪横,难道敢派人中途截杀他的军队? 现在巩昌府中最利的刀,握在的不是粮商的手上,而是他的手上。 军粮的问题已经解决。 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洪承畴的命令。 现在还远远不是翻脸的时候,而且最重要的是,确实如洪承畴所说。 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军队,终究只是一支弱旅。 李过、李养纯、爬天王三部,只有李养纯麾下的部众略微精锐一些。 虽然有三万人之众,但其实威胁并不大,正好用来检验一下自己麾下军队的战力。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天水 说起巩昌府秦州,很多人都并不熟悉。 但是若是说起天水,十人之中起码有半数知晓。 汉水接天,其上源之地,就是天水之地。 《三国演义》之中,诸葛亮六出祁山,其中有三次都是在天水一带鏖战。 姜维识破孔明赚城之计后,在城下埋伏,阵前遇到赵云时,挺枪跃马道。 “老将军,可知天水姜伯约!” 让天水闻名的不仅仅是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有那时英姿勃发的姜维姜伯约。 西汉武帝元鼎三年,从陇西、北地二郡析置天水郡。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天水一名逐渐被秦州所取代。 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州就是天水,天水就是秦州。 秦州所辖的范围并没有原来的天水那么大,但是天水的古名仍在。 秦州距离嶓冢山东南约六十里,而祁山则位于嶓冢山以西七十里。 嶓冢山、祁山两山东西对立,遥遥相望。 四天王李养纯的中军大营就设在嶓冢山岭的北部地带,就在马跑泉镇南十五里处。 一万五千大军分立于三处相互紧贴的山地。 三山紧邻,中央最高,两侧山地稍矮,坡度适中,但却可以奔马。 三山相连,遥相呼应,互为犄角,易守难攻。 陈望骑乘着战马带领着数十名骑兵,立于马跑泉镇的镇外的一处高坡,远远的眺望着不远处插满了旌旗的三山之上。 此时的马跑泉镇内已经是一片丘虚,镇内镇外所有的房舍屋田都已经是被付之一炬。 空气之中弥漫着尽是腐烂的味道和难闻的血腥味。 马跑泉镇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处重镇。 据《秦州志》记载:“相传唐尉迟敬德与番将战,军中苦无水,其马刨地出泉。” 泉出成泉、极甘洌,源壮可灌溉田。 陕西连年的大旱几乎影响了全陕各地,但唯独马跑泉镇却因为这地下的涌泉而得以幸免。 但躲过了天灾,却没有人能够躲过人祸。 如今的马跑泉中流淌着的并非是清冽的泉水,而是浑浊的黑水。 水中漂浮着的浮尸,还有大量的废墟污秽之物,便是影响泉水的罪魁祸首。 陈望神色冰寒,收回了目光,重新将目光投往了南面的山地之中。 这样的情境饶是见的再多,终究还是无法以平常之心来看待。 南面三山便是四天王李养纯的本营所在,秦州城下一战后,如今李过麾下的军兵已经被削弱到了三千多人的规模。 这三千多人全都是骑兵青壮,所有的老弱步队、饥兵不是亡在路上,就是被系数俘获。 被俘获的俘虏都被陈望交给了那些地方的官员,陈望能够做的只有这些。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唐世平牵引着战马立在陈望的身侧,向着陈望低声的禀报着情况。 “四天王李养纯麾下部众约有一万五千人,老弱只有三千余人,有精骑一千两百人,马军三千,余众都是步队、饥兵。” “山南的爬天王麾下部众约有八千,有精骑七百余人,马军两千,老弱只有千人,其余的也都是步队和饥兵。” “这两部都是月初的时候从凤翔府一路劫掠而来,消息是九月下旬的时候秦州卫军的探报,那几个侦骑都是军中的家丁,还是有些本事,很多情况和我们的夜不收探查的大致不差,应当是准确的。” 唐世平的目光向着山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潜入山间的夜不收探查到了另外一支流寇,那些流寇是从山南的小道来的,应当是在山南活动的爬天王部。” 陈望微微颔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一个准确的战力评估,他之后接下来的安排和部署作战计划可以更加的具备针对性。 李过麾下如今只有精骑五百余人,两千六七百的马军,现在已是和四天王、爬天王合兵。 三部加起来一共能够调度支使的精骑不过也就是两千四五的精骑。 马军的数量颇多,三部共有近八千人,和精骑相加起来,流寇的骑兵多达上万。 三部老弱一共只有四千余人,步队、饥兵约有一万二千余人。 流寇能战者在两万人,兵力只多了差不多四倍。 四倍的差距可以说是相当小的一个差距了。 自崇祯元年民变沸腾之后,流寇和明军大部分的战事,其军力比例多为十比一。 四比一,可以说是很久都没有打过的富裕战了。 不过很多事情并不能这么算,虽然兵力差距并不大,但是陈望的心中还是有些没有底气。 新征募的那两千七百名新军,曾经都是饥兵出身,一路上来虽然也有训练,但是究竟有几分战力却是并不好谈。 新兵营之中,千总、把总、百总一级的军官一个都没有任命,全都是那些从曹文诏麾下跟来的家丁们暂领着的。 别看这些新兵们队列严整,军阵看起来肃然。 但是很多人还是连旗号、金鼓都听不懂,大部分人都只能理解金鼓、旗号传达的一些简单的军令,稍微复杂一些便无法理解。 不过那些让他们一开始就背诵的简化的军规,还算是记得清楚。 现在作为支柱主力的,主要还是他麾下游兵营中的那九百辽骑,以及两司的步队老兵。 陈望的目光在南面的三山营地之上不断的游离。 虽说流寇的组织度更为混乱,大部分人也都听不懂号令旗,但是这却也是一个极大的破绽。 流寇最为寻常的战法,除了用人海战术消耗之外,便是集中精骑突然进攻一处。 新兵营的军阵若是被攻破,依照他们的训练度推测,只怕全军崩溃都并非是不可能发生的。 新兵和老兵在战场之上给人的感觉极为明显,只要敌将不是傻瓜就能发现,根本隐藏不了。 三山之上,大量杂乱的旌旗插在不同的地方。 流寇的营地还算是颇有规矩,大部分的要道之上都布置了拒马和矮墙。 若是强行攻山,敌军能够占据极大的优势。 这种依山所修建营地,进攻的难度其实不亚于被城墙环绕的坚城。 但这一战必须要打,洪承畴的军令他并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不过军争攻伐,应当扬长避短。 陈望很清楚这一点,现在他麾下军队最大的优势便是披甲率远高于流寇。 有甲对无甲或对薄甲,最好的战术,是清军所用的战术。 而陈望恰好极为清楚清军的战法。 (本章完) 请假一天 元旦快乐。 今天暂时停更一天,我知道请假有些频繁,更新也有问题,但是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身体一好,一定尽快补上欠更 《风起明末》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零三章 :临阵 三山营地之中人马喧腾,人流往来摩肩接踵。 中山大营的中军被李养纯立于山顶是一处颇广的平地,一顶巨大的中军青幕屹立于其正中央的位置。 从山麓到山腰再到山顶,层层的军帐环绕着那顶青幕大帐,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其护在正中。 中军青幕大帐的正前方,一面湛蓝色的大纛旗立于阔地之上。 四下皆是身穿着蓝色铆钉布面甲,头戴无缨高顶顿项盔,盔缠蓝巾,全副武装,身罩蓝袍的披甲锐士。 这些正是李养纯麾下的精骑。 李养纯是陕北人,也是出身边军,曾任把总。 陕北大旱,积年欠饷,李养纯也参与了那一段大规模的兵变。 他和高迎祥、张献忠等人属于是第一批起事者。 李养纯麾下精骑多是固原、延绥两镇的逃亡边军,还有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老兵。 比起一般义军营中的精骑明显是要强了整整一个档次,不仅是战力和精气神上的差别。 李养纯麾下的部众,最为瞩目的还是衣甲上的整齐。 一众精骑几乎皆穿蓝袍蓝衣,打蓝旗戴蓝巾。 步队、饥兵皆戴蓝巾,老卒锐士穿戴蓝衣。 三山营地层层叠叠,布置虽然没有出彩的地方,但是也没有多少的错漏。 老弱营地居中,饥兵营地次之,步队、马军营地层叠交错居于外侧。 精骑则是集中于中军方位随时可以策应另外两山。 打仗打了多年,要还只是一个把总的水平,李养纯也不可能成为一营之主。 现在整个义军共有十三家七十二营,共尊闯王高迎祥为盟主。 家是在崇祯八年之后才定下来的称号,原先都是称为营。 最初王嘉胤称王建制,统领诸部,分封三十六营,进取山陕两省。 王嘉胤曾为边兵,后来因为欠饷逃亡归里。 崇祯元年因年荒乏食,率众起义于府谷。 所以最初营的编制也是按照明军的镇戍营兵制来制订,不过后来因为实际的情况不同,编制自然也相应的发生了变化。 现在「家」是最大的编制。 次于「家」的称为「营」。 「营」下又有「大营」「小营」之分。 「大营」的人数基本都在万人之上,精骑千人起底,李养纯就是大营的首领。 「小营」或千人或数千人不等,数百精骑为骨干,爬天王就是小营的首领。 「家」「营「之下有「总管」「管队」诸种名称。 不同的营下称呼又有不同,因为地域等原因,编制极为杂乱。 整个义军之***有十三家。 分别是: 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老回回马守应。 革里眼贺一龙、改世王许可变、左金王贺锦。… 过天星惠登相、射塌天李万庆、曹操罗汝才。 混十万马进忠、横天王王子顺、顺天王贺国观、九条龙。 又有七十二营的编制,七十二营之中有独立于十三家外,也有从属于十三家中。 高迎祥的势力为诸营之首,现在成功的登上了盟主之位,但是也无法真正的掌控诸营。 十三家之中都有阵营派系之分,七十二营也是同样。 像满天星、混天星是七十二营中的首领,他们就是从属于过天星惠登相的麾下。 爬天王林胜泉则是从属于改世王许可变的麾下,是其麾下的四队掌盘子。 四天王李养纯独立于十三家之外,没有直属于任何一家。 他和爬天王的名号虽然都带着天王,但是却并非是一路。 在站队的时候李养纯一直都是站在高迎祥的一方,算起来是半个高迎祥阵营中的人。 中军帐中,爬天王林胜泉一身亮金色的鱼鳞甲,挺着将军肚,大大咧咧的坐于右首,喝着碗中的茶水。 李过则是要低调的多,只是穿着一件轻便的赤色罩甲,小心谨慎的坐在左首的位置。 李过双眉紧皱,他的手虽然放在了茶盏之上,但是没有拿起来。 大敌临前,他哪里还有心思饮水喝茶。 这一月以来,李过真的已经是心力憔悴,一路上那官军的骑兵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着他。 纵使是猜出了跟在身后那官兵将校的几分意思,但是他如何敢于真的确定是否真的安全。 在秦州城下,那官兵将领再度领兵追了上来,李过当时是咬着牙下定了决心拼上一把。 两千多的步队和饥兵,加上三千五百多的马军,甚至连麾下近七百精骑都压了上去。 这回不再是伏击,而是平野之上的正面交锋,结果却仍然是惨败而归。 精骑折损了百人,马军被杀散,到后面也只是收拢了两千六百多人。 步队、饥兵全都丢在了秦州城下。 「李贤侄宽心,在这三山营地你们再安全不过,我李养纯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这安营扎寨,设阵防御的本事却是不差。」 李养纯腰系玉带,头缠网巾,身穿一件鸦黑色的獬豸云肩通袖妆花织金纱,气定神闲的坐于帐中首位。 他自然是注意到了李过的神色,当下缓缓开口道。 李养纯和李自成两人都是一营之主,两人平辈,又是同姓,同属于高迎祥的阵营因此彼此之间交情不错。 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李养纯自然是称呼李过一声贤侄。 李养纯生的中正威严,气度有佳、仪表堂堂。 身穿獬豸服,不似流寇的首领,倒更像是北京城中的风宪官。 「军中存粮可支用两月,要是不够,林老弟那里还有不少,从南寨运来就行。」 李养纯脸上显露出些许的自傲,澹然道。… 「不破外围营地,官兵进不了山,也断不了我们的粮道。」 李过的神色稍缓,眉头微舒。 李养纯确实以善守出名,他曾是墩军出身。 天启年间,蒙古犯边陕北多堡沦陷,李养纯镇守的军堡不仅没有沦陷。 反而还有斩获,入边叩关的蒙军在李养纯镇守的军堡之下碰的头破血流。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养纯才升为了把总。 「李大哥说得在理,那官兵的将校但凡是知点兵的,听过李大哥的名号,肯定就不敢贸然攻山。」 爬天王林胜泉的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他一口将茶盏之中的茶水喝完,随后将其随便的丢到一边。 「现在都过了五天的时间了,那些官兵半点动静都没有。」 「要我说,就是一群怂蛋驴球子。」 林胜泉取过了桌上放着一块糕点,大剌剌的吃了起来。 「山下的官兵差不多有四五千人。」 「我们三营加起来还不到三万人,官兵数着营地都数过来,他们这么多人还不敢来攻山,我感觉多半都是些新兵蛋子。」 「不然按照官兵的性子,早就掩杀过来了,哪里等着我们在这里喝茶 吃饭。」 李过抬起头,凝视着吃着糕点的林胜泉,心神微凛。 他现在静下心来也发现了些许的不对,他原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细节。 林胜泉看起来大大咧咧像个莽夫,但是却注意到了这个他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李过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李养纯,李养纯仍旧是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 「林老弟说的不错,官兵分为两营,一营老兵,一营的新兵,极好辨认。」 「我虽然不知道那官兵的将校在想什么,但是贤侄之前的推测应该是没错。」 李养纯靠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 「这支官兵确实是想要将你赶入汉中府,但是我们两营进入巩昌府打乱了此人的计划。」 「不过我们不需要管那官兵将领在想什么,只要守住营地即可。」 李养纯抬起了手,说道。 「官兵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拖得起,我们有时间,但是官兵没有。」 「洪承畴眼里揉不得沙子,估计勒令进攻的军令已经下了过来,那官兵的将校要是不进攻,就要被治罪。」 李养纯目光炯炯,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决。 和洪承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洪承畴的一些习性,他们如何还不清楚。 「只要守在着三山上,等着官兵来攻。」 「打赢了这一战,击破了山下的这支官兵,到时候整个巩昌府就任我们驰骋!」 巩昌府的兵马早在此前就已经是被高迎祥、张献忠等部击溃,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战力,只是蜷缩在府城和一些关隘要地。 他和林胜泉一路从凤翔府过来根本就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沿路的乡镇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便被他们攻破。… 巩昌府虽然不如凤翔府富裕,但是毕竟处于陕南受灾不重,仍然有不少的金银粮物。 抢了巩昌府,李养纯麾下的势力可以再翻上整整一番,足以使得他一跃拥有比肩十三家的势力。 高迎祥和张献忠、马回回等人议定大部往河南,留下少部分在陕西策应。 李养纯是自告奋勇留在陕西的,他就是看到了陕西省内的空虚。 这是一个机会,他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手到擒来,但是却是没有想到一支官兵居然尾随着李过而来。 林胜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冷声道。 「那官兵的将校好像是叫做什么陈望,新升的游击。」 「我在山南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消息,在淳化是高杰那狗攮的杂碎在后营放的火,现在是官兵中的坐营官,都写在那什么公文里面……」 「高杰!?」 林胜泉话音未落,李过霍然起身,面色涨红,双目喷火,一口白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一路上,李过都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叔父李自成带着十余万大军会败在淳化。 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的清楚,原来是高杰那厮吃里扒外。 当初他就觉得高杰有些地方很是奇怪,刘宗敏也让他帮忙注意一下。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 「游击?」 李养纯眉毛微挑,讶然道。 「游击怎么可能有四五千的兵马?」 「难道是平凉的卫军?」 林胜泉思索了些许的时间,而后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卫军,卫军的暮气重,这队兵明显不是。」 卫军和营兵极好分辨,卫军的队列走的是齐,但是卫军暮气极重,士气最低,远远的就可以看出来,根本不需要细究。 「那一营差不多一千五的兵马应该是那游击的嫡系,另外三千都是新募的兵。」 只是寥寥几句,林胜泉和李养纯两人已经将大致的情况都剖析了出来。 李过原先只感觉处于云里雾里,但是现在却是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原本李过连战连捷有些自傲,但是现在却是收敛了心中的傲气。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独当一面,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官兵不强,这样一来……」 李养纯面露思索,开口说道。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已经是被帐外突如起来的喧哗声所打断。 李养纯眉头微皱,面露不愉。 守卫帐内的一众亲卫皆是按刀戒备,靠近帐帘的两名亲卫没有犹豫,直接出帐察看。 而后不到数息的时间,一名背插着令旗的军卒冲开了帐帘,滚入了帐内。 帐内众将皆是纷纷转头,看向那冲入帐内的军卒。 「官兵两营齐出,往西山方向逼近而来。」 「官兵两军共出动近四千人,马军在前,步队在后。」 「远望在官兵阵中发现似乎有战车器械,但相隔距离很远,无法探查到底是何种器械。」 就在那报信的军卒话音刚落之时,山下山上尽皆是响起了代表着警备号角之声。 但纵使是听闻了号角声,帐内李养纯麾下的一众将校仍然没有人站起身来,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养纯的身上,等待着李养纯的军令。 李过昂起头看着李养纯,林胜泉的神色微肃,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他也等待着李养纯的军令。 天无二日,军无二帅。 军争战阵,最忌临阵争权。 李养纯缓缓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狞色。 哪怕是新募的营兵都有战力,毕竟起码武备充足,而官兵的将校也没有多少的碌碌之辈。 但是官兵最大的缺陷,就是官兵将校的自***小的可怜。 领兵的文官军令一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不得不闯。 当初领着白杆兵的马凤仪身陷重围是因为这个原因,兵陷襄乐的艾万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罗小明 第一百零四章 :大阵 角声连绵、号声起伏。 转瞬之间,三山军营已是沸反盈天。 急促的鼓声在三山营地之中不断的回响着,一队队的流寇甲兵顺着营地之间预留的过道快步向着外围的营墙蜂拥而去。 马嘶声响彻,马蹄声急促,身穿着铁甲的流寇精骑已是骑上了各自的战马,跟随着本队的旌旗快速而去。 李养纯按着腰间的雁翎刀,跨出了营帐。 身后林胜泉、李过两人并着一众李养纯麾下的将校紧随着鱼贯而出。 而后一众守卫在营帐之外的精骑见到李养纯踏出营地,皆是列队紧随,尤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其簇拥在正中的位置。 李养纯一路向西,踏上了中山营地最西处的望台。 三山连体,李养纯一共设下了三营,分别是东山、西山、中山三营。 三山没有名字,是李养纯用方位将其划分。 东山居东,往东面地势开始放缓。 西山居西,往西面地势也开始放缓。 中山被两山夹在中央,三山呈倒“品”字分布。 南面是连绵起伏的嶓冢山脉,北面则是平野。 但是如果从北面直接发起进攻,将会同时遭受到东山、西山、中山三处营地的进攻。 因为,北面的平野是被三山所环抱。 李养纯向前踏出一步,离开了人群,双手撑靠在护栏之上,向着西北方向望去。 西山的西北面,明军的大阵犹如乌云一般自天边缓缓压迫而来。 官兵的游骑散步于大阵的两侧和前方,犹如屏障一般,隔开了中近处所有的探查。 李养纯看到己方原先散步在三山之外的侦骑轻而易举的被驱逐。 官兵的游骑共有二十余队,三五成群,分布于三面。 官兵游骑看起来分布杂乱,但是实际上乱中有序。 一旦其中有一队接战,周围游骑立刻便能够聚拢而来,瞬间从小队变成大队。 他散布在外的侦骑人数虽众,但明明占据着人数的优势,却是节节败退,甚至出现了局部的溃败。 李养纯心中微沉,他派出在外的侦骑基本都是他麾下的精骑,以及马军中的佼佼者。 处于西山之外的侦骑足有四百之数,三四倍于官兵的斥候游骑,但却连半点的好都没有讨到,完全是处在了下风。 “陈望……” 对于这个名字,李养纯很陌生。 一个新任的游击,麾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骑兵。 要知道他麾下的精骑大部分都是固原和延绥的边军出身,还有不少营兵出身。 就是遇到陕北三镇的营兵斥候,也能够支应,不至于这样狼狈不堪。 李养纯双目微眯,他看着远处散布的官兵游骑,越看战法越是感觉熟悉。 “这队骑兵是从三水逃亡的辽骑。” 李过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开口说道。 李养纯眼神微凝,李过的话让他终于回想起了到底为什么这样熟悉。 这就是辽骑的战法,尤世威和左良玉两部麾下的斥候夜不收为大军开拓战场的时候就是这样。 明军的推进速度并不慢,仅仅是两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快要推进到西山营地的近前。 打了多年的仗,根据军阵大小,以及间隙来判断敌军的规模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距离虽然仍然很远,但是对于李养纯来说已经是足够的近了。 明军两营似乎是倾巢而出,绝对超过了四千余人。 马军在前约有七百之数,在外作为屏障的游骑应当是再两百人上下,其余全是步兵。 步兵排列行军队列,明军行军一般是以局为单位。 李养纯看的分明,明军步兵军阵,共有三十二局,按照每局一百一十二人满编来算,共有三千五百八十四人。 明军虽然素来有吃空饷的毛病,军兵编制绝对不齐。 但领饷和上阵完全是两码事,水平再差的将校也知道人数不够,上阵必然会有破绽。 因此上阵之时必然会补齐兵员,一般来说领饷是一套编制,上阵又是另外一套编制。 而且人数如果是缺少太多,就是远观也能看到差别。 现在西山之下正开始列阵的明军,所有军阵的人数都相差不大,而且绝对是足额。 人数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强劲的西北风犹如刮骨的利刃一般吹袭而过,旌旗被疾风卷动所发出的猎猎响动声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李养纯身上罩着的蓝袍被吹的鼓起。 日上三杆,金乌当空,但是却没有任何的炎热的感觉。 李养纯紧了紧身上的衣袍,日光落在身上,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李养纯双目微眯,辗转多年,终于重返陕西。 秋日来的比记忆之中似乎要更早,气候比起往昔也似乎要更加的冰寒。 李养纯闭上了眼睛,回想了昔日的时光。 他还记得在少年之时,那时还是万历年间。 天气似乎并没有这么寒冷,秋日来的也没有这么的快速。 狂风在李养纯的耳畔呼啸,将李养纯的思绪从天边带了回来。 李养纯重新睁开了眼睛,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天寒地冻意味着什么。 漫长的冬季,无疑会让更多人的丧生,也会让陕西遭受更多的灾难。 李养纯再度睁开眼睛,心中再度一沉。 因为就在他回忆的这短短时间之中,明军已经是展开了军阵,从原先的行军队列,演变成了作战队列。 这样的变阵速度,李养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有见过几次。 李养纯现在感觉自己或许是有些鲁莽,接下了前往巩昌府的这一命令。 不过现在并不是后悔的时候,李养纯到底是久经沙场,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在外的侦骑大部分已经返回了营垒之中,少部分仍然在明军大阵的游骑撑开的屏障外围游荡,找寻着机会。 就在这时,李养纯等待了许久的侦骑探报也终于到来。 “侦骑探报!” 一名背负着令旗,满身风尘的军兵匆匆登上了望台。 “敌军步队约有三千五百余人,着甲者甚众,骑兵约有千人,尽数披甲。” “我部伤亡众多,大部已撤回营垒。” 侦骑高声念出了探报,望台之上的气氛为一沉。 上千的骑兵尽皆披甲,大部的步队着甲甚众。 这个消息出自于侦骑的探报,绝对没有多少的夸大其词。 步队着甲甚众,用这个词,也就是说就算是普通的军兵基本都有甲胄。 “敌军携带火炮十数门,阵前运送器械是一种新式战车。” “战车并未装炮,前面像盾,极为扩阔,约有数十面。”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发熕 “吁————” 陈望口中低喝了一声,轻拉手中的缰绳,止住了前行的战马。 身后众骑看到陈望的动作,皆是齐齐勒马一起止步。 陈功、赵怀良两人一左一右各自上前了一步,分立于陈望的身侧后方。 立马于山麓之下的一处土丘之上,整个西山营地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陈望神色平静,目光从西山营地的山麓一直扫视到山顶。 不知道为什么,每逢临战之时,他都没有丝毫的紧张,思绪反而越发的清晰。 虽然每次双手会有些颤抖,心脏止不住的跃动。 但是一旦握上缰绳或则是兵刃之后这一切便能迅速的稳定下来,那是属于身体的本能反应。 颤抖并非是恐惧,那跃动的心脏,沸腾的鲜血,全都是他的身体释放出的信号,是在告诉着他已经做好了奋战的准备。 朔风鼓荡,旌旗招展,陈望原本平静的目光泛起了些许的波澜。 流寇大营临山而建,三处营地自三处山地的山脚处便设下防御,然后再到半山腰,直至山顶层层叠叠。 层层叠叠,沟壑万千,拒马环绕,千防万重。 长期以来的练习射术,陈望的视力极好,正是凭借着极好的视力,他才在湫头镇外发现了因为伏兵在山岭之间而没有落下的飞鸟。 列阵的地方与西山大营相隔不过四百步,流寇营地的大体布置几乎都被陈望看的分明。 陈望目光凝然,微微皱眉,这股流寇比预想之中的还要棘手不少。 这样的布置记忆之中似乎是出自于此时的军旅之中。 在升为游击之后,洪承畴派人给他押解军械和军资的时候,还下发了不少关于流寇的资料给他。 比如十三家七十二营流寇的名号,还有一些独立于外的流寇以及各州县的一些情况。 爬天王林胜泉原先是一个私盐贩子,出身平凉府,被抓捕入狱之后趁着流寇打破县城得以脱逃,凭借着自身的原来的积蓄以及人脉成为了头领。 而四天王李养纯则是出身边军,发动了兵变,而后和王嘉胤合流一时纵横陕北,陕北诸府皆受其害。 如果七十二营在明军内部,被分为上二十四营、中二十四营,下二十四营。 李养纯就是属于上二十四营,排在上营的第八位。 而爬天王林胜泉则是属于中二十四营,排在中营的第十八位,总四十二位。 李自成在上营之中的排名原先只是被列为第六位。 但是艾万年、刘成功、张外嘉被其绞杀之后,一跃升至为了上营第一。 只不过淳化一败之后,其实力大损,名次自然会有所变动。 不过陈望并不关注这些,他清楚的是现在的巩昌府三部之间,必然是李养纯为主。 流寇纵横多年,已经有了独属于其的一套行为准则。 虽然上中下营原先是明军在内部排出了名单,不过在消息泄露之后,流寇内部也开始实行三级分营制。 下营服从中营,中营服从上营,上营则服从十三家。 当然流寇内部并没有排序,营级相同则按照兵力规模来决定谁为主次。 不过实力如果相差悬殊,那么就算是强的一方营级低下,另一方也必须服从,这是潜规则。 两营相遇,以强者为尊。 当初在庆阳府的时候,身为十三家之一的过天星惠登相之所以服从李自成,就是因为李自成当时的军力鼎盛,而他被追击了一路实力大损,悬殊过大,只能放弃了指挥的权柄。 而后在李自成遭遇惨败之后,惠登相直接毫不犹豫的丢下李自成逃离并没有违反规矩,毕竟他是十三家之一。 陈望牵引着战马在土丘之上来回游走,审视着西山的流寇营地。 上二十四营的流寇几乎个个都是硬茬,在名录之中都有标注特点。 李养纯被标注的特点只有寥寥四个字“稳重善守”。 而现在营地的布置确实无愧于这四个字。 陈望看的分明,他看到了流寇营地之中布置了不少的佛朗机炮。 如果只是以人海强攻,必然会伤亡惨重。 流寇占据地利,居高临下,不仅有营墙作为遮蔽,还修有炮楼、箭楼,层叠立体,甚至还有营墙都并非是壁纸,很多段甚至都有凹进去一部分。 进攻凹进去的寨墙,只会遭受更多的远程打击,只怕是还没有接触营墙就会有不少的伤亡。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但是陈望并不希望自己麾下的军兵死的毫无价值。 李养纯比他想象之中更为棘手,这些流寇或许并非是科班出身,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看过什么像样的兵书。 但是他们却是比那些出身将门的军将更会打仗。 因为他们的一切的经验都是鲜血所换来的,通过血泪的教训而获取。 陈望收回了目光,相隔太远,很多的布置终究是看不清楚,恐怕到时候要费上一番手脚。 陈望目光微凝,现在要是有一副望远镜的话,无疑是可以占据更多的优势。 只可惜现在想要买到望远镜,恐怕只怕能是派人去沿海或是北京等大城购买。 陈望看着李养纯的布置目光逐渐凝重的起来。 李养纯这样的布置,绝对不是防他。 因为他一路追击李过而来,借助驿站军报都是再不久前接到巩昌府窜入了流寇的消息。 李养纯又如何得知他会一路追着李过而来,和李过会合完全是纯属于巧合。 短短四五天的时间可是修不出这么坚固的营地,这样规模的营地,起码是修了一个月的时间。 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率部前来巩昌府,又靠居嶓冢山设下重防,却不跟着高迎祥和洪承畴在三原决战,这不寻常。 高迎祥如今已经是诸营之首,就是张献忠、马回回等人都已经服从。 李养纯在名录之中被划归到高迎祥的麾下,他怎么可能不听高迎祥的命令。 陈望推测,李养纯到来,绝对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延安府、巩昌府、凤翔府、汉中府、西安府……” 流寇大部被高迎祥所率领于三原决战,但是少部分的流寇却是流窜于陕西五府。 “陕西、山西、河南……” 流寇的分布的范围极为广阔,各地皆有烽火,各地皆起纷争。 陈望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高迎祥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在计划着什么。 只是凭借着现有的信息,无法知晓高迎祥真正的目的。 陈望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中自嘲的笑了一声。 现在他只是一名小的不能再小的游击,就算是这天塌下来先砸中的也绝对不会是他,自然有人要先顶着。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现在打好这一战。 赢下这一战,将捷报送入西安府后,保下自己的游击之位。 然后逐李养纯等部入汉中,再尾随而去,徐徐发展。 居无定处没有根基,就算实力再强,也只是水中浮萍,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是随波逐荡。 “近前探查完毕,两侧山岭之间不见敌军伏兵,我部夜不收已经是占据要地。” “西山西侧进攻共有炮楼七座,箭楼十三座,寨墙之后也设有佛朗机炮口,所见佛朗机以中小为主,未见有千斤佛郎机。” “敌军步队列队汇聚于寨墙之后,精骑立于高地支援,三山皆有异动。” “东山营地有大量马军集结,流寇已经散出精骑,似乎是想要攻取我军后方营地。” 背负着令旗的夜不收从远处疾驰而来,将近处探查的情报系数禀报而来。 “敌军共设寨墙三道,沿路沟壑众多不过大多数并不太深,中部军卒已经奉命在挖掘土沙。”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知晓,而后下令道。 “前部游骑全部撤下前方,护住侧翼,只需要不让敌军的侦骑突入圈内即可。” 军令下达,那报信而来的夜不收高声应命,旋即便绝尘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东山营地会出兵袭取他安置在后方的营地这一情况,陈望自然是有预料到。 好歹也是历经百战,作为将官的亲卫,曹文诏还给他讲述过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自然会防。 陈望这一次出战几乎是全军而出,但是并不代表没有人守卫营寨。 营寨之中现在有足足两千多名巩昌府各地赶来的军兵镇守,这些军兵野战不行,但是守卫个营寨还是绰绰有余。 陈望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层层叠叠的营地,如果他领的是左良玉麾下昌平兵,有大量的协从军,他会选择强攻。 如果是他领的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手底下有五百家丁骑兵,他会选择以点破面,冲开营门领军突进。 但是他现在领的是一群刚训练了一月的新兵,手底下的辽骑是打一个少的一个,所以两个方案他都不采用。 陈望有一个更为稳妥,比起前两个方案更好的办法,也是左良玉额和曹文诏两人绝对用不了的办法。 “举赤旗。”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沉声下令。 一旁的传令兵立即举起了一面赤色的旌旗,猛然摇动了起来。 “呜————” 低沉的号角声缓缓在陈望的身后的响起。 陈望勒马止步,向着身侧投去,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陈望一并而去。 就在右侧,八辆巨大的炮车被缓缓推上了土丘之上。 时代已经变了,攻城拔寨为什么还要用笨办法? 口径即是正义,射程即是真理。 大风起兮云飞扬,大炮开兮轰他娘!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炮击 流寇西山的山麓营地之中,一众流寇对于这即将到来的危险却都是毫不知情。 寨墙之后,一众流寇中的步队和饥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型,紧贴着寨墙而立。 寨墙之上,一众流寇的弓手皆是严阵以待,他们藏身在掩体之后注视着山下列阵不动的明军,全都是屏气凝神、按弓搭箭,等待着明军发起进攻。 这样的仗他们打了很多,明军每每进攻都会先用佛朗机炮、虎蹲炮先轰上一阵。 他们身前的掩体足够的坚固,除非是千斤以上的佛朗机炮,否则绝对是怎么也打不穿。 千斤往上的佛朗机官兵可不会带多少,可用的场景也少,更何况那东西还笨重无比,造价也很高,官兵的骡马不多,基本上不会携带。 孙延宗握持着手中的软弓,躲藏在掩体之后,他的双手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他咽了一口口水,稍微让自己因为恐惧而感到干渴的喉咙稍微有了一些水分。 孙延宗抬起头,透过掩体望向山下的那些排列着整齐军阵的军卒,心中恐惧更是加深了数分。 不过他不敢大呼小叫,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惊恐。 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后,一名手持着雁翎刀,凶神恶煞的甲士正盯视着他们。 孙延宗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站立着的甲士,不过当那甲士的目光扫来之后,他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孙延宗心中哀叹了一声,当初从邠州城下死里逃生,侥幸找到了一匹不知道从来跑来的老马。 靠着那匹老马,他躲过了明军的一路上的追杀。 那匹老马的行囊之中居然还有二十多两白银和一个黄金做成的戒指,让他欣喜若狂。 这么多的银钱足够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安定下来。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新的地方,而是先遇到了另一股逃窜的流寇马军。 他的一身打扮自然而然被当成了同路人,孙延宗就这样稀里湖涂的跟着他们进了凤翔府。 在凤翔府他们一行人又被李养纯收编在了军中。 兜兜转转,还是流寇,只是靠着那匹老马,孙延宗现在也成为了流寇之中的马军。 但是孙延宗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可不是什么马军。 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是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之所以会骑马还是曾经给地主家牲畜放牧学了一些。 弓箭也是看着别人用了些时日,自己射箭也只是能开弓将箭射出去,至于落在何方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所幸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箭术差,其余人的箭术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露馅。 “等到军号响了,所有弓手全部撤回寨墙之后,步队等到弓手撤走之后,立刻赶上寨墙!” 身后那凶神恶煞的甲士高声的呼喊着。 孙延宗跟着众人一起应了一声。 那甲士名叫代传绍,是他们队的管队,当初他就是遇到了他们一行人,领头的人就是代传绍。 孙延宗握紧了手中的软弓,他的手心之中早已经是沁出了不少汗珠。 这副弓当初正挂在那匹老马的马鞍之上,还带着不少的血迹,或许是前任主人的血迹。 孙延宗心中打鼓,他不知道为什么官兵还不进攻,他再度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官兵阵中。 孙延宗童孔勐然一缩,他看到了官兵从阵中似乎推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他很是熟悉。 在那个好像叫做邠州的大城下,他跟着众人往前冲的时候,官兵好像也推出了同样的东西。 …… 八门火炮在骡马的拖拽之上被拉上了山坡,一众炮兵迅速的忙碌起来。 八门火炮,其中有四门是从李自成的手中夺来的铜发熕。 还有四门,也是发熕炮,不过这四门发熕炮,却是直接从巩昌府府城的城墙拆下来的。 说起来这四门发熕炮能到军中,还是赵怀良的功劳。 因为之前的上报,洪承畴发了一道要求各府州配合的文书军令。 陈望将文书交给赵怀良,让赵怀良前去要粮。 结果赵怀良不仅从巩昌府中要来两千石的军粮,还拖着巩昌府府城四门城防重炮到了军中。 赵怀良纯属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押送军粮的时候,他看到了城上架着的发熕炮,他记得陈望之前对于发熕炮的看重,于是便起了一些心思。 李养纯已经是祸乱了巩昌府月余的时间,巩昌府和东部诸府的交流全部断绝,各方皆是惶恐不安。 巩昌府的知府也害怕陈望这个新任的游击打不过拥兵甚众的李养纯,也是咬着牙将暗地里行了不少方便。 上下一运作,使了些银钱,赵怀良便堂而皇之的直接将四门保养的最好的四门发熕炮拉出了府城。 发熕炮属前装滑膛炮。 是从隼炮彷制、改进而来,发熕为fal之音译。 发熕,一般来说有两种形制。 第一种发熕,可以适用多种情况,无论是海战还是陆战,亦或是守城攻城。 一般重量在五百斤左右,发铅弹重四斤。 第二种发熕,主要用于城池要塞的攻守,因为过于巨大不便于运输。 重量超过千斤,发射如小斗大的大石弹。 西制为五磅炮,射程极远可达四至五里,但是这是最大的射程,这个距离的精准度可谓是感人。 就像弓箭的最大射程可达百步以上,但是没有人会在最大的射程就开始放箭。 现在陈望所拥有的八门发熕大炮都属于第一种,重量都在五百斤上下。 换算成后世的长度,炮身的长度都在一米八左右,口径都是七厘米。 最远可以射到三四里之外,有效射程在一里半左右。 陈望直接下令军队开进到距离山麓营地四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操纵发熕炮熟练的射手,精准度已经相当之高了。 当初湫头镇伏击战的时候,闯军之中那些极为不熟练的炮手都能够将炮弹打入明军的军阵之中。 赵怀良再将那几门发熕炮带来的时候,还顺便将那些操炮的军兵也拐带了过来。 严格来说,也不算拐带,只是暂时征发,二十多名炮兵,巩昌府的知府大手一挥,便将其调拨了过来。 那巩昌府调来的二十多名炮兵,听到每个月一两半的饷银,每月都是足额的发到手上,眼睛顿时便都变得赤红。 在军中吃了半月的粮后,一行人直接跪在地上求着赵怀良让其加入军中。 这年头,军兵不需要谈什么人权,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处于底层。 营兵还好,起码手中有刀,背后有将校护着,但是那些祖祖辈辈一路传下来的军户可真就是被人看不起瞧不上,挨饿受冻、被视做军官之家奴。 赵怀良将事情上报给了陈望,陈望没有多少的犹豫,便直接将其收入了军中。 炮都送来了,这些炮兵那巩昌府的知府送来估计就没有想过要回去,回头再使点银钱就可以打通所有的关窍。 而且这些炮兵确实有几分本事,虽然没有什么标准的校准仪器作为参照,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校准办法,打的确实颇为精准。 八门火炮的军兵混杂,用老兵带新兵,那些新的炮兵也是学了差不多有半月的时间,算是有了些经验。 对于火炮的方面,陈望了解不多,也没有将什么校准的仪器拿出来给那些军兵。 现阶段他没有那么多的制式火炮,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不过陈望还是做出了一些改进,他改进了几乎所有火炮的运载炮车。 虎蹲炮不需要改进,戚继光已经是将虎蹲炮做的足够的好了。 佛郎机的炮车两轮带棚,无论是机动性还是可靠性都还不错, 但是发熕炮的炮车一直没有改进,已经逐渐开始不适用了。 发熕炮的炮车直接就是不能旋转的四轮板车,甚至难以调整炮击的角度。 所以陈望直接将拿破仑时期的火炮炮车拿了过来,做出了一些更贴合于发熕炮的改进之后,交给了巩昌府的工匠。 八门运载着发熕炮的两轮炮车很快便做了出来,而后的试射之中,所有的炮手也都适应了这种新式的炮车。 随着一面鲜红色的令旗挥下,大股大股的硝烟骤然腾飞而起,瞬间便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八炮齐轰,恍若天边的惊雷。 发熕炮勐烈的后座力似乎使大地都为之震动。 孙延宗眼睁睁的看到大股的白烟升腾而起,他想要大喊警示,但是他张开了嘴巴,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想要回头,却是发现自己根本行动不了,他已经僵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巨大的轰响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犹如惊雷一般的炸响声使得,孙延宗面色如土,过往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陡然被他全都回想了起来。 当初官兵的军阵之中就是突然腾起了大量的烟雾,然后冲在他前面的一群人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那个平日里面动辄对他们打骂,壮的像是一头熊的管队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破了的沙袋,半边的脸都被打的稀烂。 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瞬间飞跃了四百步的距离,八枚炮弹先后狠狠的砸入了流寇在山麓依靠山地修建的营地之中。 相隔距离很远,但是陈望却是看的分明,他眼看着流寇山麓的营地之中几段寨墙轰然倒塌。 似乎有一枚炮弹砸中了一座箭塔,那座箭塔从中拦腰折断,轰然落地。 发熕炮威力巨大,遇墙墙穿,遇屋屋毁,遇树树折。 就是对于土木砖石构造的城墙都有一定的毁伤效果,更不用提普通土木构造而成的寨墙了。 “轰!”“轰!”“彭!” 木石的坍塌声络绎不绝,凄厉的惨叫声乍然响起,伴随着骨骼的碎裂声全都贯入了孙延宗的双耳。 孙延宗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的半边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刺鼻的腥臭味顺着口鼻灌入了他的胸腔之中,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孙延宗恢复了些许身体的控制权,他缓缓的转过头去,看向右侧的方向。 而后看到的景象再度让他僵在了原地。 右面的寨墙已经是彻底的坍塌了下去,混杂着土木在一起,还有大堆的血肉。 孙延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也是当初和他们一起的人。 但是现在那人只剩下了半个身子歪倒在地,没有了生息。 而就在视野的不远处,那座不久前才刚刚修好的箭楼竟然坍塌了下来。 孙延宗亲眼看着箭楼之上的军卒被抛落在地,而后变成了肉泥。 偌大的营地从原先的鸦雀无声瞬间变成了一锅热粥,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所有人都为之惊惧。 不仅是普通的流寇惊慌失措,就是那些经年的老匪,各队的管队也是面无血色,心中惶恐。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官兵的炮,但是官兵平时用的火炮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威力。 虎蹲炮打个百步,佛郎机再加一倍的距离,打上一里地的火炮只在进攻大城的时候见过。 流寇营地之中一片混乱,陈望麾下的炮兵阵地之中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纵使是相隔了差不多六七十步,事先也有了准备,陈望还是感觉耳膜微微有些发疼,两只耳朵不停嗡响。 换上了改进炮车的发熕炮,是货真价实的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 远处尚且如此,近处自然是更加。 纵然是带着陈望命人制作的护耳,但是巨大的响声还是使得一众炮兵被震得的晕晕乎乎。 无论训练的多好,在真正上阵的时候总是会出现差错。 虽然没有敌军干扰,处于安全的地带,但是炮兵的阵地还是出现了骚乱。 有还没有等火炮复位就开始装药的,有手忙脚乱想要清理炮膛,却是找不到器物的。 不过骚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军校的呵斥之下,众人终于是恢复了冷静。 严格的训练总算是有了点作用,没有耽误多久的时间。 随着军旗再度被挥下,八门火炮先后被击发,再度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八门火炮不断击发,周而复始,直到每炮都打出了五发炮弹,炮击才最终停下。 等到硝烟完全散去之后,众人的视线之中,流寇的山麓大营此时已经是犹如漏掉的沙袋一般,破烂不堪。 流寇的山麓大营之中,流寇已经开始了逃散。 甚至还没有等到步兵进攻,仅仅是依靠炮击,便已经击溃了一营的流寇。 第一百零七章 :因时制宜 “咚!”“咚!”“咚!” 炮声刚停,急促的战鼓声便已经是从明军的军阵之中响起。 三十余辆巨大的战车被先后推出了军阵。 这些战车不同于普通的明军战车一般有火器和火炮射击所用的射击孔,全部封闭了起来,好似一面大盾。 将其称为战车并不贴切,称其为盾车来更为贴切。 盾车前方的大盾主体用木制作,足有五六寸之厚。 车厢三面敷设双层甲板,两层甲板之间以沙土填充,甲板之外再蒙盖一层浸湿的棉被。 这样的盾车,正是辽东战场之上清军攻城拔寨,野战冲阵最常用的盾车。 这样的盾车极为坚固,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郎机都没有办法将其击碎,只有红夷大炮和神威大将军炮能够对其造成有效的杀伤吗,更不用提火铳和三眼铳了。 在《明史纪事本末》有记载着后金兵的战法。 “建州兵结阵,前一层用板约五六寸,用机转动如战车,以避枪炮。” “次一层用弓箭手,次一阵用小车载泥填沟堑,最后一层仍用铁骑,人马皆重铠。” “俟火炮既发,突而出,左右翼殊死战,人莫克当者,官兵不能支。” 野战冲阵,后金兵往往是以盾车作为先行,后藏重甲步兵。 明军和蒙古纷争多年,因为蒙古多为轻骑,为了应对蒙古的轻骑所以推崇快马轻刀软弓。 明军的弓箭石数并不高,无论是射程还是破甲的效果都不强。 但是后金却是推崇重弓重箭,所用弓箭俱为强弓。 而且往往借着盾车的掩护抵至近前四十步左右,才开始放箭。 四十步的距离已经到了清弓的破甲范围,无论是身穿棉甲,还是布面铁甲,只要被射中一箭当场便会失去战力。 就是制作稍微差一些的盾牌甚至都会被重箭所射透。 在连射数箭击乱了明军的军阵之后,后金兵便会开始发起进攻,一鼓作气攻入阵中。 后金的前身并非是游牧部落,说准确一些,他们是渔猎部落,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 不同于没有铁矿,冶铁工艺落后的蒙古,后金此时已经具备了一整套完备的工业。 孔有德的叛逃,甚至还将火炮的技术带入了后金,后金已经开始自行研制红夷大炮,制作鸟铳、三眼铳等火器。 这也是为什么在之后的松锦大战之中,清军竟然一次性排出了上百门火炮和明军列阵展开炮战甚至不落下风。 后金兵最强的并非是骑战,而是步战。 后金兵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骑马的重步兵。 在初期的骑阵交锋之中,辽东的骑兵在小规模的冲突之中,常常占据着优势。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后金现在已经是补足了骑兵的短板。 原先在后金的序列之中就有不少归附的蒙古部落。 崇祯八年,林丹汗病逝于青海湖畔,使得漠南蒙古诸部不得不臣服于后金。 黄台吉称帝建制,正式改国号“大金”为“大清”;定都沈阳,改名盛京。 清军也在这时彻底补足了这一短板,从此之后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清军都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明军在北地的境况就此急转直下。 后金的战法虽然看起来简陋,听起来简单,但是在战场之上,最简单的战术往往能够收获最大的效果。 战争不是儿戏,也不是文人记载着的什么那些夸大其词的言语。 无论是后勤还是军队的编制,都需要精炼到不能再精炼的地步,尽可能的简单化。 因为越是复杂便是越是麻烦,越是容易出错。 而在战阵之上,一旦出错,那么往往就可能会致命。 “炮兵阵地再前移一百步,炮轰敌军的山顶。” 陈望抬起了手,再度的下达了军令。 “军阵前移一百步。” 三百步的距离是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 流寇营地之中应该只有佛朗机和虎蹲炮。 发熕炮并非是什么常见的玩意,当初李自成能得完全是撞了大运。 没有人想到在庆阳卫的武库之中居然还藏着那么多的火器。 佛朗机虽然可以直接发射单发炮弹,射程也有数百步,但是北军往往使用佛朗机发射散弹,所以一般射程和虎蹲炮一般。 说起来这也是为了应对快速反应的蒙古轻骑而做出的选择。 明军的对手数百年来都是蒙古,所以火炮基本都是以轻型为主。 所以陈望并不担心流寇会拿着火炮轰击军阵。 军号阵阵,战鼓声再起。 陈望牵引着战马压在阵前缓缓前行。 三十余辆盾车分成两排呈“二”字排开。 在其后还有上百辆运载着土沙的小车,上面也护有盾牌,但是规格都要小得多。 每名盾车之后,都有甲兵近十人,这些甲兵一半是都是他麾下的辽骑,还有一半则是原先从属于艾万年的老兵。 原先空闲的一部分甲胄已经是被陈望全部分拨了下去。 现在三十余辆盾车之后的这三百余人,几乎都是身穿两层和三层的甲胄。 高顶顿项盔中“顿项”,是指与头盔连在一起保护脸部、颈部、肩部的防护部件。 一半都是用甲片穿接而成包围在头盔四周或后面。 有两种形态,第一种是将其翻起贴在盔顶的部位,另一种则是将其放下。 全套的高顶顿项盔的顿项放下之后,顿项会将下半张脸都遮住不少,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口鼻。 铁遮臂、长身布面甲、锁甲、战裙、护心镜将其全身都罩的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 陈望举目看向盾车的阵中。 阵中四百余名甲兵正缓步向前,他们的身形尽皆藏于盾车之后。 随着逐渐的深入了解这个时代,陈望的想法也在不断的改变。 原先他想要培养一支广泛使用火器的军队。 但是现实却是极为骨感,火绳枪因为其特性的原因,无法形成火力覆盖和压制,就是采用轮射的方式依然不足以阻挡敌军的冲锋。 面对着缺少衣甲的流寇,还可以用虎蹲炮和佛朗机来填补火力的缺乏。 但是一旦遇到后金兵,虎蹲炮和佛朗机的作用将会大大被减弱。 工部下发的火铳很多滥芋充数之作,穿甲效果极差,威力也不合格。 打流寇还行,但是却难以击穿后金兵披挂的重甲,在战场之上,这将会致命。 火绳枪的缺陷和局限实在是太多,如果要广泛使用必须要有自己的军械厂,制作威力合格足以贯穿重甲的火绳枪,才能应对之后和后金的交战烈度。 燧发枪的科技难度太高,虽然燧发枪早已经研制了出来,但是研制出来和是否能够大规模的列装完全是两码事。 再者因为钢材冶铁工艺的原因,就算是列装了燧发枪,合格的刺刀也难以列装。 没有刺刀的燧发枪手,面对骑兵冲阵只有被屠杀的份。 现在没有机会,也没有地方可以让陈望安稳的发展,去汉中起码要等到明年。 军械厂等等建立起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现在陈望必须要想出适用现在情况的办法,而并非是去生搬硬套。 就像是李自成在看到了他的战法之后,没有采用火绳枪,而是选择列装三眼铳这种击发更快的武器。 至于套用这个时候西式的战法和编制,陈望根本就没有想过。 西式的战法并没有先进多少,烈度不一样,战局不一样,情况也不一样。 这个时代在海军方面,西方确实是处于领先的地位,但是陆战方面却并不是。 至于后世的战法和编制,没有相应的武器根本没有办法推行,强行推行反而会导致情况恶化。 这一次的攻山战其实是一场试验。 列装燧发枪的科技暂时研发不出来,那就不用。 后金兵已经用现实告诉了世人,重甲重兵、重炮盾车的战术极为好用,那就用他们的战术,用他们的战法。 在初期火器面对弓箭各项数据不大的情况之下,还能取代弓箭的地位是因为其便于学习,只需要会装药,瞄准加扣动扳机就可以。 一杆火枪可以轻易夺走一名熟练战士的性命,就是幼童拿着抢都可以轻易的杀死一名成人。 这是火枪的优势,但是作为游击,陈望如今能带领的极限也就是这四千五百多人。 人数再多一些,洪承畴斥责的军令恐怕就会传下来,勒令他解散军队。 现在是崇祯八年,可不是崇祯十三年,就是骄横如左良玉也不敢养那么多的军队。 既然不能扩军,那么就往精兵的方向靠拢。 内地面对流寇的战场无疑就是最好的练兵场,烈度不高,但是血腥有余。 虽然这么说来有些残忍,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合法获取甲胄的难度很高,但是这个难度相对于列装燧发枪的难度要低上很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使些银钱,拿些战功。 在损耗之中多报,上下运作一番,多拿军械易如反掌,就是被查出来,最多也只是斥责一番。 这个时代正是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白刃战必不可免。 日后编连的新军再使用燧发枪,现在的这两营军兵就专门训练白刃战,主流使用冷兵器,重甲重箭,配以火炮盾车。 教书育人应当因材施教。 改革军制,训练军队,则应当因时制宜。 “呼————” 陈功吐出一口浊气,穿戴着三层的重甲虽然安全是安全,但是每走一步都需要消耗不菲的体能。 身后战鼓声富有节奏的不断的回响着,耳畔是盾车车轮滚过草地发出的滚木声,还有连绵不绝的沉重脚步声。 陈功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现在想的并非是眼前的敌人,而是在想着北面的敌人。 这种战法就是后金兵的战法,在辽东时的后金兵正是推着这种盾车,披挂着重甲向他们发起进攻。 无论是虎蹲炮还是佛朗机炮都无法轰开这种盾车,一旦进入白刃战阶段,战局转瞬之间便会进入一面倒的情况。 现在他们扮演的角色,正是那些隐藏在盾车之后,即将冲锋的后金兵。 第一百零八章:崩溃 在盾车的掩护之下,前队的甲兵很快便已经抵达了流寇设置在山麓营垒。 只是看刚刚靠近营垒,陈功便已经闻到了空气之中那难闻的血腥味。 营墙之上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响动声。 跟随在盾车之后的用于攻寨的撞车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便被推到了寨门之前。 巨大的撞木狠狠的撞击在木制的寨门之上爆发出一声声巨大响动声。 响动声一共只响起五声,流寇营地那木制寨门便已经是宣告支离破碎。 一众身穿着重甲的甲士分立在撞车的两侧跟随着撞车再度迈开了脚步,他们的神色从容,目光淡然。 抢先一步登上了寨墙的同袍已经告诉了他们实际的情况,整个山麓大营已经被流寇所放弃。 穿过寨门,他们也能够看到背对着他们,顺着山道正一路狼狈逃窜的流寇。 “轰!”“轰!”“轰!!!” 巨大的轰鸣声再度响起。 刚刚通过寨门的陈功感觉双耳止不住的嗡嗡作响,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不远处,只见大阵之中又是数股硝烟腾飞而起。 军中那刚刚沉寂了不久的发熕炮再度发出了怒吼。 在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飞跃近一里的距离,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狠狠的砸入了流寇在山腰和山顶的大营之中。 “第一发。” 陈功回正过头,低声的念叨了一句,而后举起了右手,握举成拳。 身后的传令兵明白了军令,当下吹起了停止进军的军号。 一众甲兵皆是纷纷止步,或坐或站抓紧这一切的时间休息。 按照预定的计划,八门发熕炮会再发四轮炮击,为他们建立更大的优势,现在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因为害怕误伤到山麓大营的友军,山下炮兵阵地的八门发熕炮将炮弹的仰角都挑高了许多,因此很多炮弹都是落在山顶流寇的营地,而不是山腰的营地。 一众先锋甲兵在休息,但是他们身后的轻兵却没有时间休息。 紧随在其后的一众轻兵在各自军校的带领之下,迅速的进入原先流寇的营地之中,开始构建起了防御的工事。 一门接着一门的虎蹲炮、佛朗机被架设,一名接着一名轻兵走到了布防的位置。 后金甲兵冲阵往往会带着大批的轻兵,这些轻兵的职责便是为甲兵提供助力,扩大战局的优势。 在攻城拔寨之中,他们也承担着迅速构建新阵地,防止敌军再度夺回的职责。 带领着这些轻兵的军校正是胡知礼,新兵营之中高级军官都是由当初跟着他们一起到来的曹文诏麾下家丁,所以胡知礼虽然名义是新兵营的营将,但是也不得不亲自领兵上阵。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山下的发熕炮终于是停止了炮击。 陈功缓缓站起了身来,一众甲兵也是纷纷起身,没有任何一人拖沓延时。 军中的天鹅音再度响起,撞车在前,三十余辆盾车各分先后,顺着山道缓缓向前开赴而去。 陈功稳定着呼吸,手持着手中的长梢弓,心中默念着步数,他露出一点头,仔细的观察着前方不远处流寇的营地。 随着距离不断的迫近,陈功的心也逐渐的提了起来,他已经可以看到寨墙之上一众来往奔走的流寇,也能够看到一只只黑洞洞的炮口。 这一次等待着他们的并非再是空无一人的营地。 山下发熕炮的四轮炮击这一次没有击溃守营的流寇,这些流寇仍有一战之力。 “躲!” 陈功浑身犹如触电一般一颤,汗毛竖起,口舌发麻,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躲字。 一众甲兵本就将身形都隐蔽在盾车之后,听到躲字之后,更是下意识的往着盾车的立侧靠拢了一些。 陈功低头躲在盾车之后,不等他多想,巨大的爆响声已经是猛然席卷而来。 陈功看到身前的盾车猛然的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手持着千斤的重锤狠狠的锤击在其上一般。 推持着盾车的甲兵面色明显一变,身体也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一些。 陈功微微抬头,他没有将头探出望车,而是看向了前方的天空。 在天空之上,陈功看到了大量升腾而起的白烟,紧接着犹如炒豆一般的爆响声在他的耳畔轰然炸响。 伴随着炒豆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阵阵锐利的破空声。 那破空声夹在爆响声之中,显得极为不明显,但是陈功还是敏锐的捕捉了那不一样的声音。 炒豆声是火铳的响声,而爆响声则是佛朗机或则是虎蹲炮,至于那破空声则是弓箭的声响。 此时的陈功面上再无半分的彷徨和犹豫,他已经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在战场之上,无法保持冷静的人没有办法在长久的战阵之中活下来。 陈弓扣弦搭箭,仔细的辨别着耳畔的响动。 在这样的战场之上,身处盾车之后,何时开弓何时放箭都只能依靠经验来自行判断,那些后金兵就是如此。 陈功没有等待多久,耳畔的铳炮声已经是消散,佛朗机击发虽快,但流寇居无定所,却没有多少的子铳任其挥霍。 不过数息的时间,铳炮的声响明显已是逐渐平息了下来。 陈功没有犹豫,双手发力,手中的长梢弓转瞬之间便已是被拉至满月。 作为家丁,他们都有两张弓,一张是开元弓,也就是常说的软弓,用于马上的骑弓。 而另外一张弓则是长梢弓,和后金兵所用的弓相同,是硬弓,步战的使用,硬弓重箭,用作破甲。 盾车还在前进,陈弓停下了脚步,将箭尾夹在虎口位置,用戴着豹骨韘(扳指)的右手拇指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 中国传统扣弦开弓法不同于欧洲那种以食指和中指拉弦的方式,而是在大拇指戴上韘,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板纸,再用扳指拉开弓弦。 盾车再度向前移动了些许,陈功也发现了目标,一名身穿着边军甲胄,头戴高顶盔明显看起来是军将的人正站在一门佛朗机炮的旁边高声呼喝着什么。 周围的一众甲兵皆是纷纷扣弦搭箭同样开始缓缓拉动弓弦。 弓弦被拉开,弓身的竹胎也不断的发出着咯吱咯吱声音。 没有任何的犹豫,陈功骤然松开了扣弦的手指。 弓弦顺着豹骨韘的光滑面划出,竹胎上积蓄的能量瞬间释放在箭尾之上。 令人胆寒的弓弦震动声骤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耳中。 重箭被弓弦所推动,桦木所制成箭杆因为巨大的受力而在微微有些空中扭曲,破空声乍然响起,只一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盾车大阵之中, 相隔不过四十步的距离,就是明军将校所穿戴的鱼鳞铁甲,在近距离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大威力的长梢功射出带着破甲锥的重箭,更不用提寻常明军所穿戴的布面甲了。 那正在呼喝着什么的流寇军校似乎是心有所感,向着寨外看了眼,也做出了闪避的动作。 但是陈功射出的这一箭犹如流星赶月一般迅捷,那流寇的军校只来得及挪动了些许的身形便被一箭贯穿了胸腔,当场便已是栽倒于地。 军校战死,那一段寨墙瞬间便变得慌乱了起来。 战阵之上,军校的作用也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 就在陈功射出一箭之后,盾车之后的一众辽骑也是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弓弦振动声连绵不绝,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一支接着一支的箭雨自盾车之后或是两侧射出,换来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 “推车,攻寨!!!” 陈功再度射出一箭,怒声高吼着下达了新的军令。 战场之上下达军令从来都不会过于冗长,能有多简洁就会多简洁。 当一支军队陡然遭遇大量的杀伤,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如果死伤者更多的军中的军校,那么这支军队将会很大的可能会陷入崩溃。 现在的流寇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盾车之后的甲兵都是被精挑细选而来,被选中的人都是军中的好手,弓术比起蒙古人来甚至还要更好。 明军和蒙古人打了多年仗,比起弓术骑术,北地的边军真不会差上多少。 大量的军校战死,没有了军校的指挥,没有了甲兵督战,无论是寨墙之上的弓手铳兵,还是寨墙之后长枪兵和刀盾兵皆是慌了心神。 而明军的撞车就在种种情况之下,已经是被推至了第二道的寨门之前。 “嘭!!” 巨大的轰响声猛然响起。 在弓箭的掩护之下,明军的轻兵踩着急促的鼓点向着第二道营墙发起了进攻。 在明军轻兵之中,还有不少的身穿着重甲的明军甲士混杂于其中,他们是充任尖刀的作用。 一架接着一架的云梯钩住了低矮的营墙,随着明军的轻兵不断涌入营寨之中,流寇布下的第二道防线也正式宣告了瓦解。 撞车在同时也撞开第二道营寨的大门,身披着重甲,手持着利刃的明军甲兵涌入营寨之中。 守卫寨门的流寇,他们很多人的武器甚至都还是木枪和农具,连破甲都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够阻挡明军前进的脚步。 推两本朋友的书,他们之前在新书期的时候帮我给了章推,回推一下,两个作者都是精品书的作者,质量和更新都有保障 第一本书是《三国之银狐》 开局曹操屠杀,艰难劝说族人迁移,最终还是免不了亲人遭劫难。 在刘备的帮助下,勉强逃得一条性命。 自此。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举起了手中的钢刀高喊“与曹贼誓不两立!”。 第二本是《糜汉》 建安二十四年雨季,关羽水淹曹魏七军,生擒曹魏大将于禁,庞德,兵围樊城曹仁,威震华夏。 当此时,魏王曹操惊恐,意欲回许迁走天子,当此时,天下间心怀汉室之人,皆以为汉室复兴在望。 亦在此时,对刘备心怀嫉妒的孙权正在酝酿着一场针对关羽的阴谋。就在这时,一个后世之人魂穿江陵城中,成为了糜芳的独子 是战是降? 天下大势因此而变。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流寇 中山营地望台之上,李养纯面色铁青,神色阴沉的可怕。 听着从东山营地赶来的军卒报道,李养纯的面色更是低沉了数分。 「明军营中突然涌出大量军卒,我军进攻皆被击退,死伤已过百人……」 他从东山营地派往于袭击明军大营的人马受挫,明军的营地之中不是只有数百人,每营都有千人以上,不仅配备了大量的火铳,还有相当规模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 进攻明军营地的军卒死伤惨重,对于明军的营地完全无可奈克,此时已经开始后撤。 李养纯双手发力,握紧了身前的栏杆。 李养纯并不是认为他所修建的营寨不会被攻破。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下令修筑的营地竟然被这样的攻破。 战局的演变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看懂。 明明是一个游击,但是却带领将近五千的军兵。 这些军兵大部分明明看上去都是新兵,但是甲胃武备却是寻常明军的老卒还要精良。 更为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还携带着火炮。 李养纯出身边军,自然知道那山下发出炮弹的火炮是发熕炮所打出的炮弹。 那是守城用的火炮,在陕北也就几个大城有这样的火炮。 谁他娘的会拿这种火炮来攻击一处山寨,正常人谁他娘的会将这种火炮带在军中?! 李养纯的目光冷然,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都被他尽收于眼底,还有传信的侦骑自西山营地奔驰而来,将西山营地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禀报于他。 西山营地已经将要崩溃,营地之中的军校疯狂的请求支援,前线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西山营地公分三营,山麓、山腰、山顶,三营层叠,可以相互支援。 营地之中多修有箭楼炮塔,依靠险要地势自多方可以打击来袭的敌军。 但是结果却是,山麓、山腰两处大营统共把守不到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接连沦陷,明军正向着西山最后一处山顶大营进攻。 三处营地完全没有取得预想之中的效果,根支援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刚一接阵便已是崩溃,支援还没有赶到,防线就已经是瓦解,如何有用? 李养纯的身侧,一名头发散乱,浑身血污,面色惨白的军将颓废的跪在地上。 他正是西山山腰大营的守将,西山山麓大营因为炮击而崩溃,守将的头颅现在就挂在望台之下。 「我军遭受炮击军卒尽皆慌乱,官兵以盾车作为遮蔽,一路推进至墙外四十余步。」 「我部发佛朗机炮、虎蹲炮、鸟铳、斑鸠铳勐击官兵。」 「硝烟散去之后,官兵盾车前面破败甚多,但是内中却是毫无损伤。」 那守将面色惨然,哀声道。 「官兵弓手跃出盾车以重箭射击,我部寨墙之上督战众多军校被射杀者众多。」… 「我部弓手铳手亦放箭放铳还击,但是官兵弓手身穿重甲,虽然有不少人中箭中铳,但却没有人倒下。」 「官兵前锋皆身穿重甲,刀砍不穿,枪刺不入……」 那守将面色涨红,捶胸低吼道。 「我等并非怕死,实在是不知如何迎战。」 「只有拿着铳炮才能对其造成些许的伤害。」 「但是相隔五十步之外,鸟铳没办法破官兵的重甲,进了五十步之内,官兵箭失如雨,重箭沉重,就是穿戴铁甲也遮挡不住。」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言语的真实性,那守将从腰间的箭插取下一支羽箭。 「主公请看,这是官兵所用重箭。」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望向了那守将手中的羽箭。 那羽箭果真和他们常用的箭失,甚至是官兵的箭失都不相同。 李养纯童孔微缩,转身取过了那守将手中的箭失。 这箭失却是和之前他所见过的羽箭都有所不同。 箭头铁制呈平头铲形锐利非常,箭失入手远比明军普通的箭失更重,长度竟然接近三尺。 李养纯注意到,他手中的这支箭失竟然还带着暗红色的鲜血。 「官兵射术极准,几乎没有空发,这支羽箭是从死伤军校的身上拔出。」 望台之上,一众军校皆是变了颜色。 李养纯面色变换,目光从手中的羽箭移动到了李过的身上。 李过心中一沉,他清楚李养纯为什么这时候看向他。 「李叔容禀,从平凉府到巩昌府,官兵追击途中,小侄从未见过这种羽箭,官兵也从未放过火炮,用过战车,这些东西小侄也是第一次见。」 「如若李叔不信,尽管可以派人去问我部下军卒。」 李养纯面色稍缓,沉下心来,他也知道李过没有撒谎,也没有道理隐瞒这些事情。 毕竟李过现在和他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如果败了,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官兵的眼中大部分都只有军功,一营首领的人头足以使得其平步青云,战败之后就是想要投降保命都是一件难事。 刚刚他看向李过想要问究,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李过脑海之中思绪翻腾,多年的征战让他养成了果决的性格。 当下也不再犹豫,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请命道 「官兵现在正在进攻西山山顶大营,按照之前的情况恐怕山顶大营支撑不了多久,小侄愿领本部精骑驰援。」 李养纯此时想通了关窍,自然是摇头拒绝,摆手道。 「官兵隐藏颇深怨不得贤侄,贤侄尽管安坐。」 李过还想再度请命,但是一旁爬天王林胜泉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 李过转头看向林胜泉,林胜泉对着他缓缓了摇了摇头,而后对着李养纯说道 「四哥,这支官兵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这一战不能打,我们没有赢面,趁着现在伤亡不大,召集精骑、马军突围退往凤翔府还来得及。」 林胜泉上前了一步,面对着李养纯沉声说道。 这支官兵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古怪。 无论是战法还是战术都完全是不像以往的官兵。 李养纯面色难堪,苦笑了一声低声道。 「退不退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现在我们不能退,也退不了。」 局势已经是骑虎难下,不是因为守山的失利,而是因为李养纯此番前来就是奉了高迎祥的命令。 林胜泉的地位不够,不足以知晓真正的计划。 「你是说……」 林胜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虽然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他作为一营之主,也是猜出了一些东西。 李养纯没有说话,而是先抬手下令屏退了左右。 很快,整个望台之上只剩下了李养纯、林胜泉、李过三人。 「事到如今,说给你们听,应该没有问题了。」 李养纯向着四下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务必要保密,说出去难免会引得军心浮动。」 林胜泉和李过对视了一眼,而后重新转过头来,皆是点了点头。 「闯王领大军于洪承畴决战三原其实只 是虚招,只是为了将官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关中。」 「真正的目的是东出潼关,再入河南省,约定时间就在十月,现在算算时间,八大王应该已经破关入了河南,闯王应该也领着大部往东而进。」 林胜泉骤然一沉,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凶戾,盯视着李养纯。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整个陕西,就剩下我们几支孤军再战?」 「凤翔府两营加起来不过两万人,我们就是和他们合兵一处也到不了五万,陕西的官兵加起来都有两万?」 「闯王是什么意思?!」 李过目光闪烁,他没有言语,他想起了之前的军议。 众人都想往陕北走,或是留在庆阳府,但是李自成却是力排众议非要领兵南下,恐怕就是知晓这件事。 「延安府我们的人可不少,李自成、过天星、争功王都还在延安府,足有十万人。」 「延安府距离西安府最近,陕西的官兵第一时间肯定是想要解决延安府的人,官兵短期之内没有精力来管我们。」 李养纯没有躲避林胜泉的目光。 「闯王是在下一盘大棋,现在正是布阵的阶段。」 「我们都是棋局之上的军棋。」 「你还记得留在各地的营队吗?」 林胜泉自然是有所印象。 他们大部西进,但还是有不少的营队留在河南、湖广、山东、四川、南直隶等省之中,或四处游击,或啸聚山林。 「你应当发现,官兵现在正越打越少了吧。」 林胜泉眼神微凛,心中咯噔的响了一下。…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是遇到的官兵越来越少的。 从原先追击他们的数千人,到现在只有千人的规模,甚至于长时间不管他们。 这一次他们进入陕西之后,遇到的官兵总共都没有多少人。 在凤翔府的时候,更是遇到任何的阻碍,凤翔府的府兵连城池都不敢踏出,甚至连一场像样的交锋都没有。 现在想来,官兵现在好像确实兵力极为分散,甚至建立不起一个像样的包围网。 自入陕西以来,官兵一直都是处于下风,左右都招架不住,纵使极力遮掩,但仍然是破绽百出。 「闯王并非是想要清除异己,这点你大可放心,我知晓闯王要离开陕西的事情,我还是奉命往凤巩昌府来,这就是最好的左证。」 林胜泉沉默了点头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李养纯所说 他们现在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真出了事情,谁也跑不了。 「闯王布营队于四方,正是为了将来之事。」 「我等散落在外的营队官兵自然要分出人手来防备,其主力便会越剿越少,正面战场我军便会战局更多的优势。」 「陕西缺粮,养不活数十万大军,出了陕西进入河南,从河南饶上一个大圈经由湖广、关中、四川……」 「等到闯王得了军粮再度北上归陕之时,便是攻破西京之时。」 「西京告破之时,便是闯王裂土称帝之日!」 李养纯的眼眸炽热,心中起伏。 他不知晓什么历史,也没有读过多少的书籍,但是他听过评书,听过三国、听说隋唐,也听过很多朝代开国皇帝的故事。 等到称帝建国之时,他们所有人都是开国的功臣,从龙的将星。 封侯拜将,耀宗光祖,名留青史是必然之事,到时候说不定他的事迹还会被后人写成话本来传颂。 「这都是闯王的布局,闯王的意思便是要我等留在巩昌府,等到大部再入西安府,我等随之响应。 」 「所以我才说不能退。」 李养纯的目光深沉,转头看向东面。 「至于为什么退不了……」 「之前李贤侄说过,这支官兵极为奇怪,一路吊在他们部队的后面,明明可以将他们歼灭却是一直拖延。」 「而且数次派兵都是为了不让他们往凤翔府方向走,只要他们往巩昌府走便不会遇到进攻。」 「似乎是想要赶着他们往汉中府走。」 「现在自然也不会让我们往东撤走。」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养纯的话语,一名侦骑策马而来,手持着印信通过了重重的卫队来到了望台之上。 派出去进攻的马军已经是被击退,在营地之中看到了官兵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 官兵的营地就修筑他们去往凤翔府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从那里取道逃往凤翔府无疑是会遭遇其截击,强行突破只会损失惨重。 而且就算是他们逃到了凤翔府,恐怕不仅是要面对着这支古怪的官兵,还需要面对西安府的进剿官兵,到时候无疑会被官兵两面包夹在其中。 李养纯正想再说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已经是被林胜泉所打断。 「你看山道之上……」 李养纯顺着林胜泉手指的方向看向西山下的官道,只是一瞬间,他的面色便已是变得难看之极。 他看到了山道之上,官兵的骡马正拖拉着炮车,向着西山的山顶而去。 西山的山顶大营此时已经改易旗帜,官兵的红旗已经是升起,西山三营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告破。 官兵此时拖拉火炮上山的目的显而易见,他们想要在西山的山顶设置炮兵阵地,直接从西山轰击中山。 李养纯面色难看至极的原因,就是因为依据山岭苦心营地,如今却是成为了官兵的助力。 三山的高度相差不大,距离也不远,若是将发熕炮假设在西山的山顶,另外两山都会被其纳入射程之中。 李养纯神色变幻,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半响之后,眼见山道之上越来越多的官兵向上涌去,李养纯终于是下达了军令。 「召集精骑、马军,切记不要引起骚动……」 「我们,往南……」 lq 罗小明 第一百一十章:逃亡 西山之上,陈望立马于流寇营地之中堆茄而出一座用于瞭望的土丘之上。 李养纯当初选址修建的时候,这处望台可以观见三山,将周围的一切的活动都一览无余。 陈望的目光向下扫去,万千的沟壑仍旧没有填平,层层的营寨箭楼仍然伫立在四方。 流寇为了相互支援在山路之上没有设置沟壑,陈功之前带兵攻山,正是顺着这一条山道向上,直接以点破面。 如果没有发熕炮,没有盾车,没有重甲兵,只是以步军轻兵强行攻山,起码要在这三座营地之下丢下五百具尸体。 「前锋甲兵只有十二人负轻伤,无有重伤,阵亡者仅有两人。」 陈功此时已经除下了身上厚重的铁甲,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罩甲,骑上了战马。 他乘马立在陈望的身后,向陈望汇报着攻山的战况。 「协从轻兵之中伤者还在统计,阵亡者有四十七人,伤重者有大概二十余人。」 伤亡基本都出现在最后进攻山顶大营的时候,敌军在山顶大营藏有不少的精骑。 这些精骑借助着优势的地位,乘马自侧翼突然发起进攻,致使轻兵阵中大乱。 「甲兵伤亡主要在破营之后,营中老匪,借助盾车在攻寨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少伤亡。」 陈功神色微微有些沉重,最后阵亡的两人说起来是他指挥上的失误。 他没有想到流寇会在寨门之后,藏三具百斤佛朗基机。 在撞车冲开寨之后,他下令直接推撞车前行,暂时抛下了盾车。 结果藏在寨门之后的三具佛朗机齐发,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衣甲尽穿,被炮弹当场打死。 「如果我再谨慎一些……」 陈功神色阴郁,他的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陈望举起了马鞭,止住了陈功想要说的话。 最后的伤亡应该是在一百人左右,只付出百人伤亡的代价攻下西山营地完全可以接受。 随队的轻兵一共只换了两阵,差不多两司的新兵被派上了战场。 陈望本来的计划是让新兵营六司的新兵轮换着进攻,但是战况比他想象之中的更为顺利。 仅仅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是连破三寨,攻入了西山山顶。 「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你已经做好了自己的份内的事情。」 陈望偏头看了一眼陈功。 血脉相连,兄弟连心,他察觉到了陈功的失落。 「吃一堑,长一智,人都会犯错误。」 「你会犯错,我也会犯错,就是曹总兵也会犯过错误。」 陈望握着拳头,放在了左侧的心室之上,沉声道。 「重要的是,人不能被所犯下的错误击败,不能一直沉浸过去犯下的错误之中。」 「要记住错误,记住缘由,下一次的时候避免错误的发生。」 现在只需要将发熕炮运上西山营地的山顶,便可以直接用火炮轰击另外两山。… 陈望策马上前了些许,将目光放在了山道之上正缓缓前行的炮兵部队。 火器的发明,尤其是远距离射击的火炮发明,正在改变这个时代的战场。 可以远距离射击的火炮使得战场之上战法不断的革新,高地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松锦大战前期,明清双方为了争夺乳峰山的归属权,各自动用大小火炮上千门,兵员数万名。 而后在之后的鏖战之中,双方不断的争抢城池周围的高地,一旦抢到高地便立即架设火炮,派遣兵员,掌控地方,就此不断的拉锯。 这个时代的火炮多 是发射实心弹,开花弹虽有,但却远没有后世开花弹的那种杀伤。 发射实心弹所造成自然没有开花弹的威力那么巨大,但是实心弹能够造成士气上的毁伤简直是灾难级。 因为这个时代,冷热兵器交替时期的作战,两军交战仍然需要排列成紧密的阵势。 开大阵、对大敌,军卒紧靠,阵列紧密,刀枪往来,就是转头都难,更不用提什么腾转挪移。 实心弹一旦打中,便可以轻易的在人群之中犹如犁地一般犁出一条血道。 「过去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悔过去的事情,只会让你也错过现在发生的一切。」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山下正在行进的军卒。 「我知道事情改变的很多,你们一时间难以适应。」 就在数月之前,陈功、胡知礼、胡知义他们和陈望一样都只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战阵经验虽然丰富,但是那也仅限于搏杀。 至于统领军兵,行军作战,几乎是一窍不通。 现在打理两营后勤,几乎承担了副手全部职责的唐世平。 就在数月之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副百总,统领百人,现在却要掌管数千人的后勤武备。 长时间以来,唐世平都是高强度的工作和核查各种相关的情况,几乎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是地位攀升的太快,能力却没有办法跟上,所以才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就是记得《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有着后世的知识,加上曹文诏的教导和一段时间的适应,还有人协助的情况之下。 管理近五千的军兵,陈望现在都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更不用说陈功和胡氏两兄弟这几个只会提刀搏杀,没有读过什么兵书,见识有限的家丁了。 「打仗总会死人,你和我都很清楚,当初我们选投军的时候就已经是做好了准备。」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陈望不仅仅对于现在的记忆力极好,就是回忆起其余的记忆,就感觉是历历在目,好似如新。 陈胡两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是也有颇有根基,族中不仅有参军者,还有人读书、经商。 在少年之时就要做出选择,到底是从军,还是从商,亦或是读书考取功名去走仕途。… 陈胡两家都曾经出过举人,不过最近出的举人都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早已经是致仕。 倒是经商有道,家中因此薄有余财,又有人在卫军中为官,营兵之中原先也有人作为千总。 现在陈望可以说是陈胡两氏之中权柄最大,官位最高的人,实授游击,带领一营。 陈功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之中多了些许的神采。 他本就是一个坚毅的人,作为家丁,哪一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将出来。 他只是一跃从一介家丁变为了领兵的军校,看着麾下的军兵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战死而产生了动摇。 「我不会永远只是一个游击,你也不会永远只是一名千总。」 看到陈功神色变化,陈望的心中略微有些欣慰。 这个时代最为牢固的关系无疑是相连的血脉。 在这个风雨飘零的乱世之中,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单单只是想要活下来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要想出人头地,想要搏出一片基业,无疑更是难上加难,难入登天。 一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洪流之中微不足道,同行的路上必须要有同道。 陈望手底下现在能用的人不多,陈功和胡知礼、胡知义现在必须要跟上他的脚步。 这个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没有什么系统可以看到别人的忠诚度,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召唤什么对他百分百忠诚的武将。 「战阵之上就算是之前犯下了错误导致严重的后果,在第一时间,你需要做的事情,是想尽办法先稳住战局,然后再想如何弥补,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到从战阵之上撤下来再去考虑。」 这句话是陈望从曹文诏那里听来的话,现在他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陈功。 陈望重新转过了头,看向中山的方向。 有些事情只需要点到为止,说多了反而不好。 说实话,陈望现在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的脑海之中虽然有数百年后的学识,但是那都只是理论,都只是书本之中记载的文字。 但是如今他却要自己骑乘着战马前行,带领着大军行军。 纸上谈兵和实际领兵之间相差甚众。 对照舆图制定的计划再如何的天衣无缝,推演再如何的精妙,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许多此前都没有考虑到的新问题。 这个时候需要的便是将领来临机决断。 陈望一路上做出过很多的选择,也出过不少的错误,他的选择也并非全都是正确。 刚一接触兵事就能打胜仗,还能不断的连胜,带领数千,乃至数万大军都如臂使指,游刃有余。 完全没有练过兵,练上几个月的新兵靠着枪阵和几杆鸟铳,或所采取什么西式战法,就能碾压后金,就能碾压北虏。 这些事情只能说是天方夜谭,只存在于之中。… 若是所谓的西班牙大方阵真有那么强悍,西班牙为什么会在三十年战争之中落败。 而仅靠步兵结成枪阵和些许的鸟铳兵,如何能够挡住后金甲兵冲锋? 浑河之战的时候,川兵手持白杆长枪结成的军阵最终也难逃破败,浙兵的车营有大小火炮上百门,各类铳枪更是不计其数,但是也没有能够赢下战争。 只有陈望自己明白练兵和领兵到底有多么困难。 他对于自己麾下的战兵的战力一清二楚。 他手底下这支新兵,训练了一月之久,武备之类的和寻常明军配置并不差太多。 这样的军队用来打流寇完全是绰绰有余,就是面对流寇精骑死战的时候会有战败的风险。 不过用来和后金作战,绝对不会是其对手。 四城之战的旧事还历历在目,后金兵的兵制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浅。 但是后金兵的组织度却是高的可怕。 后金兵可以如同撒网一般向着周围席卷而去,抢掠走一切所能看到的东西,而后还能重新聚集在一起。 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队几斤几两。 「冬!」「冬!」「冬!」 正在陈望思索着之后的计划之时,就在中山之上陡然传来一阵浑厚而后急促的战鼓之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出现在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牵引着座下不安的战马在土丘之上走动,同时目光投向中山和东山的方向。 那战鼓的声音,正是流寇发动进攻的信号。 此时在西山的以东和东南两面,大量的流寇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各式各样杂乱的旌旗在空中挥动。 密密麻麻的流寇占满了山道,他们似乎是想要夺回西山的控制权。 「这么多的军兵,如果是一开始就来支援,山顶大营还不太好攻下,为什么这些人现在才来?」 陈功策马上前了一步,看着山下的情况有些的意 外。 「很简单。」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重重的人群,投向了中山的山顶。 就在中山的山顶之处,一面湛蓝色的大纛旗正在风中缓缓飘扬着。 在那面湛蓝色的大纛旗周围是无数正在招展的蓝旗,那里正是李养纯所在的地方。 「因为这些人都是炮灰……」 陈望双目微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真正的原因。 之所以他清楚,正是因为当初李自成逃亡之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在流寇想要逃亡的时候,往往会发令让麾下的步队和饥兵发起进攻。 但是背地里却是暗中通知麾下的马军和精骑。 让一小部分的精骑和马军作为督战,压住阵脚。 在明军和他们麾下的步队、饥兵鏖战,无暇分身之际,趁乱带领着其余的马军和精骑逃亡。 「李养纯是个聪明人。」 陈望的目光投向了山南的林间。 他围住了三面,唯独留了山南,李养纯不可能看不到。 李过估计也将之前大概的事情说给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听,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能猜出一二的缘由。 这些人能够在流寇成为一营之主,不见得个个都会打仗,但是他们绝对都是人精,脚底抹油的功夫比谁都强。 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了,那些脑袋不灵光,不会逃跑的流寇早就已经是被明军给尽数剿灭。 陈望目视着山南的林间,澹然道。 「命令三面军卒守住阵地,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拟捷报,记十月初七,我部于四天王、爬天王、一只虎等流寇于马刨泉南鏖战,大战五日,俘虏万众…… 「敌骑众多,足有上万之众,我部骑兵虽倾力拦截,但终归敌众我寡,虽上下用命,但终未能尽全功,贼率残部向祁山方向遁逃……」 lq 罗小明 第一百一十一章:探查 崇祯八年,十月十三日。 三原城外,一片狼藉,满目的疮痍。 空气之中仍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乌泱泱的流寇已经消失在了三原城外。 城外的原野之上,大量用白布蒙着口鼻的兵丁、青壮正在搬运着尸体,清理着战场。 流寇攻城所留下的这一片狼藉都需要他们来买单,需要他们来处理。 三原城内军营之中,曹文诏、张全昌、贺人龙等一众将校皆是列作于两侧。 左良玉并不在这里,他已经离开了泾阳和三原,领兵一路追击着东去流寇之后。 现在掌管关外剿匪的总督是卢象升,左良玉身为昌平镇的将校自然也被划归到了卢象升的麾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huanyuan安装最新版。】 洪承畴神色忧愁,眼神之中满是浓浓的倦意。 军帐之中,一名将校正向着洪承畴禀报着各地的军情,每听一句,洪承畴的神色便越难看一分。 「闯将李自成扰西安府富州、固州以东,拥众近六万人……」 「流寇东西分掠,纵横数千里……流寇分十三营东进,已破朱阳关,前锋大部已涌入河南境内。」 流寇趁三原、泾阳鏖战之际取道向东,张献忠领兵东进一路飞驰,一日之间奔驰两百里,绕道突袭河南之朱阳关。 朱阳关和兰草川是从陕西省通往河南省灵宝、陕州的要道。 当初入关之时,洪承畴令尤世威、徐来臣两将领兵五千五百人镇守两地。 尤世威曾为昌平总兵官,镇守居庸、昌平,后任山海总兵官,累计资历升到左都督。 后受诏令与副将张外嘉统率山海关内五千精骑入关前往围剿流寇。 或许是天命当真更替,又或许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尤世威领兵久守荒山,麾下兵将水土不服,正好爆发病疫,军中能战者,十不存三 张献忠一路奔袭而来,尤世威难以遮挡不住,兵败于朱阳关,尤世威更是在战阵之上被弓箭所射中,负伤败走。 徐来臣约束军兵不力,最终军溃战死。 游击刘肇基、罗岱领兵驰援,也被张献忠击败,军溃负伤,只能退往卢氏。 随后流寇大部过朱阳关,经兰草川,涌入河南境内。 豫地边防动荡,河南西部诸州皆是沸腾惶恐。 「河南整齐王、张胖子两部数万人自信阳犯孝感、应山。」 「延安府内,过天星惠登相与蝎子块两部一部掠北,一部掠南,祸乱南北府州。」 「西安府南劫掠于商州等地劫掠诸部,南下汉中府……」 「左总兵已出潼关与祖宽祖总兵合会,两部汇兵于潼关东部之阌[n]乡……」 「流寇大队东行,尘埃涨天,阔四十里,络绎百里,老弱居中,精骑在外,聚众数十万众,诸部遥望山头,不敢邀击……」 … 最后一道军情被念完,整个大帐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此前的大胜让众人皆是感觉有了希望,本以为将会是一场漂亮的围歼战,敌众能够被围死在西安府内。 但是现实却是狠狠的打了他们的耳光,流寇竟然再度出关突入河南,他们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洪承畴神色疲惫,一次又一次筹谋的落空让他感觉到不甘和不忿。 但是他没有任何的办法,每一次,无论他筹谋的如何的周密,计划的如何详尽,总是会生出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他的计策落空。 神仙志怪, 洪承畴从来不信。 那高坐于庙宇之间的神佛仙道若是真存于人间,那为什么人间还会有如此多的混乱。 如果拜神求佛有用,那这世间早已经是成为了安然之土。 但是现在洪承畴的内心产生了些许的动摇,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洪承畴抬起了头,他的眼眸之中光芒闪烁,他想起了他所看过的史书,想起了天命之说。 或许……大明真的是失去了天命…… 洪承畴睁着疲惫的眼眸从帐内的一众将校的身上缓缓扫过。 三原鏖战以来,他没有睡好过一天的觉,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让他难以为继,寝食难安。 若是真的落败,丢了三原、丢了泾阳、丢了西京,他将会成为大明的罪人。 就此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万人所唾弃,受万人所谩骂,他不想让宗族蒙羞,也不想背负罪责。 洪承畴甚至想过若是真的战败该当如何,如果没有战死于战阵之上,而是被敌寇俘虏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想了很久,但是终究是想不出来,后面他知道了答桉,从曹文诏的口中。 在守城之时,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曹文诏。 曹文诏的回答很简单,如果真的城破兵败,他将会力战到最后一刻,如果体力不支,他会自刎以殉节。 答桉显而易见,他并没有自己原本想象之中的那么坚定,他并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 听闻着一个接着一个坏消息,洪承畴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愤怒,他的心中很是平静。 陕西各府尚未有安宁,豫地边防又出现了问题。 只是现在他只需要担心陕西和山西两地,进入河南等地的流寇现在都归卢象升去剿灭,现在他肩尚的担子已经是卸下了不少。 积压在洪承畴心中的压力也因此减轻了不少。 「凤翔、巩昌两府情况如何……」 洪承畴的声音沙哑,出言问道。 他虽然心中想着别的事物,但是却并没有放下这边的事务,一心二用对他来说并不难。 「回禀军门,凤翔府内流寇基本已经肃清,仅剩三部流寇窃据三地,占山划地,啸聚于山林之间,约有一万六千余众。」 … 「巩昌府暂无新的消息,最近消息是游击陈望领军赶至马刨泉,于敌众对峙……」 洪承畴眉头微皱,看向了坐在右首的曹文诏,正准备说些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时,帐外却是突然传来的禀报之声。 洪承畴一挥衣袖,让其放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巩昌府大捷!」 一名风尘仆仆,还背负着令旗的传令兵快步走入了大帐之中。 他口中喊出的话语,让帐中原本沉闷的气氛为之一转。 「鏖战五日,俘虏两万于众,破其三山营地,斩首一千二百九十七级……」 「……骑兵虽倾力拦截,但终归敌众我寡,纵上下用命,却未能尽全功,贼残部四千余人向祁山方向遁逃……」 坐在右首的曹文诏原本微闭的眼睛睁开了些许,目光在那传令的兵丁身上看了数眼,而后又收回了目光。 洪承畴的身躯微向前倾,在听完了最后一句话,他的面色终于是缓和了些许。 「陈望……」 洪承畴低声念叨了一声陈望的名字。 他没有见过陈望,但是对于这个名字,他确实十分的熟悉。 游击的军职和印信都是他亲自下发。 行军作战似乎有几分门 道,在练兵一途上也可以称为一流。 曹文诏的性格洪承畴很清楚,曹文诏从来不会轻易的夸人,也从不做出什么结党之举。 陈望虽然出自曹文诏的麾下,是曹文诏的家丁,但是曹文诏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公私分明。 淳化之战后,陈望将缴获的一部分送到了曹文诏的军营之中,曹文诏也是上书禀报了一二,并将缴获送到了他麾下直属的标营之中。 不过洪承畴自然是将其退还,他麾下的标兵不缺银两,他自己也看不上那缴获而来的金银器皿。 但曹文诏的态度让洪承畴很是满意。 贵为数省总督,洪承畴并不缺乏银钱,他只要放出一点的风声,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攥取数十万两白银。 曹文诏给予陈望的评价最后一句话是「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这其中的形意指的正是《纪效兵书》和《练兵实纪》的形意,戚军的形意,这无疑是极高的称赞。 洪承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一些。 说实话,他对于陈望在平凉府的表现,其实还是有些意见,颇为不满。 陈望麾下有九百余名辽骑,逃走的一只虎李过麾下只有两三千的骑兵,只需要用些办法,就能够将其剿灭。 但是陈望却是一路追着李过,让李过逃出了平凉府,一路逃到了巩昌府。 不过现在这一点不满也随着这份捷报的传来而烟消云散。 流寇难剿,在于精骑众多,马军众多,转进迅速,在逃亡途中,会抛下所携带的所有粮草辎重,而官兵却不行。 … 巩昌府窜入的两部都属于最初的三十六营老匪。 四天王李养纯和爬天王林胜泉两人都不是善茬,两人部下精骑超过两千人,马军万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说实话,陈望麾下只有一千四百多名老兵,其余的三千多人都是属于新募兵。 新兵一般来说都没有多少的战力,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没有见过鲜血。 洪承畴有自己的耳目,他清楚陈望麾下招募的新兵当初都是饥兵,这并非是什么秘密。 之所以洪承畴要催促陈望进攻,其实更多的是想要印证一下曹文诏所说的话是否属实,想看一看陈望所练的军兵到底如何。 曹文诏对于陈望的练兵的评价最高,沉其练兵之法「……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眼下的这份战果远远超过洪承畴的预想。 要知道四天王李养纯是善守闻名,而爬天王林胜泉极为勇勐出身边军,麾下精骑番汉降兵众多,昔日和贺人龙连战数阵竟然不落下风,而且胆大心细,并非是莽夫。 但是这两人现在都败在了陈望的手中。 虽说三人率部逃走,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洪承畴下达军令的时候就没有寄希望于陈望能够将其全部歼灭。 陈望麾下只有九百骑兵追击也只能追击一部分,又没有多余的军兵分守四方将其团团围住,必然会流出可以脱逃的间隙。 「四千人……」 对于这个数字,洪承畴感觉应当是一个中肯的数字。 「……我部已向祁山方面已经传信,部下骑兵正在衔尾追击,此为三山之战塘报。」 底下的军卒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将一封书信从怀中取出呈递给了洪承畴的近卫。 「呈上来。」 洪承畴眉毛一挑,而后从近卫的手中接过了那封塘报。 洪承畴拆开了塘报,先看到了一封写满了文字的书信,但是下一瞬间, 他的目光便被另外一张绘制着图桉的纸张所吸引。 洪承畴并没有发问,他知晓兵事,对于战车器械也都有研究。 他一眼便看出了图纸上所绘的是运载火炮的炮车。 炮车之上转载的火炮他也认得,是发熕大炮,不过炮车却是一种新式的炮车。 和红夷大炮的炮车相彷,但是很多地方都有不同,一眼看上去,这种炮车似乎更为优良。 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洪承畴转而看向战报。 战报之上,战斗的详情被写的一清二楚。 洪承畴的眼神也从平静开始慢慢向着惊愕转变。 放下文书之时,洪承畴心中已经是泛起了不小的波澜,不过他的面上仍然没有多少的表现。 「着陈望继续追击巩昌府流寇,务必将其悉数剿灭。」 洪承畴面无表情,下达了军令。 而后他没有再谈论巩昌府的事情,点出了曹文诏、张全昌、贺人龙等将。 曹文诏领兵进剿西安府残匪,刘成功领本部营兵进驻延绥镇稳定局势。 又命张全昌和贺人龙则是领兵去稳定富州形式,同时北上延安府进剿。 洪承畴雷厉风行,短短的时间已经是调整了心态,且下完了军令。 诸将不敢怠慢,应命之后,皆是退出了营帐,开始了整兵。 一刻钟后,整个大帐之中,只剩下了洪承畴,还有其麾下的一名近卫。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洪承畴的神色也逐渐的有了表情。 「知练兵,通器械,识战法……」 「这个陈望不简单……」 洪承畴的眼神微冷,声音低沉。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八年以来都是普通的家丁。 「此人恐怕不是表面之上这般简单,派人去辽东,探探他的底细。」 洪承畴的身躯前倾了些许,将桌面之上的杂物尽数推开,目光看向了压在最底下的舆图。 他的目光从淳化一路到平凉府,再从平凉府一路到巩昌府,最终落在了汉中府上。 罗小明 第一百一十二章:筹谋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风入山林,带起阵阵松涛之声。 越往南行林木越多,地势也是越发险峻。 “敌众大部已通过祁山一路往西南礼县行去。” 一名背负着令旗,身穿罩甲,头戴顿项盔的夜不收半跪于地,禀报着前方的军情。 陈望勒马止步,目光越过那军兵向着不远处高耸的祁山山脉投将而去。 祁山位于巩昌府礼县之东,西汉水之北。 西起北岈,东至卤城,绵延约五十余里。 连山秀举,罗峰兢峙,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 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 三国之时,诸葛亮为季汉丞相,为兴复汉室,曾六次领军兵出祁山发起北伐,祁山因此而天下闻名。 祁山中部峰顶,在三国时筑有一座坚城,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岁月的变更,这座曾经坚固的城池早已经是消失在了长河之中。 随着中原边疆的不断的北移,祁山也失去了他原本的作用,这处险关如今已是成为了一处稀疏平常之地,再不复往昔之功用。 这里不再有戒备森严的军堡,也没有雄心万丈的大军聚拢于山后。 往昔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岁月而消逝,诸葛武侯带着未竟的理想病逝于五丈原,纵使姜维费劲心力却也无法挽大厦于将倾。 洪承畴当初进入陕西之时,分兵于陕西与河南湖广交界的险隘关口据守,以防止高迎祥、张献忠等众再度窜入河南、湖广两省。 数省之地,一共只有四万八千余名军兵可以调动,兵力可谓是捉襟见肘。 巩昌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军兵防守,也就是府城有不少的临时从宁夏等地抽调而来的营兵协防。 这些营兵并不多,给予的饷银也并没有多少。 他们武备不好,与卫军还有乡勇壮丁一起守城尚可,但是若是野战却是吃力。 临阵放上两枪,也算是对得起朝廷发的粮饷了。 祁县总共只有三百多名军兵,都是卫军,没有营兵。 卫所军不堪战,尤其越处于内地,越是败坏。 莫说是面对流寇不行,就是寻常山匪盗贼都是难以处理。 内地卫所此时已经破败之际,人丁短缺,逃亡者众多。 一所之中逃亡者十有五六,余者也不过是被卫军军校视为家奴私产,哪里有什么像样的战斗力。 在内地常常出现要剿灭一支十数人,或是数十人的盗匪,竟然要调动整个千户所的军兵,甚至合数个千户所军兵一起进剿。 祁山并没有成为什么阻碍,李养纯和林胜泉还有李过三人领着麾下的军兵顺利通过了祁山。 “礼县情况如何?” 陈望双目微凝,发问道。 “礼县周边乡镇遭遇劫掠,远观可见黑烟数十道,贼寇纵横林间谷地,肆意劫掠。” “我部夜不收探查废墟,未见有人遇害,应当是提前警示有用,地方官员已经迁移百姓入城躲避。” 陈望心中微定,他在之前便已经派遣信使往祁山以南赶去,向着沿路的州县警示传信,让其在这数日之中,将周围没有自保能力的乡镇民众接回城中。 当然这其中陈望自然是扯了洪承畴的虎皮当作大旗,依照他现在的级别可指挥不动这些地方的知州和知县。 如同王兆麟那般的知县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自视甚高,满口仁义道德,穿戴着一身华丽官服,高高在上,脱离于世人的“君子”。 虽说是他故意放走的李过,又故意放走的李养纯等人。 这些流寇完全是陈望赶到巩昌府的南部的,这些灾难真算下去,算的上陈望为巩昌府带来的。 但是这也是将来的发展,不得不如此行事,情非得已。 陈望凝望着远处的祁山山脉,他的心中并没有动摇。 世人安有双全法,有得必有失,他已经尽可能的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拯救更多的人。 他费尽心力,拖延时间,筹谋设计,就是为了能够进入汉中府,脱离桎梏,存下一番基业。 乱世割据素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但是汉中府虽然为腹地,但是却并非是草肚皮。 汉中府北临秦岭,秦岭山高险峻,陡峭而迂回,难以逾越。 南面靠大巴山脉,大巴山山势虽然稍缓低矮一些,但是山脉却极为曲折绵延。 汉中府就被夹在秦岭和大巴山这个狭窄的山间。 另外东西两面也都是山岭,汉中被山所环绕,进可攻,退更易守。 占据汉中只需要扼守住几处重要关隘,以少量兵马便可以阻拦大部敌军的进入。 汉中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刘邦昔日就是汉中之主,进而问鼎天下。 到了明末,汉中的地位也不减多少。 若是彻底占据汉中,东可往湖广、南可下四川,北、西可控陕西。 而最为重要的是明末连年的灾荒几乎没有波及到汉中盆地,汉中盆地无疑是此时最适合居住和发展的地方。 陈望心神既定,回首看向东面。 不知道为什么,将塘报送去关中之后,他却是开始有些心神难宁。 仔细回想自己的行事,陈望总感觉自己遗漏了很多的东西,但是却没有人帮助他查漏补缺,现在一切的事情都需要他自己来思考。 没有人可以提点他,也没有人可以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出言筹划。 陈望的眼神之中再度泛出神采,举起了握持着马鞭的手。 入了祁山之后,两条道路便摆在李养纯他们的眼前,一条往南进往四川,李养纯等人自然不敢去选。 另外一条,便是经由礼县、西河、成县、微州进往东南的汉中府。 礼县-微州一线地势还算开阔,李养纯、林胜泉、李过麾下皆是精骑和马军,没有了步队和饥兵还有老弱的拖累,一日可行上百里,速度极快,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兵临微州。 他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攻破汉中府与巩昌府之间的关隘——虞关。 自己带领步队追击,一日行四五十里,拖延到七八天的时间,只要李养纯等人不是废物就能攻破虞关。 到时候便可以跟着李养纯等部顺理成章的进入汉中府内…… 正在陈望设想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众人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一名风尘仆仆,身穿赤色箭衣的信使自东面的官道之上疾驰而来。 等到来人勒马止步,陈望才看清来人的模样,陈望先是一愣,迟疑了一下,才叫道。 “鸣哥,你怎么来了?” 陈望眉头微皱,心中感觉有些不妙,当下迎上了前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族兄陈鸣,和他一样都在曹文诏帐下作为家丁,他应该跟在曹文诏在关中,为什么却是到了巩昌府来。 陈鸣没有先行回答,而是策马走到近前,将一封封装完好的书信递给了陈望。 陈望微微一怔,从陈鸣的手中接过了书信。 接过书信的一霎那,陈望的心也猛然向下一沉。 他看到了书信之上,曹文诏的亲笔落款。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没有打开书信,但陈望已经是察觉到了异常。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汉中 凤翔府,宝鸡城北,明军大营一片肃杀。 甲士肃穆锐士按箭,拒马散布戒备森严。 一名接着一名身穿着鸳鸯战袍的明军站在营墙之后严阵以待,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的原野。 透过高大的辕门放眼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戟戈之间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最为显眼。 青幕军帐之前,陈望头戴网巾,身穿赤色箭衣直直的站立着。 帐外一众甲士皆是罩袍束带,按刀挺立。 一道道幡帜林立,一面面旌旗分布。 帐前高竖一面高达一丈八尺的大旗,上书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援剿总兵官”。 此处,便是曹文诏的中军大帐。 陈望虽然能够控制脸上的表情,但是他却控制不住心中的思绪,也无法控制眼眸之中情绪的流露,他没有那么好的养气功夫。 洪承畴军令,刘成功领本部营兵进驻延绥镇,接替战死的延绥镇总兵俞冲霄以稳定陕北局势。 而张全昌和贺人龙则是领兵去稳定富州形势,同时北上延安府进剿李自成与惠登相。 曹文诏领的命令,应当是前去平剿西安府的贼寇,现在怎么会在凤翔府中。 陈望双眉微微低垂,心中暗沉,他之所以在这里,正是因为曹文诏传来的书信。 上面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两个字——“汉中。” 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但是每一个字却犹如千钧一般,压在陈望的肩上。 汉中,正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数个月以来,陈望所有做的事情都是准备进往汉中,图谋发展。 然而曹文诏却是一语道破了他心中的所想,这如何不让陈望感到心惊。 饶是再好的养气功夫,又如何能够在这种事情之上平静下来。 陈望静立于中军帐前,思索着自己这一路上来的行事。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地方做的确实有些明显,但是那也都有正当的理由。 毕竟他麾下招募了这么多的新兵,带领着这些新兵也需要精力,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陈望微微侧目,看向站在右前方的陈鸣,而后转过目光看向帐外的一众甲士。 这些人中,有很多人他都熟识,除去陈鸣之外,还有几人和他有血脉关系,是陈胡两家的族人。 陈望想要从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之中看出些端倪,但是却都无一例外收获了失望。 来的路途之上,陈望也问过了陈鸣,但是陈鸣却几乎一问三不知,只是说曹文诏想要见他。 唯一知道的便是为什么曹文诏会在凤翔府。 曹文诏之所以屯兵于凤翔府,是他主动向洪承畴请命,先剿灭凤翔府的残余贼寇之后,再一路剿灭西安府内的贼寇,一举肃清陕西西面诸府的贼寇。 不过在陈望眼中看来,曹文诏的请命只是一个借口,他的真实的目的恐怕就是来找寻自己。 陈望目视着前方紧闭的中军大帐,他在帐外已经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站岗巡逻的甲兵都已经换了一道。 但是中军大帐的帐帘却是仍然没有打开,陈望甚至都有些怀疑,曹文诏根本不在其中。 陈望的目光闪烁,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些许的不安。 汉中两字出现在曹文诏给他的书信之中,也就是说他的目的已经是被发现。 曹文诏召见他来,恐怕就是要询问这件事。 寒风萧瑟犹如刮骨的寒刀,陕西的秋冬一天比一天更冷。 陈望内里虽然穿着厚实的冬衣,但是还有些难以坚持。 耳畔的北风呼呼作响,冻的陈望感觉自己的耳朵和脸颊都在逐渐失去了知觉。 不过越是冰寒,陈望的思绪便越变发的清晰。 他有自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去做,为什么执着于去汉中。 陈望很清楚,这个时候没有人觉得大明已是日暮西山,没有人和他一样准确的知道大明的国运将会在崇祯十三年后急转直下,最终止步于崇祯十七年。 他去往汉中府的真实原因,绝对没有人会知道。 这个时候还是崇祯八年,明廷的威信仍在,明廷的控制也仍在。 军中恐怕也不止有曹文诏看出来了他的目的,洪承畴身为总督,编观全局,有着比曹文诏更为清楚的视野,恐怕洪承畴也有所怀疑。 不过为什么洪承畴没有表示,还让他继续领兵追击。 陈望猜测,恐怕洪承畴只是起了疑心,还没有断定,而且一路以来,自己所用的理由都是合乎情理。 很多地方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要想调理却是调不出来什么理。 无论是一路追击李过却没有将其斩杀,还是在三山击溃李养纯、林胜泉等人没有尽全功,都可以解释。 而且现在洪承畴还需要他来平剿。 汉中府如今的情况不佳,散布在汉中府四处的贼寇足有十数万,他们时而啸聚山林,时而又合兵一处攻城掠州,扰得汉中府内鸡犬难宁。 洪承畴这么多年的进剿,只有前期有过收益,然后到现在都没有出什么太大的效果。 甚至在他任期之内,流寇还攻入了南直隶,直接攻破了中都凤阳,将凤阳府皇陵都挖了开来。 虽然洪承畴没有因此获罪,但是却也失去了崇祯的看重。 卢象升被启用,便是崇祯认为洪承畴没有这份兼顾数省的能力,将大权交给了卢象升。 洪承畴如今的权柄被削弱了许多,麾下军将有限,只统管陕西、山西两省军务。 而卢象升如今却主管关外河南、湖广、四川、山东、南直隶五省军务。 陈望的记忆力加强之后,对于过往看到的一些书籍记载他记得尤为清楚。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之中记载的很清楚。 “十二月,高迎祥、李自成陷光州之南城,公追至信阳,又败之确山,斩首五百余级……” “天子于是益知公可属大事,进兵部右侍郎,加督山、陕,赐尚方剑,便宜行事。” 在崇祯八年的十二月,卢象升连败高迎祥等众,加督山西、陕西两地,赐尚方宝剑,赋予便宜行事之权, 洪承畴的权柄再度被削弱,被卢象升分去了不少的权柄。 陈望感觉现在洪承畴现在之所以不来派人质询他,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现在洪承畴麾下没有多少的军将可以调动。 洪承畴如今在陕西本就无兵可用,左良玉如今又被调入卢象升的麾下,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汉中府的局势糜烂日久,不管自己打着什么主意要进入汉中,自己进入汉中府后还是要听从洪承畴的命令。 自己的这个游击还是通过了洪承畴提拔起来,刚升任一月有余,洪承畴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不会打自己的脸。 再如何,也能解决一下汉中府糜烂的局势。 汉中府的局势反正已经是足够的崩坏,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而且洪承畴应该也觉得他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游击,没有将他太过于放在眼中,心中的地位也并不高。 身为三边总督,拿捏一个小小的游击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就是位高权重如曹文诏还不是一样低头,更何况他这一个小小的游击。 这个时候,身为总督军门轻易便可以决定麾下军将的仕途。 身为一镇总兵的毛文龙被袁崇焕无诏所斩,这件事在最后都只是不了了之,武官将校的地位相对于文官来说可见一斑。 陈望思绪飞转,耳边寒风呼啸,他的头脑越发的清明。 关中的情况和历史之上出入不大,一样是明军战胜,流寇久攻不下,但流寇的目的成功。 他们往东挺入了河南,再度窜逃成功,逃离了明军的围剿,逃出了生天,杀出了一条活路。 洪承畴如今麾下所掌控的军力很少,麾下督标营因为历次鏖战折损了许多。 为此甚至吸纳了高杰麾下的军兵作为标营,足以见兵力稀少。 这次三原之战虽然最后取胜,但是各部也是损兵折将颇多。 各路纷纷传来战败的消息,而唯独只有自己这边传来捷报。 以四千五百人的兵力,其中还有近三千的新兵,一举击溃了以防守著名的李养纯,想来已经是彻底的入了洪承畴的眼中。 先败李自成,再胜李养纯,现在陈望也算是功绩显赫了。 洪承畴如今应当把自己放在了和汤九州等将校一样的地位上,看作了精兵的序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日向西头,渐下西山,天色慢慢的变得昏暗了起来。 陈望仍旧保持着挺立的姿势,他的脊背并没有弯曲,目光也是越发的明亮。 这些时日以来,无数繁重的军务一直都积压在他的身上。 领兵作战,行军扎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陈望一直都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 现在站在中军帐外,等待着被曹文诏召见倒是让陈望有了一个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一开始陈望还有些心慌意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的越多便是清明和镇定。 陈望目光微微向下,盯视着自己脚边逐渐斜移的影子。 天色越发的黯淡,他站在这里应当已经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 他一开始骑马抵达军营的时间就是在下午快要临近黄昏,现在已经是黄昏快过,将要入夜。 陈望此时心中没有多少的惶恐,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开始想起了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 不过就在他正在思索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已经是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陈望。” 陈望抬起头来,来人是他的熟人——曹鼎蛟。 曹鼎蛟按着雁翎刀,满身的风尘,神色略显疲惫。 “将军召你入帐。” “遵令。” 陈望身形微动,一直保持着站立,虽然期间稍微活动了些许,但是身躯还是有些僵硬。 他是先开口,再双手抱拳应答了一声。 曹鼎蛟知晓陈望站了很久,等待了他了一会才迈步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陈望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而后迈步向前走去。 虽然他的体质很好,但是饶是谁一口气站上三个小时再迈步,多少也会不适。 中军帐内空空荡荡,并没有摆放多少的器皿。 曹文诏身穿青色大氅,外罩着一件赤花罩甲,头戴网巾,站立于首座之上,背对着帐帘,看着一幅悬挂在首座之后的舆图。。 曹变蛟一身赤色的戎装,坐于右首。 左首的座椅旁有一张方桌,桌上还放着一杯茶水,应当就是曹鼎蛟所坐的位置。 陈望跟随着曹鼎蛟一路走入了中军帐内,便感受到了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在同时投来。 “卑职陈望,叩见将军。” 陈望双手抱拳,恭敬下拜,高声行礼道。 曹文诏缓缓回过头来,并没有言语,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陈望,又点了点身侧的位置。 陈望微微一怔,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不过站在他身侧的曹鼎蛟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袍,陈望瞬间会意。 陈望站起身来,曹文诏的意思是让他上前去。 陈望定了定心神,举步走上前去,一路走到了曹文诏的近侧。 走到近侧的时候,陈望也看到了曹文诏身前的舆图是哪里的舆图。 这封舆图绘制着平凉、巩昌、汉中、西安、凤翔五府,地图之上还标绘着不少的红点和黑点,还有红线、黑线。 红点和黑点分别代表着明军和流寇,而两种颜色的线段代表着进军的路线。 曹文诏身前的这封舆图对于一切描绘的都极为详尽,甚至脸每一城的守军,以及人口。 还有流寇的数量和分布都极为清楚,比其陈望的地图要详尽十数倍。 “想明白了吗?” 陈望刚刚站定,耳畔便响起了曹文诏的声音。 “想明白了。” 陈望微微低头,抱拳应答道。 在站完了第一个时辰的时候,他就已经了曹文诏的意思。 “这天下有亿万之人,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 曹文诏的手在汉中府的位置轻点了一下,声音低沉。 “你的心思我都看了出来,军门那边恐怕比我更为清楚。” 曹文诏缓缓转过了头。 陈望神色微凝,只感觉曹文诏的眼神犹如鹰隼一般锐利。 “我想知道。” “为什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夜谈 大帐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烛火倒映在曹文诏的眼眸之中。 曹文诏的眼眸犹如灯盏一般明亮,彷佛可以洞彻人心。 陈望心中微凛,他本来已经是准备了一套合理的说辞。 这套说辞从他接到曹文诏的信时便开始构想,那是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 不过在看到曹文诏的眼神之后,陈望却是改变了主意,或许他应该说出一些真正的内情。 无论是曹文诏还是左良玉,亦或是高迎祥、李自成,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意志。 他们并非是历史书上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 陈望心中有一个感觉,如果他说出原本准备的那一套说辞,只怕是曹文诏绝对会开始疏远他,将他不再视为亲信。 陈望神色肃然,目光沉凝,沉声道。 “在下出身辽东,与建奴有血海深仇,卑职想要练好了兵,杀回辽东,报仇雪恨!” 最后的一句话,是曹文诏当初在邠州城外对他所说的话,现在他将其送还给了曹文诏。 “练兵不易,各项军务更是艰难,将军比我更加清楚。” “辽东交战,我军向来是败多赢少,辽东就像是一个无底的窟窿,多少的将官补过,多少的军兵填去都补不完,都填不满……” 曹文诏神色微微动容,陈望所说的道理他哪里又不清楚。 如今的辽东就是一个烂摊子,一个无底洞,数百万的辽饷,牵动的不仅仅是辽东的将门,还有朝中的大人们。 三省六部的高官们哪个真的手底下又干净,上下数百乃至上千人每年都要从辽东分润银钱。 辽东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朝廷一手造成。 不是平不了,而是不想平。 昔日戚继光上书请命三十万两白银督造战船,结果奏折上去,批下来的却是三百万两。 当然这批下的是三百万两,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贪污腐败在此时的明廷之中已经成为了寻常之事,若有清正严明之官员反而才是异常之类。 就是身处高位,爱惜羽毛者不愿意同流合污,但是他们也不敢也不会说出内情。 所有人都清楚弊病在哪里,所有人明白应该如何去改变,但是所有人却都是装聋作哑,装做一切都不存在。 “朝廷内部在下管不了,但是我清楚辽东的局势如果不去干预朝堂,想要缓解的话必须有一支精锐敢战之兵可以当大局。” “往汉中,是为了练兵。” 陈望抬起头,目视着曹文诏,这一次他没有躲避曹文诏的目光,因为他所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谎话。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说话的艺术,就是哪怕是句句实话,但实际上却是谎言,因为在这其中有很多的话,陈望都没有将其说完。 练兵只是其中的一个目的,陈望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在汉中完成实质的割据。 “卑职不想……落得和艾总兵、刘副将、俞总兵他们一样的下场……” 陈望紧握着拳头,尽可能的斟酌着用词。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卑职在淳化,见到刘参将时,几乎难以认出。” “卑职从天启七年时便跟在将军帐下,八年以来历经大小战事上百场。” 陈望神色凝重,说起了当家丁的过往。 曹文诏的神色微缓,陈望说起家丁旧事,也拉近了一些和曹文诏已经略有些生疏的关系。 “卑职记得最清楚的是崇祯七年的旧事,七月之时建奴大举入关一路劫掠,折返之时,先攻得胜堡,李参将自杀殉国。” “而后建奴纠结大兵攻怀仁县以及井坪堡、应州等地,我等随将军同张总督一起驻扎在怀仁坚守。” “八月之时,怀仁解了围,我等便随将军移兵驻扎镇城,后于镇城之外与建奴大军交锋。” “各营军兵畏惧不前,唯有将军领我等出城而战,我等孤军奋战最终落败。” “十一月朝廷下旨,那些畏惧不前的营将没有事,将军和总督却都被定了罪,被判充军于边地的卫所……” 陈望退后了些许的距离,弯下了腰,低声说道。 曹文诏眼神闪烁,眉宇低沉,神色阴郁。 当初艾万年曾传信给他,各营军兵皆是兵疲将怯,连年的进剿麾下的军兵伤亡过半,士气难振。 艾万年和刘成功等人合并一起共凑出了三千人被洪承畴勒令北上进剿。 艾万年当初也曾分辨过,认为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出击,但是他的意见却是驳回。 结果便是兵败襄乐,亡于战阵之上。 而他在大同兵败,则是让他彻底看清了官场和战场。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只要银钱使得多,就是战败也能写成战胜,就是龟缩城中也能写成抗敌有功,守城有绩。 “当初追击李过没有将其及时剿灭是为了练兵。” “我害怕一旦击败了李过,便立刻被调入西安府,又被派往延安等地进剿。” “淳化之时招募的新兵如今只不过是会排列队列,变幻阵型,临阵之时不乱已经是万幸,根本扛不住流寇的精骑冲击,强行拉上战场只会成为破绽和软肋。” “三原高迎祥、张献忠据说合兵有数十万,我不想被当作炮灰……” 曹文诏缓缓坐了下了,心中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陈望所说的一切,所作出的选择无疑是正确和合理的。 陈望练兵的本事曹文诏很清楚,但是曹文诏也清楚,再如何厉害的练兵法也没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将一群原本士气就低落无比的饥兵练成一支精锐敢战之兵。 当初陈望在邠州城下招募的新兵,之所以能够大放异彩其实也沾了其他部队和火器的光。 那一战,真正和敌军正面白刃相接的只有左良玉和曹变蛟麾下的骑兵队,当时所有的步兵都只是远远的放铳放炮。 直到敌军崩溃才提着刀枪前去追击,不过那个时候追击的便是背对着他们的敌人。 陈望想要依靠实战练兵,这一想法确实没错。 而且如果陈望早早的就将李过消灭,只怕十有八九会被洪承畴数道急令调入西安府,到时候陈望麾下的这几千人马绝对会是之后大战的急先锋。 高杰麾下两千人马在三原大战之后,已经是只剩下了近半数的人,其余的人员都已经因为三原之战而殒命。 就是高杰本人也受伤严重,其身被刀枪创伤三处,中五箭,衣甲血染。 陈望若是在三原,只怕是和高杰一样,部众损失惨重,自身也可能受伤不轻。 “继续说。” 曹文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何略微有些沙哑。 “我原先并没有去往汉中府的想法。” 陈望双手抱拳,在这个地方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我只是想将其逼迫到没有贼寇所在的巩昌府而后将其一举剿灭,暂时留兵巩昌府,然后往东向凤翔府进剿。” “用凤翔府的贼兵当作晋身之阶和练兵的材料。” “但是却没有想到,凤翔府内有两股流寇正好窜入了巩昌府中。” “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是来不及,在秦州城下还是没有能够留住李过,最后李过和李养纯、林胜泉合兵一处,实在是完全出乎意料。” 陈望这里并没有说谎,李养纯和林胜泉两部的出现完全是意外,差点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幸好李自成不仅给他送来了大量的武备甲胄和金银,还送来了至关重要的四门火炮,他才能够这么轻松的赢下三山之战。 “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生出了追着他们一起去汉中府的想法。” “延安府、西安府的局势复杂,说不定流寇又会往山西跑,一旦过去必然来回奔波疲惫不堪,不如去汉中府。” 历史上的李自成确实是往山西跑了,而后又跑到了河南。 “汉中府位置居中,与其他府州相对隔绝,府内情况自数年之前便开始崩坏,府内匪患迟迟未能解决。” “进了汉中府之后多半能够长留汉中府进剿,不必要往来数省数府奔波,可以专心练兵。” “卑职想要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 陈望前面所说都是真话,最后一段话也没有说话。 他这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瞎话,不过说还是要这样去说。 除非麾下有数万精锐大军,能够独立自主之时,否则他绝对不想去往辽东。 辽东现在就是死局,谁去都得死。 去了辽东,最大的敌人其实并非是后金,最大的敌人其实是以辽东将门为主体的辽饷利益集团。 曹文诏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他也记起了很多的东西。 陈望一直注意着曹文诏的神色,他之前的所有说辞都只是铺垫,看到曹文诏面色放缓,眼神清冷了许多,他知道现在正是机会。 接下来是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战事的进程,曹文诏的想法本来就已经开始发生了转变。 没有任何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左良玉和贺人龙的转变有一个过程。 而现在的曹文诏也并非再只是原先那个一腔热血的参将,他的菱角已经快被官场所磨平,他的心气也没有往日那般锋芒毕露。 艾万年的身死,刘成功的遭遇,还有俞冲霄的事迹都在改变着曹文诏。 “左总兵在淳化的时候,教给我一个道理。” “军饷钱粮,军职地位,对于我等武人来说,一切都是虚妄。” “只有麾下的兵马,手中的刀兵,才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只要兵马不失,实力未损,朝廷也不会轻易惩戒斥责……” …… 陈望离开中军帐时的时候是在夜幕落下的一个时辰之后。 离开了中军帐后,陈望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快马加鞭,带领着一众护卫亲骑离开了宝鸡。 他来宝鸡面见曹文诏这一切都是秘密的进行,一路轻装简行,并非是正式召见。 所以陈望必须要立即赶回巩昌府内,他麾下的军兵还在追击李养纯等众,陈望有些担心巩昌府会出现乱子。 在陈望说完了最后的一句话后,曹文诏沉默了很久,最后让他走出营帐。 陈望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于曹文诏能有多少的影响。 但是陈望清楚,他和曹文诏之间的关系不会改变多少。 曹文诏在这一次召见之后仍然会将他视为亲信,他们之间略微有些疏远的关系现在已经重新拉近。 有些事情,左良玉看得清楚,贺人龙也能够看的清楚,曹文诏比起他们两人心中自然是更为清楚。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只是曹文诏心中还是有一份坚守,他对于明帝国仍然抱有着忠诚。 哪怕是在经历过了不公,遭遇过了磨难和打压,但是曹文诏心中的热血并没有彻底的熄灭。 不过热血和忠诚终究是会在不断的打击之下逐渐被消磨殆尽,现实是残忍而又令人绝望。 陈望一路急行赶至祁山之时,时间一共只过去了三天。 李养纯和林胜泉、李过三部早已经越过了礼县,甚至越过了西河和成县,现在已经兵临微州了,要不了多久便能兵临虞关。 三部再度聚兵,虽然之前已有警示,但是还是有未能逃得及的百姓被裹挟入内。 三部流寇麾下兵力再度膨胀到了近三万人,要不了多久便要进攻虞关。 而就在他前脚抵达大营之时,后脚便有信使将东面的消息传来。 高迎祥携李自成等部东突朱阳关,会张献忠于灵宝,合兵一处,与左良玉、祖宽大战于阌乡。 左良玉、祖宽两部不能抵挡,兵溃败逃,陕州因此陷落。 高迎祥正式打出旗号,分十三家,举七十二营,号百万大军,兵威进洛,大举向东。 探报查有:拓先灵、张献忠部众约有二十万,高应登众至十七万,高迎祥众至十二万,三大部共计四十九万。 流寇如今分布八省之中,已逾七十万众…… 卢象升:《卢忠肃公集》卷十一,《与少司成吴葵庵书八首》: 两月来奔驰于汝、宛、河、雒之间,万分忙苦。贼多而且横,前后俘斩虽有数千,尚非荡平胜着。必于(九年)正、二、三月内先剿尽闯王一股,余贼方可次第歼散。闯王之贼大约有七万余,妇女可一二万,丁壮可一二万,精骑可三四万。此贼不让安、史,庙堂或未之深知耳。顷自秦中洪亨老(指洪亨九,即洪承畴)与之大战三次。近入豫地,某与之大战两次。计禽斩死伤逃散可二万计,现今尚有五万,依然劲敌也。又他贼五六股,见剿兵渐集,皆与闯贼合群,是以势益多。今合奔东南一带,楚、黄、凤、泗、淮、扬,俱大可虑。某故星驰而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汉中之地,天府之国,山环四周,王霸之业。 汉中府,白水镇。 白水镇地处汉中府与巩昌府的交界之处,向北二十三里便是虞关。 作为汉中与巩昌的交接地带,白水镇以商贸而兴盛繁荣。 只不过这份繁荣如今已经划为了一片丘虚,原本人气旺盛的白水镇此时已经是成为了一片火海。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白水镇第一次遭遇兵祸……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暗沉的天空,沥沥的小雨并不能浇灭这凶猛的大火。 官道之上,一众衣衫褴褛的百姓顺着官道缓缓向南,他们面如死灰,步履蹒跚,不少的人携妻带子,身上的行囊只有少许的一份。 木材燃烧所发出的噼啪之声夹杂着声声的哀嚎在众人的耳畔回响 白水镇内所有的财物都已经被取走,就是镇城也被付之一炬。 他们都是镇中的镇民,不仅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被焚毁,他们也被裹挟入了流贼的部队之中。 青壮民勇被编入了饥兵的队列,其余的老人妇孺都被编入了老弱营中。 在这些老弱营中的妇孺老弱两侧,不少的马兵正在监视。 他们掌管着这些人的生死,也掌管着这些人的命运。 在流寇军中,一切比其往日更为残酷。 如果是马军精骑的家眷,不仅仅生命安全有所保障,就是衣食住行都丝毫不缺。 步队的家眷也能够有些保障,但是饥兵的家眷根本没有什么保障,甚至连相见都难。 常有精骑马军强夺饥兵的妻女者,而饥兵甚至根本毫不知情,分为两营之后,再难相见,不成为步队、马军说是天人永隔也是正常。 李养纯面色清冷,按刀立马,目视着前方,大火将他的半个身子照的通红。 火势汹汹,惹得众人麾下的坐骑皆是不安的摇动或是刨挖着地面。 “过了白水,往南直下略阳,有两条路可走。” 李过轻拉马缰,控制着战马上前了数步, “一路往东南直接进往汉中腹地,一路往南去往阳平关,再经阳平关去往宁羌州城。” “原先我随叔父等人入汉中府,就是从先往南行,攻宁羌州城,不过当时诸部合军十余万众……” 白水镇第一次被劫掠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都不在,也与他们无关,但是却和李过有关。 这并非是李过第一次进入汉中府。 早在崇祯七年之时,高迎恩、李自成、过天星、混天星等十几支义军自巩昌府秦州出发,取道徽州、略阳,向汉中进军。 高迎恩、李自成、惠登相等九部组成联军于十月攻克宁羌州,处死指挥徐大行,而后分三路入川。 汉中府之所以还有十余万流寇分布于四方,正是因为这一次的兵祸留毒。 “眼下我三部合兵,加上新募的步队饥兵才过三万人,攻打宁羌恐怕有些困难……” “我记得汉中府东好像还有老营的部众?” 李养纯沉吟了片刻,出言询问道。 李过点了点头,李养纯所说的老营部众自然不是现在军中常说的老营兵,也并非是用老营做代称的妇孺,而是指原先的三十六营。 “黑杀虎张原、钻天鹞王成两部约有五万众,应当是在东部的西乡和紫阳一带。” “汉中府地广,其余诸部多有分散,眼下已经有近一年没有联系,其余的部众多是在活动之中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联络不上……” 李养纯抬起了马鞭,冷笑了一声。 “联系上他们简单的很……” “等到我们进入汉中,一路向东,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加入我们。” “李叔的意思是……” 李过眼神微动,低声道。 李养纯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戾色,抬起了马鞭,直指前方。 “往前走,往汉中腹地走,劫掠汉中,大队东行一路横扫而过,进往西乡,先和张原合兵,再寻王成。” “汉中其余各部义军见到我军声势浩大必然会纷纷来投,我们不需要找他们,他们自然是会来找我们!” 李养纯的精神微振,积压在心头的不满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路以来,那支诡异的明军就像猫戏老鼠一般吊在他们的身后,不时冲上前来杀伤一阵又自顾自的折返。 这一路他们被明军追击的丢盔弃甲,麾下军将根本约束不住,一见辽骑旌旗根本毫无战心,望风披靡。 李养纯的神色逐渐的变得阴狠了起来。 被别人操控的感觉并不好,不仅仅是身家性命被人操控,甚至连行动轨迹,连一切的事情都被人操控,彷佛提线木偶一般的感觉给人带来的感觉极为压抑,极为窒息。 李养纯松了松系在脖颈处的蓝巾,面色稍微放缓了一些。 “传令诸部,按原先计划,分六营南下,于略阳筹粮一日。” “而后直接经过略阳往东南走,在东南官道之口狼烟燃起之处集合。” “遵命!” 一众将校纷纷应喝,传令的骑兵也是纷纷应命,而后领命而去。 随着军令的传下,官道之上,一众正在往南行进的流寇皆是纷纷发出怪吼和乱叫。 在正规的军中自然是不允许,但是他带的又不是正常的军队。 他口中所说的筹粮只不过是好听的说法。 其实筹粮就是劫掠,所谓的筹粮一日,便是任意劫掠一日,这一日之间无论他们做什么都行,容他们肆意妄为。 李养纯的面色并没有多少的变化,这样的混乱再正常不过。 “万岁!”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万岁,紧接着更多的人呼喊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官道之上皆是人声鼎沸,颇显混乱。 “万岁!!” 李养纯面色微变,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了别样的情绪,一股莫名情绪在他的心田之中似乎正在滋长,而且极为迅速。 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万岁…… 李养纯的嘴角上扬,露出了狞笑。 他很喜欢这个口号,也很喜欢这两个字。 李养纯转过头,看向身后。 那里正是虞关的方向,就在上午之时,他们刚刚通过了虞关。 虞关之中的五百的明军被他们屠戮一空,这座刚刚修建好不久的虞关再度被付之一炬。 李养纯没有再停留,他举起了马鞭,抽在了马股之上,带着一众骑士自官道的侧面飞驰而过,在阵阵的万岁之中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 虞关,古称鱼关,也叫仙人关,虽然它深藏秦岭南麓的嘉陵江峡谷, 南宋绍兴四年时,宋将吴玠军在仙人关据险坚守,以弱克强以少胜多大败金兵,让金军南下的企图遭到破灭,保住了汉中之地。 但是时间一转已经过了五百余年,虞关并没有能够再创造奇迹,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陈望行走在虞关的废墟之上,四周映入眼帘的皆是黑焦之色。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木柴燃烧之后的焦味……以及轻微的肉香味…… 陈望神色阴郁,夜不收将一切的事情都探查的极为清楚。 虞关共有五百守军,由一名守备带领。 他们坚守了一共两日,而后关破城陷。 那名守备的头颅如今就悬挂在虞关的关门之前,他的躯体被随意丢弃在一旁,被创五处,身中七箭,证明着他并非是投降之人。 和他一起的,还有关内一众军兵首级堆积而成的“京观”。 这无疑是流寇对于他的示威。 陈望并没有派人先行清除,而是就任凭京观存在,他下令让所有的军将都从关门通过,看到了“京观”之后,才让其入土为安。 陈望举目看向四周,他在审查着虞关的地形。 虞关坐拥天险,却在两天之内被攻破,并非是因为守军不够英勇。 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激战的痕迹,战死的守军身上伤口多在前方,且人多受数创而亡。 虞关两经战火,第一次是被强攻而破,九部联军各遣精锐攻破关卡。 但是这一次,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关城本就残破,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关城很多的地方甚至还没有修建完善。 虞关位于青泥岭的主峰铁山脚下,这段古蜀道崇山险峻,是关中及天水地区进入汉中的交通要道。 同时也是陕西进入四川的咽喉之地,历来就有“陕甘锁钥,蜀道咽喉”的称号。 如果是关城完备,五百余军卒敢战,上下用命,足可以挡住万人流寇于关城之下。 就是面对流寇精骑攻城也足以坚守一周以上。 只需要在这里放置三千的兵马,配上虎蹲、佛朗机,再搭上几门发熕火炮,就是再来两三万人都难以攻破虞关。 汉中之地,天府之国,山环四周,王霸之业。 汉高祖刘邦封为汉王便是在汉中立国,而后先行进取关中,进而袭取天下。 汉中四面环山,西北有虞关为守,西南有阳平为关,自关中入汉中只有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等小道,汉中东部又有闾关、白土关等关隘为守。 只需要占住这些关隘要地,便可以以少拒多,以弱胜强。 火器守城无疑是可以将这一优势发挥到更多。 陈望看着虞关已经是开始了计划,如果让他来防守虞关他应该怎么守,关城又应该怎么修建。 只是简单的关城无疑是浪费这么险要的地方。 火器正在不断的进步,火炮的威力正越发的巨大。 西方在火器不断地发生进步之后,也开始改革起了防御的工事,棱堡就是防御工事改进的后果。 棱堡不适合住人,但是却极为适合驻军。 如果将棱堡和关城相结合起来做出改进,不仅可以防止敌军用火炮轰开关城,使得防御的优势无论如何都存在,还可以精简兵员,减少财政上的支出。 汉中…… 天空因为小雨而暗沉,雨滴滴落在头顶毡帽之上发出的细响全都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离开了虞关的关城,一路走出了废墟。 官道之上,此时一众军将正在行军之中。 没有花上五六天的时间,一共只花了四日,准确来说是三日半,数百里的道路已经是行过。 陈望带着麾下的军队一路从礼县的南方赶到了虞关。 这一次是急行军,探查前锋自然是辽骑。 前锋辽骑探查到所有的流寇都入了虞关,进入了汉中。 埋伏自然是不可能再有,因为辽骑一直吊在他们的身后,流寇根本没有时间来设下埋伏。 陈望一路向前,走到了一处雨棚之下。 雨棚之下,赵怀良、唐世平两人束手而立。 胡知礼和陈功两人分别带领着步队和马军,他们两人自然是没有在这里。 雨棚下,桌面之上,放着一份极为细致的舆图。 这封舆图之上将一切都描绘的极为清楚,无论是关隘城池,还是乡镇要道,全都清清楚楚。 这封舆图是曹文诏直接从军中取来交给陈望的,是陈望没有办法获得的详尽舆图。 相比对于汉中府形势并不清楚的李养纯,陈望要占据更多的信息优势,曹鼎蛟已经将汉中府的局势给他详细的讲解了一下,而舆图之上也记载了很多极为细致的东西。 如今的汉中府内,最大的两股流寇是黑杀虎、钻天鹞两部约有五万众,分别盘踞于汉中府东部的山区吗,在西乡、紫阳一带。 除此之外,在宁羌、洋县都有流寇活动,约有两万余众。 在兴安所附近也有流寇的活动也有两万余众,不过这个不许在一,因为兴安所处于汉中府的东南方,相隔汉中盆地极远,无法与李养纯等部相呼应。 需要在意的是宁羌、洋县、西乡、紫阳这些地方的流寇,一旦让李养纯和他们合兵一处,汉中府恐怕将会彻底被颠覆。 黑杀虎、钻天鹞等不部虽有十数万众,但多是乌合之众。 两部虽然是老三十六营,但是在排名之中,都是被排到中二十四营,钻天鹞还是其中垫底的存在。 汉中府的军兵扼守险关要地,一直以来还算是能够保障主要城池的周边乡镇的安稳,两者之间正处于一个微妙平衡之中。 但是李养纯和林胜泉、李过三部麾下多是精骑马军战力强盛。 他们的到来,势必打破这一平衡…… 010刷新一下 (本章完) 请假 怎么写都不满意,今天请假一下,最多两天的时间,梳理一下剧情。 我想想办法解决更新的问题,还有剧情推进的问题,我有些地方感觉自己写的确实不好,我觉得自己能够写的更好一些。 《风起明末》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一十六章:转折 略阳城下,一场激斗正在进行。 城外鼓号喧天,箭矢如雨,交战双方的大阵犬牙交错,纵横连接。 铳枪声、喊杀声、哀嚎声、炮鸣声在众人的耳畔响彻,阵阵的硝烟自两军阵中不断升腾而起。 陈望手持马槊跃马在前,鲜血已经是浸透了他浑身的衣甲,他的身上甚至还插着三支箭矢。 不过那三支羽箭都没有能够贯穿他身上的盔甲,射进最深的一支都被他内里穿戴的那一层锁子甲给挡了下来。 明军营将绝对是高危的职业,崇祯十七年,死于战阵之上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不在少数。 曹文诏临阵斗死,俞冲霄亡命搏杀,猛如虎力尽倒毙,虎大威中炮身亡、杨国柱松山中箭…… 虽然已经是成为了营将,但是陈望手底下满打满算只有四千余人,而且其中有近三千人都是新兵。 依靠着这么一点兵力,面对着李养纯和林胜泉麾下的精骑,容不得半分懈怠。 就算是作为一营之主将,在某些时刻也需要亲身上阵。 记忆之中的戎马生涯以及这段时日的经历,让陈望并不缺乏上阵的勇气。 李养纯之心昭然若揭,他想要直穿汉中平原搅动东西风云,重聚声势。 拥有大量的骑兵的李养纯对于汉中府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旦让其真的进入了汉中平原,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汉中府将会再度遭受一番新的苦难,甚至成为一片焦土。 被追击了一路的李养纯等部因为之前周边州县的官员坚壁清野,根本没有劫掠到多少的钱粮,也没有裹挟到多少的兵马。 流寇很少会做出堆砌京观作为示威的举动,毕竟他们对于官兵有一种天然的恐惧,从崇祯元年开始便被追的东躲西逃,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所以陈望才领着骑兵联同步兵一路急行军,终于在略阳城外咬住了李养纯部的后军。 李养纯等部重新裹挟了不少的乡民,又劫掠了不少的物资,他们的速度再度被减缓。 “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陈望的胸腔之中来回传响。 陈望目视不远处一面湛蓝色的旌旗,那面旌旗陈望认得清清楚楚,那面旌旗正是李养纯的大纛。 马蹄声如雷,在陈望的带领之下,一众辽骑再度绕阵而过。 弓弦振动声连绵不绝,箭矢借着马速高高飘起,数以百计的轻箭自开元弓中射出。 密密麻麻的箭支相继掠空而起,有如巨大的蜂群越过了暗沉的天空,射入了密密麻麻的流寇骑阵之中。 两军相隔不过五十余步,正是开元弓的射程之中。 外围流寇的马军他们大多都没有盔甲,只有少部分穿戴着简陋的皮甲,所有精良的甲胄都被收缴了上去,优先供给了精骑,他们并没有资格使用。 羽箭落入流寇骑阵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带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大量无甲的流寇马军就这样一头栽落于马下,而后被惊慌失措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呜——————” 战场之上容不得驻足旁观,容不得半点的分心,角号声起。 等到陈望回转过头时流寇的精骑已是自从前方掩杀而来! 流寇的一众精骑甲兵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摆出了冲击的姿态。 狭路相逢勇者胜,军争兵战想要完全安全,哪里有这种可能。 朱元璋昔日统领万人之众也仍然披甲亲临战阵,李世民加为秦王之后也尚领冲锋陷阵。 “杀!” 陈望怒吼一声,发出了号令。 陈望眼神微凛,轻振马槊,十数名甲骑已经是策马举枪护卫在他的周围四下,身后众人已经是伏鞍越马持刀向前。 冲锋陷阵自然不是将所有的一切压力都交给一个人来承担,哪怕是勇武如曹文诏和曹变蛟,冲阵搏杀都有亲卫伴随。 然而预想到来的冲击并没有到来,临近还有百步距离,那队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精骑竟然陡然作鸟兽散,转而向着后方溃逃而去。 陈望看的分明,他是看着那原本排列着整齐骑阵的精骑一瞬之间土崩瓦解,快到陈望都差点以为是流寇的诱敌之计。 不过当陈望听到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之后,心中便是明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场景陈望再熟悉不过。 “败了败了!!” 那些人口中喊着他的名字,然后纷纷走避,就像是当初在邠州曹变蛟领兵冲阵之时那些走避的马军和精骑。 “是陈望!是陈屠夫!!” “快走啊!” 曾经陈望在跟随着曹文诏、曹变蛟冲阵的时候时常享受这样的待遇。 陈望也曾经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畏惧他如同畏惧曹文诏、曹变蛟一般。 但是陈望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迅速。 陈望现在的名气自然是没有曹变蛟那么恐怖,可以震慑数十万流寇。 但是李养纯、林胜泉、李过麾下的精骑和马军是一路被陈望领兵追着逃走。 当初李过想要往凤翔府走,是陈望亲自领着骑军连杀了两阵,斩了近千人后杀的李过不敢再回头。 三山之战,最后他们从南山撤退之时,陈望领军截击了一阵,又斩杀了数百人。 三次大战陈望都是亲自领兵,临阵斩将,夺旗破阵无算,手刃十数人。 如何不让人记忆犹新,尤其是三山最后的阻截战。 当时陈望完全是奔着将林胜泉、李养纯、李过三人随便斩杀一个,好拿过去应付差事的心理,给洪承畴一个交代。 那个时候陈望确实是起了杀心。 拦路的一众贼寇几乎被斩杀了大半,斩杀李养纯三部麾下的精骑因此战死了三百多人。 只不过最后还是让林胜泉他们走脱了,流寇战力不强但逃跑的功夫却是算得上是顶尖。 陈望身穿着一件亮白色的鱼鳞将甲,头戴着灰银高顶顿项盔,内穿赤色的贴里,腰刀鞓带,手持马槊,座下战马通体纯白无一丝杂毛,战阵之上极为瞩目。 一众流寇望见陈望无不心惊胆颤,就是这个人,一连追了他们几乎上千里的道路。 九百余名全副武装的辽骑跟随在陈望的身后排列成整齐的骑阵,宛若奔腾的铁流一般向着前方直冲而去。 “杀!!” 流寇骑阵之中李过面色涨红高举着雁翎刀,策马奔驰于骑阵的前方,他已经看到了身穿着亮银鱼鳞甲的陈望。 他高声的呼喊着,发泄着,这数个月以来他的情绪都被深深的压在心底之中。 那种身价命运全都操持于别人之手的感觉让李过几近癫狂…… “杀!!!” 一众流寇精骑虽然心中恐惧,但是他们却仍然是握持着手中的雁翎刀,跟随李过的身后直直的迎上了辽骑的骑阵。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其实并不缺乏死战的勇气。 他们的面色狰狞,狂呼酣战,他们知晓现在正是需要搏命之时。 然而预想之中的骑兵相冲人仰马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李过的眼眸陡然一缩,透过身前的亲卫,他看到了一股突然腾起的白烟。 一道轻微的滋滋声接着出现在了他的耳边,这声音李过熟悉不能够再熟悉,那是火摺子点燃引药的声响! “砰!”“砰!”“砰!!” 大股大股的硝烟滕飞而起,轰然不绝的爆响声陡然响起,李过只感觉双耳被震的极为难受,但是他听了出来——那是三眼铳的爆响声! 凄厉的嚎叫声随之响起,冲锋在最前的流寇骑兵纷纷中弹,惨叫着摔落马下。 李过心中狂跳,恐惧犹如潮水一般向着他席卷而来,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身前最后一名亲卫中铳栽落下马,而铳响之声竟然还未断绝!! 李过心中冷然,他的身上虽然穿着两件甲胄,但是他也没有自信在近距离防住三眼铳的铳击…… “杀!!!” 李过状若癫狂,他的面色涨红无比,双目赤红,他的身后便是一众跟随着他冲阵的精骑,他无法逃避。 骑阵一旦启动便很难停下,尤其是发起冲锋之时,速度已经提了上前,冲锋在最前的骑兵根本决定停下的资格。 肾上腺素疯狂的分泌让李过彷佛拥有无穷的力量,在他的眼前一切甚至都变慢了一些,李过紧要着牙关,他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李过全身贯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他死死的盯着那面迎面而来的赤红色将旗——那是陈望的将旗! 李过的目标是陈望,然而陈望的目标也正是李过。 陈望不认识李过,但是李过身上所穿着的甲胄将他和周围普通的军卒分膈了开来,而李过身后的旌旗也出卖了他的身份。 纵敌入汉中,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但是致使流寇流入他府,无论是何种理由都会遭受一定的责罚。 但是一名流寇首领的首级却能够抵消这一罪责。 “死!” 陈望暴喝一声,跃马持槊突然加快了马速,两名挡在最前方的亲卫极有默契的让开了道路。 李过的神色停格在了最后一刻,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惊惧,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陈望手中的马槊已经是割破了他的喉咙。 下一刻,天地陡然旋转了起来,李过感觉身躯极为轻盈,自己竟然飞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又落下了下去,他感觉头皮发痛,似乎有人似乎抓住了他的头发。 他想要说话,但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本在耳畔那犹如奔雷一般的马蹄声正在渐行渐远。 在最后时刻,李过移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珠向着左侧看去,他看到了一匹通体纯白正在奔驰的白色的骏马。 …… 略阳城下,刀兵声止。 大战从午时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至始至终,略阳城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是在大战结束之后,都没有任何一人敢于踏出城门半步。 陈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登上了一处略高一些的土丘。 他一路追击李养纯于略阳城下,领着骑兵截住了他们的去路,而后步兵压上前后合攻,将其压在了略阳城下。 这一举动自然是遭遇了流寇疯狂的反扑。 这一场大战的烈度远胜淳化与三山,此时战场之上大量的尸体堆积于地。 死了的人无法言语,而活着的人却不想言语,大部分的人都还没有战事之中缓过神来。 不过陈望却是属于小部分人中的一员,他并没有沉浸在战争之中,而是已经开始思考起了其他的事情。 这一场大战也是一场试验,实践出真知。 李自成所用的三眼铳战法确实极为有效,不仅仅是可以阻挡骑兵的冲锋,对抗敌军无甲步兵发起的集团冲锋更是有着起效。 三眼铳每管轰击时,都是数弹而出。 三管齐射之时,便是十几个铅子爆出。 虽然三眼铳的精准度不如鸟铳,但是一个铅子打不到敌人,十几个铅子,总有打中人马的。 威力虽然也小于鸟铳,但流寇多是无甲,只要被三眼铳打中随便就是血肉模糊。 “传令各部各司,清点伤亡,打扫战场,今天晚上就在略阳城下扎营休整。” 陈望缓缓松开了手中的马缰,他的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这是用力过度引发的状况。 在敌军逃离之后,他领着骑兵追杀了近二十里最终才收兵返回。 这一战,他阵斩了李过,李养纯、林胜泉不仅丢下了所有的老弱和饥兵,就是精骑和马军都折损严重,真的已是伤筋动骨,势力大损。 建设困难但是破坏却是极为容易,陈望的目光转向了南方,他不可能让李养纯进入汉中盆地的中央地带。 汉中府如今大部分的军兵都在西乡一带平叛,如今汉中盆地根本没有可供野战的兵力。 “明日三更造饭四更拔营,继续追……” 陈望抬起了头,正准备发号施令,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却是停止了言语。 “不……” 陈望的目光闪烁,在最后的时刻他改变了主意。 “陈功。” “你领军中骑兵继续追击,绕小路往金牛走,拦住李养纯、林胜泉的去路,让他们往宁羌州跑。” 将李养纯赶入宁羌州后,只需要守住了三四处要地,便可以将其困死在宁羌州。 而同时,那里还有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在东汉末年因为一场大战而名传天下。 那里不仅是战略要地,也极为适合屯兵与发展。 进入汉中之后,节奏会加快,种田的内容也会展开、这几天心力交瘁,断更的时间有点久,实在抱歉。 (本章完) 今天恢复正常更新 发生了一些意外的状况,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每天稳定两更六千字,没有提前请假,实在抱歉 《风起明末》今天恢复正常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一十七章:十二连峰,游龙戏珠 明洪武三十年在县城建宁羌卫,后置宁羌州。 宁羌州地处秦岭和巴山两大山系的交汇地带,占据要道,南通四川省之广元,北接汉中盆地之沔县。 宁羌州原先是宁羌卫的卫城,当初是以军城的规格来修建设置。 而今虽然已过数百年有余,且卫城也变成了州城,但是城防却是要比普通的州城更为坚固。 月黑风高,寒风蚀骨。 此时的宁羌城城墙之上每隔数步的距离便立着一架火盆。 火焰在火盆之中熊熊燃烧着,将大半个城墙都照的亮如白昼。 通明的火光下,是一名接着一名穿着冬衣的壮丁军卒。 他们在城墙的垛口处,没有人偷奸耍滑,偷懒休息。 他们都在警惕的观察着城外的情况,不时还有身穿着甲胄,全副武装的兵丁从城墙的一头巡视而来。 整个宁羌州如今的气氛可谓是严肃不已。 他们已经收到了来自于略阳的消息。 有一支流寇从巩昌府逃入了汉中府,虞关这次仍然没有守住,这支进入了汉中府的流寇足有数万人之众,正一路往南而来。 略阳处于陈仓道上,虽然陈仓道险要无比,但是内地府州承平日久。 流寇的兴起,确实让各地的府州都开始起了备战防御。 但是修城筑寨,招兵买马又岂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崇祯七年的时候,流寇就是从陈仓道过来的,官兵根本挡不住那些流寇。 现如今官兵肯定也一样抵挡不住,汉中府前不久才召集各地的壮丁服役,兵马都往西乡集结去了,哪里有兵去防守西面。 宁羌州已经戒严了近三日的的时间,这三天之中,没有一个人敢于懈怠。 如果西乡无战事,那么宁羌州还能凑出数百人的战兵和两千多的壮丁卫军去协防阳平。 但是现如今整个宁羌只有七十多名战兵,根本没有出城野战的能力。 这三天的时间之中,没有任何人踏出宁羌城。 自然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在宁羌城东,一支兵马此时正隐蔽于一处幽暗的山谷之中。 这支隐藏在幽暗山谷之中的兵马正是李养纯部和林胜泉两部。 此时的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皆是狼狈不堪,根本没有往日半点的威风。 李养纯如今蓬头垢面,原本鸦黑色的通袖妆花织金纱如今甚至连上面的獬豸都看不清楚。 他腰间的玉带也不知道掉到了何处,现在只是用一条破烂的革带捆绑着,连头顶的网巾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林胜泉比起李养纯来说更是狼狈,原先的金盔金甲如今只剩下了一副镀金的鱼鳞胸甲。 胸甲之上布满了尘土和暗红色的血渍,还有不少刀砍火烧的痕迹,他的脸上东一团西一团脏的不成样子,犹如花猫一般。 两人作为首领都尚且如此,麾下的一众军卒更是狼狈不堪。 “宁羌城内城外都已经戒严,我们的探子混不进去……” 林胜泉坐在李养纯的身侧,他按着腹部,龇牙咧嘴的说道。 “周边的乡民都集中在了一起,东西都被带走了,没有多少的地方可抢了,上次……” 他的腹部中了一箭,这一箭入肉不深,但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一箭是从陈望手中的弓上射出,他周围亲卫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羽箭已是飞射而至,直接穿透了他的金甲。 入肉不深如果及时处理很快就能痊愈,但是那狗娘养的陈望根本不就不给他们一点机会,那支辽东来的骑兵就如同影子一般跟在他们的身后。 一路的颠簸和车马劳顿,让他腹部的创口不断的裂开又愈合。 李养纯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他的双眼并没有多少的神采。 “还有多少的粮食,兄弟们都还有多少活着……” 他们经由略阳一路向南,通过了马鸣阁道,过古隘垭口,再过阳平,本想直接转道入沔县,但是又在金牛遭遇伏击,被逼着逃入了宁羌州的地界。 宁羌虽然为州,但是比起汉中盆地的几处县城要贫穷的多,而且地势复杂,民风剽悍,他们刚来就吃了苦头。 他们在一处大寨之下又丢下了数十具尸体,不仅无功而返还在撤退的途中遭遇了寨民的伏击,损兵折将近百人。 “入宁羌的时候我们还有一千四百多人……昨天伤重的几个人都已经……” 林胜泉神色低沉,声音沙哑。 “现在谷里只剩下了一千三百多人……” 林胜泉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 “谷里口粮只够再吃上三日的功夫……” “一千三百人……” 李养纯眼神微动,看向谷内。 已入深夜,谷内静静悄悄,并无一丝的声响传出,为了躲避隐藏,连灯火都不敢点起。 李养纯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些什么,但万千的言语到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就在不久之前的嶓冢山上,他们两人坐拥兵马两万余人,横行一府之地。 当时李过领兵到来,他还暗自心喜,只要再过些时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吞下李过麾下的精骑。 介时两千精骑足够让他跻身于上营的前列,让他掌握更多的权势。 但是现如今只是过了不到短短的十数天时间,一切都已经是化作了灰飞。 “宁羌……” 李养纯双目无神,靠坐在枯树上。 他的喉头动了一动,却只是说出了宁羌二字。 三山一战,明军攻破了他所建立的营寨,打的他只能带领精骑逃亡。 但是李养纯只是觉得借助火炮之利,他并没有丧失勇气。 但是略阳一战却是堂堂正正之战。 当时陈望领先锋骑兵九百突然赶至,将殿后的马军被其尽数击溃,在各部在外劫掠之时突袭中军。 他们只能是依托简陋的营寨艰难还击,而后等到各部匆匆赶回之时,大队的官兵步卒已经是蜂拥而来。 官兵步队火器众多,从接站开始,佛朗机、虎蹲炮、大小火铳的响声几乎未有停止,更有数不清的火箭从头顶之上呼啸而过,未到近前便已经是死伤了大半。 李养纯当时是真发了狠驱赶着饥兵冲阵,甚至派精骑、马军作为死兵领头冲锋,但是无论他们如何的冲击,官兵的步兵大阵却一直坚如磐石,屹然不动。 “陈望赶着我们一路到了宁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养纯闭上了眼睛,愤然道。 与其说是他们逃到了宁羌,不如说是被赶到了宁羌。 从巩昌府开始,他们所有的行动轨迹都是陈望为他们所铺设的道路。 林胜泉定定的望着远方漆黑的树林,李养纯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 明明很多次都可以将他们直接擒杀,但是陈望在最后却都放过了他们,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略阳城下,他眼见着陈望阵斩李过。 交马纵横之间,陈望手中马槊的槊刃直接便割破了李过的喉咙。 跟随着李过冲阵的三百余名精骑只是一个照面便尽皆被辽骑所击破,根本没有掀起多少的浪花来。 要知道李过麾下的精骑有不少可都是北地边镇的军兵出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胜泉的耳边再度响起了李养纯的声音。 “我们现在面前有两条路。” 林胜泉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李养纯,黑暗之中正好看到了李养纯发亮的双眼。 “第一条是往西南。” 林胜泉沉吟了半响,摇头道。 “西南去不得……” 西南是四川的广元,在去广元的路上有一道关卡名为七盘关。 七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咽喉处七盘岭下,号称西秦第一关,与白水关、葭萌关、剑门关一起,乃是川北四大名关之一。 川兵强横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其他人不是没有想过入蜀。 蜀地富庶,有天府之国的美誉,他们何尝又不想入蜀去分上一杯羹。 但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川北四关道路崎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初高迎祥聚众十余万人也不敢扣问七盘关,如今他们麾下总共只有一千三百多名残兵败将去那七盘关下,不是存心找死? 林胜泉抬起头来,目视着李养纯问道。 “第二条路往何处走?” 李养纯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出。 “西北。” “西北?” 林胜泉微微一怔,从宁羌州往西北走确实有路,这条路不是通往别的什么省份,而是通往汉中的腹地,通往他们原本就决定的目的地——沔县。 “西北……去不得吧……” 正巧一阵寒风吹来,林胜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陈望把他们赶到宁羌来自然是有其谋算,不会让他们轻易乱窜。 他感觉他们要是往西北去,恐怕又会遇到官兵的伏击或则是拦截。 “确实去不得。” 出乎林胜泉的预料,李养纯最后竟然是附和了他的话语。 “官兵恐怕已经先行前往西北切断了道路,我们去不了沔县,那个陈望想要把我们困在宁羌之中……” 李养纯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亮的可怕。 “摆在我们前面的两条路都是死路,我们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唯一的生路,其实是留在宁羌,留在这处林谷……” 李养纯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的眼神投向着林谷之外。 …… 沔县,地处汉中府腹地,汉中盆地的最西西端。 北依秦岭,南垣巴山,居川、陕、甘之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三国时期,刘备与曹操双方在汉中爆发激战,其中定军山之战等一系列战事就是在沔县的周围所引发。 定军山位于沔县的东南方约有十余里,不过这里所说的是广义的定军山。 广义的定军山属大巴山脉,其脉自高庙子入平地,隆起秀峰十二座。 自石山子至当口寺东西逶迤十余公里,统称定军山,山势绵亘,峰峦起伏,宛如游龙戏珠,故称“十二连山一颗珠”。 狭义的定军山其实是这十二连峰的主峰。 作为主峰的定军山海拔有八百多米,最为高耸。 这里曾经是汉军的屯兵地,东汉末年为了争夺汉中,刘备率军强渡沔水,直插定军山,占据了定军山有利的地形,曹军夏侯渊部来争,定军山之战就此打响。 但是时隔上千年,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如今的定军山中不再有大量的驻兵,这里的山林已是重新繁茂了起来。 站在山顶,一切的风景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定军山……” 陈望手执着马鞭,站立于一块石碑之前。 石碑上书四字——“古定军山。”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跟在陈望的身后近侧,而赵怀良和唐世平则是带着数十名甲士远远的站在四周。 “李养纯、林胜泉现在在哪里。” 陈望微微偏过头,向着一旁的陈功问道。 “李养纯、林胜泉两部如今屯驻于宁羌州东南部山岭之间,占山建寨,似乎要想要固守。” 陈功上前了一步,低声说道。 陈望微微颔首算是明了,李养纯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陈望的目光在石碑之上只是停留了些许的时间,便转移到了山北。 山北沃野广漠,陇亩平畴,阡陌纵横,村舍俨然,从山顶眺望,可以清楚的看到沔县的城郭。 汉中府虽然也属于陕西省,但是却一直没有遭受多少的旱灾侵袭和影响,因此这里的百姓仍然能够活下去,秩序仍然还能够保持。 山南群山纷错,有清流萦带的养家河,也有不少的房屋农田。 在山南有一个天然锅底形的大洼,应当是记载之中“可屯万兵”的“仰天洼”,这里如今也成为了百姓的聚集之地,一眼扫过零零散散,但却竟有百户之多。 “汉中……” 陈望握紧了马鞭,辗转千里,一路纵横,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汉中府内…… 没有人可以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十一月,这个时候流寇声势浩大,号称百万之众,在高迎祥的带领之下他们练练取胜,数败官兵。 很多的人已经开始心怀野心,回望西京,想要建立起一个国家与明帝国分庭抗礼。 只可惜,也正是这个时候卢象升进入了河南,大量的边军被调入腹地平叛。 等待着他们的并非是什么光明的前景,而是无尽的黑暗。 崇祯七年和八年是流寇最初的兴盛期,但是紧接着九年、十年、十一年则是属于他们的至暗时刻。 这个时代的明帝国虽然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但是它仍然是这个世界最为庞大的国家。 祝大家新年快乐,岁岁平安,永受嘉福 第一百一十八章:造反 万历的前中叶,在十一月的时候汉中府都还很温暖。 但是现在已经是崇祯八年,正值小冰河时期最为严重的时期。 此时的定军山上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鹅毛般的大雪自苍穹之上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玉山蜿蜒而卧,曲如白莽,渐收视线,玉树琼枝如笼着白色的烟雾,一路漫肆着,直与远处的玉山相连接。 《风起明末》第一百一十八章:造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一十九章:万全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陈功转头看向胡知礼,正好胡知礼也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无尽的惊愕,还有惶恐。 造反,不仅仅是要杀头,还会灭族! 无论是否协从,造反者一律处以极刑,并夷九族! 只是,为什么心中好像有一股热流直往上涌…… “当然不是现在就立刻起兵,现在起兵只怕是旦夕之间便会被朝廷剿灭,到汉中来只是为了之后的事情在筹划打算……” 陈望走上前去,他知道自己的话语对于陈功和胡知礼两人的冲击到底有多么恐怖和严重。 不过他既然敢说出来,便是心中已有腹稿。 “谋逆是重罪,造反者一律处以极刑,并夷九族。” “但是自崇祯元年起始,你们看到有哪个人被处以极刑,又有哪个人被夷灭九族……”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过神,但是他们也听到了陈望的问题。 两人的神色微变,眼神几度变化,却是没有言语。 陈望的这一问题,确实让他们陷入了思索。 陕西大规模的民变开始是从崇祯元年起始到现在为止,流寇已经是荼毒了大半的天下。 八年以来,不乏有投降的流寇首领。 近有高杰,远有张立位、王国忠,如今常跟随在洪承畴帐下的游击孙守法也是流寇出身。 高杰现在任坐营官,而杀了王嘉胤的张立位、王国忠两人,现在两人都是副总兵。 有兵方是草头王,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朝廷开出的筹码并不低,动辄便是游击、参将。 但凡是只要有点名气,手下有兵的实授个千总不过只是寻常之事。 说实话,这样的举措也让一众明军的将校心寒不已。 戎马半生,舍生忘死,沙场征战换来的一切,被那些肆意破坏的流寇轻而易举的便窃取。 拿赵怀良举例,他依靠着军功,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只登上了把总的军职。 而那些受降的流寇首领,他们却是轻易可以取得等闲军将无法企及的军职。 “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这句话便是如今最真实的写照。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对于投降而来的流寇,一众明军的将领皆是抱着敌视的态度。 在作战官面之上不使绊子都是已经是算的上是好人,至于什么援助协同基本就是无稽之谈。 洪承畴之所以放心让高杰成为直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投降而来的流寇首领没有根基,也没有派系,他们要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必须要和他站在一起。 孙守法按照编制来说,是隶属于贺人龙的麾下,但是却在洪承畴帐下听命也是这个原因。 “还记得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过的三国演义吗?” 陈望目视着陈功还有胡知礼,观察着两人的反应,他并没有焦急,因为他对于两人知根知底。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汉末之时,各地也是天灾频发,民变不断……” 陈望并没有将话全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都没有说完,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陈功和胡知礼两人微微一怔,陈望的话让他们想起远在辽东的旧事。 他们都知道三国演义,听着说书先生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却又怎么也听不腻。 汉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并起,群雄割据逐鹿中原! 沙场杀伐,阵前斗将,夺旗破敌,拜将封侯加王进爵! 听的人无不壮怀激烈,无不神往。 一股莫名的感觉从两人的心底之中升出。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他们原来都没有想过,但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如今他们大明的情况难道不正像是昔日的大汉。 都是天灾频发,都是兵荒马乱,都是四方有异族正在虎视眈眈。 当初汉末的黄巾军八州并发,转瞬之间便被剿灭,但是大汉最终还是轰然灭亡。 现在流寇已经荼毒天下足有八年的时间,都还没有被剿灭。 而北地的金人此时又崛起,二十余年不仅没有削弱反而还越发的强盛。 和大明打了一辈子仗的蒙古人也被金人击败,如今整个漠南也被金国收入了囊中。 如今朝廷的处境比起三国演义之中的汉庭处境更为艰难,确实已经是显露出了亡国的气象。 陈功和胡知礼的表情虽然还在不断的变化,而陈望的心绪也越发的平静。 之所以告诉陈功和胡知礼,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现在需要两人全力相助。 而且他接下来要做很多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大逆不道的事情,还需要做一些特殊的事情。 “望哥做事从来考虑的都很周全,这一次我也信望哥。” 胡知礼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澈,他握紧了拳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陈望眼神微动,看向了陈功,胡知礼的反应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是兄弟,都是他的表弟。 说是表弟,其实已经算是亲弟。 两人的母亲在生下胡知礼之后因病离世,而其父也在他们幼年之时战死于沙场。 两人小时候原先由族中的长老抚养长大,在族学中陈望认识了他们两人。 后来抚养他们的长老离世。 从两人八九岁的时候开始,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吃穿住行都是在陈望的家中。 因为陈望的母亲也是出身于胡氏,后来便将其带过来帮助抚养。 他们的大哥胡知仁早夭,胡知义排行第二,但是却是扮演着大哥的角色,所以性格沉稳,处事老练,沉默寡言。 胡知礼因为原先成长环境的影响,性格颇为阴沉,行事果决、狠辣。 两人从小就跟在陈望的身后,无论陈望做什么事,他们两个人都会跟着一起。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胡知礼做出了决定,陈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仍然在思索着什么,等到到两人目光投来之时,陈功的脸色才有了其他的表情。 “大哥既然做出了决定,想必心中已有腹稿。” 陈功抬起投来,他的目光凝重无比。 “但是起兵一事事关重大,我等家族并不小,绝对不可以贸然行事,起码……” 陈功紧咬着牙关,低声说。 “起码要将族中大部分人都接到安全的地方……” 陈望上前了拍了拍陈功的肩膀。 “我清楚的,你尽管放心。” 陈功素来习惯谋定后动,不愿意做冒险的事情,是小心谨慎的性格,犹豫很久也是当然。 “现在时机未到,根基也尚浅,起兵肯定不是现在,起兵之前我一定会将事情安排妥当……”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说并非是真正的父母亲朋,但是那些人和事情都在记忆之中。 陈望自然是不可能将其完全当成陌生人,将其全都放任不管。 而且现在他才刚刚成为游击,说起来不过是初入仕途,距离崇祯十三年也还有五年的时间,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陈望转过头,看着胡知礼,低声道。 “知礼,你在军中挑十名技击的好手,这些人暂时都归伱直接统管,单独编做一队。” 陈望停顿了片刻,想了想,最后还是加了一句。 “不要挑那些太过奸猾的,忠心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刀法不好可以练,骑术不好可以学,但是人的心思却是难变。” 胡知礼点了点头,他虽然不知道陈望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他没有犹豫,直接便先应了下来。 陈望再转过头,看向陈功,正准备说事,但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名身穿着盔甲,外罩着袍衣的传信兵已经是穿过了外围的一众亲卫组成的屏障。 那传信兵在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停了下来,高声禀报道。 “沔县千户所千户关启林于营外请见。” 陈望目光微动,原本准备说出的话也被他收了回去。 他正准备去找这个沔县的千户,却不曾想,这个沔县千户所的千户竟然先一步找上门了。 状态很差,所以更新也是断断续续,这回真的是对不住大家了,我尽量调整回来,各位放心,书是绝对不会烂尾的,这段时间终于调整好了作息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流民 定军山处于沔县的东南方,地处要冲。 宁羌州的人若是想要往沔县来必须要经过定军山一线。 陈望将大营就扎在官道不远处的山腰之上。 从定军山上一直到营帐,共计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 山道崎岖很多地方不能行马,因此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风雪急切,营地内外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地之外积雪厚重,抬眼望去只见白雪皑皑。 但是营地之中道路之上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的积雪,显然是有人在定期的清扫,否则要不了一时半刻积雪便会堆积起来。 陈望走入营地,一路飞驰一直到了中军帐外。 一直帐外守候的亲卫甲士见状立刻上前,接下了陈望手中的马鞭还有战马的缰绳。 陈望翻身下马,阔步走入了帐内。 掀开帐帘,暖风从帐内涌出,陈望感觉自己略显僵硬的身躯稍微是恢复了些许。 中军帐内沔县千户所的千户关启林并不在其中,他还在偏帐等着召见。 虽然陈望也只不过是千户的官身,两人说起来品级相同。 但是武官之间官品的高低可不是这么算的。 营将一般来说都要比卫军的军官地位更高一些。 “伤亡统计的如何了?” 陈望走到帐中的主座坐下,他没有急着先见关启林,而是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大哥不见关启林的吗?” 陈功微微一怔,疑惑道。 “先晾一晾他也无妨。” 陈望拿起了放在一旁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热茶。 流寇入宁羌的消息他肯定收到了,这个时候来求见原因显而易见。 明摆着是怕流寇进了沔县,保不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伤亡统计昨天就已经完成了。” 胡知礼上前了一步,对于各项的数据他已经是烂熟于心。 身为亲卫家丁,除了临阵搏杀之外,记忆力也很重要,毕竟主将肯定会交代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亦或则是重要军令和军情。 这些东西都需要记得一字不漏,一字不差。 “本部骑兵有八百七十二人,步卒六百四十五人,新兵营尚存有两千五百三十九人,共计有四千零五十六人,已经初步完成了整编。” 连番的追击和作战,现在陈望麾下的军队已经从四千五百余人,减员到了现在的四千人出头,伤亡已经超过了一成。 辽骑也从九百多人的规模降低了如今的八百七十二人,虽然有重甲保护,但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任何的措施都不能说是万全。 伤亡大都是流寇之中的精骑和马军造成的,那些寻常的饥兵根本造不成多少的杀伤,他们是合格的炮灰,但却不是合格的军卒。 略阳一战虽然激烈,但是死伤的军将并不多,只有三百余人,不少伤好后又重新返回了作战序列之中。 治伤的药材,陈望事先就买了很多,淳化的缴获让陈望短时间并不需要为钱财发愁。 后续到来淳化的军中还有七八名军医,这些军医的医术并没有陈望想象之中的十分低下,反而是称得上技艺颇高。 他们甚至可以完成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而且还能够依靠草药治疗轻度的内伤和一些疾病。 而且他们具备一定的消毒意识,虽然有些方法并不是很科学。 对于医学上的知识陈望并不了解,在观察了那些军医治伤之后,只是让他们改正了一些消毒的方法,以及派了些军卒去当助理后,便没有再理会。 那些军医纷纷应命,没有人违抗他的命令,虽然陈望的命令和他们学习的有所不同,但是陈望上官既然已经下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这个时代,在军中敢顶撞上官的人确实有,不过却是没办法活下来。 “整编之后,原来本部的骑兵单独设一部,设为第一骑兵部。” 对于陈望下令改革军队编号的命令胡知礼虽然有些不知所云,但还是按照要求去完成了,现在军中的编制改革也改革的差不多了。 “原来本部的步兵设为第一步兵部,原新兵营一共六部,依次设第二、三、四、五、六、七部,合为一营,下属司局也全部已经按照同样方式划定。” 不过说起来,按照这样改革,倒是记得清楚一些了,什么左右前后胡知礼感觉却是有些难分。 “新的旌旗帜幡也正在赶制之中,预计三日之后就全部完成了。” 陈望点了点头,以前后左右作为局司的前缀其实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合理的,临阵之时可以按照方位迅速的列阵,找准自己的位置。 不过陈望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分部方式,他选择按照后世依照数字来为军队编号,这样表现可以更加直观,而是不是需要先思考一下。 现在陈望也没有再分新兵营、老兵营,而是将其全部都归为一营。 反正洪承畴那边已经是挂上了号,干脆直接归为一营更加方便管理。 “那些从略阳、虞关跟来的流民……” 陈望停顿了一下,低声道。 “有出什么问题吗?” 李养纯、林胜泉一路南下破坏了大量的城镇和乡村,不少的地方被付之一炬,裹挟了很多人。 天寒地冻,连遮风挡雨的屋舍都没有,若是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地方的官员将其视为累赘,每日就给少许的粥饭,甚至于置之不理。 陈望一路以来都是约束着军纪,甚至偶尔还发粥饭。 所以跟着陈望从略阳等地到定军山来的流民已经是超过了三千多人。 “现在所有人都安置在山南的洼地,暂时没有出什么问题。” 胡知礼微一思索,回答道。 “不过军中粮草不够支应这么多人的饮食,虽然补充了不少,但是现在也只能再用半月的时间。” “半月的时间……” “足够了。” 陈望微微颔首,这个时间比较充裕。 汉中府并不缺粮,临近湖广,粮价比陕西要低很多。 陈望已经是准备好了拿出一笔银钱收集粮草。 定军山地广人稀,有很多天然的藏粮地。 陈功神色微凝,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的问题。 “这些流民只不过是累赘,大哥一路施粥布饭让他们得以活命,每日粮米消耗都是真金白银,眼下到了汉中腹地,不将他们交给地方官府安置吗?” 陈望放下了手中茶盏,目光从胡知礼的身上移到了陈功的身上。 “安置?这么多的人凭白养着自然是不可能,确实也是要妥善安置他们。” 陈望曲指敲了敲手旁的桌面。 “眼下,那沔县千户所的千户不是正好已经来了吗?” “沔县千户所军户逃亡严重,正好可以填一下空缺。” (本章完) 关于更新的问题 近段时间因为身体和一些方面的原因实在是没办法稳定更新,再说一次抱歉。 之前以为是好了,但是又不断的出现新的问题,我也不敢保证了,只是尽量能快一些恢复正常更新就快一些。 《风起明末》关于更新的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一章:两难 “沔县千户所千户关启林,拜见陈将军。” 关启林没有任何的犹豫,一进来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在了地上恭敬的行着礼。 他的礼节不可谓不周全,丝毫没有作为地头蛇的模样。 卫所军官虽然地位低于营官,但是营官没有帅令也没有权利管辖卫所军官,两者并不属于同一系统。 一般情况来说,作为千户关启林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恭敬。 但是现在并非是一般的情况,现在大股的流寇从虞关窜入了汉中府。 略阳、金牛两地的大战早已经传入了汉中府内。 如今整个汉中府已经是人心惶惶,沔县作为首当其冲之地,不少的富户士绅都往东面南郑的方向避难去了。 陈望离开座位,径直走上前扶起了关启林,温声道。 “适才我和属下在定军山观察地形,多有怠慢,还请关千户勿怪。” “哪里哪里……” 关启林连连摆手,陪着笑脸。 “在下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看一下陈将军有什么需要援助的地方,虽然能力微末,但是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事情绝不推辞。” 关启林心中戚戚,将身份放的极低,就差没有说是效犬马之劳了。 他可是听说了流寇逃入汉中之后一路向南流窜, 据说现在流寇似乎就在宁羌州一带,也就是沔县的西南面不远。 他之所以来找陈望,就是想要知道陈望接下来是准备如何布置,到底是剿还是守。 那些富户豪绅逃得了,他这个千户却是逃不了啊。 身为沔县千户所的镇守千户他如何能够逃亡避难? 守土之责不仅仅是一县的知县有,卫所军官也要背负。 逃跑的话,身为千户关启林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还要牵连宗族。 关启林为什么放这么低的姿态,陈望也清楚。 七年的时候,流寇也攻破了一次虞关,他们进入汉中大肆烧杀抢掠,不过被挡在沔县之外。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是因为有了预防,提前调兵遣将守住了要道,才将损失降到了最小。 关启林不想他走,想要他就驻军在定军山,保着沔县不失,不让流寇窜来。 陈望不留痕迹的打量着关启林,他注意到关启林身上的衣服还算厚实,穿戴的还算讲究。 只是跟随在关启林身后的几名家丁就要寒碜不少,他们穿戴着棉甲略显破旧,脚上的靴子看起来也有了一些年头。 窥一斑而知全豹,关启林身为千户连自己的家丁都穿的不好,底下的那些正军和军余恐怕更是不堪。 “军饷粮草一应的器械,眼下我军都并不缺乏,只不过一路追击而来,征募输送粮草武备民夫逃了不少,骡马也不多了……” “要是关千户方便,能否借调些许的军士帮忙运送辎重粮草。” 陈望扶着关启林坐在放在侧方的座椅上,故作难色道。 陈望是故作难色,关启林是真有难色。 “这……” “如今千户所中的军士都被调往了东面,只有百十来名正军,加上军余不过只有两百余人,听说流寇南下,现在都在协防沔县……” “陈将军要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困难。” 关启林面色有些难堪,只有半截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身躯前倾极不自在。 陈望要他派人来当辅兵运送粮草,他哪里能够调的出人。 现在沔县里面东拼西凑出来的二百多人,还是他咬着牙花了不少家财找来愿意顶替的人。 他当这个沔县千户所的千户可并不富裕,往昔的军田不是封在汉中的瑞王霸占就是被那些士绅给窃据。 内地卫所大同小异,逃军严重,关启林手底下的千户所也不例外,而且其地处汉中腹地,就是想要勾军也没有地方可去。 关启林领的这一个千户所,平时也只有五六百的正军,还不到定下兵额的一半,如今整个千户所算上老弱妇孺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 七年流寇入汉中,是褒城知县当机立断截断了北部的栈道,才阻止了流寇入腹地。 关启林那时也奉命领兵去守栈道,后来宁羌又入流寇,他们又跟着往宁羌进剿。 两战下来,卫所中有近百人战死在了外面,这也使得千户所中的境况越发的窘迫。 朝廷如今风雨飘零,就是战死营兵的抚恤都不能及时发放,更何况卫军。 一切都在陈望的预料之中。 关启林的答案,其实陈望早就清楚,他抛出这个问题前就清楚关启林解决不了。 在要求别人做某事之事,可以先提出一个很大的、对方难以接受的要求。 然后再降低条件,提出较小的、对方能够接受的要求。 如此一来,对方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也更容易达成目的。 就好比屋子太暗,有人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这个时候流寇是突然南下,而汉中府的军兵基本都集中在东线进剿,根本无暇西顾。 如今整个沔县千户所能够调集的军兵不过两百余人,就是这两百余人,其中大半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 内地卫所早已糜烂,根本不堪一战,那纸面上两百多人之中有二三十个能战的都已经是算关启林是个能将了。 当初倭乱的时候,几千卫军遇到几十个倭寇都能被杀的溃不成军,指望内地的卫军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陨石给敌人都砸死,这个概率恐怕还要大一些。 “陈某游击的职位是靠一刀一枪拼杀而来,卫所基层的情况我也清楚,汉中东面的战事我也有所耳闻,关千户麾下没有多余的军兵可以调度也不必太过于介怀。” 陈望声音微沉,叹了一口气。 关启林紧张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些,和陈望相处虽然不长,但是他感觉这个年轻的游击将军似乎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起码说话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没有将他当作是下级一样训斥。 之前在偏帐之中那些营兵让他等着的时候,关启林还以为是陈望故意将他晾在一旁以示威风,这样的情况他遇到过不止一次。 他虽然是千户,也是正五品的武官,一地的军事长官。 但是这世道如今文尊武卑,他这个五品的卫所千户,权势甚至还不如那县内的主薄、县丞。 陈望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关启林的神色,缓缓开口道。 “关千户一路过来,应该看到山北的流民营地了吧?” 关启林神色微动,他不知道为什么陈望突然问这个问题,只能是据实回答,点头道。 “陈将军心怀仁德,接济遭遇兵祸的乡民,在下虽然在沔县内,但也是听旁人说过。” 这些流民是当初跟着陈望的军队后面一路过来的,一开始他就得了消息。 这位游击将军似乎将队伍中军粮分发了下去,接济因为兵祸流亡的百姓,那些百姓才从略阳等地一路跟着进了汉中。 “略阳、金牛两战虽胜,但是却弥补不了兵祸造成的影响。” 陈望的神色阴沉,流寇造成最大的破坏其实并不在军事上,而是在于民政。 流寇所到之处,真的几乎寸草不生。 他们就像是一群蝗虫,不事生产,只知道破坏,经过一地便破坏一地。 这个时候的明帝国正值内外动荡之际,财政已经濒临崩溃,根本无力解决民生上的诸多问题。 流寇之祸对于如今的明帝国来说,就是死局。 “流寇入境一路烧杀抢掠而来,沿路百姓遭受兵祸房舍被毁,没有遮风挡雨的场所,也没有粮食供给过冬,沿路的州县没有人肯管。” “流寇之所以窜入汉中,归根结底还是陈某进剿不力,致使兵祸连绵祸及百姓……” 陈望眼神冷冽,神色微黯,声音低沉。 汉中的这一场兵祸,完全因他而起。 这一场祸端原本不应该是汉中遭遇,但是他的计划必须要进入汉中府,他需要一个借口。 摆在陈望面前的难题,是一个电车难题。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 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 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巨大的问题。 陈望必须要做出选择,他选择了两相其害之中取其轻,拉动的正是那杆代表着生死的拉杆。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但是他也并非是什么铁石心肠。 没有他引来这些流寇,日后流寇一样会攻入汉中,汉中将会遭受更大的苦难和破坏。 而当清兵入关之后,战火将会席卷整个神州。 分发军粮接济流民一方面是为了之后的计划,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可能的将灾害降到最小。 只有进了汉中他能够拥有更多的自主权,才能够暗中经营基业。 不入汉中,那么之后的数年只能不断往返,来回征伐,疲于奔命。 运气坏些倒在奔波的路途之上,在史书之上就此被一笔带过。 运气好些这个世界上不过又多个一个贺人龙或者是左良玉一般的人物。 但是无论是成为贺人龙还是成为左良玉,都没有办法阻止那即将到来的浩劫。 “你我都清楚,现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没有吃食,没有住所,就是一个死字。” 陈望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目光移动投向坐在侧方的关启林。 他说的的已经足够的明显,他在等着关启林的答案。 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更新了,实在是对不住各位追书的书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动荡 明初朱元璋于各地设立卫所,同时颁行《垛集令》,垛集成为卫军的主要征募方式。 按《垛集令》的规定,民三户为一单位,其中一户称正户出军丁,也就是正军,其余为贴户。 正军如果亡故,便从贴户之中补全。 所谓“勾军”是明代补充军伍的制度。 明朝前中期实行卫所军制,军户固定承担兵役,父死子继,世代为兵,随军屯戍。 若军户全家死绝或逃亡,由官府派员到原籍勾补亲族或贴户顶替,称为“勾军”。 勾军一般来说是兵部武库司主其事,如有勾取,卫所开报,核实乡贯居止,内府给批,发给军单,付都司卫所执行。 只是在卫所制崩坏的情况之下,勾军的范围也不断的扩大。 很多时候在难以处理失地流民时也会将其编为军户,补充到各地的卫所。 一来解决了流民的问题,二来又让缺人的卫所得到了人力的补充。 关启林是个聪明人,他选择了合作,勾军的事情他应了下来。 沔县千户所的兵额按照规定来说,要有一千一百二十人名正军。 正军是在行伍之中的军人,余丁或称军余为正军的子弟,他们不属于编制之内,但是也需要同正军一起到驻地服役,为正军做后勤保障,同时作为正军的替补。 正军战死或者是因为意外亡故,他们便可以顶替其名额。 一处千户所,一般来说都有四五千余人。 因为正军自然不是孤身一人,都是携家带口。 沔县千户所逃军严重,军田不断被侵占,日益衰落。 关启林将大概的情况也给陈望说了清楚。 如今沔县千户所之中只剩下了两千余人,五百多名军兵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现在守城的两百多名军兵,其中有半数都是花钱找来的青皮,甚至还有补上来的余丁和老人。 两百多人不仅要守沔县,还要守沔县千户所。 明时卫所一般都不设在县城里面,而是另设一处。 一处千户所下面有十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按标准都有一百一十二名正军。 每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每个总旗约五十五名正军。 每个总旗之下设五个小旗,每一个小旗设立一处军屯营、 小旗为军屯的最基本单位,内地很多现在的小旗营现在多演变为了村落。 流民共有三千多人,一下子将其全部都归于沔县千户所的编制之内自然不现实。 不过没有编制也没有关系,先安顿下来就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少报一个多报一个又有谁知道? 锦衣卫如今哪里有天启年间的威风,不止是捕食的爪牙被拔掉,甚至就连口中的尖牙都被取了。 如何处理就是关启林的事情,陈望让人给关启林支了五千两的白银。 梳理关节,打通窍门之类琐碎的事情自然也一并归于关启林来解决。 当然这五千两的白银陈望自然是没有直接将其交给关启林,而是让赵怀良领了一局的军兵送去,并直接留在沔县的千户所之中监督着这笔钱财是如何使用的。 赵怀良领了命令,得了印信,领着关启林跟一路从中军帐的位置走到了库房。 五千两的白银由一口大箱子装着,在装载上车的时候,特意打开了箱盖清点。 说实话,关启林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白银。 那白花花的白银被阳光一照差点了迷了关启林的眼睛,要不是他身旁的两名亲卫还有些神智,关启林差点就要倒在了地上。 千户是正五品的武官,但是正五品的武官又如何,内地的卫所崩坏,哪里有什么油水,管不得关启林没有见识。 关家说实话是攒了不少的家财,毕竟是世袭的千户,但是也架不住连年的兵乱。 关启林所领的沔县千户所还算是好的,毕竟好歹也算是富庶的地方,军田好好耕种还是能够余点钱,再加上些城中的铺面也多少能够挣一点。 但……那可是五千两白银啊! 而且,关启林在看那些将白银装车的时候,还看到了库房之中堆积着不少的箱子。 那些箱子之中有的紧闭,有的敞开,关启林在其中还看到了黄澄澄的东西,只可惜光线实在昏暗,有些看不真切。 关启林的心脏不争气的跳动了一下,目光差一些便彻底的直了。 “核查点齐白银五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印信已经勘察,千总签字留印,即可领走。” 负责清点钱银库官的声音打断了关启林的思绪。 关启林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正好看到了一脸似笑非笑的赵怀良。 “关千户是怎么过来的?” “嗯?” 关启林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先是一楞,不知道赵怀良为何这么一问,不过很快还是回答是骑马而来。 跟着赵怀良离开营地的时候,关启林才知道赵怀良是为什么一问。 陈望指派护送白银的一局营兵早已经是在库房之外等候多时。 一百余名营兵皆是罩袍束带,批甲带盔,垮弓按刀,乘马执鞭。 事关重大,陈望自然是派了最为亲近的辽骑来作为护卫。 原来张外嘉麾下的这些的辽骑在经历了数战之后,如今对陈望皆是心服口服。 张外嘉这个旧主和陈望两人之间真没有多少的可比性。 陈望一路带着他们拿到的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录上去的功劳可都是入了册,赏金军饷都没有半分的克扣。 纯化城下,陈望跃马在前冲锋陷阵,击破闯军。 略阳城下,陈望在千军之中阵斩李过,连破三阵,早已经在军中竖起了威信。 关启林看到一众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辽骑更是心中惊惧。 起初在营地之中见到那些举止严肃,沉默寡言的营兵,他就已经是有些畏惧。 而这些辽骑所带来的压迫,比那些营兵更甚数倍。 身处汉中腹地,没有去过边地,他何曾见过杀气如此深沉的军兵。 关启林唯一见过的大兵,还是崇祯七年之时洪承畴入汉中平叛之时带来的督标营。 当时也只是远观,而现在一百余名辽骑却就在近前,两者之间带来的压力自然是有天壤之别。 不过关启林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惊惧,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陈望麾下的军队越强,沔县便越安全。 只要沔县安全了,保住他头顶的这顶官帽,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关启林骑乘在战马之上,他的目光微沉,牙关紧咬,他在思索。 思索陈望为什么要将这么多人填入他的千户所内,关启林并不清楚。 但是他本能的感觉自己再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陈望只是一名游击,追击进剿,斩杀贼寇他才有好处。 而安置百姓照顾流民则是地方官府的责任,和陈望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确实有不少的营将看到百姓受灾会主动散出军粮接济,但是却没有营将会主动将真金白银交付出去安置百姓流民。 真金白银可是自己出的,而散出去的军粮是朝廷的。 难不成,这个陈望,这个游击将军真的只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忠臣? 关启林的目光在两侧一众辽骑的身上不断的游离,回顾着在中军帐中陈望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沔县千户,他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 但是他完全看不透陈望这个人,也猜不准陈望心中到底想些什么,更不明白陈望要做什么。 白雪纷纷扬扬,自天际飘落而下。 关启林抬起头,看着眼前纷飞的大雪。 他这一生都是碌碌无为,从父亲的手上接过了千户的官身,二十余年都只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游走,走不出这沔县。 世道艰难,越发的动荡,前路迷茫,但是他能做的只是走一步,看一步…… 营门之上,陈望头戴笠盔,他的目光此时正放在不远处正在往沔县行进的队伍之上。 陈功、胡知礼两人按刀罩袍立在陈望的左右身侧,其余众人则是分立于营门的四下,离他们三人都有一定的距离。 “传令各部,粮肉管够,紧加操练四日可休息一日。” 陈望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同时转向了西南方。 略阳、金牛两战战胜,斩杀了李过,确实是消除了洪承畴不少的戒心,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现在进入了汉中,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没有必要继续留着。 如今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被困在宁羌,就是插翅亦难飞。 用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的首级,多少也可以交付使命。 至于剿灭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两部之后,还能不能留在汉中府内,陈望丝毫不担心。 他的记忆力好的可怕,他清楚的记着,《流寇志》之中关于汉中的记载。 在崇祯八年的十二月,也就是今年的十二月。 汉中府内的民变队伍和原本就在陕西肆虐的流寇汇合,两者合兵一处,大败汉中府内进剿官兵。 自凤县三江口,经黑谷坝,群聚于褒城县东。 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攻略阳、阳平关。一路攻汉中、城固、洋县。一路攻阶州。 接下来的一年,将会是汉中府最为混乱的一年,也是最为动荡的一年。 “二十日后,兵出定军,进往宁羌平剿叛逆!” 第一百二十三章:朝暮 崇祯八年,十二月初七。 陕西省、西安府。 三原、明军大营。 洪承畴身穿正红蟒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皂鞋玉带,端坐于帐中上首。 他的身躯微微向前,目光也向着前方投去,似乎是看着什么。 帐内众将于两侧列坐,皆是垂首低眉,不发一言。 大帐中央,一名身穿着甲衣的亲卫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站得笔直。 洪承畴的目光盯视的正是那亲卫手中托盘上的东西。 洪承畴站起身来,从首座之上走下。 坐在两侧的一众将校皆是神色一动,目光也向着那站在中央的亲卫。 托盘之上,有两个圆形的物体一左一右的摆放着,上面各用着一块红布覆盖,让人看不清底下到底是什么? “守法。” 洪承畴轻轻的招了招手,坐在一旁的孙守法应名起身,走到了近前。 洪承畴转过头,对着左右的亲卫再一示意,左右亲卫会意上前,揭下了那托盘之中的两块红布。 随着那托盘之上托举的物体露出于众人的眼前,整个大帐的气氛也是为之一滞。 那托盘之上放着的不是什么珍馐美食,更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两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孙守法面不改色,呼吸平稳,阵前千军尚且吓不倒他,死去的人头又如何能够让他惊惧? 而且他也事先就知道洪承畴叫他来是为了什么。 “回禀军门,托盘之上的首级,正是李养纯、林胜泉二贼之首级。” “卑职曾经于流寇营中见过此二贼,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却绝不会看错。” 孙守法言之凿凿的语气,让洪承畴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许。 帐中众将齐齐将目光投向那托盘之上的两颗首级,不少人的眼眸之中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李养纯和林胜泉不正是之前从凤翔府跑入巩昌府,然后一路辗转又窜入了汉中府的两股流寇吗? 两人都是老贼,一个上二十四营的贼首,一个中二十四营的贼首,很早便已经是名显一方。 尤其是那个李养纯,以善守出名,帐中一众将校有不少人都曾经和他交过手,知道深浅。 林胜泉虽然比李养纯要差些,但是其武勇过人,麾下多边军骑卒也是难缠非常。 但是现在两人的首级竟然就这样被送到了三原而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负责追击进剿的他们的人是一个新任的游击将军,叫做陈望,原来只是曹文诏的一名家丁,因为战功而被提拔。 淳化一战,高杰叛降和其里应外合,借助着这一份奇功直接平步青云从一个小军官升为了游击。 然后,事实就摆在眼前,李养纯和林胜泉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是陈望杀的,他们可都不相信。 那个陈望身为游击,麾下兵马应当只在两三千之数。 此前虽然听闻和巩昌府兵合力击败过一次李养纯和林胜泉,说是大胜。 但那录的军功所有人都清楚,杀伤的人之中多是饥兵和步卒,少有精骑马兵。 带着几千的兵马击败几万的流寇并不难,在座的哪一个将校没有打过这样的战? 但是带着几千的兵马擒斩两名成名的贼首,如何能让众人相信? 帐中众将心思各异,已经有人在想难不成是李养纯和林胜泉,想要窜入四川,结果被守关的川兵击溃斩杀? 不过众人并没有继续能够胡思乱想下去,因为洪承畴已经开口将他们的思绪打断。 “唤陈望进帐听命。” 洪承畴再一招手,左右近卫将红布重新盖上,端着托盘的卫兵微微低头,双手捧着托盘缓缓退了下去。 洪承畴重新坐回了首座之上,他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开来。 自三原大战结束之后,这数个月的时间以来,他只收到过一条好消息。 那条好消息是曹文诏清剿了凤翔府、平凉府的残余贼寇。 除此之外,洪承畴在陕西就再没有收到过一条好消息,他收到的是一封封告急的文书,一封封战败的报告…… 阌乡流寇大胜之后,高迎祥正式打出旗号,分十三家,举七十二营,号百万大军,兵威进洛。 分兵两路,大举向东。 卢象升分遣诸军,各路出击,合围进剿。 张献忠领一路军从汝州出击进攻嵩山、九丰山一带。 但是祖宽以逸待劳早已经挡住其去路,张献忠大败不敌,麾下精锐死伤近千余人,只能是仓皇西逃。 高迎祥、李自成两人另领一路,从偃师、巩县进攻确山。 他们遇到的是亲领大军到来的卢象升。 结果毫无悬念,明军大胜,杀伤数万众,一战而解洛阳之围。 高迎祥兵败确山无力再进往洛阳,但是其麾下兵力仍众,于是转道攻占光州、霍丘,向江北挺进,而李自成则是回师陕西。 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等众被击溃分散之后则是只能分据于勋阳、商雒的乱山之中。 乱山之间内里相隔重山,外有官兵进剿待发,各部各营不能相援。 流寇聚众之势就此被卢象升基本瓦解,重新变回了各自为战之状态,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 只是情况从这时开始便急转直下。 卢象升上书曰: “两月来奔驰于汝、宛、河、雒之间,万分忙苦……” “贼多而且横,前后俘斩虽有数千,尚非荡平胜著。” “必于(九年)正、二、三月内先剿尽闯王一股,余贼方可次第歼散。 “……计擒斩死伤逃散可二万计,现今尚有五万,依然劲敌也……” 十一月时,李自成和蝎子块两部会和共有三四万人,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共有兵马七万,两军于十一月底于西安府同官县会师。 又有争功王等首领会聚而来,共计十三营兵马,合计精骑万众,马兵数万,共有十五万之众,号称大军三十万。 贺人龙、张全昌原本好不容易取得的成果再度丢失,而后张全昌追击流寇之时,遭遇伏击,张全昌最终兵败被俘。 贺人龙独木难支,只能退守中部、宜君稳定局势。 洪承畴只能是派出了高杰、曹文诏两人领兵北上,前去驰援贺人龙。 而后李自成和过天星等十三营由西安府同官进往延安府,过宜君、宜川,绕到韩城,想要等到黄河冰冻之后转入山西继续征战。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次天命的光芒似乎再度照临到了明帝国的身上。 今年的陕西并没有此前那般寒冷,河水并没有封冻。 山西巡抚吴甡又加强了防河兵力,李自成、过天星等众入晋的计划未能实现。 现在李自成、张天琳等人驻扎在西安府的韩城县境内和曹文诏、贺人龙、高杰等部对峙。 双方大战了十数场,流寇抢了不少的火炮,又依据城池,曹文诏、贺人龙两部兵少疲惫,占据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朝廷的命令不断的下派而来,满是督促进剿的诏书。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洪承畴这些时日以来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不少,兵力捉襟见肘,他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打破这个局面。 但是现在汉中府却是传来一个使得他极为振奋的好消息——李养纯、林胜泉伏诛。 军令一级一级传下,最终传到了等候在外已久的陈望耳中。 “军门令,请陈将军进帐听命。” 陈望眼神微凛,原本平静的心绪还是掀起了波澜。 要说是不紧张,那绝对是假的。 刀光剑影陈望现在并不畏惧,但是这个世界上有比战场更为危险的地方。 而眼前的中军帐绝对是比战场更为危险的地方,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之深渊! “陈将军,请。” 看了一眼眼前彬彬有礼的卫士,陈望点了点头,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向前。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执枪甲士环卫在洪承畴所在的中军帐外,陈望一路而过,心中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卑职陈望,叩见军门。” 步入帐中,陈望没有犹豫,垂首下拜。 “得赖军门提拔信重,卑职领军一路转战,终在宁羌击破贼寇,一举建功。” 洪承畴高坐在主位之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下方的陈望。 洪承畴虽然曾经不认识陈望,但是他也从曹文诏的口中得知过了陈望,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从陈望走入帐中之时,他的目光就已经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看到陈望,洪承畴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年轻。 不是外貌上的年轻,也并非是因为年龄。 洪承畴从陈望的身上看到的,是一股完全有别于其他人的朝气。 原本洪承畴没有任何太多其他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陈望走进来之后,他只感觉其他人的身上都带着沉沉的暮气,陈望身上所带的那股朝气和其余众人身上的暮气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洪承畴双目微眯,眼眸之中光芒流转,心思百转千回。 这些时日以来,陈望表现出来的能力足以胜任游击这一职位。 知练兵,通器械,识战法。 然而就在数月之前,他还只是一名无名小卒,一名普通的家丁。 他派人前往辽东探查,没有查出任何的不对劲。 但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的不对劲,才是最为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依照如今陈望表现出来的能力,绝无可能沉寂足足八年的时间。 (本章完) 请假一日,明早更新 今天暂时没有更新,卡文卡的厉害,我去挑灯夜战了,明天早上更新,各位等更新的书友先睡,不要慌张。 《风起明末》请假一日,明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二十四章:将计就计 洪承畴靠坐于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陈望,慢慢的回想着关于陈望的种种事情。 陈望,崇祯元年兵,从征曹文诏已有八年多的时间,崇祯三年时被提拔为亲卫家丁,现年仅有二十五岁,只比曹变蛟要小上一岁。 出身于辽东广宁陈氏,一个不大不小的宗族,这样的宗族在辽东那边并不算少。 天启二年,广宁陷落,随同大队迁入了关内。 其父为辽东营兵把总,在天启二年的时候,随参将黑云鹤守卫西平堡。 因西平守将罗一贯待援不至以致西平堡破,战死于西平堡。 其母出身广宁胡氏,陈胡两氏世代交好,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两族多有通婚者,相互往来,关系密切。 陈望还有一个弟弟,名为陈功,两人相差一岁,少时都是一起在族学之中读书修武。 曹文诏在辽东任游击之时与陈胡两家交好,因此两族子弟多投入到曹文诏麾下充任家丁。 以勇武闻名于军中,军中攒有后金甲兵首级七级,流寇首级三十二级。 洪承畴眉眼微抬,轻轻一抬手,示意陈望站起。 他的记忆力很好,关于陈望的生平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在泾阳之时,就听文诏提起过你,说你骁勇不凡,出於其类,拔乎其萃,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洪承畴心思深沉暗自打量着陈望,但是语气和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半分,反而是表露出了些许的欣喜,夸赞道。 帐中众将也是因为洪承畴的言语将目光投到了陈望的身上。 陈望心中微动,洪承畴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却仍然不敢放松半分,谦虚道。 “卑职不过微末之能,得赖将军提携,军门信重才有如此地位,唯有沙场奋力拼杀方能报效。” 洪承畴神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是更加的感觉不对。 这句话如果是孙守法,张全昌、贺人龙、左良玉他们任何一人来说都极为正常,但是从陈望口中说出来却是不正常。 在陈望初进入帐内之时,洪承畴清楚的感觉到了陈望身上的朝气,和其他众人截然不同。 但是现如今所说出的话,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显出半分属于年轻人的傲气和冲劲,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朝气。 “李养纯、林胜泉祸乱一方,荼毒多地,一直以来皆是朝廷心腹之患……” 洪承畴目光深沉,心中没有放松半分,保持着语气的温和,一边说话一边暗自思索。 陈望履历没有问题,生平没有问题,一直到崇祯八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地方有问题。 一切的转折出现于湫头镇之战后,那个时候的陈望突然表现出了指挥的才能,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曹文诏开始启用陈望。 先任百总,再提把总,转升千总,而后淳化一战凭借大胜之功成为游击。 陈望游击的印信还是通过了洪承畴的手亲自下发的。 高杰那边洪承畴问的清楚,他本来以为淳化之战是高杰主动来找寻陈望,但是没有想到却是陈望主动去找的高杰。 当初曹文诏举荐陈望之时,所说的一句话,洪承畴至今仍然记得。 “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形意。” 尽得形意,说的正是得了曾今戚继光麾下浙兵的形意,这最后四个字无疑是最高的评价。 当时的戚继光训练的浙兵可谓是战无不胜,出类拔萃。 曹文诏这个人洪承畴很清楚,曹文诏善于为人处事,左右逢源,但是却绝不会对于某人某事夸大其词。 曹变蛟当初出仕的时候,曹文诏对其给出的评价都没有给陈望的评语好。 曹文诏给曹变蛟的评语是“勇武有余,谨慎缺乏。” 陈望从去往淳化开始展露的才能便不止于一名游击。 “如今你的功劳薄上又可以记上两笔,算上之前剿灭李过之功,此三份功绩足以升任参将。” 洪承畴话音落下,中军帐内的气氛也为之一凝,所有人的目光皆是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 二十五岁的参将绝对可以称的上的年轻,而且还是对于一个并不没有显赫家世的人来说。 曹变蛟是在二十二岁便被升为参将,但是他是例外,并不属于常人之例。 帐中众将没有人察觉到洪承畴暗中的心思,他们只是感叹曹文诏一系又出了一个能将,地位更为稳固。 但是陈望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洪承畴似乎对他已经起了戒心。 陈望没有抬头,仍然肃手而立,洪承畴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只是被看着陈望已经是感觉浑身难受,有一种被看透了内心的感觉。 “为国效命,平剿贼寇乃是我辈武官应尽之职,宁羌之战也并非卑职一人之功,汉中府内卫所,州县都有援助,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陈望再度向下低了一些头,将事先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洪承畴双目微眯没有言语,陈望说的全是场面话,但是他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可能问的再深一些。 而且再说,他对于陈望现在所做的事情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的实据。 无论是从降卒之中募兵,还是将缴获大部分留下,还是派胡知义前往辽东找寻亲族充任家丁的事情他也知晓。 这构不成什么罪责,因为只要成为了军官,要募集家丁多是从五服之内之中招募,因为只有自己的亲族才可以托付大事。 就是曹文诏他虽然远离大同,但是他麾下的家丁除去少部分是陈胡两氏的子弟之外,更多的家丁还是出身于大同曹氏,同宗同源。 陈望做的只是其他人都在做的事情。 这些属于正常的举措,这样的事情合乎情理,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虽说陈望是从饥兵之中选兵,而不是从精骑、马军挑选,这一点和其余诸将完全相反。 但洪承畴也读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记》这两本书,他很清楚陈望选兵和练兵法都是学自这一本书。 戚继光没有藏私,将自己对于练兵作战的理解全部都写在了书中。 只是想要全部做到对于为将者却是难上加难。 戚军之练兵法是好,朝中上下将官皆是心中清明。 但是所有人都弃之不用,这又是为什么? 财政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因为朝廷不可能发放足额的粮饷,他们又如何给底下的军卒发放? 更何况就算是发放足额,都发了下去,他们这些将官又如何去养家丁,去维持富贵的生活? 第二便是因为戚继光练兵法练出来的是公兵,而非是私兵。 如今举国上下各营无不以家丁为主体,其余正兵为协从。 而戚继光所用之练兵法和这样的制度却是相互不容。 对于陈望的选择,洪承畴只是感觉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有经历宦海的磨砺,知晓世道的艰难。 练公兵的战力确实是强,正如练兵之法所说,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然而弊端却是,如果没有本部家丁,在调令下达转移地方,升迁赴任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的保障,甚至有被架空的风险。 总有人觉得明末之时那些将官都是蠢货,但其实大部分人的心中都犹如明镜一般,只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罢了。 洪承畴知晓陈望得了李自成抢掠的财物,只是那些财物终有用尽之时。 而且,难道他陈望就没有任何的私心? 陈胡两氏如今总资产只不过到万两,陈望在淳化的收获绝对超过十万两。 难道他陈望就不会心动,不想要将其留在口袋之中,改善一下宗族环境,调节一下自己的生活,反而将其用于去养国家之兵? 陈望为什么去往汉中府的事情,洪承畴已经是从曹文诏那里得到了答案。 “往汉中,是为了练兵。” “来回奔波,不断往返,兵疲将乏,战胜无人论功,败亡则将罪责尽数按于其身。” “卑职想要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 汉中府位置居中,与其他府州相对隔绝,府内情况自数年之前便开始崩坏,府内匪患迟迟未能解决。 进了汉中府之后多半能够长留汉中府进剿,不必要往来数省数府奔波,可以专心练兵。 当初曹文诏主动请缨前往凤翔府平剿余党的原因洪承畴心知肚明。 曹文诏在宝鸡会见陈望之后,在复命之时已经是和他陈明了情况,将两人的问答全都记在了纸上。 辽东的血仇很多的将门已经忘记了,但是大部分的辽东人却都没有忘,复土的愿景仍然在很多辽东人的心中生根发芽着。 汉中府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府内虽有大股贼寇,但是却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势力庞大者。 相比于高迎祥、张献忠等人,那什么翻天鹞之辈不过是一群小蟊贼,掀不起什么风浪。 在汉中府,不仅可以安然拿这些蟊贼练兵,还能拿到不小的战功。 身为武将,心中有其他的想法,譬如保存实力、赚钱敛财之类的再正常不过。 陈望有这样的想法,远见已经是超过了大部分人,就是他起初也没有想出到底陈望是为什么要去往汉中。 只不过虽然知晓了为什么陈望想要去往汉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陈望所做的很多事情单独摆出来再正常不过,但是将其全部串联起来,却是莫名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洪承畴目光清冷,淡然道。 “既然李养纯、林胜泉、李过三人已经伏诛,宁羌、略阳匪乱已平,那你就先行领兵返回西安。” “如今延安府局势混乱,李自成等部又回陕西,商雒一代群贼盘踞,都需要处理。” 陈望的身上疑点重重,一时间难以梳理清楚,但是洪承畴现在有一个更加简单的处理方式。 既然缺乏线索无法得知陈望的真实意图,那就不要再去想其中的原委,直接用手中的权柄直接将其调回西安府内。 “你领兵自汉中返回,径直前往商雒平叛。” 洪承畴的眉目舒展,就在谈话之间,他的心中已经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 不管陈望心中想的是什么,要做到是什么都无所谓。 陈望身为营将,如今只不过是一名游击,麾下营兵不过两千之数,算上那些辅兵也不过四千余人,再如何也翻不了这大明的天。 想通了关窍,洪承畴的心绪再度回归平静,重新气定神闲。 他看到了陈望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而后面色慢慢的变得难堪了些许,不过只是在一瞬间后,陈望的头低了下去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又重新恢复如常。 “谨遵军门帅令!” 台下,陈望再度下拜。 洪承畴的目光放缓了些许。 仔细回想下来,他发现陈望还是过于年轻,很多事情都做的不够好。 无论是去往汉中,还是各种筹谋都太过于想当然,做的不够的隐晦。 如此想来,陈望聪明有余,但是阅历不足,其实最多也只能算是中上之资。 洪承畴缓缓站了起来,收敛了神色,重新恢复了威仪,环视着帐中的诸将。 “数月以来,于三原、泾阳、汉中、平凉、凤翔等地与敌鏖战,军功皆已交由兵部齐叙,不日封赏即下。” “如今陕西全境,仅有韩城、延安、商洛三地尚有残存贼寇。” “为国效命者,朝廷绝不会吝惜赏赐,加官封爵,封妻荫子。” “今日各回军营召集三军,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起兵东进!” 洪承畴按剑而立,横眉冷目。 话音落下,帐中众将皆是齐齐起身,轰然应命。 陈望再度低头,也是一起应声受命。 洪承畴下完命令,而后言简意赅的分发任务。 陈望已经是先领了命令,他要返回汉中领兵进剿处于西安府南部商雒的地区的群匪,领了旗令,得了允许之后便直接退出了中军帐中。 临走之时,陈望一直是眉头紧皱,只不过当他骑乘着战马离开了营地之后,在陈望的脸上却没有见到一丝的愁容。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身后一众亲卫紧随,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占地广阔的三原大营,而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前不远处因为战火显得有些破败的三原城,眼神露出了些许的冷色。 洪承畴这一次召他来三原,对他戒备非常,甚至还派人查了他的宗族。 曹文诏早已经将这一切都告知于他,当初在宝鸡的时候,曹文诏就已经明言他会将自己的一些话转述给洪承畴,可能在之后洪承畴会亲自召见他。 正是因为曹文诏的提醒,所以这一次的问答,陈望才有了定计,事先就已经做好了计划。 所以陈望才特意挑在了在十二月初才斩杀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拿着两人的人头前来复命。 之前洪承畴命他领兵返回西安府,平剿商雒的流寇,他做出一副艰难做出难堪的模样完全只是演戏,只不过是为了让洪承畴自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 陈望的目光越发的冷冽,这一次经历的波折,让他看明白了很多的东西。 很多的事情都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永远不要将其他的人当作是蠢货,当作是无知者。 能够在历史上留名之人又有哪些是简单,将这样的人当作是蠢货的人,自己才是真正的蠢货。 他们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真实存在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都有自己的意志。 陈望很清楚,他要走的路是一条危险至极的路,在这路途之上,他绝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轻心,必须要一直小心谨慎。 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之深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军法督导 快马轻骑,只花了七日的时间,陈望便从西安府的三原赶回了汉中府的沔县。 等到回到沔县之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的中旬。 《流寇志》上记载,汉中府的民变爆发最为剧烈的地带,正是在凤县、柴关、留坝、褒城一带,这也是为什么最后他们群聚于褒城县东。 这一线的大部分都在褒斜道上,而陈望从西安府返回之时也是经过的褒斜道。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这一次从沔县前往西安府复命陈望足足带了四百余骑,四百余骑人皆双马,一路奔驰没有在褒斜道上停留多久。 在经过两次经过褒斜道的时候,前一次和后一次之间的差别极为巨大。 前往西安府复命之时,只是听到匪盗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不太平。 很多的富户大家,还有一些来往的行商都被抢掠,官兵正在调兵遣将前往进剿。 但那个时候在官道之上还有不少的行商和路人。 然而在回汉中府时,一路之上都没有看到多少的行商,唯一见到的几支商队规模都极为庞大,护卫镖师加起来都超过了百人。 沿路的关卡州县之上皆是布满了守城的青壮和兵丁,他们的脸上多是带着警惕,眼眸之中透露着恐慌。 汉中府官兵的进剿也陷入僵局,准确来说是落入下风。 黑杀虎张原在裹挟了周边的大量民众部队不断膨胀之后,突出了西乡往汉中府城方向一路席卷而来。 汉中府官兵措手不及,转守荞麦山,于荞麦山下匆忙设下营寨。 张原当机立断,趁着汉中府官兵立足不稳、军心未定之际亲自领兵发起了进攻。 汉中府兵大溃,一路溃败,一直退到了城固县才稳住了局势。 消息传到南郑之时,陈望当时正好从南郑路过,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绪也是稳定了很多。 】 史书之上的记载有些时候说的摸棱两可,编书的是人,记载也是人,自然难免会出现差错。 《明史》之中的记载有很多和同时期的史料相互冲突的地方,也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在研究和考证的时候必须要结合多本史料以及实际情况来推算。 如果记载有误,那么他可能真的要被调往西安府。 洪承畴为人地位崇高,手握重权,心思深沉,在其手底下为将者与如履薄冰无异。 贺人龙和左良玉两人手握重兵,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但是在洪承畴的手下之时,他们也都不敢抗命,也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就是和曹文诏一样身为一镇总兵,在洪承畴的面前也须俯首。 洪承畴虽然品德不正,但是能力却是母容置疑,历史上无论是在明庭之时,还在归顺降清之后都有不小的功绩。 也正因为如此,陈望更不想在洪承畴的眼皮子底下为将。 在洪承畴的眼皮底下领兵,一举一动势必都会被其看在眼里,想要做什么都会被其知晓,根本没有半分的自主权。 陈望如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洪承畴对抗的能力。 不过陈望也有洪承畴没有的优势。 洪承畴可以在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之下选择直接以势压人,将他调往西安府内。 但是洪承畴却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他不知道,也算不到汉中府在接下来的十数日之内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汉中府、沔县南、定军山大营。 这里是陈望麾下军兵的驻扎之地,宁羌州匪乱已平,但是营地却暂时没有移动。 此时的中军帐内,陈功坐于右首,胡知义坐于左首,其后以此是唐世平、赵怀良两人,其余一众军校皆是罩袍束带,分坐于帐内两侧。 帐内众将皆是正襟危坐于坐椅之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 帐内空气沉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仿佛一切都凝固了一般,大帐之中说是落针可闻也并不夸张。 “恢————————” 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在众人的耳畔炸响。一声极为高昂的马嘶之声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一众军校皆是齐齐转头看向帐门之处。 而帐外也在此时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高喊之声。 “恭迎将军归营!” 随着帐外的呼喊之声,中军大帐的帐帘也向着两侧同时被拉开,露出了外面的视野。 下一瞬间,陈望一手执着马鞭,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已经是跨入了帐内。 不用命令,也不用呼喊,大帐之中一众军校,包括陈功、胡知义两人皆是齐齐下拜。 “恭迎将军归营!” 军营升帐无父子,军令之下无亲卷。 军伍之中等级森严,将旗一挥千军俱动,焉能容得下其他私情? 平日间可以随便称呼,但是在军中上了战场,升了军帐,便只有上下级之分,而无兄弟亲友之情。 陈望踏入帐内,一路龙行虎步一直走到了首座之上才停了下来。 胡知礼带领着一众亲卫跟随着他从帐外鱼贯入内一起走入了中军帐内。 一众亲卫入帐之后,皆是自觉的站在了大帐的边缘,处于在了警戒的位置。 而胡知礼则是按着刀跟随着陈望一路走到首座的位置,他没有坐下,而是直接站在了首座的台阶之下按刀而立。 一路风尘,陈望骑乘着战马进了营地从辕门直奔中军的位置,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内休息,而是派人先行通传升帐之事。 陈望站在首座之前并没有急于坐下,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帐中跪在地上的一众军校,而后目光落在了胡知义的身上。 在淳化他成为游击之后,便让胡知义去往辽东在陈胡两氏之中募人,说是家丁其实是作为军官。 原先他上任淳化的时候节制张外嘉留下的辽骑是靠着曹文诏派给他的家丁,这部分自然是不能长久借用,此时已经是还了回去。 不过曹文诏最后还是给他留下了十多名原本从属于其的家丁,那十多人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 曹文诏询问了每个家丁的想法,愿意继续跟随他的便留在军中,想要去给陈望帮忙的也可以离去。 有十多人最终选择脱离曹文诏,转头而来。 其中就有上次替曹文诏传信的陈鸣。 而胡知义这次从辽东带来了近五十余人,这已经是如今陈胡两氏如今近乎一半的青壮男丁了。 原本陈胡两氏虽然不算大族,但是在乡邻也不小的势力,只是广宁战后便每况愈下,男丁多参军入伍,战死沙场者众多,如今人丁早已经没有昔日兴旺。 两者相加,算上胡知礼、胡知义还有陈功,陈胡两氏的人共有七十二人,皆是在军中之中担任要职。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个时代任人唯亲才是常态。 陈望不觉得如今自己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虎躯一震,便可以引得麾下众人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但是他很清楚一点,在这个时代,宗族之中若有人登临高位或是有出众的才智,其宗族绝对会不留余力的支持他。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个时代并非是空闻。 当初陈氏之所以能够在辽东的广宁占据一席之地,原因便是因为陈氏之中出了一个游击。 而后陈氏和胡氏又各出了一个举人,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眼下他成为了游击,自然是会得到了陈胡两氏的鼎力支持。 如今帐中的所有人陈望都可以信任,帐内一众军校除了赵怀良和唐世平之外,其余众人都是他的血亲,天然的和他站在一边。 信息时代便利的交通和信息的交互使得人们逐渐的变得冷漠,对于血脉也开始看澹。 但是在明时,就是同出一地关系都会十分密切,在官场之上相互援助,更不用说是同宗同族了。 赵怀良和唐世平两人毫无背景,能够一路平步青云,升任如今的官职,都是依靠着他,可以说是和他牢牢地捆绑在同一架战车之上。 “归座。” 陈望收回了目光,坐回了首座。 听到陈望的命令传来,帐中一众的军校齐齐应命,这才起身重新就坐。 陈望目光微凝,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胡知义回来的比较早,在陈望还在平叛的时候便已经是到了汉中府内。 陈望拖着时间,没有急于斩杀李养纯和林胜泉,而是先行练兵。 让一众亲族各自领兵,先从旗总开始,而后逐渐提升,逐渐熟悉各项事务。 如今的辽骑,也就是第一骑兵部的百总有四个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七部步兵只有两部的千总是由唐世平和赵怀良担任之外,其余的也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陈功任第一骑兵部的千总,胡知义任第一步兵部千总。 唐世平任第二步兵部千总,陈鸣任第三步兵部千总、赵怀良任第四步兵部的千总。 第五、第六、第七步兵部的千总都是出身陈胡两氏。 陈望目光在众人的身上游离,经历了近两个多月的严格训练,他们所有人在表面上都已经像是一个合格的军官了。 他麾下的军队经历了数次战火的洗礼,也正在向着一支真正的军队的转变。 不过陈望很清楚,自己需要的并非是一支和这个时代一样的精锐部队。 如果要完成他想要的事情,那么他需要一支有别于这个时代的部队——一支新军。 如同戚家军那般的军队,甚至还要超过他们…… “即日起……” 陈望目视着帐中的众人。 明时的镇戊营兵制颇为混乱,每个将官都会将其更改调整。 但是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不需要上报便可以改变编制,也就说身为营将,他其实有改变军制的能力。 “于营中设督导处,由我直领,各部各司各局之中设皆督导员,分管军法宣讲。” 台阶之下,胡知礼顺势上前了一步。 而后陈望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适时响起。 “督导处首任督导官将由胡知礼担任。” 第一百二十六章:鸟上青霄 汉水是长江的一道极为重要的支流,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汉中府。 汉中府内几乎所有重要的城镇都位于汉水的两岸,官道也修在离汉水颇近的位置。 被白雪覆盖着的官道之上,布满了正在行进的军兵。 他们身穿深红色鸳鸯战袄,头戴着缀着红缨的笠盔,或肩扛着长枪、或肩扛三眼铳,他们的神色轻松,步履轻快的大步向前。 陈望骑乘着战马,带领着数十名亲卫甲骑行走在队伍的侧面,目光从身侧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军卒身上一扫而过。 这支正在官道之上行军的军队,正是陈望麾下的游击营。 从汉中去往关中,因为秦岭的阻碍,原先只有四条道路相通,这四条道路由东往西分别是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和陈仓道。 元明之时又修连云道,连云道在褒斜道西面不远,直通凤翔府的宝鸡。 洪承畴交付的军令是让陈望领兵进剿西安府南部商雒山地区的一众贼寇。 最佳的路径其实是应该从沔县出发,然后经过连云道到宝鸡进入关中平原,再向东进入西安府去往商雒。 这样走的话速度是最快的,也是最为简单的。 不过凤翔府几经劫掠,各州县皆是困苦不堪,尚且需要朝廷接济,怎么可能供应的起沿途所用的军粮。 所以洪承畴下达的军令是让陈望领兵自沔县出发,经由汉中盆地,往石泉方向行军,再从子午谷北上西安府。 陈望收回了目光,打马向前登上了一处高坡。 眼前的景色还是一层未变,河水奔腾喧嚣向东,群山连绵百转千折。 “这里距离府城还有多远?” 陈望眉头微皱,向着左右询问道。 如果记载没有错误,就在这个月的月底,汉中府将会发生剧变。 陈望路经汉中府城的时候,便听闻了张原在荞麦山大败汉中府官兵,而后兵临城固县城下的消息。 而凤县等地也是风起云涌,群贼骚动,要不了多时只怕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民变。 在沔县他特意停留了三天的时间才领兵向东前进,但是东面却是显得异常平静,如今还没有传来一星半点的消息。 听闻陈望提问,胡知礼随即策马上前,低首禀报道。 “此处距离汉中城还有约三十里路,按照目前的行军速度,在今日黄昏之前能够抵达汉中城外。” 胡知礼除去担任督导处的督导官外还兼任中军坐守一职,掌管军令交流。 “昨晚我听到探骑归营的声音,现在东面是什么情况?” 陈望微微侧目,看向胡知礼询问道。 这几日众多的事务压在他的肩上,现在离开定军山只是暂时的,并不能一走了之。 陈望没有想过放弃这数个月以来在定军山上的经营。 占据着定军山不但可以影响沔县,还可以辐射宁羌、阳平、略阳等地,能够有效的控制汉中府的西部地带。 关启林如今已经是被陈望捆上了战车,因为现在他唯一的儿子关文佑就在陈望麾下任职把总。 在明时卫所和募兵之间并不是对立的关系,营兵有大量兵源来自各地的卫所之中。 很多营将营官甚至就是从卫所军之中提拔或则调遣过去。 戚继光带的营兵,但是他其实是卫军军官出身,嘉靖二十三年时,他继承祖上的职位,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就此步入仕途。 “昨日探骑来报,汉中府城外正在集结各地兵马驰援城固,黑杀虎张原如今盘踞在荞麦山一带并不安分,似乎有出荞麦山的倾向。” 胡知礼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后回答道。 “往西安府走子午道,城固县是我们的必经之路。” 陈往心神微动,汉中府的地图他看了许多遍,将山川河流和城镇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荞麦山就在城固的西南面不到,两地相隔不过二十余里,从荞麦山头都可以直接望见城固县的城墙,这已经是一个极近的距离了。 只要张原想要,那么他可以在当天领军将整个城固团团围住。 “荞麦山大败,汉中卫折损了差不多有一千余人,其余人马现在都退守在了城固县。” “兵的是汉中卫的一个指挥佥事,兵败的原因好像是那指挥佥事被临阵射杀,麾下亲兵因此四散,而后导致了军阵溃败。” 胡知礼抬起手抹去了盔沿的白雪,神色有些凝重。 “逃亡的溃兵没有全部回到城固县,不少卫军逃卒想要跑回各自卫所,不过大部分溃兵似乎都被抓了回来……” 】 胡知礼的目光闪动,向着左右看了一眼,而后低声道。 “汉中城内外如今人人惶恐,各地纷乱不堪,街道之上已经不见行商走卒,只有拿着武器军械的军兵民壮,周边乡镇皆已戒严。” “汉中城那边似乎还在集结军兵,准备驰援城固县……” 虽然心中已经预料,但是陈望还是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绪,握着马鞭的手不由的勐然一紧,心中悬着的那颗大石顿时落下。 陈望举起了马鞭,指着前方,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荡,凛声道。 “快马加鞭,将汉中情况报告于军门。” 胡知礼拱手应命,而后点出了数人,快马加鞭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行文其实早在定军山的时候,陈望就已经写好,现在只不过是等到了时候将其递交出去即可。 “通令全军,快步前进,务必在今日黄昏之前赶制汉中城!” 陈望回望了一眼正在行进的大队步卒,沉声喝令道。 军令既下,令骑飞驰。 旌旗摇动,号角连绵。 军号奏响,原本官道之上的缓流陡然一急,化为了湍流,向着前方急卷而去。 陈望偏头看向身旁的官道之上是一队接着一队正在齐头并进的步卒。 他们衣甲整齐,肩扛着军械,目视着前方,沉默的向前。 而在他的身侧,则是一众顶盔贯甲,杀气凛然的精锐甲骑。 车轮滚过石路的哐当声、鞋靴踏击地面的脚步声、还有飞驰而过犹如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尽皆汇聚在一起,好似大雨之后暴涨的河水一样响亮。 数月之前陈望也见过这样的景象,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家丁骑兵。 但现在陈望已经不再是那个跟随在其他人后的家丁骑兵了,现在这支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军队是他的部队,听的是他下达的号令,遵的是他下达的军命。 陈望正过头,目视着前方,轻催战马提步而去。 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 兵马军队,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在陕西,不过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飞而不得,不可欢游。 此留汉中,便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之羁绊! 军中有大队骡马,又是在内路行军,不需要担心什么伏杀埋击。 当陈望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之后,军队行进的速度直线提升。 但还是一直等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走完了这最后剩下的那三十余里路程,抵达汉中城外。 并非是行军的速度不快,而是在行进的路上他们遇到了逃难的人潮。 富贵豪绅车马相连排于头前,护卫仆役各执刀剑环卫于侧,后方则是一众携妻带子的平头百姓,人潮汹涌连绵十数里之地。 正因为如此,才耽误了时辰,黄昏之时才到达汉中府内。 抵达汉中城外,入目可以见到汉中城内外的紧张的气氛。 汉中城墙之上占满了手持着军械的兵丁民壮,四方大门紧闭,城外街道之上并无半点人影,就是屋舍房宅之中不见分毫的灯火与烛光。 想走的人都已经全部逃离了汉中府城,只剩下了不想走的人和那些走不了的人。 陈望面色不改,他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只是命令麾下军兵就地在汉中城西扎下了军营。 不过陈望不去找人,但是有人却想要找他,找他的人是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 陈望领着亲兵一路经过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最终在汉中府的府衙之中见到了身穿绯色官袍,埋首于桉牍之中,满脸疲惫的知府林道权。 林道权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要陈望留下来协防汉中府城。 汉中卫军不堪大用,林道权清楚无比,只靠他们林道权感觉绝无可能守下这汉中城。 “军令如山,不可违逆,军门已下军令,命我离开汉中清剿商洛流寇残党,在下实在不敢抗命。” 陈望眼神没有任何的波澜,但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回应道。 “不过下官获知汉中情况,已命快马飞报军门,军门如若是改易军令,下官一定……” 陈望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林道权已经抬起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陈望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反正也不过是大堆的空话套话。 “陈将军听从督师军令确实无错,但天不如人愿,如若不解决现下的难题,只怕是陈将军去不了西安府。” 林道权面色微变,拿起了一张绢布,一连咳嗽了数声,似乎身体不太好。 陈望挑了挑眉,心中有些疑惑。 “陈将军的消息并不灵通。” 林道权放下了手中的绢布,显得有些虚弱,不过中气倒是还算是足。 “就在昨日,张原领兵五万出荞麦山,兵围城固县,东去之路已被隔断……” 林道权轻一招手,左右近侍将一副地图抬来,放在了陈望旁侧的桌面之前。 林道权站起了身来,走到了地图之前,叹息道。 “如今汉中真正的情况远比陈将军知晓的更为败坏,汉中已是危如累卵……” 陈望神情微肃,也是站起了身来。 林道权指着放在桌面之上的地图,将如今汉中府的局势全盘托出。 黑杀虎张原于荞麦山大败汉中卫军,杀的汉中卫军丢盔弃甲只能退守城固。 汉中卫军的损失远比传言之中的千人要多,前后伤亡两千余人,逃亡离散者又有上千余人,如今的城固只剩下了千余名残兵败将。 带兵出征的指挥佥事已死,如今在城固县领兵的是一名千户。 汉中卫原来统共都没有多少军兵,为了讨伐张原都是从各地的千户所之中四处征兵临时拼凑出来的大军。 眼下在荞麦山战败损兵折将,折了两千余人,汉中卫可以说已经是没有了再战了之力。 之前探骑来报说是汉中城外在集结军兵准备驰援城固,民壮开始协防守城,但是实际上只是对外宣称。 汉中卫收到的军令是保全汉中,至于城固县其实早再暗中就已经是被放弃,那些溃逃到城固的残兵都被下令要调回了汉中。 因为汉中城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来自于东面张原的威胁,就在汉中城北面的褒城如今也已经是人心惶惶。 十二月中旬之时,也就是陈望刚刚领兵通过褒斜道之后,凤县便爆发民变。 这一次的民变没有如同以往那般被镇压下去,这一次的民变有人领头,暗地之中也有勾连,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暴动。 从众者先是数千而后一路犹如吹气球一般膨胀开来变成了数万人,贼首号称金翅鹏,无人知晓其来历。 在他的带领之下,起义军连败官兵,兵围凤县,一度抢上了城墙。 后来内应破城的计划没有成功被凤县知县所识破,他们才撤围凤县,转而向南。 而当金翅鹏领兵向南之后便一扫在凤县的颓势,先破三江口,再破黑谷坝,经由虎头关直往南来,兵临鸡头关下。 鸡头关守军不过只有数百,守关之军多为老弱,精锐都被汉中卫抽调前去平剿张原。 而上一次那个力挽狂澜,亲率民壮守卫鸡头关的褒城县令已经卸任。 鸡头关的数百名守卫又哪里是数万流寇的对手,只不过两日的时间,鸡头关便被攻破。 如今的褒城已经是团团包围,周边乡镇皆遭兵祸。 褒城就在汉中府以北数十里之外,一日的时间便可以从褒城赶至汉中城。 现在汉中府的情况正如《流寇志》上记载的一般无二。 贼寇自凤县三江口,经黑谷坝,群聚于褒城县东。 而后兵分三路:一路攻略阳、阳平关。一路攻汉中、城固、洋县。一路攻阶州。 第一百二十七章:汉中群匪 褒县城内,漆黑一片,静静悄悄,压抑非常。 四方城墙之上灯火密布,夜风急切,吹的城墙之上的旌旗不断摇动。 城墙之上守城的兵丁民壮手持军械,所有人皆是神色沉重,凝望着城外。 褒县城外,虽已经是半夜三更天,但却仍然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荒郊野岭按理来说应当不见灯火只是一片黑暗,但是这里在数日之前便被从北方凤县一路杀来的流寇所占据,将这里作为营地中军所在。 这一伙自凤县打来的流寇在褒县的东面安营扎寨毫无章法,棚屋窝房四下林立,军帐营墙凌乱散布。 但是褒县内的军兵却不敢主动出击,因为如今的褒县之中只有不到三百余名军兵,算上守城的民壮才能凑出四五千人来。 而在东面的那一支流寇,一路烧杀抢掠而来,足有四五万之数,营地连绵十数里,队伍声势浩大,甚至一眼望不见头。 不来攻打褒县,褒县的军兵就已经是谢天谢地庆幸无比,哪里还敢去招惹那城外的流寇。 城中众人只是紧闭城门,对着城外发生的一切却都只当作看不见。 眼见官兵畏惧如此,也使得城外的一众流寇越发的猖狂。 流寇大营之中,营火重重,灯盏遍野,亮如明昼。 生的满脸络腮胡,身穿着赤袍的金翅鹏一脚屈膝踩在一方宽大座椅之上,另一只脚则是踩地上,就这样大剌剌的坐在首座的位置。 “取酒来!取酒来” 金翅鹏左手端着酒碗,右手臂膀里面揽着一名衣着锦绣身段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神色戚戚,浑身颤抖,却是不敢抗拒半分,只能容得金翅鹏的大手在其身上身下不断的游走。 大帐之中,群匪多席地而坐,毫无仪表,或是大吃大喝,或是相互喧闹,甚至有当众宣淫者。 宴席之上女子的哭喊声时不时从角落传来,她们大都是从各地被虏掠而来富户女子和大家中闺秀。 她们所居住的镇寨被流寇所打破,作为依靠的人都尽皆被屠杀,自己也被流寇所虏掠供以宣泄。 乱世之中,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眼见酒杯之中的酒水见底,金翅鹏当即粗声叫喝道。 听闻金翅鹏高声的呼喝,侍礼在左右的几个娃娃兵当即从旁侧搬来了一坛坛刚刚启封的酒坛,给金翅鹏倒起了酒。 上好的美酒被一坛坛的倒出,不少的酒水都倒到了酒碗的外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浑然不在意。 他们一路过来,抢到的好东西已经是堆积如山,就是烧去一半也享受不完受用不尽。 大帐之中,众人多是神色狂傲,放浪嚣张。 他们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也有狂浪的依仗。 凤县的官兵叫他们杀了近半,汉中卫的卫军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 当初那陕西的大匪都没有打进去的鸡头关都被他们打破,如今更是一把火烧的干净。 他们一路杀来官兵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根本不敢和他们正面交战。 他们在周边转了一圈,一路烧杀抢掠,那褒县城内的官兵都还是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城中不敢出来。 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嚣张跋扈? 他们受了那么多年的鸟气,凭什么不可以发泄出来?! 那些官兵,那些衙役,那些地主,那些官老爷!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全都该死,都该跪在他们的脚边给他们磕上一百八十个响头。 大帐之中,大部分人都在肆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根本不加隐藏。 但是就在金翅鹏的身旁不远处,一名面色沉着的中年男子端坐于座椅之上,见此场景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 那中年男子外穿着一件苍青色的四合如意云鹤大氅,内里穿着一件赤色鱼鳞罩甲,腰系锦带,腕带臂鞲(guo),与帐中众人显得皆是格格不入。 就在那中年男子的身侧,还立着两名身穿边军对襟连身甲的亲卫。 两名亲卫身上透露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两人站在那中年男子身后按刀而立,目光不断的在帐中众人的身上游离着。 金翅鹏虽然口中呼喝着倒酒,眼睛的余光却是也注意着那中年男子的情况。 看到那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心中虽然有些有些不快,但是面上却没有发作,反而是转脸笑道。 “张帅在荞麦大胜之事传遍汉中,我等兄弟俱是佩服的紧,就为了这件事,我等兄弟必须敬张帅的一碗!” 金翅鹏大大咧咧,举起了酒杯示意众人一起举杯。 这衣着考究,身带煞气的中年男子,正是刚在荞麦山取胜,大败官兵之后又兵围城固县的黑杀虎张原。 “卢帅豪迈!” 张原心中对于金翅鹏,还有他麾下的这一众乌合之众根本瞧不上眼。 张原是延绥镇的边军出身,在军中任职百总,称得上是弓马娴熟。 他不仅是看不起金翅鹏,甚至连高迎祥和张献忠都看不上。 当的了一时流寇却是不能当一世的流寇。 张原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听过书,听过《三国》也听过《水浒》。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他清楚只是四处流窜,看起来声势浩大,只不过是无根的浮萍,没有多少的前景。 再多的乌合之众还是乌合之众,官兵几千人就可以追着他们几万人,甚至是几十万人跑,怎么打都打不过。 张原不想继续再逃,所以当初在跟着大部队进入汉中之后,他便托故领着众人直接进往了西乡,没有再跟着张献忠、高迎祥等人一并行动。 不过张原自然也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出声迎合,也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一次前来会晤,也不过只是看在他们人数众多,多少也可以当作助力来使用。 “卢帅这一次打破了鸡鸣关,大涨我军士气,如果不是卢帅杀进汉中,我也不好带着麾下的儿郎们去打城固县。” 金翅鹏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自得,一路势如破竹,让他不由的有些飘飘然。 这些话要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金翅鹏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人却是张原,要知道张原可是陕西七十二营义军的营首之一,而且还是中二十四的营的营首。 就好比是水浒里的那些英雄好汉,三十六天罡,七十六地煞,那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金翅鹏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但是他并不愚蠢。 陕西闹过很多民变,汉中也闹过,他很清楚,只是孤军奋战必定被会被官军剿灭。 金翅鹏并没有被眼下大好的局势冲昏头脑,他可是听说了闯王麾下百万大军都没有攻下西安城,好像又往东边走了。 金翅鹏的心中有数,他这一路来统共没有遇到多少的官兵,遇到的最大一支官兵也不过才是几百人。 他之所以领着大部队往南来,就是因为打听过黑杀虎和钻天鹞都在南面。 官府多年进剿一直是败多胜少,金翅鹏心中定计便是和黑杀虎和钻天鹞合在一起。 “张帅在前,在下怎么敢称呼为帅。” 说是不想自立为王割据一方绝对是假的,但是金翅鹏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现在得胜只是暂时的,金翅鹏并没有信心一直胜过官兵。 他原本其实还有一丝的侥幸心理,还有一定自立的想法。 但是在看到张原麾下的军兵之后,金翅鹏的心中再无半分的侥幸。 他清楚如今最好的情况还是加入张原的麾下,跟着闯王高迎祥,跟着七十二营站在一方。 金翅鹏的目光在张原的身上一扫而过,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道。 “汉中城就在南面,我之前派了不少的人去探查,昨日来报好像不少的官兵赶到汉中城中集合……” 】 金翅鹏面露难色,将目光转向了张原。 “此事……” 大帐之中一众头领此时也是停下了吵闹,目光也是顺着金翅鹏一起看向了张原。 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张原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便舒展了开来,云澹风轻道。 “汉中的卫军没有什么本事,军械也不足,荞麦山一战早就吓破了苦胆,根本就不敢出城。” 张原目露鄙夷,汉中卫的卫军孱弱不堪,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一群只会缩在龟壳之中的废物罢了,等到聚起了大军,把那城池围上数重还愁打不下来?!” 金翅鹏向左右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他的身侧的一名身穿蓝衣的青年男子会意,当下上前了一步言道。 “昨日有一支军队从西面进了汉中城,看起来不像是卫军……” “倒像是……” 那蓝衣近卫假做迟疑,继续言道。 “倒像是去年在凤县见过的营兵。” 张原眼神微凝,目光陡然一转,看向站在金翅鹏旁侧的那名蓝衣近卫。 “汉中的营兵都在兴安一带,前段时日钻天鹞还给我传过信,现在我麾下的儿郎都在城固县,他们难道是插着翅膀来的?” 汉中府原来只有卫所,在崇祯七年的时候遭遇兵祸,瑞王朱常浩声泪俱下的上了一道奏疏请求保护。 崇祯感念瑞王不易,于是命人在汉中募兵,设游击一名。 汉中并不算镇,只称营,汉中营初定兵额为两千人,如今那两千多人都已经是赶赴了兴安的方向进剿钻天鹞,怎么会从西面而来? 张原目光逼迫而来,那蓝衣近卫不由的低下了头,一股恐惧之情从他的心中缓缓升腾而起。 “小的不敢欺瞒大帅,确实是从西边来的军队,约有四五千人,现在就驻扎在汉中的城西。” “我等在凤县、鸡头关都和卫军打过交道,那支军队看起来不像是卫军。” 那蓝衣近卫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颤声道。 “对了……那支大军有不少人都乘着战马,我们一共一百多人去探查,被他们杀的人有五六十人,剩余的人都是远远的看着才逃过了一劫。” 张原神色微凛,眼眸之中浮现出了凝重之色。 金翅鹏和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目的也是一致的,没有必要拿这样的情报来骗他。 那么情况恐怕就真的是他们所探查的一样,有一支五千人上下的军队进入了汉中城。 具体的信息,张原信不过金翅鹏麾下的这些盗匪贼寇,他准备派自己麾下的精骑去探查一下详情。 张原面色凝重,细细的回想起了这些日间发生的种种,而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派去汉中城的探子曾经禀报过一件事情,似乎沔县那边出些事情正在打仗。 难道…… 张原双目微眯,他想起了一个关键的消息。 就在上月月底的时候,似乎有一支四五百人左右的骑兵从西面经过了汉中往北走了,然后十多天前又回到了汉中,回了汉中就往西面走了。 难道是在汉中府的西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支明军的营兵过去进剿,然后就留在了沔县的附近。 “五千人……” 张原握紧了双拳,如果汉中城真来了一支营兵,那么他们可能要重新规划之前所有的安排。 他想要攻下汉中城的愿景将会成为不可能的事情。 “应当不会有这么多……” 张原紧咬着牙关,低声呢喃道,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 汉中游击现在被钻天鹞缠着无法回援,汉中北部一团乱麻,金翅鹏的加入使得他们势力大增。 汉中城只有最后两三千的卫军,那些卫军孱弱不堪,说不定可以一鼓作气攻下汉中城…… 听闻那瑞王府中有金银珠宝无数,要是拿下了汉中城,打破了那瑞王府,他就能够拥有用不尽花不完的黄金白银。 要是用那些黄金白银来招兵买马,找寻匠人打制武器军备,不消数年就能练出大量的军队。 汉中府四面环山,只需要卡住少数的关卡,就可以挡住大量的官兵。 割据一方,裂土封侯…… 张原的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留在了金翅鹏的身上。 “区区四五千人,我们两家合兵足有十万,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张原站起身来,目露寒光,冷声道。 他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汉中游击 汉中的动荡没有逃过洪承畴的眼睛,整个陕西府州都有洪承畴布下的眼线,为的便是尽快剿灭所有的匪寇。 在陈望领兵抵达汉中城的第二日,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令便已经是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此次汉中匪乱波及甚众……汉中城不容有失,瑞王安危当在首位,待局势稳定,协同汉中游击清剿金翅鹏、黑杀虎、钻天鹞等众……” 坐镇三原统筹指挥的洪承畴早已经收到来自汉中府的消息,而且他所获知的消息比陈望更要详细和清楚。 “军门信重……” 陈望双手从信使的手上接过了军令,而后将其举起放在额前,肃然沉声道。 “必不相负!” 陈望面色肃然,双手恭敬的举着手中的军令,但是他的心中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 此时此刻陈望的心中大石彻底落定,因为现在,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留在汉中了。 拷在他身上的第一道枷锁已经是被去除,留在汉中府,他实际上便是得到了便宜行事之权。 陈望很清楚,洪承畴对于他根本没有半分的信重,洪承畴其人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自己的仕途,想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在洪承畴的眼中,他们这些武将不过只是可以随意舍弃,助其登位的棋子罢了。 看得起武将的文官在如今的整个朝堂之上恐怕连十指之数都无法凑齐。 就算真有信重,那么他也必定要负。 “你带人去汉中城内向林知府禀报,就说我已收到军门下发军令,必将竭尽全力以保汉中城安危。” 陈望看着信使远去的背影,偏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的陈功吩咐道。 “不过当时我们遵奉军门急令一路奔驰前往西安府,没有携带多少的辎重,军中粮草不足,若是长久作战,要请汉中城为我等准备粮草。” 虽然军中还有可以支用半月的军粮,但有备无患,能有更多的粮食自然是更好。 “还有便是此前在宁羌州与贼寇李养纯、林胜泉大战,军械损耗颇为严重,如果可以,还请调拨一些军械作为补充。” 陈功干净利落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出了大帐。 自从陈望将计划大半都托出,做出了决定之后,陈功便再没有犹豫,一切事情皆以陈望马首是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干练。 目视着陈功离开,帐中也只剩下了唐世平一人。 赵怀良、胡知义正在营中整军,胡知礼如今正在筹建督导处中分身无暇。 “军中还剩下多少的银钱。” 陈望的目光移动到了唐世平的身上。 在军中掌管军械和粮草是胡知义,而唐世平则负责掌管银钱。 军中内务必须要分权,哪怕是再信重都不能同时交给一个人。 “昨日查账,如今军中还有金四千六百两,银六万九千三百六十五两。” 当初在淳化缴获了有七千多两黄金,在沿路州府换了一些,后来在沔县又换了不少的白银,现在剩下的并不多。 白银当初缴获有六万四千多两,后来黄金换了也有三万六千多两,共计有十万两。 辽骑一个月每人需要军饷有近三两,普通营兵则是一两半,那些新募兵则是一两,其中又按训练评定的等级军饷各有不同, 每月支出约有六千两,八月份至今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算上军粮整备,共支出军饷近两万两。 虽然普通营兵还有辽骑都是属于编制内的军兵,朝廷按理来说是要发放军饷。 但是这一路兼程,远离西安府,实际上领到的饷银只有一个月,而且还没有足额,其中的缺口都是陈望用缴获的军资垫付着。 更不用提上报的军功首级了,现在很多功绩都没有论完,赏银加是遥遥无期。 欠饷拖延已经是常态之中的常态,军饷粮草从中央拨下来到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是被盘剥了一道去了三成。 从上官的手上分派到了各营手中之时又去了不少,发到营将的手上能够剩下一半就已经是算得上是良心。 明时的家丁制正是在这种贪墨成风的情况之下所产生的畸形产物。 安置那些流民,还有上下打点官场,解送部分白银送给曹文诏等等之后,如今陈望的金库之中已经是少了不少的银钱。 这数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坐吃山空的状态。唯一的进账还是剿灭了李养纯和林胜泉之后,从中搜刮出来的两万多两金银。 不过现在还剩余的银钱仍然是一笔巨款,毕竟这可是李自成劫掠了数个州县才获得的资产。 “黄金只留一千两,其余的在汉中城能换成白银就尽可能换成,但是不能换的少了,起码要是西安府的价格。” 陈望轻轻的敲着座椅的扶手,低声说道。 在这个时代白银才是通用货币,黄金虽然比其白银来说更为值钱和重要,但是很少出现在直接交易之中,黄金大多是作为首饰器物、私人收藏、祭祀礼器等用途。 现在陈望需要的是白银来换取粮草,发放军饷,黄金自然是不合适。 留下一千两黄金也只是为了日后的迎来送往,打通关节等需要。 “对了……” 陈望抬起了头来,目视着唐世平言道。 “这个月的军饷提前发放,将这个消息通知各部……” 唐世平身形微颤,神色一怔,虽然心理早有准备,但是听闻陈望说起心绪还是起了波澜。 陈望所制定的军规之中,一般是在每月的月初第一日发放军饷。 提前发放军饷的情况,只出现在大战来临之时。 陈望挥了挥手,也没有再留唐世平的意思。 唐世平恭敬的应了一声命,而后缓步退出了大帐。 唐世平离开了军帐,大帐之中再度恢复了空荡,陈望也没有再维持着平常的神色。 陈望站起了身来,将桌面之上的卷着的地图缓缓展开。 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之后,陈望的记忆力一直很好,所看过史书上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已经是崇祯八年的十二月二十三,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是崇祯九年了。 崇祯九年的上半年对于明帝国来说并不轻松,流寇在内声势浩大难以遏制,后金在外称帝改号。 洪承畴到时候根本没有精力再来管辖汉中的乱局,他的所有注意力都会被李自成还有商洛的群匪所牵引住。 桌面之上地图展开,陈望看着地图上的汉中府,结合着这些时日探骑还有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情报,汉中府的局势已经是逐渐被他梳理了清楚。 如今的汉中府中,最大的三股贼寇,分别是金翅鹏、黑杀虎、钻天鹞,其余贼寇只要势力稍大一些,基本是从属于三人的麾下。 金翅鹏麾下部众最多,足有六万余人。 汉中府北部的群寇在见到金翅鹏连胜官兵之后全都加入了其麾下,现在的金翅鹏可以说是汉中府北部群寇之主。 黑杀虎张原稍弱一些,麾下部众原本只有两万余人,但是在接连取胜之后队伍迅速的膨胀开来,如今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汉中府中部的一众贼寇也是蜂拥而来,投效在张原的麾下,整个南部匪盗都奉其为主。 如今金翅鹏和张原两部相联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万,这十万余人如今就集中在城固县和褒县两地之间。 钻天鹞王成麾下部众有三万余人,原先是盘踞于紫阳一带,他早就统合了汉中府东部的群匪。 原先在制定进剿计划的时候,洪承畴是命令汉中卫军负责进剿实力相对薄弱黑杀虎部,而汉中营兵则是负责进剿势力相对强劲的钻天鹞部。 根据洪承畴传来的信息,眼下汉中营兵正在兴安附近与其对峙鏖战。 汉中游击名为周遇懋,山东登来人,天启年间武进士出身,原先曾在山东任守备,后入陕进剿,崇祯七年汉中设营,因功升为汉中游击。 周遇懋现在还在兴安一带与钻天鹞对峙鏖战,钻天鹞没有办法越过周遇懋赶到汉中来,他们之间暂时不会有什么交集。 金翅鹏、张原、王成三人现在分别统领汉中府北、南、东三方的盗匪。 三部如今势力膨胀,大小盗匪相加一起总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五万。 陈望面色凝重的观察着桌面上的舆图,记忆之中他看过的史料汉中府的这一场动荡持续时间极为久远,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时汉中大半地方仍然处于动荡之中。 在《汉中府志》卷四之中有记载: “崇祯间,因瑞藩改设游击。” “崇祯十一年,改游击,设为副将。” 汉中原来只有卫所,后面先设游击,又设副将,最后在崇祯十四年时正式设镇并任总兵,之所以不断的升格,最大的原因正是因为汉中的局势不断的恶化。 “汉中游击……” 陈望心中盘算着之后的计划,如果能够成为汉中游击的话,那么他便可以彻底的脱离洪承畴的掣肘。 洪承畴之前是对他起了提防之心,不过因为有曹文诏的提醒,洪承畴如今对于他的猜疑已经是少了很多。 上一次面见洪承畴后,洪承畴对他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洪承畴现在并非是阻碍他成为汉中游击的阻碍。 陈望的目光向着右边继续移动着,一直落到了兴安的附近才最终停下。 现在阻碍他成为汉中游击的人,正是周遇懋…… 第一百二十九章:山雨欲来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崇祯九年,正月初一,汉中。 正月初一本应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但无论是在汉中城的城内还是城外都不见不到半点节日的欢愉氛围。 汉中城内冷清非常,街头巷尾少有行人。 汉中城外一片肃杀,城外的民宅寺庙已是尽皆清空,不见人踪。 城东两处营寨呈犄角之势立于汉中城的南北两方。 这南北两处营寨皆是明军的营寨,南面是汉中卫的卫军营寨,而北面则是陈望所领的营兵营寨。 而在更东方则是一众杂乱不堪的军帐和营地,营帐连绵一眼根本难以望到边际 张原和金翅鹏已经是兵临汉中城下,如今就驻扎在距离汉中城只有十里的地方。 陈望坐在大帐之中,唐世平站在一旁向他禀报着军伍之中的信息。 “第一骑兵部统合过后,共计九百人整。” 第一骑兵部原来自然不可能是正正好好的九百人,多出来的人都被陈望编做了亲卫。 “九百名骑兵已经按照将军军令各自配备双马,依金国白甲兵,配发三层重甲。” “重弓只有三百张已经是全部发放,余下的已经是请求汉中府调拨,按照将军要求,现在汉中卫的弓箭少有符合要求,现在汉中卫中军械局正在赶制之中。” 陈望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在可靠的燧发枪没有研发出来,合格的刺刀不能列装之时,清军的战法其实才是最合理的战法。 后世的战法和编制,没有相应的武器根本没有办法推行,强行推行反而会导致情况恶化。 历史上的清军就是依靠着重甲重兵、重炮盾车一路连败明军逐渐发展壮大,最后成功的入主了中原。 明军的军中拥有大量的火器,上到红衣大炮,大将军炮、下到轻重佛朗机、虎蹲炮、各式火铳。 但是清军凭借着重甲重兵、重炮盾车却是无往不利。 这其中有人的因素,但是也有战法和武器的因素。 现在陈望没有直属于他的军械厂,也没有工匠可以改良火器,没有办法将火绳枪替换成燧发枪,排队枪毙的战术就无法使用。 改革军制,训练军队,应当因时制宜。 上一次巩昌府的三山之战之中的试验已经是证明了清军战法确实有可取之数。 后来在略阳之战、宁羌之战对阵李过、李养纯等部之时,一锤定音都是辽骑下马披挂重甲然后一举冲溃了流寇的大阵。 这个时代世界各国的火器都是砰砰的不断的炸膛,火器的质量极为堪忧。 大明的工部本来制作的火器质量是处于世界的前列,但是也架不住官场上的贪墨成风。 三眼铳陈望还敢用一用,那火绳枪是真不敢用,就是佛郎机、虎蹲炮都要仔细的检查一番,因为之前在使用的过程之中都有过炸膛的先例。 “各步兵部,除第一步兵部仍装备鸟铳之外,其余步兵部已经全部换装三眼铳。” 明军之中有各式各样的火器,什么抬枪、迅雷铳、鲁密铳、五雷神机多不胜数,无论是替换还是修补都是颇为困难,极大了提高了后勤的压力。 其实在战场之上很多东西越简单越好,比如军械就应该统一形制,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够用就行。 军令和旗号也应当要简洁易懂,而不应该复杂化。 为了减轻后勤的压力,陈望下令除去第一步兵部仍然装备火绳枪外,其余步兵部全部统一列装三眼铳。 三眼铳虽然威力射程不如鸟铳,但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却是基本没有穿戴甲胃的流寇,三眼铳反而是最为适合当下实际情况的火器。 而且三眼铳一般管壁都极厚,不容易炸膛,要是紧迫也可以作为近战的武器。 除去火铳之外,还保留的火器便只有虎蹲炮、佛朗机、发熕炮。 虎蹲炮和佛朗机是作为中近距离的火力补充,发熕炮则是作为远距离的火力输出。 至于百虎齐奔,一窝蜂什么的可靠性不足,又难以补充,耗材又多的,陈望根本不想使用。 原先的用光了之后,陈望也没有要求补充,之后调拨军械自然是没有。 “第一步兵部、第二步兵部已经完成整编,两部军兵满编合计有合计有一千七百九十八人,选拔军中战功上等、评级上等者,俱已列装双层重甲,配盾车,作主力部。” 唐世平看到陈望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点头,于是继续汇报道。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五部步兵也已按照普通规格装备甲胃,作为支援部。” 第一、第二步兵部就是精锐营,三、四、五、六、七部就是补充支援营。 陈望原先在军中设置了考评制,通过测验来考察军士技艺,共分四等,上、中、下、不合格。 考核上等者才能被编入了第一和第二步兵部,其余的人则是编到另外的五部。 “沔县补充兵员后,如今我军共有四千两百七十五人。” “军中如今共有大小盾车一百三十辆,小型佛朗机七十二门,中型佛朗机二十八门、虎蹲炮三十六门。” “汉中卫应命调拨铁甲一百二十七领,棉甲两百三十领入库,长枪五百杆、箭失两万支,俱已查验合格。” 唐世平合上了手中的文册,低首应了一礼,而后向后退了些许,为身侧等候的人留出了位置。 不过就在这时,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唐世平再度向前走了一步,言道。 “瑞王殿下于今日午时命人送来犒军银四千两,豚百头、羊百头、酒百坛、粮米三百石。” “瑞王殿下?” 陈望的目光微凝,终究是和瑞王扯上了关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到面对的时候,陈望还是有些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明朝的藩王在朱棣夺取了皇位之后基本都是被当成猪养,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不过没有实权,却有富贵,几乎每一个藩王分封之时,都会获得大量的钱财还有土地以供其锦衣玉食的生活。 瑞王朱常浩是万历的第五个儿子,在分封的旨意下达之后,朱常浩向户部频繁索要钱银,前后共得十八万两银藏在宫中,但还是说钱财甚少,连买冠服都不够。 不过瑞王朱常浩其实并不是极为贪财之人,也并不是贪图享乐。 分封为王之后,他的衣服礼秩都是用的低一等,所获得的钱财多半用来建造佛寺行善。 除了建造佛寺,瑞王朱常浩还捐钱改造了汉中城内的饮马池,完善了城中的排水渠,使得汉中城内消除内涝之苦。 瑞王在汉中名声还算是好,并非是横征暴敛、搜刮地方的藩王。 天启年间多灾荒,他见到百姓乏食,就主动降低自己的衣食标准,捐钱粮救济地方百姓。 就是在史书之中对他的描述,也是“不迩声色,洁己爱人、有贤王称”。 明末的藩王身份崇高,但是可以说毫无权柄,限制极大。 唐王朱聿键募兵勤王,崇祯不仅将他废为庶人,而且更是将其圈禁在了凤阳。 说实话,陈望并不想和瑞王扯上太多的瓜葛。 崇祯的疑心病有多重,但凡看过了明史的都能够清楚。 但是瑞王将银钱粮草都送到了营中…… 陈望抬起了头,重新恢复了平静,澹然道。 “既然瑞王殿下一番好意,那么我等也不好拒绝,回禀瑞王殿下,此番殿下心意厚重,我等唯有尽心竭力保护汉中安危,必当隔绝盗匪于南郑之外!” 在曹文诏和洪承畴两个人精之中辗转了不少的时日,又耳濡目染良多,陈望如今已经是将官场之上的套话空话学的七七八八。 洪承畴之所以那么快的传令过来让他留在汉中府,很大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这个瑞王。 如果汉中没有藩王,恐怕洪承畴已经是命令他直接转道凤翔府进往西安了。 “汉中卫的指挥使……” 陈望的目光在大帐之中扫视了一圈,此前说好的议事,但是汉中卫的指挥使却是迟迟未到,陈望的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 就在陈望准备派人传信之时,一名军卒还没有等到帐外卫士通传编已经是滚入了帐内。 话未出口,陈望的眼神已经看向了帐外。 此时的帐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汉中卫军营突然燃起冲天大火,一片混乱!” …… 《明史·卷一百二十·列传第八》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崇祯时,流寇剧,封地当贼冲。七年上书言: “臣托先帝骨肉,获奉西籓,未期年而寇至。” “比西贼再渡河,阑入汉兴,破洵阳,逼兴安,紫阳、平利、白河相继陷没。” “督臣洪承畴单骑裹甲出入万山,贼始败遁。” “臣捐犒军振饥银七千余两。此时抚臣练国事移兵商、洛,按臣范复粹驰赴汉中,近境稍宁。” “既而凤县再陷,蜀贼入秦州。六月遂犯郡界,幸诸将凭江力拒,贼方稍退。” “臣在万山绝谷中,贼四面至,覆亡无日。臣肺腑至亲,籓封最僻,而于寇盗至迫,惟陛下哀怜。” 第一百三十章:声东击西 “击鼓,聚兵!” 陈望面色平静,淡然下令。 汉中城外的卫军统共不过四千余人,还参杂着不少的老弱,都是东拼西凑而来。 其中的青壮只有不到半数,能战敢战者更是少之又少,不说军械武备,就是冬衣都不能保证人手一件。 视察卫军营的时候,陈望亲眼看到守卫军营的那些个卫军大部分都是面黄肌瘦,衣着破烂。 这些卫军在守城的时候还算是一份战力,野战最多就是欺负欺负那些更加不堪的流寇饥兵,但一旦遇到流寇的马兵或是精骑冲击,绝对会第一个崩溃。 自始自终,陈望都没有将汉中城外的那几千卫军当作是助力。 陈望按刀挎弓阔步踏出了中军大帐,帐外的一众亲卫皆是全副武装,牵马带甲等候在了帐外。 “呜————” 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在营地各处此起彼伏,风啸声、踏步声、喝令声也随之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长于别人的本事只没两样,一是勇,七是钱。 流寇突然发起袭击,而且似乎还没内应放火,明显是挑着那个令人懈怠的时间点。 营地本可到建在低地,现在卫军又登下了丘台,整个汉中城东面的情况也被卫军全部都收于眼底。 天上之间有没任何一个国家可到和小明抗衡! 营寨之中,聚兵的战鼓声在那个时候还没彻底落上。 卫军所说的话和我看到的情况截然相反。 有我,因为德是配位,能是配位。 在这个时代…… “出营!” 明珠暗投…… 所以从成为游击以来,数个月以来左航一刻都有没敢怠快。 金翅鹏麾上少饥兵,多没精骑,真正能够称得下精骑只是过七八百之数。 流寇是如何排兵布阵卫军并有没在意。 陈功领命翻身下马,点兵立旗,而一众有没得到普通命令的军校则是迅速向着各自的营地之中回赶。 卫军一挥马鞭,目光凛然。 卫军执鞭驱马,带领着一众亲骑先登下了营地之中修筑的用作瞭望丘台。 只可惜…… 下上用命,万军奋勇,清海 钱是从李自成的手中夺来的,正是因为钱,所以才可到依照曹文诏的办法去练公兵。 但是可惜的是,张居正死前那一切迅速的转变。 一个垂衣拱手,有为而治,将天上权柄尽皆交给我们的“圣君”。 汉中卫是明所以,顺着左航的目光向着东面看去,但却有没看出任何的端倪。 我能够做到最为出格的事情,便是是下朝理政…… 此时天色正值黄昏,距离日落是过只没半个时辰的时间。 文官的势力逐渐压倒了武官,文武失衡,阴阳失和,明帝国从这时结束便逐渐的结束是可遏制的走向了上坡路。 皇帝,便是天上的共主! 下上是和,明争暗斗,有没一方愿意投子认负。 其余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马兵,两者一共加起来是过七七千人,是到其麾上部队的一成。 “因为流寇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是汉中的陈望。” 卫军有没解释,只是将手向着左侧伸了过去,一杆马槊很慢便被亲卫递到我的手中。 小明的文官们并是需要一个那样的“皇帝”。 金口玉言,一言四鼎。 曹文诏有没藏私,《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两本书中的一字一句,皆是其数十年以来的练兵心得。 “七哥带的兵多,冲是冲得过去但是怕是挡是住左航溃败。” 土木堡之时埋上的祸根,使得万历有没办法掌控那本应该属于我的朝廷。 “属上在。” “你军东面没游骑约八千余人游荡戒备,敌军现在出动步卒约没两万众,从北至南共设一阵,互为援护,前续流寇还在出营,有法探查具体人数。” 正因为如此,如今卫军所带领的那七千余名军兵还没是没了弱军的气概。 这个昔日屹立于世界之巅的偌小帝国,内外其实早还没是百孔千疮。 所没的事情都是一步一个脚印。 他这个游击得来的快捷,他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适应自己的身份。 勇是原身的武艺,虽说比是过左航文、也比是曹变蛟,但却还没是常人之巅峰。 战国之时,在长平葬送了赵国七十万小军的赵括比我的读的兵书更少。 但是很可惜…… 是止卫军看了出来,跟在卫军身前的汉中卫重踢马腹驱使着战马下后了些许。 “速领本部骑兵往南驰援左航文军,截住退攻敌军。” 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纵使在万历的中后期,整个朝堂下上官员皆是锐意退取,显出中兴之势。 “左航文军营地突然起火,而前遭遇流寇骑兵突袭,围攻戚继光军营地等众皆为骑兵,人数约在七千之数,从八面合围而去。” 当雄心勃勃的万历终于能够亲政,想要改变一些东西之时,我却发现就算亲政,我却仍然是是一名真正的“皇帝”。 听闻军令,陈功当即单膝上拜,垂首应命。 卫军的军事素养一结束是差,但是我的对手除了一结束遇到的李自成之里,其余的人比我也弱是了少多。 能力是足便花费比别人更少的精力和心力。 将战之时的战场布势,既战之前的凌敌威势,都是从胡知义的身下所学来。 营地之中的号角声可到停止,但是耳畔号角声仍然是连绵是绝,这是从营里东面传来的号角声,而紧随之而来则是宛如山呼海啸可到的呐喊声。 “陈功!”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圣君”。 “咚!咚!咚……” 曾经衰败的明帝国因此越发的是堪,越发的衰落。 历史之下骤登低位者,少数都会跌上云端坠入万丈之深渊。 “而是你们。” 因为整个汉中府,有没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挡得住我麾上的那一部辽骑。 所谓“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卫军面色是改,目光慢速扫过整个战局,而在负责观察的夜是收也可到是赶到了丘台。 张原麾上能够称得下是精骑的少一点,但也只没没千余人,马军倒是众少,少达一千余人,算是一份力量。 陈望翻身上马,坐于战马之上,俯视着一众跟随着在其后的军校,心绪百转千回。 那些消息自然是戚继光军传来的,全都是卫军那几天派出的辽骑回禀。 左航目光深沉,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沉声道。 卫军的目光停留在了南面左航文的陈望营地之中。 汉中卫眉头紧蹙,我虽然也看是下戚继光军的战力,但是肯定左航文军真的被吃掉了,谁来去守城防御,又让谁来给我们运送军械和粮草。 “流寇没内应纵火,小队的骑兵在里面配合,又留了骑兵和步卒在北方牵制你们,看来是想要先吃上戚继光的陈望。” 握持着手中冰热的马槊,左航的心也向着上方快快的沉去。 戚继光军营地还没是一片混乱,营地之间的火光相隔没数外之远但都是看的一清七楚,足以见火势之盛。 一切的祸根,都需要从土木堡的战败说起。 内没张居正,里没曹文诏、俞小猷、麻贵、李成梁等一众名将。 “他看到的,只是我们想要让你们看到的。” 对于如今列阵在东的金翅鹏和张原两人我可谓是知根又知底。 然而文官的势力并有没因为万历的对抗而没少多的衰减,甚至是在其前,在天启和崇祯年间变得更为微弱。 冰热的触感顺着手臂急急传递而下,使得卫军的脑海逐渐清明了起来。 槊尖斜指,左航调转马头,回望着一众跟随在其前的甲骑喝令道。 汉中卫和卫军一样都是家丁出身,虽说之后有没少多领兵打仗的本事,但是跟随在胡知义的身侧,对于战场下的局势也能够小致看个明白。 “尽力保证左航文军继续支撑,除非听到中军的鼓声,否则是要回来。” “呜————” “陈望败是了。” 双方彼此是过半斤四两,而我的麾上没四百辽骑保底,又没朝廷提供军械,岂会没是胜之理? 顺其意则生,逆其心则死! 除了修改一些细节下的问题之里,其余练兵的办法,卫军全都是按照左航文所写的《练兵实纪》与《纪效新书》之中的办法来练兵。 汉中卫瞳孔因为惊愕而猛然放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是殆。 短短月余的时间便历经百总、把总一路升任千总、而前便升任为了游击,作为一营之将,那一切小部分靠的是对于历史的先知。 卫军很可到自己的本事,这些名家兵书我看过很少,但是看过又如何? 所以从淳化以来,每遇战事,卫军从来有没一次安坐于前方,皆是亲临战阵,甚至少次带领军队冲锋陷阵。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只有半年的时间,但是这半年的时间他却已经是历经大小战事数十场,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陈望。 沉沦了少年的明帝国确实需要一个锐意退取,一个雄心万丈的“皇帝”。 说是十万小军,但是实际下的战力却是孱强有比,是说其中妇孺可能还没八七成,就说青壮之中真正敢战者能站者多之又多。 卫军转过头审视着着东面流寇这犬牙交错的小阵,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热色,信誓旦旦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序幕 “大同兵动了。” 金翅鹏眉毛一挑,斜眼看向乘马驻在身侧的张原。 张原眼神微动,同样也注意到了北面的异动,一众亲从也是随着张原举目望向西北面。 汉中城北那一座原本紧闭着营门的营寨此刻大门洞开,大量的军兵从其中涌出,无数赤红色的旌旗一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界。 “冬!”“冬!”“冬!” 昂扬的战鼓声自远方轰然传来,包括张原在内众人的神色皆是无比的凝重。 声东击西的计策现在看来确实成功的将那伙营兵引出了军营,但是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这几天以来,张原已经是弄清楚了如今出现在汉中城外的那支营兵到底是来自何方。 要探听到这个消息并不难,早在围攻城固县之前他就派了人混入了逃难了人群之中。 跟随着逃难的人潮,一部分混入了城固县,一部分则是混入了汉中城。 派遣细作混入难民的人潮之中,对于流寇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们打破很多城池都是靠着里应外合这一招。 流寇的攻坚能力并不强,官兵的追击让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建造大型的攻城器械。 当攻城军队只有简陋的长梯之时,那么就算是丈许高的城墙都已经是算是天堑了。 当初在陕西起事后不久他便带着人跟着王嘉胤征伐山西,在那个时候便遇到过大同兵。 张原神色凝重,眼神微凛。 张原自己也是边军出身,大同是重镇,常年和蒙古交战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得到的军费军械都要比他们延绥镇要多的多。 他们一开始凭借着人多势众取得了几次大战的胜利,但是在之后却是连连战败,甚至连王嘉胤都被曹文诏所杀,最后只能是无奈逃往河南。 后来便听闻曹文诏接领了大同镇总兵的身份…… “曹文诏……” 曹文诏,这三个字无疑是萦绕在所有流寇心中的梦魔。 张原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西北方的那支官兵,官府似乎没有隐藏消息的想法,他们得到的消息十分的清楚。 这支游击营隶属大同镇,领兵将领名叫陈望,原是曹文诏麾下家丁,一路积功升任成为的营将。 先败李自成,追斩李过,擒杀李养纯、林胜泉,连战连捷,名传山陕。 张原咬紧了牙关,曹文诏三个字犹如是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口,让他难以喘过气来。 】 虽然已经是快要过去了三年的时间,但是他至今都记得南原的那一场大战。 那一场大战,他们纠集了足足三万人,没有一名妇孺,没有一名老弱,尽皆是队伍中的青壮精锐。 他们先以千名骑兵一路示弱,将曹文诏成功的引入了包围圈之中。 炮响声起,四方兵马齐动,三万兵马将曹文诏团团包围在其中…… 然而他们苦心布置的包围网,被曹文诏持枪纵马领着一众甲骑,就那样活生生的撕裂了开来,犹如四面透风的破布麻袋。 枪锋所向,矛戈盾甲无不碎裂,兵卒将校无不披靡! 持矛左右突,匹马萦万众中! 金翅鹏双目微眯,侧目看向张原,张原突然间的沉默不语,让他感到情况有些不对。 张原心情沉重,但是他却也在关注着金翅鹏,余光之间早已经是看到金翅鹏面色变化。 张原心中思忖,他知道自己的失态可能会让金翅鹏会产生些别样的心思。 不过张原何等的人精,当下顺势便沉下了脸,面色严肃,沉声将话题引转。 “大同兵虽然依照我等计划出营,但是贤弟却万万不能大意轻敌。” 这几日的时间,两人已经是相互称兄道弟,甚至还立誓结拜,互换了名帖。 金翅鹏称呼张原为兄,张原称呼金翅鹏为弟,两部就此合兵一处。 只是两人之间虽然互称兄弟,但也只是看似亲密实则却都各自的心思。 就算是合兵一处,但是却并没有彻底的合编,仍然是分为两军,只是互为引援。 “贤弟自凤县起兵,一路都是连胜无敌,但是遇到的官兵都是卫军,并不知晓营兵的利害。” 张原举起了马鞭指着西北方那支踏出了营寨的军队,金翅鹏也顺着马鞭看向西北,果然是被张原的话所引导。 金翅鹏面色也凝重了些许,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说实话,他以前不过只是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他甚至都弄不清楚凤县有多少的人,凤县有多大的地。 若非是走投无路,这贼老天逼得人活不下去,他恐怕仍然是那个面朝着黄土背朝着天,只知道埋头苦做的卢时卢三郎。 他原先在做工之时,手底下最多时也只管过三五人。 当他打破了黄家的宅邸,杀了那肥头大耳一直欺辱着他的黄狗才后,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他的身后。 走到褒县之时,他已经是成为了统领数万人的统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原来,他们其实可以换一种活法。 原来,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会害怕。 原来,那些手持着棍棒的青皮不过是外强中干。 原来,凤县只不过是天下之间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这天下远比他原本所想的更为广阔。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他的能力。 卢时沉下目光,双腿渐渐的绷紧,一手握着马鞭,另外一只手紧握着缰绳。 他第一次骑马其实在一个月前,他的骑术并不精湛,他从马上摔下过来无数一次,但是最终他学会了骑马,他麾下的那些的兄弟也学会了骑马。 没有学会骑马的人都死在了官兵的追击之下…… 肩上的重担重逾万斤,但是他却不能表露出任何的力不从心。 卢时很清楚,只要他露了怯,示了弱,不用等到官兵动手,手底下的人便会夺了他的位置,取了他的性命。 “营兵和卫军有什么区别?” 卢时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收敛了神色,低声问道。 张原的眼光闪动,先用手指了指天,而后又指了指地。 “一个是天,一个地,一个是虎,一个是犬。” 张原举着马鞭,指着远处已经展开了营兵军阵。 “九边的卫军有点本事,但是内地卫所的卫军连衣服都穿不整齐,更不用说是武器和盔甲。” 张原本来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打消卢时的怀疑,但是看着西北方那大同兵的军阵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心惊。 因为那支刚刚踏出了营寨的营兵给他的带来的感觉,和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同。 张原越看越是感觉到不对劲,他没有从那支营兵的身上感受到肃杀之气,但是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压迫。 令人压抑的气氛影响着全局的气氛,张原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眼前的景象让他感觉极为不适。 张原想起了他曾经遇到了一支官兵,那支官兵带给他的感觉就和眼前的大同兵相差无几。 那支官兵名叫——“天雄军”,领兵的主帅名叫卢象升,那个冷血无情,名传七省的卢阎王! 张原的眼神深沉,目光在不远处那支出营的营兵阵前不断的游离,给卢时讲解着。 “营兵和卫军不同,营兵几乎人人带甲,军械充足,比卫军要强得多,等会到近前的时候你可以注意看。” “营兵之中也分等级,并不是所有营兵都能打,营兵有弱也有强。” 卢时眉头微蹙,目光审视着西北的官兵大阵,问道。 “那大同兵属于第几等?” 张原凝视着不远处已经排开了军阵的营兵,面色越发的低沉,不过他也没有忘记回答卢时的问题。 “九边明军当中辽镇战力最强,为第一等”。 “下一等是昌平兵、蓟州兵,这些都是重镇,重镇营兵军阵严明,要是战场遇到,能逃就逃,不要想着打赢。” 张原眼神清冷,一些不好的回忆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同、宣府是第三等,不过曹文诏去了大同,现在的大同可以排到第二等。” “那我们陕西三镇?” 卢时微微皱眉,疑惑道。 “排完了前面所有的军镇,最后才是我们陕西三镇,我们陕西三镇是第四等,最差的一等……” 陕西省共有三镇,分别是延绥(榆林)、宁夏、固原。 他曾是延绥镇的营兵,也曾是军中的军官,但是他就算是军官,却也领不到那该得的粮饷。 他们在北方的草原日夜守在边疆,守着长城,在塞外和塞内和那些蒙古人浴血搏杀,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换来。 都是守边的边军,但是为什么他们要拿着最差的武备,拿着最低的粮饷。 在天下大旱,颗粒无收,等来的不是赈灾的官员,等来的是加税的文书…… 数以百万的白银砸入了辽东的火坑之中什么都没有换来,换来的是越发恶化的局势。 打起仗来却要年年从他们这些镇中调兵遣将,援辽的人踏上了官道之后便一去不复返。 成百上千的人过去,回来的只有一封轻飘飘的写满了败亡的文书。 张原心中怨气升腾,浑身微微的颤抖,心中的那份不安也被愤怒彻底所取代。 卢时敏锐的发现了张原情绪的变化,他看到了张原握着马鞭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逐渐发白,也看到了张原眼眸之中的愤怒和不甘。 第一百三十二章:筹谋 “砰!砰!砰砰砰! ! ”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大量白色的硝烟骤然从明军的阵前的升起。 明军大阵的三十步内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无数蜂拥而来的饥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却始终不得越过红线一步。 陈望带着本部的军兵出营之后便直接向南行进,摆出一副要前去救援姿态。 一路向南行进了一里之地后,流寇也终于是图穷匕现,数以万计早已经等待许久的游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央的位置。 军阵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陈望一手执缰绳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一手执着马鞭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和他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流寇所用的正是最为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 攻击战力孱弱的汉中卫军,然后促使自己领兵出营驰援,然后在驰援到半路之时派遣大量的游骑仰仗着兵力的优势将其包围起来。 流寇用骑兵封锁了四面,而后派遣步队饥兵混编围攻勐击。 示敌以弱、声东击西这样的战法流寇经常使用,这些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极为有效。 因为在危机的关头很多时候人都难以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而且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官兵来说,见到友军不去救援是可以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的。 官兵很多时候因为一些政治上的问题,而不得不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 这些规则对于关宁军没有多大的约束,但这个时候这些潜规则对于内地的军兵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 汉中卫军就在近侧被进攻,陈望必须要带兵去驰援。 如果坐视汉中卫军战败,必然会被问责。 轻则罚俸降位,重则丢官去职。 前者对于陈望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他并不缺乏钱财,但是后者的代价确实陈望不可以的接受。 现在这个游击的位置是怎么来的陈望自己最为清楚。 不是背景深厚的人,骤登高位的结果就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下好不容消除洪承畴的戒心,转移了洪承畴的注意力,怎么能再让洪承畴将注意力重新转过来。 胡知义、胡知礼此时都没有跟在陈望的身侧,他们都返回各自的部中指挥军队稳定军心。 陈功带着辽骑先行驰援汉中卫军,现在只有数十名甲骑环卫在陈望的身侧。 除去这数十名甲骑之外,军中便只剩下了三十余名传递情报的令骑,加起来的骑兵不过百人,其余的人都是步卒。 凭借上百名骑兵,不可能完成对于己方步兵解围。 流寇军中的马兵说起来不过是骑着马的步兵,但就算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所能够造成的威胁也要比寻常的步兵大得多。 冷兵器时代缺乏快捷方便的交流和指挥体系,只能看旗号、听鼓乐,稍微复杂一些的指令便只能是通过传令兵传达。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军阵不容易保持,被骑兵团团围住的步兵往往只能够列阵拒守。 在这个时代,能够在骑兵的威胁之下完成稳定行进,在骑兵发起袭扰之时完成快速变速的军队,只有一支军队。 那一支军队如今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他们正是戚家军。 虽然一直以来对阵流寇,从来都是胜多败少,但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兵的本事。 现在他麾下的这些军兵和曾经隶属于戚继光的那支戚家军还远远不能相比。 他们很多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不过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乡民。 虽然接受了训练,见了血,上了战阵,历经了战火,开始向着军人转变。 但是在本质上,在骨子里面他们还是农户,还是乡民。 他们的士气低下,他们的斗志低沉,他们的头颅始终都低垂。 这一路来的战事之所以能够取胜并非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流寇更为不堪。 流寇的战法陈望很清楚,这六个月以来他并没有敢懈怠分毫。 之前派陈功带领几乎所有的骑兵驰援汉中卫军并非是指挥的失误。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很清楚流寇想要做什么,将麾下大部分的骑兵派出去,最大的原因并非是真的去救援汉中卫军,而是是为了让流寇们放松警惕,迎头撞来…… 要想留在汉中,那么这一战决不能赢。 若是取胜洪承畴必然要会传令让其趁胜追击,汉中的流寇势力减弱。 汉中的危局解除了,他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再留在汉中。 但是这一战也绝不能输。 无论到底是为什么输,是故意,还是不慎,洪承畴的注意力都会再度转移转移过来。 战败是可以留在汉中,但是也必然会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 军中喇叭被金手再度吹响,尖利的天鹅声骤然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 ! ” 随着天鹅音响起的,还有三眼铳独有的爆响声。 蜂拥而来的一个个流寇饥兵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雾,数以百计的流贼栽倒于地,人潮的最前方瞬间空了一片,人潮为之一滞。 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压倒了一切,那些饥兵们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瞬间便已经是消失不见。 天鹅音再度响,铳枪声再度,更多的流贼倒在了地上。 …… 汩汩的鲜血汇成了溪流,在低洼之处汪成了一个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硝烟与血腥味相互混杂,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三眼铳的射击距离相对有限,三十步的范围内,能够对身着甲胃的敌人能够造成杀伤。 五十步外就只能打击装甲较差的敌人了,一旦到了百步之外,三眼铳的弹丸就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三眼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远不如鸟铳,但是瞬间的火力密度却是远超过鸟铳。 面对身穿着重甲的满洲旗兵三眼铳并非是值得信重的火器。 只是现在要面对的是无甲的流寇,三眼铳比起鸟铳来说更为可靠,也更为有效。 三眼铳最大的缺陷其实是装填的问题,鸟铳的装弹熟练的射手在一分钟之内就能完成,如果有定装弹药会更加的快速。 但是三眼铳的装填速度慢到令人发指,本质上三眼铳其实是将三杆火门枪的集合体,其放铳需要用火折子点燃火门击发,而并非是和鸟铳一样扣动扳机。 陈望将铳兵分作五排采取轮射,轮番射击和装药,中间夹杂虎蹲炮,佛朗机作为火力补充。 但因为三眼铳糟糕的装填速度,还是有火力空白的间隙。 不过流寇毕竟是流寇,他们做不到像后金兵一般接连不断的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们的士气并不高,他们的武备落后,别说甲胃,就是连冬衣都不齐。 在伤亡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饥兵便会畏惧,便会不由自主的后退。 哪怕是身后有督战的军兵,也不容易挡住他们的溃退的步伐。 “冲上去!冲上去!” 饥兵潮后的步队老匪挥动着手中的钢刀恶狠狠的怒吼着。 那些老匪手中的钢刀个个染血,身边还躺着几名带血的尸体,脚边的人都是想要逃跑的饥兵。 “不许退,官兵冲过来还是一死!” “冲过去!” “冲过去,你们就是死了,你们的家里人统领都会帮着你们照顾!” 恐惧犹如毒雾一般顺风在人潮之中传播,转瞬之间已经是弥漫了开来。 “逃袍是什么后果,你们都清楚! ” 凄厉的哭叫声混杂哀求声,但是都没有让督战的老匪心中有多少的波澜。 督战的老匪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的砍杀着那些想要后退的饥兵。 放过了这些逃亡的饥兵,有罪的就是他们。 兵败如山倒,打老了战的人都清楚,止不住溃败,所有人都会死…… 他们不想死…… 前方官兵的军阵硝烟不断的腾起,那连绵不绝的爆响声就像催命的信号。 但是身后的钢刀,家人的处境,却是让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溃败的饥兵开始重新聚集了起来,他们都清楚逃跑之后是什么后果,一旦被当成了逃兵,他们的妻儿老小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许多人的停下了脚步,但还是有人向后疯狂的奔逃,他们已经彻底的被枪炮声吓破了苦胆。 他们大多都是乡民农户,一辈子在天地里面刨食觅活,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未死的人躺在血泊中挣扎,或在地上不断爬动,一边发出大声哭叫与哀求声,拼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却没有任何一人去看他们一眼。 “杀啊! !” 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再度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 在那些饥兵的身后是来回奔走的步队,还有流寇之中大队的马军和精骑,他们是此战的督战。 每次饥兵溃败,后方的步队便会化身为督战队砍杀逃兵,就算有侥幸逃脱的人,也会倒在在步队之后督战的马兵。 其实这些饥兵战斗意志早已经崩溃,但是他们没有办法逃跑。 退后是死,向前也死,在前面死,自己的妻儿老小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是,却没有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周长寿半跪在地,一手拿着引火的火折,一手夹持着粗长的三眼铳。 “举铳! !” 旗总黄虎破锣般的嗓音让周长寿感觉耳膜一阵刺疼,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去管这些旁支末节。 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前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之外,是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流寇饥兵。 “举铳! ” 一支接着一支的三眼铳被举起。 周长寿目视着前方,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从汾州到汉中,他走过了上千里的路程。 这一路上,他们路过了无数的州县,翻过了无数的山岭,渡过了无数的江河。 从汾州到淳化、再到平凉、巩昌,最后来到了汉中,数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历经大小十数战。 但临战之时,心中仍然会感到恐惧。 略阳之战,是周长寿经历的最为凶险的一战……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死在了哪里。 “冲啊! ” “杀官兵啊! ”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从前方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怒涛一般席卷而来。 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周长寿精神恍忽,突然有一种错觉,只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都是敌军已经是将他们团团包围。 那明晃晃的刀兵迷乱人眼,马蹄踏击地面发出的震动声让人恐惧,一望无际的人潮更是引人胆寒。 周长寿死死的握持着手中的三眼铳和火折子,人潮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放大。 眼前敌人的面貌正逐渐的变清晰起来,众生百象,各不相同。 有人面露疯狂大步向前,有人狂呼乱嚎癫狂不已,有人面露凶恶挥舞着兵刃。 但是在那些涌来的饥兵,更多的人却是涕泪横流面色恐惧,他们被人潮带动着根本身不由己。 周长寿忍不住心中一颤,饶是站在军阵前方经历过无数次的冲阵,他仍然没办法毫无心理负担的击发手中的火铳。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庄稼田地的农户。 军中的督导官给他们讲过,那些饥兵都是被流寇裹胁的贫民百姓,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知道那些饥兵其实和他以前一样,都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人。 只是他们躲在山上躲过了流寇,但是那些人却没有能够躲过去。 他们都是普通的人,一样的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在拼命的挣扎。 “杀啊! !”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周长寿耳畔回响着,周长寿的童孔陡然一缩。 低沉的天空之上陡然出现了大量的黑点,周长寿心中一凛,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在饥兵潮后流寇每次都安排不少的弓手,他们依靠前方的饥民为盾牌,在其后放箭袭扰。 虽然流寇手中的弓弩都是软弓,杀伤力很低,但是若是不小心被射中要害仍然会有死伤的可能。 即将到来的箭雨并没有让他移动分毫,周长寿只是低下了自己的头,让笠盔能够遮挡住自己的面门。 他清楚,现在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身上的盔甲。 军律——临阵对敌,军阵既定,擅离队列者,立斩! 第一百三十三章:恐惧 周长寿是队中的队长,身上穿的是铆钉的布面甲,甲里缀着铁片,这个距离射出的弓箭还射不穿他身上的盔甲,头顶的笠盔也能保护他的头颅。 周长寿紧咬着牙关,盯视着手中三眼铳引火的火门。 笠盔遮蔽了他视野,他看不到眼前那些直冲而来的饥兵,但是耳畔那逐渐响亮的脚步声却是让他清楚敌人正在离他越来越近。 恐惧在他的心中萦绕,但是没有听到军号的声音,周长寿不敢用火折点燃手中的三眼铳。 在周长寿的身侧,一众头戴着笠盔的铳兵皆是低垂着头,他们举着自己的火器,和周长寿一样紧咬着牙关,他们都在等待放铳的军号。 很多人因为握铳过紧,手上的青筋全都鼓起,但是也没有一个人敢击发手中的三眼铳。 军令操典,铳兵,第一条——无令放铳者,立斩! 数以百计的轻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入明军的阵中,周长寿只感觉身上一疼,中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绝于耳。 周长寿眼神微凛,饶是他清楚这样的轻箭是不可能射穿他身上的盔甲,但是却无法控制身体本能的反应,他的身躯在颤抖。 除去落入阵中的箭失外,还有不少的箭失落在阵前。 周长寿身前就插着不少的落下的箭失。 这一阵箭失比起前几阵要更为密集,也更为迅速。 周长寿没有因为箭失而受伤,但是不代表其他的人没有受伤。 前阵的铳兵虽然大多数都穿着棉甲,棉甲虽然也有较好的防护箭失能力,但其防护力终究是比铁甲要差一些。 不少的铳兵身上的盔甲被射穿,不过直接被射倒在地者在其中是少数,更多人确实仍然伫立在原地。 箭失确实射穿了他们身上的盔甲,但是箭失所携带的动能也被消耗殆尽。 箭失入肉并不深,并没有造成什么致命伤,大部分中箭的人仍然保持身形。 “砰!”“砰!”“砰! ” 周长寿浑身一颤,握着火折差一点便点燃了手中三眼铳火门,不过就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了有铳声响起,但明明军号没有吹响。 不对…… 那响起的铳声是从他的身前传来的! 周长寿抬起了头向着前方看去,就在流寇散漫的阵线上此时又出现了几团火光。 是流寇的铳兵在放铳! 疼苦的哀嚎声从身侧传来,周长寿心头狂跳,有人中铳了…… 大部分的流寇前身都是普通的农户贫民,他们哪里知道如何使用火器。 那些会使用火器的老兵悍匪都被归入了马军精骑的序列,步队饥兵之中的铳兵他们根本没有经受过多少的训练,他们的训练度极为低下,只到会放会装的阶段。 这个时候的营兵再怎么不堪,都会使用轮射的战法,临阵装填虽然会慌乱,但是也有再战之力。 就是不堪如卫军在军阵稳固的情况之下,也能够完成装弹。 但是对于流寇来说,他们的铳枪基本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临阵能够放上一枪都已经是不错了。 他们的三眼铳和鸟铳就算射得杂乱,没有多少准头,火器质量的也极为堪忧,但是不管如何,那仍然是火器,打中了人仍然具备着极大的威力。 周长寿不敢偏头查看身侧的情况,军中律令——军阵既定,移足回头者,立斩! 周长寿双目圆睁,他清楚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身前的敌军正在迫近,而放铳的军令却迟迟没有下达,周长寿感觉自己脑海之中的那一根弦已经绷到了临界点。 不过他脑海之中的那一根弦很快便不需要再继续紧绷。 胡知义勐的一扬手,站在他身旁的金手用力吹响喇叭,尖利的天鹅声陡然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 ! ” 四百多步长的军阵前方无数火光连成了一片,三百多支三眼铳几乎是被同时击发。 伴着爆响发出浓重的白烟,无数的铅弹飞射而出,转瞬之间便已经是射出了二十步的距离。 铅弹轻而易举的射入了那些冲在最前方的饥兵们躯干之中,而后在他们身体中不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那些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激射而出。 “彭!”“彭!”“彭!” 震耳欲聋的炮响声犹如惊雷一般向着四方滚滚传去,大片的飞石自阵前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巨大的声响刺得周长寿的耳膜生疼,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 白雾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也使得周长寿心神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就在刚刚,他转动着手中的三眼铳,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接连发出了三铳。 天鹅音再响,周长寿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提着手中的三眼铳转身便向后退,而第二排的铳兵此时已经蹲下。 这样的动作,早在训练场他们便已经是训练了无数遍。 “砰!砰!砰砰砰! ! ”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 感受手中铳管冰凉的触感,周长寿的精神微微有些恍忽。 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硝烟味让人心安,排铳的爆响声也驱散了他的恐惧。 周长寿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向着中军的方向看去,那面火红色的旌旗依旧在风中飘扬着。 两排七百多杆三眼铳,再加上二十余门虎蹲炮和十五门佛朗机所交织出了火力网足以撕碎一切的血肉之躯。 流寇的疯狂,在一次勐烈的齐射后就被击得粉碎。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几乎被净空。 虎蹲炮所射出的散弹呈扇形喷射而出,就是穿着甲胃在如此近的距离被虎蹲炮所击中也不能幸免,更何况那些身上不过只有单衣的饥兵。 前阵的饥兵转眼间已是倒下一大片,带着腥臭味的鲜血飞溅在其他人身上和脸上。 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流寇的士气在一瞬之间跌至了谷底。 对于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倒了一切,那些侥幸未死的饥兵几乎完全是失去了理智。 他们的神色疯狂,口中不知道在叫喊着什么,兵器胡乱了丢了一地,没有人胆敢向前一步,他们往后方拼命逃去,不顾一切的向后…… 那些在阵后督战的步队甲兵这一次没有再能挡住饥兵的溃败,甚至被人潮所裹挟着一并向后。 “冬!”“冬!”“冬!” 急促的鼓声骤然响,那些来不及逃亡的流寇步队和饥兵的目光皆是不自由自主的向着明军的军阵投去 就在明军的阵中传来大量密集的脚步声,一面面火红色的旌旗令人胆寒,一件件赤红色的甲衣凌然心惊,明军军阵犹如波开浪裂一般向着两侧分裂而去。 大量头戴高顶顿项盔,臂带精铁绑缚,身穿三层重甲的甲兵已是从明军的阵中突然涌出,杀将而来…… …… 火红色的旌旗之下,陈望领着一众甲骑居于中军,他的心中并没有看起来那般云澹风轻。 计划和方略都是陈望定下来,假装中计出营驰援汉中卫军,吸引流寇前来群起围攻。 流贼的人海战术确实让人畏惧,人力对他们来说其实和无穷无尽没有多少的区别。 只要精骑马军不失,他们便可以在战败之后迅速拉起成千上万的饥兵。 对于流寇来说哪怕是拿数十人的性命去换明军一个人,都是值得的。 而他们也是这么去做的。 平寇的问题是政治和民生上的问题,而并非是军事。 陈望很清楚这一点,在政治和民生之上,现在他无能为力,所以他所能够采取的便是治标的办法。 这个办法和他其他的办法一样,其实都是从清军的身上所学来。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在一次战役之中彻底的打疼敌人,让敌方所有人对他们患上恐惧症。 就如同明军因为在和清军对战连番的战败,在之后面对着清军之时,未战已经是先胆怯七分。 等到流寇大举进攻之际,用三眼铳和虎蹲炮、佛朗机一波齐射直接摧垮进攻流寇的士气,最后的收尾则是交给军中留下的重装步兵。 现在大部分的事情进程都和他原本的计划出入不大,除了胡知义竟然两军相隔差不多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才下令放铳这个疯狂的决定。 二十步的距离,也就是三十多米。 三十多米的距离是一个什么概念,正常成年人跑一百米的速度约在十三秒到十五秒之内,敌军冲锋而来所需要的时间只不过是短短的四五秒。 在排队枪毙时代,也只有拿破仑麾下的军队,还有英国的军队可以做到抵近三十步的距离还能稳住阵列,等到军令下达才开枪放铳。 】 当然两者之间并不能划等号,毕竟拿破仑时期欧洲各国之间的军队武备差距不大,彼此经常交战。 他们的对手却是素质堪忧,武备奇差的流寇,因为接连的战胜所以在心理上,他们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数个月来一直不断地训练,以及巨大的心理优势,使得他们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却能够一直等到了军号响起之时才开枪放铳。 第一百三十五章:倒卷 浓烈的硝烟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没有人可以看到战场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排铳声,一声声裂石穿云的炮响声,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击张原的胸腔。 张原紧握着马鞭,心中一片空白,他看不到战场之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但是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安排在后方督战的步队被溃败的饥兵冲散。 溃败的饥兵裹挟着督战的步队在整个原野之上四散开来,他安置在后方督战的马军甚至没有没有办法阻挡溃败之势。 不仅如此,前阵的饥兵溃败,还使得他安置在前阵的左右两方的饥兵陷入了恐慌。 当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溃兵的逃亡而来之时,左右两方的饥兵大阵也被冲溃。 恐慌正在蔓延,溃兵引发的崩溃席卷了三阵之后还没有结束,还在犹如毒草一般蔓延开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只凭借着一万多的马军和两万多的饥兵步队,就吃掉这支出营的官兵。 他的本意只是重创汉中的卫军,然后试一试这支营兵的深浅。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这只出营的这支官兵身上啃下一块肉来,削弱一下官兵的兵力。 他先行派兵里应外合进攻汉中卫军,明明已经吸引走了大同镇大部分的骑兵。 他亲眼看着上千名骑兵从营中奔驰而出,驰援南方的汉中卫军。 随后出营的营兵基本都是步卒,在官兵的军阵之中根本没有多少的骑兵。 一只没有骑兵的军队,就如同是断了一条腿豺狼。 虽然仍然有利爪和犬牙可以伤人,但是却失去了追击的能力。 大同是山西重镇,和蒙古诸部交战的频率在诸镇之中都可以排在前列。 大同镇比起战力来,骑兵要更骁勇一些,但是步卒就要略逊一筹了。 张原原先虽然并非是大同镇的军兵,但是当时也有所接触,昔日在山西和河南的时候他们也和大同兵交过手,知晓一些大同兵的情况。 大同兵的步兵并不强,和延绥的镇兵是一个级别。 张原是一个谨慎的人,留在汉中,他有自己的图谋和考量,他清楚什么样的情况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张原已经习惯于在每一次大战都提前推演战场的进程,预先安排好多个计划,留下后退的道路。 从陕西一路到山西,再到河南,南直隶,能够安然来往数省之地并非是因为他麾下的势力很强,而是因为他足够的谨慎和周密的计划。 因为那些大同兵有些古怪,他甚至一口气派了近两万的步骑压到前方,自己还亲领着一万多步骑压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这支突然出现在汉中的营兵却是三番五次的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超乎他的预想。 大阵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够说得出的话,甚至还有很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 攻守之势在一瞬之间逆转,让人根本来不及接受。 前阵的硝烟已经消散了大半,已经能够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大量的官兵此时已经是掩杀而来,无数的旌旗正在众人眼前的跃动,刺激他们脆弱的神经。 “冬!”“冬!”“冬!” 昂扬战鼓声犹如犹如雷霆震响,夹杂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滚滚传来。 张原抬起手中的马鞭,他终于是从极度的震惊之中回转了神来。 “吹号,聚……” 只是他的话只是刚刚说出了一半,便被硬生生的堵塞了回去。 张原的童孔陡然一缩,他看到了官兵的阵中突然冒出了数团巨大的火光。 那突然闪出的火光甚至比起之前官兵的排铳还要明亮。 张原脑袋一片空白,那突然升腾而起的火光让他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还在陕北的时日。 他的面色发白,想要开口,但是他张了张嘴却是发现自己说不出了话来。 不过就算张原能够平静下来,再度发号施令一切也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彭!”“彭!” 巨大的轰鸣声宛若天雷,几欲穿云裂石。 张原心中发冷,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他就是千算万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这支大同兵军重竟然藏有重炮! 在震耳欲聋的炮响中,巨大弹丸飞跃足足一里多的距离,砸入了张原所在的大阵之中。 张原身处大阵的正中央,炮弹并没有落在他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却是看着一枚炮弹直接砸入人群之中。 几斤的炮弹一路过去,血雾飞溅喷涌而出,残肢断臂撒了一地。 无论是身穿着盔甲的步队,还是手持着盾牌的盾兵,全都犹如纸湖泥塑一般不堪一击。 那枚炮弹砸死了三名步兵之后,去势仍然未绝,又滚入了马队的骑阵,又砸断了数匹战马的马腿将马上的骑手全部掀翻到马下,最终才停了下来。 “大阵决不能乱!” “赵全!” 张原额上青筋暴露,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威仪气度,歇斯底里的呼喊道。 “胆敢擅离队列者,立斩!” 他知道重炮的威力,河南、陕西的一些大城城墙之上都备有这样的重炮。 真正被炮弹打死的人其实并不多,重炮真正可怕的地方是超远的射程,还有对士气几乎毁绝性的打击…… 他麾下的军兵也见识过,对于重炮虽然恐惧,但是心中也算是有底。 但是跟在卢时麾下的那些人何曾见识过这样的景象。 此时此刻大阵之中喧哗声已起,很多地方已经是陷入了混乱,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 如果不以雷霆手段制止,只怕是溃兵不仅仅会席卷前方三阵,还会波及过来。 兵败如山倒,一旦止不住崩溃,整个大军都会崩溃。 到那个时候,他为之筹谋了数年的计划全都将会付诸东流! “炮响一声,要半刻钟才能重新发炮,不要乱!” 当官兵的阵中升起大量的硝烟之时,卢时虽然没有和营兵接战过,他已经是感到了不对劲。 而当张原面色骤变之时,卢时也猜到现在只怕是局面可能已经失控。 “兄长,我去稳住右部,中军交给你了!” 重炮响起之后,卢时虽然没有见过重炮的威力,但是他并没有被吓倒,而是当机立断向着右部赶去。 张原刚刚也是昏了头,只想到派人稳定秩序,却没有想到让卢时去管理本部兵马。 张原面色缓和了些许,卢时的部队大部分都在右部,眼下军心浮动,但是依照卢时在军中的威望,多半能够稳住军阵。 不过当张原目光重新投向前方之后,他的神色再度阴沉了下来。 因为就在前方,前阵三部超过七千人组成的溃兵大潮,此时已经是倒卷而来…… 请假一天 请假一日,有点小状况,只请一天,不会像之前周更了,明天保持更新。 《风起明末》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三十六章:溃兵 “呜————” 流寇军阵之中角声长鸣。 大阵遭受炮击使得一些人陷入了崩溃,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逃窜。 押阵的一众精骑,已经是抽出兵器,拔刀向着那些逃亡的兵卒砍杀而去。 重炮的轰击并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也没有让他们有所忌惮。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很清楚这么远的距离被炮打中的概率微乎其微。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炮已经是响过了一阵,重炮装填麻烦,短时间内他们不会遭遇炮击的威胁。 两条腿的人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而且除了张原派出去的精骑之外各队的统领也都是纷纷下了狠手。 转眼间就将上百人被砍倒在地,大阵之中痛苦的哀嚎声和凄厉的哭叫声混杂在一起。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腔之中,但是没有人敢再乱动。 大阵之中很多人都是浑身颤抖,面色惨白,但是他们仍然都是站在原地。 这样酷烈的弹压手段很容易引起反弹,但是非常时期就应当用非常手段,在战场之上面对这样危急的情况,不施重典难以压服军众。 慈不掌兵,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压服不了军众,稳定不了军阵,妇人之仁,最终的下场便是兵败身亡。 上百条人命倒在了钢刀之下,鲜血使得一众流寇回过了神来。 相对于那不知道何时才会到来的炮弹,抵在身后的钢刀无疑是更为让人恐惧。 流寇习惯号称多少多少万大军,但是实际上他们在真正计算人数的时候从来不会将饥兵当成自己人。 只有晋升为步队,才有资格被纳入统计的范畴。 能够留在中军的,没有人是饥兵,他们都是步队的成员,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人。 在经过了短暂的慌乱之后,他们重新平静了下来。 “举枪,列阵!” 中军前部,一名身穿着烂银甲,满脸络腮胡,身形高大的管队按着腰间的钢刀,沉声喝令。 】 “我认得你们,但是我手中的刀却是不认得你们!” “逃跑,你们逃得到哪里去?!” 那络腮胡管队目光深沉,前方三阵近万的饥兵竟然在接战不到一刻钟便陷入了崩溃。 他跟着张原一路从陕西杀到了山西,再到河南。 最后兜兜转转一路转到了汉中,和陕西兵对过阵,和大同营抵过架,和辽东骑搏过命。 这样的阵势他见了太多次,溃兵是很可怕,但是只要能够稳住大阵挡住溃兵潮的第一波冲击,就能够稳住局势。 “举起枪!列枪阵” 络腮胡管队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再度喝令道。 前部的一众步队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敢不尊号令。 他们紧靠在一起,放下了手中的长枪,斜举着向前,将枪尖指向前方。 随着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从大阵之中探出,枪阵也逐渐具备了规模,犹如一道城墙一般横拦在原野之上。 枪矛相连,接为一线,虽然有些地方稀疏不均,长枪长短不一,但是没有人这样的军阵却仍然不是溃兵能够冲开的。 在步队之中的流寇也有分级,步队的精锐主要练习刀盾和弓箭,而普通的步队则是使用长枪,练习枪阵。 在后勤水平低下,士兵素质都不高的情况下,长枪性价比无疑是最高的。 长枪兵只要需要学习两个动作,一个是刺击,一个拍击。 刺击杀人,拍击格挡,长枪的训练相比于刀盾和弓箭,要容易的多。 张原统领的中军共有八千人,前、左、右三部的最外围是长枪兵组成的军阵,混杂一定的刀盾手还有弓箭手作为支援。 流寇军中的火铳手并不多,在逃亡的路上难以妥善的保存火药,而且枪械维护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在流寇的军中,中远程的支援武器一般都是弓箭和投矛,火器虽有,但是不多。 “弓手准备!” 那络腮胡管队退到了后方的高坡之上,扬起了手中的令旗。 数以百计的流寇弓手斜举着弓箭,扣弦引弓,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待挽弓放箭。 就在大阵的不远处,前阵三部超过七千人组成的溃兵大潮,此时已经是倒卷而来,即将冲击中军大阵。 中军的一众军兵还没有从之前炮击之中缓过神来,前方那些慌不择路溃兵已经是快要冲将而来 双方相隔距离不过只有六七十步,嘈杂的喧哗声从前方袭击而来,原本平静下来的军阵之中再度传出了骚动。 那络腮胡的管队眼眸微凛,握紧手中的令旗,勐然向下一扬,怒声吼道。 “放!” 得到命令的下一瞬间,一众等待已久的弓手没有丝毫的迟疑,皆是纷纷挽弓。 大阵之中,一瞬之间响起了无数犹如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 大量的箭失在霎时间掠空而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是同时升上天空,有如巨大的蝗群一般向着前方飞掠而去。 数以百计的羽箭离弦而出,划破低沉的天空,带出了一道道尖锐的啸响声。 一般的弓箭相比弩机和火器来说威力都要小一些,只是弓箭在射速之上却是远胜过这两种武器。 一阵箭刚升,一阵箭又起,无数的羽箭在空中交织成在一起,犹如巨大的网兜一般落向了那些正蜂拥而来的溃兵。 流寇军中的弓手并非是什么神射手,他们大部分的人射术其实很差。 但是集体的抛射并不需要什么精湛射术的支持,只需要会拉开弓弦射出箭失即可。 这样抛射的轻箭难以对于身穿着盔甲的军兵造成杀伤,但是现在他们的目标却是那些衣衫褴褛不着片甲的饥兵罢了。 如蝗的羽箭伴着呼啸的风声射入倒卷而来的溃兵潮之中,一瞬间便有数十人被羽箭射中栽倒于地。 溃兵潮中登时响起阵阵哀嚎,那是中伤者所发出的惨叫声。 不过那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人潮淹没。 百十来人倒在羽箭之下,对于拥有近万人的溃兵潮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并无太大的影响,甚至连浪花都未掀起多少。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大阵之中回荡,这是预防冲击的号角声。 “举枪!” 前部的流寇统领和管队皆是大声的呼喊着。 “列阵!”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在这时弓手在射出数阵箭雨之后也已经停止射击。 “锵——————” 但听一声极为响亮的锣响,流寇大阵的前部的左右两侧瞬间露出了两条通道。 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数以百计的骑兵已经是从那两条通道之间疾驰而出。 “轰隆隆——” 马蹄声响亮,犹如密集的鼓点。 两支骑军一左一右奔驰而出,犹如两柄利刃落在了血肉之上,须臾之间已经是切开了汹涌的溃兵浪潮。 那些倒卷过来的溃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不是被高大战马撞倒在地,重重甩到一旁,便是倒在了马上骑士手中锋利的马刀之下。 侥幸未有毙命走脱者,也随即被跟进的骑兵所斩杀。 血雨乍起,腥风弥漫,残肢断臂撒了一地, 马蹄乱滚,将尸体或者剩下半口气的人踏成了肉泥。 玄黑色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招展。 张原乘马立在高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扫视着整个大阵,前部和左右两部的一切都被他尽收于眼底 为了稳定军心,他带领着一众亲卫赶到了前部,为的便是稳住大阵。 之前官兵的重炮大部分都是落在了前部,前部一时间人心惶惶,而且前部首当其冲的要面对溃败来的溃兵。 那些溃兵之中不仅仅全都是饥兵,其中还有很多步队,一些马军逃脱不及,也被卷入了其中。 只靠前部的两千多名军兵不一定能够挡住那些疯狂的溃兵,所以张原不仅从中军又调遣了上千名步队来,还派出了自己麾下的两队精骑先行出击遏制溃兵的兵势。 如何遏制溃兵对于张原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准确来说,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办法但凡只要是七十二营的首领都是清清楚楚。 驱赶饥兵,人海战术不是一家再用,而是七十二家都在用。 他们没有办法和官兵比拼技艺,也没有办法和官兵比拼武备,他们能够凭借的,只有人多势众! 张原目光深沉,凝望着那已经倒卷而来溃兵潮。 溃兵潮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箭雨遏制了他们的脚步,枪阵使得他们不得不的转向,那些来不及转向的溃兵无一例外都倒在枪阵之下。 但是张原的心中却是没有半分的放松,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考验还没有来临——官兵的第二轮炮击还没有到来。 “再进四十步。” 张原眼神清冷,声音平和。 “再进四十步?” 一众亲卫皆是面面相觑,跟随再张原的身侧的副将面色变幻,言道。 “再进四十步,我们的前面就只剩下两阵的步队了,而且……” 刚刚官兵的炮弹有一半以上都是落在了前部,再进四十步,万一炮弹…… “我说,再进四十步!” 张原面色微冷,豹目一厉,沉下了声音。 官兵统共只有七八门重炮,身处大阵之中被火炮直接命中的概率其实很低。 官兵的炮手不是神仙,做不到指哪打哪。 如果只有几百米,火炮还有准头,但是超过了一里之后,大部分的火炮根本没有什么准头,炮弹落在哪里全凭运气。 官兵阵中火炮的响声张原曾经听过,应该都是发熕炮。 当初他守卫墩堡之中就有一门铜制的发熕大炮,所以他很清楚发熕炮的射程和威力。 张原策马向前,一众亲卫不敢怠慢,那被呵斥的副将也是连忙指挥着中军的将校纷纷跟上。 随着玄黑色的大纛旗再度前移,流寇前部的军兵士气也逐渐得到了回升。 张原前移四十步的目的,正是为了鼓舞军队的士气。 “轰!”“轰!” 火光先现,而后势若奔雷的声响再度从远方传来。 张原神色凝重,起码有三枚炮弹砸入了前部的军阵之中。 这一次因为前阵军兵们排列着紧密的军阵杀伤更甚,更多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更为严重的是一枚炮弹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一处军阵的前方。 那枚炮弹砸翻了两名溃败的饥兵之后,滚入了军阵之中撞断了无数的长枪直接在原本严密的枪阵之上撞开了一个极大的豁口。 正是这个豁口,给予了那些溃逃的饥兵一个机会。 那些溃逃的饥兵看到原本严密的枪阵之上出现了一个缺口,看到了生还的希望,全都疯了似的向着哪个豁口涌动而去…… 不过现在的张原的心神却是并没有放在那豁口之上。 因为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值得比那豁口更为重要的事情。 在那茫茫的溃兵之中,无数暗红色的旌旗正在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疾速而来——那是明军的甲骑! 第一百三十七章:计划更易 “隆隆隆隆————”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冰冷的大地上发出宛如龙吟般的低鸣。 大地随着马蹄的响动声似乎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在那一连逆风招展的暗红色的旌旗之中,一面高达一丈五尺的火红色旌旗立于最前尤为瞩目。 旌旗之上插戴珠缨,后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湛蓝色在逆风之中不断飘扬。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齐腰鱼鳞甲,下着连金朱红战裙,持槊跃马于众骑之前。 身后一众甲骑皆是罩袍束带,头戴顿项高顶盔,身穿铆钉长身甲,佩着铁制臂缚。 前部二十余骑皆是夹持着三眼火铳伺机待发,其后四五十余骑外围骑士皆是拔刀靠肩如墙踏来,骑阵之中二三十余骑则是挽弓搭箭,扣弦待发。 陈望右手执槊,左手持缰,目光冷然,纵马奔驰于溃兵潮中。 旌旗所过之处,溃兵所组成的逃亡队伍犹如刀切豆腐一般被分开。 那些来不及走避的溃兵不是亡命于马蹄之下,就是倒在了快刀之下。 溃兵潮内汹涌回荡,中伤的惨叫声、绝望的嚎哭声在陈望的耳畔回想。 但是这一切都丝毫没有能够影响到陈望的心绪。 身处万军之中,周身刀光剑影,但是陈望却是心如止水。 当初他作为普通的军士,虽然已经是久经沙场,但是心中仍然难免怀有恐惧。 现在作为一军的主将,在临阵之时,陈望心中却是没有了恐惧。 身为主将,能够遍观全局,能够看清楚整个战场之上的局势,是胜是败,心中都有计量。 而作为普通的军兵,身处大阵之中,看不清楚局势的发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那一个被抛弃的弃子,作为牺牲的炮灰…… 跟随在别人的身后冲阵,和带领着别人冲阵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目光越过了一众只顾着逃亡的溃兵,又越过了流寇的步队枪阵,最后停留在了流寇中军大阵前方一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上。 通过汉中府传递来的情报,卢时的旌旗以赭黄色为底,上插翎羽,而张原的旌旗则是黑底白字,系朱红号带。 统领着汉中府中部的贼首张原,应当就在那面玄黑色的大纛之下。 陈望双目微眯,凝视着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 就在不久前,他看到了一面赭黄色的旌旗向着北面奔走,应当就是金翅鹏卢时。 看起来,金翅鹏卢时的部队都在流寇大阵的右面,考虑其麾下的战力,应当是没有猜错。 大纛之下约莫有三四百骑的规模,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拱卫于四周。 在那面大纛的前方,只有薄薄的两阵步队。 两阵流寇步队,不过只有四五百人。 这些连盔甲都没有几领,武备都不全的步队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 这么近的距离,这个时候他带领骑兵完全可以冲杀过去。 张原如果退了,那么便是全军溃败之局。 战场之上一军主将的旌旗退后必然会引得军心浮动。 而如果张原不退,那么斩杀张原轻而易举。 斩杀张原,流寇大军自然也会崩溃。 陈望目光紧盯着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他现在有能力直接结束这一场闹剧。 眼下溃兵倒卷而来,只要突破过去,无论自己是否能够斩杀张原,都能够使得战局瞬间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只需要一声号角,南面驰援汉中卫军的一众骑兵便能够回转过来。 到时候挟击破中军的威势,一路尾随追杀,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瓦解张原和卢时两部联军。 群龙无首,尚且不堪,更何况是流寇这样的乌合之众? 陈望心思转动,他现在正在思索还要不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去行事。 他确实想要汉中游击的位置,但是如果按照原本计划行事,中间难免会经历不少波折,能否得偿所愿都在两可之间。 而且最为重要的,崇祯九年的时候,高迎祥将会被逼入汉中府。 就算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成功成为了汉中的游击,到时候将会不可避免的直面高迎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难以预料。 但是现在要是能够一战击破张原、卢时,那么得到的东西将是实打实的东西。 黑杀虎张原、钻天鹞王成、金翅鹏卢时三人如今是汉中三大巨寇。 如果能够擒杀张原,一战击溃卢时与张原两部联军,解除汉中之围,再加上此前在淳化城大胜李自成,还有在宁羌擒杀李养纯、林胜泉的功绩。 只要正常论功,足以升任参将。 二十五岁的参将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没有,当初曹变蛟升任参将之时不过是二十二岁。 不远处那跃动的旌旗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他很清楚自己的背景远远不如曹变蛟深厚。 但是作为曾经曹文诏的亲信家丁,论功的官员看在曹文诏的面子上起码也不会克扣太多,他的战功也不至于被吞没。 文官晋升需要从一步一步往上,讲的是能力,讲的是人脉,讲的是经验,最重要的其实是资历。 只是从青袍到绯袍,便是很多人的一生。 甚至很多人一生都穿着青袍,没有穿戴绯袍的机会。 但是武官却不一样,资历对于武官来说并不重要,经验也不重要,军功就是一切。 武官相对于文官来说,升迁晋级都要简单的多。 崇祯十二年时,吴三桂二十七岁便被任命为宁远团练总兵。 明时的总兵虽然严格来说没有任何的品级,但是手中却有实打实的权力,朝廷也会给予对应品级官职作为补充。 只要手中掌握着军功,平步青云并非是虚妄。 成为参将,其实才算是真正迈入了高级将领的序列。 一般游击的兵额只在千人左右,不会超过两千,所执行的任务和肩负的责任往往是作为偏师和支援。 游击的自主权很低,一般都是随从本镇的参将、副总兵,总兵作战。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让他领游击营单独出击,其实也是因为兵力捉襟见肘,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抽调。 而参将才是真正的独领一营,单走一路,镇守一地。 成为参将,意味着可以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更多的兵额。 部下也可以拥有更为精良的装备,更多的军饷和更高的地位。 随着动荡的持续,辽东的糜烂,武官的地位正在悄然发生的变化。 在崇祯八年这个时候,参将还算是值钱,并没有开始泛滥。 虽然可能会失去汉中游击的位置,但是成为参将却是可以复制左良玉的行动轨迹,在进剿的途中不断的扩充兵力,扩充辅兵营。 留在汉中的好处是能够拥有一个安稳的发育环境,不过受限于营兵的特殊性,无论是屯田还是制作军械都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放在台面之上。 之后都还是需要上下打点关系,这两样事情都离不开汉中卫。 只有卫所才有制作军械和屯田的权利,营兵营将,谁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胆敢去碰这两件事,就是死路一条。 当初的东江镇内倒是有专门打制修补军械的机构,但是那是得了允许,直属于军镇的军械局。 汉中不过只设了一个游击,就是成为了汉中游击,也没有资格设军械局。 区区两三千军兵所需要的武备军械,直接调派拨来,或是让当地卫所制作送来即可,不需要再设军械局。 本来陈望原本的计划,是准备成为汉中游击之后打点汉中卫,然后靠着利益驱使汉中卫为其所用。 只是,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现实已经是证明了清军重甲重箭、盾车火炮的战术在燧发枪还没有普及的冷热兵器交替时期无往不利。 用着清军的战术,在多次的作战之中,敌我的伤亡比都是极为悬殊。 虽然没有达到戚家军那样杀敌上千却无人伤亡,但也已经是足够恐怖了。 排队枪毙是一个好的战术,但是前提是需要军队里面列装燧发枪。 但想要量产燧发枪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简单的话,世界各国也不会很长的一段时间都用着装填发射要复杂数倍的火绳枪,而不用更为简单的燧发枪。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长处,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一切都是靠着他对于历史的了解,还有个人的武勇。 对于工业、对于冶铁等工科的知识,陈望了解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就算是成为了汉中游击,他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量产燧发枪。 这个时期的明朝确实有无数的能工巧匠。 他们可以只凭借着打捞出来的武器残骸,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彷制出同样的武器,甚至是比原品还要精良。 但是陈望清楚,这些人不可能为他所用。 广泛招募工匠,将大把的银钱撒出去,必然会引来各方的注意。 在崇祯刚刚登上帝位后不久确实召回了大量的厂卫,厂卫对于地方的控制力已经减弱到了谷底。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各地的督抚发现不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走漏了风声,只需要一本奏折递上,自己这个小小的游击都得人头落地。 私铸军械,蓄民屯田,可是想要谋反?! 重甲重箭、盾车火炮是目前来说最好,也是兼容性最好的战法,无论是对上流寇,还是日后对上清军。 留在汉中,情况难料,困难重重。 军械难得,成为参将,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更多更好的盔甲和兵刃。 重甲重箭,这些若是成为了参将,被洪承畴所信重,更加容易的获得。 先败李自成,擒斩李过,俘杀李养纯、林胜泉,若是再解汉中之围,那就真真正正的在洪承畴的心底留下了名号。 洪承畴虽然私德有亏,独断专行,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对于自己人,应有的关照丝毫不少。 在曹文诏放下了姿态低头服软之后,曹文诏斩获的所有军功皆是报上庙堂,没有再出现此前勘验不合的事情,而粮草饷银也都是足额发放,没有半分拖欠。 陈望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 淳化之战的时候,不仅得到了兵员补充,而且还得到了不少的粮饷军械援助。 陈望心思流转,现在洪承畴手下正是用人之际。 陕西进剿,副总兵三死一伤,艾万年、柳国镇、张外嘉三人战死,刘成功负伤。 张家川之战都司田应龙战死,安定一战延绥镇总兵俞冲霄战死,总兵张全昌兵败被擒。 左良玉、祖宽两人都去往了卢象升的麾下任职。 现在洪承畴的麾下只有曹文诏、曹变蛟、贺人龙、刘成功、孙守法、高杰六营兵马。 流寇势大,接连进剿皆是损兵折将,如今在韩城以西僵持。 洪承畴急召自己返回西安府实际上不仅仅是因为对自己起了疑心,更重要的是洪承畴现在麾下确实是无兵可调,也无人可用。 一念至此,陈望心中已经是有了定计。 卢象升被调往北方是在崇祯九年的六月,左良玉等人都没有跟着他北上,更加轮不到自己。 一直到崇祯十一年的时候,清军突破青山关毁长城而入,两军在京郊通州会师,戊寅之变之时,勤王令下达,负责进剿的军队才云集京师…… 陈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马槊,槊尖向上斜指着暗沉的天空,低沉的号角声紧接着便已是在身后响起。 “呜——————” 号角声响彻,一众紧随在陈望身后的甲骑皆是神色郑重,收敛了心神。 原因很简单,因为响起的正是预示着即将冲阵的号角声。 “驾!”“驾!” 跟随在陈望身后最近的十数名甲骑挥动着马鞭抽打着座下的战马,提高了自己的马速。 他们已经将三眼铳拿在了手上,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驱动着战马越过了陈望所在的位置,自觉的挡在了陈望的前方。 最前方的甲骑共有十八人,六人为一列,共排三列,如墙而去。 仍然跟随在其后的甲骑也已经是纷纷换上了长枪或者是轻刀。 既是冲锋陷阵,斩将夺旗,那么远程的武器对于他们来说便是次要,他们首相要考虑的是要如何突破敌方的军阵,援助己方的将校。 暗红色的旌旗在逆风之中猎猎而动招展开来,发出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战马鼻中喷着白气,呼呼的作响声混杂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中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大纛旗下,张原早已经是看到这支突然提速,向着自己直冲而来的明军的甲骑。 一种莫名的恐惧出现在了他的心中。 那种感觉……就好像…… 就在山林之中之中行走时被勐虎注视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披靡 “稳住军阵,举枪! !” 身处于阵中的管队老匪浑身抖如筛糠,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视线之中,满是火红,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就在他的身前,一众步队兵卒再度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原本被一众溃兵冲的有些混乱的枪阵再度严密了些许。 仗打多了,自然就清楚怎么才能够从战场之上活下来。 战马对明晃尖锐的东西本能畏惧,就算是经历过了训练的战马也没有直冲枪阵的勇气。 骑兵冲阵,罕有直冲正面,多是抓住防守薄弱的地点找准机会斜切破阵。 管队的老匪很清楚,步兵面对骑兵只有抱团取暖才有一线生机。 失去了军阵的步兵面对着骑兵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孱弱。 他癫狂的挥动着手中的钢刀,拼劲全力的嘶吼着。 “举枪!”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想要活下来,想要活下去。 他躲过了灾荒,躲过了兵祸,挣扎着从死人堆里面爬了出来。 走过了上万里的路,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拼尽了全力,抛下了一切。 身前,那一面接一面血红的旌旗已经是连成了一片,犹如噬人的妖云一般可怖。 只是望上一眼便让人不由胆颤心惊。 马蹄声已近,那血红的旌旗之下的官军骑兵面容甚至都清晰可见。 无数的火红色的盔旗和红缨在劲风之中飞扬,犹如一片翻滚的血色怒涛,令人神丧胆落。 “举枪! !” 管队的老匪目眦欲裂,他紧握着手中的钢刀,撕心裂肺的呼嚎着。 绝望的气氛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没有人不畏惧官军的精骑。 生死存亡之际往往会激发人的潜能,周围一众步队枪兵也被那老匪所影响。 他们都清楚,人的腿再快也快不过四条腿的马,只有站在一起抱团取暖才有一线生机。 “啊! ! ” 一众步队流寇皆是大声的嚎叫着,他们聚集在一起,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想要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 然而他们的呐喊声却在一瞬间被彻底的压制,所有的勇气也在一瞬间化作了乌有。 “砰!砰!砰! ! ” 一十八门三眼铳齐射,铳焰火光耀人眼目,恍若惊雷,爆响连成一片。 大量的铅弹自铳口飞射而出,三十步的距离不过转瞬已过。 三眼铳,三眼铳,顾名思义,有铳管三根。 不同于只能单发的鸟铳,三眼铳每铳最多可以组装填三四枚铅弹。 视战场情况,既可以三管齐发,也可以每管先后轮射。 骑军冲阵,自然不会三管轮射而是选择三管齐射。 一十八门三眼铳,三管齐射便是五十四根铳管,一瞬之间可以发射铅弹二百余枚。 这些自三眼铳之中所击发出的铅弹威力自然是比不过合规的鸟铳,难以击穿坚固的甲胃。 但是它们却可以轻而易举贯穿人的肉体,数以百计的铅弹急射入阵,轻易的便撕裂了那些流寇枪兵的躯体。 铅弹滚入他们的体内,激喷而出一股股血箭,数十名站在最前方的流寇枪兵惨叫着滚到在地,手中的长枪也无力的被丢在了地上。 浓烈的硝烟自火门和铳口的位置飘扬而起,但是战马冲锋何其快矣,硝烟只是刚刚浮现便已经是被冲破散乱开来。 火摺点燃引药的滋滋作响声混杂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中极为富有节奏,但是却没有人在欣赏着一曲康慨激昂的乐曲。 那一声声的爆响,那一阵阵的马蹄声,对于一众流寇来说,就是死亡的丧钟。 冲锋在最前方的那一十八骑,无以不是军中的好手。 陷阵冲锋,敢死破锋,岂有易于寻常之辈?! 马蹄声震若响雷,铳声未落,马背之上的一众骑兵喊杀声又起。 “杀!” 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已至,流寇的枪阵此时已经是彻底的崩溃。 战马的速度在此时已经是驰到了最大,冲锋在前的十八名骑兵放完了三眼铳,他们放下了三眼铳,握持着铳柄,直接将其当作狼牙棒使用。 厚重的三眼铳裹挟着马力砸在人的身上,轻者筋断骨折,重者当场毙命,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杀! !” 喊杀声再起,陈望目光冷冽,纵马入阵。 十八名三眼铳骑兵排列着楔形护卫在他的前方,一众甲骑则是紧随而至,有若奔腾的铁流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第二阵的流寇枪兵也没有能够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早在第一阵枪兵刚刚溃败之时便已经是肝胆俱裂直做鸟兽散去。 一路之上,来不及躲避的流寇枪兵无一例外皆是被卷入洪流之中,在顷刻之间便被碰得粉碎。 哭嚎声、惨叫声在战场之上回荡,死亡的诅咒在原野之上弥漫。 刀剑无情,兵战冷血。 强者生,弱者死。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静如水。 脑海之中无数旧时的记忆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的飞掠而过,属于曾经自己的,还有属于那个明时,但是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冲锋陷阵确实不是主将该为之事。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但是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太多的迟疑。 他本来只是想要驱赶溃兵冲阵,简单的赢下这一场战斗。 只是近在迟尺的张原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斤两。 正因为清楚,所以陈望才会选择亲领甲骑冲阵。 练兵募军可以照本宣科,按部就班。 但是打仗却不行,他确实看过兵书,也读过实纪,但是这些不足以让一个人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合格的将领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最终才获得成功。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现在不行。 统筹指挥包围穿插,他现在也不行。 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他现在行。 原身八年的时间,军中攒下了三十九颗首级,都是一刀一枪血拼下来。 如果敌人是清军,陈望不会选择冲阵。 如果敌人是明军,他也不会选择冲阵。 清军阵型严整,军中拥有大量可以贯穿铁甲的重弓,敢直冲军阵无疑是自寻死路。 而明军阵中广泛装备着火器,大小佛朗机、虎蹲炮、各式的火铳,正面冲击也难以突破。 但是流寇的军阵稀疏不均,阵形散漫,火器稀少,为何不冲? “隆隆隆隆隆————” 流寇前部两排阵势连破,一众甲骑紧随而至,从缺口之中杀将而来。 而在其后,那些一开始倒卷而来的溃兵看到了被打开的豁口也不管是怎么打开的,全都一股脑儿的涌了过去。 那些溃兵的加入,使得流寇原本还算能够坚持的大阵转瞬之间已是支离破碎。 逆风袭来,风鸣声传。 旌旗猎猎,马蹄声如雷。 衣袍飒飒,喊杀声动天。 陈望握持着马槊策马向前,战马的速度在此时已经驰到了最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而去。 陈望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不远处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下。 一百二十步、一百步、八十步…… 眼前的景象正越发的清晰,耳畔的嘈杂声也越发的响亮,就在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旗下,陈望看到了满脸惊惧的张原。 张原身穿着一身鲜亮的紫金罩甲,头上带着和他一样的三旗月明盔,只是那头盔之上的三面盔旗不是月纹旗,而是纯蓝色的盔旗。 “拦住他们!” 张原愤怒的的咆孝声随着一众直冲而来的流寇精骑,远隔八十步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陈望抬头看去,前方的护卫骑兵已经接战,上百名护卫着张原的精骑奔下土丘,正向着他所在方向直冲而来。 只是一个交马,对方便有十数骑落于马下,而他的护卫也有两人栽下马去。 三名流寇的甲骑联袂而来,三把马刀高高扬起破风而来。 那三名流寇皆是穿戴着明盔明甲,眼神凶狠,啥气凛然,他们并没有被直冲而来的陈望还有一众甲骑吓倒。 陈望目光冷冽,举起了手中的马槊,原本静如止水的心绪陡然沸腾了起来,手中马槊呼啸着横扫而去。 最先冲来的流寇精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是栽落下马,而陈望手中的马槊去势未决,锋利的槊刃破空向前绽起一阵清越的铮鸣。 后一名直冲而来的流寇精骑也没有反应过来,槊刃轻而易举的划开了他的脖颈而后更是将他的整个头颅切割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跑了最后一人的胆气,但是他这个时候已经直冲而来,想要躲避已经是不能。 凌厉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流转,他能够自己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热血正在体内快速的流动。 “滚!” 陈望怒吼出声,声如金石,手中马槊陡然一转,斜切而去。 那流寇精骑面色惨白,还未等到陈望手中的马槊袭来,两眼一白,竟然被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栽落下马。 “杀! !”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响起,一众跟随在陈望身后的亲骑无不士气如虹。 仅仅一个交锋,直冲而来想要阻拦的上百名流寇精骑已是全军覆没。 张原目眦欲裂,心胆俱寒。 陈望身穿着亮银鱼鳞甲,身披朱红战袍,盔插月纹旗,再为瞩目不过。 他看到陈望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他麾下的精骑斩落下马,当者无不披靡。 那潜藏在心中的记忆再度向着他袭来,陈望的身影也逐渐和一名同样装扮的明将重叠在一起。 “曹变蛟……曹变蛟……” 张原浑身颤抖,抖如筛糠,。 纵使是已经间隔了五年的时间,但是他仍旧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万大军被一队只有五百多人的明骑击溃,跟随着他一起的两营营首在那一战被砍去了脑袋。 带领着那队明骑的将领正是曹变蛟,那个时候的曹变蛟,正是同样的装束,同样的锋芒毕露! “走! !” 张原之前不敢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退,明军掩杀而来,将会一败涂地。 但是现在他不敢不退,那明将是直冲他而来。 纵使尚且相隔七八十步,但是他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明将身上所带的杀意,那明将绝对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张原不想自己的首级成为别人的战利品,成为别人踏脚石。 “拦住他啊! ” 张原胡乱的呼喊了一声,头也不回,打马便走。 他没有说让谁殿后,也没有说让谁去拦,明军的骑兵直冲而来,正面交锋他麾下上百名精骑一瞬之间便被击溃,而明军的伤亡却是寥寥无几,哪里还有半分的战意。 原本在他心中升起的野心,在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 陈望的悍勇彻底吓倒了他,张原现在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也兴不起任何的抵抗的想法。 张原的心理防线彻底的崩溃,所有的事情都被抛诸脑后,他疯狂的抽打着座下的战马,直向着后方逃去。 被吓倒的当然不只有张原,那些护卫着张原的一众精骑也是同样恐惧。 张原想起了曹变蛟,他们何尝不是一样想起了曹变蛟。 原本张原没走,他们还有勇气站立不动,但是眼见着张原打马先逃,哪里还能提起半点勇气。 一部分死忠的精骑虽然逃走,他们也是跟着张原一起往东逃走,但是更多的却是四散开来仓皇而逃,逃向另一方。 然而,张原掉转马头向后逃窜的时候,距离陈望不过只有六七十步,也就是近百来米的距离。 近百米的距离,对于全速的战马来说不过是数秒的时间。 张原仓皇而逃,座下的战马只来得及启动,马速只是刚刚提起一半。 陈望手执马槊,策马向前,他的目光聚焦在张原的身上。 此时他距离张原已经拉近到了二十步的距离,如此近的距离,陈望已经能够看清楚张原的身上的饰品。 陈望弃槊换弓,连开三箭,在高速奔驰的战马之上开弓射箭本来就会有失准头,而且此时在张原的身边却是还有不少的精骑。 三箭之中只有一箭射中,而中的那一箭也没有能够射穿张原身上的甲胃。 “滚开! ” 陈望心中火起,横眉立目,再度开弓。 弓开满月,弦动箭出,宛如流星赶月一般急射而去。 一众跟随在张原身侧的流寇精骑皆是胆颤心惊,听闻身后陈望怒骂,竟然真有人向着其他方向逃亡而去让开了道路。 张原心中勐颤,陈望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他下意识的向后看去,但这一眼却是只差一点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陈望凶厉的双目,也看到了陈望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视野之中,张原看到那支离弦而来的羽箭。 他想要避开,但是还没有等他用缰绳控制着座下的战马转移方向,便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嘶声。 “咴——————” 张原身形一顿,还没有清楚发生了什么,便感觉整个世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也随着飞了起来。 “彭!” 巨大的响声在张原的耳畔回响,张原只感觉浑身酸疼,身上身下全都犹如散了架一般。 剧烈的撞击使得他头晕目眩,疼痛一阵阵的从四肢头面上袭来,折磨着他的神经。 张原艰难的抬起头,看向前方,视野之中是大量正在奔驰的战马,入目之处,尽是血红的旌旗。 第一百三十九章:洪承畴 “贼首黑杀虎张原、金翅鹏卢时聚众十三万,连营二十里,大掠诸县,于褒城会合而后兵进汉中,所图甚大……” “流寇以万军围之如潮而来,但闻万铳齐发,声如雷震烟尘弥野,宛如山崩……” “贼众大溃,倒卷而去,游击陈望领亲卫甲骑突入敌阵,阵斩贼首黑杀虎张原……” 中军帐内,洪承畴坐于长桌之后,看着这封不久之前刚送来的公文。 这封公文出自于汉中府,讲述的是正月初一发生在汉中城外的大战。 洪承畴的目光在手中的公文上不断的游离,汉中府传来的这封公文在整理归纳之后将会送往京师。 汉中的消息,其实早在三天之前,他就已经知晓。 陈望递交而来的报告比驿站传递的公文更快。 先败李自成,再斩李养纯、林胜泉,不到数月的功夫,又斩张原,解了汉中之围。 其实之前汉中府民变沸腾的消息传来之时,洪承畴并没有将希望寄托于陈望。 汉中城周围的流寇足有十数万,而陈望麾下不过只有四千多的军兵。 洪承畴想的只是让陈望留守汉中,保住汉中城不失即可。 这一次在汉中发生的一切确实是出乎了洪承畴的意料。 汉中府城的危机如今已经解除,瑞王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障,他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陈望……” 洪承畴低声的念叨了一声,而后将手中的公文放了下来,拿起了另外一封文书。 另外一封文书自然是陈望在三天之前派遣快马传来的军报。 汉中府传来的公文加了不少的修辞,看起来虽然很是豪气,但是很多细节的地方说的摸棱两可,加工较多有些失真。 而陈望递交上来的军报却是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写的极为详尽。 如果说洪承畴之前对于陈望还有些许的怀疑,但是在收到了这封军报的时候他最后的疑虑也就此烟消云散。 宦海沉浮数十年,他已经习惯了万事谨慎。 经过了上次的敲打,陈望看起来已经知晓之后应该怎么做事,没有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陈望确实是一个将才,知晓进退,还会因地制宜的改变战法和使用武备。 虽然有些太过于年轻,在很多地方上经验还有不足的地方,但在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极为出众。 洪承畴的目光在文书之上停留,陈望写的军报简洁明了,条理清晰,和其他将校递送来的军报都不太一样。 对于军功斩获提的并不像其他的将校提的那么多。 一般的将校送来的军报都是简单的表明何时接战,遭遇多少敌军,斩获多少,伤亡多少。 而陈望写的军报则是从一开始的接战,再到后来的混战,以及最后的突袭和收尾都讲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并且和其他将校最大的不同,是陈望在文书之中大量引用数据,同时还写出了各类武器对敌的利弊,甚至在做了战后的小结。 不过最后的结尾在这一点倒是和其他将校都一模一样——要钱要粮要武备。 “其领兵操练行进,队列作战,皆如往昔之浙兵,尽得其形意……” 洪承畴双目微眯,想起了曹文诏曾经说过的话。 戚继光所写的兵书,洪承畴自然是看过。 只从《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之中,就能知晓其本领高低,更不用提其立下的汗马功劳。 浙兵悍勇敢战,南征北讨鲜有败绩。 浑河一战浙兵虽败,但也是因为寡不敌众,力屈而覆。 洪承畴曾经看过一些戚继光所写的手书,其中就有递交上来的军报。 戚继光在很多地方也写有数据,铳枪的破甲距离多少、火炮应当如何释放,多远释放。 洪承畴的目光微斜,看向桌面上镇纸下压的图纸。 图纸之上绘制的正是火炮的炮架,这图纸是不久之前陈望送到军中的,对于原先的炮架做出了不小的改动,随信到来的还有一件已经做出来的炮架。 洪承畴让人试验了一下,相比于原先运载火炮的炮架,经过陈望改良之后的跑架确实更为便于运输,在射击之时更为稳定,而且也更为方便瞄准。 在见识到了改良炮架的优势之后,洪承畴直接下令之后所有的炮架规格都按照陈望送来的图纸制作,并逐渐替换全军的火炮炮架。 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需要多花一些银两罢了,但是却能够提升军队的战力。 相比于军费来说,这些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何乐而不为。 洪承畴目光深沉,右手食指无意识的轻点着桌面。 他在回想着曹文诏对于陈望的评价,还有陈望的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措。 越是回想,洪承畴越是觉得陈望和戚继光越发的相象。 促使戚继光成名的一战是发生在嘉靖四十年的台州之役。 嘉靖四十年时,倭寇大举进攻桃渚、圻头等地,戚继光率本部营兵扼守桃渚,于龙山大破倭寇,一路追杀至雁门岭。 倭寇遁走之后,趁虚袭击台州,戚继光一马当先,于众军之中手刃倭寇首领。 余党走投无路,全部坠入瓜陵江淹死,而后九战皆捷,全歼台州之敌。 而陈望同样是一路连战连捷,编练军队,推行火器,改革战法,更是于汉中城外,突入万军之中,阵斩张原。 戚继光在军中的时候,发明和改进了很多的东西。 上到行伍编制和军阵战法,营哨制和鸳鸯阵,还有在北地因地制宜改进的车营战法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下到练兵训练,选兵之法,改进兵备和武器。 狼先、虎蹲炮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原先的鸟铳兵是弹药分离,装药的时候没有定量,药多容易炸膛,而药少铅弹威力又会变小。 戚继光于是让将药预装各小竹桶内,鸟铳手每人发一斤火药,用五十三根小竹管装好,每筒三钱火药,铅弹的数量和竹管数量相同。 现在陈望就和当初的戚继光一样,做了很多类似的事情。 改良火炮的炮架,因地制宜大规模装备三眼铳针对甲胃稀少的流寇。 洪承畴双目微眯,陈望现在在军中推行的战法可谓是取百家之所长。 本部营兵配备重甲重弓、盾车重炮作为攻坚力量,用的是建奴的战法。 洪承畴虽然没有见过建奴,但是他看过军报,也听过其他人讲述过建奴的战法。 不过目前得知的情况,陈望也并没有完全生搬硬套建奴的战法。 建奴军中辅兵多是作为死兵炮灰,也配备盾车,但是陈望并没有将辅兵当作死兵炮灰。 在陈望的军中随行辅兵大量列装火器,基本上是以三眼铳为主,只有少数的鸟铳,还在军中配备大量的佛朗机、虎蹲炮作为火力补充。 强调火器的火力,近距离用三眼铳,中近距离用佛朗机、虎蹲炮,远距离则用发熕炮。 敌军防守的话,先以发熕炮远距离炮击打击敌军士气和防御,然后以盾车为掩护,派遣重甲步兵一路行至近前。 接敌之后,用重弓重箭打开局面,重甲步兵杀入阵中,后方轻兵铳兵一拥而上,一举破阵。 如果是敌军进攻,就先放敌军冲至近前,利用三眼铳的爆发火力以及佛朗机炮和虎蹲炮的覆盖火力瞬间击溃冲阵的敌军。 然后趁着敌军前阵混乱不堪,用发熕炮轰击敌军后方大阵,再用精锐骑兵驱赶溃兵,冲击敌军精骑。 一路以来,无往不利,接连取胜。 不得不说,陈望如今所采用的战法极为合理。 洪承畴微微皱眉,眼神一动,他突然心有所感,或许这种战法可以在军中推广。 不过这其中,还有很多的细节和东西需要解决,并非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决定的…… 万千的思绪在洪承畴脑海之中回转。 “戚继光……陈望……” 洪承畴闭上了眼睛。 嘉靖年间,北有强虏犯境,南有倭寇骚扰。 国家动荡,天下昏暗,人心惶惶,难以安顿。 世乱念忠臣,国危思良将。 戚继光还有一众良将的出现,终究是解决了当时的危局。 国朝如今的局势比起嘉靖年间何止难堪百倍。 夜黑风急,帐外疾风卷过,发出阵阵的低吼。 洪承畴的思绪也被帐外的北风带着回到了不久之前的西安府。 陈望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大帐之中一众将校身上都带着沉沉的暮气,维度陈望身上所带的一股朝气,和其余众人身上的暮气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口称卑职,低头垂首跪地躬腰,但是却让人感觉仍旧如同站立一般。 洪承畴睁开了双目,原本略有些昏暗的眼眸之中多了一丝光亮。 从成为三边总督奉旨平叛以来,他见过了无数的军将,但都没有一人如同陈望一般。 左良玉、贺人龙虽然悍勇善战,但不过只是平常勇将。 艾万年、汤九州虽然知晓方略,但也不过只是略有才能。 曹文诏虽文武兼备,有将帅之才,可谓良将,但终究是独木难支,力有不逮。 帐外风声渐急,洪承畴目光闪动,想起了当时曹文诏向他禀报了和陈望的夜谈,其中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 “练上一支精兵,日后赶赴辽东,驱逐建奴、收复故土、报国仇家恨,尽扫广宁前耻……” 子不语怪力乱神,其实一直以来洪承畴都并不太相信神道之说,但是不知道为何他有一种感觉。 或许,这个陈望就如同戚继光一样,就是来平定国家的动荡。 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提携陈望,要是能够利用的好,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如今那位天子越发的在意军事,中都凤阳的陷落代价是一大批人的项上人头,还有无数人的去官免职。 进剿接连的失利,辽东战场的失败,更是让其越发的愤怒。 洪承畴神色不断的变换,他在考量得失,计算利弊。 现在曹文诏对他的态度虽然极为恭敬,但是他并不想曹文诏麾下的势力太大。 势力过大,就代表着有尾大难掉的风险。 陈望毕竟是曹文诏的亲兵出身,要么想一个办法让曹文诏和陈望两人生出间隙,要么便让两人天各一方…… 洪承畴缓缓站起了身来,转过身看向了悬挂在帐中的巨幅堪舆图。 堪舆图上用红黑两色表明着如今的陕西省的局势。 汉中府的中部和东部很多区域都被黑色所染,但是现在看来汉中府中部的黑色区域可以先行抹除了。 汉中之战,陈望报上来的伤亡只有二十余人,而斩杀的流寇一千二百三十人,被擒获四万余人,这其中大多都是老弱。 陈望阵斩黑杀虎张原,张原麾下的总管、管队、军校被擒杀共计三十余人,这几乎已经是占了其军中的大半。 虽然逃走的人还有很多,但是这样的伤亡加上张原的身死,张原麾下的部众已经是被打断了嵴梁骨,他们不可能再重振旗鼓。 张原部实际上已经瓦解,金翅鹏卢时逃走,主力没有损失多少,张原麾下的残党大概率会被他吸收。 但这个问题并不大,以卢时现在的威望难以镇住张原麾下的残党,他想要整合这么多的残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之前收到的情报估算之下,卢时也没有这个能力统管如此多的部众。 而且汉中一战,那些被张原还有卢时掳掠而来的粮草都被陈望所截获。 现在卢时就算是接受了张原麾下的部众,收拢了其余的残兵,他们马上也会遇到粮食短缺的问题。 但是褒城、城固,还有汉中城周围的乡镇早已经是被他们洗劫了一遍,他们又能够去哪里找寻食物? 洪承畴的目光停留在了汉中,又移到了西安府,而后又移到了东面的河南。 延安府还有大半被黑色所染,西安府的东北、东南区域也被染黑,李自成等部如今蠢蠢欲动,并不安分。 河南境内多地开花,卢象升正在东征西讨,清理叛乱。 流寇势大,一时之间难以扑灭,限期之内绝无可能解决叛乱。 “汉中府……” 洪承畴眉头微皱,想起之前卢象升传递给他的公函。 卢象升的计划,好像就是要将高迎祥等人一路赶到汉中府内。 或许让陈望就这样留在汉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要曹文诏和陈望不在一起,两者之间没有多余的联系,也不用担心失去掌控…… 第一百四十章:遍地狼烟 金翅鹏卢时、黑杀虎张原两人纠集十万余众浩浩荡荡而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史诗大战。 但汉中之战只打了半天的时间,便以陈望突入阵中斩杀张原,十余万流寇超过半数土崩瓦解结束。 没有人任何预想到汉中之战居然在短短的半日之内落下帷幕。 在汉中城外击败了流寇之后,陈望并没有罢休,而是继续领兵一路追击。 连追三日,追击一百五十余里,一路从汉中城追到了西乡城下才收兵回营。 十余万流寇死的死,散的散,全都溃不成军。 那些流寇一开始的时候还会逃跑,逃到第二天第三天的时间没有了气力,眼看着官兵赶到直接便丢下武器趴在了官道的旁侧缴械投降。 陈望领着骑兵在前追击,后续的步兵则是不断的收押俘虏。 在陈望发出信件的日期是一月四日的黄昏,在领兵一路追到西乡城下之后,简单的统计了一下伤亡和战果便将情况禀报了上去。 洪承畴在一月七日的时候其实就收到了信息,但是回信却是在一月十八日才送到汉中。 一共过了十四日的时间,一来一回其实没有花费多久,中间的时间其实都是洪承畴在考量。 当然对于这一切,陈望都全然不知。 朝廷的邸报甚至都先洪承畴传来的命令一步。 一月三日,李自成、满天星、争功王突然起营,冲开曹文诏、贺人龙所设下的防御阵地,一路前往郃阳、澄城。 李自成和混天星从澄城经韩城、郃阳、宜川、洛川、鄜州,往北向着延安、环县、庆阳、固原一线而走。 过天星、满天星部则由真宁、合水,往东向陕西高陵、三原地区进发。 洪承畴担心省城西安有失,被迫分兵追剿。 他亲自领军返回陕西镇压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二部,让曹文诏、贺人龙继续西追李自成、争功王等部。 同月,高迎祥复出陕西东袭,攻陷含山、和州,合献忠、刘国能、摇天动等围攻除州,众凡数十万,环山为营,连营百余里,云梯穴地百道并进。 除州城毫无防备,因此兵将稀少,所幸太仆寺卿李觉斯与知州刘大巩督率士民死守城池,才使得除州没有立即沦陷。 很快,卢象升率祖宽、罗岱、杨世恩等将赶到。 卢象升急令祖宽率关、辽劲卒为先锋,自己则以标兵营及其余三营为后劲,进攻高迎祥军。 祖宽虽然平日态度骄横,但是上阵厮杀却是向来悍勇。 双方鏖战于朱龙桥,高迎祥等部大败,狼狈败去,一部分往定远逃窜,另外几部则向广武逃窜,一路逃向突池河。 高迎祥则和紫微星、扫地王等二十四营退让之后转犯徐州。 扫地王、拓先灵、罗汝才等五营由归德向开封进攻。 如今的河南和陕西东部还有东南诸省已经是烽火一片,遍地狼烟。 汉中府、西乡城外。 陈望双手恭敬的捧着军令将其举在额前,面色肃然。 等到前来传令的使者转身向着帐外走去,陈望才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洪承畴此番一共送来了两封信,一封写的是军令,另一封则是私信。 洪承畴传来的军令很是简洁明了,大意便是让他继续清剿金翅鹏、钻天鹞等众。 不过之前还在汉中城时洪承畴传来的军令是他作为协助,协助汉中游击清剿。 但是这一次的军令却是用了“统管”,虽然只有一词之差,但是两者之间却有天壤之别。 一主一辅,以前陈望是辅,现在却是主。 还提到了已经派了人前来勘验军功。 话里话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暗中的意思却是很明白,此番论功结束之后,陈望就能够从一名游击成为一名参将。 陈望眼神微凝,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汉中城的安危至关重要,不仅仅是战略上的,还有政治上的。 瑞王是亲藩,血缘上来说,比起一般的藩王要更为亲近。 瑞王朱常浩是明神宗朱翊钧第五子,明光宗朱常洛异母弟,也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的亲叔叔。 这也是为什么各地匪乱都在不断的变动,动荡不止,流寇在汉中的势力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汉中的军事力量却仍然不断得到提升。 只因为部分流寇的窜入腹地,便直接从卫所升格成了游击,而眼下更是要继续升格,升格为参将。 设有军镇的省份很多,但是内地省份的军镇基本都没有设游击的。 一般都是省内设参将或是设镇由总兵统领,哪里有单独一府设游击,设参将的。 这么多的军镇,唯有汉中设了游击营,到底是为什么,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军令简洁,写的都是官面上的话。 而私信才是真正的要说的话。 陈望目送着送信使者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拆开了手中洪承畴送来的私信。 陈望慢慢的扫视着书信上的内容,洪承畴所写的大部分都是提点他的话,让他注意一些事情,比如保护瑞王安危,稳定汉中局势。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夹杂在其中的信息。 但是陈望已经不在是当初的小白,在上一次的夜谈之中曹文诏也给他讲解了很多要点,他自己也从赵怀良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门道。 重新叠起了手中的信件,陈望也抬起了头来。 这一次他的收获远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丰富。 自己确实是要升格为参将,而且很大的可能,是成为汉中参将。 洪承畴在信中提起了瑞王的安危,提起朝廷准备加强汉中兵力的想法。 “汉中参将……” 陈望抬起了头来,看向帐帘的位置,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声。 原本他想要靠着流寇来扫除原来的汉中游击周遇懋,但是现在却没有了这个必要,现在的周遇懋已经是成为了他的手下。 汉中府属陕西镇下辖,汉中府内设分守参将一人,游击将军一人,守备两人。 两名守备,一人镇守汉中城,一人则是镇守褒城,同时守备鸡头关,游击将军还是周遇懋。 总兵领正兵营、副总兵领奇兵营、参将领援兵营、游击领游兵营,一将领一营,都具有一定的独立性。 总兵的地位最高,除去手下正兵营外,还有统管指挥镇内诸营的权力。 每镇之中又分若干协守,设副总兵,也就是副将。 协守以下又分路,每路设参将一员。 以大同镇为例。 镇守大同总兵官一人,驻大同镇城。 协守副总兵一人,旧为左副总兵,万历五年去左字,驻左卫城。 分守参将九人,曰东路参将,曰北东路参将,曰中路参将,曰西路参将,曰北西路参将,曰井坪城参将,曰新坪堡参将,曰总督标下左掖参将,曰威远城参将。 九名参将,分守于各地要城。 再下设游击将军二人,入卫游击四人,坐营中军官二人,守备三十九人。 一旦遭遇入侵,首先赶到的是分守该路参将率领的援兵营,以及附近游击带领的游兵营。 再然后是协守该地区副将的奇兵营和镇守总兵的正兵营。 游兵营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是作为协助,战时紧急情况,参将可以指挥游击。 周遇懋虽然分领一营,但是严格来说,也算是陈望的下级。 不过作为汉中参将,陕西镇的副总兵和总兵却是管不了陈望。 汉中府不是边境,而是属于腹地,不会遭遇北虏的入侵。 汉中府最初设军营的原因其实就是保护了瑞王的安危,不让流寇窜入汉中府。 现在的目的也和当初的初衷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总兵最多能管管边事,如今境内平叛事务都是各地的督抚在管,总兵根本没有权力去管。 虽然上面设了一个援剿总兵官的名头,援剿总兵官和副总兵官名义上是有权力指挥平叛的一众将校。 但是实际上,谁都不会将这份权力当真。 如今文尊武卑已有百年,运筹帷幄,制定方略,作为统帅向来是文官的事情,武将老老实实听命就好。 听起来很蠢,但是这就是事实。 在明朝的后期,武官的权柄不断的被削弱。 但凡大一点的战事,朝廷都会派遣文官作为督师领兵作战。 而那些统兵的文官,多的是酒囊饭袋之辈,比起赵括来甚至都不如。 毕竟赵括起码还会纸上谈兵懂些兵法,而明朝后期统兵的一些文官恐怕连兵书都没有读全,除了会夸夸其谈,说些大话其余什么都不会。 明朝后期其实不乏精兵强将,奈何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最为着名的典范,当属杨镐。 无论再多的说辞,再多的借口。 万历援朝之役之时,原本明军一路高歌勐进,蔚山之役本来能够战胜,但是因为杨镐临阵指挥失误,仓促撤军,明军遭受了极惨重的损失。 而后在萨尔浒之战,杨镐更是葬送了明军大量的精锐部队,杜松、刘綎等一众将校也战死沙场。 致使明金之间的攻守之势彻底逆转,明军就此在辽东战场之上一蹶不振。 兵战凶险,岂是儿戏? 那些自以为是的文官,看过几本兵书,便以为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却不知道就是被称为汉初三杰的张良也曾多次披甲上阵,亲临前线,经历了无数次的战役最后才稳坐于中军帐中。 陈望双目微凝,洪承畴虽然私德不行。 但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打仗,方略领兵都属于一流。 在他的麾下任将,起码不会成为被累死的三军之一。 而且洪承畴这面虎皮在现在的朝廷也算是一面大的,跟在其身后能够享受到不少的好处。 陈望的目光在帐中一众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帐内的一众将校皆是正襟危坐,垂首待命。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没有将心中所想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 现在所有的事情陈望都是乾纲独断,没有询问过其他人的意见。 因为说了也没有用处,无论是陈功、还是胡知义、胡知礼,亦或是赵怀良、唐世平,他们现在都帮不上忙。 见识最多的,官职最高的是赵怀良。 但就在几个月前,赵怀良还只是一名把总,手底下领着四五百的战兵。 唐世平只不过是一名副百总,而陈功、胡知义、胡知礼就更别说了,他们都是家丁。 现在能够管好麾下的军兵,其实都已经是颇为不易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急功近利并没有用。 一开始的陈望也问过他们的意见,但是却没有多少有用的意见。 现在他们几人虽然都已经独领一部,但是眼界却始终只放在本部本营之中,所有的想法都是自身和统管的人出发。 眼界的改变,思想的变化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 陈望转过身,缓步走到帐中的首座之上重新坐了下来。 前不久设了督导处,现在还处于的草创的状态,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刚刚招募齐了基础的人员。 后勤是由唐世平负责,唐世平虽然已经是竭力处理,但是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除了后勤和督导之外,随着军队的扩大,军中还有各项的杂务,很多繁琐的事情都需要人来处理。 也幸亏胡知义从辽东带来了不少的人,陈胡两氏虽然不是大族,但是起码还有族学。 虽然没有考功名的本事,但是起码听说读写大多数人都会,记账算术也有不少的人的会。 毕竟宗族之中也需要记账管事,打理产业,肯定不能大字不识。 陈望收回了目光,眼下随着势力的扩大,他的短板也显露了出来。 手底下的人大多数人的眼界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都不高,有才学知识的人也极为稀少。 或许,自己可以趁着在汉中府的这个机会,招募一些幕僚…… 第一百四十一章:收获 汉中一战,陈望一路追击到西乡城下才停止了追击。 经过统计之后发现共得首级一千二百三十级,沿途收拢四万余名百姓。 流寇军中各级军校被擒杀者共计三十七人。 但是报上去的军功却只记了九百三十二级,被生擒的十三名流寇将校全都计了功,但是另外被杀的二十四人只记了十九人。 对于这一情况,陈望并没有说什么。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银子也使了,关系也走了。 能够报上这么多的首级功已经算是不错了。 要是没有和曹文诏的这一关系,一千两百多的首级能报上去,实际能不能算到一半都是两说。 朝廷如今财政困难,万事都能省则省,尤其是军功收录。 当初洪承畴之所以能够顶着巨大的压力让曹文诏报不了首级功,其实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兵部和户部也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 因为首级报上去了,要拨下来的就是真金白银。 这些赏银户部和兵部经手的人都拿不了多少,能够贪墨和得好处的只会是各级的将校,自然是能少报则少报。 明初的军功制度和明末的军功制度其实并不一样。 在明末之时的军功制度其实已经变成了军功首级制,以首级为主,其余为辅。 这一切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首级军功制更好,而是因为首级军功制在一众所有的军功制下不算是太烂。 其余的军功制,比如一开始明初实行的军功制,正是因为滥报、冒报军功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而被弃用。 军功首级制,好的一方面是论功简单,一目了然,难以虚报。 有多少的首级便只能报多少的功绩,不至于需要下发大量没有必要的赏银,极大的降低了支出。 但再好的制度也终有漏洞,首级军功制诱发一种极端的恶行——杀良冒功。 虽然兵部有查验的手段,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杀良冒功不仅有人会专门的修饰首级,查验的官员有时也会和将校狼狈为奸,只要有人头能够应付了事就行。 而首级功的弊端还不仅仅如此,首级功在初期的时候极大的提高了明军的战斗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首级功却使得明军的战力开始降低。 首级功的推行,使得朝廷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主要依靠首级数量来决定。 没有首级或是斩获稀少,即便是部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死伤惨重也依然无功,甚至有过。 这这导致明军多支部队汇合作战时,大部分的将领都不会权力作战而是观察情况,赢了抢首级,输了赶快逃跑保存实力。 首级军功制在前期确实提升了明军的战功,但是在后期却是成为了明军战力的衰弱的一大因素。 《练兵实际·卷八·治贪级》之中记载着这样的一段话。 “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却将败贼亡了追杀。” “每每致贼以数人为饵,诱你上前都去争功,他却大众一拥杀来,一个首级又不得,不知倒被他杀了多少。 “乘众少却,将营盘冲破,全军没了,迷而不悟。” 戚继光对于“首级”的态度,一向是深恶痛绝。 早在嘉靖四十五年,就把“不顾首级,直杀无前,以求全胜”作为“兵德”的第一条。 戚家军之所以能够无敌于天下,不顾首级正是其中的一大原因。 陈望现在在军中所实行的各项规章制度、军规条例,几乎都是直接套用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两本书中的内容。 当然陈望也做了一些改动,并没有完全生搬硬套。 关于首级功,陈望和戚继光采用了差不多的处理方式,定了同样的军规。 军律:临阵对敌,接战之后冲锋杀贼,不到战后不许斩取首级。 如有故取首级者,立斩。 旗都有三名专职割取首级的取功兵,取功兵的衣服两膊上缝有白布,上绣“取功”两字,盔上同样绑缚取功的布条作为辨认。 他们将在旗内的官兵冲杀过去后,战线推进之后割取倒地敌人的首级。 在收兵之后,再按照割取的首级,全旗一起均分报功。 割取首级时,由督导官以及百总亲兵监察。 若有隐藏不报者,及割取不完,亲兵、督导、旗、队、伍长俱斩首。 因为首功制属于典型的结果导向型制度,验收者只看首级不看人。 有人重财物,有人重官位,于是顺理成章的衍生出交易功劳的现象,更使得乱象丛生。 而且为了预防杀良冒功,首级的勘验也颇为严格。 流寇的首级虽然不如北虏和建奴那样好辨认,但是也有一些辨认的手法。 女子的首级不能报,老人的首级也不能报,孩童就更不要提了。 男子的首级也要细分,虽然斩杀的这一千多人都是实打实的流寇男丁,但是根据各种条例一筛选能够报上去的只有九百多级。 更何况流寇的人头现如今已经不值钱了,一颗也只不过换一两左右的白银,而且没有办法加官进爵。 将校的首级还算值钱,按照原来的级别从五两到百两不等。 对于这个结果,陈望没有争辩什么,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汉中一战让洪承畴不在对他有所怀疑,而且也开始看重他。 一个汉中参将的名头比起万两黄金都要更有价值。 借着参将的名头,他可以在之后做很多的布置。 现在历史线发生了不小的变动,自己进入了汉中府,一战击溃了张原,加上前几次的军功成功升格为了参将。 汉中府的这次危机,也使得朝廷准备再度提升汉中府的军事机构,设立参将。 在历史上汉中府的军事机构是从卫所先变成游击,而后从游击直接升格为了镇,直接设了副总兵,而后又改为总兵。 现在虽然只设参将,但是原先的汉中游击就有调动汉中卫军的权力,参将的权力只会更大。 边镇的参将,都有节制一整路军将的权力,在汉中府任参将,上方没有副总兵和总兵压着,实际上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军镇了。 除去两个固定地方的守备无法调动,陈望手下可以调动的就有一个游击营,加上汉中卫的卫军。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权柄会有多大,能不能有插手地方军务的契机。 如果权力够大,那么之前陈望在沔县埋下的后手也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到时候以沔县为切入点,可以慢慢图谋汉中卫军。 虽说现在朝廷对于地方还有不小的控制力,但是再过四年的时间,到了崇祯十三年。 整个天下将会彻底陷入混乱,边疆和内地的局势不断的恶化,朝廷威信扫地陷入崩溃。 那个时候各地的军将形成山头,开始拥兵自重,各地的督抚对于领兵将校的节制力越发的降低,就算是有人注意到自己在汉中的布置也已经晚了。 陈望很清楚,现在的行事必须要徐徐图之,千万不能着急。 陈望没有忘记在巩昌府的旧事。 当时他就是太过于急功近利,想要追着李过一路入汉中府进而引起了洪承畴的怀疑。 要不是有曹文诏的提点,陈望自己都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 这数个月来,陈望明白的最大道理就是千万不要小瞧任何能够身居高位的人,自以为是的人才是最为愚蠢的人。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书,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领兵打仗,冲锋陷阵现在陈望其实都没有多少的恐惧。 但是官面上的这些交流,官场的迎来送往却是让陈望头疼不已,这些都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 虽然有赵怀良协助倒是没有出太大的差错,但是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并不好过。 刚送走了汉中府知府派来的官吏,马上瑞王派遣的使者又到了军中。 一直到了黄昏,才将瑞王派遣来的使者给打发离开。 正在陈望思索的时候,陈功也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的眉眼带着喜色,笑着说道。 “瑞王殿下倒是大方,这一次又送了不少的酒和豚羊。” 汉中之战前瑞王就送了不少的活猪活羊进军营,还犒赏了白银,酒饭。 这一次犒军银虽然没有送,但是却是送了三百多头猪羊,又送了不少的酒和粮草。 这么多的猪羊如果全部宰杀了,军中每人都能够分上七八斤左右的肉食,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现在灾荒这么严重,寻常人家哪里能够见到什么荤腥,有一餐饱饭都已经是不错了。 陈功一路走到帐中,找寻了一张坐椅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那汉中知府说的好听,流寇围城的时候调拨军粮调拨的倒是快得很,现在汉中的围城解决了,粮草却是半天送不过来。” 陈望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事实确实如同陈功所说的一样,但是汉中之战,他们一共收拢了四万多的百姓,而且这个数量还在不断的增加。 这么多百姓,全都需要安顿,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陈望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功,叮嘱道。 “粮草的问题你暂时不需要去管,千万不要派人去催。” 陈往沉吟了片刻,继而说道。 “过几天,你再运些军粮去往汉中城……” 陈功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言道。 “汉中府该给我们的军粮没有给到,我们还要把运军粮过去,这……” 陈望抬了抬手,止住了陈功的言语。 “等到军功报上,晋升的文书就会下来,升格参将多半还是留在汉中。” “留在汉中就免不了要和汉中的知府打交道,自然要打好关系。” “而且……” 陈望的目光向着侧方看了一眼,言道。 “张原和卢时携带的粮草还有金银大半都被我们拿了,总要交出来一些,应付一下场面。” 张原和卢时两人囤积粮草金银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在城固,一处是在褒城。 当初围攻汉中府的时候虽然带了不少的粮草金银,但是并不是大头。 不过就算如此,击溃了张原和卢时之后,还是收缴了一万两千多石粮食。 而后一路追击,又在城固城外得了上万多石的粮食。 张原和卢时两人合兵十多万人自然不会只有这么多的粮食,但是听闻战败的消息之后,很多人开始哄抢粮食。 卢时在先行逃亡的时候,又从城固的屯粮地中带走了不少的粮食,所以缴获有限。 而张原和卢时在褒城囤积的粮食,陈望动手的时间有些晚了,基本都已经是被哄抢一空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缴获的金银器物折合起来也差不多只有三万多两白银,没有淳化之战时缴获的那么丰厚。 张原原来的老巢是在西乡的南部山区,金银器物这些自然是放在了老巢没有带出来。 而金翅鹏卢时一路南下,也没有劫掠多少的城池,收获有限,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的金银。 不过三万多两已经算是很多了,陈望自然没有嫌少的意思。 “大哥说的在理。” 陈功此时也是回过了神来,点头应承了下来。 “知义、知礼那边传来什么消息了吗?” 陈望重新低下头,观察着桌面上的汉中府堪舆图。 张原的老巢并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汉中军早就清楚,只是没有能力去将其攻打下来。 而陈望之所以一路追击到西乡就不追了,正是因为盯上了张原留下的积蓄。 张原好歹也是中二十四营的营首,一路从陕西杀到河南,再从河南转到汉中,他是一路劫掠到了汉中。 沿途也攻破了不少的大城自然是收获不少,张原肯定积攒了不少的金银。 所以在一路追击到西乡城下,陈望立即让胡知义、胡知礼两人带兵去围攻张原当初在山区内的营寨。 汉中卫军也被临时征调,在四面设卡防守,为的便是不让营地之中的流寇携款私逃。 “中午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团团围住了张原的营地,正在攻山中,营地之中有不少的流寇。” “张原之前设下的营寨防御一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攻破营地。” 听到陈功的回答,陈望心中微松,既然还有抵抗,证明没有走脱多少,应当得到不少的东西。 “现在天色还没有黑,你领第一骑兵部赶过去,多带盾车。” “尽快攻下营地,免得夜长梦多。” 陈望看了看帐外的景象,沉声道。 “攻破山寨之后,不要让人知道得了多少的金银,直接装上车,押运过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整编 “四万七千两……” 陈望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站立在帐中的陈功。 攻破张原留下来的营地得到的钱粮远比他预想之中的要少。 “流寇老营里的俘虏都拉出来拷问了一遍,营地里面也搜了三遍,还挖了不少的坑洞去找可能隐秘起来的金银,但是都没有找到,这些金银应当就是张原留下的全部财物了。” 陈功手持着一封文书,站在下首向着陈望汇报着收获。 “在营寨里还找到了一万六千多石的粮食,已经安排车辆运送过来,预计明日黄昏之前能够全部运回我军营地。” “除了金银粮草之外,营寨里面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 “留守在西乡老营的流寇还有不少的老弱妇孺,今早已经全部移交给了西乡的知县。” 陈望微微颔首,四万七千多两的白银其实已经很多了,只是前几次的收获让他的欲望有些膨胀。 流寇向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很少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一般来说金银细软这些东西他们都是带在身上,作战之时见势不妙也好直接逃亡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和流寇作战也并非是每次都能够有大量的缴获。 说起来,陈望能够接二连三从流寇的手中抢回这么多的金银,其实也算是运道很好。 李自成是刚刚劫掠了三四座大城,所以在赏赐出去了大量的银钱之后仍然有富裕。 而李养纯、林胜泉是被困死在了宁羌州,身上所携带的金银也因此成为了战利品。 而张原则是因为长期在汉中府,还建立了营地,心中有着割据一方的念头,因此营地之中不仅存有粮食,还存有金银。 这一场大战,在金银上的收获虽然远远比不过淳化一战的收获,但是也有近八万两白银,而且还收获了大量的粮草。 如今各地灾荒频发,苏湖河南等地皆受流寇波,因而导致粮食逐年降低,粮价则是逐年上涨。 汉中府没有经受太大的灾荒,但是粮价也上涨了一倍有余,买一石的米需要花费二两的白银。 陕西很多地方的米价都已经是到了三四倍的程度。 在西安府一些缺粮的地方,现在甚至都已经是涨到了十多两一石,是曾经正常价格的近十倍。 这一次流寇入陕,不仅将大量的百姓裹挟入军,还抢夺了大量的粮草。 汉中城外的收获加上清剿城固县,以及西乡流寇老营中收缴粮草,一共加起来有四万多石的粮食,按照汉中府如今的物价,将其全部折合白银能够换上差不多八九万两。 这么一算来,其实这一次的收获和当初淳化之战的收获相差不多。 而且现在正逢乱世,米价越发昂贵,粮食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硬通的货物,这一次的收获比起淳化之战的收获其实更大。 “所有粮食都先放在原先流寇的储粮地,让第一、第二步兵部前去守卫,务必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陈望双目微眯,沉声下令。 粮食只会越来越贵,他现在自然不会将这些粮食都卖掉。 乱世之中,钱粮为先。 有钱有粮才能养得起军队,才能够渡得过乱世。 经历了数场大战,又经历了数次的补员,现在陈望麾下一共有四千两百余人,骡马加起来有两千匹。 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 如果要吃饱喝足,一天就要消耗一百石左右的粮食。 四万多石的粮食可以支用四百多天,四百多天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 陈功应了一声后,站在下首,接着继续汇报。 “沿路追击共收缴合用布面甲七百二十九领,锁甲三百七十件,棉甲八百二十件,遮臂三百七十一具,其余各式兵刃武器无算。” “缴获的兵刃武器,还有残破的盔甲已经装车送往汉中卫城修复或是重铸。” 陈望眉头紧蹙,微微沉吟。 “七百二十九领布面甲,锁甲三百七十件……” 缴获之中的锁甲是最少,棉甲和布面甲相差不多,遮臂也不多。 原先军中有两千五百多领布面甲,锁甲、棉甲各有九百多件,都被下发于军中。 三种甲胄加起来共有四千五百件,完全可以人手一件。 不过实际上现在军中披甲率只有百分之七十。 现在陈望麾下一共一部骑兵,七部步兵,共计四千三百余人。 骑兵有九百余人,所有骑兵皆是头戴高顶顿项盔、带遮臂,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穿双甲。 第一步兵部九百人满编,和第一骑兵部几乎同样的配置,都是带遮臂,头戴高顶顿项盔,穿双甲。 不过并非是外罩布面甲、内穿锁子甲,而是外罩棉甲,内穿布面甲,将棉甲穿于布面甲之上。 骑兵穿布面甲配锁甲的原因,是因为锁甲相对轻便,灵活。 而步兵穿布面甲配铁甲,则是更侧重于防护性,这样的甲胄配备并非是陈望臆想出来。 在《满洲实录》记载“浑河桥之役”的由川兵与浙江兵组成的陈策部的明军,执竹杆长枪、大刀利剑,铁盔之外有绵盔,铁甲之外有绵甲,刀枪难入。 余下的布面甲和棉甲则是优先供给军中的军校,前阵的军兵和铳兵。 除去第一骑兵部和第一步兵部外,其余的甲胄都是均分下去。 “抽调其他各部的精锐,将第二步兵部人数补满,把布面甲和棉甲集中起来,所有人配备双甲,遮臂,其余的甲胄再看情况补充到各军之中,武库不要留甲。” 陈望敲了敲桌子,沉吟了片刻之后,继续下令。 除去第一骑兵部和第一步兵部是满编之外,其余的六部步兵都不是满编,现在每部只有四五百人,距离满编还差一半的人。 “扩充军将的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你派人前往俘虏的营地之中用招募辅兵的理由去招募新兵。” “裁撤第七步兵部,保留第一到第六,六个步兵部,将原第七步兵部军将打散编入其他各部。” “第一、第二步兵部不招收新兵,其余四个步兵部全部招至满编。” 陈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原第一、第三、第四步兵部,三部编为一营,定为第一步兵营。” “原第二、第五、第六步兵部,三部编为另外一营,定为第二步兵营。” 一共六个步兵部,两个营的步兵,全部满编也就是五千四百人。 加上独立的九百余名骑兵,一共是六千三百人。 这个数量稍微有一些多了,但是问题并不大。 左良玉此时麾下所谓的辅兵再加上自身麾下的正兵七十已经超过了万人,贺人龙麾下也养了三四千多的辅兵,其余的将校也是有不少所谓的辅兵。 他们养的所谓的辅兵大部分都是招降过来的流寇精骑和马军,这些事情各地的督抚知道,朝廷也知道,实际上是已经默许的事情。 只要不用发饷银,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不同的是大部分的将校这些辅兵都是作为炮灰,作为消耗品。 而陈望则是将其真的当成战兵操练,还定期发放军饷,完全是正兵的待遇。 不过陈望不明言,其他人又如何能够看出端倪,又怎么会注意这些事情。 洪承畴也不会管这些事情,而现在对于各地的督抚来说,他们也是一样,只要手下的军将肯听话,会打仗就足够了。 不过陈望沉吟了片刻,还是选择稍微延缓一下。 “先行甄选,暂时不要急,等到我参将的印信送到军中,再扩充军队。” 反正事情不急,能够不引人注意便不引人注意,还是少生波澜的为好。 等到参将的军职下来,自己本营的兵额提升,再多招募辅兵就更加的合情合理了。 得到了陈功的回答之后,陈望拿起了桌面上唐世平前不久递交上来的报告。 报告上面记载的正是如今军中还剩余的钱粮。 粮食清点之后有四万多石,黄金只剩下了一千两,之前陈望在汉中城时就让唐世平将多余的黄金都换成了白银。 原先库房之中的白银算上这一次的缴获,已经是超过了十九万两。 饶是陈望如今已经是见多识广,但是看到那账面之上近二十万两的白银结余,心绪还是忍不住浮动。 现在他麾下的四千多人,每个月足额发饷要发六千两左右。 近二十万两的白银,如果只是光发饷银足够发上三十二个月,也就是两年零八个月。 不过现在朝廷会发饷银,虽然没有发足额,每个月应发四千两,但是每个月实际能够领到的不过只有三千两。 之前几个月来,陈望都是直接从库房中取银发饷,每个月陈望会定期主持发饷,务必将饷银足额的发到每一名军卒的手中。 胆敢克扣饷银,无论是一分还是一厘,皆处斩刑。 对于明朝的历史,陈望心中很是清楚。 明军的战斗力之所以不强,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缺饷。 明朝末年,各地军队欠饷已成常态,好不容易发饷,又有上下克扣,层层盘剥,发到普通军卒的手中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 后世的网络之上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其实这句话说的真的不错。 在明朝的末年欠饷已经是成为了常态。 崇祯十年时,卢象升被任为宣大总督,前去检阅军队之后上了一封奏疏,奏疏之中写道: “今逋饷愈多,饥寒逼体。向之那钱借债勉制弓矢枪刀,依然典卖矣。” “多兵摆列武场,金风如箭,馁而病、僵而仆者且纷纷见告矣。” ”每点一兵,有单衣者,有无袴者,有少鞋袜者,臣见之不觉潸然泪下” “地居极塞,胡风朔雪,刺骨寒心,微臣马上重裘,犹然色战难忍,随巡员役,且有僵而堕马者。” “此辈经年戍守,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 “所辖之军,其饷银自去年十一、二月到今,分毫未领也。” “各军兵虽复摆墙立队,乘马荷戈,而但有人形,全无生趣。” 寒冬腊月,竟然身着单衣,甚至有些人连鞋袜都没有。 经年欠饷,甚至连生计都难以维持。 而就是这样还没有造反,甚至在清军和蒙古入关之时,他们也都还在抵抗。 陈望眼神微凝,曾经的记忆涌上了心头,辽东的情况要比山西镇好上许多,但是也一样存在着欠饷的问题。 曹文诏在平叛立功之后被调往了大同镇任总兵,大同镇和山西镇相隔不远,都在山西省内。 卢象升所禀报的情况其实是一种极为普遍的情况。 卫军大部分都只有单衣,缺衣少食只是常态。 墩军稍微好一些有一些破败的冬衣,每日还有些许的吃食。 就是作为战兵都无法保证有冬衣穿戴,待遇只是比墩军稍好一些。 都已经是到了这种程度,明军竟然能够守住长城大部分的防线,还能够不发生大面积的投降,大面积的反叛。 说实话陈望感觉这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或许真是朱元璋北逐蒙元,重铸华夏留下来的余泽还在眷顾着他后世的子孙。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欠饷成风,贪腐成风,军队怎么可能还会有战斗力。 如今军中对他最为忠心,既不是辽骑,也不是当初在邠州招募的流民,而是原先柳国镇、艾万年麾下的残兵。 他们何曾每天都吃得上饱饭,又何曾每个月都领到过足额的饷银。 正因为是这样,现在在军中打起仗来最凶的也就是这些人。 当初陈望还担心这些老兵会不会将原先军中的痞气带入军中,但是后面发现这份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他们的精气神反而是诸部之中的最好的。 —————— 辽东经略熊廷弼: “辽东买一弓二两,一矢五六分,更无买处。” “至于衣甲、撒袋、鞍辔、皮绳诸物,日日装束。” “时时追逐,补绽缝破,无事不贵。” “每见军士赔办器物,典卖行囊,身无寸绵,裸体穿甲,心如刀割,而恨不能以身代也。” “绵甲厚百层,矢砲不能入,一兵倅马三四匹,冬则以茵褥籍其蹄。” 棉甲以棉花七斤,用布缝如夹袄,两臂过肩五寸,下长掩膝,粗线逐行横直,缝紧入水,浸透取起,铺地,用脚踹实,以不胖胀为度,晒干收用。见雨不重、霉鬓不烂,鸟铳不能大伤。 第一百四十三章:布置 “砰!砰!砰!!” 校场之上,火光相连,硝烟弥漫,铳声震耳欲聋。 “嘭!”“嘭!”“嘭!” 犹如雷震一般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那是虎蹲炮的炮响声。 无数的散弹自放置在铳兵之间的虎蹲炮中急射而出,瞬间便覆盖了铳兵军阵前方的整个正面。 大团的硝烟腾空而起,一瞬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陈望将目光从一众铳兵的身上移开,移到了铳兵军阵的前方。 那里安置的数十个草人已经是被打的千疮百孔,整个场地一片狼藉。 尖利的天鹅声的陡然响起,这是放铳的号令声。 身处在第一排的铳兵手中的三眼铳已经击发完毕,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仍然是半跪于地。 “砰!砰!砰!!!” 独属于三眼铳的巨响声自他们的身后响起,第二排三眼铳兵没有走到第一排,而是直接站立开火。 随着排铳的爆响之声,浓厚的硝烟也骤然从三眼铳内腾起。 第二排的三眼铳兵没有一瞬间将所有的铅弹全部打出,他们一次只引燃一根铳管,而后快速的转动着手中的三眼铳 铳身一转,火摺子再一点,便又是一声铳响和一团硝烟。 浓密的火烟在铳兵阵中接连闪动,排铳声连响三阵最终才停了下来。 而后第二排的三眼铳兵也紧接着蹲在地上,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是站立在第三排的三眼铳兵正在开火。 陈望头戴三旗月明盔,外罩着齐腰鱼鳞甲,下穿朱红战裙,端坐于看台之上审视着这些正在校场之上操练的铳兵。 教书育人,应当因材施教。 战场战法,也应当根据武器的特性而改变。 三眼铳归根结底还是火门枪,手持着三眼铳的铳兵也无法像是手持燧发枪的枪手那样贴的紧密,他们之间要保留较大的间隙。 而三眼铳因为装填缓慢的原因,适用于鸟铳也就是火绳枪的交替射击,交替装填也不太适用于三眼铳。 所以陈望干脆就让改革了战法,轮射的战法就像是现在这样。 第一排的铳兵跪地射击,第二排的紧接着站立射击,第三排的铳兵和第二排的铳兵交错站位同样站立射击。 而齐射便是,三排的铳兵同时开火,根据旗号再决定是三管齐发还是轮射。 中间配置虎蹲炮或是佛朗机炮作为火力补充。 校场之上除了正在演练的铳兵之外,最多的是排列着整齐方阵正在缓缓前进的长枪兵方阵。 长枪兵是最容易训练出来的兵种,也是最快和最容易能够形成战斗力的兵种。 校场之上,战鼓声正不断的在回响,一局接着一局的长枪兵排列着紧密着阵型行走在校场之上。 一杆杆长枪竖起,恍若一片又一片的钢铁丛林。 校场之上的看台是修在校场的正北面,步兵营演武的地方和看台正向而对。 在得到要晋升为汉中参将的消息之后,提上了扩军的计划,西乡营地的校场也随之开始扩建,以便容纳大量的军兵演武。 原先陈望将营地是设在西乡城的城南三里,扩军之后则是设在了西乡城东八里之外的旷野之上。 除去铳兵之外的,两营四千余名步兵排出了四十八个军阵,此时已是在校场之上全部展开。 黑压压一层又一层压过来,一阵阵长枪组成的枪林缓缓压来。 放眼望去,视线之中尽是密密麻麻的长枪。 抬眼看去,视野之中尽是泛着寒芒的枪尖。 日光照耀,寒芒闪烁,无尽的冷意在长枪锋利的枪头之上跃动,给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随着距离的接近,这种压迫感越发的强烈。 身处于看台之上,陈望都能够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恍如黑云压城一般。 陈望侧目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汉中卫指挥使杨洪。 杨洪今年五十有二岁,他的两鬓斑白,体态颇宽,没有戴盔,只是穿着一件鱼鳞罩甲,内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箭衣。 他的汉中卫指挥使是世袭得来,祖辈的蒙荫让他得享荣华富贵。 作为内地卫所的指挥使,不需要担心北虏游骑,也不需要担心倭寇海贼,只需要应付一些山匪贼寇。 这数十年来,在汉中府存在的最大的一支山匪,也不过只是聚集了数百人。 杨洪承位的时候还是万历四十六年,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七年的时间。 那个时候杨洪完全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十七年,这天下竟然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流寇窜入汉中府,他只感觉有千钧的重担压在自己的肩上。 常年的承平生活,根本不足以让他支撑住局面。 若非是朝廷任命了一个游击营过来,只怕是汉中府早已经在他的手上丢掉了。 杨洪坐在座椅之上,看着台下杀气腾腾的营兵,心中凛然,手脚发寒。 他没有注意到陈望的目光,他的注意力都被校场之上的杀伐所牵动。 看着校场之上正在演武的一众军兵,杨洪不由自主的偏头看向陈望。 汉中之战,他是亲眼看到陈望领兵冲阵。 虽然相隔很远,杨洪只看到陈望的旌旗突然加速向前移动了很多,而后数以万计的流寇便陷入了崩溃。 陈望看着杨洪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请杨洪过来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早听闻陈将军练兵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军容鼎盛。” 杨洪面带着笑容,毫不在意自己的年龄比陈望要大得多,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奉承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洪没有端着架子,这样配合,陈望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笑道。 “杨指挥使过誉了,陈某练兵的本事比起洪军门,曹帅、贺帅要差得多。” 陈望顺着杨洪的言语接了下去,而后话锋微转。 “这一次汉中之战能赢,还是多亏了杨指挥使上次送来的盔甲兵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其实我这一营的军兵其实都是去岁八月招的新兵,军中的盔甲兵仗少得很。” 陈望双手抱拳,向右拱了拱手,言道。 “得蒙洪军门看重,才使得我能够升为游击。” “西安府战事紧急,建营之时我军中根本没有多少盔甲兵仗,就一路追着流寇进入了汉中府中。” “此番大战,又损坏了不少的盔甲兵仗,还希望杨指挥使能够督促卫中工匠稍微上心。” 杨洪目光闪动,他虽然不会打仗,但是消息却是十分的灵通。 有消息说,陈望很有可能会被晋升为汉中的参将,坐镇汉中,总理府内剿匪一事。 陈望麾下的军兵越强,汉中府的安全便越有保证,汉中府安全了,自己也能够坐稳汉中卫的指挥使的位置。 汉中卫指挥使的位置是他祖辈传下来的世职,如果在他的手上丢了,他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陈将军舍身为国,麾下健勇尽心报国,我等如何敢怠慢。” “杨某虽然年老体衰,武艺不精,难以上阵报国,不过却可以作为将军后驱。” “请陈将军放心,杨某一定会督促卫中军匠尽心修补。” 杨洪义正言辞,慨然道。 “如此,就谢过了杨指挥使了。” 陈望微微拱手,算是道谢。 杨洪看起来还算是上道,看来掌控汉中卫的计划推行应该不会收到多少的阻碍。 陈望和杨洪简单的交谈几句之后,便停下了言语。 他的目光在之后转向东面。 场之上的看台足有十余米高,可以将营地的四周尽皆收入眼中。 东面道路蜿蜒直向天边,南北皆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 汉中一战,流寇土崩瓦解,张原被他阵斩。 但是金翅鹏卢时没死,一路上来卢时三番几次想要重整旗鼓。 陈望自然是不会给卢时这个机会,卢时重整了数次的军队,都被陈望领着骑兵冲溃。 一众逃亡的流寇精骑和马兵很多都是亲眼见着陈望阵斩张原,就算是没有亲眼见证,但是在恐慌的气氛影响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敢留下来交锋。 连追三日,一路追到西乡城外,追击一百五十里,这已经算是一个极为恐怖的追击距离。 如果不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得到的战果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大。 那些步队和饥兵全都被甩到西乡城西,他们只有两条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逃到西乡城东。 陈望之所以选择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就是为了尽可能的削弱流寇的力量,让卢时没有办法再聚集起那些步队和饥兵,再重新聚起那么多的部队。 而事实上陈望的目的也达到了,付出的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最新收到的消息,卢时现在只收拢了不到三四千的骑兵现在正往子午镇和石泉方向逃窜。 而等卢时赶到子午镇和石泉的时候,他要面临的将会是紧闭着的城门和镇门,还有一众严阵以待的民兵与卫军。 早在追击之时,陈望就已经是派快马顺着城固,沿着汉水一路往东,从西乡县北方的洋县往子乌镇先行出发发出了警报。 那些乡里村落的百姓大部分都已经提前转移,被集中在了一起。 陈望双目微眯,最后追击的时候,卢时带着麾下集中起来的精骑马兵反扑了一次,而后陈望便没有再领兵追击卢时。 虽然现在他追上去之后绝对能够击溃卢时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部众,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卢时最后的拼死一搏绝对不容小觑。 现在留着卢时还有作用,有卢时在,陈望这个汉中参将也更有价值。 陈望心中清明,他知道自己要是一口气将卢时清剿,那么他立刻就要马不停蹄的去剿灭最后盘踞在紫阳的钻天鹞王成。 不如现在留着卢时,自己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稍微休整一下。 而且自己麾下这些新募的新兵终究是要见血的,等到练完兵,再拿卢时练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卢时如今身边只有三四千的精骑马兵,他逃到子午镇和石泉之后,应该也能收拢一部分顺着北方的城固县、洋县一线逃亡而来的溃兵,恢复些许的实力。 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和身体都不太好,一直反反复复,更新不稳定。 今天这一章个人感觉有点凌乱,明天白天起来了,会稍微修改一下。 质量降低了一些,还请见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崇祯九年、汉中参将 汉中参将的任命远比陈望预料之中要来的更快。 录功的官员前脚刚走不过只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后脚参将任命便已经发了下来。 不过除了参将印信告身,加上一身绯红色的官服之外,其他实质性的支援半点也无。 没有运来军粮,也没有运来盔甲兵仗,甚至于连应发的军饷都没有送来。 “陈某才能浅薄,却能得沐陛下天恩,受军门信重。” “必将尽心竭力以报国家,不负恩信!” 陈望双手接过了放置着印信官服的托盘,一脸正色。 虽然陈望此时心中想的其实是另外的事情,但是面上的场面话却是说的义正词严。 接下了印信官服,陈望将其转手递给了跪在一旁的陈功,而后站起了身来,拱手言道。 “各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实在辛苦,营中已经备下些许的菜肴,不如今日就在这里留宿一晚,” 前来宣读委任的两名官员对视了一眼,短暂的思考之后一起点了点头。 见到两人点头,陈望向着守在旁侧的赵怀良使了一个眼色。 赵怀良会意,站起了身来,而后上前了一步,面带笑意迎了上去。 两名官员跟着赵怀良一路走出中军帐外,一路向着偏帐走去。 偏帐之中的方桌之上摆放着各式的珍馐佳肴,只是刚进入帐中便感觉香气扑鼻,口齿生津。 “地方偏远,请恕招待不周,两位上官请自用,若有其他要求只需要拍一拍手,帐外军卒随时可供差遣。” “两位上官远道而来,我家将军特意请人从汉中城的珍馐楼里将厨师请了过来。” 这些珍馐佳肴自然不是军中的伙夫能够做出来的,做菜的主厨的手艺在汉中城内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赵怀良带着两名使官走进了偏帐之后,站在帐门的位置,向着里面指了一指,而后便离开了偏帐。 对于离开的赵怀良,两名使官并没有多说什么。 虽说设宴请客,帐中多少也要有人侍从,但是军中禁止女子出入,全都是军卒兵丁,五大三粗,让他们在一旁当做侍从还不如没有。 而且他们一路过来确实是风尘仆仆,沿路驿站虽然不敢怠慢,但是条件有限也没有吃上什么好的伙食,眼下见到一桌的菜肴确实也饿了。 两人分左右坐下,正要动快之时,都注意到了桌面之上的异常。 桌面之上摆放着各式的菜肴,但是有两盘菜肴上面却是盖着盖子。 那两盘菜肴摆放的也是一左一右,正好在他们两人所坐的位置前方。 两人对视了一眼,先后伸出了手去揭开了身前菜肴上的盖子。 顶盖掀开,只见盘子之中摆放的并非是什么菜肴,而是一锭一锭的白银…… ……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中军帐内,陈望压着声音,低声道。 “木秀于林,不是好事,如今我连立战功,连升数级一路升为参将,万事更要小心。” “只要能够减少一些麻烦,多花一些钱财也无妨。” 陈望轻轻挥了挥手,向着陈功解释道。 “我知道大哥行事定然有大哥的考量。” 陈功为人有些过于刚直,对于这些迎来送往向来是有些排斥。 “只是这些银钱都是我等兄弟一刀一枪从战场之上搏命而来,就这样平白给了他人……” “唉……” 陈功面色阴沉,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拳头。 “十一月的饷银,到现在都没有发下来。” “我们出生入死,连卖命的钱都拿不到,他们却可以安居享乐?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陈功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就算知道,心中仍然难免不忿。 “这个天下,本来就是这样……” 胡知义神色平静,目光深沉,缓缓开口。 “你觉得不公平,我也觉得不公平。” “但是天下万事,不会因为我们的想法而改变。” “除非……” 胡知义将目光投向陈望,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其他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在定军山上,陈望就已经坦言了他要做什么事情。 辽东了打了快二十年,剿匪到如今也剿了九年,但是情况却是一年比一年更坏。 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景全都是一片萧条,满目的疮痍。 看样子,朝廷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胡知礼面无表情,只是觉得迎来送往太过于麻烦,不过虽然麻烦,但是有些事情的步骤并不能少,至于反感倒是没有多少。 “言多有失,现在军中鱼龙混杂,小心隔墙有耳。” 陈望轻瞄了一眼胡知义,拿起手旁的茶盏喝了一口水。 虽然现在帐内帐外都是他麾下的亲兵,但是小心总是无大错。 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事泄,很多事情都将难以挽回。 “东面现在情况如何?” 陈望转头看向陈功,陈功是第一骑兵部的千总,侦察之类的工作自然是由他负责。 】 西乡县的东面自然就是子午镇和石泉县,之前卢时就是向着石泉方向逃窜。 听到陈望询问,陈功站起了身来,低下头,汇报道。 “卢时麾下如今又重新聚起不少兵丁,查有马兵约五千余人,尽皆骑马,前些时日进攻子午镇受挫,之后又转而奔向绕风铺,而后围攻绕风铺未果再度受挫。” “昨日午时经由绕风铺,过石泉县,走池河口,往方山关奔去,看样子是想要突入汉阴,想要和在汉中东部的钻天鹞会和。” “方山关几次被流寇攻破已经是成了一片废墟,汉阴城坚固流寇肯定攻不下来,但是流寇可以绕过城池……” 陈望双目微凝,凝视着放置在桌面之上的舆图。 汉中府因为其地形地貌的缘故,汉东地区的城市基本都是处于一条线上。 从西乡往东,重要的城镇依次为子午镇——绕风铺——石泉城——池河口——方山关——汉阴城。 原本有方山关在,只需要扼守住关口便可以隔断汉中东部和汉中中部的联系。 但是方山关本来就不如其他的关卡险峻,而流寇几番突入汉中府,方山关被攻破后,流寇直接便将其付之一炬。 流寇每攻破一座城池或者是关卡都会尽可能将其破坏殆尽,为的便是万一之后需要再来不必要再继续面对高墙大城。 “紫阳有消息传过来吗?” 陈望抬起头,目光看向胡知礼。 自己现在就屯兵西乡城,有自己在后面威胁着,卢时必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太久。 汉阴城远比子午镇、绕风铺都要坚固,卢时连子午镇和绕风铺都攻不破,更加不可能攻破汉阴城。 而且卢时现在麾下一共六七千人,就是想要躲入山林都不现实。 卢时现在带着人往方山关去,肯定不是要围攻汉阴城。 陈功将卢时现在的想法推算的八九不离十,卢时多半就是往兴安所去,看能否和钻天鹞会和。 而现在汉中游击周遇懋带着麾下的营兵,还有征集过来的汉中卫军在紫阳和钻天鹞王成鏖战之中。 紫阳城在兴安所的西南面,如果卢时带着军队越过了汉阴,一旦其抵达兴安所后,周遇懋将面临被两面包夹的风险。 周遇懋麾下营兵只有一千三百多人,协从卫军和各地民兵虽有四千,但是卫军和民兵也只有壮壮声势的作用,一旦陷入苦战不帮倒忙就已经算是好了。 “军令处暂时还未收到紫阳传来的消息。” 胡知礼除了领着督导处和第二步兵部千总的差事之外,还负责军令传递军情往来。 看到陈望的目光投来,当下也站起了身来,应答道。 “不过算一下时日,周遇懋应该已经收到了我们传递的消息,只要他领兵退往了兴安所,就算卢时和王成两部合兵也构不成多少的威胁。” 之前派去通知各县各城的传令兵,他们也都携带着向周遇懋传达消息的命令。 毕竟卢时是往东逃的,逃往兴安所的可能极大,这些事情陈望一开始就早有预见。 陈望目光凝重,为了保证消息能够传递过去,他一共派了十多名传信兵,想来应当是万无一失。 但是现在没有准确的消息传达而来,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因为三次战胜的收获让陈望拥有大量的甲胃和兵备,但是陈望很清楚现在并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 自己拥有的兵备看起来豪华,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普通的参将和游击。 直属于洪承畴麾下的标兵营,就是全员披甲,武备齐全,各式的火炮火器更是多不胜数。 正是因为如此,洪承畴才能以万余人抗衡数十万的流寇。 现在自己麾下兵马看起来多,已经膨胀到了六千三百多人。 但是实际上真正的老兵也就是九百余名辽骑,还有原属于艾万年麾下的那几百名陕西兵,以及当初从邠州招来的三百多人。 至于其余的军兵,说实话这一路过来,只有在略阳算是打了一场恶战,其余打的仗基本都是顺风仗。 虽然见了血,历经了战火,但实际上并不能堪大用。 要是将他们放在辽东战场之上,建奴的重步兵几个冲锋就能将其全部击溃。 而那些新募的新兵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质上还不过是一群农户。 汉中一战虽然赢得轻松,但那是建立在张原决策失误的基础之上,若是堂堂正正之战,要想获胜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月二十五日……” 现在已经是正月二十五日,马上就要进入二月。 崇祯九年的二月,天下将会更加的动荡,局势也将会越发的恶化。 高迎祥和紫微星、扫地王等二十四营在转而围攻徐州。 在连攻数日不下后,众人重新议定选择向西进发,离开了南直隶重新返回河南省,而后高迎祥分兵数路攻城略地。 高迎祥带领主力,攻陷登州,但卢象升领军一路追击,在登封的郜城镇再度击破高迎祥。 高迎祥领兵逃往石阳关,同尹阳、嵩县两处的流寇成功会师。 总兵汤九州奉命与左良玉夹攻剿高迎祥。 然而左良玉追击落败,逃亡而回,因为相隔甚远,汤九州毫不知情从嵩县深入,以孤军连败流寇,穷追四十里。 在追击的路上汤九州不熟悉地形误入深崖,高迎祥于是聚兵数万。 深陷绝境,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最终汤九州的下场可想而知。 汤九州战死,流寇声势复盛,众皆弹冠相庆。 卢时的问题,陈望没有办法解决。 追击一百五十余多里,如果张原没死,陈望绝对不敢追击这么远的距离。 也就是吃准了卢时能力不足经验薄弱,陈望才敢追击这么远的距离。 不过后面卢时反应了过来,麾下聚集了大量的马兵,再行追击被伏击的风险将会大大增加。 遭遇大量马军的伏击,有心算无心之下,就是陈望麾下全都是精骑也有极高的战败风险。 历史上的曹文诏带领的可都是精锐,但是遭遇伏击的下场仍然是兵败身死。 汤九州兵败身亡,也是因为追击太过。 阴沟里面翻船的例子在里实质上屡见不鲜,陈望并不想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说实话,追击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是太过于冒险。 “高迎祥……” 陈望目光深沉,回想着脑海之中的记忆。 其实,现在留他的时间已经并不多了。 因为就在今年三月之时,高迎祥将会会和闯塌天、蝎子块由郧襄转入兴安、汉中与张献忠会师。 时不待人,满打满算不过是四十日左右的时间。 到时候他就将要面对高迎祥所率领的数十万大军…… 陈望缓缓站起身来,目光从帐中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沉声道 “三日之后,拔营进军,进往兴安。” …… 《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 “年九年二月,贼败于登封郜城镇,走石阳关,与尹、嵩之贼合。” “故总兵九州由嵩县深入,与良玉夹剿。” “良玉中道遁归,九州乘胜穷追四十里,无援败殁,良玉反以捷闻。” …… “九州以孤军千二百人由嵩县深入。” “贼屡败,穷追四十余里,误入深崖。” “遇贼数万,据险攻围。” “九州势不敌,夜移营,为贼所乘,遂战殁。” “从孙文琼伏阙三上书请恤,不报。文琼后亦殉难。” 第一百四十五章:凯歌 崇祯八年底至崇祯九年二月。 明军在内地不断调兵遣将增兵进剿,流寇一路之上几乎是屡战屡败,但是贼势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是更为强盛。 大量的流寇活跃在河南、陕西、湖广三省,只有部分滞留在南直隶地区。 流寇实际上已经是分为两大势力。 第一股大势力则是以李自成和惠登相为首的陕西农民军,主要在延安府、西安府内活动。 虽然也曾短暂和河南的农民军合流进攻,但是不久之后还是都返回了陕西境内。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是洪承畴。 第二股势力是以闯王高迎祥为主力的各支农民军转战于河南、南直隶、湖广等地。 负责进剿的明军主帅则是卢象升。 在从南直隶返回河南之后,高迎祥能够掌控的流寇仍然有数十万之众,在河南会合时,常连营百里。 而在河南、南直隶、湖广这三处地区,从属于高迎祥的一众流寇之中,又以张献忠的势力最为庞大。 张献忠如今拥兵十万之众,作为开路先锋杀入了河南省的南阳府。 南阳地势一马平川,四通八达,面对着数以十万计的流寇,南阳府各地的守军根本不敢出城迎战。 张献忠就这样毫无阻碍的一路向南杀去,南阳府的南面就是湖广的襄阳府和勋阳府。 而高迎祥的计划正是经由南阳一路攻入湖广地区,会和在湖广地区的一众贼寇,就食于湖广。 “楚故泽国,耕稔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越多仰给焉。” “谚曰‘湖广熟,天下足。” 陕西连年天灾频繁早已经绝粮,而河南、山西等地经历了他们数年的劫掠也是已经刮不出多少的油水了。 现在河南、山西这些地方的富户乡绅要么抱团取暖修寨自保,很多寨子甚至比一些城镇还难攻打,打下来的得到的收益远远超过损失。 要么便是呆在城中大门不出,甚至有些直接背井离乡逃亡更南方。 南直隶虽然富庶,但是毕竟那可是直隶地区,每次一进入南直隶,明廷就跟疯了似的纠集军兵从四面八方前来围剿。 湖广相比于河南等地现在要富庶的多,粮食也多得多,而且因为地形还有多方面的的缘故,没有那么多的军兵。 所以湖广自然是成为了最好的去处。 张献忠先行南下,高迎祥分兵数路,也往南去。 而卢象升此时也遇到了当初洪承畴遇到的问题——兵力捉襟见肘。 湖广全身仅有营兵一万一千人,还要除去那些正在各地进剿的军兵,能够派出去阻挡张献忠的营兵只剩下了五千余人。 五千余人如何能够挡得住数十万流寇,而且全数出战的话,襄阳城不要了吗? 襄阳一破,那么整个湖广薄弱的中部和南部就将全部暴露在流寇的兵锋之下,流寇如果进入南方,那么整个南方都将会和陕西一样变得千疮百孔,到时候真的就是万事皆休了。 所以为了保证襄阳城的安全,五千多名营兵基本都集中在襄阳地区,防守襄阳城。 而这样做,无疑是宣布直接放弃了西面的勋阳府。 听闻流寇将至,勋阳府内一时间人心惶惶。 连夜逃亡者难以胜数,逃难车队人潮络绎十数里,甚至难以行进。 流寇不善攻城,勋阳府内大部分的民众都往城池蜂拥而去。 但是城池能够容纳的人总是有限的,那些进不了城的人只能踏上逃亡的道路。 南北皆是山岭,虽然有躲入深山老林之中的人,但是更多的还是携妻带子往西面的汉中府内逃难。 流寇不是没有来过勋阳府,上次到勋阳府来所做事情,众人皆是历历在目。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要往汉中府逃去。 逃道汉中府,逃到询阳、逃到兴安所,只要逃进大城里,流寇就没办法打破,他们也就能够保全性命了,之前很多人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只是…… 这些逃亡在路上的人并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如今的汉中府其实并不太平。 …… 汉阴县地处秦巴腹地,北枕秦岭,南倚巴山。 凤凰山横亘东西,汉江、月河分流其间,除月河川道两侧地势平坦,大部分为浅山丘陵颇为崎区,难以行走。 汉阴县名,始于唐朝至德二年,时治所设汉江南岸,山南为阳,水南为阴,故名汉阴。 宋朝之时汉阴县城被迁至月河的北岸,虽处阳地,但是仍称汉阴,寓意阴阳和谐。 汉阴城居两山之川中段,城南有凤凰山、北有卧龙岗、东有麒麟沟、西有观音河。 有寓意:“前望凤凰飞九天,后倚龙岗做靠山,左膀麒麟呈祥瑞,右臂观音护平安。” 只是寓意再如何的美好,也无力抵挡天灾人祸的侵袭。 就在前不久大量的流寇自汉阴境内路过,周边的乡镇皆是遭到不同程度的劫掠。 虽然有提前的警示,除了少数被攻破的镇寨外,大部分的乡民都躲过了一劫,保全了性命。 但是他们的房舍农田却是没有办法保全,那些流寇过境之后将一切所能毁坏的全都付之一炬,也带走了他们所能带走的所有东西。 汉阴城东十七里,官道的南侧,陈望骑乘着战马伫立在一座已经被烧成了废墟的小镇之前。 空气之中充斥着腐败的恶臭,低矮的镇墙已经是被毁坏的不成了样子,镇内镇外的土地上大多都已是焦黑一片。 一众军兵站立在官道之上,他们的目光和陈望一样都看着小镇的方向。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移动,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静静的站在原地。 就在他们的身前不远处,镇外的大树之上,悬挂着一具又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宛如柳树垂下的柳条一般。 陈望回过头,目光从身侧众人的脸上一闪而过。 跟随在他身侧的一众甲骑,大部分都是陈胡两氏的青壮,还有一部分则是原先辽骑之中的好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的眼眸之中都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这些事情根本无法在他们心中激起任何的波澜,在辽东、在战场之上他们见过比这更要残忍十倍,甚至百倍的场景。 陈望的目光掠过了身侧的一众的甲骑看向官道。 官道之上一众军兵在他的命令之下都已经停下了脚步。 陈望的目光从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脸上慢慢扫过,仔细的观察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时间悄然流逝,陈望收回了目光,重新转过了头来。 官道之上的一众军兵,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恐惧的、有恶心的、有不忍的、有同情的。 但是更多的,却是漠然还有麻木…… 众生百态,情绪万千,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带着愤恨和悲慨。 他们的脸上本应当都是愤慨。 见到这些场景,他们心中应当是愤慨,应当有怒火。 陈望没有言语,他很清楚是为什么。 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别人的痛苦终究只是别人的痛苦。 如今在他的麾下的这些军兵,大部分人都是流寇之中的饥民,也就被裹挟的乡民。 他们其实其实并不想当兵,并不想打仗。 他们想要回家,想要返回故里,继续种地,或者是继续做工。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多少的志向,他们只想税赋少一些,收成多一些,想要养家湖口,想要和家人团聚。 之所以现在还在当兵,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因为他们就算回去,他们的屋舍也已经被烧毁,他们的田地也种不出庄稼,他们也想不出办法给官府还清积欠的税赋。 当兵打仗,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救济斯民的崇高目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活不下去,为了军饷,为了吃上一口饱饭。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救济斯民,什么修身治国齐天下的理想,距离他们太远了,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的人应该想的事情。 陈望重新将目光投向镇外那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之上,内心一点一点的变得坚硬了起来。 现在军中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改变,本质上他麾下的军队还是一支旧时代的军队,一支彻彻底底的封建军队。 一直这样走下去,在不断的磨砺之后,他麾下的军队能够成为一支强军,足以支撑天下动乱之后割据一方。 如果能够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壮大。 利用着对于后世历史的先知,利用着对于后世武器战术的熟识。 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尝是什么虚无飘渺的事情。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那么就算最终战胜,他麾下的这支军队在本质上仍然是一支封建军队。 陈望抬起头望向远方,远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连绵连向天际,宛如一条正在沉睡之中的巨龙。 有亡国,有亡天下。 亡国与亡天下奚辨? 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如今,天下将亡…… 陈望目光深沉,缓缓开口。 “我教你们唱一首歌。” 现在还是崇祯九年,距离崇祯十七年还有八年的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陈望突然开口,跟随在陈望身侧的一众甲骑皆是将目光投向了陈望。 他们都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个时候陈望突然要教他们唱歌。 不过陈望是他们的主将,他们的将主,他们身为家丁应当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陈望抬起手,握紧了拳头,唱出了第一句歌。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明嘉靖四十一年,戚家军攻克横屿,凯旋回师。 当时军中无酒,戚继光即席口述《凯歌》一首,教全军将士一起唱歌,以歌代酒激励士气。 《凯歌》在后世有人将其改编,但是改编后的曲调却是让它失去了原来应有的味道。 他要教的众人所唱的正是这首歌原来的曲调。 是戚家军在东南抗击倭寇胜利之后所唱的曲调。 也是戚家军在蓟州镇迎战蒙古之时所唱的曲调。 也是浑河之役那些浙兵在最后的时刻所唱的曲调。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一众甲骑皆是面面相觑,这首歌他们大部分人其实都知晓一二,这是戚家军的军歌 南军与辽军虽有矛盾,但是一切的矛盾和成见都在浑河之战后烟消云散。 浑河一战,川兵与浙兵力屈而覆,血染浑河。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陈望没有在意众人的神色,继续唱道。 度过最初的不适,众人也都已经是回过神来,接着唱道。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陈望抬高了一些声音,慨声唱道。 风气的转变,思想改变不是一蹴而就,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开始的诉苦会使得众人逐渐开始凝聚在一起,同样凄苦的遭遇使得众人团结了起来。 当时在淳化城时,陈望就已经告诉了他们一些事情,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有手握着刀剑才能打败豺狼,才能够不被人欺辱…… 在面对不公时应当抗争,应该举起手中的武器,而非是低下头颅,屈下膝盖……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 …… 风起旗扬,从东南吹来的春风拂过山冈吹过林海, 树木摇曳,叶林飘摇,带起无数的飒飒之声。 “呜——————” 行军号的号声传遍了整个官道,官道之上一众军兵皆是转身向东。 他们目视着前方,肩扛着长枪,挺直了嵴背,高昂着头颅,迈开脚步,大步向前。 只是这一次在官道之上响起的不仅仅是沉重的脚步声,还有一道高昂的歌声。 那高昂的歌声,从官道之上传向四方,在群山之间不断的回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虏兮,觅个封侯!” 第一百四十六章:兴安 汉中府、兴安。 在明初之时,这里并不叫兴安,而是叫金州。 明万历十一年时,大雨昼夜不息洪水蔓延淹没了整个州城。 现在的兴安所就是那一年于城南赵台山下所建立的新城。 而从那一年起,金州也被改名为了兴安州。 兴安的寓意正是兴盛平安。 或许真的是兴安的这个地名取得不错,在接下来的这数十年时间里兴安的周边便没有再发生什么太大的灾害。 数十年来,东去春来,兴安城也如同寓意之中那般逐渐的兴盛平安。 外界的战乱和动荡似乎和兴安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虽然近几年也有流寇盗匪窜入兴安的周围。 但是作为汉中府东部的第一大城,那些流寇根本没有办法打破坚固的城墙。 只是现在兴安可能无法再置身事外,无法再如它的名字寓意一样继续兴盛平安下去…… 兴安城内此时已经彻底戒严,各处坊市街区之间不是正在巡逻的兵丁,就是按配着腰刀的衙役,城内的居民无令许可甚至不得走出坊市半步。 周遇懋神色凝重,紧锁着眉头,按着雁翎刀,顺着街道一路向着兴安城的西面行去。 数十名家丁俱是顶盔贯甲,配弓执刀,徒步跟随在周遇懋的身后。 沿路军兵见到身穿着将甲被众人簇拥着而来的周遇懋皆是心中一惊,连忙下跪行礼。 周遇懋(mao)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直接大踏步掠过一众行礼的军兵,向着西街的城守署内快步走去。 一众被无视的军兵并没有因为被周遇懋而有丝毫的怨言,只是感觉松了一口气。 周遇懋脸上的神色可并不好看,这个时候可没有人愿意去触它的霉头。 城守署是负责兴安城防务的军职部门,城守署的主官为副千户,受兴安州千户所管辖。 此时的城守署外站满了军兵,那些守卫在城守署外的军兵个个身上都穿着甲胃,头戴高顶顿项盔,全都是带弓配刀。 周遇懋眼神微动,看了一眼他注意到一侧的马厩里面还拴了大量的战马。 而守在城守署外的这些军兵一看就是精锐,不说他们身上精良的武备,只是看气势便知道是历战的精锐。 在做汉中游击之前,周遇懋原先是在延绥镇领兵,眼力并不差。 这些军兵满身的杀气,行走站立无不透露出干练和凌厉,绝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样的精锐,一营之中绝对不过百人。 一路追到近前,周遇懋双目微眯,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后朝着城守署的署门径直走去。 不过就在周遇懋举步想要迈入城守署之中时,一只手横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气氛一瞬间已是剑拔弩张,周遇懋的脸色没有多少的变化,但是他身后的一众家丁却是纷纷变了颜色。 守卫城守署外的一众军兵神色依旧漠然,不过已经有很多原本守在远处的军兵靠拢了过来。 周遇懋举起了右手,示意身后的众人稍安勿躁,而后双手抱拳,微微躬身,低头沉声道。 “汉中游击周遇懋请见,还请通传。” 负责把守署门的军将同样抱了抱拳算是回礼,而后澹澹道。 “周将军请先在此稍候。” 虽然说了请字,但是言语之中并没有多少的客气。 跟在周遇懋身后的一众家丁神色皆是再度一沉,不过也都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本来周遇懋认为可能要在门口等很久,但是没有想到却是收到了准进的消息。 在经历了短暂的迟疑之后,周遇懋迈开了脚步向着门内走去,不过就在刚刚跨过了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先后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家丁。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面对周遇懋亲口下达军令,身后一众家丁皆是收敛了神色,垂首应命。 周遇懋下完军令之后转身便走入了城守署内,之后的一路上在没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拦。 一路走到城守署内的正堂外,周遇懋才放缓了脚步。 正堂之外,十数名军将分列而站,无形的压迫感迎面扑来。 周遇懋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入了正堂之中。 踏入正堂,周遇懋直接低下了头,半跪在地,躬身弯腰,沉声道。 “卑职周遇懋,叩见参将。” 城守署正堂之中的主位之上,陈望身着鱼鳞半身甲,内着窄袖云肩通袖膝澜袍,端坐于其上。 审视着恭恭敬敬跪在下首的周遇懋,陈望心中暗自点头。 同为营将而且又有甲胃在身,其实严格来说,周遇懋是不用行跪拜礼的。 然而周遇懋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跪礼,而且态度十分的谦卑。 陈望这样的目的就想要试探一下周遇懋是否老实在自己麾下任职。 现在看来,周遇懋没有当面和他对着干的意思,还是有所分寸。 常言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中上下级之间泾渭分明。 那些在戏剧之中常出现的不服管教的下属,在现实中倒是并不多。 虽然陈望也不知道周遇懋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但是起码现在周遇懋老老实实,恭敬应命,这就已经是足够了。 周遇懋麾下不过就一千多的军兵,真要打起仗来,作用只是聊胜于无。 高迎祥、张献忠麾下从者数以十万计,一千多人放进去连浪花都掀不起来就要被淹没。 而且昨日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检阅了一番,战力在内地军兵之中算的上还好,但是和边军就没有办法比了。 披甲率倒是很高,营中的正兵门都穿戴着布面甲或是棉甲,但是内里面的铁片有多少,防护性有多少都是一个未知数。 陈望微微抬手,接着说道。 “周游击一路风尘,请入座吧。” 听到陈望的命令,周遇懋再度应了一声,而后才顺着引导坐在了右首的座椅之上。 陈望端坐于坐椅之上,打量着坐在右首的周遇懋, 周遇懋的头上并没有戴头盔,而是戴着网巾。 周遇懋的年岁并不大,约莫三十来岁,目光沉稳,面色略黑,满脸的风尘,眉宇之间充斥着疲惫。 “我刚到兴安不久,对于周边的情况不太熟悉,现在兴安附近的流寇的如何,周游击可有消息?” 周遇懋刚刚坐下,听到陈望发问,连忙站起了身来,垂首禀报道。 “卑职在七日之前与钻天鹞王成鏖战于紫阳城东,收到将军传来的情报之后不敢怠慢,趁夜移营打道转回了兴安。” “五日之前,金翅鹏卢时领大批的兵马自兴安城外转道奔向紫阳,马军约有五千余人,步队饥兵千余人。” 陈望眼神微凝,卢时果然转道奔向了紫阳,恐怕现在已经是和钻天鹞王成合流一处。 卢时虽为贼首,但是前身不过普通的乡民,了不起有一些见识。 一开始的卢时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真正开始有计划行动的时候是在他一路追击到西乡县境内的时候。 到之后卢时便一路向东,而后过汉阴,取道兴安,然后又往西南行进去找寻紫阳的钻天鹞王成。 单凭卢时是绝对不可能清楚汉中府境内的城池分布。 卢时应当是收拢了张原麾下的精骑还有马军,在那些精骑和马军之中有知晓地理的人为卢时出谋划策。 “你和王成交战多日,伤亡几何,王成麾下还有多少人,紫阳县的情况又如何?” 陈望眉头微蹙,接连发问。 周遇懋没有思索多久,只是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开口汇报了起来。 “王成狡诈,占据紫阳县东北的一处山地安营扎寨,我等围攻多日只是拔除了其外围的据点,正准备进攻其主寨之时就收到了参将的消息,所以没能取得太大的战果。” “这些时日以来,军中阵亡者有三百余人,杀伤贼兵应有两千余人,不过其中多为饥兵步队。” “王成麾下还有近三万人,精骑应在七百之数,有马军四千余人,其余皆是步队饥兵,还有不少的妇孺老弱。” 这些情报周遇懋在来之前就已经是背的滚瓜烂熟了,陈望现在是汉中府的参将,一路带兵追击而来,之后肯定要主持进剿,自然会问问题。 如果一问三不知,必然会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为了能够回答出来问题,周遇懋自然是提前打好了腹稿。 “紫阳县内如今有民兵四百余人,卫军千人,其知县已动员壮丁守城,城中粮草还算充足,可以坚持数月有余。” “去岁各城对于城墙皆有加固,各式守城器械物资也都有准备,还算充裕,流寇如果没有攻城器械,应当攻不下紫阳县城。” 陈望审视着站在下首的周遇懋,脑海之中也开始浮现出关于周遇懋的信息。 作为汉中府的参将,他自然从洪承畴那里拿到了关于周遇懋的信息。 加固城墙,制作守城器械,准备守城物资,这些都是周遇懋为了稳定汉中府内的匪乱所做的举措。 作为一名游击,周遇懋完全是合格的,甚至还要超过及格线颇多。 汉中府再度陷入动荡,并非是周遇懋的责任。 在凤县民变没有爆发之前,张原和王成两部一直是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各地的匪盗流寇也无法对于各城造成威胁。 那个时候的汉中府还算是稳定。 不过当凤县还有城固等多地爆发民变之后,负责进剿张原的汉中卫军收到影响进而快速的落败,这才使得汉中府失去了控制。 那个时候的周遇懋正在汉中府的东部和王成对峙,面对汉中府中部的乱象实在是鞭长莫及。 凤县民变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不是官府追缴税款实在太过于严厉,过于欺辱,完全可以避免民变的发生。 原先周遇懋在延绥镇也是任游击,战功还算出色,后来汉中府设游击,便被平调到了汉中府来。 “跟随我安全返回兴安军兵一共有六千三百余人,其中卫军有两千四百余人,民兵有一千三百余人。” 周遇懋麾下养了差不多一百多名家丁,麾下营兵共有一千二百人,算上辅兵有两千五百之数,战斗力都还算可以。 虽然陈望没有询问这个问题,但是周遇懋还是将其都一起报了出来,反正这些问题到时候是肯定会要问的。 “六千三百人……” 陈望心中盘算,这个数字不算是少了。 这些卫军还有民兵,也不算是纯粹的新兵。 周遇懋对于这些卫军还有民兵都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训练。 民兵没有人披甲,他们毕竟是民兵,自然是不被允许配甲。 这些民兵之中大部分都是长枪兵,他们的任务就是协助守城,和平时帮忙运送辎重…… 当然还有在战场之上充当炮灰。 崇祯年间各地的民兵并非是由当地的乡绅来管理,而是由各地的知县知州来募集,作为守城的兵力。 “洵阳有多少兵马。” 陈望将手放在桌面之上,轻轻的敲了一敲。 他本来准备等会再说这些事情,但是既然周遇懋提前汇报了,他决定先着手于这一件事。 周遇懋没有想到陈望会问洵阳的情况,洵阳城地处兴安城的东北面,靠近勋阳府的方向,那里并没有什么流寇。 原先盘踞在洵阳周围的几股盗匪也已经是被他剿灭,王成盘踞在紫阳,想要从紫阳去往洵阳必须要经过兴安城。 洵阳现在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周遇懋也没有特意去记洵阳的信息。 只是守城兵力的话,周遇懋还是有一些印象,在回忆了一下之后,周遇懋也给出了答桉。 “洵阳城如今有卫军三百余人,民兵五百余人。” 陈望目光闪动,洵阳城有八百人,兴安有六千两百人,加自己本部的兵马,他现在可以调动的兵马一共是一万三千三百人。 一万三千三百人,听起来很多,但是如果要和其对比的数字是数十万的话,那么就一点都不多。 陈望身躯微微前倾,盯视着周遇懋,问道, “如果我让你动员兴安、洵阳两城所有的民壮,你一共可以动员多少人。” 周遇懋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陈望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提前打好腹稿。 而且陈望的这个问题,让他的想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蝴蝶翅膀 嘉靖二十五年四月,令沿边各县拣选民兵,大县五百人,中县三百人,小县两百人,专令防护城池。 万历二十三年科臣耿随龙请复民壮旧制,大州县设两百名,次者一百五十名,小者一百人。 而现如今随着各地的动荡不休,民兵的规模也不断的在扩大。 如今内地动荡地区的民兵已经是要比嘉靖年间的沿边民兵更多了,一些动荡地方大县民兵甚至能达七八百人,中县也有四五百人,小县也有两三百人。 这些民兵闲时耕种,战时作战,日常之间都有训练,和卫军其实很相似。 但是和卫军不同的是,他们都是民户,大部分都是良家子弟。 在保护乡土、护佑家卷的想法之下,他们的战斗意志比起卫军要强得多。 “调动民兵,动员壮丁这些权力都是属于州县的主官。” 周遇懋强忍住发问的冲动,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现在陈望是汉中参将,他的直属上官,以后他要长期在陈望麾下任职。 周遇懋很清楚,上官没有说明的事情,他也不应该去多问。 “两城人口约有十万余人,其中青壮人数并不算少,如果募集民壮协助守城,临时募集数万人应当不是问题。” 周遇懋虽然不知道两城具体的人口,但是他好歹也当了将近两年的汉中游击,对于兴安和洵阳还算是有一些了解。 明末文贵武轻,身为营将一般情况之下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 周遇懋作为汉中游击之所以能够调动汉中的卫军和民兵,是因为他得到了洪承畴下放的权力。 但是权力仅限于调兵,卫军和民兵实际上的管理权并不属于周遇懋。 陈望眉毛微挑,他确实是忘了这一件事。 “正月,闯贼攻破开封府密县,河南府登州,南下汝州,鲁阳关于上月已被攻破,流寇大部已经越关大举侵入了南阳府。” “东面传来的消息, 高迎祥、张献忠两部已经于南阳府会和。” 陈望没有移开放在周遇懋身上的目光,继续道。 “流寇诸部数十万人于南阳合营,探马回报,流寇旗帜盈野,连营百里难望尽头,不可胜数。” 周遇懋神色凝重,身形微晃,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恐惧。 南阳府南就是襄阳府,而一旦进入了襄阳府后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往南,一条往西,东面的路都不通。 襄阳府西为勋阳府、东与德安府接壤,但是中间被险峻的山岭所阻挡,大军想要行进过去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往南的话,必须要攻陷襄阳城。 但是襄阳城岂是那么容易陷落的城池? 昔日蒙古南侵之时,以重兵围攻襄阳,却是寸步难进。 直到五年以后,襄阳苦于后无援兵,内无粮草,守将最终选择了出城投降,襄阳城才最终陷落。 往东不行,往南的道路也被断绝,往北就更不可能了。 北面是流寇过来的方向,后面必然是大批的追兵。 那么流寇进军的路线实际上只剩下了一条――往西。 从南阳府、襄阳府到勋阳府,然后继续向西,他们的目的地是汉中府,他们想要再一次返回陕西! 周遇懋神色变换,难看至极,重新坐下的时候甚至差一点就因为没有坐稳而倒在地上。 堂中列坐的一众将校都是千总,众人都看到了周遇懋的窘态,但是没有任何人嘲笑周遇懋,因为这一件事也如同大山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中。 “周游击镇守汉中对于汉中较为熟悉,洵阳、兴安募集民壮守城一事就由你前去接洽。” 陈望微一思索,决定将这件事情交给周遇懋来处理。 周遇懋作为汉中游击在汉中府许久,在东部进剿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已经是和兴安等州县的主官熟识。 既然原来关系还算是融洽,那就不需要做太多的改动。 传达完了军令之后,陈望简单的分配了一下防务的问题,便解散了会议。 周遇懋和兴安、洵阳两城的主官接洽民壮民兵一事,同时领兵移营暂时守卫洵阳。 陈望暂时并不太想和这些地方的主官有太多和太过密切的交集。 要是关系良好,那些地方主官也为他带不来多少的好处,反而还有可能引起不好的猜疑。 要是关系不好,得罪了那些地方的主官,到时候弹劾的奏章递交上去,虽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但是难免会因此受到责罚。 现在陈望只想尽可能不引起注意洪承畴的注意力,让洪承畴的视线暂时转向他处。 当初跟在曹文诏的麾下的时候,军中缺粮向周边郡县要求供给,当地的主官不但不给供给,反而下令开炮攻击,不然曹文诏领军靠近。 而且他也不愿意卑躬屈膝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一路来,陈望领兵所有经过的州县都是统一的紧闭大门,拒绝入内。 甚至就是要花钱想要购买一些蔬菜食物,这样合理的要求都被拒绝了几次。 虽然陈望清楚这些事情不能全部怪这些地方的文官,毕竟很多明末之后地方军队军纪多败坏。 很多地方传言: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所谓的梳就是梳子,梳子的齿间距稍宽是用来梳理整理头发。 而篦则是专门用来清除头发中虮虱的梳发工具,齿密。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意思就是说,贼寇掠民如同用梳一子梳过,过后还有幸存和剩余。 官兵掠民如同用竹篦篦过,过后抢劫一空,官兵害民比盗贼更甚。 但是…… 这一切又能全部怪那些官兵吗? 崇祯七年,郧镇主客官兵均无饷可食,同时陕抚练国事也以无饷告急。 安庆的驻防军,苦于将吏骏削,皆有离心,最终崇祯八年时流寇来犯,尚未和流寇接战,已经是一哄而散。 如果朝廷的不拖欠军饷,如果将校不克扣盘剥,如果不是被压迫着,他们怎么会一步步变成恶鬼, 大部分普通的军兵,他们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穷困潦倒。 他们并不跋扈,他们并不残忍,他们也并没有泯灭人性,他们也是人,和其他一样在贫困线上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想要活下去的人。 跋扈是那些拿着高额饷银的家丁,残忍的那些一心往上爬的将校,泯灭人性的那些朝廷之中贪赃枉法的蛀虫! 陈望神色微沉,明朝的崩溃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其巨大的财政问题。 军队没有战斗力,没有办法彻底剿灭叛乱也是因为财政的问题。 虽然后世将明末的流寇称为农民军,但是实际上他们的主体骨干大部分都是叛变的明军。 今天已经是崇祯九年的二月初九了,就在今年的二月十日,也就是一天之后。 宁夏官军士卒由于长期缺饷,发生兵变,饥兵群起围攻官署。 宁夏巡抚右佥都御史王楫因不能措饷,饥兵索饷无着,乃鼓噪而杀之。 等到兵备副使丁启睿率军镇压,捕获为首者七人,立即处斩,兵变才被抚定。 洪承畴感到一高官吏被杀,事态严重,亲自赶到宁夏固原去处理。 李自成等部声势复振趁机进攻陕北榆林、绥德一带。 崇祯九年的上半年是明军颇为低沉的一年,虽然数场大规模的会战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却未能削弱流寇的军力,流寇多面开花四处流动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陈望目光复杂,历史在他的影响之下已经发生了改变。 应该战死的曹文诏没有死,而应该籍籍无名只不过是一个千总的高杰,却是带着两千余名的精骑马军成为了洪承畴标兵营的坐营官。 高杰麾下原本在三原之战折损也在后续得到了补充,而正因为如此,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在李自成登部移营之后,洪承畴纠集官军二万在后拼命追击。 李自成和混天星从澄城经韩城、a阳、宜川、洛川三川一线。 过~州、延安,通过延绥镇境内,取道庆阳府环县,再经庆阳府城,向西进入了平凉府的固原境内。 过天星、满天星部则由真宁、合水东入陕西高陵、三原地区。 洪承畴担心省城西安有失,被迫分兵追剿。 洪承畴亲自领军前去追击过天星、满天星、混天星三部。 同时令曹文诏、贺人龙带领本部兵马继续追击李自成。 从这里已经开始出现了错乱,陈望记得很清楚,在原本的时空,混天星是和李自成一起行动,而过天星惠登相则是只和满天星一起行动。 过天星惠登相和李自成两部应当是比较亲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极为生分。 陈望突然感觉一道亮光自脑海之中闪过,他回想起来了一件事,湫头镇之战后不久,惠登相和李自成便分开行动,那个时候历史线就已经是发生了变化。 恐怕惠登相和李自成之间发生了什么纠纷,生出了间隙。 经历了半年多的磨砺,陈望已经不再是那个对于战局事态感知模湖的学生,他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自己的身份。 洪承畴领军一路追击,在中部县追上过天星惠登相和满天星、混天星三部。 惠登相此前与洪承畴连战三场,三战三负,根本不敢回身迎击,直接选择了断尾求生,带领精骑马军径直逃亡。 惠登相一路向西,这一次他试图找寻李自成会合。 然而洪承畴提前预知,檄调左光先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合击惠登相于干盐池。 左光先和甘肃总兵柳绍宗受洪承畴之命,布围三重拦截去路。 洪承畴亲领标兵营为后应,以高杰为前驱。 更大的改变因此而起。 惠登相领兵陷入重围,军心慌乱,难以约束。 高杰于远处望见惠登相军中大乱,令麾下兵马趁势掩杀,而后抓住机会亲领甲骑突入乱军阵中,阵斩满天星。 混天星欲要维持军阵,但是却反被溃兵冲散,生死不明。 洪承畴见势急令擂鼓进军,柳绍宗与左光先两人领兵合击而来。 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惠登相心胆俱寒,下马跪地,垂首俯身捧刀请降。 原本的时空之中,陷入包围之后,惠登相与满天星接受劝降。 而后明陕西巡抚甘学阔安插其部数万人于延安,而后宁夏兵变爆发,惠登相与满天星降而复叛。 但是现在原本不应该死的混天星和满天星,却是死在了干盐池。 而惠登相麾下兵马死伤惨重,似乎只剩下了数千人,具体被安置哪里陈望并没有得知。 宁夏的兵变爆发是必然,明天就是宁夏巡抚王楫身死的时日。 到时候洪承畴多半也会前往宁夏镇安抚当地军兵。 但是惠登相到底是否会如同历史那般再度降而复叛却是一个未知数了。 惠登相如今麾下军兵损失惨重,满天星、过天星两人尽皆身陨…… 陕西的局势已经是逐渐脱离了原本的历史线。 陈望缓缓站起了身来,兴安所城守署的正堂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 会议解散之后,众人各有职司都已经是前去办理。 堂门紧闭,一众亲卫都在堂外守卫,堂中只剩下了陈望一个人。 陈望环视着空荡的四周,举目看向桌面之上的舆图。 三月之时,uu看书高迎祥就将带领大军和张献忠进入汉中府,重返陕西境内。 书中的记载并没有明言高迎祥到底有没有攻陷兴安和洵阳。 只是说高迎祥在三月之时携闯塌天、蝎子块等部会和了张献忠后,经由襄阳府、勋阳府进往兴安,分犯石泉、汉阴。 若是数十万人一拥而来,强行攻城,日夜围攻,如果守城兵力不够,兴安和洵阳只怕是都难以守住。 虽然张献忠在后面并没有跟着高迎祥行,高迎祥在兵败黑水裕的时候,闯塌天和蝎子块等部也不在,他们那个时候仍在勋阳府和襄阳府内活动。 现在一个难题正摆在陈望面前,而引起这个难题,正是洪承畴在数日之前发来的军令。 流寇聚众而来,仅凭两营军兵难以抵挡,洪承畴并非是让他死守住道路,将高迎祥挡在汉中府外。 洪承畴下发的军令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汉中防务,应首重瑞王安危。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暴 陈望凝望着眼前的舆图,脑海之中也浮现出了曾经所看过的史料和文献。 史书上对于崇祯九年上半年记载极为有限。 尤其是三月之时高迎祥领兵经由河南省的南阳府,进入湖广省的襄阳、勋阳重返陕西这段历史更是摸棱两可。 各方的记录也是颇为杂乱,不过这些对于陈望来说梳理并非是一件难事。 崇祯九年的时间线,如果按照月份,以及南方、北方、还有关外三个地域来细分,慢慢的推进一切就很清晰。 这里的南方是指河南、湖广、陕西省南部的汉中府一带,也就是高迎祥等部活动的区域。 而北方则是指陕西的中部和北部地带,也就是李自成和惠登相活动的区域。 关外自然是指北方的后金。 一月。 南方:高迎祥等部于南直隶等地活动,受挫之后西入归德再度返回河南。 二月。 北方战场:陕西农民军遭受重创,宁夏兵变。 南方战场:高迎祥攻密县、破登州,与张献忠等部合兵一处,南下南阳府。 卢象升命令祖大乐守备南阳府东面的汝宁府,又让祖宽守备南阳府的邓州,自己领军追击高迎祥。 这一时期,高迎祥麾下主力并没有折损太过于严重,不过被卢象升一路追击已经是疲惫不堪。 虽然在和卢象升作战之中一直是败多胜少,但是死伤的大部分都是马军和普通的步队饥兵,谈不上什么伤筋动骨。 但这个时候其实还是高迎祥麾下军队最为虚弱的时候。 卢象升知道高迎祥想要渡河南下进入勋阳、襄阳地区,于是提前告知湖广巡抚王梦尹和郧阳抚治宋祖舜两人,命两人领兵沿汉江设防,阻拦高迎祥渡河。 但是两人在提前得知高迎祥将要渡河的消息之后,还是没有守住汉江。 高迎祥率领精骑自光化偷渡汉江进入勋阳,汉江防线形同虚设就此瓦解,湖广巡抚王梦尹和郧阳抚治宋祖舜不敢野战,带领军兵返回城池。 汉江之役的取胜让高迎祥有了别样的想法。 在卢象升渡江之后。高迎祥返身复战卢象升。 这一战卢象升遭遇了惨败,仅以单骑身还,险些身陨,还丢失了重要的关防印信。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记载: “贼自光化度羊皮滩入襄阳,或突郧、均。” “公檄总兵秦翼明、副将雷时声由南漳、谷城克期入山击贼,翼明失道后期,贼侦视无援,遂环山断路,从后逆击,雷时声战死。” “公单骑由绝涧度,亡其关防,既而与大兵合。” “边兵习骑射,不便登涉,山气熏蒸,多染疾疫。” 高迎祥率兵从容南下,进入了勋阳、均州等地的山区。 卢象升收拢残兵之后再度会和诸将,派遣祖宽领关宁军再度进剿。 祖宽麾下的关宁军本就多患疾病,又缺乏军饷,更不熟悉山地地形,一时间哗变鼓噪者众多。 卢象升只能是征调四川及筸子地方的土兵来搜捕均州的农民军。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九》记载: “宽等骑军,不利阻隘,副将王进忠军哗,罗岱、刘肇基兵多逃,追之则弯弓内向。” “象升乃调四川及筸子土兵,搜捕均州贼。” 这个时候,高迎祥和张献忠等部活动于勋阳府、襄阳府两府之间。 而卢象升遭遇了惨败,麾下军兵折损严重,也是无力再行追击,只能暂时稳住阵线,屯兵于汉江沿岸。 三月。 山西在遭受连年的旱灾、虫灾后,又发生大饥荒。 时饥民无粮,只得食树皮、草叶。 树皮、草叶尽,乃人相食。 临近山西的河南南阳,也发生饥荒。 唐王聿键奏河南南阳饥,甚有母烹其女以食者。 崇祯帝乃下诏发三千五百金赈济山西、南阳,并免山西被灾州县新旧二饷。 在南方,高迎祥带领军队由郧阳、襄阳向兴安、汉中方向开始进军。 在北方,李自成则是从南山越过了商、雒,进犯巩昌府的北部,被左光先、曹变蛟两部击破后一路逃往了庆阳府北部环县。 史书之中记载寥寥,仅有只言片语,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 但是这一个月也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发生,虽然这一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少的波澜,但却极大的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孙传庭来了。 崇祯九年,三月,陕西巡抚甘学阔被罢,新任陕西巡抚由孙传庭接任。 这个时候的孙传庭刚刚复起,虽然小有名声,被赞有“边才”,因此越级升为顺天府府丞,但声名仅限顺天府一地。 在孙传庭接任陕西巡抚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看重孙传庭。 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就在孙传庭赶赴陕西上任不到两个月时间便做了一件大事——生擒高迎祥! 四月。 四月之时关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动乱和事件,但是关外却是发生了一件让崇祯极为愤怒的大事——黄台吉称帝了。 四月十一日。 关外,黄台吉在辽东盛京天坛祭天,“践天子位”,受尊号为“宽温仁圣皇帝“,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 关内腹地,官兵和流寇在勋阳一带陷入僵持之中。 只知道高迎祥在汉中府的东部一直活动,并没有记录其攻下了多少城池。 卢象升在三月遭遇失败之后,便一直领兵呆在勋襄一带,关宁军多骑兵不习山地作战。 因而卢象升在和洪承畴商议过后,在崇祯九年的四月之时,卢象升派遣祖宽、李重镇率领关宁军前往驰援陕西,而让其他的将校守卫勋阳和襄阳。 使“秦贼母出、豫贼母入”。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记载: “四月乃分诸将扼郧襄,自统关宁兵入豫,命祖大乐赴永宁,祖宽、李重镇赴灵宝。” “时豫中诸贼亦适入秦、豫、蜀之交万山中,河南大饥,馈饷不至,边兵匈匈。” 《明史·列传·卷一百四十九》记载: “楚、豫贼及迎祥等俱在秦、楚、蜀之交万山中,象升自南阳趋襄阳进兵。” “贼多兵少,而河南大饥,饷乏,边兵益汹汹。” “承畴、象升议,关中平旷,利骑兵,以宽、重镇军入陕,而襄阳、均、宜、谷、上津、南漳,环山皆贼。” 】 五月。 北方战场,原本的历史是惠登相和混天星、满天星三部合力斩杀延绥镇总兵俞冲霄,因此声势复振。 但是因为之前的变动,俞冲霄早一年死在了惠登相的手上。 延绥镇的总兵现在也已经是变成了王朴,就是那个历史上在松锦之战率先逃跑,以致于引发了明军崩溃的大同总兵王朴。 而现在混天星、满天星更是战死在了干盐池。 北方的战场在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陈望已经是想象不出来了。 在南方战场。 崇祯下发“大赦山陕胁从群盗”的诏书。 但诏书虽然说的很是动听,实际上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奉命前往招抚的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包凤起,在奏疏中提出要解决问题。 需要先解决安插之地,还需要先赈贷“牛种诸费”,解决其生存问题,同时还要有“专心料理之人”,才可以做到“可居可耕,新附乐业”。 但实际上除了这一纸诏书之外,其余的措施根本没有,兜兜转转还是朝廷无钱,国库空虚。 诏书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高迎祥率领麾下兵马自汉中府返回湖广行省。 而后卢象升召集一众将校军队齐聚于河南府的洛阳一带,堵住了其返回中原的道路。 同月。 关外战场,皇太极派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统八旗兵十万,兵分三路分别从吸风口、独石口入关。 巡关御史王肇坤拒战,兵败而死。 明军退保昌平,清兵再侵居庸、昌平北路。 六月。 南方战场,流寇攻破郧西多县,张献忠等部合兵一处进攻襄阳,湖广巡抚王梦尹向卢象升告急。 高迎祥则是带领兵马再度重回汉中府内,向汉中府的中部地带一路前进。 清军于六月连破多城,威胁京师,是为丙子之变。 七月。 北方战场,原本的时间线是李自成冲破明军设下的包围网后,进围绥德,想要东渡黄河进入山西。 但是山西巡抚吴生及时领兵设防,李自成渡河的计划因此遭到破坏。 李自成于是率领部队返回家乡延安府米脂,同时向北部的榆林进军。 南方战场,高迎祥出南山,挥师欲要直驱西安,进入西安府,重返关中平原。 但是军至周至黑水峪,遭陕西巡抚孙传庭伏击被俘,押至北京,凌迟处死。 卢象升渡过淅河,南下湖广,追剿农民军,并参劾唐王府所行的非法诸事。 同月。 清军杀入京畿,攻陷昌平、良乡,继而围攻顺义。 顺义知县上官荩、游击将军治国器和都指挥苏时雨据城死守,城池陷落后三人均殉国。 克宝坻,入定兴,下房山,战涿州、固安、雄县、安州等地。 克十二城,五十六战皆捷,获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 紧绕京师,遍蹂畿内。 崇祯急调卢象升北上,拱卫京城。 ………… 七个月的时间内,南方战场、北方战场、关外战场,三地皆是动荡不休。 三处战场彼此之间虽然看似独立,但是实际却是又被联系在一起。 陈望在思索自己引起的变化到底会改变多少的历史进程。 由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到底会掀起多么巨大的风暴。 救下曹文诏、还有高杰的提前加入,已经是使得如今北方战场之上开始发生变化。 而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革左五营等人暂时没有收到影响,南方战场还是沿着原本的历史进程在发展。 汉中府的格局其实和原本的时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流寇力量要更弱小一些。 张原和卢时两部合围汉中,但是最终久攻不下,汉中卫军恢复了元气,守住了汉中城。 流寇失去了锐气,接连受挫,势力不断的受挫,而后这些人在高迎祥进入了汉中府之后也加入了高迎祥的军中。 陈望从袖中取出了洪承畴传来的军令。 信中写的很清楚,要求汉中防务,应首重瑞王安危。 陈望现在想要做的是尽可能的还原历史,不影响原来的进程。 因为,无论如何,高迎祥都必须要死。 高迎祥如若不死,那么流寇也不会大规模的投降。 而流寇不大规模的投降仍然是选择负隅顽抗的话,那么河南、湖广、南直隶、陕西、山西等地将会更为糜烂。 历史也将会彻底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将是未知。 自己将会失去彻底失去先知的优势。 虽然现在已经是引发了蝴蝶效应,改变了原有的进程,但是大体的轨迹还是没有变动。 陈望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实力。 自己麾下现在实实在在掌握的人只有六千三百多名新兵老兵混杂的部队,其中的骑兵只有九百多人,算上亲卫令骑也不过千人。 武备虽然优良,但是也只是相对于普通的营兵而言,比起清兵之中的精锐还是要差上不少。 现在麾下那些老兵的战力最多是和普通的清军抗衡,遇到清军的精锐必然会陷入苦战。 陈望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他所掌握的军力根本不足以让他膨胀。 一件件事情被陈望慢慢的梳理,原先看过的文献和典籍上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之中一一浮现了出来。 “兴安……洵阳……” “汉阴……石泉……” 陈望目光从桌面之上汉中府的舆图之上缓缓扫过。 汉中府任何一座城池失陷,他作为汉中参将都逃脱不了责任。 “首重瑞王安危……” 陈望目光闪动,斟酌着洪承畴发来的军令。 陈望的目光逐渐向着左边移动,最后停留在了城固县。 汉中府的中间正是汉中平原。 从汉中府的东部要往中部过去,必须要经过的城池正是城固。 城固县的东面,有两条道路可以直通西安府,一条是傥骆道,另外一条则是子午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高迎祥 崇祯九年,三月四日。 陕西省、汉中府、白河县。 白河县县名以境内白石河得名。 白河县位于勋阳府和汉中府的交界处。 地势南高北低,全县山脉与沟相间,无一处百亩平地。 东、北、南三面环楚,是中原入陕进川之咽喉要道。 古有“秦头楚尾”之称,所有想要从东面进入汉中府的货物都需要经过白河县。 正因为这一条商道,也使得白河县数千年以来都一直兴盛着。 只不过,从今以后的白河县恐怕不会再继续兴盛下去了…… 滚滚的黑烟升腾而起,大火正在白河县内的街道坊市之间蔓延。 就在三日之前,白河县已经沦陷。 白河县北,大队身穿灰衣,头戴着灰巾的军兵正顺着官道一路向西。 他们的目光沉着,肩扛着长枪缓步向前。 官道之上,除了那沉闷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在无其他多余的声音。 他们的目的是白河县的西方——陕西省汉中府! 这些行伍严整、步伍不乱,身穿着灰衣,头戴着灰巾的军兵并非是明军。 他们是闯军,高迎祥麾下的闯军。 不同于其他的流寇穿着杂乱不一,在高迎祥已经是开始要求着装整齐的军服了。 高迎祥将军中的主色调定为了灰。 灰色是基本都是用草木灰染成的。 染其他的颜色需要花费颇多,但是染成灰色方法很简单。 只需要在白布上倒上草木灰,不断碾压然后冲洗,晾晒之后就会成为灰色。 草木灰并不难得,军中每天做饭烧柴,都有大量的草木灰产出。 整齐的军装可以提升军队的面貌,军队的面貌提升看起来只是表面工程。 但实际上一支军队的外在面貌如何,能够对士气造成很大的影响。 高迎祥没有看过什么兵书,也没有听过什么名将的授课,但是战场就是最好的老师。 有一点高迎祥很清楚,那些军容整齐,行伍有序的官兵,战力往往要强于其他的官兵。 不仅仅是统一了军服的规格,高迎祥麾下的闯军和其他的流寇其实在很多地方都不相同。 大部分的农民军,在安全了之后便立即休息,到处的劫掠,补充粮草。 而高迎祥则是将麾下的军队细分,一部分的军队训练,另外一部分去找寻粮草,轮番而行。 如今高迎祥麾下有精骑八千,马军两万六千余人,步队两万。 军中妇女家眷两万,编外饥兵有三万余人,总人数超过了十万,实力为七十二营之首。 张献忠、老回回等众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和高迎祥的实力相当。 高迎祥的盟主之位与其说是因为威望足够,不如说是因为实力一骑绝尘,以至于众人只能俯首。 要知道七十二营之中,上二十四营的营主能够拥有的精骑也只有千员。 而中二十四营就只有数百精骑,而下二十四营九更加势弱,总人数都只有几千人。 …… 高迎祥头戴范阳笠,外穿着素白色的战袍,战袍的右袖被掖入腰后,袒露着右肩。 战袍之下穿着靛青山纹半身甲,下着龙纹镶金朱红战裙。 高迎祥的面色比起半年之前在陕西的时候,要憔悴的多。 他的须发凌乱,眼眸之中布满了血丝。 高迎祥骑乘着自己的白马立在一处高坡之上,凝望着远方的崇山。 一众亲卫皆是牵马带刀,沉默的守卫在高坡之下。 高迎祥目光冷冽,他想到了朝廷的邸报上所写的内容。 发军费百万两,限期六月平贼…… 那些高坐在庙堂的高官,宁愿花费数百万,乃至千万两的白银用作平叛,却不愿意花上一点的银钱来赈济灾民…… 高迎祥闭上了眼睛,从东南吹来的暖风缓缓拂过了山岗。 “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 高迎祥已经记不清这句话到底最先是从谁的口中说出。 但是这并不重要,这句话早已经是传遍了整个陕西,甚至是整个天下…… 数个月以来,从陕西省到河南省,再从河南省到南直隶,再回到河南,一路南下进往湖广。 辗转多地,奔驰万里,从崇祯元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九年的时间。 这九年之间,明军一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随而至。 九年的时间,高迎祥一日都不敢懈怠,也不敢放松。 他知道自己的项上的人头有多么的值钱,那些官兵有多么想取他的性命。 高迎祥轻叹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的精神太过于疲惫。 这九年的时间以来,他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跟随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原先他的麾下只有几百人,当他走出安塞的时候,他麾下的兵马增长到了三千多人,再到后面的数万甚至数十万人。 一路走来,那些曾经走在他的前方,跟他走在一起的人,跟随着他的人,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西安……” 高迎祥目光深沉,他最得意的时候,是成为了七十二营领袖的时候。 统七十二营,率百万之军,连营百里,烽火耀西京。 但就算是倾尽全力,却仍然没有能够攻下西安城。 官兵的势力越发的强盛,前来平叛的军队越来越多,也来越来越强悍。 他麾下的势力虽然也在不断的壮大,但是面对官兵之时却总是技差一筹,力有未逮。 说实话,他的雄心壮志在不断的辗转逃亡之中被持续的消磨着。 天下太大了,大到整整九年的时间,他都没有走完。 大到九年的时间,都没有办法改变。 无论他们击败了多少的官兵,无论他们打赢了多少次的胜仗。 官兵永远会源源不断的从各地涌来…… 这一次官兵又从北面征调来了大量的辽东铁骑。 滁州一战,祖宽率领辽东铁骑犹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战场之上,接着轻而易举的便踏开了他布置的多道防线…… 后面的结果所有人都清楚——一败涂地。 高迎祥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回望东面,神色阴沉。 卢象升如今在南阳府聚兵紧守汉江,襄阳府城也是重兵云集。 此时如果攻打襄阳势必遭受两面包夹,现在并非是攻打襄阳的好机会。 这九年以来,虽然他们看似声势浩大,一路攻城略地无数。 但是却没有攻下过任何一座大城。 凤阳并不能算,因为凤阳连一面城墙都没有设立,一马平川,毫无阻碍。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高迎祥没有转过头去。 “我军前锋已经越过白河进抵洵阳,先行侦骑自城外收获暗线回报,请大王查阅。” 说话的人名为刘哲,他是高迎祥的副将,从安塞开始便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麾下。 高迎祥微微侧目,丹凤眼闪过一丝精芒,随后将右手向着下方微微一伸。 刘哲注意到高迎祥的动作立即上前,双手将信件交递给了高迎祥。 高迎祥以前识字不多,但是自起义之后便开始不断的学习。 一些军情的传递不用纸笔记录下来难免会出差错,尤其是是这种情报探听。 “陈望……” 高迎祥双目微眯,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看到陈望的名字之时,他立即想起了八年的淳化之战。 他清楚自己的外甥有多少的本事,但是李自成在拥众十数万的情况之下竟然战败。 而后他派遣在巩昌府作为之后暗棋的李养纯、林胜泉也被陈望所斩杀。 “汉中参将……” 高迎祥心中微沉,之前陈望还不过只是一名游击,但是短短的半年不到,竟然又升为参将。 这样的晋升的速度,在整个明军系统之中都已经算是极为迅速的。 高迎祥一目十行,迅速的看完了信中的内容。 看完了信件之后,高迎祥眉头越发的紧蹙,面色也开始阴晴不定了起来。 就算是信中白字黑字将事情写的清清楚楚,但是他仍然有些不能相信信中的记载的消息。 因为书信的最后写的事情,有些过于匪夷所思。 “二月二十日,大队官兵自兴安城向汉阴方向撤离。”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闯军 崇祯九年,三月七日。 汉中府、兴安城。 作为汉中府东部的第一大城,兴安城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热闹非凡。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兴安城内各条大街巷均看不到店铺开张。 兴安城内气氛压抑,来往行人寥寥,车马零丁,就是街坊之中偶尔见到的行人也多以女子居多。 这一切的缘由,皆是因为闯军的前锋如今已至城外。 城内的青壮男丁全都被征集了起来,前去四方城墙协助守城,充实城防。 城内仅仅只留下了少数的衙役,他们带领着些许的民兵在城内维持秩序。 城外闯军先锋步骑交加,足有万人之数。 大队身穿着灰甲的闯军马队,自兴安城外的原野之上呼啸着席卷而来,远远的传来一声声猖狂的大笑。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人上十万,彻地连天。 举目望去,只觉得漫山遍野尽是敌军,黑压压奔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 闯军步队散布而行,在其后曳枝场尘,作疑兵之状,让人看不清其后情况。 城墙之上,陈望站在垛口的位置,双眉紧蹙,冷眼注视着城外的漫卷而来的闯军。 饶是经历了无数场的大战,甚至多次亲身领兵上阵。 但陈望看到那一面面绣着“闯”字的大旗仍然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明末一众农民军之中,后世之中被大部分人所熟知的人就是李自成和张献忠。 但是实际上真正应该被记住的人应该是高迎祥。 明末流寇之中,唯一能够被称得上的领袖,称得上豪雄的人,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王嘉胤。 王嘉胤起义后,响应者蜂拥而至,而后更是连败围剿官兵。 当时整个陕西的义军都遵从王嘉胤的号召一起共同行动。 在王嘉胤的领导之下,烽火燃遍了整个陕西,并蔓延到晋、宁、甘三省。 另外一个人,则是高迎祥。 在高迎祥死后,原本已经快要合成一股的农民军,并且在不久之后走向了分崩离析。 高迎祥当时在一众农民军之中的威望极高。 在他死后,有很多人都心生绝望,乞抚投降者的七十二营营首不计其数。 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虽然在史书上留下了的篇幅远比高迎祥更长。 但是他们两个人却是远远不及高迎祥。 在王嘉胤和王自用死后,是高迎祥站了出来,稳住了即将分崩离析的三十六营。 也是在高迎祥的领导之下,民变队伍才能够发展的越来越壮大。 但是当高迎祥死后,无论是张献忠,还是马守应、李自成,都没有能够挑起七十二营的大梁。 自此之后,明末的农民军变一直处于分裂的状态,彼此之间互相不服,虽然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联合在一起,但是却都是貌合神离。 李自成并非明主,面对不愿意臣服他的人,他的心中想的并非是如何去使其归顺,而是选择用最为简单的办法去处理——杀! 崇祯十四年,张献忠在信阳落败,投奔李自成。 李自成想要张献忠从此以后成为自己的部曲,张献忠不从,李自成便准备直接将其斩杀。 不过后面又在罗汝才的劝说之下产生了犹豫,当断之时不断。 最后张献忠趁夜逃走,就此产生了恩怨。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为了统一领导权,更是直接斩杀罗汝才和贺一龙,吞并其麾下的部众。 正是因为这样简单的粗暴的处理方式,也为李自成之后的败亡埋下了祸根。 陈望面色凝重,虽然城中有他麾下的六千多名军兵,但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的安全感。 城外闯军阵中烟尘滚滚,声响动天,号鼓之声几乎一刻未停。 城墙之上一众军民皆是心中惊惧,恐慌不已,有胆小者甚至是已经是双腿抖如筛糠。 闯军斥候骑兵呼啸着掠过城墙,他们仰仗着麾下的战马奔驰迅速,在兴安城外不断的游走着。 时不时突然纵马突进,然后向着城墙之上射来一箭。 虽然射来的箭失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但还是使得城墙之上守城的民壮慌乱不已。 闯军的骑兵浩浩荡荡呼啸而去,他们并没有攻城。 摆出巨大的声势,他们于城东十三里外的一处高地之上扎下了军营。 过了两日的时间,到了三月十日的午时。 高迎祥的主力大军出现在了兴安城的城外。 官道之上队列蜿蜒,军马密集,绵延无际。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兴安城外的官道之上尽皆布满了裹着灰色头巾的军兵。 不同于普通的乱哄哄的流寇,这些军兵在行进之中出奇的沉默。 一众军兵列阵而行,一杆杆被其抗在肩上的长枪。 无数长枪汇聚在一起宛如钢铁铸就的森林,枪尖斜指,在阳光之下泛出点点寒芒,摄人心魄。 大军浩浩荡荡,宛如奔腾怒号的黄河之水一般,凶勐暴戾。 肩扛着长枪的闯军步队滚滚向前,很快便在兴安城外的原野之上汇聚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 前阵的闯军步队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而后方的闯军大队还好像无穷无尽一般,自远方的地平线之上不断的涌来。 即便远在三里之外,但是自闯军的队列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感受这扑面而来的压力,东关之上一众民兵皆是面色苍白战战兢兢。 陈望向着左右看去,城墙之上他麾下的一众的军兵神色各异。 跟随着他一路征战而来的老兵虽然有面带些许惧意的人,但是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多少的动摇。 而那些新募的军兵之中大部分人的都脸色难堪,难掩畏惧之色。 有浑身颤抖者,有低头垂首者,有呼吸急促者。 但也止步于此,他们仍然站在岗位之上,没有人敢擅动。 但是城墙之上的一众民兵却是畏惧不已,一个个皆是面色苍白,有的忍不住小步向后退却。 上过战场的民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被征集而来的民壮。 陈望没有下达什么军令来做出应对,战场就是是最好的练兵场。 守城战不比野战,闯军就是再强,他们也没有办法飞过城墙直接进入城中。 闯军远道而来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攻城器械,就是最为简陋的云梯都要制作很久。 在明末起义的初期,农民军攻城采用的方法都是最笨和最简单的方法。 一是云梯,二是地道,他们连攻城车都没有。 这里是云梯还不是那种大型的可以装载大量军兵,甚至梯身还带着倒钩的攻城云梯,而是那种最为简单的长木梯,竹梯。 明末之时记录流寇攻城,很多时候都出现过“云梯穴地百道并进”。 听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就是蚁附攻城,拿着人命去堆,拿着人命去填。 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密密麻麻的闯军恍若蝗群一般漫卷而来,先铺满了整个正面。 但是当其铺满了整个正面之后,浪潮并没有停止流动, 浪流继续涌动蔓延到城南,城北,宛如口袋一般将整个兴安城装入其中。 陈望扫视着城外正在缓缓展开的大部闯军,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已经是恢复了平常的心态。 闯军流寇之中将军官称为管队、掌盘,虽然称呼不同,但实际上和明军的军制相差不多。 不是按照营哨制改编,就是按照旗局制,所谓的管队、掌盘等等称号也在明军之中有其对应的职位。 在前期的时候,各地的流寇良莠不齐,编制杂乱。 但是随着大批的活不下去的明军反叛加入之后,他们也逐渐开始了有了秩序,定下了编制,战力也开始变得强悍了起来。 闯军更是其中的精锐,高迎祥采用的军制就是延绥镇镇兵的军制。 最底层的单位为队,每队满编十二人,设队长一人,副队两人,配队旗一面。 城外闯军阵中,密布旌旗,根本难以胜数。 粗略估算之下光是正面的闯军旗帜数量就已经是超过了四千多面,也就是四五万人数,掠过正面去南北的军兵也不在少数。 这还没有算后续的人数,滞留在洵阳的人数就已经有了十多万人。 恐怕跟随着高迎祥一起进入汉中府的人数会超过二十万。 “四城协防民壮已经全部安置妥当,每营三千人,共分十营,循环协防。” 就在陈望观察敌情的死后,一名头戴着铁尖盔,穿着罩甲武将走了过来,垂首低声禀报道。 罩甲的甲叶露在外面,只要行走活动便会锵锵作响,双臂皆带着环铁臂甲,鞓带上挂着一把腰刀。 那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杜武刚,差不多三十多岁的年纪,面色略黄,虬须鹰目。 杜武刚的千户并非是世袭而来,前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死在了王成的手上,杜武刚原是兴安千户所的副千户。 拿着五十六颗流寇的首级比过了另外一个千户,靠着军功拿下了正千户的官职。 杜武刚的身后跟随着二十多名家丁,这些家丁皆是身穿着对襟布面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配刀带弓,气势不凡,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上过阵见过血的悍卒。 杜武刚麾下卫军共有八百多人,这个数量已经是算得上多了。 同为千户,关启林麾下可没有这么多的卫军,也没有这么多的家丁。 陈望视察过杜武刚统领的卫军,比起关启林麾下的那些乞丐兵,杜武刚麾下的卫军要稍微好一些。 起码有半数还戴着红笠军帽,青衣战裙外也能披个褡护,虽然衣甲颇为破烂,但起码还有。 “四郊的百姓、牲畜、粮草都已经全部搬运入城,眼下正在清点,预计晚间就能清点完毕。” “城外水井也已经尽数用土填掉,不过闯军来的太急,周边的林木只砍伐了一半。” 填埋水井,砍伐林木都是小事,这些都陈望下的命令,为的就是坚壁清野,尽可能的制造麻烦,延缓闯军的攻城速度。 陈望转过头看着杜武刚,皱眉道。 “那些入城的百姓安置在城内的中央地带。” “无论是城内居民,还是城外的居民都不允许靠近四方城墙,胆敢靠近城墙城门者,一律按照通敌处理。” 大部分被流寇攻破的城池,基本上都是因为内应的缘故。 张外嘉就是这样死在李自成的手上,还有历史上的诸多教训,陈望自然是更加小心谨慎。 如今直属于他麾下的军兵共有六千三百人,其中有两千多人都是新兵,在这一段时间都只是经历了简单的队列训练和军阵训练。 民兵共计一千余人,原本是有两千人左右,不过其中有一千人被陈望调去了洵阳。 征集而来协助防守的民壮倒是有三万多人,但是这三万多人之前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甚至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 这些民兵和民壮在这一段时间,都被陈望调去和自己麾下的新兵一起集训。 因为时间的缘故,他们并没有训练多久,但是也比没有训练要强,起码一个个的站姿都还行,也明白了什么叫做队列,什么叫做军阵。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真让其拿着武器,去和流寇野战,战场绝对是往一边倒的情况,绝对只有被屠杀的份。 不过有城墙遮蔽和防护,只要指挥得当,也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兴安城作为州城比起一般县城的城墙更为高大。 城墙高两丈五尺,内外加砌砖石。 四方城门皆有瓮城及城楼,因为常遇河水上涨,因此城池之四周筑有城皇泻水。 不仅外有护城河,还环城开凿城壕,为了准备接下来的战事,陈望还命人继续加深加宽,如今的环城城壕宽两丈,深七尺。 闯军就是想要填平城壕,都需要花上不少的气力。 等到他们填平了城壕进攻的时候,还要再想办法越过护城河。 四方城门皆有瓮城及城楼,因为常遇河水上涨,因此城池之四周筑有城皇泻水。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战事,陈望还命人继续加深加宽,如今的环城城壕宽两丈,深七尺。 …… 兵科都给事中常自裕上言: “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 “贼渠九十人,闯王为最强,其下多降丁、甲仗精整,步伍不乱,非他鼠窃比。” “宜合天下之力,悬重购必得其首。第获闯,余贼不足平。” 卢象升上言: “闯王又第一称强,谁能当者?豫楚必将鼎沸矣。” 第一百五十一章:布局 浩浩荡荡的闯军人马之中,一杆高达一丈五尺大纛旗在一众旌旗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旗帜与旗幅同色,用夹绢二幅,长四尺,阔三尺。 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五色号带在劲风之中不断飘扬。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闯”! 这面旌旗,正是属于高迎祥的大纛。 大纛之下高迎祥骑乘着他的白马,身处于众人环卫的之中。 高迎祥仍然是头戴着范阳笠,在盔外穿戴白袍,腰挎弓箭,执鞭握缰。 劲风鼓荡之下,无数旌旗猎猎而动,滚滚翻腾。 风起云涌,劲风吹起了高迎祥罩在铁甲外的素色战袍,也让他盔上的红缨也是不断鼓起飞扬。 “兴安……” 高迎祥凝视着不远处这座伫立在汉水之畔的大城。 汉中府这个地方对于高迎祥来说并非是一个好地方。 崇祯七年的时候,官兵四面将他们合围在汉中府内。 阴雨连下七十多天,他们所有的弓箭都丢失了,衣甲全部浸透。 人数日没有一顿饭,马没有草吃,饿死、病死的人数超过了一半。 如果当初官兵坚决一些,诈降之计没有成功,恐怕他们当时都全部死在汉中了。 在高迎祥身后,聚满了闯军中的一众将校,还有跟随他一起进入汉中府的几名七十二营之中的营首。 八大王张献忠、千公鸡张二、总管刘哲、领哨黄龙等人随行在侧。 众人也都是面色凝重,时隔两年,重回汉中府,他们对汉中府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张献忠同样头戴着白色毡帽,只是顶上并没有无红缨。 脖系红巾,身穿蓝布箭衣,腰间一边挂着弓箭,一边则是悬着一把雁翎刀。 张献忠骑乘着一匹通体纯黑的黑马,这匹黑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鬃毛和尾巴都经过修剪,浑身毛发发亮,宛如亮如绸缎,显得神骏非常。 十三家七十二营之中,除去高迎祥之外,他麾下的军力便是最强,因此他所在的位置也离高迎祥最近。 张献忠生的阔面重颐,蓄着满脸的长须,虎颔狼目。 目光转动之间不时闪过一丝凶光,令人心悸。 张献忠扫视着不远处的兴安城,眼眸之中戾气横生,他一眼便注意到就在兴安城旁边的山岭上似乎有不少的军兵。 “官兵在山上设了营寨,要是攻城,恐怕要先占领山上的营地。” 张献忠微微皱眉,兴安城外的那一座山名为赵台山,兴安城就修建于其山脚之下。 官兵在其上修建营寨,可以与城池上的守军相互呼应,给进攻方带来巨大的麻烦。 听到张献忠的声音,高迎祥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就在他身侧的张献忠。 张献忠和他的外甥李自成同年,到今年都有三十一岁,正值壮年。 张献忠内中的心思高迎祥很清楚,他知道张献忠的雄心壮志,也知道张献忠不甘人下的性格。 张献忠出身军中,足智多谋,处事果断,麾下军兵战力居于诸营之首。 不过这并不重要,无论是从威望还是军力上来论,张献忠都没有办法取代他的位置。 高迎祥并没有接过张献忠的话头,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兴安城的守将名叫陈望,新任汉中参将,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张献忠微微一怔,眼神微动,他不知道为什么高迎祥突然提起兴安城守将的名字。 “陈望?” 张献忠眉头微皱,随即便想起了陈望到底是谁。 “那个杀了李养纯、林胜泉之后,又在汉中城外杀了张原的游击?” 张献忠的目光转向了兴安城上,他盯视着东城城楼之上的那面正在飘扬的赤旗。 “听说他原来只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 张献忠缓缓的开口,他在曹文诏手底下吃过不少的亏,想起曹文诏心中便不由的会生出怒气。 “想不到现在竟然做到了汉中参将的位置……” 高迎祥看了一眼张献忠的神色,而后转过头,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赵台山说道。 “之前撤出兴安城的部队是原汉中游击周遇懋,带走了约有三千多人。” “探听的消息说是汉中府中部出现了问题,所以陈望才将周遇懋调回汉中保护瑞王。” 张献忠微微挑眉,言道。 “张原死了,他麾下的部众死的死,散的散,大部分不是都被那卢时带走了吗。” “汉中府内部能出什么问题?” 汉中府的消息并非秘密,他们之所以往汉中府内来,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联系上了现在盘踞在紫阳的王成和卢时两部。 从卢时的口中,汉中府内部发生的事情也被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高迎祥目视着远处的兴安城,又看了一眼大队西行的骑兵,淡然道。 “我已经派了人去往汉阴,等到他们进了汉中的腹地我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汉中府内部发生什么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扫清汉中府东部一切对我们能起到阻碍作用的东西。” 高迎祥双目微眯,眼眸之中显出凶光。 “陈望麾下有一支精锐的骑兵,都是从辽东来的精骑,原先从属张外嘉,张外嘉死后就被他吞了下来。” 在和李自成会和之后,高迎祥也从李自成的口中得知了关于陈望的一些消息。 淳化之战为什么战败高迎祥也很清楚,主要的关键是高杰的反叛。 但高迎祥并没有因此而看轻陈望,淳化之战的很多细节都值得推敲。 而且李养纯和林胜泉两人也败在了陈望的手下,成为了陈望晋升路途之上的垫脚石。 “陈望军中多火器,主要以三眼铳、虎蹲炮为主,还有不少的佛朗机,现在他在城中,这些火器必然会成为阻碍我们破城的利器。” 高迎祥的目光从兴安城上移开,移动到了旁边的赵台山。 “从卢时那里得来的消息你应该也知道,陈望的手里还有几门铜发熕。” “这些发熕炮恐怕有大半被其安置在城外山上修筑的营地,官兵有重炮,占据高地,贸然进攻必然遭受重炮轰击。” 兴安城北濒临汉水难以展开,南临赵台山。 如果不拔除赵台山的火炮营地,只能从东面和西面发起进攻。 因为汉水和赵台山的缘故,就算是从东西两面同时进攻,可能会有被截击的风险。 赵台山的火炮阵地,带来的威胁巨大,如若攻城就必须要将其拔除。 但是赵台山易守难攻,要想攻下何其难矣。 汉水泛滥之时,兴安城中百姓皆走避于赵台山中,可以容纳大量的军兵于其上。 “兴安城又是汉中府东部第一大城,我们沿路过来遇到的村镇都不见人烟。” “兴安城外近郊的林木都被砍伐了大半,水井多被封死,房舍之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粮食钱财,就是牲畜鸡鸭都不见半只,恐怕兴安城周边的人畜现在都进了兴安城内。” “兴安城中如今协防民壮恐怕能达数万人,卢时那边禀报的情况,陈望麾下有军兵四千余人,城中还有协防民兵和卫军。” 高迎祥牵引着座下不安的战马,目光在兴安城和赵台山之上不断的游动。 种种迹象都表明陈望提前预知他们会到汉中府来,否则也不会坚壁清野,并且亲自镇守兴安府。 陈望是从二月初抵达兴安城,那个时候明明还有时间可以去继续进剿卢时和王成。 但是从那时开始,陈望便将在外的军兵全部召回各城之中,没有继续进剿。 高迎祥干旱绝陈望恐怕事先就清楚自己等人会从湖广侵入汉中府。 他们这一路来的行踪并非是秘密,卢象升一路追在后面,追着他们进入了勋阳府和襄阳府中,直到败了一场后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往南有襄阳城挡住去路,往东是连绵的山脉,只有往西一条道路,陈望能够猜出来并非是什么难事。 高迎祥现在在想一件事。 他想知道陈望为什么这样安排。 “他不想我们打兴安,他想保住兴安?” 勋阳府内的城池只剩下府城和一两座城池没有攻破,其余的城池全都被攻破,这个消息陈望已经早已经得知。 陈望亲自镇守兴安城,主力都集中在兴安城中,其余的县城基本都是由卫军和民兵镇守,明显是将其他的城池都放弃掉。 张献忠眼神微凝,高迎祥想到的事情,他同样也想到了。 陈望的行事处处透露着古怪,让人难以捉摸。 “取舆图来。” 高迎祥翻身下马,对着身侧呼喊道。 身后一众亲骑听闻号令不敢怠慢,很快两名军兵已经是展开了一张木桌,一面宽阔的舆图也被抬到了桌面之上。 舆图不大,只是覆盖了大半个桌面,描绘的是陕西全省,因此标注并不细致。 这幅舆图是张家川之战,他们击败了都司田广恩后,从其军中搜出来的战利品。 一众将校皆是纷纷下马,跟随在高迎祥的身侧,聚在舆图的两侧,等候着高迎祥的命令。 高迎祥将手指放在舆图之上的洵阳城上,而后缓缓的开始向着西面移动。 “兴安……汉阴……石泉……” 高迎祥的目光缓缓向西,这些城池在他的眼中也逐渐连成一线。 兴安州所辖州境辽阔,兴安城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小型的盆地 恒口地势平坦,然而去西往汉中只有一条道路。 高迎祥的目光深沉,他看了一眼汉中城,随后又移动到了兴安城上。 汉中府中部是平原,四面环山,无论是往何处去,都需要经过漫长栈道。 这些栈道或长或短,但是没有一处栈道是不危险的。 汉中府并非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陈望……” 高迎祥低下了头,目光停留在兴安城上。 他的脑海之中思绪杂乱,他知道陈望有隐藏的目的,但是却总是难以抓住要点。 高迎祥没有言语,众人都是静静的站立在旁侧。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谏言,也没有人献策,包括张献忠也是一样。 高迎祥带领着他们走过了上万里的道路,事实已经是证明高迎祥每次做出的决断几乎都是正确的,他们只需要跟在高迎祥的身后坚定不移的去执行,就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良久。 高迎祥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掠过。 被他盯视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黄龙。” “末将在。” 听到高迎祥的呼喊,身穿着罩甲,头戴着铁尖盔的黄龙不敢怠慢,他半跪于地,恭敬的应了一声。 “你领本部精骑,再点马军三千,步队五千,往西南会和王成,卢时。” “二十日内,我要听到紫阳城破的消息。” “刘哲。” “末将在。” “你领本部精骑,再点马军五千,步队一万,饥兵两万,往东南进围平利。” “和紫阳一样,二十日内,我要听到平利城破的消息。” 紫阳和平利,一个在兴安的西南,另外一个则在东南。 攻破了这两座城池便可以截断从这两方过来的官兵援军,将兴安孤立 起来。 两城都只是县城,城防并不算坚固,虽说没有什么太多的攻城机械,但只要时间足够,蚁附攻城也能攻下。 而现在,他们恰好还不缺乏时间。 高迎祥发号施令,没有丝毫的迟疑。 一条条军令传下,一面面的令旗也被随之交给领命的一众将校。 刘哲和黄龙两人都没有拖延,当即领命而去。 只是稍许的时间,后军的方向便传来了鼎沸的人声。 高迎祥转头看向张献忠和张二,沉声道。 “汉中府形势复杂,如今消息不多,不宜善动。” “兴安城聚有重兵难以攻取,那就暂且放置,先拔除周边镇县再做计较。” 高迎祥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木桌,目视着张献忠。 “兴安城内官兵不能放着不管,东面由我麾下军兵监视,西面就交给你了。” “汉阴那边来不了人,我往汉阴派了三千精骑和上万的马军,官兵不可能飞过来。” 关于发展科技和后勤的问题,高迎祥的章节结束之后就会开始发展,各位请务必放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应对 “兴安城固若金汤,进攻兴安的代价流寇承受不起。” “高迎祥不会进攻兴安,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兴安东城城楼阁中,一众将校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望的身上。 陈望一手举着一面红旗,另一只手撑靠在沙盘的边沿,环视了众人一眼后,将目光又重新放回了身前的沙盘之上。 在陈望的身前,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方桌,桌面之上就是一面用沙土堆制而成的简易沙盘。 这面沙盘是陈望依据着手中的山川地势图,征募了一批匠户,指挥着匠人制作而成的。 】 相比余平面的地图来说,三维的沙盘给人的感觉更为直观,更方便部署和安排军队,制定军事计划。 也正因为如此,后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在技术的不断革新之下,沙盘开始得到广泛应用。 陈望让人制作的沙盘自然是达不到后世那种专业沙盘的水平,但是现在只是冷兵器时代,沙盘的精细程度并不需要多高便可以满足战争的需求。 沙盘囊括的地方并不大,但是也包括了汉中府、勋阳府、襄阳府、南阳府四府的地方。 当然襄阳府、南阳府只是在沙盘上出现了一半地方,而汉中府的西部,也就是汉中城以西的城池山脉也没有塑造出来。 在勋阳府和襄阳府、南阳府三府的方向,密密麻麻插满了红旗。 这些红旗自然是代表着襄阳府内的营兵,还有卢象升麾下的部队。 现在卢象升因为之前的战败还没有缓过来,在江水的沿岸设防,并没有追击过河。 正因为如此,流寇没有办法再北上返回南阳府。 兴安城的位置插着一面略大一些的红旗,上面用白色的笔墨写了一个颇为醒目的“陈”字。 这面旗帜自然是代表着陈望自己率领的援兵营。 而在洵阳、平利、紫阳三城的上面则是只有一面小的红旗。 三城只有民兵和卫军,因此只有小旗。 沙盘的最西面,是汉中府的汉中城,汉中城的上方也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的是“周”。 这面旗帜自然是代表着周遇懋和其麾下的游兵营。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情况,所以陈望让周遇懋带领着三千多名军兵返回汉中保卫汉中城。 用的理由是汉中府腹地又出现了匪乱,需要有人带兵前去平叛。 不过实际上则是为了保护汉中城,更准确来说是为了保护瑞王。 洪承畴下发的的军令上面明言,汉中府的防务应当以保护瑞王安危为首,陈望自然是需要做出回应。 不做出回应,只怕是会让洪承畴感觉自己不听其号令。 而且就算是洪承畴不传令来,陈望也不会让瑞王有任何的闪失。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瑞王赏赐的那些猪羊粮草,而是因为瑞王一旦身死,汉中城被攻陷。 这个责任都需要陈望来负,失陷府城,藩王死难,就是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陈望原本都是打算自己领兵返回汉中城,这样不仅可以保证汉中城的安全。 自己的安全也有保障,而且还能够最大程度减轻对于历史轨迹的影响。 但是反复权衡利弊之后,陈望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 那个时候他领兵返回汉中城,无疑于宣布直接放弃整个汉中府的东部地带,这要是问起责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汉中府的东部可以丢,但是不能这样丢。 所以陈望选择留在兴安,这样就算是兴安周围的城池全都丢掉。 他也是面对数十万尽力抵抗后落败,而并非是逃跑和坐视城池沦陷,责任也不至于太重。 “高迎祥的第一步计划,就是要先攻陷兴安城周边的城池,将兴安城孤立起来。” 陈望握着手中的红旗将其横举着指向沙盘。 “首先他们要做的,必定是要拔除洵阳、平利、紫阳三城……” 一众将校的目光也随着陈望手中的红旗转向了沙盘之上。 洵阳县的沦陷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应该也是三城之中最先沦陷的城池。 洵阳城在兴安的东北,流寇从勋阳府过来中途经过的第二座城池就是洵阳。 第一座城池是白河,处于勋阳府和汉中府的交界处,白河城早在三月初时便被高迎祥领兵攻破。 其实陈望一开始打算并非是放高迎祥入境,而是计划在白河县内设防阻止高迎祥西进。 但是他麾下的兵力不够,虽然可以占据一定的地利,但是也难以阻挡大量的流寇。 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在白河县挡住了高迎祥带领的一众流寇。 高迎祥也可以转向勋阳府的南面,经由勋阳府的竹溪、汉中府的平利一线进入汉中府内,威胁兴安。 平利、紫阳两县。 平利在兴安城的东南方,与湖广行省的勋阳府竹溪县接壤。 紫阳在兴安城的西南方,与四川行省的夔(kui)州府相邻。 两城都地处要道之上,流寇占据两城便可以有效的阻碍从湖广方向,还有四川方向驰援而来的官兵,解除后顾之忧。 而且攻陷了这三城之后,流寇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粮草补给,还可以获得人力上的补给。 可以预见,三城的百姓将会成为之后进攻兴安城,或是进攻其他城池时的炮灰。 然后那些经历了战场的洗礼,经历了大浪淘沙活下来的幸运儿将会成为步队,成为马兵甚至是成为精骑。 流寇就是用这样血腥的办法,来持续的增强自己的战力。 无论是张献忠、还是马守应、李自成,就是高迎祥都是采用这样的方式来选兵,来养军。 不存在慈悲,也不存在仁慈,因为这世道如此,天下如此。 天下并不安宁,世道也并不平和。 这是乱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虽然残酷,但是这就是身处于乱世所需要明白的现实。 说白了,如今这天下对于流寇来说,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养蛊场。 只有那些最毒、最狠、最凶的蛊虫才有资格活下来。 “而后便是汉阴。” 陈望手中的红旗向着兴安城的西北方移动了些许,红旗指向的位置,正是汉阴城所在的位置。 “之前闯军有超过上万的骑兵往汉阴奔驰而去,他们的目的地应该是汉阴。” “闯军去了这么多的骑兵” 陈功眉头紧蹙,目光在汉阴的四周游离着。 “不会去更远的地方吗?” 汉阴城的城防虽然还行,但是其中并没有多少的守军,只有一千多的卫军,还有八百多的民兵。 守城还行,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去管城外闯军骑兵。 过去的闯军骑兵足有上万之众,如今整个汉中府都没有任何的武装力量可以拦截他们的行动。 胡知礼和胡知义两人也是抬起头来看向陈望,他们也感觉闯军出动那么多的骑兵应当不会只在汉阴的周边活动。 “闯军的骑兵最多去到石泉,他们不会深入过多。” 陈望摇了摇头,指着汉阴继续说道。 “闯军去的全是骑兵,没有带一名步卒,这证明他们并非是前去攻城掠地。” “闯军骑兵大多轻装简行,多一人双马,他们的目的之一必定是劫掠。” 陈望取过一面小一些的黄色旗帜,将其插在了汉阴城的西北部位置,而后指着汉阴城的西北部。 “高迎祥是一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冒然行事,” “他派出这支骑兵的目的除了劫掠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侦察。” “最多有小股的侦察骑兵去往石泉侦察情况,人数绝对不会太多。” 胡知义眼神微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问道, “将军,为什么断定高迎祥是一个谨慎的人?” 胡知义的问题,其实也是陈功他们的问题。 陈望言之凿凿,仿佛对于高迎祥很是了解。 但是他们之前和高迎祥根本没有任何的接触,他们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只是只言片语。 “很简单。” 陈望笑了一笑,看着胡知义心中有些欣慰。 他并不想胡知义、胡知礼等人成为他的应声虫。 他没有办法亲历亲为每一件事情。 如今麾下的军兵只有几千人,他还可以一个人统领。 但是等到军兵越来越多,一万人、两万人、三万人、甚至是十万人时,他没有办法全部亲自指挥。 指挥和统兵的权力必然将会下放,陈功和胡知义、胡知礼等人必须要跟上他的脚步。 陈望抬头又看了一眼唐世平和赵怀良,然而解释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很多时候,你要了解一个人,并不知道认识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的信息,一些细节足以让你知晓一个大概的性格和特点。” 陈望点了点了沙盘的边缘,停顿了一下,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而来后,接着说道 “以高迎祥举例。” “遍观高迎祥起家之后的行径,其实就可以看出高迎祥是什么样的人。” “车厢峡一战,流寇等众被困于车厢峡险些全军覆没。” “自此之后高迎祥无论是领兵去往何处,都确保留有后路,留有后手。” “当然这些都没有办法彻底确定,让我笃定的一点其实是因为在我们还在西安府的时候。” 陈望的目光转向了沙盘的北面,继续道。 “洪军门在西安府张伏设疑布下疑兵,高迎祥因此一直不敢再回西安府中,一直拖到八月份才领兵进往进入西安府内。” “这一次,闯军留下了两大部的军兵分别在兴安的东面和西面扎下营寨,为的就是害怕我军出城。” “高迎祥麾下足有二十万众,我军不过六千人,骑兵不过千人,但是他都这样小心谨慎。” 陈望转过头,看向胡知义问道。 “知义,你由此可以推算出为什么我说高迎祥不会让麾下的骑兵太过于深入吗?” 胡知义没有想到陈望会突然提问,不过他并没有手忙脚乱,在思索了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桉。 “高迎祥没有我们的视角,所以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虚实。” “他不知道如今汉中府我们有多少的军兵,多少的军备,不知道我是怎么布置安排麾下的兵力。” “将军之前调周遇懋往汉中城去,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将军调了一支军队往西北方去。” “从汉阴到石泉,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沿途道路狭窄,沿途设伏地点颇多,而且也不便于骑兵行动。” “所以高迎祥绝对不会让麾下部队深入太远,他担心派出的部队遇到伏击。” 唐世平长于后勤,赵怀良擅长处理人情世故,胡知礼善于观察,陈功战场嗅觉灵敏,勇武过人,临阵反应果断。 而胡知义则是在统领军兵,还有军略方面要更强一些。 只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他便已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陈望微微颔首,肯定了胡知义所说的话。 “除去劫掠和侦察之外,高迎祥派了这么多的骑军过去其实还有一点……” “他要确定没有军队会从西北方过来驰援我们。” 因为赵台山的威胁,所以高迎祥在兴安城东和城西各设了一处营地,两处营地之间互不相接。 如果有官兵从汉阴的方向突然袭来,驻扎在西方的流寇将有遭遇城内城外的两面包夹的威胁。 高迎祥这样的安排,正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兴安城暂时是安全的,只需要谨防敌人从地道潜入即可。” 陈望转头看向唐世平,吩咐道。 “你稍后前往府衙向兴安州的知州禀报,就说流寇势大,粗略估计有三十万众。” “为今之计只能是坚守城池,围城恐怕要持续很久的时间,请务必注意粮食的消耗。” 只要不出意外,兴安城绝对不会被攻破,唯一能够使得兴安城陷入危险的就只有内部的问题。 粮草的问题是最大的问题,军粮并不缺乏,之前陈望在领兵来时,还一并运来了大量的军粮,但是其余百姓的消耗陈望就没有办法了。 这些事情他没有权力去管,只有依靠兴安州的知州了。 陈望抬起了头,目光越过身前的沙盘,又越过了不远处城墙的垛口,最后落到了城外的闯军的大营之上。 在历史上高迎祥确实是一个谨慎的人。 他带领着原本已经要被消灭,成为一盘散沙的农民军躲过了无数的危险,重新复起。 一路上千里转战,他依靠着自己的判断一次一次挽救了农民军的命运。 但是他却在崇祯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汉中府北上进往西安府…… 第一百五十三章:铤而走险 崇祯九年,四月初三。 兴安城外,闯军大营。 十余万人的营地,一眼根本无法望到边际,绵延数十里。 在面对着兴安成的一侧方向,一道又土木构造的简易营墙已经竖了起来,在其外面还有数道简易的壕沟。 这些举措都是为了防止可能出现了袭营。 闯军大营之中一片肃穆,营墙之上布满了守卫的军兵。 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枪矛之间,一顶庞大的青幕军帐分外惹眼。 大帐之外甲兵林立,帐前十余面旌旗一字排开,最中央的旗帜最为高大,旗帜之上简洁明了,只有一个斗大的“闯”字。 这里便是高迎祥所在的中军大帐。 此时的中军大帐之中,高迎祥穿着一身朱红箭衣,头戴网巾,背负双方,站立悬挂在正堂的舆图前方。 高迎祥高鼻深目,目光深邃,一众身穿着盔甲的将校则是站立在帐中两侧,束手等待着高迎祥的将令。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平利、紫阳、洵阳三城连带着周边的一些城镇,都已经是被攻破。 汉中府没有怎么受灾,因此在三城和周边的地区得到了极多的粮食。 目前军中最为紧要粮食的危机也得到缓解。 高迎祥留了钻天鹞王成继续守卫紫阳,防止明军从四川省驰援而来。 其余的人则是被高迎祥全部撤回了兴安城外。 劫掠汉阴,侦察石泉的骑兵部队也回到了兴安城外,他们也带来了来自汉中府中部的消息。 汉阴城没有被攻陷,但是汉阴城周边的镇乡却是全都沦陷。 闯军烧毁了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也带走了他们所能带走的一切。 石泉方向也遭到了劫掠,不过大部分的城镇都还是保全了下来。 高迎祥目视着身前的舆图,结合从各方面收到的消息,局势正越发的明朗。 侦察的骑兵在石泉抓了很多的人,从那些人的口中他得知了周遇懋带领的那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并没有在石泉停留,而是往更西方去了。 而也没有外地的从北方的栈道进入石泉的附近。 一些胆大的侦察骑兵甚至还深入到了西乡和洋县,他们带回的消息更是高迎祥吃了一颗定心丸。 通过收集而来的消息,高迎祥确认了洪承畴并没有向汉中府增兵。 汉中府应该只有周遇懋和陈望两营的营兵还有一些卫军防守。 舆图上的汉中府兴安被标上了红点,高迎祥的目光在兴安城上停留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又将目光移开。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舆图的最上方,汉中府的上方——西安府所在的位置。 在舆图的最上方,西安府的中心地带,作为省城的西安城比其余的城池在地图上更为瞩目。 西安、西安…… 高迎祥眼神微暗,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三次攻打西安,却都是没有办法打破西安。 反而是接连受挫,损兵折将颇多。 高迎祥的心中犹如明镜一般。 他很清楚,他们可以做一时的流寇。 但是,他们不能做一世的流寇。 流寇始终是流寇,流寇始终是寇,成不了大气。 他们现在再如何的发展,再如何的扩大,终究都是流寇。 三原大战,他麾下有足足数十万大军,但是就算是存在着数十倍的兵力的差距,最终他们都没有能够击败洪承畴,更别提攻下西安城。 攻不下西安,取不了关中,他们就只能是流寇。 天下虽大,但是却没有他们多少的容身之地。 大明有两京十三省,但是真正能够做为基业却并没有多少。 南直隶、北直隶是明庭的核心所在,明军的势力最强。 山东、河南、湖广、江西、浙江、广东、广西、福建,这八省要么离得太远,要么无险可守。 如果以这些地方为根据地,明军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如果固守不动,无疑是死路一条。 云南、贵州、四川三省有险可守,也是王霸之业。 但是三地土官众多,地形复杂,情况莫测,三省的军兵更是战力不俗,他们扼守在进入其地的要道之中,阻挡了一切的敌人。 排除了这么多的地域,剩下的能够作为基业的,只剩下了山西和陕西。 山西东有太行山脉作为屏障,西有黄河为阻碍,南有黄河、中条山可以依仗,北有长城可以防守,可以作为基业。 但是山西近年不断大旱,省中军兵众多,太原镇更是云集重兵。 太原作为明军在北方的军事重镇,数百年一直经营,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固若金汤,要想攻克难如登天。 而不攻下太原,那么整个山西就被明廷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留给高迎祥的选择实际上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都只有一个——陕西。 而要攻取陕西省,就必须要先攻克西安城,攻下西安府。 陕西其他地方都因为大旱而寸草不生,万物凋零。 整个陕西省,唯有关中地区的土地可以种出大量的粮食。 占据西安城,占据关中,再取关中四关,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环境。 依靠着西安城和关中地区,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西安城作为陕西第一大城,城防森严。 不需要太过于担心外部的威胁,就可以开始招募工匠,打制兵器和盔甲。 兵器和盔甲,武备在战场上的影响其实极为巨大。 跟随着高迎祥一起进入汉中府的七十二营营首,将张献忠也算入内的话,一共有五人。 五人里面,张献忠的势力最强,麾下精骑足有三千,马军共有两万四千人。 步队一万五千人,饥兵五万四千人,老弱妇孺有两万余人。 张献忠麾下部队总人数有近十二万人,比起高迎祥来说人数还要更多。 其余的四营一共加起来,共计差不多四万人左右。 只不过他麾下部队的质量自然是和高迎祥没有办法相比。 在精骑的数量直接就少了五千人,马军人数虽然相差不多,但是双方的战斗力并非是一个量级。 饥兵的战斗力彼此之间差距不大,但是步队和马军之间的差距却是极大。 马军和步队其实双方只是一个拥有战马,一个没有战马,除此之外在战力上几乎没有区别。 大部分的马军在真正作战的时候他们都是下马和步兵一样结阵。 高迎祥麾下的步队和马军经历了长期的训练,他们的行伍整齐,军容齐整。 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不比那些内地一些军镇的营兵要差,他们所欠缺的只是武器和盔甲。 但有甲和无甲的军队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还是败多胜少的最大原因。 在后世的某些影视剧之中,盔甲就像是纸湖的一样,随意就可以砍破。 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之上,哪怕是最劣质的革甲都可以在关键时候救人一命,更不用提防护力更为出众的铁甲。 同样的素质之下,有甲的军队甚至能够完成对于无甲军队的碾压。 在辽东战场之上,野战之时后金兵最常用的战法,就是推着盾车抵至近前,或是骑乘着战马奔至近前,连发重箭撕破明军的军阵,然后下马出车,仰仗着身上多层重甲在结阵之后徒步发起冲锋。 明军之前对手一直都是少铁少甲的蒙古骑兵,数百年以来的经验,数百年以来的军备都是为了抵御蒙古人。 当他们的敌人更换成了后金兵之后,以前无往不利的轻弓快刀,甚至没有办法对敌人造成任何的伤害。 结果就是在辽东战场之上,明军一败再败,最后甚至失去了野战的勇气。 汉时的一汉当五胡,不仅仅是因为汉军训练有素,身体素质更为强悍。 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汉军和匈奴军队,在军备之上存在巨大的差距。 强弩、坚甲、利刃、快马,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战法,这才是汉军横扫漠北的依仗。 高迎祥很清楚甲胃的作用,但是现实是他没有时间去招募工匠,去打制甲胃。 官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只要停下脚步就会被追击的官兵咬住尾巴。 固守一地就是自寻死路,高迎祥只能是不断的带领跟随着他的人四处奔走,很多时候甚至不敢停息。 他们能够得到的甲胃方式极为有限,基本上都是击败官兵之后所得到的缴获。 高迎祥虽然缴获了不少的甲胃,但是这些甲胃并不足以让他可以武装麾下所有的军队。 不算饥民和老弱,只算步队、马军、精骑,高迎祥麾下现在一共有五万四千余人,但是披甲率却只有百分之十五左右。 精骑有甲者在五千人左右,其余马军、步队共有三千人左右持有甲胃。 而就是这个数量的甲胃,也是因为他领兵在勋阳山区凭借有利的地形,一举击溃了卢象升带领的官兵,缴获了众多的武备,才让披甲率上升到百分之十五左右。、 原来军中所持有的盔甲和武备还要更少。 “西安……” 高迎祥握紧了拳头,眼眸逐渐的明亮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西安所在的位置移开,重新放在了兴安城上。 高迎祥的目光闪烁,心也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他谋划了近两年的时间,期间所做的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攻取西安而努力。 他之所以留李自成、惠登相等人在陕西,又让李养纯、林胜泉等人滞留在凤翔府和巩昌府,就是为了再度进攻西安府而做准备。 李自成、惠登相两人在北方延安府等地搅动风云,吸引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北上。 到时候西安府内防卫力量将会达到最空虚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从汉中府过栈道突入西安。 而李养纯、林胜泉等人则从西面响应。 只是李养纯和林胜泉却是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望给斩杀,而凤翔府内他留下的另外两营部曲也被曹文诏所剿灭。 而就在前段时间,高迎祥也收到了来自北方的消息。 二月之时,满天星、混天星被斩,过天星惠登相归降,被授为游击,被分配在了贺人龙的麾下。 】 如今陕西境内的北方只剩下了李自成还在独自支撑。 北方的消息难以传递过来,这些消息都还是勋阳之战那些被俘虏的官兵的口中得知,李自成的境况好像也并不太好。 高迎祥的目光往上移动了些许,停留在了西安府的南部——商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之前他让老回回马守应等人领兵进入商洛的山区。 马守应并没有让他失望,前去进剿的官兵被马守应击退,如今马守应已经在商洛山稳住了阵线。 如果自己领兵进攻西安城,那么马守应可以立即带兵响应。 高迎祥面色凝重,眼眸之中尽是担忧。 说实话,现在他的心中没有多少底气。 陕西省北部如今仅剩下李自成一军,他不知道李自成能不能够按照预定的计划,将洪承畴带领的陕西官兵主力带往延安府。 如果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不动,那么他从汉中府过栈道突入西安府内的计划很可能会出现意外。 一旦行军的意图被发现,官兵以逸待劳,张网以待,那么到时候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就算是官兵没有发现,自己领兵到了西安府内,西安城内有上万名官兵,他们攻下西安城的机会也极为渺茫。 高迎祥心中长叹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他真正能够做出的选择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了什么退路。 其实就河南省转到湖广省的勋阳府时,他就已经是没有了退路。 卢象升现在在南阳城不断的调兵遣将,又往襄阳城增兵。 再过月余的时间卢象升就可以堵死他们北上河南省的道路。 局势正不断的恶化,再逃下去,再这样持续这种情况。 陕西、山西、河南他们经过的这些地方会越来越糜烂。 在日后就算是占据了这些地方,也没有任何的价值。 他手中的牌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他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只有选择铤而走险这一条路。 第一百五十四章:明朗 城外闯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是一直没有攻城。 城中的粮草也还算充足,没有出现太多缺衣短食的情况,所以兴安城内也一直没有出现太大的骚乱。 兴安城中那些协防的民壮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逐渐的开始适应这样的情况。 不过随着围城的持续,周边城镇陷落的消息不断传来。 洵阳陷落…… 平利陷落…… 紫阳陷落…… 周边城镇消息本就难以隐瞒,城内又有别用有心之人推波助澜,因此城中众人皆是人心惶惶。 而原本平静下里的协防民壮以及军士们也是心有戚戚,忧心仲仲。 陈望站立在东城的城楼之上,远望着东面连绵起伏的闯军大营。 现在已经是四月二十六日,闯军的围城已经快要持续两个月的时间了。 闯军的人数一日比一日壮大,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被车马运送入闯军的大营之中。 闯军派去汉阴的骑兵也陆续辗转回来。 不过根据城上负责的观测的卫兵禀报,从汉阴方向返回的骑兵要比去往汉阴的骑兵少很多。 粗略估算起码有四千余骑滞留在石泉和汉阴两地。 而从汉阴方向的夜不收回报,那些滞留在两地的闯军骑兵占据了一些要道,在山岭险要地带安营扎寨。 那些被攻破的城镇里面的乡民都被他们裹挟,老弱妇孺被遗弃在城池之外,青壮男丁则是被带走入营充作饥兵。 石泉和汉阴两城无兵可调,整个汉中府现在唯一可以调动的兵力只剩下周遇懋麾下的游兵营,还有四千余名汉中卫军,统共不过五千余人。 但卫军不堪战,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尽数拔除闯军骑兵占据的那些地方。 陈望面色阴沉,如果进程不改变,高迎祥将会在五月的时候重新转入勋阳。 但是眼下高迎祥却并没有半点拔营的举动,城外的闯军已经将周边的树林都砍伐一空。 闯军营地日夜不息,正在不断的制作着攻城所用的器械。 种种迹象全都表明了一件事——闯军预备攻城! 闯军没有丝毫的想要隐瞒攻城的消息,守卫在兴安城墙之上的一众军兵将城外闯军的动向看的一清二楚。 大量的长梯和壕桥从闯军营地之中被抬出,甚至出现了攻城所用的器械,陈望在城楼之上看到了数架大型的云梯,还有不少的填壕车。 填壕车是以竖直的桥板作为防御,所以人员在推进填壕车时可以避免遭到失石的攻击。 填壕车内载有石、土一到壕边,便将土石投入壕中。 闯军如今拥有大量的壕桥和填壕车,有这两种攻城器械,闯军可以花费更小的代价就越过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 明末之时的前中期被流寇攻陷的城池很少。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时间的问题。 流寇在前,官兵在后,作为流寇,他们很少能够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的时间。 大型的攻城器械行动缓慢,就算是用牛马等牲畜拖拽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流寇在攻城之时,多是只能用普通的长梯或是挖掘地道,采用蚁附攻城这样简陋的手段。 但是现在高迎祥并不缺乏时间。 卢象升因为之前的军事上的失败退守汉江沿岸,停下了追击。 河南在三月之时,爆发了大范围的饥荒。 不说普通的百姓,就是军队都只能得到极少的粮草。 祖宽和李重镇麾下的统领的数千营兵都是骑兵,不仅人要吃饭,马也要吃草。 河南大旱,粮草短缺,辽东军中已经出现了闹响的情况。 在经过协商之后,祖宽、李重镇等人率领的辽东铁骑被调往了陕西省内。 一来是因为关中的地势开阔便于骑兵行动,二则是减轻粮草供应的压力。 这些消息根本不是秘密,很多明军从下到上已经是烂的差不多了。 高迎祥之所以能够带领着麾下的军队多次躲开围剿的大军,其实除了其敏锐的嗅觉之外,还有部分明军的通风报信。 一些明军不仅仅杀良冒功,甚至还和流寇相互做着生意。 传递情报这些都是小儿科的事情,买卖军功,收钱放路之类的事情他们都能够做得出来。 历史上杨嗣昌上任兵部尚书,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以消灭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领导的农民军。 说实话杨嗣昌提出的方略如果各路明军皆是齐心竭力,恐怕李自成和张献忠等部真的要被尽数消灭围歼。 但是张献忠、李自成多次用金钱开路,并利用明军内部的矛盾,最终还是冲破了杨嗣昌设下的包围网。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内地,在辽东,在宣大,在大同这些等地方,很多的边军将领也有着自己的生意。 他们生意的对象不是流寇,而是北虏和建奴…… 在明末之时,有无数的仁人志士,无数的英雄豪杰挺身而出,想要挽救国家。 但是在他们的身后,却有很多人不仅不予帮助,反而是不断的阻扰。 如今闯军并不缺乏时间,他们攻破的三城,还有原本的军中就有很多的工匠。 明时实行“匠户制”,工匠的全家老幼都要参加生产,而且世代相继。 闯军如今有数十万人,在这数十万人之中的匠户并不在少数,大型的攻城器械自然有人会制作。 不仅如此,兵刃、火器、盔甲甚至于连火炮都有人会制作。 只是闯军并没有一个稳定的地方,可以让他们安心制作这些东西。 陈望目视着热火朝天的闯军营地,这段时间他是眼看着闯军的攻城营地逐渐的变大,器械物资不断的变多。 “嘿!” “嚯!” “冲!” 城外闯军营外,数以万计的闯军饥兵正在紧锣密鼓的操练着。 经过了十余天的操练,城外的闯军饥兵已经开始有了队形,无论是行进还是撤退看起来都颇有章法的模样,比起十余天之前的混乱要好的多。 那些从四面八方被闯军裹挟入营的乡民都在这段时间被武装了起来。 闯军派遣老卒带领着这些人,整日整日的在营地中和营地之外操练军阵。 这段时间,城中的气氛也因为闯军的动作而再一次的紧张了起来。 流寇将要攻城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全城,这样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瞒住。 现在兴安城内上上下下尽皆是高度戒备,随时准备防备着闯军的进攻。 很多人对于兴安城的前景并不看好,悲观的气息正在城内蔓延。 不过对着这一切,陈望并没有放在心上。 原因很简单,只要挡下了流寇第一波的攻势之后,士气将会重新回升。 而且闯军虽然确实是想要攻城,但是闯军却并非是真的打算攻下兴安城…… 这十余天里,陈望一直都在观察着城外的闯军。 高迎祥练兵的办法是最为普通的练兵,队列,方阵,长枪。 很多人以为队列这些东西是在近代之后才有的东西,古代的军队根本就没有队列的训练。 但这其实是错误的认知,中国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应用战阵,军队无论是行进还是撤退,进攻还是防守都是排列着一定的队形。 而在行军的时候,军队的队形也是有着严格的要求,而不是一窝蜂,乱糟糟的行进。 高迎祥毫不掩饰攻城的意图,同时又在城外不断的训练饥兵,准备着攻城。 闯军如果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那么他们绝对能够攻下兴安城。 但是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完全是不成正比的。 高迎祥计划的攻城,并非是为了要攻下兴安,而是为了另一项目的——练兵。 战场永远是最好的练兵场,能够从尸山血海之中活下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无论他用的何种手段。 对于流寇来说,最不缺乏的就是人力。 这些被裹挟的饥兵将会是攻城的主力。 对于流寇来说,孱弱的饥兵只是消耗口粮的废物。 只有经历了火与剑的洗礼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真正的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 很残酷,但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这并非是高迎祥心狠手辣,心肠歹毒。 而是因为高迎祥并没有太多其他的选择。 陈望可以采用戚继光的选兵法,一个个去慢慢的挑选,然后有计划的练兵。 但是高迎祥却不能采用戚继光的选兵法。 因为没有多少的人会自愿加入他的部队,他们是流寇,他们是叛军,官兵就在其后穷追不舍。 陈望双目微眯,兴安城易守难攻,他感觉高迎祥在历史上应当也没有攻陷兴安城,也是拿着兴安作为练兵的场所。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陈望的思索。 一名身穿着罩甲的亲卫,半跪于地,恭敬的禀报着。 “将军,沙盘按照要求已经完成了扩大,随时可以查验。” 陈望点了点头,他没有再继续观察城外的闯军营地。 闯军的营地相隔的太远,很多东西都看不太清楚,他也只能是看个大概。 “是时候把望远镜弄出来了。” 陈望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径直向着城楼的方向走去。 城楼的一层被陈望当作自己的指挥室。 闯军并没有重型火炮,也没有任何的投石器,不需要担心城楼被击溃和塌陷,城楼自然就是一段城墙上最为安全的地方,而且视野也是最好的。 放置在城楼之中的沙盘如今规模被再度扩大,这是陈望提出的要求。 这一次沙盘囊括的地方增加了陕西省的西安府、庆阳府、延安府、还有河南省的河南府,四个府的地域。 沙盘之上用红黑两色的旌旗来表明着明军和流寇,情况局势一目了然。 陈望走至近前,目光从沙盘之上缓缓扫过。 这段时间陈望其实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着。 高迎祥一贯以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是在汉中陷入重围险些身死之后,高迎祥更是越发的谨慎。 但是他却在崇祯九年的七月,冒着巨大的风险从汉中府,走栈道北上进往西安府。 高迎祥能做出这样的的行为并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为准则,也不符合逻辑。 但高迎祥就是这样做了,既然他这样做了,那么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 说实话,陈望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是看着眼前的沙盘,当局势脉络清晰的呈现在陈望的眼前之后,陈望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在沙盘之上,在勋阳、襄阳地带,卢象升已经堵住了高迎祥的去路。 高迎祥现在实际上是被困在兴安、勋阳之地。 在西安府的东南部商洛地区,还有东部地带,以及庆阳府的东南部,延安府的东南部都有着不少的黑旗。 每一支黑旗代表的自然是一股流寇势力,如今在陕西省内大的流寇势力自从惠登相覆灭之后,只剩下了李自成一支。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的流寇势力散布在陕西省的各处。 延安府的位置插着四五面稍大一些的黑旗,在其之后西面和北面各有数面红旗,对其呈包围之势。 延安府位置的那四五面黑旗之中有一面黑旗最为瞩目,旗上用白字写了一个大大的“李”字。 这面旗帜代表的自然是如今仍然在陕西省北部的李自成。 闯军只是封锁了兴安城的东西两面,所以陈望还是能够收到来自外界的信息。 李自成在遭受挫折之后,却又取得了两次胜利,成功突破了封锁,现在已经是逃到了延安府内。 李自成已经到达了他的家乡米脂县,驻兵于马鞍山上。 李自成到达米脂的时间要比原本的时空中更早一些,追击的官兵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陕西省内大部分的官兵如今都集中在西安府北面的延安府,还有东部黄河一带。 而西安府的内部却是防务空虚,只剩下了一面孤零零的红旗。 …… 《明史·列传·卷一百九十七》 复西掠米脂,呼知县边大绶,曰:“此吾故乡也,勿虐我父老。” 遗之金,令修文庙。 将袭榆林,河水骤长,贼淹死甚众,乃改道,从韩城而西。 第一百五十五章:天下棋局 陈望抬起头,注视着沙盘之上西安城上那一面孤零零的红旗。 真相已从层层脉络之中被剥离而出,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陈望目光明亮,身前巨大的沙盘在他的眼中慢慢的变成了棋盘的模样。 沙盘之上的山川河流交错横行,宛如棋盘之上的线条将一座座城池,一支支军队分离开来。 那些竖立着红旗和黑旗,就如同棋盘上的两色棋子一样,按照棋手的布局分布在棋盘之上。 事件的脉络逐渐清晰,形势与格局越发的清明。 高迎祥将天下当成了棋局,在崇祯八年之时,千里转战,将一颗又一颗的暗棋悄无声息的埋下。 从重返陕西开始,高迎祥恐怕就已经是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从西安府开始,便兵分两路,一路攻取平凉府、一路掠夺庆阳府。 高迎祥亲自带领麾下的主力吸引了洪承畴的目光,先是平凉府,再是巩昌府,后进凤翔府。 掠夺三府之后,再集合三府之人力,分三路先后进往关中,七十里连营,烽火照西京。 高迎祥聚兵三十万,再围西安城。 这是高迎祥下的第一局棋,而和他对弈的棋手是总制天下进剿兵马的三边总督洪承畴。 第一局为和局,西安城仍在,高迎祥未胜,洪承畴也没有赢。 最终的结局以高迎祥潜入河南而暂时告一段落。 而当所有人将目光都移动到了河南之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高迎祥在下第一局棋强攻西安之时,已经开始为第二盘棋做好了准备。 或许从一开始高迎祥就明白还是难以攻下西安这座坚城。 高迎祥提前在凤翔府、巩昌府、延安府埋下了暗棋。 第二局的棋局接着第一局的残局开始,这一次和高迎祥对弈的不仅仅有洪承畴,还有卢象升。 卢象升的实力远超高迎祥的想象,棋局之初高迎祥便落入了下风,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大龙便被卢象升轻而易举的斩断。 不过高迎祥在这个时候仍然沉着冷静,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两人就是在这时遁入了,西安府南部的商洛地区。 眼见官兵势大,高迎祥便带领主力一路向东,他的目的很明确——南直隶。 他进攻南直隶,目的就是使得各地的兵马都向南直隶靠拢,以削弱其他的地方的力量。 而后高迎祥一路转战,又在河南、湖广、南直隶各地不断落子,留下部分的兵力进入各地的山区之中,让其作为牵制。 卢象升为了稳定各地的局势,也只能是不断的分兵进剿这些在各地流窜的小股流寇。 直到在进入勋阳府之时高迎祥才终于凭借着一招妙棋取得了一场大胜,暂时稳定了事态。 在第二局开始的初期,高迎祥就已经想好了应当如何收尾。 西安城坚池固,号称西京。 西安城墙大部分都地方超过了十二米,城墙顶宽在十二米到十四米之间,可供大队兵马调动。 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仅仅凭借着蚁附攻城便想要攻取西安,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蚁附攻城要想攻陷西安,除非是守备兵力极为薄弱…… 高迎祥在第二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西安的守备力量。 明军的主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卢象升带领,另外一部分则是由洪承畴带领。 要想攻取西安,这两部明军都不能处于西安的周边。 他的计划便是先散布棋子削弱卢象升麾下的兵力,然后以自己为饵料吸引卢象升的追击,拖住卢象升麾下的明军主力。 勋阳群山还有其周边密布的河网,是最为优良的屏障,可以为他们挡住明军的追击。 南直隶的军兵面对着各地散布的流寇焦头烂额,湖广的营兵被锁在襄阳城,而卢象升所领的河南兵一部分需要去清剿各地的小股流寇,另外大部分全都被留在了南阳府。 南阳至西安足有两千余里,西安如果告急,就算是插上翅膀,卢象升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从南阳府快速的驰援西安。 虽然惠登相那边和历史上的进程不同,但是洪承畴所带领的明军,现在也如同历史上一般被李自成吸引了过去。 高迎祥布局已定,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在这个时候都没有识破高迎祥的计策。 洪承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自成的身上,他召集重兵欲要一战歼灭李自成,以平陕西匪乱。 李重镇、祖宽两人此番也被其借调北上,为的便是彻底剿灭李自成。 而卢象升现在也被高迎祥吸引在了汉江一带。 高迎仙在陕西、河南,湖广三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削弱西安城的守备力量,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陈望此时已经是彻底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历史上在五月之时,高迎祥之所以再度从汉中府,重新转向东面的勋阳府和襄阳府就能够说得通了。 高迎祥这一次的转回勋阳和襄阳的原因的就是再布迷阵,隐瞒自己想要突袭西安府的意图,使得卢象升继续领兵守卫南阳府,也让洪承畴不将目光放在西安之上,领兵继续北上。 高迎祥骗过了洪承畴,也骗过了卢象升。 一直以来高迎祥的小心与谨慎,让洪承畴和卢象升两人都没有想到高迎祥这一次竟然会如此的大胆。 历史书太小,装不下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历史书又太大,装下了华夏上下五千年。 书中随手翻过的一页,用笔划过的内容,便是很多人的一生。 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英雄豪杰如过江之鲤,谋臣国士更需车载斗量。 那些淹没在浩瀚的史书之中,被掩埋在沙土之中的明珠更是不计其数…… 高迎祥在历史所留下的名声完全不及李自成与张献忠两人。 大部分对于他的印象,也不过仅仅只是第一代的“闯王”。 如果李自成没有继承高迎祥“闯王”的称号,或许他的名声或许会更加的低微。 身处局中,就算是作为对手,陈望也被高迎祥的胆魄和谋略所折服。 一个人有着这样的胆魄,能想出这样的谋划,如何不让人感到心悦臣服。 在高迎祥死后,再没有人站出来能够号召众人跟随在其后。 陈望摇了摇头,他原来在读这一段历史并没有向着更深处去想。 大部分人只当是高迎祥接连战败,在走投无路之下才兵行险招,通过栈道想要突袭西安。 但是实际上那个时候的高迎祥麾下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完全能够坚持下去。 在湖广和南阳府的官兵根本不足以将其逼上绝路。 突袭西安是高迎祥自己的选择,而非是走投无路之举。 只可惜…… 高迎祥千算万算却是错漏了一子。 正是这一子,使其落得全盘皆输。 而放下这枚致命棋子的人,正是陕西的新任巡抚——孙传庭。 陈望目视着身前的棋盘,他的眼眸之中开始不断的浮现出一枚又一枚的棋子。 高迎祥和卢象升、洪承畴三人仿佛就在他的面前,此时三人正在面坐着博弈。 高迎祥举着手将一枚枚的棋子的铺开,在其他人的眼里的他已经是穷途末路,被封死在了勋阳的山区之中,此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坐在棋盘的另外一侧,他们两人并没有注意暗藏在棋盘之中的杀机,他们已经感觉稳操胜卷。 棋局正在不断的进行,一枚枚的棋子不断的落下,高迎祥距离达成自己的目的的距离也在不断的减小。 高迎祥不断的落子,他落下了每一枚棋子都让局势看起来对其更加的不利。 甚至是昏了头脑,重新将子下在注定会被吞吃的地方。 在卢象升和洪承畴的眼中,此时的高迎祥已经是笼之中鸟,网中之雀。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落入了高迎祥的陷阱之中而且正在越陷越深。 高迎祥已经准备好了最后的一手——兵出子午,袭取西安。 只是在高迎祥下这最后一手棋之前,在他对面的下棋人不再是洪承畴,也不是卢象升,而是孙传庭。 孙传庭落下的棋子,吃掉了他布置在商洛的半数棋子,也封死了他北上的道路,封死了他翻盘的机会…… …… 崇祯九年的三月,陕西巡抚甘学阔因事罢官,孙传庭奉命接任陕西巡抚,担当剿灭农民军的重任。 四月六日。 崇祯帝在便殿召见孙传庭询问其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孙传庭请求提供充足军饷。 孙传庭的要求自然是没有被答应,此时国家的财政已经是极为困顿,崇祯根本没有办法给与孙传庭足够的军饷。 其实孙传庭很清楚此时国家困顿,财政短缺,他提出这一要求的原因是为了让自己真实的请求能够被崇祯同意——自筹饷银。 最后的结果孙传庭自然是得到了崇祯的同意,而正是获取了这份权力,也使得孙传庭在之后得以大展拳脚。 五月十六日。 孙传庭入秦履职,期间募得三千劲旅,积极整顿陕西军政,重振明军的战斗力。 一月之后,孙传庭领兵进剿商洛,接连取胜,整齐王张显被其阵斩,商洛群匪因此实力大损。 后面发生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了。 七月之时,高迎祥领兵自陈仓子午出,欲要突袭西安。 孙传庭这个时候正在西安府内,而或许真是天命在明。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高迎祥带领大军在栈道内行军之时却是突然遭逢连绵的大雨。 这一场大雨浇灭了高迎祥所有的心血。 这一场大雨也让高迎祥失去了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这一场大雨让高迎祥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筹谋全都付诸东流。 孙传庭落下的最后一子吃掉了棋盘之上的黑棋最大的大龙,救回了原本将要倾覆的棋局,白棋再度占据了上风。 棋盘之上剩下的黑棋也都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 高迎祥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他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天空,而后又将目光放在了棋盘之上。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呜——————” 低沉而又苍凉的号角声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紧接着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便已是从陈望的身后席卷而来。 陈望睁开了眼睛。 高迎祥、洪承畴、卢象升和孙传庭以及山河棋盘这些幻象都消失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在他的身前只是一方普通的沙盘。 “冬!”“冬!”“冬!” 急促的战鼓声紧接着响起,陈望转过头循声望去。 号声是闯军发起进攻的声音,而鼓声则是城楼之上的守军的回击。 陈望转过身,看向了门外。 门外是一队队正在疾步行进着的军兵。 身穿着铁甲,头戴着高顶盔的军校们手执着雁翎刀,沉着的下达着一道道的命令。 而那些身穿着对襟面甲,头戴笠盔的军卒则是有条不紊的执行着军令。 那些身穿布衣的民壮和那些身穿青衣的民兵虽然面色恐惧,但是却没有一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对于高迎祥来说,兴安城是他的练兵场,他想要依靠着兴安来从这些饥兵之中选出凶狠勇勐的军卒。 而对于陈望来说,兴安城同样是也是练兵的场所。 在扩军之后,现在他的麾下有近半数的军兵没有经历过血腥的战场,没有经历过火与剑的洗礼。 某种意义上来说,高迎祥其实帮了陈望的忙。 陈望按住了腰间的雁翎刀,他走出了城楼,走到了城墙的边上,站在了垛口的位置。 从垛口往下望去,城下无数衣着杂乱的闯军饥兵已经是铺满了整个正面,密密麻麻犹如蚁群一般。 陈望抬起头向着更远处望去,就在闯军饥兵大阵的后方,一处前不久被堆砌起来的土丘之上,一面紫色的大纛旗在一众杂乱的旌旗之中显得尤为瞩目…… …… 《孙传庭墓志铭》: “高迎祥自汉中取黑水峪出犯西安。” “公心策“贼”之来远矣,路险阻而雨滂沱,人马心具惫,迎战于山扼之,俾无得出,贼可推擒也!” “率孤标渡渭先进逆击,大败之。” “总督洪公闻公破贼,遂率大兵以是夜驰至明日复进战,生擒高迎祥于阵,俘献阙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北上! “闯军退了!” “闯军退了! ” 兴安城上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就在城外的原野之上,最后一支闯军殿后的马队,也消失在了城墙之上众人的眼眸之中。 城墙之上响起的欢呼声很快便已经是传入了兴安城内。 城内的百姓起初还在疑惑发生了什么,欢呼声太过于响亮,他们只听到了欢呼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甚至有一部分的百姓还以为是闯军攻破了城池,坊市之中一众百姓皆是面容惊恐。 街道坊间内的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坊市之中还剩下的民壮们也都聚集了起来。 他们有的手持着木棒,有的手持着菜刀,有的则是握持着农具,他们拿着所能找到的一切的武器,守在了坊市之后。 不过当“闯贼退走”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从坊外传来之时,他们最终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呜——” 城内坊市街巷之间很多地方都传来了哭声。 围城两月有余,兴安城内的一切正常活动几乎停摆,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着守城来进行。 每日每夜他们都害怕着城池被攻破,都害怕着睁开眼睛便看到流寇进了城中。 眼下头顶的阴霾的消散,喜极而泣者众多。 他们终于了活了下来…… …… 兴安城东城城楼之中,陈望坐在堂中的侧位,并没有坐在首座之上。 陈望如今好歹是汉中参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整个兴安州内能让他坐在下首位置的人并不多。 而现在坐在首座的人便是其中的一人。 兴安州的知州徐修业头戴着乌纱,穿着一件纻丝盘领右衽青袍,系着素银的腰带,袍服的前面缀着的五品白鹇补子昭示他的身份。 虽然陈望的官衔品级要高于徐修业,但是明末重文轻武的格局已经形成。 虽然徐修业没有管辖陈望的权力,但是陈望还是让徐修业坐在首座。 徐修业一张四方的国字脸,蓄着长须,状貌威严。 以大明官场的审美观来说算是一个美男子,他能以近四十岁的年龄,便已经成为从五品的知州,或许也和其长相有着些许的关系。 此时徐修业双眉紧蹙,面带难色,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陈望,叹息道。 “陈参将的意思是闯贼还会去而复返,眼下兴安城内只能暂时放松戒备,仍然不能打开城门,放百姓归乡?” “闯贼虽然此番退走往勋襄之地撤离,但是恐怕不久就会折返。” 陈望收回了观察着徐修业的目光,垂下了头,回答道。 “卢督抚在勋襄两地调集重兵,已经封住了闯贼东进之路。” “闯贼此番东进在勋襄必然碰壁,到时候恐怕将会再入汉中……” 徐修业神色忧愁,再问道。 “围城两月,为何始终不见援兵?” 陈望并没有立刻回答徐修业的问题,再思索了片刻之后才斟酌道。 “如今四方皆有流寇作乱,很多地方实在无暇顾及。” “汉中情况我已经上禀洪军门,陕西北部只剩下了李自成麾下一股流寇,等到将其剿灭。” “洪军门便可以腾出手来派遣军兵驰援汉中。” 徐修业不懂军事,不过他对于流寇也不是一无所知,流寇很少围攻城池超过月余的时间。 陈望又如此信誓旦旦,徐修业心中已经是信了大半。 “这段时日,各城多有百姓被掳入贼营,不过在山岭谷地之间应该还有百姓躲避,眼下闯贼退走,这些百姓恐怕都会返回故地。” 徐修业的目光先是投向城外,而后又转移到了陈望的身上。 “若是闯贼再来,只怕是难逃其毒手,如今闯贼退兵,陈将军可否派上几支兵马将其接引入城。” 徐修业站起了身来,面对着陈望,身躯微倾,郑重其事的拱手请求道。 “兴安城内的粮食还算充足,还可以支撑两个多月。” “前些时日,我已经联络城中富户募来不少的粮食,城中再多些百姓业不会引得粮食短缺。” 陈望抬起了头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来到这个时代,接触过的文官并不多。 除了一开始淳化县的知县王兆鳞以及洪承畴之外,便只有现在的徐修业了。 陈望不太明白官场上规矩,所以一直大部分迎来送往的事都是交给赵怀良来做。 加上各方面的考虑,所以就是后来征募协防民壮的事情,也是交给周遇懋去接洽各地的知县。 说实话,这些地方府州的官员,陈望并不想与其纠缠过多。 他手中握有兵权,如果和地方官员交往过于密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身为营将,他直接对皇帝委任的督抚负责即可。 “此事不难,我麾下有一支骑兵,等到再过几日闯贼退走的差不多了,可以派遣他们去周边的城镇将这些百姓接引回城。” 陈望并没有拒绝徐修业的要求,而是跟着站起了身来,应答了下来。 “不过流寇常常会混于流民难民之中,很多城池就是收纳流民入城而被攻破城池,等到难民入城之后,还希望徐知州能够将其妥善安置。” “最好是安置在远离城门的位置,同时卸除其所有的武装。” 因为后世的影响,他对明末的这些文官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但是眼下他的观念,也因为徐修业的请求发生了些许的转变。 陈望答应了徐修业的请求之后,徐修业并没有在城楼上再待下去。 城中滞留百姓十数万,各项事务堆积如山,虽然作为知州,但是他并没有摘除所有的责任,而是将很多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每日需要徐修业处理的政务并不算少。 “闯贼虽然退离了兴安城,但是各地现在也不算太安全,汉阴那边……” 陈望送走了徐修业后,陈功也走到了他的近前。 之前徐修业和陈望所说的话他在旁侧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陈望答应徐修业的这件事,还是有很大的风险的。 闯军虽然现在撤离的都差不多了,但是恐怕也留下部分的兵马,万一遇到必然会是一场遭遇战。 眼下他麾下的骑兵部只有九百多人,骑兵可不是步兵,骑兵难以培养,真的是死一个少一个。 “我知道……” 陈望缓步走出了城楼,徐修业远去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前。 “五天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你带着麾下的骑兵出城就在近郊转上几圈就行。” 陈望注视着徐修业的背影,神色平静道。 “等到月底就不要再出城了。” 他虽然答应了徐修业的请求,但是却并没有真的想要去做这些事情。 闯军浩浩荡荡而来,很多百姓收到了风声提前躲入山岭谷底之间,确实能够逃过了一劫。 但是这样的事情,不只徐修业清楚,闯军也清楚。 高迎祥这一次去往勋襄是声东击西之计,他只是想要吸引勋襄两地明军的注意力,进一步的迷惑卢象升和洪承畴两人。 高迎祥注定是要重返汉中府,他在汉阴的周边都留下了不少的骑兵,又岂会在其他的地方不留下后手。 接引那些百姓入城,派出去的骑兵必然会遭遇危险,而且还会给城池的防务带来的危险。 那些百姓的命是命,但是他麾下的骑兵的命也是命…… 陈功眼神微动,垂下了头,他明白了陈望的意思。 事实也证明了陈望确实推算的不错。 高迎祥确实不仅是在汉阴留下了不少的精骑和马军,也在平利、紫阳、洵阳都留下了不少的马军。 在等待了几日之后,陈功带着骑兵出城没有走到多远便遇到些许的闯军游骑。 遇到小股的闯军马兵陈功就将其吃掉,遇到精骑和大股的游骑,陈功就领着麾下的骑兵立即撤走,一直没有离开兴安太远。 二十余日的功夫,高迎祥留下的闯军骑兵也大部分都撤离了兴安的周边,陈功也斩获了三百多的首级,麾下只有十数人收了轻伤。 不过对于斩获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虽然没有去往平利、紫阳、洵阳等地,但是陈功也还是接回了千余的百姓。 徐修业那边的交代是有了,反正他也并不清楚城外的具体情况。 闯军再次返回汉中的时间和陈望推算的更迟一些。 闯军再次出现在兴安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五日的上午。 在闯军的先锋骑兵抵达兴安城外之时,就已经是有人通知了陈望。 等到陈望穿上甲胃登上兴安城的城楼之时,大队的闯军骑兵正从官道之上呼啸而过。 大概有上万的闯军骑兵经过近四个时辰之后临近黄昏,闯军的步队才从地平线上出现。 他们浩浩荡荡而来,他们的队列遮蔽了整个官道,甚至是排到了官道之外。 这一次闯军并没有在兴安城下停留,既没有摆出攻城的态度,也没有大举围城。 闯军只留下了数营兵马戒备着兴安城,以防止兴安城中的明军突然出击。 其余的闯军全都是顺着官道埋头前进,他们的目的明确一路向着西北方向,向着汉阴而去。 大量的车马滚滚向西,在其后方是连绵不绝的步队和饥兵。 陕西中北部的旱情似乎对汉中也产生了影响,兴安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汉水的水线甚至都因此下降了不少。 时间已入六月,暑气渐浓,各地的气温正在不断的攀升,这也使得环境越发的干燥。 官道之上,大量的烟尘随着车马的移动与人的脚步缓缓升腾而起,使得整个兴安城外仿佛发生了雾霾一般。 陈功、唐世平、胡知义等人都聚集在陈望的旁边。 陈望注视着城外的正在行进大队流寇,上一次他见到的闯军流寇足有二十多万,但是大部分都是远观。 但是这一次,闯军没有在城外安营扎寨,而是从兴安城的旁侧直接掠过。 陈望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当初左良玉和祖宽两人领着将近上万的兵马,却都不敢进攻的原因了。 闯军的队列阔达一里,络绎不绝,犹如江河一般从城外奔流而过。 密密麻麻的闯兵犹如蝗群一般,他们黑压压的铺满了兴安城外的整条官道,车马绵延难以穷尽。 视线之中,尽是裹着灰色头巾的闯军军卒,密集的长矛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无数的旌旗在劲风之中猎猎而动。 陈功和唐世平等人皆是面色凝重,注意着城外的闯军。 胡知义微微皱眉,他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沉声道。 “城外行进的流寇,好像不是只有高迎祥麾下的部队。” 陈望双目微眯,眼神微动,顺着胡知义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之前的注意力都被闯军的声势所吸引,却是没有注意到其中的细节。 胡知义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不少流寇的马军,他们的队伍比起高迎祥麾下的闯军骑兵队伍要杂乱的多。 陈望扫视着官道之上正在路过的闯军,仔细的观察着队伍之中的军兵。 这一眼果然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城外确实不仅仅只有闯军,还有其他的流寇,而且陈望还有一个新的发现。 “你们有没有看到闯军的老营?” 陈望口中的老营指的就是闯军之中的老弱妇孺,官兵称呼流寇之中的老弱妇孺一般都用老营代指。 站在陈望的唐世平和陈功等人听到陈望的询问,都是看着城外正在行进的流寇观察了起来。 “好像一直没有看到。” 唐世平收回了目光,他观察了一圈,只看到大队的马兵和步队,当即沉声回答道。 陈功眼神微动,补充道。 “队列之中好像也没有多少的饥兵。” 陈望双目微凝,按刀的手下意识再度握紧了几分。 虽然信息很少,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可以确定。 高迎祥的计划没有改变。 这一次。 他仍然要汉中,兵出子午谷,袭取西安! …… 《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五》: “秦贼一字王等部众二十万,撞天王统十七万,自潼关出犯阌乡、灵宝。” “大队东行,尘埃涨天,阔四十里,络绎百里,老弱居中,精骑居外。” “左良玉与总兵祖宽两军相隔,东西七十里,遥望山头,不敢邀击。” 第一百五十七章:暗流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日。 石泉城西十三里,闯军大营之中,人喧马嘶几乎未有一刻断绝。 中军大帐之中,一众闯军将校还有七十二的营首,此时正围在一面放置在桌上的舆图不断的争论着。 “汉中城内只有三千多的营兵,守备空虚,就算打不下汉中,也可以抢上一把?!” “那周遇懋麾下营兵又不是边军,三千人马里面不知还混着多少的卫军,出城都不敢出城。” 顺天王贺国观双目竖起瞪着,重重的一拍桌面,怒视着领哨黄龙。 面对贺国观凶狠的目光,黄龙面不改色,心中没有半分的畏惧,冷哼道。 “汉中离石泉有三百里的路程,一来一回起码需要十余日的功夫。” 贺国观虽然是上二十四营的营首,但是他可是闯军之中的领哨,他只需要听高迎祥一人的军令。 而且就算是没有这层原因,他兼领九队闯将,麾下上千的精骑,马兵也有三千余人,实力也不比贺国观要差上多少,自然不虚贺国观。 “上二十四营的营首好大的威风,呵,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黄龙眉眼横立,一手按桌,一手执刀,声色俱厉的质问道。 “进军的计划是闯王拟定的,闯王受众人推举,今为七十二营盟主。” “贺国观莫非你要公然违抗闯王?!” 帐中气氛一瞬之间因为贺国观和黄龙的争吵而剑拔弩张。 “黄龙!” 贺国观面色铁青,心中火起,从起兵成为了营首之后,何曾有人敢这样指名道姓的跟他说话, “我跟闯王一起在战场上搏杀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那镇里跪着给别人当着仆役。” “哭着跪着进了军营,凭着点功劳升了领哨,竟在这里和我呱噪!” 贺国观眼眸之中杀意毕现,寒声道。 黄龙面色骤变,目中煞气一闪而过,他最忌讳的就别人提起他的身份。 一旁的总管刘哲见势不对,直接便是按住了黄龙的手臂,而后直接挡在了他和贺国观的身前。 “顺天王勿要动怒,此次军议就是商议之后进军事务。” “我等营队都属闯王麾下,都是自家兄弟,万万不可伤了和气。” 刘哲上前隔开了黄龙和贺国观两人让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许。 “顺天王说的有理,汉中如今确实空虚,但汉中又确实距离石泉太远,恐怕会耽误大计。” “不过此事可以暂时记下,等到闯王归营,让由闯王来再做定夺,不知道顺天王以为如何。” 刘哲将自己摆在了下位,又做出了让步,这也让贺国观心中的怒火稍微平复了些许,不过他落了面子并不想就此不了了之。 “刘兄弟开口,此事可以暂时记下,交由闯王定夺。” “但是……” 贺国观冷眼逼迫而来,沉声道。 “他黄龙今日必须在这里给我认错!” 刘哲面色微凝,心中知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 不过还没等他去想应该怎么解决问题的时候,帐外陡然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恭迎闯王!” 帐外一众甲兵轰然出声,帐内的众人也都是下意识的看向帐外。 下一瞬间,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已是簇拥着高迎祥走入了帐中。 高迎祥的打扮和平时一样,还是头戴着范阳笠,身穿着山纹胸甲,外罩着一身素色的战袍。 众人见到高迎祥进入帐中,皆是不由神情一肃。 就是此前还满脸怒气的贺国观和不甘示弱的黄龙也是神色一变,跟着众人一起下拜,齐声道。 “恭迎闯王!” 对于高迎祥,他们的心中尊敬和畏惧相互交加。 让他们敬的是,高迎祥的公正严明和处事公允。 让他们畏的是,高迎祥的雷霆手段和杀伐果断。 高迎祥威严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停留,而是龙行虎步从众人让出的过道之中走过,径直便站在了舆图主位之上。 “分兵计划定好了吗?” 高迎祥目光转向站在一侧的刘哲,沉声询问道。 “计划已经定好,西乡方向由一条龙、三条龙、九条龙三营负责。” “洋县方向,归为一字王、恒天王两营负责。”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进入汉中的七十二营兵马,只有九营。 分别是顺天王贺国观、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刘小山。 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赛马超马玉。 一条龙、二条龙、九条龙。 金翅鹏卢时被留在紫阳周围,戒备着可能从四川驰援而来的官兵。 张献忠和闯塌天刘国能、扫地王闻人训、蝎子块拓养性等部在勋襄两地继续吸引卢象升的注意力。 “不过……” 刘哲话锋微转,看向了顺天王贺国观。 高迎祥自然注意到了刘哲的表情。 “直说无妨” 得到了高迎祥的允许,刘哲于是继续说道。 “汉中城周边空虚,军兵稀少,地方富庶,因此顺天王建议,可以在其周边就地筹粮。” 高迎祥的目光停留在了贺国观的身上,他的心中有些失望,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七十二营所有的营首,他唯一能够看上的眼也就是张献忠、李自成还有罗汝才和贺锦几人。 但是他们的想法和观念还是如同以往一样,只是想着在各地去劫掠,打的过便打,打不过便撤。 “此事我原先也曾经考虑过,不过汉中城内有藩王居住,此事关系重大。” “顺天王应该也知道崇祯七年时候的旧事,我们威胁到了汉中城之后,洪承畴立即派了三千甲骑前来追击。” “一旦汉中城外官兵发现敌人,必定会将情况传递给洪承畴知晓。” “为了确保藩王安全,洪承畴若是领兵回援,之前我等所做的努力,制定的所有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高迎祥将手放在桌面的舆图之上,先指了一下西安,而后慢慢向着左下移动,一直移到了城固县所在的位置,接着说道。 “如今洪承畴已被吸引北上延安府,西安府此时空虚,我等最主要的目标是西安。” “有我之前入汉中的经历,再加上劫掠西乡、洋县两地的行动,洪承畴只会以为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劫掠粮草作为补充,想不到我们的目的是西安城。” “进攻西乡、洋县的目的是为了掩盖我们真实的计划,为了保障官兵不会回防,最好连城固的县境都不要进,就在西乡和洋县附近即可。” 高迎祥抬起头,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我知道荆门之战,顺天王你麾下损失颇为惨重,所以才想要去往汉中找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高迎祥很清楚这个道理。 七十二营百万之众,听起来浩荡无敌,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实际上不过是一盘散沙。 】 众人推举他为盟主,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跟着他能活下来而且还有肉吃,第二便是他的拳头最大。 高迎祥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他的处境略微有些艰难。 五月的时候重返勋襄两地,他在荆门遭遇失利,折损了五六百名精骑,上千的马军。 当时他会和了十营的兵马,本意是想要攻下荆门让卢象升不得不带兵南下,进一步的迫使卢象升陷入勋襄战场,让洪承畴更加放松警惕。 但是没有想到因为不熟悉地形,在阴沟里面翻了船,荆门是湖广营兵张开的陷阱。 攻下荆门的计划没有成功,还因为其损兵折将,士气也因此降低了许多。 “攻下西安城后,顺天王你可以领兵马先行进城。” 贺国观眼神勐然一亮,攻城的先进城的兵马可是能够占上不少的便宜。 和先进西安城一比,汉中城周边那些乡镇完全就不算什么了。 “其余各位跟随我在荆门也各有损伤,我都记得清楚。” 高迎祥从怀中取过了一封小一些的舆图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 众人举目望去,高迎祥拿出来的舆图是一张城池的平面图。 “我已经划分好了西安城内的区域,到时候这些地方交由你们先行维持秩序。” 说是维持秩序,其实就是将这里的财富全部递交而去,众人心知肚明,皆是喜笑颜开。 高迎祥看着喜笑颜开的众人,心中古井无波。 攻下西安城,他自然不会放纵劫掠。 到时候他要严正军纪,禁止劫掠,禁止滥杀。 历朝历代能成大事的起义军,都是军纪严明的军队。 他所说的维持秩序是真正的维持秩序,他要收取西安城百姓的民心…… “西安城中的秦藩可比汉中的瑞藩富裕的多,打下了西安,何愁金银珠宝,又何愁粮草衣食。” 高迎祥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和各营的营首,沉声道。 因其势而利导之,荆门之战的败绩仍然还在影响着他麾下军队,如今军中士气低迷,一众营首和将校都对于前景不太看好。 他需要激起这些跟随在他麾下部众以及营首的欲望。 “关中者,天下之嵴,中原之龙首!” 高迎祥双手按在桌面的边缘,撑起了身躯,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扫过,正声道。 “攻下西京,裂土分王,建国称制!” “那皇帝的宝座,朱家的天子坐的,我也坐的!” 高迎祥丹凤眼中闪过一道精芒,目视着身前的一众将校营首。 “他日我若夺取天下,今日帐中之人,皆为公侯!” 高迎祥的声音康慨激昂,极富有感染力。 帐中一众将校营首皆是心中激荡。 他们大都是大老粗,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言语。 裂土分王、建国称制,皆为公侯! 他们虽然自称什么天王,什么龙虎,但是他们都清楚,归根结底他们都只是一伙流寇罢了,并非是真的什么王侯。 但是高迎祥却是将他们一直以来的梦想全部摆在了面前。 而且最让他们心中起伏便是高迎祥所说的那句。 “那皇帝的宝座,朱家的天子坐的,我也坐的!” 帐中众人心思各异,有的人心中更是生出了别样的情绪…… 贺国观心中激荡,心中最后一些不快也消失殆尽,当下恭敬道:“闯王赏罚分明,我老贺愿为前驱!” “围攻西安,我必为先登!” 赛马超马玉不甘于后,紧接着表着忠心。 帐中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骤然热烈了起来。 “兵贵神速。” 相比于心血澎湃的众人,高迎祥就要稳重的多,眼见气氛正好,当下开口道。 “几位营首即刻起兵攻伐西乡、洋县,其余各营戒备石泉,这些时日务必保存体力,以待天时。” “遵命!” 高迎祥最后为军议下了结语,一众将校营首皆是轰然应命。 帐中一众将校营首应命出营,随着马蹄声减远,远方的营寨之中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高迎祥目视着众人走出了帐中,等到只剩下了刘哲和黄龙两人之后。他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情绪,神色在一瞬间也沉了下去。 “说吧,你们在大帐之中吵什么?” 听到高迎祥质问,刘哲不敢隐瞒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高迎祥转头看了一眼黄龙,眼神陡然一厉,令人心季的杀意在其眼眸之中流转。 “平日我教你应该怎么做事,看来你是全然忘记了?” 黄龙心中震恐,被高迎祥的眼神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缠声道。 “属下一时激动,失了心智……” 高迎祥居高临下,寒声道。 “你现在领哨,刚提队将,便如此跋扈,胆敢在军议之时和他人生乱。” “你队将的职位暂且交给他人代管,等到什么时候你能够沉稳下来,再任队将。” 高迎祥双目微凝,看着跪在脚下的黄龙。 他的心中已经是对黄龙完全失望,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这种心气,如何为将? “如今七十二营我虽为盟主,但七十二营却非只听我一家之言。” 高迎祥的语气不容置辩。 “犯了错就要认,这件事你自己去找顺天王解决。” “这……” 黄龙霍然抬头,心中愠怒,但是接触到高迎祥的目光之后,原本想要说的话却是不敢再说出口来,最后还是垂首应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孙传庭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九日。 西安府、西安城外、明军大营一片肃杀。 中军帐外,一众明军将校皆是顶盔贯甲于两侧分而站立。 四下甲士环卫,枪矛如林。 孙传庭五月十六日进入西安正式履职,接替甘学阔为巡抚,距近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孙传庭进入陕西之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卫所,清点屯田,募集标兵。 如今驻扎在西安城外的这一支衣甲鲜亮,士气高昂的明军正是直属孙传庭麾下的标兵营。 这些军兵大部分都是从各地的卫所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敢战者,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各地的驻守的营兵抽调而来的精锐,气势与寻常营兵卫军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别。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从外围传来,中军帐外一众等候已久的明军将校皆是纷纷侧目。 一卷黄尘滚滚,一队骑兵已是从中军辕门之外飞驰而至。 无论是那些身穿着将校甲胃的将校,还是那些手持着武器伫立在帐外的甲士皆是垂首下拜。 “恭迎军门! ” 迎接声尚未落下,孙传庭便已经从马上落到了地上。 孙传庭仪表颀硕,相貌堂堂,三络短须浓密黑亮,目光流转之间不时有精芒闪过,顾盼之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锐气。 不同于一般的文官面容对于保养的极好,在孙传庭的可以清楚的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 孙传庭一手执鞭,一手按剑,轻轻点了点头,阔步走向中军帐中。 中军帐旁守卫的军卒早已经是上前掀开了帐帘。 帐外一众军将在孙传庭走入了帐中之后才站起身来,按照品级和军职的高低先后涌入了营帐之中。 孙传庭坐在首座之上,卸下了顶上所戴的三旗月明暗金盔,将其放在了木桌上。 他没有如同其他的巡抚督师一般穿着官服,戴着乌纱帽,而是穿戴甲胃,全副武装。 他的身上此时还穿着一件暗金色的鱼鳞胸甲,下穿着鱼鳞织锦朱红战裙,脚上则是青黑色的军校骑兵靴。 】 就在孙传庭坐定之时,一众军将此时也已经按照顺序分而站定。 孙传庭锐利的目光从帐中一众军将的身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 “汉中府可有消息传来?” “回禀军门。” 中军游击李应克抱拳出列,恭敬的回道。 “今日己时两刻,收到汉中府游击周遇懋抵来军情急报。” “闯贼兵锋已至西乡、洋县,尚未越过城固,但大部暂时于石泉汉阴两地。” “闯贼数日之前尝试攻城未果,转而劫掠周围乡镇。” 孙传庭目光沉静,心境平和。 “还没有兴安州的消息吗?” 李应克摇了摇头了,回答道。 “自六月十八日后,再无收到兴安州消息,我军与其已经失联逾十日。” 李应克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而后又接着说道。 “闯贼在四月之时也曾西入汉中府内围攻兴安,围攻长达两月,虽攻破了平利、紫阳、洵阳三城,但是最终还是未能攻破兴安州城。” 孙传庭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兴安城的守将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如今汉中府的参将,名叫陈望。” “军门记得没错。” 李应克脑海之中回忆着陈望的信息,他负责汉中府的联络,自然事先了解过如今汉中府的情况。 “陈望原为大同镇游击,因汉中之战战功录为汉中参将,今年正月正式接受委任,而后领兵继续进剿汉中府残余流寇,进入兴安州后不久,闯贼便过南阳府自勋襄奔入兴安州内。” 孙传庭微微颔首,他初上任陕西巡抚,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募集标兵,整顿军务和政务,对于省内大部分的军将都不熟悉。 提督陕西省军务的仍然还是洪承畴,他能够管辖的地方颇为有限。 就在十日之前,他本来正在查验各地卫所被豪绅富户所侵占的屯田,一封自兴安州传来的军报打断了他原本的计划。 “闯贼自勋襄复入兴安,大队北上,行军队列阔达数里,兵马难以穷尽,多马军精骑少有老弱。” 孙传庭双目微眯,他在赴任的路上,提前了解了陕西省内的情况,对于省内大部分的军将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李应克的汇报也让他记起了更多的信息。 汉中府是九年设的参将,陈望是汉中府的第一任参将,辽东人,原为曹文诏麾下家丁,因淳化之战升为营将,而后累功升为参将。 麾下有一支近千人的辽骑,原为山海镇副总兵张外嘉麾下的骑兵,张外嘉战死被其接管。 作为汉中参将,陈望麾下战兵的兵额有近三千,听说其麾下还有不少招纳的降卒辅兵。 粗略算来,陈望麾下守城的话差不多能有五千余人可有支用。 五千人加上协防的卫军民壮,挡住高迎祥麾下的闯军攻城近两个月的时间,是一个将才。 虽然没有见过陈望的面,但是根据这些信息孙传庭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府内能战卫军还需要多少日才能完成集结。” 孙传庭举目望向旁侧一名身穿着山纹甲的卫所军官,询问道。 见到孙传庭的目光投来,那卫所军官顿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额头之上不由的渗出点点的细汗。 “启禀军门,领取军械,还有调动手续,还有从地方赶来,还需要大概五日……” 孙传庭横眉冷目,打断了那卫所军官的言语。 “三日。”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各卫调出可战之兵四千人至西安。” “这……遵命……” 那卫所军官脸色煞白,但是却不敢不应。 他不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回绝孙传庭。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传庭上任巡抚的火烧的比起前几任的督抚都更要烈。 西安右卫的指挥使因为办事不利而被孙传庭降职罚俸,有前车之鉴在前,他并不想自己也遭受同样的惩戒。 “三日……” 问完了所有的问题,孙传庭并没有去管帐中的众将。 孙传庭虽然和乾纲独断的洪承畴不同,但是他也并不会询问武将的意见。 因为就算他提出问题,这些将校也不会给出任何有用的提议,这是如今的潜规则。 制定方略是督抚们应该去做的事情,作为武将他们只负责打仗,督抚说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 所谓的军议其实只是宣布军令的场合罢了。 孙传庭心中思考着时间,三日之后就到了七月。 时间太过于紧张,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训练这些卫军。 孙传庭低下了头,看向桌面之上的舆图。 此时放在他桌面之上的这封舆图描绘的是整个陕西省的内的情况。 各地的城池,山川河流都被一一描绘在其上,清楚无比。 舆图之上黑红两色交错。 偌大的西安府的中部核心位置,只有寥寥几面红旗,而在四周却是布满了代表着流寇的黑旗。 孙传庭神色平静,目光落在舆图之上在汉中府石泉和汉阴还有兴安州一线。 代表着流寇的黑旗密布在从兴安起始一路到石泉的每一处角落。 上一次进入汉中府的流寇有将近三十余万,领头者是高迎祥还有张献忠。 当时流寇的骑兵已经深入到了石泉的周围。 而这是一次,进入汉中府的流寇只有二十余万,张献忠不在,带兵的仍然是高迎祥。 这一次流寇的骑兵越过了石泉,又往西走了数十里,进入了西乡和洋相的周边。 “多马军精骑少有老弱……” 从河南省传来的情报,流寇之所以回到汉中府的原因,是因为五月底在荆门遭受了挫折,麾下饥兵和步队折损了不少。 进入汉中府的流寇进攻西乡和洋县不过几日的时间就停下了进攻,看起来并没有一个坚定的决心,更多的是为了劫掠人口和粮草。 按照流寇之前的做法,这一次高迎祥再入汉中府应当是为了裹挟更多的民众进入军中,然后再折返回到勋襄。 最好的证据就是之前闯军进入汉中府的所作作为和现在的作为相差不多。 而在勋襄府一带,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扫地王张一川等七十二营之中的上营都没有撤走,仍然在和湖广营兵还有卢象升带领的河南众军对峙着。 但是孙传庭却是早就从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孙传庭的目光在桌前的舆图之上不断的游离。 现在这样的局势,有很多的东西疑点重重。 李自成为什么要北上延安府的米脂县,陕西北部连年遭灾早已经是无粮可寻,千里赤地,去往那里能找到什么东西? 山西今年同样也是大面积的受灾,李自成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在陕西境内的流寇大部分都是在西安府的东部潼关附近的山区,还有延安府内的山区活动。 而在流寇的主力则在勋襄两地摆出了决死的姿态,似乎预备要和官兵一决死战。 孙传庭目视着舆图,目视着舆图之上的汉中府。 他在想,如果他是高迎祥,他是流寇之中的一员,会如何求活,会如何选择。 看着舆图中的汉中府,孙传庭的脑海之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计划。 二十万大军,劫掠洋县、西乡,兵进汉中,北攻褒城。 汉中城城坚池固,城中有一千多的营兵四千多的的卫军,城中大量的富户可有募集社兵家丁协助守城,汉中城难以攻下。 但是汉中府的中部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最为适合骑兵作战。 除去汉中之外其余的州县都没有多少的军兵防守,为了保全藩王的安全,汉中城的营兵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汉中府虽然属于陕西,但是陕西其他地方几乎都遭受了大面积的灾荒,但是汉中却是一直没有遭遇太大的破坏。 只有崇祯七年的时候,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窜入了汉中府一段时间,但是那个时候他们很快就被赶了出去。 汉中府实际上很多地方都没有遭遇破坏,大部分地方都还比较富庶,而且人口也算稠密。 大军一路向西,一路席卷过去,劫掠了整个汉中府,起码可以裹挟近二十万的人口。 孙传庭的目光停留在了略阳之上的虞关。 虞关是汉中府西北的关卡,这处关卡连接着汉中府和巩昌府两府。 原先陈望就是一路追击着李洋纯、林胜泉从这里经过,进入了汉中府内。 高迎祥给完全可以带领着大军这里去往巩昌府,再度进入陕西省的内部…… 或者是进入四川…… 如今大量的川兵正向着湖广汇聚,四川守备比起往年来要弱上不少。 但是…… 现在闯军确实止步于西乡和洋县。 这不寻常。 孙传庭看着眼前的舆图,目光从汉中府的一个个城镇之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西安府的西安城上。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不是因为甘学阔被罢免,自己接任陕西巡抚,募来了一营三千人的标兵。 那么西安府可谓是空前空虚,周边卫军总额不过四千之数,城中只有两千余名卫军守卫。 一旦敌军兵临城下,不说周边的卫军驰援过来都需要时间,就说他们敢不敢支援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仅凭两千多的卫军,加上一些协防的民壮,面对着十余万凶神恶煞的流寇,怎么可能的守住的西安城? 而洪承畴如今领兵在延安府内,就算是派遣骑兵星夜奔驰,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要数日的时间,根本无法赶回。 “好魄力……” 饶是作为敌人,但是孙传庭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如果甘学阔没有被罢免,如果自己没有在西安。 或许高迎祥…… 孙传庭双目微眯,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厉色。 时也,命也。 现实并没有如果。 孙传庭抬起了头来,环视着帐中的一众将校。 帐中众将在接触到孙传庭的目光之后,一众将校皆是低头俯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觉孙传庭的气势发生了改变。 “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拔营,南下鄠县。” 孙传庭抱盔按剑,沉声下令道。 “卫军集结完毕,立即往南,同下鄠县!” 第一百五十八章:兵进子午! 崇祯九年七月一日。 子午镇内丘墟一片。 镇外道路之上布满了正在行进的军兵。 这些军兵的头上尽皆缠着灰巾,穿着灰衣,脚穿草鞋,腿缚行缠,皆是轻装简行。 所谓行缠实际上就是绑腿,绑腿其实并非是后世诞生的什么稀罕物,早在中国古代军伍之间便已经开始普及。 他们手执缰绳,牵引着战马顺着官道一路向着东北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如今在汉中府的野外还敢自由活动的军兵自然不可能是明军,他们正是高迎祥麾下的闯军。 高迎祥骑乘着战马,手执着缰绳在官道的侧面来回走动,他紧蹙着眉头,不时抬眼看向西南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跟随在其后的一众亲卫骑兵都没有穿戴盔甲,尽皆是身穿青布箭衣,头戴网巾,挎弓按刀。 高迎祥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一队骑兵从西南方向已是飞驰而来。 刘哲纵马一路奔驰而来,赶至近前才勒住了战马。 “情况如何?” 高迎祥策马上前了些许,询问道。 “殿后部队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能带走的物资都留在了石泉城西的大营里面。” 刘哲微微喘了一口气,禀报道。 “一部分分给了一条龙、二条龙他们,其余的都交给了高应德。” 高应德是高迎祥所认的义子,原名赵应德,被高迎祥认作义子之后便改高为姓。 高迎祥眼神微凛,不自觉的牵引着战马往着北方看去。 北上子午谷进袭西安,自然是不可能将所有的军队都带上。 栈道狭窄难行,成千上万的人想要过去谈何容易,还有给养粮草等等都是一个难题。 因此现在能够进入子午道的人都是各营之中的精骑马军,其余的步队饥兵还有老弱自然都是暂时留在汉中府内。 就在数日之前,高迎祥便命令一条龙、二条龙、九条龙、还有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拓先灵几人带领着本部兵马往汉阴、兴安一带撤走,转往勋阳府。 顺天王贺国观、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赛马超马玉,则是跟随着高迎祥带领着麾下精骑马军进入了子午道中。 高迎祥留下了少数的精骑和马军给高应德带领,这一部分一共约有五千余人。 留在汉中府的数万饥兵和步队也都一起交给了高应德管理。 本来步队和饥兵一直都是他的亲弟弟高迎恩来打理,但是高迎恩已经是死在了邠州。 贺国观和王子顺等人也是一样留下了各自的义子和心腹,来管理麾下的步队和饥兵。 大部分的步队饥兵都被留在了兴安州一带,他们将在七月初时打出旗号一路向东,作为疑兵,吸引明军的注意力。 让明军以为汉中府的流寇大部分又重新返回了勋阳府中。 高迎祥轻轻晃了晃头,驱散了心中的思绪,再度出言询问道。 “粮草军兵方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哲微一沉吟,很快便给出了答桉。 “我军进入栈道的骑兵共有四万一千一百二十人,计有马四万三千七十八匹,骡两千四百三十四匹。” 如今闯军各项都越发的正规,马匹人数查到个位数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这一次之所以要慢一些,还是因为顺天王、横天王等其他各营的军兵也加入了进来,因此有些混乱。 “依照原先的计划制作了一批干粮让军卒挂在马鞍之上,可以支撑十五日的时间。” 从石泉县西的子午镇出发,一路往北要想通过子午道,如果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需要差不多十日的时间。 子午道经历了上千年的拓展,相对于普通的道路来说虽然仍旧算是险峻,但是比起秦汉之时却是要畅通的多,很多地方都可以行马赶车。 “战马的豆草安排了后勤的骡队专门运载,准备了差不多二十日的分量。” 刘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侦骑回报,如今子午道内没有行人商贾,大部分关卡据点都已经废弃。” “前部现设侦骑五百人,一人三马,轮流交替探查。” “全都穿戴着明军的衣甲,用的是之前王成缴获自汉中府营兵的旌旗。” “辛苦了。” 高迎祥微微颔首,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刘哲的肩膀,勉励道。 作为总管刘哲一直以来都负责着军需钱粮,将军中的内务管理一直是井井有条,这一次也没有让他失望。 高迎祥将目光投向东北的方向。 此时的子午道道路之上密密麻麻皆是攒动着的人头和马匹,马蹄声踏步声犹如暴涨的河水一般不绝于耳。 群山连绵,苍茫地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雾气缠绕于山岭之间宛如白色薄纱一般,让人难以看清山岭的全貌。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一切都是隐隐约约,没有人知道在那连绵的群山之中到底潜藏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条道路到底是生路……还是绝路…… 耳畔轰隆的脚步声在高迎祥的耳畔回响,但是他却可以听到自己胸腔之中心脏的跳动声。 他现在和三国之中的刘备有着同样感受,一直以来都宛如是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此战若胜,便如蛟龙入海,鸟上青霄,从此天下之大任由其纵横,再不受笼网羁绊。 但是若败…… 九年的风雨,九年的霜雪,九年的征战,早已经让高迎祥变得麻木,变得坚韧。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但这一次,高迎祥却没有办法不去想那失败的结果。 千钧的重担的压在他的肩膀之上,从崇祯元年到如今已经是过了整整九年的时间。 一路而来为了求活,他犯下了无数的罪孽,犯下了无数的过错……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因为用力他的指节也不由的微微泛白。 如今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赌桌之上,压在了棋盘之上。 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高迎祥高昂着头颅,遥望着东北的方向,眼神再次慢慢的变得坚定了起来,低声呢喃道。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高迎祥神色坚定,眼神之中再无犹豫。 事到如今,唯有一往无前! 高迎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官道旁侧已经化为了丘墟的子午镇,而后调转了马头,再没有了半分的迟疑,带领着一众亲卫骑兵向着子午道的深处奔驰而去。 …… 崇祯九年七月五日。 西安府、鄠县南部明军大营。 此时的鄠县南部已经聚集了八千多的兵马,其中有三千人是孙传庭募集的督标营营兵,还有两千余人则是固原镇参将李遇春 剩下的三千余名军兵则是各地卫所之中调遣而来的卫军。 中军帐中气氛沉默,孙传庭神色阴沉,站立在沙盘之前,在他的周围一众军将皆是低头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本来一共来的是四千多名卫军,现在之所以只有两千,是因为其中一半的老弱都被孙传庭打发了回去。 四千多人之中只有数百人甲仗齐备,还都是各军校的家丁,其余的卫军全都是衣着褴褛,少有衣甲整齐者。 就是连普通的红笠军帽都不能保证人手一顶,还有不少的老弱。 孙传庭看了一眼几名站在帐中的卫军军官,不由的摇了摇头。 卫所孱弱这是大环境所导致的问题,虽然整顿了月余见了些成效,但是终究是积弊日久,一时间还是改变这样的情况。 孙传庭的目光向着左侧看了一眼,此时站在他左侧的人,正是参将李遇春。 李遇春原先是奉命在庆阳府清剿着李闯残党,并且肩负着堵住李自成西逃路线的任务。 但是事出紧急,孙传庭动用巡抚的权力和洪承畴协商之后,将李遇春紧急调来。 对于孙传庭所说的闯军很可能从通过子午谷北上袭取西安城的计划,洪承畴其实感觉不太可能,但是他没有拒绝孙传庭的请求。 孙传庭是陕西巡抚,而且在朝中也有不小的影响,他的要求并不过分。 李遇春部不过只有两千军兵,本身就是防止万一李自成西逃留下的布置,对于大局来说无关紧要,做个顺水人情还可以彻底保障西安有何不好。 “探马回报,流寇有军伍进入子午道内,流寇安排侦骑在前作为探查,难以查清流寇详情,但远望之时,望见栈道之中密密麻麻蜿蜒如蛇。” 孙传庭手持着长鞭,指着沙盘之上的子午道方向沉声的说道。 帐中众将闻听孙传庭的言语皆是心中惊愕,很多军校其实本来还对孙传庭下令突然南下至鄠县的事情颇有微词。 流寇主力明明还在勋襄与湖广兵还有河南兵对峙,闯军这一次入汉中府不过是为了劫掠,怎么可能北上攻打西安城。 而且栈道之内道路狭窄,大军难行,一旦被发现只需要堵住隘口便是死局。 高迎祥一向谨慎,又怎么会如此弄险。 但是眼下听到了孙传庭的说出来的情报皆是心中一惊。 李遇春神色微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孙传庭。 如果他没记错,孙传庭在下令大军往鄠县去的时候,可没有收到半点关于子午道内有流寇的消息。 “观测军兵是在子午道的中段位置见到流寇侦骑出没,也就是说,再有五日的时间,流寇便可以走出子午道。” 孙传庭暗中注意着帐中一众将校的神情。 他刚任巡抚,虽然凭借雷霆手段压服了这些骄兵悍将。 但是孙传庭清楚,他们现在畏惧更多的只是自己巡抚的身份。 虽然口服,但是很多人心中却并不服气。 要想让其心服口服,尽收军心,他需要的是一场大胜。 没有军兵不愿意跟着可以打胜仗的督师,也没有将校不愿意跟着知晓兵事的督抚。 孙传庭的举起手中的长鞭,鞭头落在了子午道的出口之上,定下了方略。 “午时用饭一过,移营子午关!” 一众将校应命而出,顷刻之间大营之中已经是人喧马嘶,鼎沸一片。 …… 就在孙传庭下令移营子午关时, 陈望正站在兴安城的城楼之上,凝望着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进的流寇步队。 因为消息的封锁,陈望并不知道现在汉中府内的具体情况。 在官道之上东去的流寇部队之中,他看到了高迎祥的大纛,也看到了之前路过兴安城时各营营首的大旗。 但是这一次经过官道大队向东少了马军和精骑的占比,要比之前远少得多。 从这几日的观察之中,陈望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高迎祥已经进入了子午谷中! 陈望心中百转千回,他在思索一件事,一件在火中取栗的事情。 在陈望的身侧,军中的一众军校已经是整装待发,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下发的军令。 时间在等待之中缓缓流逝,太阳从正顶的位置慢慢的西斜,天色一点点的暗澹了下去。 身处在东城的城楼之上,陈望只能看到一片的残红和暗澹。 熔金色的阳光从城楼的两侧照射在城墙之上,证明着太阳还并没有完全的落下。 但此时的东城之下,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却已经是一片黑暗。 城墙之上的很多地方也已经点起了用于照明的火盆。 城外的官道之上一片狼藉,最后一支流寇也已经离开了兴安城下,往着东北方的浔阳方向缓缓而去。 目光之中,在地平线上那支远去的流寇队伍只剩下了一小点模湖的轮廓。 当太阳再度升起之时,就是七月的第六日。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平静的看着身前万物的变化,他已经定下了最终的计划。 “传我将令。” 陈望缓缓开口,就在他身旁待命的一众的卫士在下一瞬间已经是做出了反应。 “命汉中游击周遇懋,即刻领全部兵马赶赴石泉之子午镇。” 陈望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胡知义身上。 “我不在期间,城中防务由胡知义全权决断。” 胡知义半跪于地,垂首躬身恭敬的对着陈望行了一礼,沉声道。 “卑职,领命。” 陈望环视了一眼城楼之上一众站立着的军校,一步一步走下了城楼。 陈望没有言语,一众军校也没有言语,他们跟随着陈望一起走下了城楼,走过了城墙,又走下了马道。 在城门的后方,数以百计的军兵立于街道之上。 他们身穿着红衣,头戴着网巾,脚缠绑带,手执着缰绳用以牵引战马,静静的站在街道之上。 注视着陈望从城墙的马道之上走下,注视着陈望一路走到近前。 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异常明亮,犹如火炬一般。 偌大的街道之上,没有半点的人声,有的只是战马马蹄不时接触地面发出的踢踏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响鼻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山雨 高迎祥牵引着白马登上了一处高坡,看着正在栈道之上行军的一众军将。 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越是走下去他便越发的心惊,越走下便越是感到不安。 高迎祥神色深沉,举目望向前方,子午道蜿蜒起伏,他们已经行进了五天的时间,走过快要一半的路程。 远方的尽头,那些在子午道上行进的军卒一队接着一队转入两山之间消失在高迎祥的视野。 恍忽间,高迎祥有一种错觉,那道路的尽头就像是一只勐兽的大口,所有往前走去的人都将被其吞噬殆尽…… …… “不对劲……” 子午关上的望堡之上,孙传庭面色阴沉的眺望隐藏在群山之间的子午道。 现在已经是七月九日,如果从子午镇出发一路急行而来,现在流寇的先锋部队早应该领军抵达了子午关下。 但是现在子午道上仍然静静悄悄,不见人烟。 为了以防打草惊蛇,孙传庭将之前安排在子午道之上的侦骑都撤出了栈道。 当获知了高迎祥的目的和计划之后,孙传庭就想了很多的东西。 仅仅是阻止高迎祥攻取的计划并不够,孙传庭想要的更多,他想要斩杀高迎祥,将高迎祥带领这支精锐流寇尽数剿灭…… 如今高迎祥带领着流寇大半的精锐就集中在子午道中,若是能够将其全部歼灭,国内的叛乱将会就此平息,那些其余的流寇都将俯首低眉。 如今一众流寇之中,只有高迎祥能够挑起大梁,统管七十二营。 只要斩杀了高迎祥,其余的营首匪酋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的威望,压服整个七十二营。 只要斩杀了高迎祥,关内流寇将会彻底成为一盘散沙。 群龙无首,尚且难成大器。 关内的一众流寇,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覆手可定。 “军门。” 站在孙传庭的一旁的参将李遇春微一思忖,上前了半步,低声说道。 “闯贼迟迟不来,或许其中有变,我手下有几名夜不收,颇为机警,可以前去探查一番。” 孙传庭目光渐深,他并没有立即回应李遇春的提议。 不过李遇春说的有一点确实是正确的,按照时间来推算,闯贼早就应该到了,但是现在道路之上却是没有见到任何一支兵马。 此中,必然已经生变。 但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孙传庭感觉脑海之中一片杂乱,他能够拥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 身处子午道外,他不清楚栈道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高迎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数日之前,他确确实实收到了大股流寇正在子午道内行进的消息。 莫非临到最后的关头高迎祥察觉到了危险,选择了返回汉中府中? 孙传庭神色微沉,这个可能性并非是不存在。 或许是自己派出的第一批探查情报的军兵让他感觉到了危险…… 又或许是发生了别的事情,使得高迎祥改变了想法…… “轰隆隆————” 天边传来的闷响声,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 孙传庭眉头微皱,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远方的山间。 …… “轰隆隆————” 高迎祥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神色越发的阴翳。 远方的苍穹之上,大量的阴云正在慢慢的汇聚。 天色正在渐渐的变得暗澹,太阳的光芒正在变的暗澹,那无垠的阴云正一点一点的侵蚀着高悬于天际之上的金乌。 “闯王……” 刘哲的呼喊声打断了高迎祥的思绪。 高迎祥循声望向刘哲,他看到了刘哲阴沉的脸色。 “你看河水……” 高迎祥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偏头看向栈道旁侧的河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栈道下方的潺潺流动的子午河水变得浑浊了起来。 河水浑浊,天布阴云,雷雨之兆。 要是在其他地方还好,但是现在在栈道之中行军,下雨天就是巨大的威胁。 “雨天行进,一是道路泥泞难以行走,二是军卒恐怕会受凉生病。” 刘哲神色严峻,低声道。 “我已经让军中的军卒都保留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将其藏在马鞍下或则是马腹下面。” “后勤骡队里面备了些许的生姜,也安排了人定量熬煮……只是……” 刘哲的话没有说完,不过也并不需要说完。 雨天行军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会导致不少的军卒患病发寒,失去战力,严重者甚至会因此而死。 虽然军中也有一些专门医疗伤兵患者的军医,但是药材有限,资源有限,而且也没有多少治疗时间。 高迎祥侧目看向一众正在栈道之上艰难行军的军卒,神色越发的阴沉。 刘哲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忧心仲仲道。 “要是一直下雨,就算是阴雨,按照最好的情况估算,我们也要在十三日时才能抵达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还要再晚三天左右。” “十二日……” 高迎祥凝望着前方正在狭窄的栈道牵着战马行进的军卒,目光越发阴郁。 前方的栈道之上,栈道的很多都是破损严重。 “救————” 一道惊叫声陡然响起,高迎祥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军卒脚下失衡,身躯歪倒残破的栈道护栏之上。 栈道之上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早已经腐烂,哪里能够承受的住一个成年男子一百多斤的重量。 护栏瞬间破裂,那军卒向着悬崖跌去的同时,仍然握着手中的缰绳,而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被他牵引着的战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失去了平衡。 一人一马就这样连带着的跌入了万丈的深渊之中。 一切都发生电光石火之间,周围的旁人根本来不及去救援,他们也没有办法救援。 高迎祥心中再沉,这样的景象他在这一段时间已经见过了无数次。 这里并非是子午道,而是傥骆道,一道多年未经使用,已经废弃了久时的栈道。 傥骆道在唐朝后期最为兴盛,使用也最为频繁。 唐时官员赴任、述职,使臣出使,多由此路。 然而唐末因政治和社会的原因,傥骆道年久失修,至五代之时逐渐废塞不通。 后唐明宗时期虽曾一度修筑,但最后因工程浩大,任务艰巨,仍未能修通而止。 北宋之时,傥骆道再度恢复了一些交通的能力,但是之后因为子午道等道路的不断扩宽。 傥骆道逐渐开始荒落,经常处于阻塞不通状态。 元明两代,虽然对于傥骆道也有修缮,也有使用,但是还是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久而久之又陷入了废弃。 但是虽然废弃,却是仍然能够使用,大部分的道路都还算通畅,只是比起子午道这些更为便利的道路来说要难行的多。 清代之时,蓝大顺领导的农民起义军由云南进入陕南,又由陕南洋县沿骆谷北上,出黑水峪,攻占盩厔县城,证实这条古道仍然畅通可以行进。 清代的事情高迎祥自然是不知道,他没有能力未卜先知,他之所以往傥骆道来,是因为他已经是派遣侦骑探查过了傥骆道的情况。 原先这只是作为备选的方案,但是越是深入子午道内,高迎祥便越是感到不安,最终他选择让所有的人都转入傥骆道之中。 “七月十三日……” 高迎祥心中叹息了一声,一件接这一件的难题接踵而至,不断的打乱着他原本的计划,犹如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之上。 看着远方暗沉的天空,高迎祥感觉呼吸甚至都开始的变得困难了起来, 比起从子午道奇袭西安,从傥骆道要更为安全。 一来是因为子午道一直都在使用的,而傥骆道年久失修,荒废多年,更为让人意料不到。 二来则是如果明军真的有准备,子午道的出道口沿途山势险峻,道路狭窄,一旦被截住道路,首尾难顾,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而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相对来说更适合大军展开,就算是有敌人伏击也不至于全无办法。 但是坏处便是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冒着更大的风险,这一路而来,非战斗的减员已达数百人,军中的士气也因此愈发的低迷。 山风呼啸寒凉似水,树木松涛随着山风飘摇发出阵阵的低吟。 劲风骤起,疾风呼啸着穿过栈道,栈道之上无数的旌旗在转瞬之间已经是被大风吹起展开。 一时间猎猎的响动之声在整个山路栈道之上回响穿荡。 “收旗!”“收旗!” 栈道之上的行军队列之中,军中的管队掌盘下达着军令。 这样的大风天气,抗举着旌旗会极大的消耗军卒体力。 高迎祥手扶着毡帽,从战马之上下到了地面之上。 这突入起来吹起的山风让高迎祥的心绪再度沉下了半截。 山风冷寒,空气潮热,这样的天气最为熬人。 夏日的大雨之前,气温虽然降下去了些许,但是却极为闷热。 身上的汗水将衣服黏在身上,无论动是不动都让人难受至极。 随着阴云缓缓压迫而来,天色也因此越发的昏暗。 “传令全军,加速行进,先锋马队就近选择扎营地点,先渡过这场大雨。” 高迎祥咬紧了牙关,下达了军令。 这绝对是一场大雨,而且是一场倾盆的大雨,这样的雨天军队行军每前进一里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他付不起这样的代价…… 只希望,这一场雨持续的时间能够短一些…… …… “不能再走了,传令全军,就地扎营。” 陈望勒住了战马,凝望着头顶暗沉的天空,沉声说道。 “将军有令,就地扎营。” “将军有令,就地扎营。” 背负着令旗的传令骑兵,驱动着座下的健马向着队列的前后两端飞速奔驰而去,传达着陈望的军令。 陈望从战马之上落下,四周一众亲卫已经找寻好了高地,开始搭建起了帐篷。 这里地形还算是开阔,完全可以作为临时的营地来休憩。 陈望抬头望向天空,此时的天空已经是阴沉如墨,几乎如同夜晚一般。 整个栈道的上空都被大片的阴云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原本耀目太阳此时也已是被遮蔽。 从阴云出现,到遮蔽阳光,使得天色阴沉下来,全程只用了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 饶是陈望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见到这样的天气还是不由的为之而震撼。 “轰隆隆————” 闷雷骤然炸响,穿过了天边的群山,穿过了栈道河流,一路滚滚而来。 山中的虫兽在雨中飞奔,想要躲避大雨的侵袭,闪电和惊雷让秦岭山中的虫兽变得狂躁了起来。 呼啸的山风吹过群山,树木被强劲的山风吹动,无数树叶在劲风之中哗哗作响,甚至很多小树的树干都随着山风止不住的摇动。 山道之上的山风比起山腰要小的多,但是还是让陈望感到了不小的力量。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快速而来,陈望举目看向前方,正好看到了骑乘着战马快速而来的陈功。 还未有到近前,战马还在行进,陈功便已经是从战马之上落了下来。 他的身形随着战马连走了七八步,连人带马最终才停了下来。 “前方十里位置,发现闯贼部曲!” 陈功半跪于地上,面色欣喜喘着粗气,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变得有些颤抖。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将昏暗的大地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陈望眸光灼灼,明亮如炬,握紧了拳头。 电闪过后,巨大的闷雷声再度从天边滚滚而来。 “轰隆隆————” 闪电和惊雷让山中的虫兽也变得狂躁了起来,鸟飞于林,兽奔于山,各自都开始找寻着避雨的地点。 周遇懋站在陈望的身侧,他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 当初他收到陈望发来,让他带领军中精骑火速赶往子午镇时,他还在疑惑是为什么 他千算万算,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为了追击高迎祥。 他们一路跟随着闯军行进留下的足迹,先从子午道,而后转入傥骆道内。 若非大量的行军足迹无法作伪,周遇懋绝不会相信高迎祥会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陈望面色平静,但是他的心中其实却并不像面色这么平静。 不过陈望很清楚,现在并非是庆功之时。 闯军一旦发现了有人跟随在后面,必然会做出反应。 现在他麾下统共只有一千八百名骑兵,闯军有数万之众,双方实力悬殊。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功亏一篑之事,不胜枚举。 天边数道闪电再度从山间划过,照亮了大片的地域,而后巨大的轰鸣声轰然传来。 下一瞬间,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之上倾泄而下。 这一场大雨比起原先所有人的预想都要更大…… …… 黑水峪,为傥骆道出口,而非子午道出口 《绥寇纪略·卷四》: “闯王高迎祥已陷汉中之石泉,由陈仓子午出将窥西安,传庭以七月二十日战于盩厔之黑水峪。” 《孙传庭墓志铭》: “公标营甫成军,而迎祥自汉中取黑水峪,出犯西安。” 《明末农民战争史》: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领着部队从盩厔(今周至)县黑水峪出屯仙游寺。 第一百六十章:黑水峪 厚重的营帐挡住了从天而降雨水的侵袭,但是雨水打在营帐之上那密集的响声,却没有办法能够将其屏蔽。 孙传庭独自一人坐在帐中的坐椅之上,透过敞开的帐帘凝望着帐外的雨幕。 在他的身后,两名身穿着青衣的幕僚正在处理着军务。 孙传庭的神色忧伤,目光幽沉。 陕西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雨。 一年之中降雨天数屈指可数,落雨之量举目可见。 若是这一场大雨下在干旱之地,可能陕西的局势也不会糜烂至此…… 只可惜,雨水多少,下雨有无都是天数,非人力可为。 这一场大雨来的快,但是去的却并不快。 大雨从昨日的午时便开始落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稍微减弱了一些。 昨日一整天的时间,雨水仿佛无止尽的,从天边倾泻而下。 雨水在平地上汇成积水,侵蚀着道路和土地,使得道路土地变得泥泞了起来,在其上方每行走一步都必定会留下深深的脚印。 徒步尚且难行,更何况是背负重物,通行车马? 帐外风雨减弱,孙传庭想起了一路而来的种种见闻,情难自禁,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到了秦地之后,他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做「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到了秦地之后,他才真正的明白,那奏章之上轻飘飘的一句赤地千里,到底是一番怎么样的景象。 孙传庭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才明白,连年的摊派和加饷对于陕西意味着什么。 流寇剿不灭,荡不平,根本就是不是因为进剿的军兵不力…… 这样的剿法,就是穷尽天下之兵,也断无成功之理。 孙传庭握紧了拳头,国家困顿,内忧外患,地方的那些蛀虫蚁蛇却是仍在纸醉金迷,花天酒地…… 总有一日…… 「哒哒哒——」 在听到帐外传来的马蹄声之时,孙传庭已经是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循声向着帐外看去。 这个时候马蹄声在中军帐外响起,多半只有李遇春之前派往子午道探查的侦骑了。 很快帐外的雨幕出现了李遇春的身影,在李遇春的身后还有一名只穿戴着单衣的军兵。 李遇春身穿着蓑衣,雨水都被蓑衣隔绝在外,而那穿戴着单衣的军兵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在雨幕之中不住的发抖。 守卫在帐外的卫兵将李遇春和那军兵都挡在帐门之前。 「让他们进来。」 孙传庭挥了挥手,直接下达了命令。 帐外守卫的亲兵应了一声之后,将李遇春和那名身穿着单衣的军兵一起带入了帐中。 八名亲兵先进入中军帐中,两人站在孙传庭的身后,剩余的六人则是站在帐中的四下。 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李遇春旁侧那名军兵之上,那名军兵并非是熟面孔,而是生人,他们第一次见到。 有生人外者觐见督抚,身为亲卫自当小心谨慎。 「此人是谁?」 孙传庭的目光也停留在了跟在李遇春身后的那名军兵的身上。 李遇春现在过来,多半是汇报麾下夜不收探听子午道的信息。 而此时带一个深面孔回来,多半是和子午道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启禀军门。」 李遇春神色恭敬,先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 「夜不收回报,果如军门所料,一路深入子午道内却都未见闯贼踪迹。」 「但是却在道路之上 与此人遭遇。」 孙传庭眼神微动,上下打量起了那名浑身被雨水所打湿的军兵。 那名军士入帐之中便跪在地上,虽然低眉垂首,但是看上去却让人感觉犹如松柏一般挺拔。 从进来起,动作一板一眼,干练有度。 「此人声称是汉中参将陈望麾下军兵,此番前来是为传递一封极为重要军情,说是须当面呈递于巡抚大人。」 「此人印信勘和皆已查验,确实是属于陈望麾下军兵。」 「陈望?」 孙传庭眉毛微调,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 陈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被围在兴安城吗? 莫非是兴安撤围,所以传信告知兴安城内的详情,但是又说是重要军情。 跪在的那军兵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孙传庭而后又低下了头去。 而后那军兵直接敞开了衣服,将一封贴身放在怀中的信件取了出来。 那军兵虽然全身湿透,但是怀中的书信却是没有半点受损浸透。 不用孙传庭吩咐,一名亲卫已经是走上了前去,将书信从那军兵的手中接过,送到了孙传庭的手中。 孙传庭皱着眉头拆开了书信,当他看到第一句话时童孔却是都不由的放大了些许。 「七月初五,兴安城外敌军撤围,流寇大队东行,其军多步队饥兵,而少精骑马兵……」 「石泉、西乡、洋县等地,流寇大部已经撤离,仅余少数盗匪,据探报,敌众大部经由子午镇兵进子午谷,欲要北上……」 「……与游击周遇懋会师于子午镇,合计骑军千八百人,入谷循迹追击。」 「查得闯贼未经子午道一直北上,中道转入傥骆道内……」 孙传庭心绪浮动,目光渐深。 他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帐中的众人,向着帐外看去。 仿佛想要看破雨幕,透过群山,去观察此时身处于傥骆道深处,吊在闯军后方的陈望。 「陈望……」 孙传庭低声念叨了一声。 此刻他已经是将陈望的名字彻底的铭记在了心中。 「胆大而心细,智圆而行方,难怪洪亨老对此子的评价颇高……」 孙传庭此时也是后知后觉,在洪承畴给他的书信之中。 洪承畴当时是将陈望将其和曹变蛟、贺人龙、左良玉等人放在了一起,而且花费的笔墨还要比他们多。 「信我已经收到了,一路辛苦,且先下去休息吧。」 孙传庭将书信盖在桌面之上,挥手示意站在帐中的李遇春和那传信的军兵退下。 两人都没有多言,再行了一礼,而后便先后告退。 孙传庭的目光在那军兵的背影之上多停留了几秒。 从进来之时,他就已经是注意到了。 陈望麾下的那名军兵在行走动作之时都是一板一眼,干练利落。 眼神清澈明朗,身上也没有很多军将兵丁的那股匪气。 「戚军的练兵法……」 孙传庭神色肃穆,陈望的一些基本信息他都清楚,他也听说过陈望采用戚军的选兵和练兵之法。 本以为是夸大之言,因为上百年,国朝只有一支戚军。 就是戚金练出来的浙兵,实际上不能称之戚军,两者之间仍有差距。 但是从这名报信的军兵身上,孙传庭却是感觉到了和普通营兵截然不同的地方。 若是陈望麾下的营兵都是如此,那么或许其真的如洪承畴所言,尽得形意…… 「军中的火炮走到什么地方了 ?」 孙传庭注视着李遇春远去之后,转头向着坐在身侧不远处幕僚问道。 被问到的幕僚没有拖沓当即起身,禀报道。 「道路泥泞难行,我军骡马不多,火炮坚固沉重,又需要担心雨水侵蚀所以行进速度颇慢。」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算,恐怕还需要两日的时间才能全数抵达到军营之中。」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雨水渐弱,阴云正在逐渐的散去,雨水淅淅沥沥。 傥骆道内,闯军的一众军兵正在艰难的行进着。 他们渡过了最为危险的栈桥,山道较为安全,但是因为雨水的原因,道路变得极为泥泞。 子午道常年休整,很多地方都铺着砂石,还有专门修建的排水渠道,哪怕是下雨也难以形成积水,道路也可以轻松行进。 但是傥骆道经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有铺积的砂石,排水渠也早已经堵塞,道路之上布满了积水。 高迎祥面色阴郁,在数名亲卫的保护下徒步向前。 这样的道路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只能够一步一步徒步行进。 泥泞的道路带来的阻碍,急速的消耗着他的体力。 高迎祥眉头紧锁,自从成为营首以来,他很少有没有吃饱过饭的时候,一直以来也没有松懈下来放松锻炼。 但是他尚且感到疲惫,那么自己麾下的这些军兵们,他们只怕是更为不堪。 高迎祥回头看向一众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军兵们,果然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疲惫的神情。 这些跟随着他一路辗转的军兵们皆是疲惫不堪,眼眸无神,士气也极为低沉。 人尚且疲惫不堪,那些骡马更是气喘吁吁。 这些骡马出口之后只怕也不能马上骑乘,必须要让它们先缓上一缓。 高迎祥重新回过头望向前方,他的心慢慢向下沉去。 连番的变故,恶劣的天气,让他心中那份原本已经消散的危险感再度涌上了他的心头。 或许不应该再向前了…… 高迎祥心中冷冽,他真的有心想要回头。 但是现实是,他已经不能回头。 他已经领兵走到了这里,一路上因为险路伤病倒下了近千名的军兵。 他用自己的威望强行整合了一众精骑马兵。 筹码已经摆上赌桌,不可能再收回…… 「哗————」 前方突然传来喧哗嘈杂之声打断了高迎祥的思绪。 高迎祥面色微变,正想发问。 但是他还没有发问,答桉便已经放了他的面前。 那喧哗嘈杂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终他也将其听得一清二楚。 黑水峪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仙游寺 “黑水峪……” 高迎祥面色微变,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地名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高迎祥紧蹙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但是周围的人此时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他们逢山修路,遇水补桥,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如今终于走出了这傥骆道。 此时终于抵达了黑水峪,距离西安城不过两百里! 两百里的距离,纵马奔驰,两日即至! “万岁!” 山道栈桥之间,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 “万岁! !” 紧接着,其他的人也都是心血澎湃,他们高高举起手臂,振臂高呼着。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狭窄的山道上空不住的回荡着,犹如亿万人同时呐喊呼啸一般,几欲穿云裂石。 高迎祥环顾着四周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兵,强自压下了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和不安。 将为兵胆,身为一军之主帅,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须面不改色,无论如何也要保持镇定。 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大自控力,让高迎祥重新恢复了常态。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经相对开阔,各项设施也没有如同道路的中途那般残破,地势已经开始放平,这里已经是可以行马。 高迎祥跨上了白马,抬头遥望着道路的尽头。 身后十数名亲卫见到高迎祥上马,也是跟着一起跨上了战马。 为了保证军令传达通畅,前后有序,各项命令能够执行,行军的队列自然是不能铺满整条山道,在内侧还留着一条可供人和战马的过往的空间。 高迎祥牵引着座下的白马顺着山道一路向前,一众亲卫呈则是紧随其后。 “闯王!” 道路之上大部分的军卒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但是当骑乘着白马,身穿着白袍的高迎祥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后,他们很快清醒了过来。 “闯王! !” 山道之上一众军卒纷纷高举着手臂,向着高迎祥行礼致意。 “万岁! !” 大部分的军卒都是直属于高迎祥麾下的军兵,多年以来他们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身后南征北战,赢下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摆脱了一队又一队的官兵。 高迎祥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在撤退之时,也是亲自领兵殿后,他在军中早已经是积累起了巨大的威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也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之中阴云渐散。 雨过天晴天色渐明。 高迎祥骑乘着白马一路向前,他高举着手中的马鞭,向着道路之上一众向着他行礼致意的军兵们笑着回礼。 在经历了短暂的心烦意乱,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军中的粮草只够再食用两日,很快就要告竭,不可能再退回汉中府内。 道路已定,现在他没有办法再回头。 道路泥泞,战马难行,更不用提望山跑死马。 一路过去等到走到山道的拐点之时,已经是一刻多钟之后的事情了。 山道之上的行军队列再度向前移动了起来,现在只是作为斥候的先锋骑兵抵达了黑水峪,大部分人都仍然还在栈道之中。 高迎祥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行军队列。 距离黄昏不过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的左右的时间,末队离开傥骆道的时候恐怕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无论自己是想或不想,今天的晚上恐怕都只能暂时在黑水峪渡过了。 在子午道、傥骆道两道一连走了十五日的时间。 尤其是最后的这一段路程一直都是冒雨赶路,军中因此患病者更是繁多,士气也因此萎靡不振。 如今走出了傥骆道,军中的士气恢复了不少,阴云散去,雨也不再下了,很多人提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这个时候必须要让人休息。 人到底都是血肉之躯,并非是钢铁所铸不知疲倦。 高迎祥回过头没有在身后的道路之上再停留。 此时转过了山道,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就在眼前。 峪,本义指山谷,引申义是山谷或峡谷开始的地方,黑水峪正是西安府进往汉中府的看入口。 黑水峪古称芒谷,谷中有黑龙潭,传说潭中有神龙,水深黑如墨,故名“黑水峪”。 劲风迎面袭来,将高迎祥身上所穿戴的素袍吹的鼓起。 猎猎的响动声在高迎祥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高迎祥微微眯起双目,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此处正处于高点之上,秦岭深山,山峰高耸,沟壑纵横,一览无余。 下谷的道路的一侧紧挨着耸立的山峰,一边就是上百米深的悬崖,悬崖的下面就是便是流经此地的河流,此水名为黑水。 黑水峪之名,正是因为此水而得名。 黑水奔流向前,潺潺向下,与四周肃穆的群山形成鲜明对照。 此时在高迎祥的身前,正是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的最后一段道路。 道路与黑水一样,都是一路向下,直达黑水峪底。 黑水一路向下直达黑水谭中,而道路则是一路向下直达谷中的平野。 出峪的峪口在北偏东一些的方向,那里地势平缓,一马平川。 出了这一处峪口之后,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关中平野。 除去东北的峪口之外,其余的方向则是连绵群山,即使离得最近的西北方向马朝也隔着一道山梁。 黑水峪实际上是个小型的盆地,四周被群山所环抱,但是中央却是颇为开阔,而且地势较为平缓。 高迎祥牵引着战马慢慢的顺着道路向下走去。 道路虽然一直往下,但是并不算是陡峭,也可以行车走马。 当然一定要在内侧行进,因为外侧可是悬崖峭壁,深达数十米,人马落入难有幸免。 大军的前队此时已经是抵达了黑水峪内,先锋的马队此时正在峪口的周围徘回探查。 高迎祥心中微松了一口,眼下四下平静,看起来并没有异常,让他心安了许多。 而后刘哲带来的消息更是让高迎祥松了一口。 “启禀闯王,先锋侦骑已经进驻仙游寺中,寺外的居民也被我军控制。” 刘哲牵着马站立在道路的内测,沉声禀报着。 高迎祥抬起头目视着山下的黑水峪,目光慢慢的扫过整个黑水峪。 新雨过后山谷之间一片空旷清新,黑水峪中央偏南一方略高一些的山丘之上,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寺庙。 这座寺庙正是黑水峪内的名寺——仙游寺。 隋文帝开皇十八年,修仙游宫,以为行宫。 仁寿元年,隋文帝为了安置佛舍利,于十月十五日,命大兴善寺的高僧童真送佛舍利至仙游宫,建舍利塔安置,易宫为塔,自此改称仙游寺。 “已经讯问过了那些乡民还有寺庙之中的僧侣,这段时日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刘哲垂首禀报着,高迎祥并没有问刘哲是怎么讯问,用什么样的手段讯问。 高迎祥知道刘哲禀报的这一消息绝对可信。 “峪口峪内也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先锋骑兵正在查探峪外情况。” 高迎祥转头看到了仙游寺外正在游戈的骑兵,心中的石头慢慢的落定。 原先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没有再度浮现出来。 高迎祥微微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浊气,他感觉或许是自己心中的压力太大,太过于患得患失,以至于心中过于不安。 “这一走就是十五日,又遇到接连不断的阴雨,军中的军将应该体力都到了极限。” 高迎祥稳了稳心神,举起马鞭,指着山下的仙游寺开口道。 “通令全军,今日就在仙游寺周围安营扎寨,修整一日,再出黑水峪。” “遵命!” 刘哲面带笑容,高声应命。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再有两日便可以兵临西安城下,立下不世之功,如何不让人激动。 “今天也不需要再节省粮草了,直接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让儿郎们今日都敞开肚皮放纵一些。” 高迎祥舒展开了紧索的眉宇,放松了些许,说道。 高迎祥的军令很快也随着传令骑兵的的来回奔走,和一级一级传下,被所有人知晓。 一时间山道之间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 日渐西斜,当太阳逐渐落入群山之间时。 一座以仙游寺为中心的巨大的营寨已经是修建了起来,营寨重重叠叠,看似混乱,但实际上乱中有序。 高迎祥虽然并非是出身边军,但是他打了多年的仗,麾下的精锐多为榆林、固原等镇的边军营兵,对于安营扎寨,行军列阵这些东西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在一些细节方面或许高迎祥还比不过如今明军的将校,但是论起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如今的一众明军将校拍马都难及高迎祥。 毕竟明末的武官,就是成为一镇总兵也多是只带一营数千人的兵马,了不起麾下有几个参将和游击带领的援兵营和游兵营作为支援,加起来万人都不到。 一上万人,数万人的大战,基本都是由文臣挂帅督师。 随着太阳的慢慢的落下,黑水峪的各处也快速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山中的走兽飞鸟也归穴入巢不再活泼,山林之间的声音慢慢消失,变得沉寂了起来。 但是仙游寺内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仍旧人声鼎沸。 灯笼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仙游寺的内外,从山顶望向下放,宛如灿烂的星汉一般。 闯军营地之中,一片喧嚣。 而在仙游寺中央地区,却是安静异常。 高耸的鼓楼之上,高迎祥身穿着一身素袍,凭栏而立。 鼓楼之上没有点灯,也没有跟随在高迎祥的身侧。 所有的卫士都在鼓楼之下守卫着高迎祥。 此时的鼓楼之上,只有高迎祥一人站立其上。 从鼓楼之上,可以将大半个黑水峪尽收入眼底。 天空是大片大片火烧的红云。 远方的太阳只露出最后的小半边脸。 阳光没有如同正午那么耀眼夺目无法直视。 其实这一次并非是高迎祥,第一次到黑水峪来。 这是他第二次抵达黑水峪中。 第一次是在崇祯八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来过了黑水峪探查地势。 他最先去的是子午关,而后才到的黑水峪…… 高迎祥看了一眼那即将落下的夕阳,而后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仙游寺正殿。 这座古寺已经历经千年的风霜,几次被战火所波及,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次的日升日落。 高迎祥环绕着四周,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还能看清周围的时候,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势。 仙游寺坐落于平野南部,四周地势颇为平坦,仙游寺处于最高点的位置。 那条流经黑水峪的黑水自南而来,围绕着仙游寺转了一个u型的弯道,然后再向北一直流出峪口。 仙游寺之位,作为兵家看来,为易守难攻之要地。 时光不断的流逝,太阳彻底的隐入了群山之间。 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骤然暗澹了下来。 原本恢弘威严的寺庙在夜幕降临黑暗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何,却是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森可怖。 高迎祥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于如今西安府的一切,他都茫然无知。 只希望一切都如计划一样。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他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都交给天命吧…… …… “不出军门所料,流寇已入黑水峪,进屯仙游寺内。” 李遇春穿着一身赤色的箭衣,快步走入了帐中,激动说道。 “夜不收回报,望见大股流寇踏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闯军步骑超过三万人,众军之中,望见营首旗五面,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也在列中。” 李遇春握紧了拳头,勐然一挥。 孙传庭端坐在首座之上,李遇春的回报并没有影响他的心绪。 他仍旧是气定神闲的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众人凝望着身前的舆图。 一切才刚刚开始,决胜的时机还未到来,一切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 傥骆道内,黑暗一片。 陈望站在山道之上,凝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闯军营地。 他没有言语,只是慢慢的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陈望抬起了头,向着更远处的黑暗处看去。 他很清楚,孙传庭此时带领的秦军,就隐藏在连绵的群山之间。 山风呼啸而来,越过了陈望的身躯,从山道之上一掠而过。 就在陈望的身后,一众军兵皆是整装待发,杀气凛然。 人衔枚,马缚口。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第一百六十二章:伏兵尽起! 五更时分,日升平旦。 天色渐明,世界正在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仙游寺安静的睡卧在群山黑水之间,如轻纱般的云雾缓缓的在连绵的群山之间穿行游动。 仙游寺内,数以百计的闯军精骑已经是完成了集结,站立在寺庙的空地之上整装待发。 他们头戴灰巾,身穿着灰衣,站立在地上,手执着马缰牵引着各自的战马,静静的等待着。 高迎祥一身素袍,头戴范阳笠,内穿罩甲,臂带绀紫臂鞲,骑乘在白马之上,立于仙游寺正门之前。 一众身穿罩袍束带的亲卫甲骑则是分立于两侧。 “呜————” 寺庙山阶之下,低沉而又悠长的号角声在各营之间回荡流转。 高迎祥下达的命令是四更造饭,五更出发。 营地之中的军兵早已经是用过了早饭,收拾好了行装。 高迎祥举目看向远方的峪口,峪口处人影绰绰,那是他派出去为大军开路的侦骑。 虽然周围一切都没有异状,但是高迎祥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现在他们的情势看起来很好,但是却好比于绝壁之上攀行,一旦失手便是万劫不复,万事皆须小心谨慎。 号声长鸣,鸣响三阵之后,仙游寺内鼎沸的人声此时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复归宁和。 “挥旗,吹行军号。” 高迎祥微微抬手,发号施令道。 “呜————” 号角声自高迎祥的身侧响起,这一次响起的号角声远比之前聚兵的号角声要高昂的多。 号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不便携带战鼓,所以高迎祥寻人用不同的号角作为代替,虽然要麻烦一些,但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行军号落下不过须臾的时间,最北部的营寨的营门已经是被打开了。 他们要在两日之内赶到西安城下,一日要行进百里。 闯军的军卒现在全都是乘马行军。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兵出子午的军兵不是军中的精骑,就是马军,没有一名步卒和饥兵。 闯军之中的马军说白了就是骑马的步兵,他们现在自然不要保存马力,他们只要能够赶到西安城下即可。 精骑虽然要保存马力,而且因为出子午谷的原因没有办法一人双马乃至三马。 但是此时作为后勤的骡队此时负载已经彻底的空了下来,它们被分配到军中精骑的队列之中,专门为精骑们运载盔甲。 加上携带的部分的多余的马匹,以及一些死伤士兵所遗留下的战马,大部分的精骑还是能够被配上两匹马。 北营营门洞开,紧接着也响起了回应的号角声。 先是一面土黄色的大旗竖立而起,而后更多土黄色的旌旗随之纷纷立起。 战马行进之间,逆风吹袭而来 旌旗卷动,那面最高大的土黄色大旗旗面被疾风卷动,露出了其中用黑色的丝线所绣的斗大的汉字——“贺”。 贺国光微昂着头,头戴凤翅盔,身穿鎏金云纹甲,臂带环铁臂铠,下着鱼鳞暗金战裙,骑乘着一匹形体高大,额前带白的长鬃历面青马。 贺国光的眼眸之中一片火热,他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这一次能够夺得多少的钱银。 这一场战按照之前的安排,他领到了先锋的职位,高迎祥允许他先进入城池之中。 高迎祥给他的划的区域听说富户众多,商贾云集,油水绝对丰厚。 虽说比起西安城内最富裕的秦王府来,这些油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贺国光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这么多年以来,他拢共就独自打破过几座小县城。 如果没有高迎祥,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进入西安城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但是高迎祥那一句“今日帐中之人,皆为公侯!”,却是让他心头意动。 “孩儿们!” 贺国光神采飞扬,高声呼喊道。 “等到打破了西京,咱做了国公,每人赏赐一名美娇娘!” 贺国光的一番话,自然是引得麾下一众的军兵的喧哗。 他的话虽然粗鲁,但是军中的士气却因此逐渐的高涨了起来。 贺国光作为先锋,领着麾下一千余名精骑和三千余名马军,一马当先在前。 后面紧随而至则是赛马超马玉领着的八百精骑,还有两千余名马军。 高迎祥领主力居中,尚有六千精骑,马军两万人。 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各领麾下的数百精骑,带着四五千的马军殿后。 从傥骆道一路出来,队伍的减员颇为严重。原本四万一千多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三万九千多人。 一部分的人倒在了傥骆道之中,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冒雨赶路而患病体力虚弱,这一部分人差不多有近千人,都被留在仙游寺之中休憩安养。 三万九千人,四万多匹马骡所发出的响动惊动了那些暗藏在林间谷地的鸟兽,也打破了黑水峪的寂静。 飞鸟受惊离林高飞,走兽低吼着遁出了领地。 面对成群结队手持武器的人类,没有任何的勐兽和勐禽能够提得起反抗的勇气。 光是那扑面而来的气势便足以让斑斓勐虎向后退却,引得天空的飞禽近前。 闯军浩浩荡荡一路北行,若非是泥泞的道路吸收了部分的声响,气势还会更为浩大。 东方连绵的群山之间已是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变的光亮了起来。 山间云雾四合,须臾有玄黄之色 道路从黑水峪的出口的位置开始骤然变宽,大队大队的先锋侦骑纵马奔驰出口,他们狂嚎着,怪叫着,肆无忌惮的发泄着。 在傥骆道之中他们压抑的实在是太久,再度回到平野地带,如何不是欣喜若狂。 更何况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还是毫无防备的西安城! 只要打入了城中,金银珠宝,美女娇妻,应有尽有! 他们从原野之上呼啸而过,一路向着远方奔驰。 他们的任务是为后续行进的大军探查的道路,保证安全。 只是或许他们太过于沉浸在喜悦之中,他们从官道两侧的原野之上奔驰而过,却没有发现就在黑水峪峪口以北四里外。 一处布满了林木丛树的丘陵之后,还藏匿着一座营地。 林间营地,中军帐中。 孙传庭内穿绯色官服,头戴尖顶明铁盔,顶饰红缨月明旗,外穿对襟鱼鳞齐腰甲,下穿着鱼鳞织锦朱红战裙,坐于帐中首座之前。 帐内中军游击李应克等一众游击守备,中军将官俱是顶盔贯甲站在帐中,等候着孙传庭的命令。 “敌军侦骑前部已经出峪口,往东北疾驰而去,未有发现我军营地。” 报信的军兵不断走入帐中,禀报着帐外的情报。 “再探。” 孙传庭澹然回答,报信的军兵当下垂首疾步退出了大帐。 “良机未至,少安母躁。” 帐中重新寂静,一众将校皆是没有言语,皆是按刀而立,重新沉下了心去。 …… “敌军侦骑后部已出峪口,探查最近者,离我军营地尚有两里距离折返而归。” …… “敌军先锋已进峪口,敌众人皆乘马,轻兵简行,后续大队不能一眼望尽,人数起码在万人之上。” …… “流寇先锋马队旌旗为土黄之色,近前探查旗帜时尚写有‘贺’字,应是所属顺天王贺国光麾下部众。” …… “流寇先锋大队已出峪口,后续第二营已进峪口,流寇第二营为赛马朝马玉麾下部队……” 风起风啸,帐外狂风呼号,帐内一众将校的内心早已经是被其牵动,他们的内中的心绪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 只是孙传庭未下军令,没有人敢于请举妄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帐中一种军卒皆是心底里面憋着一口气,只感觉度日如年一般。 帐外脚步声再度传入帐内,报信的军兵的脚步一次比一次要块,而这一次的脚步比起前几次又要更快了数分。 帐内一众明军将校皆是纷纷转头侧目,看向帐外。 报信的军兵这一次连禀报都没有禀报,而是直接撞入了中军帐中,进入帐中之后,那军兵半跪于地,急声道。 “流寇先锋贺国光部顺顺官道往东北快步而行,马玉部大队已出峪口……” “我部于峪口出口之处望见敌酋高迎祥之大纛!” “如今峪口之处,皆是灰巾灰衣之贼!” 孙传庭眼眸之中惊芒乍现,勐然站起了身来。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齐齐转头,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龙行虎步,威势尽显,铿然拔除了腰间的宝剑,面容坚毅,慨声道。 “天下安定,在此一役!” “擂鼓!进军! !” …… “闯王,可有不妥?” 刘哲牵引着座下的战马上前了些许,靠近了高迎祥。 高迎祥此时眉头紧锁,神色阴郁,和平时完全判若两人,所以刘哲才有此一问。 “这里不对……” 高迎祥环顾着峪口的四周,心中一片冰寒。 他刚刚走到峪口之时,那股原本已经消失的不安情绪不知道再度涌上了心头,而在他望向两侧的密林和丘陵之间时,更是难以压下心中惊惧。 “顺天王和赛马超都已经带着人马通过了峪口,侦骑也探查了一遍周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刘哲面色迟疑,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闯王……” 高迎祥神色阴郁,刘哲说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和平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就在高迎祥思索之时,一道闪电骤然浮现在远方。 紧接着不久,雷声便已经是从天边滚滚而来。 “轰隆隆————” 高迎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暗沉的天空,而后脸色骤变。 “中军鸣长号!” 高迎祥举起马鞭,怒声吼道。 “有埋…………” 只是高迎祥还没有喊出埋伏的“伏”字,一阵比起雷霆之声要低沉些许的爆响声已是响起。 那巨响声他在熟悉不过,这么多年的征战,他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响声! 那是州府之中城墙之上所用的守城火炮——发熕炮,所发出的响声!。 高迎祥浑身汗毛竖起,循声向着北面看去。 就在那半山腰林间数团火光与硝烟已经是升腾而起。 高迎祥眼眸赤红,寒意从尾椎骨升到天灵盖。 此时的高迎祥犹如坠入了冰窟一般,四肢止不住的发冷。 他早该想到,他明明早该想到! 大兵行进,一路而来,黑水峪内走兽乱动,飞鸟盘旋不敢归林,而在峪口之外,两山之间却是一片死寂。 未闻走兽动作,也没有看到任何飞鸟的踪迹——林地之间必有伏兵。 他这一步棋选择奇袭西安,并没有骗过明军,反而是使得他派去侦察前部的侦骑掉以轻心,以为周围没有明军的存在,所以恐怕并没有太过于深入。 正是这一掉以轻心的举动,使得他们没有发现周围的伏兵。 “轰————” 炮弹飞跃而来,高迎祥眼中的童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身前正在行进的马队数名军卒被瞬间砸到在地。 血雾飞溅喷涌而出,刺鼻的腥臭味一瞬间盈满了整个峪口。 高迎祥目眦欲裂,怒声嘶吼着。 “鸣长号!” 这一次他的怒吼声终于是让麾下的亲卫做出了应有反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峪口的上空长鸣。 号声长鸣,但是对于整个战局来说,这一生号声却只是徒劳…… 正在行进的一众的闯军军卒,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明白了什么,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会遭遇到伏击。 高迎祥的反应虽然已经是非常之快,但是因为突然的发号施令,身旁负责吹号的亲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号声终于响起之时,明军急促而又浑厚的战鼓声却是早已经响起。 “冬!”“冬!”“冬!” 伴随着战鼓声一起袭来,则是犹如雷霆一般响亮的马蹄之声。 “杀! !” 就在两侧的丘陵山地之间,大量的旌旗突然扬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在霎时间滚滚而来。 正在官道之上行进的一众闯军军卒,皆是面色惊惧。 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数以千计身穿着红衣,披挂着铁甲的明军的骑兵此时正从高处奔驰而下,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他们杀将而来! ! 第一百六十三章:崩溃 “保护闯王! ” 刘哲瞋目裂眦,勐然拔出了腰间的马刀,急声怒吼着。 经历了短暂的失神之后,刘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此时的峪口和前方的道路之上已经是混乱成了一团。 在黑水峪之中休息一整个晚上,他们紧绷的心弦就此松懈了下来。 计划的顺利进行,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此时面对着突然袭击而来的大队官兵,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 甚至于在官兵突然出现之时,大部分的人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也不是列阵,而是发呆。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官兵竟然会在这里设下伏击。 傥骆道不是废弃已久吗,官兵的主力不是都在延安府和庆阳府吗?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历经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了黑水峪中。 为什么官兵却是提前在峪口等待着他们的? “官兵的火炮在两侧山岭的林中。” 多年的战阵经验让刘哲迅速的做出了反应。 根据硝烟的炮响声,刘哲已经是判断出了官兵炮兵的位置。 官兵第一轮的炮击几乎全部集中在峪口的位置,道路之上其余的营伍都没有遭受多少的炮击。 官兵的目的再准确不过,他们想试着直接击杀高迎祥,一举建功。 官兵的炮兵应当不是精锐,或是火炮不行,因为炮弹的落点相隔都较远。 不过就算如此,护卫着高迎祥的一百余名骑兵还是因此折损了十数人。 不幸之中的万幸,高迎祥并没有受伤。 但是现在没有受伤,不代表之后不会有事。 若是还待在峪口,只会变成官兵火炮的活靶子。 “闯王,现在必须退回峪内!” 刘哲驱马上前,护卫在高迎祥的近前,高声喊道。 “官兵第二轮炮击再来,很可能再有危险!” 高迎祥双眸赤红,面色铁青。 “这个时候,决不能退!” 高迎祥下的这个决断并非是因为昏了头。 与之相反,他的思绪甚至从来没有如此的清醒过。 视线之中,大队的明军从两侧的丘陵山地之后杀将而出,他们居高临下纵马冲击而来,将正在道路之上行进的马玉、贺国光贺麾下的军卒冲的大乱。 高迎祥环顾着四周,心中一片冰寒。 四面八方皆是明军的旌旗,漫山遍野皆是明军的幡帜。 远方的道路两侧,大量排列着整齐军阵,头戴笠盔,身穿青衣战裙,肩扛着长枪的明军步卒,犹如黑云压城一般汹汹而来。 “黑水峪是死地,退往峪内就是死路一条!” 高迎祥心中清明,这种情况下刘哲想要退往峪内的反应,是人之常情。 但是如果真的退往峪内,那么正合官兵之意。 军中粮草原本就没有剩下几日用度,昨日又让军众放开吃了一顿,粮草供应已经不足一日。 黑水峪四面环山,为万山绝谷之地,进只有出两口,一是西南的傥骆道,二则是东北的峪口。 官兵一旦堵住峪口,他们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官兵原本其实就可以堵住峪口,但是之所以没有堵住,恐怕是想要他们放松警惕,再以更小的代价来击溃他们。 高迎祥面色沉重,他转头看向北方的山岭,那里是炮声最为响亮的地方。 官兵是看着他的大纛开炮,其目的昭然若揭。 若是自己运气不好一些,被炮弹命中直接身死,只怕是全军已经崩溃。 不过现在自己也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前面马玉和贺国光两部遭受伏击,此时已经是濒临崩溃。 而官兵的火炮恐怕也已经快要装填完毕,第二轮炮击即将到来,站在原地,会有被炮弹击中的风险。 “刘哲,你派两队精骑,去把明军的炮兵阵地夺下来,就算是夺不下来,也不能让其如此放肆!” 高迎祥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勐然一挥,而后指着北方官兵的林中炮兵阵地,沉声下令道。 “你坐镇中军,指挥统筹各部。” 高迎祥铿然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目光冷然直视着前方。 “一队、二队,全部随我向前!” 这种时刻,高迎祥很清楚自己不能继续坐在中军指挥,他必须要站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大纛。 否则此时峪外贺国光和马玉的麾下军兵,必然会因为官兵的攻势而快速的崩溃。 …… 黑水峪,峪口,山岭高坡之上。 孙传庭骑乘在战马之上眺望着山下的情况,身侧一众军将校尉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环卫在他的身侧周围。 当看到第一轮的炮击结束之后,峪口之处属于高迎祥紫色的大纛仍未倒下,闯军也并没有因此彻底陷入混乱。 孙传庭便知道,这一轮炮击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高迎祥并没有被炮弹击中,他想要直接击杀高迎祥,直接瓦解流寇军势的计划落空。 不过计划的落空并没有让孙传庭有多少的气馁。 “不愧是高迎祥……” 高迎祥的布置安排,全都落在了孙传庭的眼眸之中。 在如此短的时间之中,高迎祥就做出了应对,让孙传庭不由的对于高迎祥再度高看了一眼。 闯军队列之中,两支骑兵分离而出,一南一北向着他布下的炮兵阵地奔驰而去。 而后高迎祥紫色的大纛也陡然有了动作,一路往东北而去,一队人数众多的骑兵紧随在那面紫色的大纛之后。 “传令李遇春,让其快速截断马玉部与贺国光部联系,尽快孤立贺国光部。” 孙传庭纵观全局,沉着冷静的下达着一条又一条的军令。 “传令李应科,领本部兵马截住高迎祥麾下精骑,阻止其支援马玉部。” 站在高地之上,闯军各部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入眼底。 “传令督标左部,西安卫军,务必扼守路口,防止贺国光逃窜。” 抵达黑水峪已有数日的时间,孙传庭已经是将周围的地势都已经考察。 他没有坐在营长之中,仅仅是是看着沙盘便开始排兵布阵。 峪外的每一处山地、丘陵他都踏足过,实地考察过。 无论是火炮阵地的设置,还是路口的防御布置,以及藏兵的地点他都考察过,所求的便是万无一失。 孙传庭侧目看了一眼右侧临近高坡的火炮阵地。 就在那处高坡之上,一众军兵正呼喊着号子,将发熕炮从林间推至开阔的地方。 看着那些军兵正在推着的发熕炮,孙传庭下意识的想起了陈望。 他起初组建军队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过将发熕炮带入军中。 本来发熕炮一般是作为守城或是船炮,它没有佛朗机轻便活用,也没有红夷大炮那么大的威力和超远距离的射程。 这样的发熕炮的射程和威力在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上。 之所以现在军中有发熕炮,其实是受到了一封战报影响。 那一封战报是陈望呈递给洪承畴,关于巩昌府进剿李养纯、林胜泉两部的战报。 在西安府的时候,孙传庭获知了其中的内容。 除去战报之外,还有陈望设计的发熕炮新式炮架也进入了孙传庭的眼中。 库房之中正好有洪承畴命令工匠督造的实物,还有工匠军兵试用之后的报告。 本来洪承畴就是想要推广入军中,这种炮架不仅适合发熕炮,改进一下还可有适用于红夷大炮和佛朗机等火炮。 只是因为时间,还有陕西局势恶化的缘故,洪承畴没有来得及去管这些事情。 孙传庭和洪承畴通信之后,两日一拍即合,便以孙传庭刚募的秦军作为试验的部队。 】 之后孙传庭便将二十四门装备了新式炮架的发熕炮编入军中。 看着不远处的发熕炮,孙传庭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感觉野战最好的火炮,或许并非是近距离阻止冲阵的虎蹲炮和佛朗机。 而应该是诸如发熕炮这样,距离在中程以上,威力也大的中距离火炮,只不过这重量还需要减轻一些。 孙传庭的思绪微微有些发散,不过很快山底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便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 孙传庭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明,他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目视着山脚下乱哄哄的流寇大阵,下达了最后一道军令。 “挥黄旗,传令火炮两阵,转火马玉部。” …… 官道之上的马玉和贺国光两人麾下的军卒,在连番的打击之下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贺国光又惊又怒,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他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明军的火炮确实都集中在南北两侧针对高迎祥,但是孙传庭自然也留下了几门用来对付贺国光和马玉。 刚刚走出峪口没有多久,贺国光便先遭遇了一轮炮击,而后数队明军的骑兵从后方杀将而来,打乱了后队的所有部署。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前方和两侧出现了大量官兵的步卒,他们排列着整齐的军阵合围而来。 而在官兵步队的后方,还有数队正在游戈的官兵的骑兵。 想要趁着官兵步队没有完成合围,提前从缝隙之间冲出的部队,必然会被其拦截下来。 贺国光和官兵打了多年的仗,这样的伎俩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你娘的,一路下雨,咱老子一出傥骆道这雨就停了!” 贺国光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他组织了数波部队想要冲开明军的步队,但是明军步队所持火器众多,还未接阵便已经是先被毙伤了不少的人马。 “砰!砰!砰! !” 排铳的爆响声不断响起,一队有一队冲阵的马队被迎头痛击,很多马军就此陷入了崩溃。 若是雨天,弓弩的威力减弱,火器不能使用,哪里会这么难打。 而且围杀而来的明军步队明显都是精锐,很多人都装备着衣甲,甚至有全阵着甲的步队,士气也极为高昂。 好不容易有几队精骑顶着远程火力冲到近前,那些明军排列着密不通风的枪阵又封住了他们全部的去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彭!彭!彭! ” 在两侧的高坡之上,接连不断的硝烟不断腾飞而起,每升腾起一股硝烟,便会传来一声轻响。 响声连绵不绝,硝烟不断的腾飞,而每响起一阵,山下必然会因此传来一阵哀嚎。 贺国光面色涨红,心中更是惊怒,那声响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官兵军中子母炮的声音。 “狗娘养的官兵!” 贺国光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再约束手底下的马军。 他麾下一众马兵此时已经彻底的陷入了崩溃,很多马军犹如无头苍蝇一般骑乘着战马乱跑。 “驴球子,都给咱往回冲!” 贺国光心头火起,扬起手中长柄战刀,拨转了马头。 马军失控,但是他麾下的精骑却是还是保有秩序。 现在这样的情况,再去想为什么明军会在黑水峪设伏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杀出重围,如何稳住局面。 既然前面冲不出去,那么便往后冲,先和马玉接上头。 两部合兵,总比一部独自应对那么多官兵要好。 “挡在前面的都给咱老子砍了!” 贺国光眼眸之中杀机流转,那些崩溃的马兵挡在前面,根本没有办法往后撤退。 在他下达这一军令之后,一众精骑纷纷目露凶光,毫不犹豫的挥刀向着那些挡路的马兵砍去。 很多马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纷纷倒在了自己同袍的刀下。 贺国光的这冷酷的一举动,更是让原本麾下马军的士气瞬间降至谷底。 贺国光眼角的余光一嫖,心中一凛,转头看向北山,他看到了大量的硝烟突然在山岭高地之间升起。 紧接着一阵轰隆的巨响声骤然传来。 “轰————” 那是近二十门发熕炮汇聚而成的巨响声,在一瞬间便压倒了战场之上一众杂乱的声音。 贺国光童孔勐然放大,下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声贺哭喊声便在他耳畔突然响起。 大量的炮弹落在了官道之上,砸入了混乱的马玉军队列之中,瞬间便犁出了道道血肉形成的沟壑。 这一次的炮击造成的杀伤和对士气的打击,远比第一轮更为巨大。 因为这一次,明军不需要再隐藏火炮。 明军的炮兵将火炮推到了高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居高临下,肆无忌惮的轰击着山脚下闯军的队列。 而这一次的炮击也收获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成果…… 贺国光双目充血,眼底泛红,就在他的身前不远处,一面湛蓝色的旌旗好像是被炮弹打断,骤然倒下了下来——那是马玉的将旗! 马玉麾下的军兵此时更是一片混乱,喧闹的噪杂声从大旗折倒的位置紧接着传来。 很快便另一个噩耗便接着传了过来——马玉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罗网 “官兵骑兵不多,杀过去,杀过去! !”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怒发上指。 他看到了官兵的第二轮炮击袭击而来,也看到了马玉的将旗的倒下,但是他仍旧没有勒住前行的战马。 但是贺国光的旌旗还在前方不远,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他们被官兵的骑军暂时隔离在另一片区域。 高迎祥的心不断的向下沉去,他知道冲出明军包围网的计划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现在战局的形势已经是彻底偏向了官兵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可能的保全更多的军兵。 救不下马玉,起码要救下贺国光。 在经过了突如其来的慌乱之后,高迎祥已经是重新恢复了冷静。 战场上的一切被高迎祥尽收眼底,局势虽乱,但是官兵的包围网其实才刚刚形成。 出现在整个战场的之上的官军骑兵,统共不过只有两千余人,大部分都是步兵。 而冲击马玉和贺国光两部的骑军其实只有一千余。 若非是事发突然,而是堂堂正正之战,局势绝对不会恶化至此。 “呜——————” 高昂的角号声陡然响起,甚至在一瞬间甚至压倒了战场官兵那隆隆的战鼓之声。 高迎祥白袍金甲,手执长枪跃马在前,紫色的大纛在逆风之中不断的鼓荡猎猎而动。 “杀!” 数以千计的闯军精骑身披着坚甲,手持着利刃紧随其后,怒吼着向前。 哪怕是遭遇伏击,哪怕是遭遇炮轰,但是在角号声响起之时,他们仍旧是选择跟随在那面一直指引着他们前行的大纛之后无畏的发起冲锋。 孙传庭虽已经下达了军令派了中军游击李应科前去支援参将李遇春,但是高迎祥的速度却是要更快一分,而且临机决断也要更为果断。 高迎祥将麾下兵马分做两队,一队自己亲领前去驰援贺国光,而另外一队则是转而前去拦截李应科。 李应科所领的督标骑兵被分离的闯军精骑缠住,无法驰援李遇春麾下的骑军。 而本来已经心中绝望,准备放弃抵抗的贺国光,还有麾下一众军兵,听到了那突然响起的角号声,看到了属于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之时心底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求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他们疯了似的也向着李遇春所领的部队发起进攻。 两面包夹之下,李遇春难以遏制麾下骑军的崩溃,只能是选择让开了道路,否则恐怕有全军崩溃的危险。 “下马放箭!” 李遇春浑身浴血,面色阴沉,返回了高坡之后第一时间勒住了战马下达了新的军令。 “想逃回去,怎么也要留下点东西!” 高坡之下贺国光和高迎祥两部已经是顺利会师,他们正在调转着马头向着峪口退去。 李遇春往地上萃了一口唾沫,他看了一眼东北面的官道之上,大队的步兵已经是完成了合围。 那些遗留下来的闯军马兵和精骑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乱窜,被军阵赶得东逃西窜,但是怎么也逃脱不掉。 骑号声响,一众骑兵皆是纷纷下马,占据高坡向着官道之上连发箭失。 鏖战至此,后续的步卒也已经赶来,骑兵下马和步弓手一起放箭,一时间箭失如蝗期间还夹杂着三眼铳的爆响之声。 官道之上一众向着黑水峪内撤离的闯军骑兵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上马,再冲他一阵!” 李遇春重新跨上战马,带领着麾下的家丁再度向着山坡之下冲锋而去。 伏击反而被打退,简直就是耻辱,此刻他也是发了狠心。 留不下贺国光还有高迎祥,那么便将他们后面那些想要一起逃入峪口的精骑马军全都留下来! 李遇春这一次发起了冲锋再度建功,贺国光前脚刚走没有多远,跟随在其后的队伍便直接被李遇春拦腰截断,起码有近半数的精骑都被截在了另一面。 背后发生的一切都被贺国光看在眼里,他的面色涨红,心中滴血,但是他清楚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回头。 在交战的期间,官兵的炮击并没有停止,而是轮番袭来,在乱军之中犁出了道道血痕。 高迎祥派去袭扰的炮兵阵地的两队精骑根本没有办法接近炮兵的阵地,官兵在炮兵阵地设下了重防。 高迎祥和贺国光两人没有停留,领着军兵一路往这峪口的方向撤离。 撤兵的号角声也在高迎祥的授意之下响起,袭扰炮兵阵地的两队精骑也因此折返了回来。 而在峪外尚存着理智的一众闯军此时听到号角的声音,也是下意识的纷纷向着峪内蜂拥而来。 只是这么多的兵马混杂在一块,无疑就成了火炮最好的靶子。 山顶之上的明军炮手已经是彻底打上了头,他们的动作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快过。 炮声的间隔一次比一次更为短暂,他们快速的装填着火炮。 在开炮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太过于精细瞄准,只需要将炮口对着峪口的人潮方向便必定能中。 短短的片刻时间,整个峪口已经是成为了人间的炼狱。 二十余门发熕炮彻底击破了闯军马军精骑的心理防线,连绵不绝的炮击打破了他们的一切所有的幻想。 峪口之处拥挤的大股闯军在彻底陷入了崩溃,没有人敢再前往峪口的方位,他们向着四面八方毫无目的的逃窜而去。 然而他们并没有可以逃亡的地方,因为孙传庭这个时候已经是指挥着麾下军队合围而来。 贺国光站在峪内看着峪外的方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兵之后,面色一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就这样直直的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损兵折将,遭逢突变,贺国光气急攻心竟然晕死了过去。 一瞬间周围的人再度乱作一团。 没有出峪的一众闯军军卒一开始虽然大部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心中清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他们看到高迎祥带着一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军兵返回峪内之时。 峪内的一众闯军军卒皆是难以遏制的骚动了起来。 “官兵怎么在峪外?!” “官兵堵住峪口,那我们往哪里走啊?” “完了……完了……” 虽然有军校极力的弹压,高迎祥第一时间也派出了人前去安抚军队,但是一切的奴隶却都是收效甚微。 除了一众精骑尚且没有陷入骚动,那些马军已经是开始慌乱了起来。 “吹号,传令,先撤回仙游寺!” 高迎祥最后看了一眼峪外犹如炼狱一般的战场,毅然决然的下达了撤回仙游寺的军令。 这个时候不能让一切再继续发酵下去,否则不用官兵杀将而来,他们自己便先崩溃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条军令,借助着往日的威望,暂时让麾下的这些军兵有一个短期的目标,借此压倒其他杂乱的念头。 仙游寺的营寨虽然简易,但是多少能够给人提供一定的安全感,能让军心先稳定下来。 …… 孙传庭站在高坡之上冷眼注视着山下的战场。 说实话,高迎祥竟然敢于冒险亲自领兵前去救援贺国光、马玉两部的。 而且是这么的果断,这一步棋完全出乎了孙传庭的意料。 但是高迎祥领兵成功救下了贺国光撤回了峪口之中,这一切都并没有让孙传庭的心绪有多少的波动。 “黑水峪峪口已经封锁,我军各部正在奋力清剿闯贼残党。” 李应科双手抱拳,恭敬的站在孙传庭身后,向着孙传庭禀报着战场上的情况。 “闯贼大部已经投降,只有少数还在顽抗,预计在半个时辰后可以将峪外的闯贼全部清理干净。” 孙传庭目光微移,包围网中只有少些还在挣扎的闯军骑兵,很多地方的战事都已经结束,战场之上很多无主的马匹在站立和奔走。 大批大批投降的闯贼都被集中看管了起来,被押解着向着俘虏的营地行去。 “几处出峪的小道已经增派人手前去封索。” 峪口一封,再封住几处小道,整个黑水峪就成了万山绝谷之地。 高迎祥这一次轻装简行奔袭西安,必定没有带多少的粮食。 现在他们根本不必进攻,只需要扼守住峪口,就可以将高迎祥困死在黑水峪之中。 而且最重要的,现在高迎祥的身后还有一个尾巴…… 孙传庭重新抬起头,目光向着黑水峪的峪内望去。 高迎祥还是按照计划兵出黑水峪,这就已经是证明了高迎祥对于这一切毫无察觉,陈望带领的部曲并没有被高迎祥发现。 高迎祥现在都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其实就在潜藏在自己的身后。 孙传庭凝望着黑水峪内连绵的群山,他虽然也不知道陈望现在到底潜藏在何方,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出兵。 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陈望绝对会在最关键时刻出现,给予高迎祥最致命的一击。 陈望从子午道传来的书信,已经是让孙传庭将其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胆大心细,竟然因为观察城外路过闯军大部,就判定高迎祥肯定没走,甚至猜出了其可能出子午谷北上西安。 最后更是敢于带领了仅仅一千八百名骑兵,就这样跟随数万闯兵的身后。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平复了下心境,澹然问道。 “峪内情况如何?” 听到孙传庭发问,李应科不敢怠慢,垂着首,立即汇报道。 “夜不收回报,峪内闯贼正往南退往仙游寺方向。” “李参将领兵进入黑水峪内,按照军门原定计划暂时已经在峪口旁侧的山丘。” “现在闯贼远离峪口,如果要在峪口西侧山丘扎营,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黑水峪的峪口在东北,在峪口的西侧有一座山丘,这座山丘在黑水峪的北面。 地势相对于其他的山岭来说要缓的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黑水峪的出口除了几条小道之外,其实人也可以从这里翻越出峪,越过了这道山梁,再往西北方走一段距离便可以抵达马朝里。 不过正常的情况,没有人会花费心思翻过这么高的山岭,而不去走更为便利平坦的峪口。 “令,督标全营移师峪口西侧山丘,据山扎营,设拒马而守,炮队占据按照原定计划占据高地,各设阵地。” 孙传庭昂首抬头,大手一挥,铿然下令道。 “另在黑水峪峪口设下另一营地,由李遇春统领,带领西安卫军进驻,务必守住要道,不得使闯贼走脱。” 孙传庭神色冷冽,令人心季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流转,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毕其功于一役,擒斩高迎祥! 不过现在他麾下的兵力并不够,卫军不堪野战,能够作为依仗的只有自己麾下的三千督标营,还有李遇春麾下的营兵。 这一次跟随着高迎祥袭击西安都是军中的精骑和精锐马兵,虽然只有三四万人,但是战力却是不容小觑。 孙传庭并没有乘胜追击,现在的情况是只要稳住局面即可。 他已经将这里情况传信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此时正领精锐骑兵星夜奔驰一路往南,而祖宽在十三日的时候也领兵抵达了渭南,算算时间现在多半已经是到了潼关附近。 祖宽麾下一众辽骑赶得快的话,差不多在四五日内便可抵达西安,西安距离黑水峪差不多一百五十里,旦夕便至。 高迎祥一死,必使天下震动,余者残党不过疥癣之病,届时只需调集大兵剿灭残余匪盗,内乱便可平定。 到时候,国家便可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边疆。 而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好好的清理一下陕西省内的积弊…… …… 《明总兵祖宽塘报》: “内蒙督理二老爷会调入秦。” “职与监纪袁同知自七月初一日自河南发兵,初九日进潼关。” “十三日至渭南,……十六日兵次临潼,又蒙洪老爷犒赏兵丁,示以方向,临阵不许割级,不许掠财。能获闯王者,重授上赏……” “十七日抵西安,接到撤兵札付,职遵依回师。” ”不意鳖屋县警塘报,贼众盘据本县黑水峪山中。” “杀掠异尝,相距省城不过百五之外。” “请兵速赴救援,到职!” 第一百六十五章:围剿 黑水峪西部山区之中,一片寂静。 陈望隐藏在山林草木之间,透过缝隙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喊杀声震天的黑水峪。 早在第一天高迎祥带领移营仙游寺时,等到他们的宴会结束,警惕性最为松懈之时。 陈望便带着麾下的兵马趁夜下了傥骆道,转入了西侧的山区之中潜伏了下来。 赵怀良和陈功两人站在他的身后,也跟着他一起观察着峪内中一起观察着其中的情形。 虽然相隔很远,但是山风吹袭而来的时候,陈望还是能够闻到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山顶尚且如此,山下的战斗到底有多么的激烈便可以预想了。 赵怀良神色凛然,看着山下犹如浪潮一般发起进攻的闯军,心中沉重,低声道。 “当初在塘报上面高迎祥的名字听到的最多,说他是七十二营之中首强。” “在兴安城时只是感觉麾下的贼匪比起其他的的贼匪,看起来要干净整齐有气势一些。” “现在一看,才知道塘报之上说的不差……” 山下的闯军从凌晨时分发起进攻,一直到现在的正午时分。 这数个时辰之间,闯军接连不断、一刻未歇的向着明军设在峪口、峪北的营地发起进攻。 明军设置在营外的数重简易防线此时早已经是被突破,闯军甚至多次攻入了两营的营墙之内。 赵怀良面色沉重,当初闯军进攻兴安的时候,要是闯军的精锐都参杂进来,全力攻城,他感觉兴安城他们真的很难守下来。 陈功眉头紧蹙,山下的情形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他的感觉和赵怀良不同,赵怀良看到的是闯军有多么的强悍,指挥有多么的有序。 陈功却是担心守在峪口的明军挡不住高迎祥,让高迎祥突破了防线逃出黑水峪。 “大哥,山下看起来要撑不住了……” 陈功有些焦急,他们一路急行军尾随而来,到嘴的鸭子若是飞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陈望抬起了手掌,压下了陈功后续要说的话。 陈功性格颇为急躁,和曹变蛟倒是有些相似。 “上次出峪,高迎祥虽然是大败而归,但是现在麾下还有四万多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我们麾下一共就一千八百骑,这点人丢进这峪中起不了多少的风浪。” 陈望转头看了一眼陈功,而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山下。 胡知义性格沉稳,所以陈望现在着重于培养胡知义,不仅让他领了第一步兵部的千总职,还将军中的粮草军械都交给胡知义来管理。 这一次陈望亲自领兵尾随高迎祥进入子午道,留守在兴安的大部分军队也都交给了胡知义来统领。 胡知礼颇为孤僻,不近人情,所以陈望将他任命为督导,分管军法和处理 如今各督导处已经下到了局中,每一局中都设有军法官一名,同时还有专门的军兵协助管理本局军法,并兼任宣讲一事。 “兵战凶险,生死相搏的事情,一定要慎重。” 陈望沉吟了一会,对着陈功说道。 “原来我们只是家丁只需要勐冲勐打,但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是千总了。” “身为一部千总,很多时候不能一味勐冲,需要遍观全局。” “否则你带领着麾下的骑兵冲到了敌阵深处,我们还在阵外和敌人缠斗,到时候该当如何,又……” “大哥我错了!” 陈功举起手来,毫不犹豫的直接认输。 说实话,陈功从小便是十里八乡的混世魔王,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个世界他就怕两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是曹文诏,毕竟是曾经的将主,曹文诏虽然平时看起来和睦,但是怒发冲冠之时,就是曹变蛟、曹鼎蛟都不敢多话。 】 这第二个人就是陈望了,毕竟是自己的老哥。 从小他就被陈望教育到大,这里的教育不仅有道理,还有拳头。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就很绝望。 比起拳头,他更怕陈望的啰嗦和碎碎念。 原本还好,不知道为什么从去年的年底开始,陈望口中的大道理越来越多,说话也是比起以前还要难懂。 “大哥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让我往哪里冲我就往哪里冲。”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功连连点头称是。 “马头是瞻,一切以大哥马头是瞻。” “你这……” 陈望哑然失笑,不由的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陈功为什么直接认错。 “那就以后再说吧。” 陈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看了一上午,也没有继续看的兴致。 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看下面的情况,就不需要想那些有的没有,所以他也就直接顺势离开了高地。 看着远去的陈功,陈望有些无奈,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是战场之上一旦兵败代价无疑是惨重的。 很多文官觉得武将官职得来容易,凭借着战功可以年纪轻轻便能跻身高位。 但实际上众人只能看那些登临高位的武将,却看不到倒在战场之上的其他军卒和将校,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得到晋升,也永远不可能再得到封赏。 对于文官来说,犯了错误只需要弥补,或者是遭受责罚评个下等,最严重也不过入狱罢了。 但是对于武将来说,兵败之后大概率都会死在战阵之上,而就算逃脱,最轻的处罚都是降职追责,论罪定罚。 曹文诏当初身为大同镇总兵,就因为和建奴交战战败一阵,便被直接被降为卫军军官守卫边城。 陈望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数百年以来,因为土木堡的原因,文武力量失衡,自此之后明朝内部的弊病也随之越来越多。 陈功这样的性格,若是不改,日后在战场之上必然会吃大亏。 陈望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陈功没有改变性格之前,他不会让其去独领一营。 “彭!”“彭!”“彭!” 山下喊杀声依旧,沉寂了已久的炮响声再度响起。 陈望也随之转头望向山下。 安置于山上的火炮在经历了冷却之后,再一次发出了怒吼, 闯军的精骑再度攻入了峪口的营寨之中,峪口之处明军的营地防线摇摇欲坠,距离崩溃只有一线之遥。 陈望不由自主的蹙起了眉头,虽然他了解历史,知道孙传庭和高迎祥在黑水峪大战了四日,最后是孙传庭获胜。 虽说高迎祥还是进入了黑水峪中,但眼下很多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保不准…… 陈望童孔微缩,他看到了峪口正在向前的闯军浪潮突然一滞,而后竟然在个时候向后开始退去。 还没有等陈望想明白原因,一声极为高昂的号角声却是突然从远处传来。 “呜——————” 紧接着峪口之处的方向传来了隆隆的低鸣声,仿佛地下有什么怪物正在翻腾一般发出的怪声。 不过很快陈望便知道了那声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 就在闯军的大部撤离之后片刻的功夫,陈望便在黑水峪峪口的位置,看到了大队转进而来的骑兵。 红衣红甲红旌旗,满目望去皆是耀目的朱红之色。 这支骑军刚一进入黑水峪之中,便瞬间扭转了战场之上对于明军不利的局势。 闯军犹如海水落潮一般向后急速的退却而去,但是还是被咬住了尾巴。 陈望看的分明,这支明军的骑兵明明只有两千余人,但是却是压的闯军头都抬不起来。 更为惊异的是,闯军各部竟然没有多少的抵抗,都是一股脑儿的向后撤离。 不对…… 陈望双目微凝,他感觉闯军现在看起来不想是撤退,而更像在溃败?! 看着那些正在峪中鼓荡的旌旗,不知道为什么陈望突然感觉很是熟悉。 闯军之中不知道是后知后觉还是如何,在这个时候也终于是分出了数队的骑兵,一起向着那支新入峪的明军骑兵杀去,阻拦那支明军骑兵继续进攻。 不过接下来,便出现了让陈望都有些瞠目结舌的一幕。 闯军一共有三队近四千的精骑围杀而来,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在交锋不到片刻之后,最终的结果以闯军精骑丢下了大量的尸体,仓皇而逃收尾。 不过他们的牺牲并非是白费的,他们为己方大部队的撤离争取了时间,没有让撤退演变成溃败。 而那支明军骑兵看到闯军大部都返回了仙游寺中,也是慢慢的向峪口的方向退却,失去了机会之后,他们也没有继续趁胜追击。 陈望遥望着峪内那支打着朱红旗帜的明军,虽然因为距离过远,他看不到旌旗上的字词。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大致才出来了到底是谁带领着这支明军的骑兵。 …… “卑职曹变蛟,拜见军门。” “奉洪督抚令,作为先锋先行驰援。” 孙传庭一直以来紧锁的眉宇终于是舒展了开来,他看着站在台下抱拳行礼的曹变蛟越看越是欣赏。 “山西巡抚许鼎臣曾言‘变蛟骁勇绝人,麾下健儿千百,才乃文诏亚’。” 孙传庭走下了木台,双手扶起曹变蛟,赞叹道。 “当初闻听之时我还有些怀疑,但今日一见方知其没有半分虚言。” 孙传庭转头看了一眼山下一片狼藉的峪口营地,言道。 “此番若非是你驰援及时,恐怕峪口营地就要被闯贼攻破。” 曹变蛟顺着孙传庭的扶持直起了腰背,回答道。 “军门设营布阵皆有章法,麾下军卒勇毅坚韧,以卑职看来,就算卑职未至,闯贼也决计攻不破营寨。” 孙传庭笑着摸了摸胡须,看着曹变蛟,笑道。 “不管如何说,此战告捷也有你一份功劳。” 就任陕西巡抚,孙传庭自然是有了解过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 他原本听说曹变蛟年轻气盛,还担心其心高气傲,飞扬跋扈,难以节制。 但是眼下看来曹变蛟并不如传闻之中那样锋芒毕露,反而是颇为谦逊,内敛深沉,不露圭角。 不过从其用兵冲阵之时可见其确实骁勇。 站在高台之上孙传庭将山下的一切都尽收于眼底。 从曹变蛟一路进入战场,再到后续的乘胜追击,击破敌骑,可谓是精妙绝伦。 “你刚刚说你作为先锋先行赶来,想必洪督抚应该就在后方,后续还有多少的兵马,多久到达。” 孙传庭没有继续在夸赞下去,而是问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虽说现在还能够勉强撑得住闯军的攻势,但是同样压力也巨大无比。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敌人是高迎祥麾下的大队精骑,集合了七十二营之中大半的精锐。 而他麾下能够依仗的除去了刚刚组建的三千督标营兵之外,还有三千不堪大用卫军和李遇春麾下的两千营兵。 卫军就不用说,李遇春麾下的营兵也并不强,不然也不会被独自留在庆阳府内镇守。 陕西省内的精兵强将都被洪承畴带去了北面和东面围剿李自成等部。 所以孙传庭其实有些迫切的,毕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高迎祥就在峪中无法逃脱。 一旦失去了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在这种时候,孙传庭自然不会将情绪表露在脸上。 “延安府内李贼势力仍在,调动兵马有限。” 曹变蛟微微垂首,禀报道。 “此番援兵共有六千骑,我先领两千骑作为先锋,洪督抚领四千骑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后便能以抵达峪外。” “不过祖总兵已至西安,洪督抚已发塘报命其火速领兵驰援黑水峪,其麾下有四千余辽骑。” 孙传庭心中大定,洪承畴带来的六千骑兵,还有祖宽麾下有四千余辽骑的消息,无疑是让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孙传庭此时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他便再度恢复了沉着和冷静。 孙传庭面色微凝,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一厉,开口道。 “闯军应该马上要发起第二次的进攻,你先领兵马先去驰援峪口营地。” 曹变蛟闻言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孙传庭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但是他还是应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已是再度从闯军的营地之中传来。 曹变蛟循声向着山下望去,只见黑水峪内,刚刚返回仙游寺不久的闯军再度出击。 这一次出击的闯军,声势甚至比起之前还要更为浩大,高迎祥的大纛甚至都排到了前阵的位置! …… 《明史·卷二百七十二》(此段不收费) “曹变蛟,文诏从子也,幼从文诏积军功至游击。” “崇祯四年从复河曲。明年连破贼红军友等于张麻村……又破刘道江等于铜川桥,勇冠诸军。” “以御史吴生荐,进参将。文诏移山西,变蛟从战辄胜。” “及文诏改镇大同,山西巡抚许鼎臣言:‘晋贼紫金梁虽死,老回回……诸渠未灭。’” “变蛟骁勇绝人,麾下健儿千百,才乃文诏亚,乞留之晋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决胜 “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回荡在黑水峪内的原野之上。 高迎祥身披战甲,左手执鞭,右手执令,立于前阵的高地之上。 在他的身后,一面紫色的大纛正在风中不断的鼓荡。 号带飞舞,旗缨摇曳。 大纛之后,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枪之林。 那一片片冷森森的寒芒,几欲映寒阴沉的天空。 这些步行持枪的军卒正是闯军序列之中的马军,他们并没有骑行马匹,而是将其放在了后方。 能够骑马和能够骑马马战完全是两码事,道路泥泞战马难行,最后这一段还不如用脚走过去。 而且他们要打的是攻坚战,而非是野战。 “隆隆隆——” 战马的马蹄践踏大地,掀起无数的泥点和草屑。 马背之上身穿着灰衣的闯军精骑从战场的两翼快速的呼啸而过。 高迎祥抬起了头,凝望着暗沉的天空。 黑水峪此时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远处不时有隐隐的雷声传来。 阴云再度开始汇聚而来,犹如黑云压城一般从远方席卷而来。 顺天王贺国光、千公鸡张二、钻天鹞王成三人相继来到高迎祥的身侧。 他们的到来让高迎祥的目光微微转动了一下。 高迎祥没有偏头向着他们看去,而是低下头,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官兵设在黑水峪峪口的营地。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高迎祥的声音沙哑低沉。 “官兵援军已至,尽皆边疆精骑,后续部队应该很快便至。” “若是冲脱不出,黑水峪便是你我之葬生之地。” 高迎祥握紧了手中的令旗,最后的一轮进攻,他用五百余名精骑的命生生的破开了峪口营地的大门。 本来已经是将要彻底打破了官兵设在峪口的营地。 但是就在最后的关头,曹变蛟领着大队的骑兵突然从峪外杀将而来,瞬间便冲散了他派出去攻营的部队。 人的名,树的影。 整个七十二营之中,没有人不畏惧曹文诏,也没有人不害怕曹变蛟。 本来因为遭遇伏击,被困于峪内,军中士气就低迷的可怕。 而曹变蛟的到来,更是使得恐惧犹如瘟疫一般蔓延开来,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发了大军的崩溃。 一直到退回了仙游寺,高迎祥才重新集结整军。 “这一战要是再败,军中的士气便再也回不过来了……” 高迎祥神色阴郁,这一次他的目光向着左右两方各看了一眼。 “第一波的主攻由我麾下的马军强攻峪口营地,你们只需要带领本部兵马挡住北山官兵营地之中的军兵。” “我会派三千精骑护住你们侧翼,如果曹变蛟来,由我麾下的精骑缠住他。” “这个时候,不要再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了……” 张二、王成两人皆是拱手应命。 “闯王。” 但是贺国光却并没有应下高迎祥委派给他的任务,而是上前了些许,开口道。 贺国光神色萎靡,面色惨白,嘴唇无血,如今他麾下只剩下了四百余名精骑,马军不过三百之数,其余军卒都已经是陷在了黑水峪的峪外。 “我下面只有七百多骑,士气不再,只怕官兵火炮一轰就直接崩溃了。” “让咱跟着你打峪口营地吧,我做先锋,为你们铺路……” 贺国光眼神晦暗,语气低沉无力。 他的话也使得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好,这一次打峪口你来做先锋,我派精骑跟着你一起向前。” 高迎祥低下头了,应下了贺国光的要求。 “轰隆隆————” 天边的雷声滚滚而来,一阵大风突袭而来。 卷起了高迎祥身后无数的旌旗,天气不再闷热,连下了数日的雨水,气温正越发的寒冷。 张二、王成还有贺国光三人都已经离开了高迎祥的身侧,向着各自的兵马所在位置奔驰而去,准备这最后一波的进攻。 现在的雨水似乎又大了一些,雨水滴落在盔顶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都被高迎祥听在耳中。 雨水顺着盔顶滑落而下,最后沿着盔缘缓缓的滴落而下。 高迎祥伸出了手,接住了滴落而来的雨水。 连绵的阴雨使得道路泥泞不堪,上山的道路更是糟糕不已。 他们只能进攻位于峪口的营地,攻山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他根本付不起。 高迎祥看着手中的雨水,心中百感交集。 天时地利此前一直都不在他这一边。 在栈道的后半程一直是阴雨连绵,他们用了更长的时间走出栈道。 而刚刚走出栈道不久,雨水便停息了下来,官兵在峪外埋伏,动用了大量的火炮和火器,让他损失惨重不已。 连攻多时,一直没有下雨,官兵调动火炮占据高地,扼守路口,根本冲突不开。 而现在终于要下雨,天时站在了他这一边时,官兵的大队援兵又将要到达了…… 高迎祥心中阴郁,只感觉有一块大石压在心上一般,难以喘息。 耳畔低沉的号角声陆续从四面八方缓缓传来,那是各营各队抵达位置之后吹响的应旗号。 号角声陆续响起,连响十七声。 高迎祥也重新调整了好了情绪,现在并非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一切都还有机会! “呜——————” 一声极为高昂的号角声猛然响起,高迎祥的身后一面赭黄色的旌旗随即猛然被摇动。 霎时之间,三万余名闯军军卒便犹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向着前方汹涌而进。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此时已经陷入了绝地,官兵摆出了要将他们人所有围歼在峪中的态度。 没有人想要死,他们都想要活,都不想死。 高迎祥正是以此将他们鼓动了起来。 此时的闯军重振旗鼓,全军尽出,他们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疯狂,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 “咚!”“咚!”“咚!” 北上山腰,明军大营。 高亢激昂的战鼓声向着四面八方缓缓传播而去,在黑水峪的上空响彻。 擂鼓的力士赤裸着上身,站立在雨中,猛烈的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这数阵以来,孙传庭皆是亲临前阵,没有坐于中军。 自接站以来,在他的指挥之下,明军两战两捷,阵斩敌首赛马超,斩首一千三百级,俘虏敌众五千余众。 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并非是只会一名死读兵书的文官,而是真的具备将帅之才。 雷声已消,阴雨绵延。 孙传庭披甲仗剑,立于修筑在营门后方稍许的望台之上。 一众罩袍束带的甲士尽职尽责的环卫在望台之下。 北山、峪口两处军营,早已经是沸腾一片。 孙传庭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伫立在望台之上,面对着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闯军马步骑兵,没有人恐惧,没有人慌张,也没有人退缩。 北山营地,大队的营兵顺着山道,正快速的向着山下奔走而去,驰援山下的营地。 而在峪口之处,李遇春带领着营兵守卫在营地之中,营内的营墙之上大批的军卒站在其上,他们死死的堵住了峪口的方向。 在营地之后,还有四五百名明军的骑兵游戈在外,一切的漏网之鱼都无法逃过他们的追击。 峪口营地之前,大量的辅兵卫军正在冒着大雨抢挖着沟壑,放置着各式各样的障碍物。 曹变蛟也带领着骑兵出营而战,他领着着一千余名骑兵排布着大阵,列于营地之前不远。 阴雨连绵的黑水峪内平缓地带之上,数股股上百人身穿着红甲的明军骑兵,正在和身穿着灰甲的闯军精骑追逐拼杀。 闯军大阵缓缓压来,三万余名闯军马步骑兵混杂而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做这最后一搏。 “半个时辰……” 孙传庭转头看了一眼峪外的方向,距离曹变蛟带来此时刚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大概还需要坚持三刻的时间。 三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 围其三面,当阙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 若是将四面全部包围,敌人见没有活路,就会做困兽之斗,拼死抵抗。 而若是放开一条生路,那么敌人就会一心逃跑,因而丧失斗志。 孙传庭通读兵法,他自然是知道需要围师必阙。 但是他不敢放开任何一道口子。 因为他不能够给高迎祥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 高迎祥是猛虎,一旦纵虎归山,将会有无穷无尽的后患。 雨水再度落下,而且越落越大,军中的火炮和火铳已经是无法使用,这极大削弱了作战的能力。 这一战,将会是面对面,阵对阵的近身白刃战。 这一战,比拼的是两军军卒的血气。 卫军不堪战,孙传庭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卫军的身上。 他提前派了一部千人督标营营兵前去驰援峪口。 孙传庭心中叹了一口气,可惜他麾下的督标营成军的时间太晚,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此战他能够有更多的把握。 “杀!!” 山下猛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孙传庭的思绪被打断,他重新回头看向山下的方向。 曹变蛟带领的骑兵已经是和闯军的精骑短兵相接,缠斗在一块。 闯军军兵马步混杂在一起,拼命的阻拦曹变蛟带领骑兵的突进,干扰大阵。 大队的闯军步卒列阵于北山之下,横截在北山营地和峪口营地之间的,还有不少的精骑在其阵后游戈徘徊,想要隔绝两处营地。 峪口的位置,大队的闯军步卒正在翻越沟壑,移开拒马。 他们趟过泥泞的地面,艰难的向前不断的推进。 居高临下看去,入目之处尽皆是闯军攒动的人头,视野之中尽皆是犹如潮水一般的闯军军卒。 孙传庭面色沉稳,不断的发布着一道接着一道军令,指挥麾下的营兵迎战,牵制闯军的力量。 尽人事,安天命,他现在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至于接下来的一切,胜负成败则是上天该管的事情…… 孙传庭眺望着汹涌而来的闯军军卒,他皱起了眉头,战事太过于焦灼,以致于他忘记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陈望在传递的书信之中,写明是跟随着高迎祥一路顺着傥骆道而来。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高迎祥并没有发现陈望。 而这么久以来,孙传庭也没有在黑水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傥骆道内一片寂静,而在黑水峪四面的群山之间也是没有任何的响动。 此时闯军大队向前,短兵相搏,若是陈望带领兵马奇袭闯军后队,必然使得其首尾难顾…… …… 黑水峪西山林间,被孙传庭所想起的陈望,此时正从亲卫的手中接过了属于自己的三旗月明盔,将其戴在头顶上。 陈望戴上头盔,而后再度紧了紧腰间的鞓带。 在确认了一切完备之后,陈望手按着马鞍,只一步便翻身跃上了自己枣红马的马背之上。 座下的枣红马感受到了主人已经骑乘了上来,轻轻的晃动了一下马头。 陈望握住缰绳,轻轻的拍了拍身下枣红马的脖颈。 这匹枣红马是曹文诏送来的贺礼,祝贺他升为汉中参将。 是从西北马商手中买来的名马,比起一般的战马马头要高出不少,身形更为健壮。 陈望低头透过林间树林的缝隙望向山下的黑水峪的峪口之处。 在黑水峪的峪口之处,现在闯军和明军已经是短兵相接,缠斗在了一起。 闯军密集如蚁,如山似海,一浪接着一浪不断的冲击着峪口的明军营地,彷佛永不疲倦一般。 战斗从一开始起,便已经是臻至白热化。 陈望偏头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 赵怀良、陈功两人俱是顶盔贯甲,等候着他的军令,身后一众军兵也是将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深吸了一口气后,双腿轻轻一夹马腹。 “驾!” 战马在缰绳的引导之下,缓缓向着林外走去。 先是小步慢走,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变成了一路小跑。 身后赵怀良、陈功两人,并着一众甲骑也是一起驱动座下的战马,向前而去。 雨水迎面而来,逆风轻抚而过。 陈望目视着前方,手执着马槊,越过了一根根的树木。 黑水峪内闯军和明军两军之间短兵相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就在黑水峪的西面的山坡之上,一队骑兵正从林间缓缓踏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横扫千军如卷席 峪口战场之上,明闯两军短兵相接,已是彻底杀红了眼睛。 闯军要生,明军要胜。 昂扬的鼓点声一刻不绝,高亢的号角声连绵不断。 明军四面围堵,摆明了是要将他们全部灭杀在此。 生路断绝,一众闯军都很清楚,他们自己的脑袋无论是对营兵来说,还是卫所旗军来说都不是脑袋。 而是一锭锭闪闪发亮的白银和晋升上位的军功。 降多半是死,战却未必是死。 两刻钟的时间已经过去,此时发了狠,背水一战的闯军竟然再度冲破了明军设在峪口的大营。 “杀啊!!!” “冲出去!” 大队大队的闯军冲入了峪口的营地之中,哪怕道路如何泥泞,他们都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挥舞着手中的刀刃向着前方杀去。 哪怕是跌倒在泥潭里面,他们也都没有呼喊什么,而是爬起身来继续向前。 命悬一线,背水一战,身处万山绝谷之间,一众闯军的军卒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杀出去! “呜————” 闯军阵中号角长鸣,大量的闯军犹如浪潮一般不断的向前,不断的冲刷拍击着明军设在峪口的大营。 明军峪口大营犹如在狂风暴雨之时,飘荡在波涛汹涌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都他娘的疯了!” 李遇春紧咬着牙关,他瞪大着眼,狰狞的面孔活像择人而噬的恶兽。 此时李遇春哪里有平日半分威武的样子,他头顶的顶盔不知何时都已经消失不见,身上的衣甲被鲜血所浸透,多处都有刀枪留下的痕迹。 在他身侧原本护卫着他的三十余名家丁,此时只剩下了十余人。 李遇春的心中滴血,这数战以来他麾下的一百多名家丁,差不多已经损失殆尽。 “援兵马上就到。” “都他娘跟我顶上去!!” 李遇春握紧了手中雁翎刀,也是发了狠心,怒吼着向前。 要想报仇雪恨,要想补上亏损,就必须要守住峪口大营,将高迎祥留在这黑水峪内。 战事结束,要是守下峪口大营,留下了高迎祥,他无疑就是此战的功臣,再多的损失也能够补回来。 但是若是没有守住这峪口大营,使得高迎祥逃出了生天,那他就是此战的罪臣,别说能不能补上损失,就是有没有命继续活着都是两说。 “杀!!!” 黑水峪的上空,喊杀声盈天。 三万余名闯军被高迎祥编成了五大梯队,依次向着峪口大营接连不断的发起冲击。 随着越来越多闯军进入战场,胜利的天秤也开始向着闯军所在的反向不断的倾斜。 仙游寺前,高坡之上。 高迎祥缓缓站起了身来,最后的一道军令已经下达,时间已经快接近三刻钟了。 他并不知道官兵的援军将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驰援的官兵后队可能需要一个时辰或是两個时辰,但也可能旦夕便至。 他能够做的,便是考虑最坏的打算,趁早杀出黑水峪,突出重围,逃出生天。 他已经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后的预备队。 就在高迎祥前方,他麾下最后的两支留下的精骑,还有两队马军此时已经都已经是向前开赴而去。 此战胜负,在此一搏! 高迎祥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也接过了亲卫递来的骑枪。 接下来,他也将要加入战场之上。 高迎祥感受手中冰寒的长枪,自从麾下的军兵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之后,他便很少再亲自冲锋陷阵。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陷阵的勇气。 “呜————” 骑号声再响,一众亲卫皆是纷纷执兵上马。 高迎祥目光向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远处黑水峪的峪口,对于现在在西面的一切根本毫不知情。 疾风骤雨,怒雷翻滚,似有无数的怪兽,穿梭其中,翻江倒海,随着雷鸣发出高声嘶吼。 巨大的声响掩盖了很多的东西。 陈望倒提着马槊,骑乘着战马,驾驭着战马向着山下一路小跑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排一排的骑兵皆是执缰按辔控制着座下的战马尽量保持着队形,排列着梯次齐步紧跟。 天空越发的暗沉,阴云遮蔽在黑水峪的上空,苍穹之上没有丝毫光亮能够从其上透露而出。 雨势渐大,从原本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演变成了中雨。 雨水沉积,在黑水峪的地面之上汇聚成了一汪又一汪的积水。 从天上不断落下的雨水,顺着黑水峪内一众军卒身上的衣甲缝隙侵入躯体之中。 高迎祥目光集中在东北方的峪口,而陈望的目光则是集中在高迎祥的身上。 电闪雷鸣,峪外群山之间一道闪电突然划过长空,整个世界为之一明,不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短暂的光明,让陈望将高迎祥那显眼的紫色大纛看的一清二楚。 “隆隆隆————” 低沉的马蹄声在西山之上回响,但是很快便被远处滚滚传来的闷雷所掩盖。 陈望握着马槊的手不由再度紧了一分。 此时高迎祥的身侧除去数百名亲卫,再无其他的军队。 其余的闯军都已经是被高迎祥派去了前方。 而且高迎祥此时都还没有发现他。 “驾!” 陈望眼色森然,沉喝一声,双腿用力一挟马腹。 座下的枣红马脚步渐快,开始了加速,先是迈着四蹄踏着小步向前奔跑,而后在冲下山梁之时,终于是甩开四蹄奔跑起来。 身后一众骑兵座下的战马也是保持着同等的速度,紧跟在枣红马的后方。 逆风扑面而来,一面面旌旗被高高竖起。 雨水打湿了旌旗的旗面,滴落在旗帜之上发出接连不断的清响。 旌旗在逆风之中鼓荡,不时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动声。 雨水迎面侵袭而来,这样的情况之下根本难以大睁着双眼。 陈望双目微眯,微微低头,尽可能的不让雨水进入眼眸之中。 灼热的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熊熊的燃烧着。 雨声、风声、雷声、杀声、脚步声、马蹄声、金戈交击声,无数种声音在黑水峪的上空回响。 各式各样的声响混杂着进入了高迎祥的耳中。 高迎祥抬着头,最后看了一眼立于北山的明军大营。 大营之下的战斗已经快要分出胜负,曹变蛟带领的骑兵已经是占据了上风。 大雨天气不能使用火器,也无法使用弓弩。 步兵方阵对于骑兵根本构不成多少的威胁,他们缺乏远程攻击的手段,难以阻止敌方骑兵的靠近和威胁。 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用血肉之躯组成屏障,来限制敌方骑兵的活动。 骑号声再度响起,高迎祥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代表着麾下的亲卫已经完成了集结,做好了临战的准备。 高迎祥神色晦暗,目视着远处峪口明军的大营,他的思维有些发散。 这一战后,就算是侥幸活了下来,他的实力也大为折损,而且战败必然会导致威望大失。 七十二营之中,绝对有人的心中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隆隆隆————” 高迎祥眼神微动,在无数杂乱的声音之中,有一道声音让他感觉最为奇怪。 他原先以为是远处的响起雷声,但是雷声应当是一阵一阵。 而那道怪异的雷声,好像是一刻未决,一直在回响。 而且原本那道声音很小就像是远处的天边传来一般,但是现在却好像就在近前不远处的距离。 高迎祥下意识的转过头,循声向着西面看去。 高迎祥眼眸之中的瞳孔因为惊惧陡然放大,身上根根汗毛竖起,浑身犹如触电一般发麻。 饶是高迎祥历经过无数的风浪,但是这一次他确确实实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境。 视野之中,昏暗的平野之上,数以千计道黑色的影子正在其上快速的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直冲而来。 那一直回响的雷声并非是从天上的雷鸣,而是数以千计战马的马蹄踏击地面所发处的马蹄声。 一道巨大的闪电自天际划过,一瞬之间将昏暗的大地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也让高迎祥看的更为清楚。 绵绵的马蹄声犹如雷霆一般轰然响动。 战马的铁蹄踏碎了泥泞的路面,无数的水花和泥点飞溅而起。 数以千计身穿红衣,外罩赤甲的明军骑兵,此刻正如燎原的烈火一般席卷而来。 而在一众骑军之前,一名头戴三旗月明盔,身穿镶红鱼鳞甲,手执马槊的骑将一马当先在前。 在他的身后,一面火红色的旌旗在雨幕之中不断的鼓动着。 “呜————” 嘹亮的骑号声陡然响起,相隔已近三百步! 陈望跃马执槊,驰于万军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的盯着属于高迎祥的那面紫色大纛旗。 一路赶至近前,陈望才看到护卫着高迎祥的一众亲卫开始做出了反应。 陈望看到了很多正在摇曳的旌旗,也听到不断的响起的号角声。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丝毫影响陈望的心绪。 胜负已定! 高迎祥为了突破峪口的明军大营就在不久之前派出了所有的预备队。 最近的一支部曲都离高迎祥所在的方位有一里左右的距离。 现在在高迎祥的周围,他的身侧再没有一支队伍可以马上回援而来。 高迎祥现在唯一能够依仗的只有他麾下的数百余名亲卫。 一千八百余名骑的马蹄声汇聚在一起,简直犹如像暴涨的河水声一样响亮。 而陈望此时就站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透了重重的雨幕,向着高迎祥所在的方位骤然砸落而去。 高迎祥控制着座下颇为慌乱的战马,他的面色早已是惨白一片。 耳畔是隆隆响彻的马蹄声,恍惚间高迎祥感觉到身体所站立的山坡仿佛都在摇动,甚至有了几分摇摇欲坠的错觉。 “拦住他们!” 护卫着高迎祥,统领亲卫的领哨在最后的关头,还是缓过了神来,他怒吼着急声下达着命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支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但是在反应过来之后,一众护卫着高迎祥的精骑第一反应都是保护高迎祥。 他们毕竟是从数十万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的悍卒。 能被高迎祥选在身侧的人大部分忠诚度都有保障。 一部分人的向着高迎祥所在的方位靠拢,而另外一部分则是在带头领哨的命令之下,握紧了兵刃向着坡下直冲而去。 “走!” 带队的领哨毫不犹豫,猛然一鞭抽打在高迎祥座下白马的马股之上。 “咴——————” 战马长嘶一声,骤然迈开四蹄向着前方飞速的奔驰而去。 “驾!”“驾!” 一众亲卫皆是挥鞭跃马紧随其后,护卫着高迎祥向着相反方向飞速的逃离。 陈望看到了高迎祥向东而逃,也看到了一众迎面而来的护卫着高迎祥的闯军精骑。 战马四蹄翻动,发出犹如雷鸣般的闷响,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山下杀去。 数名甲骑猛然抽打着座下的战马,再度加快了马速,护住了陈望的两侧。 陈望目光冷冽,心中平静,脑海清明。 他能够感受到雨水拂面而过,顺着衣甲缓缓浸入内里。 透过重重的雨幕,身前每一名敌人的动作和表情都被陈望尽收入眼底。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从陈望的身后响起。 灼热的杀意在陈望的眼眸之中熊熊的燃烧,两军相隔四十步。 大量用于投掷铁骨朵旋转着自明军的骑阵之中飞出,猛然砸向闯军精骑的阵中,一瞬之间十余名冲在最前的闯军精骑应声而倒,闯军原本还算严密的骑阵豁然出现了数道缺口。 陈望冷冷一哂,以双手握持着马槊,他已经看清了前阵所有闯军精骑的动作。 交马之间,陈望双臂猛一发力,手中的马槊霎时之间绽起一阵清越的铮鸣。m 锋利的马槊切开了厚重的雨幕,而后轻而易举的割开了那名直冲而来闯军精骑的脖颈。 那闯军精骑的脖颈被划开了一道豁口,灼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陈望的衣甲。 他的头颅和身躯只剩下了一点血肉相连,头颅歪向一边,轰然栽落于马下。 难闻的血腥味在一瞬间便弥漫的到处都是。 骑兵交锋生死只在一瞬间之间,这些直冲而来的闯军精骑虽然勇气可嘉。 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一百六十八章:高迎祥 落马的骑士重重的摔落在雨地之上,飞溅而起的淤泥和喷涌而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化作了妖异的暗红。 “轰隆隆——” 一声惊雷陡然自苍穹之上传来,一瞬之间便压倒了世间的一切声响。 雷声落下,雨势再大了数分,已经快要从中雨演变成了大雨,原本阴沉的天色也又变暗了一分。 冰冷雨水打湿了高迎祥的身上的衣甲,蚀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侵袭而来。 高迎祥此时的脑海之中一片清明,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冲昏了头脑。 多年以来,在战阵之上,他遇到过无数次的危险,很多次都险些身死,但是他最终都活了下来。 高迎祥很清楚,此时自己绝对不能慌张。 孙传庭领兵从峪外进入峪内之后,便在北山和峪口就地扎营,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孙传庭麾下的人不可能从他派出去的侦骑眼皮子底下,潜入西南方,绝对不可能是瞎子 而这支突然袭来的明军骑兵却是从西南面而来,从他们的后方而来。 高迎祥面色铁青,恐怕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被官兵所识破。 这支官兵骑兵,恐怕是从汉中府开始沿着栈道一路尾随他们而来。 当时他们所有注意力都在栈道的前方,根本就没有想过身后可能跟着还有其他的人。 灯下黑。 不过就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局面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沉闷的交响声在高迎祥的耳畔回荡,那是战马的马蹄踏击在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 高迎祥驾驭着战马像这前方全速奔驰,他回头向着身后看去。 那队之前直冲而来的官兵骑兵,此时就紧紧的跟在他身后不到一百余步的位置,他之前的那员官兵将领驱马奔走在骑阵的最前方。 而在他的左右两侧,还有两支数百人骑兵队包夹而来。 一路封住了他退往仙游寺的去路,另一路则是封住了他赶往北面大军的去路。 高迎祥心中冷冽,现在留给他的道路实际上只有一条,只能一路向东。 但是东面是绝地,是连绵的群山,根本无法通行。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或许就是形容现在他的情况。 “入山!” 高迎祥没有犹豫,往东是一条死路,但是他却是已经没有其余的选择。 现在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入山,占据一处高坡,尽可能的坚持下去,坚持到足够久的时间…… 高迎祥转头看向北面,阴沉的天色,轰然不觉的响雷声,使得正在峪口鏖战一众的军兵还没有注意到后方发生的一切,也正因为如此还没有引发太大的动乱。 高迎仙原本设置的中军所在,离东面的山岭并不远,很快便已经是赶到山脚之下。 相比其余的山岭,东面的山岭要更为险峻和陡峭,很多的地方都不能行人。 “下马,爬上去!” 高迎祥目光自整个山地一扫而过,一眼便选定了一处高坡,而后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新的军令。 在这种时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重要。 听到高迎祥的军令,一众亲卫毫不犹豫当即下马。 此时护卫在高迎祥身旁的亲卫骑兵已经只剩下了七十余人。 其余的人为了保障撤退,前去拖延时间,早已经是步入了黄泉。 一众亲卫将高迎祥护在最前方,推着高迎祥望着往着高坡之上快速而去。 殿后的亲卫手持着刀盾护卫着尾巴,背对着向后退却。 当高迎祥登上高坡之时,陈望此时也已经是赶到了高坡之上,周遇懋和赵怀良两人也是各带着麾下的部队从南北两面驰援而来,将高迎祥所登上的高坡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高坡之下,一阵人声马嘶,无边的煞气在雨地之中弥漫,哪怕是厚重的雨幕都没有能够阻挡其半分。 高迎祥心中冰寒,他抬头看向北面。 身处绝地之中,官兵包围而来的骑兵粗略估算恐怕超过一千余骑,他麾下不过只有七十余名亲卫,绝对不可能反败为胜。 现在唯一的生机,其实就在于峪口战场。 若是峪口战场他麾下的军兵能够取胜,只需要坚持到前军回援,那么或许他还能够活下来。 只是无论是坚持到足够的时间,还是能够取胜,这无疑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高迎祥立在雨中,雨水不断的从天上滴落而下,雨水顺着盔沿从他的眼前不断的落下。 他很清楚一军主帅若是有失,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他只能祈祷着他这边的情况还并没有被发现,前军便攻破峪口的营地。 不过很快,高迎祥的期望便已是落空。 在视野之中,高迎祥看到了十余队超过百人的骑兵正从后方向着峪口战场杀将而去。 他们所打的旗帜样式和衣甲,都和此时包围在高坡之下的一种官兵相彷。 原本胜利的天秤已经向着他们的方向而偏移,但是当明军的骑兵突然从后方发起的进攻之时,战场的局势在一瞬之间已是急转而下。 高迎祥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明军的骑兵,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切入,引起大量的骚动。 “冬!”“冬!”“冬!” 北山营地、峪口营地,两处营地之中明军的战鼓声提高了整整数度。 擂鼓的力士鼓足了气力,疯狂的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所有人都知道,决胜时刻的已经来临了。 鼓声犹如雷霆一般震响,两处营地的明军早已经发现了战场局势的变化。 他们坐北朝南,在陈望领着骑兵奔下西山之时,便将一切的景象都看在眼底。 他们看到陈望带领着骑兵一路冲下山去。 他们看到属于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仓皇东逃。 他们也看到了那支从西山冲下的骑兵,从其中分离出了十数股骑兵,向着闯军的后军杀将而去。 虽然那十数股骑兵只有千余左右,但是他们阵型散布,呼啸而来,却是显得漫山遍野都是。 “援兵!” 峪口营地,一众明军皆是欣喜若狂,他们看到了闯军阵后那一面面在风雨之中飘扬的火红色旌旗。 闯军的后阵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而后很快混乱便不仅仅只在后军之中传播,正在峪口和北山之下的鏖战的数万闯军都开始混乱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从后方杀来的明军骑兵,他们也注意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属于高迎祥的那面紫色大纛,也已经从他们的后方消失了。 “举旗,擂进军鼓!” 孙传庭骑乘在战马之上,手持着宝剑怒声喝令。 这是一鼓作气击溃整支闯军的最好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他甚至披上了战甲,亲临前阵。 孙传庭带领着一众亲卫亲临战场前线,彻底激起了一众明军的血勇。 黑水峪内,一众明军都已经是看到了代表着孙传庭的巡抚旗在战场最前方的飘扬。 明军之中一众将校皆是疯狂向前,孙传庭作为巡抚,他的旌旗尚且在前方,他们身为武将,谁敢落在后面? 望见胜利将至,普通的军卒也是个个奋勇当先。 早在孙传庭召集诸军前来之时,便补发了他们一直以来被欠发的军饷,阵前下令,所得军功绝不会克扣半分,只要战胜便可全军获功,当先陷阵者十倍之赏。 饷银不缺,赏赐丰厚。 将校用命,军卒自然敢于搏命。 “杀!” 喊杀声一阵阵的从明军的阵中传出,声响震耳欲聋,几欲穿云裂石。 明军士气如虹,勇不可挡。 而相反闯军此时的士气却是已经彻底的跌入了谷底。 他们被困在万山绝谷之中,军中粮草早已经是消耗殆尽,他们最后吃的一顿饭,是杀了后勤的骡马得来的血肉。 驱使着他们搏命拼杀只不过是为了一条生路,还有高迎祥的鼓动。 他们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身后,他们很多人都是忠诚于高迎祥。 他们跟随着高迎祥一路南征北战,一路转战千里,他们虽然败过,但是官兵却始终奈何不了他们。 但是眼下,他们一直追随的首领高迎祥却是生死未卜。 而后方又出现了大队的明军的骑兵。 腹背受敌之下,饥寒交迫,主帅失踪,身处绝地。 如果他们是戚家军的话,在这种绝境之下,他们或许还能够继续作战。 但是他们并不是,他们只是一群流寇。 他们没有保家卫国的信念,也没有舍生忘死的勇气。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投,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常态。 闯军的崩溃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是后军因为身后骑兵的突袭而开始崩溃。 而后便是北山营地之下千公鸡张二和钻天鹞王成麾下的部曲率先崩溃。 当张二看到了后方明军的骑兵杀来之后,他直接将就在身侧指挥着麾下部曲作战的王成直接斩杀。 而后张二的亲卫一拥而上,杀散了护卫着王成的甲兵。 张二在阵前倒戈,王成的身死,引发了北山之下闯军的崩溃。 这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谋之。 早在孙传庭带领大军堵住了峪口之后,张二便清楚这一次恐怕逃不掉了。 于是他在晚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暗中派人和孙传庭接洽,议定投降的事宜。 在闯军之中动摇的人,不仅仅只有张二一个人。 其实第一个找上孙传庭的人并不是张二,而是黄龙。 闯军的崩溃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张二斩杀了王成,而黄龙则是刺死了刘哲。 在情势剧变之时,黄龙抓住了机会,直接刺死了当时正在峪口指挥着军队进攻刘哲。 刘哲的身死,也引发了更大动荡和崩溃。 这些事情的发生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近三万余名闯军,在这样连番的打击之下转瞬之间便彻底的土崩瓦解。 高迎祥站在高坡之上,他不知道峪口他麾下的军队之中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确实是眼睁睁的看着他麾下的军队陷入混乱,而后迅速的崩溃。 眼看着最后的希望也就此断绝。 当这些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之时,他却是无能为力,做不了任何的事情,没有任何的办法……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都和在安塞之时一样。 无能为力…… 雨势正在变小,高迎祥的心中一片冰寒。 高坡之下,喊杀声已经响起,刀剑入肉声、金戈相击声,疼痛惨呼声也都陆续传来。 高迎祥循声向着坡下望去。 就在坡地之上,身穿着重甲的明军甲士手持大枪利刃,正慢慢的推进。 他麾下的亲卫正一个接着一个不断的倒下。 高迎祥看着这些跟随着他,从安塞一路而来,转战了千里的老兄弟一个又一个倒在官兵的刀下,仍旧是无能为力。 坡地没有能够阻挡那些明军甲兵们前进的脚步。 高迎祥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雨水滴落在刀面之上而后一路向下顺着刀锋直到刀尖的位置,缓缓向着下方滴落而去。 明军已经攻上了坡顶,高迎祥的目光越过前方的一众明军甲士,最后放到了被其重重护卫在最中央的武官身上。 “你是谁?” 高迎祥目光平静,他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桉,但是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汉中参将,陈望。” 站在人群之中的那名武官,自然就是陈望。 擒斩高迎祥的这份军功,他不能够让给任何人。 高迎祥提出的问题,陈望并没有拒绝回答。 陈望注视着站在雨中,执刀而立的高迎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见到高迎祥。 在兴安城时他只看到了高迎祥的大纛,远远了看上一眼。 而现在高迎祥就这样站在他的眼前。 自安塞揭竿而起到兵败黑水峪,高迎祥走过了传奇的一生。 在过去的九年之中,高迎祥驰骋西北,转战千里之地,搅动了天下风云,扫荡中原,都发生了动摇。 在王嘉胤、王自用先后亡故之时,是他挑起了属于明末农民军的大梁,将原本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的农民军聚拢起来。 他依靠着自己的判断一次一次挽救了农民军的命运,带领着众人转危为安。 在这九年之中他一直都在斗争着、抗争着,他从未有向明廷低下过头颅。 虽然直到最后,他都未能取得成功。 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洪流 明末的流寇,源于饥荒。 他们为了掠粮,辗转千里,荼毒百州。 他们很多的作为让人痛恨,让人唾弃。 他们的手中确实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数以十数万,甚至百万计无辜的人因他而死。 很多人将明朝的覆灭,神州的陆沉,衣冠沦丧的责任,全都归咎在他们的身上。 甚至有人说出了,“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样的话。 很多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无论是高迎祥,还是其他的人。 他们大部分的人在起义之时本来也只是普通的百姓或是兵丁。 他们有的因为灾害而逃亡的流民,还有的则是迫于赋税而走投无路的百姓、积年欠饷无力养家糊口的兵丁、失去土地被欺压的贫苦佃农。 他们起初只想要一口饭吃,一条活路。 他们想要的只不过是能够活下去。 陕西大灾,他们等来却不是赈济灾荒的钦差,而是日益增长的税赋。 征榷之使,急于星火。 搜刮之名,密如牛毛。 民变就此爆发。 世道将他们逼上了绝路,那些高坐于庙堂之上的大人,将他们逼成了流寇,将他们逼上绝路。 要求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严守“仁义礼智信”,去严守道德,这合理吗,这可能吗? 明末的农民军面临的问题,比起历朝历代的发动起义的农民军都要困难。 灾荒虽然使得他们在起义的初期就聚集了大量的人力,但是也使得很多地方不能居住,他们没有办法占据原先的地方作为基地。 历史上,当农民起义军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时,就会开始约束军纪,向着正规的方向发展。 但是明末民变持续了十数年的时间,都一直没有发展到一定的规模。 这个时候的明军虽然在辽东战场之上屡屡失败,但是明军其实并不弱小。 辽东战场的失败其实并非是因为军事实力的原因,更多是政治上的问题。 平叛的明军从四面八方而来,逼得他们成为了流寇。 如果不去不断裹挟那些普通的百姓充作军力,他们将会在短时间之内被剿灭,所以最终的后果,就是在民变的后期,各地的农民军演变成了流寇。 他们起初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活了下来。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 于是很多人开始走下泥错误的道道路,他们向着和那些和他们一样穷苦的人举起屠刀。 无论是在任何的群体之中,总会出现一些居心叵测,道德败坏之人。 但这并非能够作为,将其全盘否定的理由。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 就算是拼命的挣扎,却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天下大势,岂会轻易而被改变? 明末这一场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的民变,持续了整个崇祯年间。 在他们之中,确实有丧心病狂者,确实有残忍嗜血者,确实有丧尽天良者。 但是在他们之中,也有富有远见者,坚定不移者。 明末农民军们幸运的拥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 一个是王嘉胤,他占据府谷为基业,并没有四处流窜,而是就地发展,不断的扩张领土,与进剿的明军积极作战。 可惜他死于内奸、叛徒之手。 第二个是王自用,在王嘉胤死后,他站了出来挑起了大梁,他想要代替王嘉胤,继承王嘉胤的遗愿。 可惜他的能力不足,空有抱负,却是难以挽回大局。 他失败了,最终病死于济源,在他的手上,三十六营义军开始转变为流寇,因为只有当流寇才能活下去。 最后一个,则是高迎祥。 他接任盟主之时,天下已经彻底的乱成了一团,七十二营之间鱼龙混杂,军中的风气已经是难以扭转。 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所以他在被推举为盟主之后,他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攻下西安,攻取关中。 他很清楚,只有占据一个固定的地盘,着手于提升军备,才能够弥补步卒,拥有和明军硬碰硬的实力,也能够摆脱流寇的身份。 但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 雨势虽小,但是滴落在众人的身上仍然发出不小的响声。 从峪口处传来的战鼓声,在雨声的衬托之下遥远的彷佛自天边传来。 雨水淤积在高坡之上,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便顺着高坡缓缓流淌而下。 陈望迈步向前,周围一众甲士纷纷向着两侧退让而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此时的高坡之上,原本护卫着高迎祥的一众亲卫早已经是被尽数斩杀。 只要陈望一声令下,他麾下的军兵便可以一拥而上,直接生擒高迎祥。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如果他和高迎祥处境互换,他绝对没有办法如同高迎祥这样一般平静。 其实陈望有很多的话想要去问一问高迎祥,但是这些问题最终却是都堵在喉中,没有办法问出。 身为营将,他不能够和高迎祥有过多的交流。 四下数百双耳朵都在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高迎祥手执着雁翎刀,独自一人站在包围圈中。 哪怕是周围全是敌人,他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丝毫的惧色。 陈望看着站在身前不远处的高迎祥,心中百转千回。 虽然结果都是兵败黑水峪,但是发生在高迎祥身上的事情其实已经改变。 原本的时空之中,高迎祥也是在黑水峪遭受伏击,但是并没有兵败之后被一直困于峪内。 曹变蛟也没有参与黑水峪之战,而是在围剿降而复叛的过天星。 七月十五日高迎祥出黑水峪,屯兵仙游寺。 但是在十六日出峪的时候,遭遇明军伏击的情况之下,高迎祥临危不乱指挥着大军反击,甚至赢得了初战。 孙传庭麾下督标营几度溃败,参将李遇春负伤下阵,本营损失惨重。 在洪承畴领兵赶到之后,才最终守住了防线,挡住了高迎祥的后续进攻。 七月二十日,激战四日,高迎祥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他带领着麾下的部众再度发起进攻。 这一次的进攻,高迎祥带领大军突破了黑水峪,一路向着西北方向撤退,想要往凤翔府方向撤走。 只差了一步,他便可以逃出升天。 但是就在马召原上,高迎祥带着麾下兵马在撤离途中被明军缠住,而且正好遇到了领兵从西安一路驰援而来的祖宽。 先是大雨,后是大雾,这个的时候高迎祥仍然没有想过投降和放弃,他亲临前阵,鼓舞士气,带领着麾下军兵一次又一次的击败了明军的攻势。 但是他却不没有想到,他麾下的营首千公鸡张二,还有领哨黄龙在私下已经是和明军谈好了条件选择投降。 在马召原大战之时,他们利用雨后大雾,偷着把部卒向南拉走…… 战线彻底被攻破,高迎祥因此兵败被俘,而后送往京城,受凌迟处死之极刑。 从被俘到京城,最后哪怕是在刑台,高迎祥也未有乞降求饶。 明末农民军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带领着他们一直向前,不断的矫正着错误。 但是明末农民军们也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只有三名富有远见的领袖人物。 在高迎祥死后,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都没有能够做到挑起大梁,坚定不移的一直向前。 李自成到最后建国称帝之后,都没有能够彻底去除身上的流寇习性。 在一片石战败之后,他竟然直接选择放弃了北京城,而后在面对清军之时,还是采用老一套对付明军的战法…… 李自成虽然在成就之上要远超高迎祥,但是他终究没有高迎祥的那一份心气。 “呜————” 远方一声接着一声号角声接连响起,连绵不断,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陈望看的分明,峪口之处陡然多出了大量的明军骑兵。 毫无疑问,洪承畴在此时已是领兵赶到。 “胜负已定……” 高迎祥回望峪口,他知晓自己即将殒命,但是他的神色却是出奇平静。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看来,这天命并不在他…… …… 雷电遁隐,风雨已逝。 随着天渐放光,雨势也越发的变小了起来。 虽然小雨仍然淅淅沥沥,但是阳光却已经是透过了阴云之间的缝隙洒落在黑水峪中。 光明终于重新回归大地,世界再度变得明亮了起来。 只是现今的黑水峪之中,却并非是如同往昔一般的翠绿,而是一片妖异的暗红之色。 在北山之下还有峪口的方位,大量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犹如血肉筑成的城垣一般。 流经峪内的黑水此时已经不能称之为黑水了,或许称之为血河要更为贴切一些。 在黑水峪的谷地之中,大队的明军精骑正在追击着残余逃跑的闯军。 而更多的闯军则是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地上,沦为了俘虏。 手持着利斧、利刃的明军轻兵行走在战场之上,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兵刃切取着首级。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手持着袋篮的人,他们跟在其后搜罗着一切可以继续使用的东西。 盔甲、兵刃、金石、珠宝、器皿,甚至是衣物鞋袜…… 大量的马匹被集中起来管理,手指着马鞭的骑兵驱赶着这些马匹向着临时搭建的马栏之中奔走而去。 黑水峪之战实际上已经落下了帷幕,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结束。 北山大营,中军帐内。 洪承畴身穿蟒袍,头戴乌纱,端坐于中位的左首位置。 孙传庭同样头戴乌纱,穿着一身绯色官服,和洪承畴相邻而坐,坐在中位右首。 胸前的补子绣着的锦鸡,彰显着他巡抚的身份。 帐中一众明军将校皆是分坐于两侧。 左首当先而坐的,毫无疑问正是祖宽 祖宽因为解围山东进击叛军的战功,升任为都督佥事。 后因又因战功评功,被世代荫封为外卫副千户,晋升为副总兵。 被调入关内平叛,又封为援剿副总兵,地位为一众将校最高。 曹文诏此时正在延安府领军和李自成对峙,洪承畴带来驰援只有贺人龙、曹变蛟、高杰、孙守法等将。 贺人龙现在还只是副总兵,他地位自然是没有祖宽高,只是坐在右首的位置。 而后李重镇、曹变蛟、高桂、高杰、孙守法等人则是各按品级分列而坐。 众人都仍然是身穿战甲没有换下,身上的甲衣之上都泛着鲜血的腥味,带的帐中的气味也是颇为难闻。 但是没有人因此而皱眉不满,战场之上这些事情再常见不过。 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都是神色平静,安然若素。 帐中一众将校皆是落座,不过最后还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和李重镇相对而坐,曹变蛟并没有坐在那里,而是坐在李重镇的旁侧。 李重镇是副总兵,和祖宽一同率领骑兵入关进剿,除去祖宽和贺人龙之外,他的地位最高。 按照座椅的排序,和他相对而坐的人,只是比他的地位要低一些,而要高于曹变蛟。 帐内一众将校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都汇聚在其上。 没有人在此时说话,黑水峪之战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得知了大致的情况。 这个位置留给谁的,所有人也都是心知肚明。 一众将校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耐心等待。 而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则是低声的交谈着政务和军务上的问题。 军帐之中的一切都没有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心绪。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自帐外响起,帐外也随之喧哗声起泛起,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包括洪承畴和孙传庭在内,帐内众人皆是纷纷举目向着帐帘的位置看去。 帐帘掀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身几乎被鲜血所浸透的盔甲,而后则是一张布满了血污的脸庞。 陈望举步踏入了帐中,雨水混合着鲜血从他身上的衣甲滚落而下。 陈望抬头举目注视着坐在上首的洪承畴和孙传庭,躬身下拜,沉声道。 “卑职侥幸得胜,阵斩贼酋高迎祥,幸不辱命!” 试了一下防盗章节,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出现段落重复,可以刷新一下app,应该就能是正常章节了。 这章以后就开始进入种田发育阶段了 这一章并非为明末流寇的所作所为洗白。 但是之所以局势恶化,造成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日益膨胀,受控制的文官集团,还有那些贪得无厌的豪绅地主。 第一百七十章:清剿 帐中众人的目光早就集中在了陈望的身上,虽然都已经是有所准备,但是在听闻高迎祥的名字之后还是不由的心中一惊。 而后两名军兵一左一右拖行着一人从帐外走入帐中,众人的眼神皆是一动。 因为那两名军兵正拖行的人正是高迎祥的尸首。 陈望单手向着旁侧指了一指,禀报道。 “卑职见敌中军空虚,领甲骑一路奔袭,将高迎祥追至东山之下。” “高迎祥领亲卫占据高坡据守,卑职领麾下军士冒雨攻坡,一路搏杀,最终阵斩敌酋高迎祥。” 洪承畴双目微眯,眼泛寒芒,身躯向后靠在椅背。 孙传庭面色肃穆,双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之上,身躯微微前倾。 洪承畴的动作和表情远比孙传庭的幅度要大的多。 他靠在椅背之上,心中一片杂乱,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洪承畴现在脑海之中一片混沌,有些昏昏沉沉。 当他领兵刚刚赶至峪口的时候,他看到了黑水峪内闯军崩溃。 进入了军营之中和孙传庭见了面后,从孙传庭的口中他得知了在高迎祥领兵进入子午道之后不久,陈望竟然也跟着其一起进入了子午道之中,一直悄悄的尾随在其后。 而现在闯军之所以会这么快速崩溃,正是因为陈望在大战最为关键之时领骑兵一路奔袭,逼退了高迎祥。 听说高迎祥已经是被陈望领兵团团包围,恐怕很快就将会有消息。 洪承畴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感觉不真切,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他没有相信,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哪怕是高迎祥的尸首就眼前,洪承畴都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无论是王嘉胤,王自用,他们都没有活跃多久,造成多大的破坏,但是高迎祥却是不同。 高迎祥做了王嘉胤,王自用都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带领着数十万众一路到处流窜,三番五次的逃过了他的围追堵截,布下的天罗地网。 甚至…… 甚至还打破了中都凤阳,直接挖了凤阳的皇陵…… 当时听到皇陵被毁消息的时候,说实话洪承畴感觉天都塌了。 虽说他后面还是督抚,但是手中的权力直接被削了一半有余。 他和高迎祥之间交战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场,虽说赢多输少,但是无论如何却是都奈何不了高迎祥。 胜都是小胜,败却是大败。 洪承畴比起任何人都更要想杀了高迎祥,但是每一次高迎祥都从他的手中逃走,没有一次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一听说孙传庭将高迎祥堵在了黑水峪,他便点齐了精骑,亲自领军星夜驰援而来。 “经由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等一众闯军营将指认,此人正是闯逆高迎祥。” 洪承畴举目看向帐中被两名军兵拉扯着高迎祥尸首。 长髯阔面,高鼻深目,和画像之中有七分相似。 靛青山纹半身甲,龙纹镶金朱红战裙、素色战袍,和俘虏描述一般无二。 高迎祥的胸口和腹部都有创伤,看起来像是长枪造成的洞穿伤,不过这些伤势都不会让人立即毙命。 真正毙命的伤势在喉咙的位置,致命伤正在此处。 一刀封喉,干净利落。 洪承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是稳住了心神。 当他确认了这就是高迎祥尸首的时候,他终于是相信了这一切——高迎祥真的已经死了! 相比于洪承畴,孙传庭就要平静的多。 不同于一直和高迎祥争斗的洪承畴,他对于高迎祥了解的并不多。 虽然高迎祥是七十二营的盟主,流寇推举的共主,斩杀高迎祥他只是感觉解决了一个颇大的麻烦,而没有洪承畴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刚刚成为陕西的巡抚,这是他到陕西之后领督标营打的第一仗。 “此战能胜,陈望你当为首功。” 孙传庭面带笑容,目视着站在帐下的陈望,笑道。 “若非是你领兵从后方夹击而来,又阵斩高迎祥,恐怕这一场大战还远远不会结束。” 对于孙传庭这样的夸赞,陈望自然是不会就这样尽数领下。 军功是军功,做人却是做人。 拿了首功不一定会得罪他人,但是做人不好却是一定会得罪他人。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此战能够得胜,卑职万万不敢居功,之所以能够找寻到机会和间隙,也是因为闯贼久攻峪口不下,将所有部曲都派往峪口驰援。” “峪口战场堆尸数重,惨烈至极,卑职听闻李参将此时仍然重伤昏迷,其麾下营兵伤亡过半……” “此战首功,应是全军上下所有将校军士。” 陈望的话让孙传庭想起了峪口战场的情况,不由的神色微暗, “你说的是……” 峪口营地的搏杀惨烈至极,三千卫军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余人数,李遇春麾下的两千营兵折损过半。 他派去驰援的一千督标营在这一战便阵亡超过了两百余人。 这样的伤亡如何不能用惨烈来形容。 孙传庭的目光在帐中众将的身上一掠而过,李遇春并没有到场。 李遇春身被数创,重伤昏迷,现在军中正在预备庆功,而作为守下峪口营地的李遇春却是生死未卜。 兵战凶险,战场之上,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在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的时候,唯有卫军的营地和李遇春麾下营兵的营地之中,传来阵阵的哭泣之声。 孙传庭陷入了沉默,帐中众将看着陈望的眼神也变的缓和了很多。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陈望的这句话都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感。 “此战首功,确实应为全军上下所有将校军士所得。” 洪承畴见到了孙传庭沉默,便直接接过了话头。 “此战斩获清点完毕之后,我亲写塘报为诸位表功,必让兵部秉公下发封赏,此战伤亡者抚恤也绝不会短缺半分。” 洪承畴的话打破了帐中沉闷的气氛,众人的目光皆是齐刷刷的集中在了洪承畴的身上。 打仗剿匪为的是什么,不久是为了军功银钱嘛。 洪承畴的话里意思再直白不过,如果是他亲自写下塘报,兵部那边绝对不敢怠慢,无论是封赏还是抚恤的银钱都不会被克扣。 洪承畴用余光看了一眼孙传庭,又看了一眼陈望。 原本对于陈望一开始的观感并不算好,但是后面曹文诏似乎和陈望说了些事情之后,陈望便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陈望在子午道内写的信件,洪承畴也从孙传庭那里收到了。 确实可以说是胆大心细,洞察入微了。 仅凭行军队列之中细微的变化,便可以分析出这么多的信息,而后更是敢于进入栈道之中一路尾随而去。 而后黑水峪一战,陈望没有基于出击,隐蔽的十分之好。 能够沉的下心,抓的住机会,陈望已经具备一名良将应该具备的所有条件。 会练兵,能打仗,观察入微,胆大心细。 最重要的还是会做人,知进退,相比于前面的,这些事情在如今的官场更为重要。 若是不知道做人,不懂进退,日后进剿被孤立起来,恐怕下场也不会好看。 洪承畴挥了挥手,示意军兵将高迎祥的尸首带下。 确认了高迎祥真的已经身死之后,他的心情已经是畅快了许多。 洪承畴现在对于自己将陈望晋升为汉中参将,镇守汉中府内的决定感觉无比的正确。 先是解决了汉中城的危急,解除了瑞王的危险,这件事还让他受到了崇祯的表扬。 现在更是阵斩了高迎祥,除去了他的心头大患。 “入座吧。” 洪承畴抬了抬手,对着陈望向着旁侧的空位指了一指。 陈望再度躬身行礼,而后走到座位之前。 座位的旁侧,一边是贺人龙,另一边则是高桂,两人也都算是熟人。 陈望没有短了礼节,对着贺人龙和高桂皆是抱拳行了一礼,然后才坐了下来。 高桂面带笑容抱拳回了一礼,高桂是宁远参将,跟随着祖宽南下平叛而来。 高桂笑得稍微矜持一些,贺人龙则是要豪放不少。 若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不在,只怕是现在已经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陈望坐了下来,他的面前正是副总兵李重镇。 李重镇的旁侧是祖宽和曹变蛟。 陈望看历史书的时候,他记得祖宽算的上是一个跋扈的人,为人骄横。 卢象升之所以让祖宽北上驰援陕西,其实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其难以节制。 不过现在祖宽和李重镇两人脸上并没有半分骄横跋扈的模样,相反还对着他笑了一笑。 如今九边实际上已经分裂,辽东和其他军镇之间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辽东军将向来跋扈,这已经是常识了,对于其他军镇的军将从来都是爱搭不理。 祖宽更是辽东祖家的人,原先是祖大寿的家丁,跟着打仗立了功,一路升官做到了宁远参将,而后任为副总兵。 但是现在祖宽和李重镇都对他释放了善意,这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只是在短暂的错愕,陈望就想清楚了其中缘由。 他虽然不属于辽东军的序列之中,但是他是辽东人,而且还是广宁人,辽东吴氏也在广宁。 自己有辽东人的身份,虽然不是在辽东为官为将,但是在他们眼中,自己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这个时代的乡土宗族之间纽带远比后世的要更为紧密。 曹文诏在辽东任官期间,其实一直是处于边缘地位,被辽东将门所排斥,一直没有真正的进入核心。 诸如曹文诏这样的外将统领的营伍,多半被督抚用来牵制辽东本土营将。 不过曹文诏好的一点是,当初在辽东时他麾下军兵大部分都是辽东人。 陈胡两氏大批的人在此期间,加入其麾下充任家丁,也有充作军官。 而曹文诏为人谦和,且善于交际,而且也能打仗,因此在辽东的时候和其他营将的关系也算是不错。 面对祖宽和李重镇两人释放的善意,陈望自然是没有忽视。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能不得罪自然就不得罪。 陈望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飞快的扫过,他也看到了坐在后方一些的高杰。 此时的高杰和当初在淳化的高杰气质都要变了不少。 如今的高杰更为内敛,大部分时间都不动神色。 此时高杰正端坐在座椅之上,他的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洪承畴见到众人坐定之后,他低声和孙传庭交谈了一下之后,便轻轻的拍了拍手。 随着他的拍手,几名军兵推着一副巨大的舆图缓缓进入了帐中。 孙传庭是陕西巡抚,而洪承畴现在还是三边总督,他的权位都要更高于孙传庭。 “此番贼酋高迎祥虽已伏诛,然各地仍然有流寇活动,清剿事宜仍刻不容缓。” 洪承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众人。 “如今天下流寇仍有四股势力残存,只有剿灭此四股流寇,天下方可安定,宇内方可肃清。” 帐中众将,将目光都投在了舆图之上。 舆图之上,早已经是表明了四股流寇所在的地方。 舆图上用黑红两色区分流寇和地方进剿军兵。 “第一股,第二股流寇都集中在如今陕西境内。” “第一股流寇为李自成统领,约有十万之众,如今被困于延安府境内。” “第二股流寇为曹操罗汝才为首,也有十万之众,如今在西安府南部商洛山一带活动,与勋阳山区一众贼寇相互沟通,互为依仗。” “第三股流寇主要集中于南直隶与河南之间,以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革左五营等人为首,约有二十余万人。” “最后一股流寇主要集中于湖广的勋襄之地,以八大王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等人为主,约有四十万众,为现如今一众流寇之首。” “贼酋高迎祥已死,余众定然惶恐难安。” 洪承畴站在上首,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发令八省之地,示告天下流寇,若有愿意弃暗投明者,依诏尚可免其肩负之罪。” “此次进剿,联合八省,集结百营之兵,务求荡平宵小,肃清八荒!” 第一百七十一章:权力 这一次的军议仍然是洪承畴的一言堂,孙传庭并没有和洪承畴的意见相左。 两人品级之上相差不多,但是手中的权力却是天差地别。孙传庭只是陕西一省的巡抚,洪承畴却是三边总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三边即甘肃、延绥、宁夏三边。延绥、宁夏、甘州、固原等军镇的总兵、副将一众营将,还有三省的巡抚都要受洪承畴的节制。 洪承畴心中早有腹稿,在收到了孙传庭传来已在黑水峪围住了高迎祥的书信之时,他便已经是未雨绸缪想好了高迎祥死后应当如何布置安排,清剿剩下的残余流寇。 军议花费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召开之时天色就已经不早了,军议结束时也已经是日近黄昏了。 军议结束之后,陈望跟着一众将校退出了中军帐内,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所料。 他驻兵的地方仍然没有什么变动,还是被安排在汉中府内。洪承畴让他继续镇守汉中府,驻防于兴安一带,防止现在被困于勋襄两地的张献忠、刘国能等部西逃。 当初高迎祥进入汉中府时,陈望就已经是想过了高迎祥死后会造成的影响。 高迎祥的身死并不会对于他的驻地造成太大的影响。目前为止只要张献忠等部还在勋襄一带,自己就会被一直留在汉中府内,暂时不会调往他处。 而在之后的几年之中,汉中府内一直是动荡不休,汉中城甚至都数次受到威胁。 汉中府之所以被划归为陕西,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四川的屏障,若是掌握在四川的手中,那么地方上一旦有势力反叛。 失去了汉中府,朝廷想要平叛无疑是要花费巨大的气力。汉中府虽然归属于陕西省,但是实际上和陕西省其他州府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太过于畅通,相对要独立的多。 汉中无论是距离西安府还是凤翔府,亦或是巩昌府其实都很遥远,而且从这几处地方进入汉中府的道路也较为崎区难行。 所以现在的局势,汉中府需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来镇守。而洪承畴现在麾下能用的人并不多。 曹文诏肯定是不能调走,洪承畴需要曹文诏来带领麾下的各路兵马主持进剿。 曹变蛟的威望足够,勇武过人,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一直以来都是跟随着曹文诏作战,很少有镇守一地的经验。 贺人龙也不行,贺人龙是陕西米脂人,虽然很多时候作战很是勇勐,也有经验。 但是他打活仗也是一把好手。所谓打活仗其实就和做买卖一样。一开始进剿的官兵跟贼寇都是陕西人,甚至是同乡。 还有一些逃兵和进剿的官兵本身就出身同队同伍,双方关系更加密切。 两军对阵的时候,根本不动刀兵,甚至是相互问候。流寇们见到官兵过来就把劫掠来的牲口抛下,再丢下一部分的辎重或者是金银。 而官兵收了钱和东西,直接就让开道路把流寇给放走,这是所谓的 “打活仗”。至于塘报写的,自然是和实际发生的完全不相同。把贺人龙放在眼皮子底下,贺人龙还是那个能打能冲的贺疯子。 但是要是把贺人龙放去了汉中府,一切就只有天知道了。张全昌作为总兵,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却在之前战事失利后被俘。 如今虽然现在已经脱离流寇的队伍,但是现在已经是被贬去了边疆的卫所重任卫所军官。 至于其他的将校就更不用说了,都各有各的问题。而陈望在汉中府内的作为可圈可点,所以洪承畴自然是不会轻易再做调动。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之前的经历还有曹文诏的提点他都记在心中。 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是谨慎万分,而且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决定,这些事情全都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陈望还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走,回了汉中府后是什么样的安排,但是贺人龙的声音直接将他拉回了现实。 “哈哈哈,好小子,老曹说你打仗厉害,但咱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贺人龙走了上来,直接将手搭在了陈望的肩膀,粗豪的笑着说道。 他口中的老曹自然就是曹文诏了,贺人龙和曹文诏之间的关系很好。两人之间是交好是从陕西进剿之时开始。 当初在邠州,贺人龙离开的时候,曹文诏还亲自送别。不过话说回来,曹文诏好像和谁的关系都很好,无论是哪里的督抚都是对曹文诏颇为关照。 就算是和曹文诏起过纷争的洪承畴,现在也和曹文诏之间关系良好。 “其实还是侥幸居多……”此时周围还有不少的将校,陈望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谦虚道。 贺人龙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可惜军门催的太急,什么轻装简行的,我藏得几坛好酒都没有带来,不然咱老贺倒是想请你喝些。”陈望看了一眼有些灰头土脸的贺人龙,身上的铁甲沉旧破损,身上的战袍颜色也没有往昔一般鲜亮。 “驴球子,咱实在累的不行了。”贺人龙骂骂咧咧,压低些声音。从延安府一路到西安府来,星夜奔驰,人怎么可能还精神十足。 “军门也是,咱们刚到黑水峪,休息都还没有来得及休息,明天又要拔营北上,烦死了。”洪承畴定下了方略,盘踞在西安府商洛地区的流寇被分给了孙传庭来进剿。 副总兵罗尚文、参将李遇春等一众步兵居多的营兵被分去了孙传庭的麾下,协助清剿商洛一带的流寇。 而贺人龙、祖宽他们则是跟着洪承畴继续北上进剿还在延安府的李自成。 曹文诏那边只留了七八千人,现在只能暂时维持守势,压力巨大。所以洪承畴的军令是明日五更便出发,一路急行往北进往延安府内。 根本没有留下多少休息的时间。陈望眼皮直跳,这才刚出中军帐没有多远。 贺人龙虽然压低了些声音,但是声音还是很大。贺人龙真的是胆大包天,洪承畴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人,要是真听到了,只怕是之后要被穿小鞋。 陈望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幸亏原来是曹文诏的麾下的家丁。曹文诏和其他将校还有大部分的文官督抚的关系都不错,自己也因此在官面上没有被怎么为难过,甚至还因此得了不少的好处和实惠。 要是自己是贺人龙麾下的家丁,恐怕当时淳化都轮不到自己去,当个游击都有人卡着。 陈望转头看了一眼走在右后方的高杰,现在高杰是洪承畴麾下的坐营官,也是营将。 但是历史上一直跟着贺人龙的高杰,直接贺人龙因罪被杀后,才当了游击将军。 孙守法也是,归降曹文诏后,积功升了游击。然后跟了贺人龙,就一直卡在游击的位置上。 贺人龙自己是仕途也不顺,和左良玉争平贼将军也没有争到,明明功绩不差。 陈望下意识向右走了些许,他现在确定,贺人龙绝对是被洪承畴记住了。 “不说了,庆功什么的你们去吧,咱先回帐睡一觉。”贺人龙拍了拍了陈望的肩膀,而后大踏步向着后方的营地直走而去。 陈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帐,又看了一眼贺人龙的背影。有一种小鞋,叫穿了都还不知道。 贺人龙走后,陈望第一时间先找了曹变蛟。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曹文诏的家丁,这个身份对于他来说好处良多,自然不能舍弃,该做的礼节都需要做到。 而且曹文诏对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初任营将的时候,曹文诏就将兵法、练兵、临阵的一些见解都告诉了他。 更不用提这一路上的平步青云,历任百总、把总、游击,再到参将。虽然一路升任,自己的军功也够了,但实际上能够晋升与否不仅仅是看军功。 贺人龙、高杰就是最好的例子,朝中有人才好办事。能做到汉中参将的位置,其中曹文诏肯定是帮忙运作了良多。 后来自己出现了问题,也是多亏了曹文诏的提点,才免去了被洪承畴盯上,成功的达成了目的。 曹变蛟比起曾经,现在要稳重的多,没有再如同以前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和陈望还交谈了一番。 期间祖宽和李重镇几人也凑了上来,曹变蛟在辽东呆的时间不算短,自然会说辽东话。 陈望本身就是辽东人,几人用辽东话交谈,彼此之间气氛也算是颇为和睦。 祖宽和李重镇两人也是随同洪承畴北上进剿李自成。当初俞冲霄战死,大部分的军兵都被李自成收纳。 过天星惠登相投降,满天星、混天星战死,三人麾下的部众离散众多,其中不少都转投了李自成的麾下。 李自成如今麾下聚拢了十余万人,虽然兵力看起来少,但是麾下精锐却是不在少数,实力并不算差。 不过陈望知道,祖宽和李重镇两人虽然现在被征调去延安府,但是到中途半路之上就要折返。 现在这个时节,消息还没有传来。但是后金,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为清军。 因为黄台吉在四月之时已经在盛京称帝,改国号为清。现在是七月十七日,北京马上就要传来勤王令。 崇祯九年,丙子之变,清军入关,克十二城,连胜五十六阵,杀入京畿威胁北京。 卢象升马上就将要被急调入京。而祖宽和李重镇也在勤王军的名单之中,他们在北上延安府的时候收到调令后只能北上勤王。 有时候历史便是这样巧合,高迎祥的身死之后的这一段时间正是彻底剿灭农民军,肃清关内的最好机会。 但是正是因为这一道勤王的诏书,使得一切的计划和努力最终都付诸东流。 如果祖宽和李重镇北上延安府,无论是现在还是历史上,李自成恐怕都难逃兵败一途。 而卢象升堵住了勋襄的关卡要道,张献忠、刘国能等众恐怕会被困死在勋襄山区。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陈望很清楚这一道清军的这一次入关,还有勤王令造成的影响。 他现在想要做的便是尽快南下汉中府。这一战他虽然有阵斩高迎祥这样奇功,但是恐怕最多只能是官升一级,成为副将,最多再署个军职,不可能再往上升太多了。 虽说武将只需要有军功,年龄多大经验多少都不是问题。但是朝廷不会让一个人升的太快。 原本陈望有副千户的官职在身,升为游击并不算出格,后来连番大胜升为参将,也算合理。 但是现在升为副总兵的话,二十六岁的副总兵,确实是有些太过于年轻了,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虽然曾经刺杀王嘉胤的张立位、王国忠两人甚至直接跨过了游击、参将一系列的职位直接被晋升为了副将。 但是两人的副将手中的权力并不太大,而自己的副将落下去就是汉中府的副总兵,整个汉中府的主官,这就有些过大了。 陈望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一次回到汉中府后,他决定先沉默下来,尽量不再立下太过于耀眼的功绩,将精力放在后勤和麾下的军队之上。 在此后的数个月内,汉中府暂时还是趋于稳定的状态,虽然还是有小股的流寇作乱,但是大股流寇侵入的事情发生在明年。 盘踞在勋襄一带的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不会再向西进往汉中府。在卢象升被北调带兵入京勤王之后,勋襄一带的农民军将会转守为攻,再度掀起汹涌的波涛。 南直隶那边,革左五营也同样会趁着此时明军守备力量空虚,掀起更大的风浪。 不过这一切都是之后的事情。陈望停下了脚步,在他的身旁众人都已经是各自散去。 陈望站在北山的山脚,回望着中军的方向。在去汉中府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他需要借助孙传庭的手中的权力,来为今后的发展打下基础。……《明史·列传·卷一百六十一·祖宽》 “边军强憨,性异他卒,不可以法绳。” “往时官军多关中人,与贼乡里,临阵相劳苦,抛生口,弃辎重,即纵之去,谓之 “打活仗”。” “边军不通言语,逢贼即杀,故多胜。” “然所过焚庐舍,淫妇女,恃功不戢……自以为客将,无持久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深谋 崇祯九年,七月十八日。 平旦之时,洪承畴已经是领兵拔营,祖宽、贺人龙、曹变蛟等将领着上万名骑兵浩浩荡荡向着北方一路急行而去。 延安府现在只有曹文诏和甘肃总兵柳绍宗两部兵马在和李自成对峙,所以哪怕是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洪承畴也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李自成不除,整个陕西就得不到安宁。 洪承畴领兵匆匆离去之后,留下来的所有兵马节制权自然就重新回到了孙传庭的手中。 陈望还没有来得及去觐见孙传庭,便先收到了孙传庭召见他的军令。 孙传庭没有移营,中军帐仍然在北山的山腰之上。 陈望从山下的临时营地一路走了上去,此时整个北山山腰营地之中没有多少的人气,只有些许守营的军兵,直到走到了中军的位置,路上的军兵才逐渐的多了起来。 大部分的军兵都被派出去清扫战场了,黑水峪一战,多达上万人死难,尸体堆积如山。 光是打扫战场,处理尸体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而且还要分离一部分的军兵去看押俘虏,留在军营之中的军兵自然就更少了。 闯军一共四万多的人马,死伤者颇多、逃走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丢下了武器,选择了投降。 这些俘虏如今都被安置在黑水峪东山的一处谷地,由游击李应科领兵看守。 走到帐前的时候,陈望遇到了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 之前指认高迎祥尸首的时候,陈望见过两人一面,因此也记住了两人的相貌。 孙传庭给两人一人留了一千余名军兵,让他们各自独领一营。 不过现在他们麾下的军兵兵器甲胄自然都是被全部收缴,暂时安置在临时营地之中,也派了专人监视。 但是和洪承畴收纳高杰一样,孙传庭也将两人收入麾下听差。 两人见到陈望脸色皆是一变,而后连忙走到道路的旁侧跪地见礼。 他们两人选择反正虽然有功,但是孙传庭给他们许的也只是游击罢了。 陈望本就是汉中府的参将,此番阵斩高迎祥之后,入了上面的青眼,只怕是日后将会平步青云。 陈望的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点了点头算是见礼。 历史上这两人从高迎祥死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史书之中,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多半死在了不断进剿的路上。 不过…… 陈望已经走过了两人所在的位置,但是却是放缓了脚步。 这两人和高杰一样,已经是彻底的站在了流寇的对立面。 高杰给李自成戴了一顶帽子,只能跟着明军一条路走到黑。 而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两人却是出卖了高迎祥,眼下七十二营的营首恐怕没有人不想杀之而后快。 无论是真想为高迎祥报仇的,还是想要借助二人的人头来竖立威望的。 这两人也只能是跟着明军一条路走到黑了,绝不可能再投身于流寇的队伍之中。 两人名声极差,又出身于流寇,日后倒是可以利用他们做一些脏活累活…… 心中有了定计,陈望也正好走到了中军帐外。 帐外孙传庭的亲卫似乎看到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先行禀报了,所以直接便掀开了帐帘。 陈望低下头,略微平复了一下心境,而后便迈步走入了大帐之中。 “卑职陈望,叩见军门。” 陈望垂首下拜,虽然看起来孙传庭没有洪承畴那般看重形式,但是该有的礼节陈望还是都做足了。 “陈参将免礼,我治军从来不重繁文缛节,平常见礼无需下拜。” 孙传庭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入座吧。” 陈望应了一声,站起了身来顺着孙传庭手所指的方向,坐在了座椅上。 “你先等我稍许时刻。” 孙传庭俯于案前,似乎正在批复着什么事情,在他的桌面之上摆放着厚厚的数叠文书。 听了孙传庭的话,陈望自然不会出言打扰,反正现在很多事都并不急于一时。 往昔站岗守卫一站便是一整天,现在等一等对于陈望来说自然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陈望并没有等待很久,在半刻钟之后,孙传庭便从一堆文书之中抬起了头来。 “西安四卫积弊严重,这些都是关于四卫的文书。” 孙传庭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西安四卫根本没有办法作为西安屏障,西安四卫紧邻省城尚且如此,其余地方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遍地皆寇,而问兵无兵,问饷无饷。 这是孙传庭上任陕西巡抚之后所遭遇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为紧要的问题。 无兵便征兵,孙传庭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选拔秦地各地卫所军营之中的精锐敢战之士,收入督标营内充为战兵。 但是无饷却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饷来,每年征收的赋税自有定数。 不过孙传庭当时在殿前奏对之时便已经是有了方略,他成功得到了崇祯的允许,得到了自主筹饷的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孙传庭在任陕西巡抚期间,屡胜流寇,几乎肃清整个陕西的原因。 正是因为有了自主筹饷的特权,孙传庭麾下的营兵几乎都是足额发放饷银,几无克扣,因而人人敢战,将校用命。 历史上的孙传庭,在击败了高迎祥之后,便开始着手整顿陕西省内各项的弊病。 孙传庭第一件施行的政策,是重整卫所,清屯增课、通粜惠民。 简单来说就是重新整顿卫所,查田、清田。 第一个整顿便是西安府内的前后左右四卫。 现在的孙传庭,恐怕也是准备开始清除弊病。 身为巡抚,孙传庭有管理陕西省内各处卫所的权力。 上任之后不久孙传庭就查清了大部分的事情,清楚了卫所的弊病所在。 原先的卫所屯田在各地早已经是成为了空名,原先“照军给地,以地养军”的制度早已经彻底崩坏。 各卫各军原来的屯地,大多被兼并,亦或因兑食军粮而欺隐田地。 卫军贫苦,军士凄惨,就是军将也少有富贵者。 陈望想的便是借助孙传庭要清屯增课的这一股东风,来掌握汉中府内卫所的权力。 孙传庭停顿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原本目的,便没有再继续西安四卫的话题。 “你应该知道,等这一次军功报上,论功下来之后,你就能升任为副将了。” 陈望点了点头,他此前就推算过多半只会再升一级,晋升为副总兵。 而且因为自己的年纪的问题,后续立功恐怕也不会再继续晋升,起码到三十岁后,或则是立下阵斩高迎祥这样的大功才可能再度获得晋升。 “军门信重,卑职唯有尽心已报。” 孙传庭摆了摆手,这些空话套话他自赴任起始听得太多了。 “方略已定,不日你就要领兵重返汉中府内。” “勋襄两地云集贼众逾三十万,张献忠、刘国能等悍匪贼首俱在其中。” 孙传庭注视着陈望,沉声道。 “据我所知,去岁汉中府凤县民变波及甚众、黑杀虎张原于西乡作乱,进剿的卫军民兵死伤者甚众。” “如今汉中府内卫军正军只余三千两百余人,当然这是名册上的人数。” 孙传庭眉头微蹙,神色肃穆,靠着椅背问道。 “卫所糜烂,地方缺额,并非是什么秘密,你告诉我实话,如今汉中卫军能战者有多少人,民兵又有多少。” 卫所糜烂确实不是秘密,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整个大明只要是个将官都在做,不做的人根本养不起兵,更不用说打仗了。 不过陈望还是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了孙传庭的问题。 “各城民兵都是依照旧例募集,于战时有所增加,小城三百,中城六百,大城千人,平利、洵阳、白河、石泉四县毁于战火。” “汉中府如今剩余十三城,共有在册民兵四千九百人,实际应该只多不少,不过民兵只能守城,无力野战。” 民兵一般是由地方主官管理,选兵基本是从各坊市之中选出,还有一些豪绅富户的家丁填补,他们的资费也多是地方自筹,一部分是各坊百姓捐募,还有一部分则是由豪绅富户来出。 毕竟城破了之后,最先遭殃的还是城中的豪绅富户,他们自己也都清楚的很。 所以民兵一般都是满额,甚至是超出。 陈望微微垂首,继续禀报道。 “汉中府卫军几经战事伤亡惨重,如今实有军兵约有两千余人,其中一半在兴安城内协防,另外一部分协防汉中城,保全瑞王安危。” “两千人……” 孙传庭眉头微蹙,陈望现在说的数字,他并没有怀疑。 “如果我没有记错,周遇懋麾下营兵只有一千五百的战兵,千余辅兵,你麾下有两千余名战兵,辅兵三千人左右。” 孙传庭轻敲了一下桌面,目光看向放在桌面旁侧的舆图之上。 “也就是说,如今整个汉中府,算上卫军、辅兵,只有九千多人,还不到万数。” 陈望点了点头,应答道。 “军门记得不差,共计有九千六百人。” “不过卑职之前因为听闻闯逆大举西进,于是又从俘虏流寇之中临时征募了些许人手,充作民夫辅兵协防兴安。” 孙传庭目光微动,从桌面之上的舆图之上回转到了陈望的身上。 四千的辅兵,两千的战兵,这个比例略微有些大了。 孙传庭虽然此前唯有在内地担任过巡抚的经验,但是上任也有将近两月。 对于如今各营之中的辅兵真正情况,他也是有所知晓。 “征募辅兵减轻战兵负担,还可以增强本部战力,此事我不反对。” 孙传庭思索了片刻,提点道。 “不过他们此前终究是流寇,还请陈参将一定要约束本部军纪。” 陈望明白孙传庭意思,斟酌了一下,解释道。 “卑职选拔辅兵,皆是从流寇饥兵序列之中挑选,按照《纪效新书》之中选兵法选取。” “流寇马军精骑勇则勇矣,但是很多都是桀骜不驯、军纪败坏之徒,这些人难以约束,而且烧杀抢掠,恃强凌弱惯了,打不了硬仗。”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错愕,大部分的将校招募辅兵都从流寇之中的精骑马军之中挑选。 因为精骑马军基本都是历经数战的老兵,技艺不凡,作战凶狠。 不过陈望的话却是也有些许的道理,他之所以提醒陈望要注意军纪就是因为知晓很多情况。 左良玉和贺人龙麾下都有不少所谓的辅兵,沿路州县多遭其害,但是因为进剿兵力不足,有需要仰仗他们,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老师说你有将才,如此看来果然没错。” 孙传庭心中对于陈望又高看了一眼,难怪洪承畴居然放心让陈望独自镇守汉中府。 “不过汉中府如今可战之兵还是太少了,勋襄两地流寇众三十余万,若是再度西进,只怕汉中诸县又将再遭蹂躏。”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 “而且汉中府连同关中蜀中,关系更为重大。” “如今四川省内一些土司并不安分,川兵一部分需防备土司,另一部分正在驰援湖广,如今上内颇为空虚,一旦流寇窜入四川境内,造成的影响必定非同小可。” “这一次召你前来,其实是想要问你守备汉中有何需要。” 陈望神色微动,真是正要瞌睡,便来了枕头。 “汉中府关系重大,防务沉重,卑职麾下兵力薄弱,不敢托大,确有难处。” 陈望低下头,压低了些许的声音,也让自己看起来更为诚恳一些。 “卑职知晓如今省内各地皆有盗匪,进剿兵力严重不足,所以不敢请派援兵。” “汉中卫军虽伤亡惨重,正值低迷,但若是可以统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可以作为依仗。” “汉中府因为兵祸很多田地都已被毁,离散百姓颇多,卑职以为完全可以将这些百姓勾为军户,补充汉中卫内缺额。” “卑职长于练兵,卫军虽不堪战,但是卑职也有信心将其练为强军。” 陈望尽可能保证着语气的平静,郑重其事道。 陈望低垂着头,半响没有听到孙传庭的回应。 孙传庭没有说话,陈望自然也没有将头抬起来,这种时刻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多余。 孙传庭凝视着坐在下首低垂着头的陈望,细细的回想着陈望所说的话。 眼下他麾下军力确实不足,可谓是捉襟见肘,确实也没有多余的兵力援助汉中府。 但是汉中府面临的威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急需补充力量。 若是将汉中卫军交给陈望来训练,汉中府军兵战力不足的这一问题就解决了大半…… 劳动节快乐 随着高迎祥的落幕,本书第一卷山河破碎也即将告一段落。 今天写的章节,自己感觉有些不尽如人意。 所以决定暂时请假一天,用来梳理一下剧情,整理一下资料,修改一下文章。 明天会补上今天的欠更,一共两更八千字,这回不会再突然断更了。 之前因为身体和精神的问题,导致难以更不稳定,实在是抱歉。 这段时间尽可能的在保证稳定的更新,虽然有些章节可能因此质量有些不佳,有失水准,所有书友的评论这段时间我逐条逐条在看。 各位的建议、鼓励、批评,这段时间都全部记了下来。 不足的地方一定改正,好的地方一定会继续保持。 接下来的新一卷,战事会少一些,更多的将会写制度、后勤方面。 最后,再一次祝各位同志,五一劳动节快乐。 《风起明末》劳动节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三章:汉中卫指挥同知 让孙传庭沉默并非是陈望提出的请求。 陈望的请求其实并非是什么离谱的请求,相反只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请求。 在北地九边重镇还有一些地方,以营将的身份,兼领当地卫所的军职的将校并不在少数。 明末中后期因为卫所制的不断崩坏,而不得不更加倚重于募兵。 旧时的总兵、副总兵等营兵军官,就是从公侯伯都督等勋贵重臣之中推举充任。 次一级的参将、游击、守备则是从各地卫所之中挑选卫军的高级军官充任,一般都是都指挥使、指挥佥事一级。 一些要冲重地需要设置堡,设关的,设把总镇守的,一般则是直接选拔当地卫所的主官,千户或是百户充任。 嘉靖时期,戚继光被调往浙江,在浙江都司中任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地,当地卫所也在其管制之下。 让孙传庭沉默的原因,是因为他本身就已经准备着手于整顿卫所。 陈望的这一请求,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知晓你练兵有方,但卫军不堪战事的原因却是并非仅仅因为训练过少。” “卫军疲敝最大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武备、也并非是因为训练,而是在于卫所本身。” 孙传庭眸光灼灼,沉声道。 “国家困顿,军饷难支,营兵尚且难以领得足额之饷,更何况地方卫军。” 陈望低垂着头,孙传庭所说的这些问题,他其实比孙传庭要更为清楚。 明初之时卫军屯田成效很大,几乎是其军饷的主要来源。 但是卫所制到如今已经崩坏的不成样子,各地的卫所,尤其是内地的卫所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侵占。 各地卫所拥田逐年越年降低,军户困顿、将校贫苦,因而逃亡者甚众。 卫军并非是不能战,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钱粮,还有将官的问题。 黑水峪一战,守卫峪口的卫军伤亡超过了三成,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早就应该陷入了崩溃,但是他们在大战爆发之后,一直坚守在峪口。 孙传庭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发足了他们的军饷,战死了保障能发下抚恤金。 而将官们也都没有逃跑,孙传庭亲临前阵,战前立下军令,胆敢逃亡者,事后必追其责。 因此他们都带着各自的家丁都顶在最前线的位置。 “要想使得卫军能战,首要便是解决钱粮问题,其二则是革除卫所内部的弊病。” “最后才是卫所军士的本身……” 孙传庭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但是地方卫所弊病深重,想要改易无疑难之又难。” 陈望眼神微动,从孙传庭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请求,反而是说起卫所的种种弊病之时,他便已经是猜出了孙传庭内心的想法。 孙传庭有意整顿卫所,历史上他首先整顿的就是西安府内的四卫,而后才慢慢的整顿其余各地的卫所。 但是很多地方整顿卫所都因为鞭长莫及,或是地方阻力太大而失败。 一直到卸任,孙传庭都没有能够完成整顿整个陕西省内卫所的计划。 孙传庭多半是想要借助自己的手来整顿汉中卫。 “卑职身为汉中参将,有守土之则,理应保全汉中府内各城平安。” 陈望压低了些许的声音,语气低沉道。 “但是在闯逆窜入汉中府内之时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是眼看着洵阳、平利、紫阳、石泉四城城破,十数万百姓遭受灾祸。” “如果卫军堪用的话,完全可以据守在勋襄两地进入汉中府的关卡要道上面,直接堵住流寇西进之路。” 陈望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抬高了些许的声音,郑重道。 “军门所言甚是,地方卫所确实弊病深重,想要改易确实困难。” “卑职任汉中参将以来,多次与汉中卫军协同作战,对于卫军之中的弊病也知晓一些。” 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最大的不同的是他们心中的想法。 在家国与个人面前,洪承畴将自己放在前面。 而孙传庭则是将家国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其后。 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需要说什么样的话。 “卫所疲敝难以决绝,但是并非不可解决。” “此次流寇荼毒汉中府多地,遭受灾祸百姓众多,汉中府内的很多田地都陷入了荒废和无主的情况。” “卑职以为可以将其暂时划为军田,正好可以充实卫所钱粮。” 孙传庭微微颔首,这确实是解决卫所田地缺失问题的一个好办法。 石泉等城的城池被攻破,城中的富户豪绅大多被杀,他们的田地自然也暂时成为了无主之物。 将其划归入当地的卫所名下,正好可以填补缺失。 虽说其中还有一些细节和事情需要处理,但是办好这些事情所遇到的阻碍和难度,远比直接直接从富户豪绅的手中强取要小的多。 想到此处,孙传庭看向陈望的眼眸之中又多了一份欣赏。 大部分的军将只会打仗,甚至有的连打仗都不会,领兵都是个问题。 但是陈望不仅会打仗,还会练兵,而且对于治理和管理上也有可取的看法,自然让孙传庭高看了一眼。 陈望抬起了头,沉声道。 “卑职认为,有志者,事竟成。” “遇事不应该知难而退,而是应当迎难而上,卑职不才,但是愿为军门分忧,报效国家。” 孙传庭身躯向前微倾,注视着坐在下首位置的陈望,放声笑道。 “好一个‘有志者,事竟成’。” 孙传庭眼眸之中再度显露出了锐气,陈望的这一句话让他原本有些低沉的斗志也昂扬了起来。 要想整顿卫所、清丈田亩、填补漏缺,势必要得罪不少的豪绅富户,还有大批的官吏勋贵。 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做这些事情,必然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此战你一路尾随闯贼进入黑水峪,找寻机会阵斩高迎祥,并且派出骑兵于后方冲击闯贼后队,促使闯军陷入崩溃,可谓大功一件。” “报功的文书不日便会呈递上去,此战成果斐然,兵部论功必定不会怠慢。” 孙传庭低头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经写好了的塘报。 “之前你因功升汉中参将,授指挥佥事。” “这一次的功绩应当会让你再升一级,不过应当还是留在汉中府内。” 勋襄两地流寇有近三十万众,而且为首者还是八大王张献忠。 张献忠可是在七十二营之中仅次于高迎祥的营首。 汉中府防卫任务沉重,作为战略要冲,加上瑞王也在汉中府内。 这一次的战功足够陈望升为副总兵还有余。 洪承畴在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军务,陈望得到的命令是带兵返回汉中府内,防备勋襄两地的流寇西逃入陕。 洪承畴虽然没有明言,但是这样的安排所有人都清楚,陈望多半会以汉中府镇守副总兵的身份继续守备汉中府。 “省内的情况如今确实如同你所说,各地纷乱不休,进剿兵力捉衿而肘见。” 良久之后,孙传庭站起了身,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陈望,他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我答应你的请求,允许你训练汉中卫军。” “不过,你要做的不仅仅是训练卫军。” 孙传庭没有继续站在上首,而是从上首的位置走了下来,一路走到了陈望的身前数步距离才停下了脚步。 “我有心整顿各地卫所,预备从西安四卫最先开始,其余各地卫所地处偏远,暂时有心无力。” 孙传庭一手放在身前,另一手背在身后,凝声道。 “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我便保举你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放权给你。” “除去训练军兵之外,整顿汉中卫和清屯增课任务你也须肩负起来。” 陈望现在的官职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再升一级便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虽然陈望阵斩了高迎祥,还协助击破了闯军主力。 但是陈望此前升的太快了,也太年轻了,就算是这样的功劳,最多也只能再升一级,多余的再折算为其他的赏赐。 陈望强行压住心中的激动,缓缓的抬起了头来,看向站在他身前近侧的孙传庭。 孙传庭的眼眸很亮,透露着一股骄人的锐气,越是临近,他双目锐气越盛。 “希望等到我到临汉中府时,能够看到焕然一新的汉中卫军。” 成也锐气,败也锐气。 正是这一股锐气,让孙传庭登上了高位,在最后的最后。 孙传庭只差一些便挽救了当时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大明。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力挽狂澜,过盛的锐气,让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都说他孙传庭养寇自重,最后在诏令之下孙传庭不得已带领着还没有训练好的军队,踏出了潼关…… 陈望再度低下了头,沉下了声音,隐去了脸上的表情。 “卑职陈望,绝不负军门信重。” …… 《豫变纪略》卷七: “时督师孙传庭,治兵于陕,秦中士大夫言其养寇,帝亦疑之,下手敕催战,传庭不得已,乃上疏请出师。” 《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 “传庭死,而明亡矣。” 第一百七十四章:新篇章 孙传庭信重不仅仅是口头上承诺,更在于行动。 在陈望领兵准备返回汉中府时,孙传庭从缴获之中分出了一千五百余领布面甲,以及配套的遮臂,头盔。 甚至在最后,孙传庭还为其补发了两个月的军饷。 有时候真是命运弄人,在高迎祥死后,雨水便就此停止。 崇祯九年陕西省多地不仅再度陷入了旱灾,还爆发了蝗灾,可谓是雪上加霜。 但是偏偏高迎祥却是在七月之时,遭遇了一场连绵了近十日的大雨。 陈望带领着麾下的军队从子午道返回汉中,一连十多日的时间,再没有遇到一场雨水。 等到抵达汉中府、石泉城外之时,已经是八月的第四日了。 汉中府被流寇攻陷的城池一共有四座,其中三城都是在汉中府的东部,兴安城的临近地带。 石泉是第四座被流寇攻陷的城池,高迎祥正是从石泉进入了子午道内,而后一路向北深入栈道之中,最后转入了傥骆道。 此时的石泉县境内已经是初步恢复了秩序。 陈望领兵抵达石泉之后,刚下令扎下营地,还没有下马,石泉城内便有一队骑兵快速的飞驰过来。 来人正是石泉城内如今守军的统领,汉中卫百户张康。 “汉中卫下百户张康,叩见参将。” 陈望牵引着缰绳,骑乘在马上,看着跪在马前不远处,身穿着红色箭衣的中年壮汉,抬了抬了马鞭。 “起来吧。” 张康身上的衣服洗的有些发白,陈望注意到张康的下装还打着一个补丁。 浑身上下布满了风尘,只有腰间那一把腰刀还算干净整洁。 听到陈望让其起来的声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石泉城内如今有多少人。” 陈望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泉县城,而后将目光又移到张康的身上。 “城内的百姓差不多有两三千人的样子,具体的人数卑职不太清楚。” “城内百姓多少不归我们管,是知府老爷派了专人来管。” 在流寇撤离了之后不久,石泉县陷落的消息也被汉中知府林道权获知。 确认了流寇确实是真的离开汉中府后,林道权便派遣了官吏前去收拢石泉城内的乡民,重新建立了秩序。 兵荒马乱的,负责收拢灾民,重建城池的官吏自然不可能就带着少数的衙役赴任。 因此张康便被派了过来,带着所内的人前来守卫石泉。 张康偏头想了一想,而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千户大人让我们看着城池,管一下偷盗斗殴的歹人。” 能被调到这刚刚被闯军攻破不久,城防都没有补齐的石泉城。 张康在卫中自然是没有几个撑腰的人,也没有什么背景,毕竟这是一项苦差事。 此刻面对着身为参将的陈望,自然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我暂时会在这里再驻扎一段时间,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从张康的口中,陈望得到了石泉的不少消息,对于石泉如今的情况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陈望摆了摆手,随后便下了逐客令。 张康自然没有二话,再行了一礼后,便带着几名家丁返回了石泉城内。 石泉的城墙大段损坏,城中大部分的屋宅也或多或少的有着不同程度的损坏。 损毁最为严重的地带是县衙所在的位置。 石泉县的知县在城破之际投水而死,县衙被闯入城中的闯军一把火点燃,现在大半都化作了焦炭了。 县中的官吏基本也都被闯军斩杀殆尽,石泉县内大部分的百姓被裹挟入军,只有极小部分幸免遇难。 守城的卫军一部分投贼,一部分战死,找到尸体有一百多人,其余的不见踪迹,也难以分辨,索性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石泉县内大部分的富户豪绅都被流寇给宰杀,流寇的目标明确,就放在他们的身上。 这个时节,一般的老百姓生活基本都是困苦不堪,从他们的身上又能抢得到什么。 普通的百姓遇到流寇基本上不会遇到生命危险,流寇会将他们裹挟入军,流寇劫掠主要还是针对富户豪绅和官吏商贾。 流寇大部分都是穷苦出身,因此对于这些富户豪绅、官吏商贾也颇为仇视,在掳掠走钱财之后,基本也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 因此石泉县境内,富户豪绅大部分都没有活下来,唯一活下来的两三户人家,还是提前逃入山林之中,没有被搜山的流寇发现侥幸得活。 也就说,如今石泉县内大部分的土地都是无主的状态。 陈望下了战马,走到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之下,此时营地的雏形已经搭建的差不多了,众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陈望坐在草棚下的座椅之上,赵怀良正在安排扎营,跟着陈望的人只有陈功还有周遇懋和杜武刚。 陈功和周遇懋两人随着陈望一起坐了下来,杜武刚则是站在草棚的旁侧没有进来,没有跟着一起坐下。 杜武刚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当初兴安被围城时,在城中统领卫军,兼管民兵。 陈望决定出城追击高迎祥的时候,杜武刚主动请缨想要一同前往。 当时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陈望答应了杜武刚的请求。 杜武刚就这样跟着陈望一路北上,最后一路进往了黑水峪中。 黑水峪之战,袭击峪口闯军后队的骑兵就是由杜武刚和周遇懋两人带领的。 周遇懋是游击自然能坐,但是他只是千户,级别不够。 至于陈功的级别和他差不多也坐了下来,但是陈功是陈望的亲弟弟,两人有血缘上的关系,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 “过来坐吧。” 陈望看破了杜武刚的心理,知道他不敢坐,于是抬手指了指近前的坐椅。 杜武刚连忙垂首行礼,先是愣了一愣,而后面色一喜,小步跑进草棚,恭恭敬敬的坐了下来。 军中等级森严,陈望能允许他坐在近侧,就是代表着认可。 杜武刚当了多年的副千户,身处内地的卫所,没有军功,关系背景也并不强硬,晋升几乎无望。 流寇到来是危机,但也是机遇。 他选择主动请缨,冒着危险也要加入追击的部队,就是不想当一辈子的卫官,眼下终于进入了陈望的眼中,自然是难掩激动。 陈望没有过多的在意杜武刚的激动,他选择接纳杜武刚的原因有二。 一是杜武刚并非是像普通的卫军军官一般不堪,虽然也吃空饷喝兵血,但是起码麾下的军兵还算能打,而且自己也敢战能战。 二则是因为杜武刚如今是兴安千户所的千户,掌管一处千户所。 汉中府东部除去兴安之外,平利、洵阳、紫阳三县皆陷,连遭蹂躏,大部分的百姓都被裹挟入军,残存着寥寥,大片的土地的荒废无主。 汉中府东部如今只有兴安千户所一座千户所,这些土地到时候自然都是划归到兴安千户所中。 “军功虽然暂时还未轮完,但是对于我的封赏基本已经确定。” 陈望靠坐在座椅上,目光从几人脸上一掠而过,略微压低了些许的声音。 “高迎祥虽亡,但是勋襄两地仍然盘踞着数十万的流寇。” “流寇威胁与日俱增,汉中府身为重关要地,预备设镇,汉中镇的首任镇守副总兵,不出意外的应当是由我担任。” 周遇懋的身躯下意识的向前倾了一倾,眼神之中多了一丝热切。 陈望这一路的升官,可谓是平步青云。 二十六岁的副总兵,放到什么时节都不多见。 不过想到陈望身上的军功,一切又都能够想得通了。 有军功,会打仗,本身的背景还不差。 陈望曾经是曹文诏的家丁,而曹文诏正是如今关内的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就是陈望的靠山。 而曹文诏在朝廷之中和众多要员皆是关系不斐,原先巡按御史吴生就一直替曹文诏说话。 现在曹文诏更是深得洪承畴之意,洪承畴现在就是曹文诏的靠山。 这么算来,其实陈望算得上是洪承畴的嫡系人马。 周遇懋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武进士出身,如今三十七岁,但是还只不过是个游击。 区区的一名游击,连站队的资格,他和陈望之间根本没有办法相比。 不过周遇懋没有妒忌陈望的升任,因为他现在就在陈望的麾下任游击。 他很清楚,自己只要一直跟随着陈望的步伐,只要跟上陈望的步伐,他绝对不会永远当一名小小的游击。 杜武刚和周遇懋也是一样,眼露热切,周遇懋不想一直只是当一名游击,他又何尝想终老于兴安城内。 天下广阔,风景无限,他想要跃出兴安这座巨大的牢笼。 陈望将两人的表现都尽收于眼底,心中也多了几分定计。 “汉中府内近年来屡遭兵祸,汉中卫军平叛期间屡遭损失。” “所以除去任镇守副总兵外,我还会兼领汉中卫指挥同知一职,负整顿卫所、清屯增课、训练军卒之事。” 陈望抬起头,目光灼灼,凝视着不远处残破的石泉城。 石泉位处汉中府的中央地带,处于差不多中心的位置,无论是汉中府的东面还是西面出现了危险,都可以及时的赶去支援。 他准备就以石泉为中心,辐射整个汉中府。 而且石泉县境内遭受破坏严重,大部分的富户豪绅都被闯军所杀,地多人少,发展所受的制约将会极小。 这一路走来,几经生死,历经万难,兵战不休,几乎未有一刻歇息。 现如今,他终于收获了一块可以安稳发展的地域,翻入了新的篇章,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一舒抱负。 第一百七十五章:时局变幻 这几个月以来,传入京城的消息几乎没有一件是好的。 建奴自六月入关以来,连陷多城。 昌平城因内奸而陷,总兵巢丕昌竟在城破之后领兵投降。 兵部传檄山东、山西、大同、保定及关外等处明兵共五万余人入援京师,兵部尚书张凤翼自请总督各镇援兵,得到了崇祯的同意。 崇祯赐张凤翼尚方剑,又发给万金、赏功牌五百。 而后又任命监视关宁太监高起潜为总监,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为提督。 七月二十一日,建奴入定兴,下房山,战之涿州,明军再度战败,无力阻挡其兵锋。 文安、永清两城城破,转攻漷县、逐安等县未果,再攻顺义。 顺义县陷,知县上官荩自尽,顺义游击冶国器,都指挥苏时雨殉节而死,其余将吏皆被斩杀。 整个京畿已然成为了一锅乱粥,各地告急的文书犹如雪花一般飞来。 为保北京安全,崇祯甚至下令调驰援关内进剿的祖宽领兵北上,又命卢象升北上带兵勤王。 而就在这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却自陕地传来。 众人在听闻陕地传来的急报之时,心中皆是惶恐不安,只以为是高迎祥或是张献忠又打破了哪一座大城,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而当塘报的内容揭晓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塘报之上的内容。 黑水峪一战,斩杀流寇四千三百余人,俘虏三万余众,阵斩寇首高迎祥。 贼将、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反正,顺天王贺国光、赛马超马玉、总管刘哲被斩,钻天鹞王成投降! 高迎祥伏诛,联同一起身死还有的数名七十二营的营首,整个朝廷皆为之震动。 孙传庭与洪承畴两人一战尽灭闯军精锐,解除陕西危局。 内阁之中的一众阁臣再三确认之后,反复的查验了其中的印信,最终才将消息传入宫中。 崇祯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和当初洪承畴收到的消息第一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不相信,不敢相信。 当看到塘报之上洪承畴与孙传庭两人的印信,崇祯仍然是没有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那个几乎搅动了天下风云,数年以来调集重兵都无法解决的心腹大患,就这样简单的死在了黑水峪,死在了孙传庭的手上。 孙传庭是在五月到任,如今才过了短短的两月之间,高迎祥作为巨寇如何会死在孙传庭的手上。 崇祯将塘报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遍,虽然仍然是不敢相信,但是他也清楚这封塘报确实是真的出自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之手。 着兵部核查的诏书传达而下,兵部的官吏无人敢于怠慢,派人飞马赶赴陕西。 就在陈望带领着麾下的军兵通过了子午道抵达石泉之时,负责核查的兵部官员不仅到了陕西省的西安府,还完成了核查一事。 高迎祥真的死了! 真的那么多的首级,有那么多的俘虏,塘报之上甚至没有半分夸大其词。 负责核准的兵部官员,快马飞抵入京,再次确认了消息。 崇祯诏令孙传庭,选拔专员将高迎祥的尸首,还有一众被斩、被擒、归降的流寇首领入京,责其沿途调兵严防,不的疏漏半分。 九月初,建奴兵退出长城,携带掠取的十八万人畜及其他大批物资,出冷口北归。 张凤翼和梁廷栋两人恇怯不敢战,以致近畿地多残破 两人恐惧万分,心直建奴兵退后,北京解严之日,便是获罪之时,于是每天服用大黄麻求死。 九月二日,张凤翼先死于军营,十天以后,梁廷栋也死了。 此时的卢象升领兵终于赶至京畿,建奴兵虽退,但是卢象升却并不打算放弃,领兵出塞救回七千多名俘虏,行至木叶山而还。 祖宽和李重镇领兵来援之时,建奴兵也已退走,两人也并未与其接战。 九月十二日,高迎祥尸首也被运抵京城。 崇祯命卢象升找寻认识高迎祥的降将前来辨认,到底是否是高迎祥的本人。 在殿内辨认之时,几名降将在看到高迎祥头颅之时,无不面色骤变。 有跪地痛哭者,有胆颤心寒者,还有失声无言者,虽然高迎祥的尸首经过了防腐的处理面容有所改变,但是所有人都还是认出了高迎祥。 在这一刻,崇祯终于是确信了孙传庭和洪承畴的话——高迎祥真的已经死了。 往常军功报上,地方核查,兵部核查,重重核查,再经由户部拨款、吏部、兵部确定功勋等等事务,一般都可以拖上很久。 但是这一次兵部的效率却从未有过如此之快,就在高迎祥尸首抵京后的第三日,所有的事务都已经全部确认完毕,封赏的文书经由各驿加急抵往陕西之中。 在九月的月底,任命封赏的文书便传递到了陈望的手中。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汉中卫指挥同知。 一同到来虽然还有各式各样其他的封赏,但是这些都被陈望忽略不计。 这些封赏的东西只是难得稀罕,但是换成银钱根本换不了多少的银钱,养不了兵,也种不了地。 相比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陈望现在所需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官道之上,一队上百人的骑兵队正在其上缓缓向前行进着。 道路两侧是种满了庄稼的农田,正在田地里面种田的农户此时都远远的站着,遥望着官道之上的这队骑兵。 这样的时节,无论是匪,还是兵,站的远点总是没错。 陈望骑乘在战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虽然目视着前方,但是陈望脑海之中想的却是近日以来朝廷,还有各地发生的大事。 虽然因为自己引起的蝴蝶效应,李自成进入米脂的时间和原本的时间没有对上。 曹文诏活下来之后所引起的变动,改变很多的事情。 惠登相并没有反叛,他领着麾下部队跟在曹文诏的身后,根本不敢有半点逾越。 没有了惠登相的支援,李自成只能是孤军奋战,本来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若非高迎祥北出黑水峪,使得洪承畴带领大部分的精锐南下驰援,恐怕李自成就要葬生于米脂了。 被困于延安府内的李自成在发现洪承畴带领军兵匆匆往南之时,他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高迎祥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带领着麾下的部队在北方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使得西安空虚。 计划早已经订下,这个计划是高迎祥定下来的密计,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而李自成就是其中的一个。 洪承畴领兵南下之后,李自成清楚洪承畴这一次南下将是他冲出包围圈的唯一机会。 李自成的头脑很清楚,而且他也抓住了这一机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曹文诏没有能够拦住李自成,洪承畴带走了大部分的骑兵。 李自成发了狠,几乎抛下了所有的步队和饥兵,带领着七八千骑一路往西,经由庆阳府,逃入了平凉府内。 最新的消息是李自成已经是逃入了巩昌府内,在巩昌府的阶州和徽州两地山区来回窜梭。 洪承畴领兵也进入了巩昌府内,双方再度陷入了僵持之中。 而孙传庭则是领兵清剿西安府的南方商洛山区,还有东部的流寇。 借助着此前斩杀高迎祥的士气,以及收缴的大批武备,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也是彻底的改头换面。 人人皆是高头大马,披甲持锐,武备与关外之关宁骑相比也丝毫不弱。 黑水峪之战,高迎祥麾下四万人马的装备,虽说缴获的武备所有人都要分润,但是余下的将三千名督标营的骑兵武装到牙齿,还是绰绰有余。 西安四卫也都得了好处,在孙传庭的编练之下军容军貌焕然一新,如今已经是成为了西安府内进剿的主力军。 事实证明,只要发够了军饷,给足了武备,卫军一样能够打仗,而且发起狠来不比营兵要差。 “勋襄的情况如何?” 陈望收回了思绪,偏头看向一旁的陈功问道。 “和大哥说的不差。” 陈功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流寇没有再往兴安来,张献忠带着人往襄阳走了,探查的人回报说有差不多二十万人。” “话说,大哥你是怎么猜到流寇会往东走?” “不是猜。” 陈望摇了摇头,看着陈功有些无奈。 “现在高迎祥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西走汉中府对于张献忠他们来说是一条死路,张献忠他们不清楚四川那边的情况,怎么敢贸然行事。” 陈望目光深沉,张献忠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高迎祥的死,震动了整个天下。 张献忠是狠没有错,但是他也是人,他自然也会害怕。 他不敢再继续待在勋襄,他想要和在南直隶活动的革左五营合兵,聚众自保。 “卢督抚被调去了北方,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知道,流寇也知道。” “勋襄两地现在军力稀薄,张献忠就是看准了这一机会,才会往东进攻襄阳。” 卢象升这一次北上之后,再也没有再离开北方。 他代替原本已死的梁廷栋镇守宣府、大同一带,于九月二十二日被任命为宣大总督。 兼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第二次获赐尚方宝剑。 “对了,兴安虽然没有流寇再来,但是好像收拢田地的事情有些不顺利。” 陈功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 “杜武刚派人收了不少的田地,大部分的田地都无主,也没有人敢去收拢,但是还是手续上有些麻烦。” 陈望双目微凝,下意识的往旁侧看了一眼。 “他是兴安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去做。” 汉中府有一卫两所。 一卫自然是指的汉中卫。 汉中卫,下辖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 而两所则是指沔县、兴安两处守御千户所,分别处于汉中府的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守御千户所虽是千户所,设官也与一般千户所相同。 但是守御千户所一般都是归省都司直接指挥,而不隶属所在的卫。 不过因为汉中府的战事不断的升级,局势越发的紧迫。 陕西都指挥使司下令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需要与汉中卫协同作战,配合汉中府内的营兵共同进剿。 能够驱动陕西都指挥使司的,自然只有身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 正是因为得到了洪承畴授予的权限,周遇懋当初才能以汉中游击之职,调动汉中府内一卫两所的兵力,主持整个汉中府的进剿事务。 但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并非是其真正的下属,他们只需要在军事上配合就行了。 对于沔县千户所和兴安千户所,无论是汉中卫,还是陈望如今这个镇守副总兵,其实都没有权限去管辖两所的内务。 “现在不需要太过于关注兴安所,沔县那边也暂时放一下,让关启林自己安排,主要的精力全都放在石泉县内。” 陈望眼眸微转,叮嘱道。 兴安和沔县两个守御千户所,他并不准备现在去管。 如今已经得了汉中卫指挥同知的官职,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管汉中卫内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冒风险去插手兴安和沔县两个守御千户所内的事务。 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杜武刚已经是偏向了过来,执着下属礼。 而关启林那边,早在当初征讨躲藏于宁羌的李养纯之时,陈望便已经是将其安排的妥当和服帖了。 沔县千户所原来实际上只有两千多人,现在有差不多近四千人,这些人都是陈望渗入的沙子。 其中大部分人是跟随着陈望一路逃难进入沔县的流民,还有一部分则是陈望当初让胡知义挑选的亲信。 他们一部分顶替逃亡军户的户籍进入,另外一部分人则是经过了勾军的手续进去,都是名正言顺,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关启林早早的就被绑上了战车,毕竟财帛动人心。 当初陈望将五千两白银直接摆在他的面前之时,关启林其实就已经是抛下了一切。 丙子之变,部分有记录的殉国武官与文臣。 辰沅副总兵邓祖禹,蕲水人,尝以游击入卫京师,力战芦沟桥。 崇祯九年,檄援应城,血战杀贼甚多,陷重围,被执,劝之降,骂贼剖腹死。 清兵攻定兴。善继家在江村,白太公请入捍城,太公许之。 与里居知州薛一鹗等共守。 守六日而城破,善继死,劝降不屈,被三刀,中箭亡。 江西道御史巡视山海、居庸二关王肇坤,兰溪人;崇祯九年,清兵入喜峰口,力御不敌,退保昌平,援不至,城破,被四矢、两刃而死, 大城知县武维周,太谷人。 崇祯九年,清兵下大城,誓死守城,中流矢死。 安州知州崔维嵂,平度州人。 崇祯九年,清兵下安州,城破,巷战被执,触阶死。 妻牟氏及子妇陈氏,俱缢死。 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吴阿衡,裕州人。 巡按浙江,大振风纪。崇祯十一年,守密云,清兵入墙子岭,被执不屈,死。 保定通判王禹佐,萧山人, 崇祯九年,摄昌平州事,婴城拒守,城破,不屈死。 其子国宣,殉之 安肃知县郑延任,临清人。 崇祯九年,清兵破安肃,延任死之。 妻李氏自缢死。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汉中卫 汉中城和汉中卫的卫城,两者相比,犹如天地之别。 汉中城高大巍峨,街道宽阔广大,坊市密集,人口稠密,临街楼宇多雕梁画栋。 然而汉中卫的卫城却是一片破败凋零的场景,陈望带领着一众骑兵刚赶到了汉中卫城外时,便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城内的汉中卫军在陈望来之前就已经是把城门给关上了,卫城之中闹哄哄的乱做了一团,甚至过了一会还响起了鼓声。 眼前城内如此动静,一众跟随在陈望身后的骑兵立即上前,将陈望护在了身后。 最前的众人皆是按弓扶箭,其余人则是擎刀在手,全面戒备。 陈望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了情况,他一路过来穿过了汉中卫的领地,竟然没有一人报信过去? 走到了汉中卫城之外,竟然被汉中卫城的守军当成了敌人流寇。 陈望没有说话,只是神色略微阴沉了些许,他知道汉中卫的卫军废物,但是没有想到居然能废到这种程度。 见到这样的情形,陈望能够保持冷静,但陈功却忍不了半点。 “入你娘的傻屌,看见爷身后的这面旗了吗?!” 陈功勃然大怒,举起马鞭,对着卫城直接劈头盖脸的便骂道。 “汉中镇镇守副总兵的旗也敢拦,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陈功性格火爆,也有手段,曾经在军中没少和人起纠纷。 也就是在陈望面前,才能多多少少收敛些脾气,不敢颜色。 一名头上带着顿项盔的卫军军官刚刚从垛口探出头来,他的头盔都还歪歪的戴着,便听到了陈功的喝骂声。 再向后一看,看到了城外那支骑兵打着的旌旗和衣甲,登时心中哇凉。 “完了完了……” 那卫军军官面色只刷的一下便变得惨白。 他早听闻过几日他们汉中府的副总兵,他们新任的指挥同知要来卫城,但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更没有想到的事,他就去打个盹的功夫,手底下的这些兔崽子竟然把汉中镇的副总兵当成了流寇。 “还看什么,快把门打开啊!” 那卫军军官浑身颤抖,对着旁边的家丁急忙喊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家丁眼见自家的长官害怕的都发抖了,也是不由的慌了心神,他们哪里还敢怠慢,连忙跑去传令开门。 陈望没有等多久,卫城的城门便已经是被打开。 还没有进去,城内呼啦啦的便跪下一片,那卫军的军官也知道坏了事了。 新指挥同知上任第一天,竟然被自己关在城外。 他不过是个总旗,陈望真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哪里还敢说其他的话,只是低着头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弹。 “啪!” 一声鞭响在众人的耳畔炸响。 陈功神色冷冽手持着马鞭,一鞭便抽在了那卫军总旗的身上。 一鞭下去,便已经是皮开肉绽,登时殷红成了一片。 那卫军总旗哪里吃痛的住,一下子便歪倒在了地上。 陈功憋了一肚子火,哪里肯饶举起马鞭,还想再打。 不过在陈功举起了马鞭之时,便被陈望开口劝停。 “打一鞭已经够了。” 陈望的话,陈功自然是不敢不听。 陈功冷哼了一声,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暴戾,举着马鞭指着那歪倒在一旁,面色煞白想喊却不敢喊的卫军总旗。 “这一鞭叫你长长记性!” 陈望微微摇头,陈功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对待普通的百姓,陈功的脾气并不大,相反还很好说话。 所以在原先邠州招兵之时,陈望才让陈功去上前游说。 但是在军中,对待下属军将,陈功的脾气便有些暴躁。 当初陈望将辽骑交给陈功带领,那些辽骑之中很多人都被陈功用军法治过。 胡知礼做事死板,不通人情,治军也严,但是从来都只是按照规章办事。 但是陈功却是军中有犯军法者,加倍惩治。 最后还是陈望强压着,陈功才收敛了很多。 不过陈功性格虽然暴躁,但是上阵搏杀之时从来都是冲锋在前,也从不抢夺麾下军将的功绩战果,赏罚分明。 比起一般的将校来说要好的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哪怕陈功暴戾了一点,在军中的威望仍旧不低,手底下的人也都没有不服气。 “都起来吧。” 陈望的目光从跪在地面之上的一众卫军看了一眼。 这些卫军根本就不能算做是军,现在已经是十月深秋了。 但是这些卫军的身上衣服仍旧单薄,除了那卫军的总旗外,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就是后世的很多乞丐都比他们穿的好。 “先去指挥官署。” 陈望收回了目光,牵引着战马进入了卫城之中。 陈功环视了一圈四周的一众卫军之后,终究是没有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也是跟着陈望一起往着城中走去。 “大哥,他们这是给咱下马威,不好好收拾一番,日后不好拿捏。” 陈功连踢了几下马腹,赶上了陈望。 陈望眼神微动,他原以为陈功只是脾气涌了上来,但是现在看来,陈功行事也并非是随心所欲。 “我不觉得他们敢。” 陈望摇了摇头,其实在一开始的他就已经是想到了下马威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明中期以后卫所制不断的崩坏,九边各地实际都改为镇戍营兵制。 这样的情况之下,卫军的地位极其低下。 像这样内地的卫所,一个卫指挥使的地位和营兵之中千总、把总地位差不了多少。 唯一好一点可能就是,营兵的千总、把总们只能拿定死的军饷,而卫指挥使还能从手下几个千户所里面田地里面刮些钱财,身家要稍微丰厚一些。 “不过你做的对。” 陈望双目微眯,现在他回过了味来。 “就算真的是他们弄错了情况,不是下马威,也要好好的教训一顿。” 虽然不是下马威,但是如果教训一番,底下其他的人可能会有些想法,到时候他推行政令下去,整顿卫所可能会出现阳奉阴违的现象。 陈望的目光扫过了沿途的街道和坊市。 汉中卫城无论是规格还是各方面都要比汉中城小得多。 街道之上倒是有些店铺,只不过是行人稀少,门可罗雀,店铺之中的货物也不多,只有寥寥的几种。 陈望带着人还没有走进多远,街道之上便出现了一队匆忙赶来的骑兵。 陈望没有躲避,城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城内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反应。 那领头的卫军军官,还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已经是先下了马,而后一路疾步而来,到了近前便已经是拜倒在地。 “汉中卫指挥佥事王云康,参见总兵大人。” 王云康是收到了城门传来的消息,才急急忙忙的赶将过来的。 城外传来鼓声时,他当时在官署值守,然后有人跑来说是流寇攻城来了。 就在他的点齐了家丁,带着一众军兵出了官署之时,又是一人跑来报信。 这一次说的却不是流寇,说是看错了人,来的人是刚升了副总兵,兼领着他们卫中指挥同知的陈望。 听到陈望被拦在到城外,王云康吓的脸色煞白,一刻都不敢怠慢,一路火急火燎的赶来。 “卑职迎接来迟,还请总兵大人恕罪,稍后卑职就撤了那不长眼的军职,让他滚回地里种田挖草!” 王云康低着头,心中暗暗叫苦。 昨日才说新任的镇守副总兵陈望可能会来卫城视察,但是没有人想到来的却是这么快,这么急。 “起来吧。” 其实对于被拦在门外,陈望其实并没有什么怒火,但是推行政令,需要先立威信。 “我一路过来,竟然没有一人禀报卫城。” “临近卫城,竟然被以为是外敌入侵,紧闭城门,关在了城外。” 陈望眼神清冷,寒声道。 “你们,这是治的什么军!” “又管的是什么事?” 王云康浑身一颤,冷汗一瞬间便冒了下来。 “卑职,卑职……” 王云康结结巴巴,只是一直念叨着卑职,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望驱马上前,走到了近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王云康,冷声问道。 “城内就你一个人指挥佥事在吗,你们的指挥使在哪,其余的同知又在哪?” “现在不过申时,都还没到日落时分,人就不在官署,你们这当的,是什么官?!” 王云康面色惨白,陈望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他被吓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当初汉中之战时,他也在场,当时陈望还是游击,屯兵在北,而他们囤兵在南。 他亲眼看到陈望领兵出营,又望见陈望阵斩黑杀虎张原。 十余万的流寇,漫山遍野的过来,交战不到数个时辰便在转瞬间被击溃,整个原野之上举目望去都是逃亡的流寇。 那个时候,陈望的名字就已经是在一众汉中卫军的心中,和杀神没有什么两样了。 后来陈望一路平步青云,再次听到名字的时候,竟然是阵斩了闯王高迎祥。 那高迎祥可是如今七十二营流寇共同推举出来的盟主,麾下说是有上百万的大军,但是就这样被陈望给一刀杀了。 而陈望也因为这一份军功,成为了汉中府镇守副总兵,他们卫的指挥同知。 本以为这个指挥同知只是挂个职衔,但是没想到的是陈望竟然又要来履职。 “我先去官署,我不管他们都在何处,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所有人都到官署来。” 陈望斜睹了一眼跪在地上不停的发抖的王元康,没有再在其身上浪费时间。 “走。” 陈望举起马鞭,带着一众骑兵往着指挥使官署继续走去。 一路畅通无阻,守卫在官署内外的一众卫军见到身穿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的陈望带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军兵,哪里还敢上前阻拦,皆是纷纷躲避,让开了去路。 陈望走进官署之中,径直便进了正堂。 一众亲卫按刀执刃,分散而去,很快便接管了整个官署内的防务。 官署之中正在处理着事务的军吏们皆是战战兢兢,不敢擅动。 陈望说了半个时辰,但是实际上只过了两刻种,汉中卫的指挥使任中谭应凤便带着王元康,还有另外的一名指挥同知和一名佥事走进了堂中。 汉中府战乱不休,在进剿的途中,汉中卫原来的指挥同知战死一人,指挥佥事折了两人,现在就剩下一个指挥同知。 指挥佥事只剩下王元康和另外两人了。 这些事情,陈望早就已经是做过了功课。 “汉中卫指挥使谭应凤,参见总兵大人。” 谭应凤先行行礼,而后跟在他身后的王元康几人也是一起行礼 身为指挥使的谭应凤行礼行的十分干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陈望这一次过来说是履行指挥同知的责任,但是他心中对于这些事却是无比的清楚,他提前收到了一些秘密的消息。 陈望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起来。 众人一起起身,谭应凤看到陈望坐在左首的位置,并没有坐在上首的位置。 但是他自然也没有做上首,他迟疑了一下,而后便坐在了陈望的近前。 陈望斜睹了一眼谭应凤,等着其余几人坐定之后,又等待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勋襄两地匪乱不休,流寇随时可能再入汉中府。” 陈望开口说勋襄两地的流寇可能会再进入汉中府中时,堂中几人的脸上都不由的变了颜色。 “眼下各地都在进剿,兵力不足。” “所以我才被巡抚大人任命为汉中卫指挥同职一职。” “为的便整顿卫中军务,重振战力,以保汉中府。” “在任期间,希望诸位能够配合。” 陈望抬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时间紧迫,陈望并不想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浪费太多的时间。 他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搬出了孙传庭的名号,表明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直接来给几人施压。 谭应凤等人在听到陈望提起了巡抚,面上的表情也不由僵硬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糜烂 「既是巡抚大人之命,我等定当竭心尽力。」 谭应凤面色肃然,双手抱拳,义正言辞道。 虽然陈望只是指挥同知,他才是汉中卫的指挥使。 但是谭应凤很清楚自己这个卫指挥使到底有几斤几两,所以毫无心理负担直接选择了从心。 他肩膀上面的脑袋只有一颗,他嫌命长了,敢和现在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顶牛? 更何况陈望上面还有几尊大神,援剿总兵官曹文诏,陕西巡抚孙传庭、三边总督洪承畴,哪一个搬出来他都只能是趴在地上回话。 陈望说是奉了孙传庭的命令来整顿卫所,整理军务肯定不假。 一般的总兵、副总兵,都是在都督府之中挂职,而陈望却是挂职在汉中卫中,这就已经是一个左证了。 要知道汉中卫指挥同知虽然也是从三品的军职,但是这个从三品却没有多少人会当真,比不得都督府中军职的含金量。 「汉中府内多年以来一直处于动荡之中,流寇势力逐渐坐大,府内军民皆是苦不可言,深受流寇之毒。」 「我等虽然有心杀贼,奈何手中无力,多番进剿都以失败告终。」 谭应凤长叹了一声,作苦大仇深状。 「所幸陈大人后来进入府内,先斩张原、后败王成,才解了汉中府的危局。」 陈望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一下,不愧是当卫指挥使的人,打仗虽然不行,说起奉承的套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演技也是一流。 要不是知道这谭应凤的事情,而且他也不再是官场的初哥,恐怕还真能叫谭应凤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忽悠住。 这谭应凤当指挥使,统共就带了一回兵和流寇对阵,还是上次汉中城外对决张原的时候。 当时卫中剩下的一个指挥同知跟着周遇懋打仗,原先领兵的指挥佥事在荞麦山一战被张原砍了脑袋。 卫中能带兵的人没有剩下几个,而汉中府的知府催促的急,瑞王也在汉中城,谭应凤被赶鸭子上架才不得已亲自领兵。 然后那一次,张原还搞了一个里应外合,差点让谭应凤把小命都丢了。 从那一战后,谭应凤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没了,而后又开始当起了缩头乌龟。 陈望放下了茶盏,斜睹了一眼谭应凤,脸有点黑。 「我来只是为了整顿所内弊病,奉承话不必多说。」 谭应凤面色微僵,他看到了陈望的面色阴沉了一下,然后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马屁这次拍到了马腿上。 汉中之战后陈望确实是砍了张原当了汉中参将。 但是后面就是立刻被高迎祥带着几十万兵马围在兴安城。 汉中府的县城在陈望手里都丢了四个了。 还说什么解了汉中府的危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巡抚大人命我清屯增课、训练军卒,可否将相关的书籍文册交来一览。」 陈望靠在椅背之上,澹然开口道。 朝堂之上说话做事都需要万分小心,因为基本上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文官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满口的仁义道德知乎者也,但是私底下都是阴招和狠招。 但是现在在这汉中卫之中,官场之上的大部分规则他都可以不遵守。 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压着手底下人不只两三级。 在这段时间,陈望也大概对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了一个了解,也知道了自己多次升官为什么这样顺利。 曹文诏到灵宝拜见洪承畴之后,实际上便已经是成为了洪承畴的嫡系。 这个时代,家 丁和主将的关系,亲如同族。 自己作为曹文诏的家丁,自然而然也被洪承畴划分到了嫡系的序列。 后来补给不断,盔甲武备给了那么多,军饷也没有怎么太缺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望原先本以为所有营伍得到的补给都差不多,后面见到周遇懋后才知道没身份没背景的营将有多惨。 一千多的正兵,都凑不出六百领的布面甲。 当初在淳化,洪承畴派的后勤队便给他拉了差不多四百件布面甲。 虽然在朝堂之上,他作为副总兵不过还是一个小虾米。 但是在汉中府这一亩三分地,尤其是汉中卫中,他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而是需要其他人揣摩他的心思。 「可以,可以。」 谭应凤连连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而后转头对着坐在小心翼翼坐在一旁的王元康吩咐道。 「元康,还不快去拿文册交给陈大人查阅。」 听到命令的王元康当即起身,他对着陈望行了一礼之后才退出了堂中,而后便快步跑了出去去取文册。 「卫中如今实有多少正军。」 陈望的目光在王元康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下,而后又转移到谭应凤的身上。 「这……」 谭应凤的面色微凝,有些支支吾吾。 「我说的是实际上有多少人,而不是文册上有多少人。」 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在营兵之中很普遍,但其实在一线并没有太过于严重,毕竟打仗进剿要想不死,要想军功,可不能克扣太狠,起码手底下也要有些军兵和家丁。 但是这些内地卫所承平日久,多年不需要打仗,甚至连巡视的官员都没有几个,那些文册上的数字完全就是看个笑话。 「应该,应该……」 十月深秋,虽然地处盆地之中,但是汉中府的气温却并不高。 这样的天气,只有穿着棉衣才会感到些许的温暖。 谭应凤没有穿棉衣,穿的是普通的绢布衣服,但是额头之上竟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陈望看着支支吾吾的谭应凤,心中一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现在的谭应凤神情和表现,完全就像是在课堂被突然提问毫无准备的学生,而且那道题他还不会。 谭应凤恐怕根本就没有怎么去管理军务,哪里知道实有多少正军,恐怕连文册上有多少人都不清楚。 「应该是有差不多两三千人吧……」 谭应凤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细汗,用狐疑的语气的说道。 陈望暂停了提问,再看了一眼谭应凤,心中并没有火气。 其实有一个酒囊饭袋当汉中卫的指挥使,远比有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当汉中卫的指挥使更好。 酒囊饭袋更加方便架空,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功夫和手脚。 陈望点了点头,算是结束了关于人数的话题,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如今卫中的事务划分是如何。」 从谭应凤的口中得不到什么太多的信息,不如直接问事务归属谁来负责,然后直接去询问和查访。 卫所的军户虽然没有民户人多,但是所需要处理的事务却并不比州县要少多少。 而汉中府动荡久时,需要处理的事务自然是更多。 一卫之中,事务繁多,有屯田、验军、营操、巡捕、备御、出哨、入卫、戍守、军器等等。 内地卫所久不堪战,营操戍守之类早已停了多时,军户都是农民。 因为流寇的缘故,营操戍守这些也算是捡了起来,但 是也都流于表面。 营操的话练练枪阵,走走队列便就结束了,戍守这些安排,此前都是作为汉中游击的周遇懋安排,将他们调往何处,派往何处,原先都是周遇懋的权力。 陈望当初接任参将之时,属于周遇懋的权力其实就已经归属到了他的手中。 在走马上任之时,陈望自然是找周遇懋简单的了解一下如今汉中卫的情况,再经过一些侧写,对于如今的汉中卫其实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见到陈望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谭应凤不自觉的也舒了一口气 谁负责什么事务,他还是比较清楚,毕竟很多都是他安排下去的。 谭应凤陪着笑,指着坐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名身形瘦削,黄面横眉,蓄着长髯的中年男子介绍道。 「营操、巡捕一般都是由李士齐李同知安排处理。」 那中年男子看到谭应凤的介绍,当下起身再度行了一礼。 得到了陈望点头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备御、出哨、入卫,基本是由杨明才杨佥事负责。」 同样坐在对面的一名身高稍矮一些,身穿着赤色箭衣的青年武官,站了起来行礼,陈望同样点头回应。 「至于验军、屯田、军器一应卫中的内务,这些大部分都是王元康王佥事在安排,刚刚下官已经吩咐他去取文册了。」 说曹操,曹操到。 谭应凤话音未落,堂外便已经响起了一阵颇为急促的脚步,穿着一身绯色武官常服王元康已经是迈步走了进来。 谭应凤一瞬间站起了身来,不过刚刚起身又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他偷眼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陈望, 他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他害怕因此引起陈望的不快,不过陈望看起来仍旧是气定神闲,对于他的动作没有太过于在意。 「王佥事来的正是时候,屯田、军器、内务这些都是你在负责。」 谭应凤直接快步走上前,仿佛像是看到了救星,直接接过了王元康手中的文书,而后拉着王元康直接到自己原先坐的位置。 陈望反应不大,但是王元康却被潭应凤吓了一跳,实在是潭应凤的眼神太过于不对劲,而且一来便拉着他的手。 他虽然是知道潭应凤取向正常,膝下都有三四个孩子,绝对没有龙阳之好,但是仍然感觉有些肉麻。 「陈大人想要知晓如今军中有多少的正军,正好你来回答一下陈大人的问题。」 王元康心中一松,刚刚谭应凤的眼神,他还以为谭应凤觉醒了断袖之癖。 只要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好,正军人数有多少人他记得再清楚不过,无论是文册还是实际,他都很是清楚。 毕竟他主管内务方面,人数少了,要征调军士过去打仗,也是他调拨钱银去找寻人填补其中的漏洞。 「直接说实有多少人即可,文册上的记录就不要说了。」 陈望取过了刚刚潭应凤放下的文册,文册之上的书写的大部分东西都还算是细节。 能够了解到卫中大部分军户和工匠的情况,还有田地的数量,和去年收支情况,不过写的都颇为简略,只能简单的了解。 「送来暂时只是简略的一些汇总,具体的文册都放在卫中的经历司内。」 一般的卫指挥使司内,都设经历司厅、镇抚厅、演武校场、官局等。 经历司主管往来文移之事,还会存放文册, 镇抚厅则是掌本卫军士之事,一般军法等等皆由镇扶负责。 卫城之中还有监狱,也是由镇抚管理。 卫镇抚是从五品, 品级略低于正千户。 王元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谭应凤,他的心中有些犹豫。 不过谭应凤这时自然是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直接是避开了王元康的视线,移到了别处。 王元康有些无奈,他了解谭应凤的秉性,谭应凤是这样的反应,他一点也不意外。 「回禀陈大人,如今卫中,实有正军一千两百七十五人。」 王元康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直接说出实情。 这种情况之下,陈望摆明了要好好整顿卫中事务,必然会彻查到底。 硬着头皮不肯说,或是乱报数字,到最后都湖弄不了陈望。 谭应凤不可能替他背锅,到时候负责丢官是他。 「一千两百七十五人?」 饶是陈望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数字仍然是差点没有稳住。 明朝的卫所分类很多,大小也不一,有的下面只有三个千户所,有的下面却有七个,甚至是十多个。 但是一般按照标准来说,一个卫所下设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有正军一千二百人左右,一个卫的正军满编的话,差不多有六千多人。 汉中卫就是最标准的卫所,下辖五个千户所。 陈望之前从孙传庭的口中得到的是还有三四千的人在籍。 那个时候他估算了一下,又想了想之前见过卫军,刨去滥竽充数的人,想来怎么也应该差不多有两千四五百人的样子,所以当初给孙传庭禀报的时候,才说应该有两千人左右。 但是现在王元康告诉他,整个汉中卫的正兵却只有一千两百多人 偌大一个汉中卫,堪堪只凑的出了一个千户所的正军人数?! 第一百七十八章:田地 陈望的神色微黑,他终于明白了汉中卫的卫军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还打不过张原了。 敢情大部分人甚至都是临时拉来的壮丁老弱,卫中的正军原本就没有几个。 和其他的卫所一样,汉中卫在流寇入侵之前,原本实际只有半数的正兵。 其余的兵额都被侵占,这些空饷自然都是被指挥使、千户、百户等逐级瓜分掉了。 原本在籍差不多都是满编,如今之所以只有三四千在籍,还是因为连番的大战,一时间难以补上兵员。 再给谭应凤这些人一点时间,汉中卫在书面上又会有五六千的正军。 「除去这些正军之外,卫内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陈望稳了稳心神,反正他也没有真的将打仗的希望寄托在卫军的手中。 自己麾下有差不多六千三百左右的正辅营兵,武备还算充足,完全称得上是甲坚刃利。 这其中大部分人都跟着他和流寇争斗过多次,而那些从流寇饥兵序列之中新募的营兵们,也在兴安的守城战中得到了历练,并非是没有见过血,没有上过阵的新兵。 兴安一战,高迎祥拿兴安城练兵,陈望也在拿着闯军练兵。 况且张献忠、刘国能等人现在正在郧襄一带鏖战,完全没有一星半点想要往西进入汉中府的想法。 如果原本的进程不变,因为卢象升被北调的,郧襄等地明军的守备力量如今可谓是处于最为虚弱的时候。 面对着张献忠、刘国能等部的勐攻,根本遮挡不住。 在接近年底的时候,张献忠将会突破卢象升设下的包围网,领兵顺流一路往东而去,和革左五营的革里眼贺一龙,还有左金王贺锦两部会师,将烽火在淮扬地区点燃。 崇祯九年的下半年一直到崇祯十年的上半年,汉中府内基本没有遭到什么兵祸匪灾。 「卫内……」 王元康神色难堪,目光闪烁,他向着左右各看了一眼,最后硬着头皮说道。 「卫内堪用之人差不多有七八千人左右……」 这里王元康用了一点心眼,王元康知道陈望口中的能用之人指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够作为人力的人,能够屯田或是入军的人,而不是老弱。 但是王元康却是将不少的妇女都算了进去。 就算深究起来其实也说得过去,都说古代的中国是男耕女织的社会,很多人都误会女性只需要织布洗衣做饭和处理家中的杂务。 但实际上很多的妇女都一样需要下地劳作,相较于男子在体能上她们或许有些不足,但是她们的劳动量也并不小。 陈望看着王元康的眼神,心中对于王元康的小心思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问出口后,便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好。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妇女还是男人,只要是普通的百姓大多都在贫困线上苦苦的挣扎。 他们哪里能够休息,又哪里能够放松,老人只要还能动也会需要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来补贴家用。 而小孩只要懂事了一点,有了些许的力气,也要下地帮活,在家做事。 陈望翻阅着手中的文册,这文册之上的东西只能是做个参考,毕竟这是官面上的东西,实际上很多东西出入都极大。 一名正兵就代表着一户人,按照一户差不多有五人来算的话,一个满编的千户所人数大概在五千左右。 汉中卫下辖五个卫所,若是满编,整个卫的人数应该有两万五千人左右。 但实际上汉中卫内哪里有那么多的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制不断 的崩坏,军户逃散严重,汉中卫总人口基本上早就下了两万人。 而后连年的动荡和战事,汉中卫军接连遭遇败绩,损兵折将,很多百户所被攻陷,很多卫内的军户被屠戮。 如今整个汉中卫的总人数已经是降到了一万一千余人,减员极为严重。 按照祖制,明朝军户一户差不多分配的军田能有五十亩左右。 同时拨给牛具种子等,以让军户们们耕种养瞻,专心备战。 但是现如今,卫军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明时,一百亩地便是一顷,也就是说一个百户所需要耕种的土地差不多在五十顷左右。 一个千户所要耕种的土地便是五百多顷。 汉中卫有五个千户所,算下来,按照充足的来算,汉中卫应有两千八百顷的地,足足二十八万亩。 但是现如今汉中卫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 原先的汉中卫只设了三个千户所,后面的两个卫所还是增设,人数其实一直都没有满编,分的田地就更不用说了。 两百年下来,再牢固的祖制也禁不住年岁摧残。 如今汉中卫普通卫军的田地所拥有的军田长年下来,大多汉中卫内各级卫军军官们侵占得差不多了。 他们名义上还是卫军,但是私底下却早已经是成为了各个军官们的佃户。 军户们的田租比普通民户们要重了的多。 一年所种收成其中属于军户的极少,十成能够到手三四成都已经是上官开恩了。 卫所制的崩坏,明朝自身也很清楚。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如何阻止卫所制的崩坏。 在中后期时,明庭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的情况,按照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一定的养廉田。 但是养廉田给下来,实际上却是收效甚微,各地卫军的军官仍然不断的剥削。 而除去军官们的剥削之外,很多军田还被富户豪强所欺战。 卫军地位底下,因而很多卫所田地被侵占,连求告都没有门路。 原本汉中卫还有差不多一千八百多顷的田地,因为汉中府内的田地还算富庶,过的也不算很差。 但是自从瑞王被封了过来之后,汉中府内大半的田地都归属了瑞王。 藩王就藩,朝廷不仅仅会给与大量的钱财,还会从当地割下大量的田地,将其作为藩王的田产。 汉中卫不少的军田都被划到了瑞王的名下,如今整个汉中卫的名下,只剩下了一千三余顷的田地。 陈望估算了一下,就算上隐匿的一些田地,应当也不过能有一千四百顷左右的田地。 这些田地之中,好的基本上应该都被侵占了,剩下的应该大部分都中田和下田。 近年天灾不断,汉中府虽然没有受到多少的灾害。 但是田地减少,汉中府内又屡遭动荡,汉中卫的卫军们不仅需要服兵役,还需要交纳沉重的租额。 军饷迟迟不发,就是战死也没有多少的抚恤,大部分的军户都已经是不能湖口。 「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有多少。」 陈望合上了手中的文册,重新开口问道。 王元康微微一怔,而后神色骤然晦暗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悠悠道。 「除去正军之外,差不多只剩下两千多人……」 汉中卫如今情况极差,大部分的男丁都战死在了沙场之上,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这数年以来,各地卫所时常家家戴孝户户披麻,每逢大战,卫所之中哭喊声更是连成一片。 身为军户,他们没有权力拒绝朝廷的征调…… 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接受这一切,然后拿起简陋的武器走上战场,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情况我大致已经明了。」 陈望锐利的目光从堂中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众人皆是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对着公桉文册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我想要去各地的卫所走一趟,看一看具体的情况。」 原本找寻机会坐在远处的谭应凤更是如坐针毡,汗毛竖起。 陈望的眼神让他感到极为不自在。 「几位谁有时间,陪我走上一趟?」 陈望话音落下,谭应凤、李士齐、杨明才三人皆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了王元康的身上。 「王佥事往日里面一直都负责着屯田、军械还有验军等事务,既然陈大人想要下去视察,有王佥事陪同自然是最好不过。」 谭应凤想都没有想,直接便凑到了陈望的身侧,低眉顺眼的直接给王元康卖掉了。 王元康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狗攮的谭三愣,就没有做过几件好事。 每次遇到难办的事情,都是他出来顶锅。 王元康在心中破口大骂,但是骂归骂,他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这些事情。 「卑职在卫中的公务处理了大半,只余下少许可以暂时放在一旁。」 「大人想要了解卫内的事务,卑职可以陪同大人一同前往。」 王元康恭敬的低下了头,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反正都是要去,不如主动一点,还能多多少少的卖个好。 在天空之上盘旋的飞鸟都能被陈望看的清清楚楚,几人之间眼神的交流自然也是没有瞒过陈望一星半点。 早在来时,陈望也做过了一点功课,从关启林和杜武刚,还有跟在周遇懋麾下的几名千户的口中得知了汉中卫内大概的详情。 谭应凤基本只管一些重要的、油水丰厚的事情,为人胆小,极少上阵。 但是官面之上办事办的极好,所以一直以来不仅没事,反而还因为下属挣来的战功得了几次封赏。 指挥佥事杨明才,因为主管备御、出哨、入卫基本也是留守在后方。 指挥同知李士齐倒是上过几次阵,虽然败多赢少,但是起码也有勇气上阵。 王元康在几人之中处于边缘的位置,他负责的事务看起来重要,油水也很是丰厚。 但是这一切只是看起来。 这几项东西如果放在太平时节,自然是油水丰厚的职位。 掌管屯田,意味着可以给自己名下划分田产,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多。 而验军,可以决定正军的名额,自然可以收受钱财。 掌管军械直做,又可以从中中饱私囊,克扣银钱。 但是现在的时节,却并非是太平时节。 这个时节这些事情,现在全都是冤大头需要的做的事情。 每次到了要上交粮食,交付军械的时候,王元康必定少不了被狠狠的骂上一顿,验军的时候更是折磨。 朝廷征调卫军,要想法设法要凑到限定的人数,不然责罚下来,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佥事哪里能够顶得住锅。 「既然王佥事没有其他太多的事情,那就先走吧。」 陈望站起了身来,他要了解的事情已经大致了解的差不多。 心中对于谭应凤等人也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有了应对的方案,当下也不再准备在卫内多待。 「恭送陈大人。」 潭应凤最先起身,躬身弯腰,显得极为恭敬。 而后李士奇、杨明才两人也是站了起来,一起相送。 王元康慢了一点,最后一个站起。 「不必再送了,巡抚大人之命是让我整顿屯田、营操、军械等后援之事,你们几人身上的责任暂时不变,至于我这边,我会和王佥事分说。」 陈望被几人送的一直到了官署的大门,摆了摆手。 「卫中军士缺乏,军户逃亡死伤严重,此事我已有定计,我会上禀巡抚请求勾军填充。」 听到陈望所说的话,谭应凤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虽说他感觉如果陈望来管这些事情,恐怕会影响他一部分的利益。 但是陈望是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这些东西被陈望管后,到时候不需要他们来费尽心力的操练军卒。 而且陈望还提到了军械,卫中的军械局就是烫手的山芋,每隔一定的时间就要上交不少的军械去往西安府内。 「全听大人吩咐。」 谭应凤低眉顺眼,躬身垂首,显得恭敬无比。 陈望没有在将精力放在潭应凤的身上,只一步便跨上了亲卫牵来的战马。 一众亲卫也俱是找到了各自的战马纷纷跨上,一时间整个卫指挥使官署之前一阵马嘶人沸。 「王佥事,上马吧。」 陈望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王元康,指着一旁亲卫迁来的另一匹战马,对着王元康吩咐道。 王元康应了一声,也翻上了战马,不过看他骑马的模样,就知道骑术不精,应该是没有多少的经验。 陈望的目光从站在官署之前的众人身上一掠而过,而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萧条清冷的汉中卫城。 数百年的岁月悄然而过,万事万物都在发生着变化,新的事物终究取代旧的事物,而现在正是革新进取之时。 延迟更新一下 这几天写后勤方面的内容,遇到一些瓶颈,毕竟之前没有怎么着重写过。 虽然写出来不少,但是自己看过以后感觉不是太过于水,就是太过于干巴,影响观感。 所以决定延迟到明天两更一起发,毕竟大家都订阅了,收费章节肯定要对得起大家的钱包。 《风起明末》延迟更新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九章:另起炉灶 七日的时间,陈望巡视完了汉中卫下辖的五个千户所。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个千户所和两个已经被毁的千户所。 因为有两个千户所已经是毁于战事。 汉中卫如今只有前、中、右三处千户所尚在。 左、后两处千户所所内的一切几乎都被毁于一旦,剩下的只是满目的丘墟。 数年以来的战事,不断的征召,不断的派遣。 打到现在,汉中卫实际上已经是成为了汉中千户所。 地方上普通的卫军在上面看来,只不过是一堆消耗品,一堆炮灰罢了。 卢时和张原没有打破几座大城,汉中、褒城的富户豪绅们仍然占有大量的土地,拥有不小的权力 其实有时候,也可以拿看流寇的方式来看明军。 在明军的序列之中,卫军民兵就相当于饥兵,而普通的营兵就是步队马军,各个将领的家丁就是精骑。 两者之间,相差的并不大。 陈望半跪在水畔,凝视着身前一路向东奔涌的汉水。 崇祯九年,对于大明来说算的上是一个好年月。 虽然建奴打进了长城,紧绕京师,遍蹂畿内。 但是高迎祥的身死,使得关内旷日持久的民变开始消停了下来。 流寇投降者不计其数,民变之潮一度销声匿迹。 但是崇祯九年对于汉中府来说并不算是一个好年月。 高迎祥、张献忠相继进入汉中府,战火燃遍了几乎半个汉中府。 而更为雪上加霜的,则是灾荒。 汉中府内也收到了陕西旱灾的影响,大面积的地方出现了旱情。 汉水的水线已经是降到了十数年来的最低线。 “今年虽然没有什么兵灾人祸,但是总的收成也并不高。” 王元康站在陈望的身后,看着身前不断流淌的汉水,不由的也叹了一口气。 他跟着陈望一路走过了三处卫所,辗转了数百里,差不多也了解了陈望的性情,没有再如同之前在卫所那样战战兢兢,不敢一言。 在巡视卫所的时候,陈望甚至走下田间去观察庄稼,询问老农查问工匠,态度都极为温和,没有在官署之时那般盛气凌人。 王元康的目光从水畔的田地之间缓缓扫过。 今年虽然流寇也窜入了汉中府内,但是大部分都是在兴安州的附近肆虐,后来虽然侵入了汉阴、石泉一带。 但是流寇的爪牙最多只伸到了西乡和洋县两地,没有危急到汉中府的周边。 今年对于田地里面收成影响最为严重的还是突如其来的旱情。 很多地方的溪流都已经断流,要想取水只能走到很远的地方才能够取水。 也就汉水周围的这些农田还能得到妥善的灌既,不至于如同陕北一般河水干涸,别说庄稼,就是连人牲都没有水能够喝上一口。 一桩桩的都是祸事,一件件的都是无奈。 “听说北面又闹了蝗灾,那些没有受旱的地方也不好过……” 王元康忧心仲仲的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他主管卫所内的屯田、验军,他也清楚底下的人都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这年月,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陈望俯下身在身下取了少许的泥土,连日以来不见分毫的雨水,河岸边的这些地方的泥土都变得极为干燥。 王元康的这个问题,陈望的心里有答桉。 再过十余年的时间,等到清兵入关之后不久北方的气温就开始逐渐的回升,灾荒的频率强度都得到极大的减弱…… “有感叹的时间,有祈祷的功夫,不如想想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泥土,而后双手相互拍了一拍,将手中残存的泥土拍落在地后,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崇祯九年至崇祯十三年,这四年的时间,旱灾的区域将会逐渐扩大至整个北中国地区。 而后旱灾将会在崇祯十三年达到顶峰,山西汾水断流,临汾夏季甚至风霾不息,大面积沙尘暴席卷了几乎半个北方。 北直隶地区多河断流,陕西、山西、山东、河南大多州县伴随旱灾出现蝗灾、疫灾。 并且最为严重的是,旱情区域开始转移向南江西、湖南、贵州甚至是四川等省皆是开始收到旱灾的影响。 民食草木根皮俱尽,抛妻子死者相枕…… “如果你仔细的了解过北地的旱情每年分布的地点,你就会发现一件事。” 陈望看了一眼身前奔流向东的汉水,而后转过身看向王元康,说道。 “北地的旱情到如今已经持续了近十年的时间,不仅没有罢休的迹象,相反还在逐渐的南移。” 在这个年月,汉中府其实也并非是什么真正的平安乐土。 崇祯十二年,汉中夏旱,秋蝗,禾苗俱尽,大饥。 崇祯十三年,大旱,人相食,草木俱尽。 今年就算是收了田地,也已经是过了播种的时节。 需要等待第二年的春天,也就是崇祯十年的春天才能播种。 值得庆幸的,距离汉中府的旱情达到顶峰还有两年的时间。 今年汉中府虽然出现了旱情,但是并不严重。 汉中府各地的庄稼的收成虽然减产了些许,但是减产的并不多,更没有如同陕北那样出现颗粒无收的景象。 王元康面色微凝,他的第一反应是陈望在杞人忧天,下意识的开口否决道。 “这怎么可……” 只是在可能的能字还没有出口之时,王元康神色微僵,他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今年的年初,河南省南阳府遭遇了大旱,情比起他们这里要远重的多,很多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 南阳府距离汉中府并不远,旱情甚至还波及到了郧襄一带…… 一股恐慌的情绪突然从王元康心底深处涌来。 旱灾确实正在南移,一年接着一年,逐渐的南移。 王元康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陈望的眼睛,陈望知道自己的话被王元康记在了心中。 说实话整个汉中卫内大多数的军校都是酒囊饭袋,不过王元康并不能算在此例之中。 这几天的巡察的时候,对于各处的田地情况,还有各处卫所的情况,王元康几乎都颇为了解。 每次陈望问出的问题,王元康都能够答得出来。 不像是指挥谭应凤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作答。 指挥同知李士齐本领平平,也就只有敢于亲率家丁上阵搏杀这一条优点还值得称赞。 放在军中当个百总还行,但是当指挥同知明显是有些力有未逮。 另外一个指挥佥事杨明才,也是没有什么能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浑水摸鱼,跟在潭应凤的后面混着日子。 “汉中府内协防各城的卫军,除去正军之外,其余滥竽充数的人全都斥退。” 陈望跨上了战马,牵引着缰绳,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王元康,命令道。 张献忠等部如今大举向东,而李自成则是被困于巩昌府内,历史的进程虽然因为自己的到来产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汉中府起码在今年之内都是安全的。 把那些滥竽充数的人全部解散掉,可以省下大批的钱粮,暂时缓解一下汉中卫目前困难的财政问题。 “流寇威胁日益加重,后、右两处千户所被毁,重建之事刻不容缓,这一部分的事情,我会帮助处理。” 陈望手执马鞭,了解了汉中卫的具体情况之后,他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定计。 “你回去告诉潭应凤,前中左三处千户所现在一切暂时按旧例执行,仍由其统管。” 汉中府内此刻有着一大堆的乱摊子,汉中卫内部也是杂乱不已。 田地的范围已经定下,难以变动,想要在汉中、南郑、褒城这些地方的周边获取大量的田地,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虎口拔牙。 这些地方的田地大多已经被其地的富户豪绅瓜分殆尽,怎么容得下其他人的插手进来。 就是当初瑞王就藩,王庄初设收拢田地之时,执行的官员都是费了不少的心力才从中取下了不少的田地。 陈望并不准备现在就去和地方上的富户豪绅,士族官员对着干。 如今他不过只是一名普通的副总兵,在军中他算是有些权力和地位,但是放在朝堂之上只不过是一个再小不过的虾米。 九边这几年,关内这几年,哪一年地方不死伤几个副总兵,死上一堆参将游击? 陈望的头脑很清楚,他很清楚有些事情孙传庭可以做,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做。 而且历史上的孙传庭,他作为巡抚,手握重权,挟大胜闯逆之威。 也是花费了足足一年之久,才勉强完成了对于西安四卫的清屯增课,军士重募。 而后便因为此事得罪了西安府内大部分的富户豪绅,最后在朝堂之上遭遇了大规模的攻讦,因而蒙冤入狱。 陈望并不想和孙传庭沦落成同样的下场。 “我会在十月月底派人前来清点屯田,接手营操、验军之事。” 汉中卫的前中左三卫屯田有限,人数有限,其中的利益早已经是划分完毕,牵一发而动全身。 要想彻底的整理解决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完全是得不偿失。 时间紧迫,现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还算是和平的发展时间。 陈望并不想在太多不必要的地方浪费时间。 反正汉中卫的后、右两处千户所现在也已经不存在。 直接就破而后立,另起炉灶比起在原有的基础的缝缝补补要更容易的多,受到的掣肘也更少。 第一百八十章:筑所 对于陈望想要重建右、后两所千户所的事情。 谭应凤那边自然是没有任何的意见,右、后两所千户所被毁多时。 但是汉中卫这样的情况,根本就无力承担起重建两个千户所需要的钱粮。 而上面也对于地方上的这些小事并未关注,所以重建千户所之事实际上连日程都没有提上。 所以当王元康回来复命说陈望准备重建右、后千户所,谭应凤直接便是点头如捣蒜,只感觉捡了大便宜。 毕竟陈望不可能一直做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这一次作为指挥同知整顿卫所,是因为奉了孙传庭的命令。 迟早都是要升去都督府的人,不可能长久的呆在汉中府这一块小地方。 等到陈望走了,那些多出的来田地,募集而来的新军,自然也都是便宜了他。 而且陈望甚至还没有取其他三个千户所的管辖权,只要了营操训练的权力。 虽然还说要派人清查田地,但是就算是查的严格,也就是把他的隐田查出来,少些收入罢了。 虽说肯定肉疼,但是谭应凤知道这是必须要割掉的利益。 要是自己顶着干,恐怕更和陈望的心意。 安排陈望过来整顿汉中卫可是孙传庭,新官上任三把火,谭应凤可不想其中有一把火烧到他的身上。 谭应凤可是已经听说了,西安府内有指挥使已经是被撸掉了军职,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当王元康来汇报消息的时候,谭应凤不仅毫无意见,甚至还主动派人向陈望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陈望从汉中卫回到石泉军营之时,已经是到了十月二十三日。 这一次去汉中,陈望自然不是全程都在处理汉中卫的事情,期间还去了一趟汉中城,见了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一面。 比起一年以前初见之时,林道权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得知了陈望阵斩高迎祥的事情,而且升任了汉中的镇守副总兵,他的态度也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倨傲。 陈望求见林道权自然不是为了巴结林道权,为的自然是石泉和西乡两县境内的无主土地。 在谋划之前,陈望是和孙传庭通了气,上过了书,所以林道权私下也是得到了孙传庭的授意。 陈望并没有吃闭门羹,也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扰。 石泉城池陷落,而西乡两度遭受劫掠,第一次被张原洗劫了一遍,第二次又被高迎祥洗劫了一片。 虽然西乡城并没有陷落,但是大部分的士民被杀害,不少的田地都无主,经年的动荡使得其成为了荒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桉之后,陈望没有在汉中城多呆。 不过他在城中的时候确实出现了一点小插曲,瑞王竟然想要见他,似乎是担忧如今正在郧襄的流寇会再度西进,想要知晓一些内情。 瑞王的召见陈望自然是不敢答应。 这种私下的会面要是被捅了上去,陈望可以直接摘下自己头顶的乌纱,在九边找个卫所种田去。 陈望最后找了个借口没有去,然而简单的向传召的人说了一下大致的情势。 不过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流寇西进可能不大,就算西进也有他囤兵于石泉,严加防守,决不让流寇西入汉中。 陈望去汉中卫的时候,带了差不多一百多骑作为卫兵。 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人却是足有上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汉中卫内的工匠和军余。 重建卫所,在初期自然还是需要一些人,两手空空只招募流民自然是不行。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王元康挑选的,少部分是陈望在巡视的时候挑出来的。 在离开汉中卫的时候,陈望向王元康抛出了橄榄枝。 毕竟他手底下啊大部分人都只会打仗,胡知义和唐世平虽然有后勤方面的天赋,管理也不差,但是他们两人走了,军中的后勤就没有人管理了。 王元康能力不差,而且本来就主管屯田、军械等事,对于重建卫所能够提供很多帮助。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对于陈望抛出的橄榄枝,王元康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稍作整顿,便带着家卷跟随着陈望一并来到石泉。 现在主持着新卫所的修建的人,正是王元康。 石泉城外的不远处,一座小城已经是初具规模。 两处千户所,右千户所的选址再石泉的城东,后千户所则是选在石泉县和西乡县县界的交汇处要道位置。 深秋时节,北风萧瑟,天气寒冷,黄昏将近,但是工地之上仍旧是热火朝天。 王元康头戴对角方巾,穿着一身灰色的御寒氅衣,站在陈望的身后,禀报着工地上的事务。 “卫中的工匠还是少了一些,要赶在雪落之前搭建好框架,可能还需要在西乡县内招些人手。” “这些小事,不必禀报,以后由你自行决断即可。” 陈望的目光从工地之上一众正忙碌的工匠和工人的身上逐一扫过。 在工地上忙碌的人有男有女甚至还要小孩,修筑所城是所有的人事情。 这个年月就是孩童也需要忙碌,他们拿着挑着簸箕和箩筐运送这土沙和木料,然后在工匠的指导之下一点一点的搭建着房舍。 所有的人都是全神贯注,用心尽力,不仅仅是因为旁侧监工手中的长鞭,还因为这些地方就是修筑给他们居住,而且要是干活努力还能够拿到一定的银钱作为奖励,如何不让人奋力劳作。 “钱粮这些不需要担心,只要是用在卫所之上,你可以随意支使,不过要记得留下记录,清对号支出。” 修筑卫所花不了多少的钱,在九边修建一个用于防守侦察的火路墩需要银钱差不多也就二百两。 修建一座周长一里多的小型城堡,所需花费的银钱差不多也就是七八百两。 千户所城的周长一般都在四五百丈左右,明时以一百八十丈为一里,千户所城的周长基本是在两三里左右。 修建一座周厂将近三里的千户所城,石料木料一共加起来所需也不过两千多两白银。 所城如何修建,这些陈望根本不需要操心。 汉中卫的这些工匠他们时代都是匠户,汉中府内的卫所基本都由其祖辈营造,图纸也自然保存了下来。 而且明时的卫所城池大致的模板都是一样,按图修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难。 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所内的工匠军户来做,实在缺人还可以由官府征募徭役,人工的费用只需要支付口粮即可,几近于无。 征发徭役这些过程很麻烦,需要当地官府协助。 其中需要打通不少的关节,也需要花上不少的银钱,所以陈望直接便让王元康直接拿钱去征募。 王元康那边支了大概两千多两用作修建的费用。 虽然陈望如今有十余万两在口袋之中, 陈望舍得,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些钱自然是不能乱用。 但公是公,私是私,用自己的私钱来办公事,一旦是被别人知晓,必然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猜想。 这些钱还需要过一道手,才能干干净净的用于公事。 直接拿着自己赚取银钱用于公事,只怕是要不了多久,锦衣卫就来敲门了。 崇祯年间的锦衣卫是没有了爪牙,但是各地的督抚却是都还有耳目,明时之所以文重武轻,担心武将叛乱也是一大原因。 “冬日将近,所以主要优先修建的是城内的建筑,千户所外围的城墙大部分地方按照大人的吩咐,暂时只是打下了地基,最后才修建。” 王元康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就算是身上披着氅衣,他都已经是感到了不适。 “修筑的速度最好再稍微快一些,最好能够赶在十二月之前让大部分的人都住进城内。” 陈望偏头看向西面,在西面的不远处搭建着不少简易的棚户,这些时日里面新募的军户都暂时住在其中。 “这段时间一共募集了多少的军户?”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目光转向侯在一旁的唐世平,询问道。 “自九月二十七日募军开始到现在,共募得六千一百八十五人。” 唐世平本来是在兴安城中,但是在返回汉中府后不久,陈望便下令唐世平和胡知礼两人带领半数的营兵赶来石泉。 兴安城内的防务仍然由胡知义负责。 将唐世平调来目的自然是负责募兵一事。 毕竟汉中之战、兴安之战后的募兵基本都是由唐世平在负责。 “其中男子有三千四百五十七口,成丁两千六百三十五人,幼男八百二十二人。” “妇女有两千七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岁以下女子有三百二十一人,其余皆是十三岁以上。” 唐世平的记忆力很好,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便给出了准确的数字,募兵的任务早在几日之前已经全部完成。 男丁的人数比妇女要多,而幼孩的占比更少,至于老人基本没有多少,连番的动荡能够活下来的老人并不多。 “所有人皆签贴入册,录下姓名和户籍,安置的棚户都已经搭建完毕,过冬的木柴也储存的差不多了。” 普通的民户想要成为军户,需要先签军户贴,然而则是录名登记入军籍黄簿。 在开具正副两本之后,盖下印信,从此之后,他们们便世世代代都是汉中卫的军户。 这个时节募兵并不难,虽说军户卑贱,现如今没有多少人的想去当军户。 但是汉中府如今的情况却是让人没有多少的选择,很多的人都已经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局面。 军户虽然卑贱,但是起码还有一条活路。 户籍变更成为了军户,之前所欠下的税赋自然是不用再还了。 明时最为离谱的一件事便是人逃地荒,但是赋税差徭仍按照旧额征收。 留者输去者之粮,生者承死者之役。 就算是遭受兵荒,农稼失时,民众照旧缴纳税粮。 如果有人逃徙,致使土地荒废,现存的民户需要代纳逋欠。 所谓的“代纳逋欠”,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地区的人需要缴纳的税赋是定额的,无论是十户人家还是一户人家,都需要缴纳同样的银钱。 很多地方的官府贪腐,欺上瞒下,一些州县在上报受灾之后,得到了免税和赈济之后,却仍然在州县之内继续征募税赋。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很多的时候,那些能够获得下去的农户因为需要缴纳大量的田税,没有办法只能将熟田都直接抛弃去当流民。 陕西等地的民变之所以演变成如此,其实人祸的成分并不低。 陈望经常来城内的工地巡逻,大部分的人也都认得陈望。 “两处千户所一共收了多少亩的田地?” 陈望再度发问,张原这个运输大队长虽然给他送了数万石的粮食,但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坐吃山空。 卫所内的粮食产量起码也要能够维持收支平衡。 “回禀大人,有林大人的命令,划归军田并没有遭到太多的阻扰。” 王元康目光闪动,语气显得颇为激动。 “如今右千户所已收田亩超过六百余,后千户所收田亩超过四百余顷……” “田亩足够,不过所内没有什么耕牛和农具,开春的时候怎么耕种这么多的土地是个问题。” 王元康说完不由的暗自咬了咬舌尖,他感觉现在的一切太过于虚幻。 新修的两个千户所一瞬之间就占了差不多一千顷的田亩,现在居然烦劳人少地多。 陈望沉吟了片刻,沉声道。 “先把工匠坊建立,冬天的时候不要闲着,先全力打制农具,开春之前统计一下,还差的农具就去西乡城内购买。” 这一次从汉中卫中他带来的足足四百多名工匠,这几乎是整个汉中卫大半的工匠,其中大部分的铁匠都被他带了过来。 在视察汉中卫欸的军器局时,陈望随便找了几个由头借题发挥。 斥责工匠制作的大部分军械都过于劣质,实在不堪使用为由,表示要大力整顿卫中军匠,重兴军器局,以此卫借口将军器局的所有权掌握了手中。 陈望已经想好了计划,准备将军器局的总部设在右千户所内,汉中卫那边就设一个空架子作为应付交差。 “至于耕牛……” 陈望眉头微蹙,缺乏农具的问题好解决,耕牛缺乏却是不好解决。 如今汉中府的牛价极高,大牛价格一般都要在十多两,就是小牛也要七八两多一头。 不过这点钱对于现在的陈望来说并不算什么,两个千户所算满编两千户人,就算是五六户人家分配,一共买近三四百头,花费四千多两的白银。 他手底下虽然有不少的钱,但是都不能直接使用,中间必须还要过上一遍变得合规…… 第一百八十一章:卫所分布、军器局 崇祯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一辆辆运载着石料木材的板车被拉入石泉城城东的新建的右千户所城内。 秋去东来,天空之中飘扬着纷纷扬扬的细小雪粒。 这样的雪粒并不能使得地面之上出现积雪,但是却能够使得道路变得泥泞不堪。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营建,千户所城已是初具规模。 明时的卫城、千户所城大多在建立之时,都会仔细的勘察地形,因地制宜的制定出筑城的方案,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提高城池的防御力。 不过无论城防如何的变化,卫城和千户所城城内的布局和设施基本都是大同小异。 官署、营房、粮仓、武库、马厩、草料场这些建筑都需要修建在固定的位置上。 一开始的负责营建所城的工匠便已经是划出了住人宅地基,分出了出行的道路和城内的主干道。 临近城墙的内侧设有四向跑马道环绕,城内十字大街直贯东、西、南、北,将所城呈田字形分成四区,并设诸多与跑马道相接的巷,平时用以生活,战时利于运兵。 城内街巷在“田”字形方格内设计,街街相贯,巷巷沟通,整齐排列,并向四条街回环扩散,中心相连。 四条街道借助这些街巷与环城跑马道相接,纵横交织,四通八达。 所内街面宽敞,形若棋盘,布局对称。 另外在各条街的主街街心上,还留出地方兴建各样市坊与牌坊。 在确定了街道的位置之后,匠户们在第一时间划出的不是官署的位置,而是划出一座座庙宇的位置。 所城的西北角预备修建“玉皇庙”、“三清庙”、“真武庙”。 南街的街尾临近城墙的位置将会修筑“城皇庙”“旗纛庙”。 东街的街道中端,未来将在这里将会兴建“马王庙”。 千户所的官署则是设在南北大街以西,东西大街以北,临近两街交汇处。 对于工匠们在第一时间划出各色庙宇的修建地方,陈望并没有制止。 陈望虽然不信神,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事物,对于这个时代人有多么的重要。 况且这种规划布局都是常规的布局,陈望自然也不可能擅自擅改。 不过营修卫城的工匠们也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修筑住宅,因为现在天气已经是冷了下来,早已是入了冬。 陈望头戴万字巾,身穿铆钉罩甲,围着一领项帕,左手按着腰间的雁翎刀刀,右手握持着马鞭,阔步行走东街之上,检查着施工的进度。 在他的身后唐世平带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兵,紧跟在陈望的身后。 值守的兵丁和正在劳作的一众工匠见到陈望到来,皆是纷纷行礼。 正在主持修城的王元康也已经是收到了陈望要来的消息,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迎了而来。 “筑城的情况如何了?” 陈望的目光从城中的建筑之上缓缓扫过,向王元康发问道。 “再有大概十余日的功夫,所有的营房都可以封顶,暂时能够住人。” 王元康怀抱着文书,看到陈望的目光停在营房位置的时间比较久,稍微上前了一些,向着陈望禀报道。 陈望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热火朝天正在施工的营房。 驻兵的营房确实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最外侧的几处房舍已经开始在铺瓦,后面十几处军士营房有很多都已经是架好主梁。 虽然很多地方还颇为的简陋,但只要过几日封了顶后,便可以避风挡雨,暂时住人,不必要在住在军帐棚屋之中。 住在营房之中,这个冬天起码会好熬很多。 “城内的官署、粮仓、武库、马厩、草料场的进度和营房相差不多,差不多可以同时完工。” 王元康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继续说道。 “按照大人的吩咐,右、后两处千户所所城再原定的基础上再向外各扩了百步。” 明时一步五尺,量地尺一尺换算成后世的单位为三十二厘米,一步就是一米六。 在石泉城外修建的这座新千户所所城,选址是一处地势颇为平缓的地方,因此南北和东西的长度差不多都相同,城池按照正方形的形制修建而成。 原先的每面城墙的长度只有两百步,也就是三百二十米,城墙周长在两里出头,总占地约十万平米。 普通的千户所城有这样的大小自然是足够了,但是对于陈望来说这样的面积自然是不够。 各扩百步,也就每面城墙长达三百步,城墙总周长达到了三明里。 还算成后世的单位,城墙的总周长差不多有近两千米,占地面积将会超过二十万平方米。 千户所所城的城墙周长有只要没有超过四里,都不算是违制,不需要上面首肯也可以修建。 之所以要修筑这么大的城池,陈望自然是不是无的放失。 右千户所的所城设在石泉的东南部,距离池河口距离并不远,正好处于从汉阴进往石泉的咽喉要道之处,断绝了东西之间的交流。 除了囤兵的需要之外,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为了保护汉中府内部的安全。 右千户所下辖的几座百户所基本也都是设在要地,相互呼应,作为依仗。 在一些重要的地方,陈望还选定了地址,等倒换了钱粮之后便直接在选址上修筑军堡。 作为汉阴通往石泉的重要要道池河口,陈望也已经是下令重新修缮,并在池河口的旧址上设了百户所。 要是防备不严,一旦有流寇窜入府内,那么辛辛苦苦开垦的田地,攒下的基业到时候在一朝之间被毁于一旦。 “其余各地的百户所按照常规的所城规格修建,不过因为人力集中来修千户所,所以各地百户所的进度有些落后,不少的人冬天可能还是需要去住棚窝。” 王元康抬起了头,低声禀报道。 陈望微微皱眉,时间太过于紧迫,哪怕是紧赶慢赶,但还是都有些来不及。 “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接受……” 陈望将目光从营房之上移开,看向四周。 一所完备的卫城外防有城墙、城门、瓮城、角楼、护城河等等。 但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原因,四方城墙都没有修建起来,仍然都是地基的状态。 所内的施工的工地很多地方因为雨雪的原因都颇为脏乱,划出的街道巷路大多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城内各处随处可以见到石头木料,还有各样杂乱的物什堆积在一起,显得颇为散乱。 天气虽然寒冷,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正在工地之上劳作的众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的苦色。 原因很简单,这些新修起来的营房将会是他们以后需要住的地方。 他们背井离乡久时,一路颠沛流离,过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他们大部分的人都是因为实在是饿极了,禁不住那几口大锅熬的浓粥诱惑,才肯签下帖子来当军户。 本来只是以为军户清苦,只怕是只比当流民要好些许,都已经是做好了做牛做马的准备。 谁成想,这段时日,他们每天都能够吃饱饭,还是一日三餐。 一开始是浓粥,到这几日都是干饭,甚至有几日见了荤腥。 他们之前在四处游荡的时候何曾想过,还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而后修城的时候,那些人还告诉他们,要修新城,而现在搭起来的房子就是他们要住的房子。 每天饭食管够,还是给自己修的房子,出力多的还有赏钱,所有人都卖力帮忙,几乎没有什么偷懒的人。 之前天气还好,陈望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 但是这一次巡视,他发现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这些正在修筑房舍的大部分人身上的衣服都极为单薄,甚至还有衣物难以蔽体的人,北风一吹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样的寒冷的天气之下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只怕是这冬天还没过去就要倒下不少的人。 在九边每一年因为冷寒而倒下的军士,并不在战场之上倒下的要少。 陈望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停下了脚步,向着北方投去了目光。 算一下时间,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也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卢象升那一封为边军诉苦的奏疏应该也已经递到了崇祯的桉前。 身无挂体之裳,日鲜一餐之饱…… 如今各地加派不断,寅吃卯粮,多征滥征已是成为了常态。 不仅仅是边军困苦,民户也是同样的困苦…… 陈望抬头望了一眼天,看着眼前纷纷扬扬飘落而下的雪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一段时间,到了正月之后只怕是出工都难,只能在营房之中休息。 以前汉中府的冬天并不太冷,熬一下还能熬过,但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却是难以熬过去。 养起兵来花钱如流水,衣食住行哪样都需要花钱。 一件冬衣算上棉花的价格再算上工费,能够保暖的起码都要一两白银,之后的武备军械更是大头,动辄需要白银十数两。 两个千户所只算正军,满编的话就是两千人,这两千人的装备孙传庭肯定是不会调拨下来,陈望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门路武装,只能自行打造。 明初定下卫所制时,朱元章诏令天下都司卫所各置军器局生产军器以备自用。 但是时到如今,大部分内地卫所的军器局都已经废弛。 汉中卫内的军器局多年以来废弃不用,大部分的军匠在往年的任务都只是修复一下坏掉的军械,其余的时间基本都是打制菜刀农具等等。 也就是近年以来民变蜂起,各地动荡,诸如汉中卫这样的内地卫所,才恢复起了制作军械的职能。 不过碍于原材料的问题,还有钱粮、贪腐方面的问题,这些由卫所军器局打制出来的武器最多也只能达到堪用的水平。 百户、千户一级卫所的军匠拥有的其实也只是修复军械的权力。 明时民间不存在枪炮厂,无论是铳和炮都只能是兵仗局去做,普通的卫所一开始都没有铸炮和打制铳枪的权力。 真正有权力的时候,还是再正统十四年时,因为平叛需要,所以才放开了各地卫所自造铜炮、火铳,但开工前必须需得到朝廷批准。 不过到现在这些制度基本差不多算是废了大半,普通的内地卫所也没有几个工匠会铸炮,打制铳枪倒是不难,不过陈望现在并不需要他们打制铳枪。 一些小地方的卫所打制几杆铳枪也没有人会去管理,不过对于火炮仍然是管的极严。 军器局这样重要的机构陈望自然是不会将其交给旁人之手。 在汉中卫时,陈望直接以汉中卫内工匠制作的大部分军械都过于劣质,实在不堪使用为由,要求重新整顿卫中军匠,重兴军器局。 汉中卫的军器局大部分的人基本都被陈望带到了石泉,整个军器局可以说实际上已经被陈望移到了石泉来。 城内最先修建的建筑不是官署,也不是营房,而是军器局。 军器局被陈望设置在武库的旁侧,武库在千户所官署的西北方。 陈望没有在营房区多呆,稍微检查了不久之后便带着唐世平往军器局的方向走去。 城内的工地仍然在施工,作为最先修建的军器局不仅已经是修筑完毕,局内的工匠甚至已经是开始开工制作兵备和武器了。 还没有进入局内,陈望便已经是听到铁锤不断的敲打着铁块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鼓风吹火的响风声。 军器局内与外面一样也是忙碌不已,陈望刚一走入军器局后方的工坊之中,便感到一股热气迎面袭来。 工坊之中,一众工匠在其中不断的忙碌着,偌大的工坊之中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陈望站在坊门之前,看着一片接着一片锻造好的铁甲片被送上了工桌之上。 工桌的两侧站着一群约莫八九岁的孩童,他们正拿着绳索穿过铁甲的甲片将其串联起来。 他们所做的正是在明军军中广泛装备的铁遮臂,在桌下的篮中此时已经是装好了数十件铁遮臂。 第一百八十二章:工匠 这个时候并没有不允许招募童工这么一说,这些串绳的孩童都是各个军匠家中的孩子,在工坊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忙。 明兴灭元之后,因为断代的问题,所以不少的制度都只能是沿用元朝。 其中就有户籍上的的制度,普通的百姓被分为民、军、匠等户口。 军户、匠户皆是代代相传,世代承袭,不得改易。 这些孩童他们以后也将会成为工匠,接替他们父辈的工作,现在在坊内其实就是在帮工学徒的活计。 陈望走至近前,从桌上拿起一块用于制作铁遮臂的铁甲叶片。 明时普遍在军中装备铁制的遮臂,又叫做臂手或是臂缚,外层以细钢片层层叠叠连缀而成,防护区域包括整条手臂, 再用熟狗皮作衬里,皮绳作带,手臂内侧的袖子则用紬布缝成。 合格的遮臂对于刀砍枪刺和弓箭射击都有着极好的防护。 现在所做的正是第一道工序,先用绳索将这些甲片串联起来,使其初步成型。 陈望没有锻造的经验,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从第一感觉来说,军器局内的氛围还算是不错,工匠们虽然沉默不语,但是兵刃的时候还算是认真负责,起码没有磨洋工的人存在。 工坊之中的打铁声还有各式的声响逐渐的平息了下来,一众工匠皆是将眼神躲闪,畏畏缩缩。 他们虽然很多人都不认识陈望,但是他们能够看到陈望身上的装束。 甲衣华巾,腰刀鞓带,就是其脚下穿着的那一双牛皮官靴,花上他们一个月劳作得来的银钱恐怕都不一定买得起。 坊内的一众军匠也都注意到了还有十余名罩袍束带,挂弓带刀的甲士跟随在其后。 这些甲士看上去气势迫人,杀气腾腾,眉目流转之间凶厉难掩,比起李同知麾下的那些家丁看上去还要强得多。 能带这样家丁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官,而且最重要的是跟在那人旁边的人坊内的一众工匠都认识,那是他们现在军器局的主官——唐世平。 陈望走进的这处工坊是专门制作的甲胄的工坊,负责的匠头名叫江万山。 江万山一开始正在教着自己的徒弟应当如何打制明盔的细节,全神贯注之中没有注意到陈望走进了工坊。 不过看到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提醒了江万山。 江万山发现了陈望之后显得极为紧张,连忙丢下了手中的事务,快步走上了见礼。 “此人名叫江万山,甲胄坊目前基本都是由他负责,他就是匠头。” 唐世平见到江万山过来,稍微上前了些许,低声向着陈望禀报道。 “负责兵器打制的匠头名叫齐正松,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陈望微微颔首,唐世平做事有条理,很多事情不需要他说出来就知晓应该如何去做。 陈望上下打量了一眼江万山。 江万山穿着一件灰色粗布交领短褐,用布带束腰,头上用青布头巾包头,在发鬓处打了一个结。 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一脸的短须,看上去颇为老实忠厚。 肤色偏红,或许是因为常年身处于熔炉的旁侧。 “等到遮臂打制完了,你们就开始着手打制甲胄。” “打制甲胄,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不能偷工减料。” 现在在军中,一共有各式的甲胄差不多四千五百领,加上孙传庭拨来的那一千多领的甲胄,一共有五千五百领。 这些甲胄大部分都是流寇的手中缴获得来,只有少部分是洪承畴调拨而来的,所以在质量之上基本都是良莠不齐。 棉甲和锁子甲还好说,质量基本都还算可以。 布面甲却是相差甚大,按照规定,领叶需用三十片、身叶二百九片、分心叶十七片、肢窝叶二十片,一件布面甲共计需用三百五十七片甲叶作为防护。 但是经过陈望派人统计,实际上超过三百多片甲叶的布面甲一共叶不过三百多领,两百多片甲叶的都不不多,基本上都是只有一百多片甲叶。 当然陈望得到的那些布面甲之中,不是没有只有几十片甲叶,和甚至干脆连甲叶都没有的布面甲。 那些甲胄根本打不了仗,直接都被陈望让人拆解处理掉了。 “所有的甲胄都要按照规定,需要用上三百五十七片甲叶,甲叶的厚度也要按照标准来做,可厚不可轻。” 陈望平静的注视着畏畏缩缩站在身前的江万山,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疑。 军队是安身立命之本,而武器盔甲则是影响军队战斗力的一大重要因素,陈望自然是极为上心。 甲胄肯定要革新,但是现在还不是革新的时候。 现阶段陈望还是准备因地制宜,直接模仿清军,叠加盔甲先武装出一批重步兵,以应付接下来的战事。 江万山战战兢兢,只能是连道不敢。 “以前你们在卫里面怎么做事我不管,但是现在汉中卫的军器局属于我来统管,一切诸事都需要按照我的规定来办理。” 身后有人搬来了座椅,陈望原地坐了下来,江万山的腰也随着陈望坐下而更弯了不少。 陈望注意到江万山弯下的腰,也注意到了江万山身上打着三四块补丁的衣服。 明时匠户地位低下,常被其呼来喝去,他们做工做事多是无偿,只能是在其他的时候多去找些活计做,很多的匠户生活比起军户和民户来还要更困苦。 “你们在我麾下久了就会知道,只要尽心办事必然能够得到奖赏。” “往前你们在卫中待遇如何,一概不管,三日之后我会派人前来考核局内工匠的技艺。” “按照各自的技艺的高低,分级暂时定为四个等级,每一个等级的月饷都不同。” “任职的人,比如你是匠头,主管甲坊的生产兼任管理,可以再领一份管理的月饷。” 要想马儿跑,自然需要让马儿能够吃饱。 身为匠头的江万山尚且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其余的匠户就更不用提了。 “只要东西做得好,除了每月的月饷之外,还有额外的银钱可得,不过要是东西没做好,或是少了,自然也是要扣月饷的。” “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军器局内容不得懒汉。” 对于如何管理军器局,陈望心中有自己的定计。 汉中卫右、后两处千户所的权力陈望准备将其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的屯田、筑城等内政方面的事务,现在基本都是由王元康负责。 民政和军政自然是要分开,军政内务方面,陈望准备之后让唐世平来管理。 虽然唐世平现在的能力还稍微欠缺一些,毕竟就在一年多以前唐世平还只是一个副百总。 单是这并不重要,能力可以慢慢锻炼,陈望现在选拔,最重要的还是要忠心。 唐世平作为最早跟着他的人,一路跟着他从邠州走到汉中府内,算是嫡系之中的嫡系,一直以来也是颇为勤恳。 而且唐世平在后勤管理方面也颇有天赋,现在在军务处理方面正越来越得心应手。 “军器局现在有多少军匠。” 陈望目光从坊内一扫而过,工坊之中人数并不算少。 “军器局改设,移动地方后从各地卫所之中调集来的军匠共有二百三十三户,口八百五十六人。” 唐世平早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些数据被他记得烂熟于心,当下便快速的一并向着陈望禀报。 “兵器匠有一百二十人,甲匠一百一十三人。” “军旗局开工已有五日,按照将军吩咐,甲匠正全力制作遮臂,兵器匠正赶制长枪。” “军中存下的武器也已经存入武库,算上近些日打制的枪头、遮臂,武库如今存有枪头两百七十,遮臂一百一十七件,箭七千二百七十支,笠盔五百四十三顶……” “铅有三百八十五斤九两,火药一千一百二十斤三两,熟铁两千七百三十二斤,生铁三千三百五十七斤。” 唐世平的话音刚落,脚步声便已经是不远处传来。 陈望循声望去,正好看见一名身穿着青布直缀,看起来颇为精瘦,髯须较长的中年男子,低眉顺目的跟着一名身穿着绿袍盘领的文吏快步走来。 这人自然是之前唐世平派人叫来的兵器匠匠头齐正松。 齐正松一过来便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陈望,又看到管着军器局的唐世平站在旁侧恭敬的在说些什么,当下也知道了谁是正主,连忙上前见礼。 陈望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间山的问道。 “你领的坊内,如今有多少人会打制鸟铳。” “回回回……回大人……原来卫中要求我等上交的武器里面鸟铳较少,坊……坊坊内会打制鸟铳的人不是很多,差不多……应该……应该只有二三十人。” 齐正松有些磕磕巴巴,带着些许的颤音。 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知道问他的话的人可是如今汉中府的镇守副总兵,兼领着他们卫里的指挥同知。 这可是副总兵啊,再上一级就是总兵官了。 比他们的指挥使的官职可要大的多,万万得罪不得。 陈望心中早有预料,汉中卫毕竟是内地的卫所,承平日久,制作鸟铳也是这几年的事情。 但是预料归预料,听到能够打制鸟铳的工匠人数之时,陈望还是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军中的三眼铳必须尽快全部换装成鸟铳,重新革新战法。 原先使用三眼铳是因为只需要面对缺少衣甲的流寇,自然是够用。 但是在不久的未来,崇祯十一年时,清军第二次再度入口,逼近北京城。 在原本的时空里贺人龙和曹变蛟等一众处于陕西的将校,都跟随着孙传庭北上勤王。 到时候他恐怕也要要带兵加入勤王的部队,到时候势必和清军交战。 清军冲阵甲兵皆穿戴三层重甲,三眼铳威力太小,哪怕是近距离都难以穿透清军的甲胄。 三眼铳的优劣点都极为突出,但是总得来说劣势更大。 三眼铳的瞬间火力虽强,但是威力太小,射程太近,而且最重要的是后继无力。 一旦放完,基本上正常战事无法再进行二次装填。 所以尽早换装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续航能力更为优越的鸟铳是大势所趋。 之前陈望之所以不使用鸟铳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军中调拨下来的大部分鸟铳都太过于劣质,基本上都达不到合格的标准。 官吏克扣工料,工匠贫苦无心,基本上每一杆鸟铳的铳管薄厚都不一样,枪膛的宽窄也不一样。 一些鸟铳的铅弹在出膛后弹飞无力,威力和射程根本不达标,最关键的是还极为容易炸膛,炸伤射手。 一开始调拨的那一批鸟铳,陈望还是使了银钱的,专门取了一批好一些的鸟铳,但是最后还是出现了不少炸膛的情况。 一部分的鸟铳,甚至由于后膛封闭不严,还会泄露火药气体。 激起的火星在开枪的时候溅落在了持铳士兵的手上和脸上造成伤害。 现在在陈望麾下的铳兵部队之中,还有不少的手上和脸上有火药灼烧造成的伤疤。 历史上很多明军使用鸟铳炸膛,当时人对使用鸟铳基本都有颇为畏惧 使用三眼铳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妥协。 现如今有了自己的军器局,陈望便不准备再妥协了。 工匠不够,那就自己培养。 鸟铳难造,那就革新技术。 实在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一点,刚刚发现没发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革新 一般来说,制作一杆鸟铳就需要花费一名工匠近一月的时间。 现在整个军器局之中只有二三十余名军匠会做鸟铳,就算是按多的算三十人,那么一个月算下来也不过三十杆,一年也才三百六十杆。 陈望预计改革军制,军中鸟铳手的比例起码要在三成,也就是每一局中设一鸟铳旗。 一局中有一百一十二人,一旗是三十七人,一个局起码就要三十七杆鸟铳。 九百余名辽骑自然是不需要换装鸟铳之外,只有步兵需要。 经过了之前的步兵军制革新重组之后,现在陈望麾下一共有两营兵,被分为六部,一共有四十八局。 四十八局的兵,各武装一旗,需要一千七百七十六杆鸟铳。 按照军器局如今这个的速度,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够全部打制完成。 五年以后都是崇祯十五年了,到时候别说黄瓜菜了,什么都没了。 李自成那个时候都快改称号叫做新顺王了。 松锦之战也都打了快两年的时间,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关键时候了。 陈望自然是不可能等这么长的时间,军器局在鸟铳之上的产量必须要提高,而且这件事迫在眉睫。 现在留给陈望的时间并不多,差不多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 第二次入口之战是在崇祯十一年的九月底展开,勤王令是十月份发下的,洪承畴、孙传庭两人皆是收到诏书赴京勤王。 也就说,陈望最迟最迟,都需要在一年半的时间打制出一千七百七十六杆鸟铳,每个月最低要打造九十八杆,比现在产量提高三倍多才能够完成目标。 而且这个产量,还是不计算损耗的情况之下才能够完成。 如果不自己做的话,就只有申请军器,然后等着调拨。 递上些银钱,扯着曹文诏的虎皮大旗,前前后后拿一千多杆鸟铳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问题调拨来的那些鸟铳根本就没办法用。 炸膛的问题暂且不说,那些鸟铳的威力和射程都全不达标。 现在能够提高产量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在人身上下功夫,制铳的人多了,产量自然就上去了。 第二个则是在器上面下功夫,制铳的难度降低了,工序轻松了,产量也自然就上去了。 第一个办法,自然是需要齐正松来解决。 陈望的目光移动到了齐正松的身上。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教会兵器坊内所有的军匠打制鸟铳,教会之后,你以后就是兵器坊真正的主事。」 「主事月饷二两,每月还有粮米菜食的补贴。」 陈望轻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平澹道。 「我的要求,就是在三个月后,所有的军匠学会了打制鸟铳的方法之后,然后全力制作鸟铳,不需要分心再造其他武备。」 这个时代一些工匠敝帚自珍,不愿意将自己的技艺传给旁人。 一来是他们对于家传技艺的珍重,二来则是常言所说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广泛了。 陈望自然是清楚其中的关窍,不过他并没有和齐正松等多费口舌的意愿。 「鸟铳的打制办法多的是人会做,如果你打制鸟铳有独门技艺,你可以藏私,但是身为主事就要保证坊内制作出来的鸟铳都是合格品。」 武器坊有一百三十名工匠,要是全部去制铳,就算是很多人不熟练,一月也有差不多百十来杆。 后面随着熟练度的上升,鸟铳制作的只会是越来越多。 制作鸟铳的工序虽然繁琐复杂,但是 却并非是太难,只要肯学,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学会。 要是学不会,如今汉中卫还有不少留下的军匠,他们只怕是消尖了脑袋跑来。 朝廷的粮饷多久没有发了,陈望接受军器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选中的人发了两个月的饷银,还承诺说以后每月都会按时发放饷银。 往年就是卫中的正兵都领不到什么饷银,他们这些匠户,就更不用提了。 「这就是我所有的要求。」 陈望目光平静,澹然道。 「你能做到,三个月你就是汉中卫军器局武器坊的主事。」 「你做不到,那我就换人。」 陈望的话音刚刚落下,齐正松已经是跪了下来。 「小人,能做到!」 齐正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面对陈望开出的价码,他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二两的白银,一年就是二十四两,而且每月还有粮米菜食作为补贴,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匠户地位低下,原先在卫中,做很多事都没有一分钱可拿。 汉中卫贫苦,朝廷许久才发一次粮米和饷银,如果不是下工之后到处去做活计,他们早已经是活不下去了。 原先在卫中劳苦一年,都赚不到这一半的银钱。 陈望的目光从齐正松的身上,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江万山。 齐正松这边的问题解决,现在自然是需要江万山表态的时候。 「一样是三个月的时间,我要甲坊的军匠都能够打制甲胃,做的好,甲坊的主事就交由你来做。」 「制甲和制作鸟铳不一样,我很清楚。」 「所以你可以按需分配,明盔由哪些人打制,遮臂由哪些人去做,对身甲由那部分去做,这些都归你来管。」 甲胃和鸟铳不一样,不需要一个人会制作所有的器物,完全可以分开。 和齐正松一样,江万山也没有丝毫犹豫,便跪了下来。 「小人原先在卫里干了一辈子的活,也没有让婆娘娃娃过上好日子,这两年饱饭都没能吃上几顿。」 「自从跟着陈大人之后,咱婆姨娃娃这些时日天天能够吃上饱饭,月月还发月饷。」 江万山紧咬着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而后瓮声道。 「咱这条命往后就算是卖给陈大人了。」 「你们在我麾下做事,这些都是应当的,饭都吃不饱还做什么活。」 陈望看着江万山和齐正松两人身上的单衣,他们的身上的衣服也就比普通的军户好一些,毕竟还算是有一门手艺。 汉中卫内大步分的军户穿的都像是乞丐一样,破破烂烂。 也就是正军还勉强有些磨样,往昔打仗的时候,起码不少人都还有一件军士青衣或是鸳鸯战袄穿着,没有太过于破烂。 「都起来吧,跪着难看。」 陈望抬了抬手,说实话,他不喜欢跪礼,无论是向别人下跪,还是别人向他下跪。 「除了这些之外,你们还要注意一些事情。」 「每次打制之前,可记下用锤的大小、力度、烧铁时间和用料多少等等。」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正松和江万山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听明白了陈望话里的意思。 他们当了多年的工匠,现在打制兵器和甲胃基本都有自己的心得。 但是他们……识的字可不多…… 记东西,写方子也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我会安排几名吏员在坊内来做记录,这些事情不需要你们太过于操心,只要配合就成。」 齐正松和江万山两人的情况,陈望自然心知肚明。 「战场上要用的东西容不得半点的马虎,无论是鸟铳还是甲胃我都要最好的。」 「你们所做的东西好坏,在战场之上决定别人生死。」 「鸟铳要是做的不好,炸了膛轻则残疾,重则当场毙命,甲胃做的差也是一样,所以能做最好就最好。」 陈望站起了身来,看着一众停下了工作,都老实的呆站在原地的一众工匠。 历史上明朝对于武备的质量要求其实很严格,无论工部还是各地卫所,造出军器都要注明是某部、某卫、某所、某年、某季成造字样,事后还需造册,以便随时查考,责任到人。 但是再好的规定,也需要有人去执行。 明末这个时节上下贪墨成风,官场之上黑暗一片,鸟铳和甲胃的质量可想而知。 因此在对阵接敌的时候,明军往往极为吃亏。 在面对流寇的时候,明军军械还能够占优,但是一遇到身披坚甲手持重弓的清兵之时便就全露了馅。 要是鸟铳堪用威力足够,二三十步的距离,就是穿着三层的重甲的白甲兵也要扛不住鸟铳的轰击,更不用提那些普通的披甲人和马甲兵了。 要是甲胃合用,件件皆有三百五十七片甲胃,战阵搏杀之间又怎么会那么快的落入下风。 「军器局内出产的所有军械,无论是鸟铳还是甲胃,都按照以前的标准,造册登记,刻字为证。」 「日后无论是什么军械出了问题,制作的工匠都要负责。」 陈望语气严厉,在这一点上他不会做任何的让步。 「因为军械质量问题以致于军兵受伤者,一应治疗费用皆由军械制作工匠承担,难以维生者也由军械制作工匠接济,同时根据伤亡轻重追责。」 「因为军械质量问题以致于军兵死亡者,制作工匠处以死刑。」 「你们两人作为匠头和主事也需要负上管理的责任。」 工坊之中的气氛因为陈望的话语几乎陷入了凝固,工坊之中炉火旺盛,但是众人都赶到了丝丝的寒意。 「别怪陈某无情,他们跟着陈某舍生忘死,上阵杀敌,陈某能够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活下来……」 陈望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只能在一旁的唐世平。 「你是上过战场的人,你知道军械的重要性。」 「军器局如今由你分管,武器甲胃要是出了质量的问题,你也需要负管理责任。」 唐世平心中一凛,低眉垂首道。 「承蒙将军看重,卑职必然尽心尽力,绝不疏漏。」 工坊内的气氛略微沉闷,陈望自然也是察觉到了情况。 不过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缓言安慰了一番齐正松和江万山之后。 陈望便带着唐世平离开工坊,他站在工坊里面,工坊里面的这些人心理上都会有极大的负担,根本没办法安心工作。 「军器局的事情,这些时日你多上心一些。」 陈望踏出了军器局的大门,眼前一下开阔了许多,而后向着唐世平叮嘱了一声。 而后便没有再让唐世平再跟着,而是带着一众骑兵,顺着河水向 着石泉城外营兵的驻地之中径直奔去。 这次到军器局之中的查看,有不少的问题需要解决。 武备的制作太过于缓慢,军器局倒是可以扩招,但是人数肯定不能太多。 人数不能扩大太多,那么只有从生产的工艺去下手。 以鸟铳举例,鸟铳的制作难点在于铳管的制作。 制作铳管之时,需先准备一根圆柱体的钢芯做为冷骨。 然后制做铳管所需的熟铁烧至红热,同时还需将烧至一定温度的坯料取出。 而后工匠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敲击在钢芯上,卷成一根铁管。 敲打铳管时,打一段就需要把里面的冷钢芯抽出一段用水冷却,以防止铳管和冷钢芯连在一起。 卷成的铁管厚度也要在一公分左右,而且必须要尽可能的薄厚均匀。 超过三尺以上的长铳都是是一节节焊合的,所以在做好了几段铳管后,还需要将他们一节节焊合起来。 这里又是关键,如果工匠的技艺稍差一些,焊接的好坏是制铳成败的关键,焊接不好的鸟铳极易炸镗。 做完了上方的一系列事情之时,才仅仅只是开始,最后还需要钢锥钻出铳镗,而铳镗的制作便制作鸟铳之时耗时最长的工序。 钻头与挫刀一般都是用的堕子钢,而堕子钢的钢性并不很硬,钻膛困难。 所以制造鸟铳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钻铳膛,刮膛铳。 目前改革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水力,此前在视察的时候,陈望就查看了汉水是否可以利用。 改用水力,做出铳床的话,一根铳管要是快的话,可能不要十天就能做出来。 现在看来,汉水的水流在石泉这一段还算稳定,还算可以利用。 只是要是想要更加稳定的话,或需要营建蓄水池。 陈望对于历史很了解,但是对于很多机械上的东西却并不怎么了解。 水里锻锤、高炉炼钢这些他都不甚清楚。 不过他记得一本书,一本对于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的书——《远西奇器图说》。 《远西奇器图说》是天启七年出版的书籍,在此时的沿海地区应当能够获取。 总共分为三卷,前面两卷偏重于理论。 其书讲重力,重心,比重等概念,解释杠杆,滑车,轮轴、斜面等原理。 以图说明应用原理及其起重、提吊等器械用法。 第三卷则是介绍西方的机械,光取水的工具就有虹吸、鹤饮、龙尾车等等。 各类水力、风力、畜力机械都有,齿轮传动广泛运用,全书图文并茂,解说分明。 共绘起重十一图,引重四图,转重二图,取水九图,转磨十五图。 解木四图,解石,转碓、书架、水日晷,代耕各一图,水铣四图。 第一百八十四章:崇祯十年 崇祯十年,二月十七日。 石泉城东,汉中卫右千户所的所城此时已经是初具规模。 虽然城墙仍旧未立,但是城中的许多的建筑都已经是修好。 所城的东部不远处便是池河口,是石泉通往汉阴的必经之路,南北两侧的山岭在此相互汇聚,越来越窄。 而除去池河口周围,其他的地方都还算是平缓。 大部分的营房都被陈望设在了南部的城区,有营房驻地,自然也需要有训练的场所。 虽然设立卫所的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屯田发展,但是这并意味着军队的训练可以暂时放下。 在营房驻地设下后,陈望便命令工匠在右千户所所城的城南开阔地带修筑演武场。 演武场划定的范围约百亩左右,差不多是后世十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 虽然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完善,但是差不多也可以使用。 并有用于隔离的矮墙、拒马、还有便于行进的道路,观察的射圃、钟鼓楼和将台都差不多已经修筑完毕。 卫所之中修建好的营房并不多,陈望麾下的一众营兵并没有住进营房之中,而是直接扎营住在演武场的西面稍许一些距离。 此时数十个方阵正分布在演武场上,呼喝、角号之声响彻在演武场的上空,这一切的种种无比表明着此时演武场上正有军兵演练。 韩福良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将双手合在一起轻轻的搓动着。 虽然已经入二月到了春季,但是现在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站了差不多的两刻种的时间他的耳朵和手都已经是冻得快要僵了。 他原先是凤县的农户,后来跟着卢时的队伍一路南下,在汉中的时候被俘虏,而后兜兜转转迷迷糊糊的被招进了军里。 他今年二十七岁,家就住在凤县的远郊大概十余里的位置。 韩福良这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凤县,也没有离开过家中太远。 但是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他被浩浩荡荡的人流裹挟着一路向着南方过来。 “铛——————” 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钟声清越而又悠扬,不断的作响。 在在演武场待了也有五六日了,他已经学会了听钟响的次数来分辨现在的时辰。 每日作训三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他们下午的时候,他们从未时(13:00)开始训练,现在的钟声代表着申时(15:00)已到,他们还需要再训练一个时辰。 钟声响起之时,韩福良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了起来。 “立正!”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韩福良一个激灵,一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长枪,而后立时便站起了身来。 不仅仅只有韩福良一人做出反应,几乎是在同时,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众人都是犹如触电一般弹了起来,拿起了武器,站直了身躯。 韩福良目光微斜看向身侧,眼角看到了提着军棍的旗总黄虎已经是大步走来。 不出所料军棍抽打在人身上的响声接连开始传出,不用看韩福良就知道,肯定是有些人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拿上属于他们的兵器。 “我和你们说过了多少次!” 黄虎的咒骂声从侧面传来,韩福良的心不由的再是一紧。 “一听到军号,口令,站起来的时候,拿好你们的兵刃!” “连兵刃都不拿,上了战场你们拿着拳头去砸人?!” 黄虎的咒骂让韩福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木枪。 “刘忠文,你已经出错了三次,再有一次,你就可以滚去后勤队了。” 韩福良再度向着旁边瞟了一眼,他们的旗总黄虎现在骂的人叫做刘忠文,和他同队,是队里面的铳兵,因为身高最低所以站在队末。 “刘忠文扣除月饷一钱,队长周长福管队不严,扣除月饷半钱。” 听到后勤队,众人的脸色皆是紧张了一下,没有人想要去后勤队。 他们现在都是营兵,每个月每人都能拿一两的白银,考绩优等的人能拿到一两半。 听说到后面只要通过了考核,每个人都是一两半的白银,那个时候考绩优等者能拿到足足二两的银子。 他们现在吃饭和穿衣都不要钱,升了军职还有多余的饷银。 而后勤队什么都没有,去了后勤队就等于是脱离营兵了序列,一个月只有六钱的银子,每天干的都打杂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帮忙修着房子,比起训练要累的多。 韩福良下意识的昂了昂头,目光越过了前面军士的肩膀看着不远处一队也正在排列着队伍,看起来颇为杂乱的军阵。 那些人是新募的军户,他们从这几天开始和他们一起在训练。 军中已经发了通告,接下来是为期三个月的考核。 他们和这些军户将会是竞争者,训练优等者才能够真正的成为正军,而其余被淘汰的人只能够去当后勤队和军户。 “负重!” 黄虎手执着军棍,扫视了一眼老老实实站着的一众军兵,开始下起了命令。 韩福良面色微变,但是还是不敢耽误,从身后的小背囊里面取出了铁条绑在手臂和小腿的地方。 其余的军兵也是和韩福良一样,快速的绑起了手脚。 黄虎看着眼前一众的新兵,不禁他想起了当初在邠州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比这些新兵还不如,这些新兵现在好歹都已经是见过了血,上过阵。 当初在邠州的时候,他就是一介流民,一连十数天一顿饱饭都没有吃上,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 后面当了兵,才吃上了饱饭,还得发了饷银。 “变换行军队列,绕校场环跑一圈!” 韩福良将长枪斜靠在肩上,而后向左转身开始调整队列。 他们从今年的二月便开始训练,大步分的时间都是训练的跑步和队形。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先结阵绕着演武场跑上一圈。 然后上午是锻炼体能,练习技艺,下午就是继续排列队列,还有负重跑步。 周而复始,枯燥乏味,几乎没有多少的变化。 不过韩福良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表露出来。 “隆隆隆————” 就在他们还在整队的时候,韩福良突然听到了一阵宛如闷雷一般的响动声。 韩福良下意识的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前的场景有些许的诡异。 不远处近千名骑兵正在演习,前排的骑兵手持长枪,枪尖向前,而后面几排的骑兵则手持明晃晃的马刀,斜靠在肩上。 他们是骑兵,但是却犹如步兵一样,排列成数排横队前行,保持着严整的队列徐徐向前。 …… 将台之上,陈望站在栏杆后,看着演武场上正有条不紊演练着的一众军兵。 他麾下的这些辽骑骑术过人,仅仅只是半个月左右的训练,便已经是差不多可以保证在行进的时候,保持着基本的阵型。 两处新建的所城距离完工还有很久的一段时间,距离步入正轨起码还要三个月的时间。 但有些事情并不会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时才发生。 时代的洪流仍旧滚滚向前,虽然因为陈望出现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但是七十二营还是如同历史上一般发生了分裂。 高迎祥的身死犹如一场巨大的地震,摧毁了七十二营之中许多人心中的信心。 崇祯九年,十月之时,高迎祥首级被传九省之地,以示威信。 在十一月时,天下都已经知道了高迎祥身死的消息。 张献忠在收到高迎祥身亡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通晓仍在勋襄的诸营一起合兵,趁着卢象升北上勤王之时,冲破了明军重重的包围网。 在突围之前,他们尚且还能齐心竭力。 但是在突围之后,他们在内部却是爆发了一场巨大的纷争。 张献忠一开始收到高迎祥身死消息的时候,他的心中先是惊愕,而后便是长久的恐惧。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散去之后,那一股在他心中沉积已久的欲望再度涌了上来。 张献忠心中开始萌生了想要取代高迎祥原来地位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七十二营群龙无首,诸营之中现在他的实力最强,无人能够出其右…… 张献忠的想法无可厚非,而且现在整个七十二营,在这个时候有足够的实力和足够的威望,能够挑起大梁的人其实也真的只有张献忠一人。 无论是曹操罗汝才,还是革左五营的贺一龙,他们的威望和实力都难以压服众人。 但是张献忠可以,他的威望足够,他和高迎祥一样是在民变初期便加入了队伍之中。 曾经张献忠和高迎祥一起在王嘉胤的麾下为将,而且比起高迎祥来说,张献忠和王嘉胤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 这个时候有能力可以挑起大梁,挽救农民军,重新将一切拉回正轨的,其实也只剩下了张献忠一人。 但是…… 张献忠没有能够把握住这个机会。 张献忠不是高迎祥,他没有高迎祥的魄力,他也没有高迎祥的胸襟,更没有高迎祥的远见。 在冲破了包围圈,脱离了危险的之后,张献忠便露出了獠牙,想要吞下高应得,还有蝎子块拓养坤、张妙手张文耀等一众原来归属高迎祥的势力。 张献忠太过于霸道,在收到拒绝的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应该如何去说服,而是想要亮出刀剑…… 张献忠的举动没有能够瞒过高应得,高应得察觉到了危险,在张献忠还没有动手之际,联通拓养坤、张文耀等众选择了脱离大队。 而后几人带着各自的兵马一路北上,逃入了了河南省的南阳府,往西侧的西安府逃奔而去,想要和李自成会师合兵。 至此,原本在高迎祥手下拧成一股绳的七十二营就此分裂。 高应得、拓养坤、张文耀等六营一共两万余名精骑马兵,在崇祯九年的十二月底,北上进入了西安府内。 而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横天王王子顺、一字王拓先灵还有革左五营,则是仍然和张献忠在一起。 不过虽然聚兵一处,但是因为张献忠之前的行为,所有人都起了防备之心。 毕竟没有人想要被别人吞并,居于人下,哪怕他们是同属于一方阵营。 张献忠虽然势力最为强盛,但是一无容人之量,二无人主之气。 他们抱团在一起,隐隐结成联盟,防止被张献忠吞并。 无论张献忠再如何的动作,他们也决口不提再选盟主一事。 相比于张献忠来说,李自成此时确实在陇州之战显露了他卓越的能力。 洪承畴亲临巩昌府,曹文诏、贺人龙、高杰、孙守法等众,合兵一万八千人进剿李自成。 七十二营在勋襄发生了分裂,而李自成则是依托陇州深山,四面出兵,仅以孤军奋战。 明军一连进剿十三次,但是全部以失利告终。 最惊险的一次,两军鏖战之时,李自成亲临前阵正好与曹文诏遭遇。 遭遇战之中,李自成被曹文诏射中了左臂,但是仍然沉着冷静的指挥着麾下的部众,最终再一次的稳住了局势,领着军队再度遁入了深山之中,摆脱了明军的追击。 在崇祯九年的年底之时,陈望在五日之中接连收到了十数封来自陕西北方的消息。 这这些消息不是孙传庭送来的,就是洪承畴发布的。 高应得、拓养坤、张文耀等众在十二月的月初已经是窜入了西安府内。 孙传庭领兵与其大战一场,最后是孙传庭取得的胜利,但是却阻挡不住其进军的脚步。 高应得和拓养坤麾下尽皆为精骑马军,为了防止张献忠的追击,他们抛下了所有的步队和饥兵。 他们绕过了孙传庭设下的防守阵地,一路向着凤翔府逼近。 李自成如今身处于巩昌府的消息已经是被他们所截获,所以高应得和拓养坤便理所当然的领兵准备驰援李自成。 李自成似乎也通过一些手段得到了这一消息,不久之后李自成突然带兵往东北移动,向着凤翔府进发。 陈望收到的传信全都是让他守好鸡头关,务必保证褒似道不容有失,绝不能放李自成或是高应得南下进入汉中府内。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蝴蝶翅膀 崇祯十年,二月二十五日。 陕西省、西安府、泾阳县。 泾阳城外烟尘盈天,无数的杂乱的旌旗在北风的吹袭之下不断的摇动。 人马密集,浩浩荡荡,彷佛绵延无际。 大队的兵马阻塞了官道,队列一直铺到了周围的原野的之上。 举目望去,山遍野尽是攒动起伏的人潮,黑压压漫来不知多少。 旌旗万众,如山似海,几乎铺满了整个泾阳城外的整个原野。 密密麻麻的旌旗之中,一杆高达一丈三尺大纛在一众旌旗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黑旗黑幅,玄杆玄柄,长达四尺,阔足三尺。 旗顶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七尺五寸的赭黄色号带在凌厉的北风之众之中不断飘扬。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闯”! 高耸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骑乘着一匹青色的骏马,立于众人之前。 这匹青马浑身上下皆为青色,不带半点杂色。 原先是张外嘉的坐骑,三水之战之后这匹马便成为了李自成的坐骑。 李自成头戴着红笠、身穿青布箭衣,目视着远方。 春季已至,正是万物复苏之时节,但是寒冷仍旧没有彻底的退散。 天气一年比一年更为寒冷,陕西也一年比一年更为干旱。 举目望去皆是黄土黑沙,哪里能见到生机勃勃的场景。 李自成和高迎祥的眉目略有些相似,同样都生的高鼻深目。 不过也仅仅是眉目相似,其余的地方两人再没有半点的相仿。 就在李自成观察着不远处的泾阳城时,一道若有若无的低鸣声却突然从远处传来。 李自成骤然回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知道自己刚刚绝非是幻听。 座下的青马在此时也轻轻的打了一个响鼻,刨动了一下前蹄。 李自成目光微凝,举目向着远方看去。 就地平线的尽头,原本平静的地平线不知道为什么彷佛突然开始缓缓地蠕动。 “来了……” 李自成微微昂首,低声自语。 跟在李自成身后的刘宗敏和高一功两人在此刻也是收敛了神色,一起举目看向远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那道若有若无的低鸣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而远处的地平线仍然也在跃动,只不过众人都看清楚了为什么地平线正在跃动。 就在东南面的方向,大队身穿着灰甲的马军骑兵,正从东面的原野之上席卷而来。 李自成没有犹豫,举起了手中马鞭驱动着座下的青马向着东面那大队骑兵涌来的方向直冲而去。 一众亲卫骑兵也是纷纷扬鞭跃马,跟着李自成一同往东。 随着李自成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向着他所前往的汇聚而去,无论是泾阳城南的一众闯军,还是泾阳城更南方的明军。 孙传庭面色凝重,和以前一般穿着同样的盔甲,戴着高顶顿项盔。 在他的身侧,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也是同样的神色,只不过他们两人眼眸之中还带着些许的忌惮。 李遇春之前在黑水峪之战受了重伤,休养了差不多半年多才重返战场。 罗尚文则是经由调动,现在名正言顺的受孙传庭直领。 如今孙传庭的麾下除去本部的三千秦兵之外,另外两营兵就是两人的部曲,三营一共有九千余人。 “曹文诏、贺人龙他们到什么地方。” 孙传庭眉头紧蹙,看着远处的两股正在逐渐靠近的浪潮,沉声发问道。 听到孙传庭发问,身侧负责情报收递的亲兵当即驱马上前,禀报道。 “半个时辰之前探马回报,曹总兵、贺……贺人龙已经领兵进入咸阳境内,按照距离推算,再有两至三个时辰先锋部队应该就能赶来。” 孙传庭双目微凝,在听到贺人龙名字的向着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各看了一眼。 罗尚文目不斜视,没有显露出半点的情绪。 李遇春则是低眉垂首,看不清脸色。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心中暗叹了一声。 去年九月,李自成麾下的祁总管、仁义王、混十王等部等人占据宝鸡,贺人龙奉命前往进攻。 贺人龙领兵突入贾家村,鏖战久时最后得胜。 但是追击之时,李自成突然带领精骑杀至,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贺人龙虽且战且退,后续也有川将曾荣耀增援,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拦下李自成等众,麾下军兵损失惨重,贺人龙本人也身负数创。 敌众我寡,战败实属无奈,本来不应该苛责。 但是兵部最终处理的结果,却是直接夺了贺人龙的副总兵,暂时留其戴罪立功。 自进剿以来,贺人龙可谓是战功赫赫,在陕西诸镇之中威望颇高,这一次被夺官,军中因此暗流涌动。 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开口,但是那种不满的情绪并不需要开口就可以发现。 如今朝中文重武轻,武将兵败之后受罚再正常不过,贺人龙本来是夺官免职,还是洪承畴将他保了下来,让其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一场败绩必须要有人来为其买账,这些事情都是暗地里的规则。 孙传庭很清楚其中的内情,也明白了朝廷之中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情况在朝中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一直如此,却并不代表这就是对的。 祖宽、李重镇这些骄兵悍将,仗着麾下兵马众多,实力强劲为所欲为,甚至纵兵抢掠。 他们在兵败之后,甚至是不尊号令,兵部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只当作是耳旁风 孙传庭知道不对,但是他不过是一省巡抚,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有着重重的掣肘,真正的权力并不大,他改变不了这样的局面。 孙传庭总感觉,如今的局势再这样蔓延下去,而朝廷的政策和方法还是一直没有改变,恐怕会因此而埋下祸根…… 孙传庭摇了摇头,将脑海之中杂乱的想法全都驱赶了出去,而后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人潮。 “你们回营之后,约束军兵,紧守营地,密切监视闯逆残部、等到高应得、蝎子块等部通过,封锁向东的路口。” 短暂的失神之后,孙传庭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和冷静,果断的下达了新的军令。 此时泾阳城外的已经靠近在了一起的两股兵马,一部是从巩昌府进入凤翔府甩开了洪承畴追击的李自成。 另外一部则是高应得、蝎子块、张妙手等人带领的闯军残部。 高应得是高迎祥的义子,高迎祥进入子午道时,将麾下的部分精骑马军一级所有的步队和饥兵都交给了高应得。 现在的情况很清楚,两部恐怕是暗中通过一些渠道取得了联系,决定找寻地方会和行动。 孙传庭的目光深沉,凝望着远方,突然向着一旁的李遇春提问道。 “这一路过来,高应得打的是什么旗号?” “旗号?” 李遇春抬起了头,神色略微有些疑惑。 “好像……” 李遇春回忆着此前几次大战所遇到的旗号,但是却是没有多少的头绪。 “有没有打出‘闯王’的旗号?” 孙传庭沉默了些许的时间,而后问的更清楚了一些。 “这倒是是没有,这几次交战,好像都是各队的闯将旗遇到很多,但是没有人套用高迎祥以前的名号。” 李遇春后知后觉,他怔了一怔明白了孙传庭为什么会这样的问。 孙传庭目光闪动,数道心念自他的脑海之中闪过。 在勋襄,张献忠等部突破防线之后,按照推演,应该是一起全军进入南直隶。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高应得、蝎子块、张妙手等原属于高迎祥麾下的部众突然转往了陕西,和张献忠等部分道扬镳。 因此孙传庭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让高应得等部进入了陕西省内。 去年的年底,孙传庭便已经是将西安四卫整顿的差不多了,正军的缺额叶补的七七八八,如今各卫各营粮饷充足,已是初步形成了战力。 若不是因为太过于突然,只需要一纸调令孙传庭便可以调集西安四卫上万的卫军,直接堵住高应得等人入陕的道路,将他们困死在河南省。 可惜一切都没有没有如果,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消息传到西安之时,高应得、蝎子块等部已经是带领麾下的马军精骑杀入了西安府内。 “看来是南面出了变故……” 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张献忠想要趁着高迎祥身死,一口气吞并原属于高迎祥麾下的部众,但是高应得等人并不愿意加入,因此出现了分歧。 孙传庭已经是事情的内情的猜得八九不离十。 高应得一路过来没有打出闯王旗号,蝎子块、张妙手等部仍然是自称闯将。 应该是高应得的资历尚浅,手段不够,虽然他是高迎祥的义子,但是却没有办法让蝎子块和张妙手等部甘愿服从。 高应得等人这一次进入陕西,准备和李自成汇合恐怕不仅仅是合兵一处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李自成将陕西省内搅得天翻地覆只怕是早已经被其得知。 高应得他们带来而来,恐怕是想要推举出新的闯王。 李自成是高迎祥的外甥,双方有血缘关系。 而且最重要的,李自成的在七十二营之中的声望并不低,虽为闯将,但是声名在上二十四营的营首都排于前例,几乎和张献忠相当。 那个即将推举的新闯王,多半就是李自成。 闯军的大步分精锐都已经是跟随着高迎祥一起在黑水峪覆灭。 但是闯军残党的势力却仍然是不容小觑,他们本因为高迎祥的覆灭而分崩离析。 不过现在李自成继承闯王的名号,再将其聚集起来,对于局势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令,汉中前卫、汉中左卫,汉中右卫三卫,只留下守备军士,其余所有能战之兵,全部向三原靠拢。” 孙传庭神色凝重,心思转动之下,下了决心。 “禀告总督,闯逆残党此番重聚,欲要再选闯王,再兴风云。” “宜在其初起之时集结重兵,以雷霆手段破除诡计,立时破灭,如此方可震慑群宵! …… 泾阳城外,不知道何时已经搭建初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李自成面色肃然,举着双手从高应得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接过了一方金印。 刘宗敏、高一功、祁总管、混天王、仁义王、小红狼、蝎子块、张妙手等一众营首队将皆是目视着那一方金印。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好奇,有人哀伤,有人无谓,还有人的眼神之中显露出数分贪婪…… 李自成接过金印,先环视了一圈站在台上的众人,而后伸出一只手,握持着金印缓缓的举了起来。 “如今情势危难,以至危急存亡之时。” “承蒙诸位信重,在下愿暂代闯王之名号。” 李自成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有声。 他的眼眸之中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坚毅和沉着。 “今我受此重托,晋为闯王,必当以血染兵,报仇雪恨!” …… 孙传庭的推测是正确的,高应得他们到往陕西来,确实是想要推举新的闯王。 但是孙传庭的推测也并非是没有问题。 比如其中大的问题就是新任闯王的推举之上。 孙传庭推测是高应得能力不够,阅历不足,无法压服蝎子块和张妙手,才不得已支持李自成。 但是实际上,其实当初高迎祥进入子午道之时,就已经是定下了一切,将李自成定为了自己的继任者。 这并非原来的进程…… 原本进程,是作为高迎祥之弟的高迎恩接任闯王,然后高迎恩战败身死,高迎祥麾下最后的精锐的精锐也因此损失殆尽。 但是高迎恩死在了邠州,死在了曹变蛟的手中…… 而高迎恩之所以死在曹变蛟的手中,是因为曹文诏并没有战死在湫头镇,在战后被安排到在了邠州。 明军打赢了一场原本他们没有赢下的战事,而且还取得了一份极大的战果。 高迎恩的身死,使得高迎祥最终替换了他的继任者…… 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引起的微风,在不断的变幻之下,正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而此时的陈望正在厉兵秣马,集结着麾下军队,按照着原定的计划,准备迎接着风雨的到来。 他并没有预想到因为高迎恩的身死,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很快便会让一切都变的面目全非,远超他此前最坏的预想……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崇祯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陕西省、汉中府、鸡头关南。 就在鸡头关南,官道两侧的山坡高地之上,原本应是无人的地域此时却是布满了军帐。 一面面红旗飘扬,一顶顶军帐林立。 鸡头关,位于褒城城北,关口有大石状如鸡头,故名。 秦蜀此咽喉,地系汉家终始远。 风云护祠宇,灵昭阁道往来人。 鸡头关易守难攻,古时被称为秦蜀咽喉。 崇祯七年的时候,流寇大举向南之时,褒城县知县易道粹断栈道,隔绝鸡头关,使得汉中府未受兵祸。 三月初时,陈望收到了洪承畴的军令,而后便带兵一路急行赶至鸡头关,以防如今盘踞在凤翔、西安两府的流寇南下进入汉中府腹地。 二月下旬,李自成与高应得于泾阳会师。 孙传庭与洪承畴分兵守卫东西两地,欲要将李自成、高应得两部围困于泾阳。 但就在临阵前夜,孙传庭部下军将许忠反叛,李自成亲领精骑发动夜袭,里应外合之下,明军遭逢大败,损失颇为惨重。 孙传庭一路退到三原,依靠着此前召集的西安三卫上万名卫军,才算是暂时稳住了局势。 但是原本设好的包围网也就此告破,李自成这一次出山奔走,带的都是精骑和马军,转进如风。 而高应得、蝎子块等众麾下也全都是精骑马军,可以日夜行军昼夜不息,最快一日可行数百里之地。 李自成在击破了孙传庭设下的防线之后,没有多少的犹豫直接领兵向着咸阳挺进,而后再度朝着西面的凤翔府转进。 洪承畴领兵屯驻于泾阳西南,但是他麾下骑兵统共不过五千之数,哪里又能够守得滴水不漏。 李自成领兵奔入凤翔府内,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经由陈仓道进往巩昌,另外一路则是再走陇州方向作为策应。 本来守卫凤县,隔断陈仓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此前凤县民变,最后整个凤县都被付之一炬,早已经是化作了焦土,根本无法作为要塞驻守。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迅捷,在陈望收到信时,李自成其实已经是带着大军通过了凤县进入了巩昌府了。 不久之后,陈望又收到了第二条军令。 “据守沔县、鸡头关两地,不可使流寇窜入汉中腹地。” 随着第二封军令传下,陈望也获知了更多的事情。 李自成如今可谓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兵强马壮,马军超过五万人,麾下跟随的七十二营的营首足有九位,部下有精骑近万。 李自成已经是经由凤县进入巩昌府后,化整为零,分散于略阳、凤县、两当、徽州、成县、洮州、岷州、阶州、文县等地的深山巨谷中。 洪承畴之所以命他扼守于沔县、鸡头关两地,就是因为在两地的周边有不少的流寇在活动。 在凤县的西南、东南两处地域似乎是七十二营之中的小红狼和混十万。 而在略阳一带的活动,则是仁义王和祁总管。 明军如今已经是失去了对于汉中府的西北略阳一带的所有控制权。 流寇转进的速度快如闪电,虞关早已损坏,略阳因为此前的流寇的破坏仍然残破,早在三月的中旬便已经是被仁义王领兵攻破。 陈望虽然是汉中府镇守副总兵,但是丢失略阳的罪责却并不需要他来背。 毕竟名义上他麾下只有近三千的营兵,加上协防的卫军野战兵力都超不了六千。 因为之前洪承畴下发的命令是守卫兴安,戒备郧襄,防备的地方一直都是东面的郧襄,而现在危险却是从西面和北面。 略阳这些地方洪承畴原先都已经是分兵防守,只不过他留下的守军并没有能够扭转局势。 略阳失陷,发布的命令自然就是镇守沔县。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巩昌府的流寇南下可能,那么不如直接 陈望这一次一共只带了四部的兵马,骑兵一部,步兵三部,合计也才三千六百多人。 其余的军兵仍然由胡知义带领驻守于兴安。 郧襄一带仍然盘踞着为数众多的流寇,并没有被完全的剿灭,威胁还没有瓦解,自然也还需要镇守。 鸡头关上,陈望站在关楼之上,眺望着有远处连绵的群山,神情凝重。 陈望已经是从北方传来的这些信息之中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高应得的他闻所未闻,而情报上却显示他带领着蝎子块、张妙手重返陕西,进入了西安府中,并和李自成在泾阳之外会师。 而接下来的泾阳之战,竟然是明军的失败的告终。 如果按照原来的进程,应当是在孙传庭的围攻之下,蝎子块和张妙手两部损失惨重,接连受挫先后投降于孙传庭。 但是眼下的情况,蝎子块和张妙手并没有投降,而是跟着李自成打了一场胜仗进入了巩昌府的中南部、盘踞在汉中府的西北部。 一切都与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原本在陕西境内搅动风云满天星、混天星早早便已经战死,而过天星惠登相也没有再度反叛。 惠登相被孙传庭管的老老实实,和一斗谷黄龙、千公鸡张二两人带领兵马一起进剿西安府南部商洛地区的流寇。 陈望知晓历史这一巨大的优势如今正在不断的变小,关内的一切正向着未知的结局滑落而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关楼之下陡然传来,陈望微微偏头,余光之中陈功已经是登上了关楼。 “沔县回报,周遇懋于前日已经抵达沔县周边。” 陈功走上前来,守卫沔县的任务被陈望交给了周遇懋,跟随着周遇懋一起行动还有一千余名汉中卫的正军。 这些正军都是汉中卫原先的军兵,陈望并没有调动右、后两处千户所的军兵加入战场。 现在正值农忙时分,春种没有过去多久,两所如今皆是百废待兴,人力完全不够使用。 屯田种地,军械制作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想起来容易,但是实际左起来其实却是极为艰难。 就说为了保证耕地的灌溉一事,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引水渠,还有修筑水车,不然单靠着人力只怕是将耕地的人都累到虚脱。 陈望手扶着栏杆,心中推敲。 原本他让周遇懋前去沔县守卫,是因为事先清楚知晓历史。 李自成在历史上的处境比起现在要更为艰难的多,高迎祥身亡,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投降者甚重。 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从巩昌府经由汉中府略阳南下攻破宁羌州,走宁羌州过七盘关挺入四川。 但是现在看来其中又多了无数的变故。 陈功微微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上前了一步低声问道。 “周遇懋那边算上卫军也才三千人,听说李闯麾下精骑马军足有六万多人,步队饥兵在进山之前就已经有十万多人。” 陈功顿了一顿,想了想后接着说道。 “现在李闯麾下的军兵比起原来恐怕是只多不少。” “就算是借助地势关卡,李闯大举进攻,周遇懋只怕也是招架不住。” 陈功不是危言耸听,这一切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发生,而且概率还不小。 但是如今局势已定,李自成接下来的到底如何计划都是未知,再从兴安调兵过来却是不一定来得及了。 现在跟着他一并镇守鸡头关的军兵也不能擅动,他记得现在盘踞在凤县的小红狼在原本的时空之中就是崇祯十年的时候从凤县杀入了汉中府内,后面是贺人龙领兵驰援才解决了汉中府之围。 思考良久,陈望也已经是下了决断。 “传令给胡知义,命其领兵火速驰援鸡头关。” 援兵必须要调,哪怕是来不及也要调,守不了沔县就守汉中城。 陈功应了一声之后当即便下了关楼,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至关重要,流寇的威胁就在不远,谁也不知道到底流寇会怎么行动。 陈望走入了关楼之中,找寻了一张座椅坐了下来,现在局势的复杂程度已经是逐渐超过了他的预想。 他救下了曹文诏之后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起初这些影响并不大。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一件接着的一件的事情不断的发生变化,现在的一切正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陈望眉头紧蹙,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陈望很想宽慰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是事实上流寇进入汉中府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李自成麾下如今也算是兵强马壮,虽然比起当初全盛时期的高迎祥要差得多,但也不容小觑。 汉中城陈望有信心保得住,但是那些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只怕是全部都要遭殃。 而且要是丢了一两个汉中府内的城池,只怕是陈望也是要和贺人龙一样丢官留职,戴罪立功。 陈望抬起头,看向关楼之外。 现在是崇祯十年的三月,他记得这个时间段,一个对于历史极其重要的人物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崇祯的视线之中,而后一跃成为了明庭之中举足轻重的人。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内。 一名身穿着赤色云肩通袖龙斓直身,头戴着翼龙冠的青年正紧蹙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奏章。 能够处在乾清宫,还能穿着龙纹服的人,自然只有皇帝一人。 少时即位到今时,已经过去了有十年的时间。 今年崇祯其实只有二十六岁,但是他的面容看上去却是让人很难将他和意气风发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二十六岁的崇祯面容看起来更是寻常人的三十六。 暖阁内四下都没有炭火,但是却是温暖如春。 崇祯并非是一个人独自坐在西暖阁之中,在他案桌的下方,正坐着如今新上任兵部尚书杨嗣昌。 前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接任者便是杨嗣昌。 原先因为进剿不利而被罢职的三边总督杨鹤正是杨嗣昌的父亲。 杨嗣昌生的中正平和,此时他头戴着梁冠,穿着一身正红的蟒袍,腰系玉带正襟危坐于下方。 杨嗣昌留着长髯,胡须乌黑深沉,双眼顾盼之间显出点点精芒,他很好继承他的父亲的长相,仅看相貌的话,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不少的好感。 杨嗣昌熟悉典章故事,工于笔札,富有辩才,与张凤翼的呆滞木讷之状迥然不同, 崇祯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奏疏上面是杨嗣昌提交出的建言,他已经全部看完。 但是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崇祯还是有很多的地方感觉模糊。 “能否简单的为朕解释一下,何为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杨嗣昌目光微动,身躯向前微倾,胸有成竹道。 崇祯问出的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料之中,如何对答他的心中也已经是早有腹稿。” “回禀陛下,所谓四正,即是指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设四巡抚分剿而专防。” “六隅则是指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六省之地,也六巡抚分防而协剿。” “四正六隅共计十省之地,各设兵马协同进剿,十省之地即为十面。” “而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此所谓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崇祯心中微动,但是面上仍然没有多少的变化。 登基多年,他已经明白了应当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到如今崇祯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对于一切政务都懵懂无知的少年。 杨嗣昌提出的方略崇祯粗略的看了一遍,比起朝中的那些只会束手空谈的大臣何止强上百倍。 崇祯虽然面色不改,但是杨嗣昌宦海沉浮多年,对于人心的揣摩早已经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攘外以安内为先,强兵以足食为本,保民方能荡寇。” 杨嗣昌知道崇祯的心中仍然还有迟疑,所以他准备再加上最后的一把火,彻底换取崇祯的信任。 “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 “外患固然不可图缓,但是内忧却是应当更为紧迫。” “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枯干,难以为继。” 最近又有点新冠的症状了,裂开,头大如斗,今天这章的质量可能不太好,实在抱歉 (本章完) 意外情况,明天两更 真的很裂开,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今天更新只能暂缓,明天两更,五体投地请求原谅。 《风起明末》意外情况,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七章:一团乱麻 凤翔府、宝鸡城南。 明军营地之中,此时洪承畴正与孙传庭相对而坐。 洪承畴眼神清冷,沉默不言看着手中书信。 良久,洪承畴略显阴沉的声音才在军帐之中响起。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增兵十二万,剿饷二百八十万?” 洪承畴的面孔隐藏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的喜怒哀乐,也听不出他的话到底是嘲弄还是夸赞。 这一次建奴窜入京畿之地,朝中的格局也因此而发生了剧变。 原先的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接任兵部尚书的是他的老上司杨鹤的儿子杨嗣昌。 杨鹤虽然是他的上司,但是当初民变初起之时,他就和杨鹤因为针对民变的主张不同而闹过分歧。 他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杨嗣昌任兵部尚书的消息,本以为可能杨嗣昌要和他的父亲杨鹤一样采取招抚的手段,但是没有想到杨嗣昌竟然也是主剿,而且方案还是如此激进。 “他杨修龄高坐在庙堂之上,空口白牙,左一句十面张网,又一句增饷二百八十万,增兵十二万,说的倒是轻巧。” 孙传庭面色阴沉如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 杨嗣昌所说的那些事情,他都已经是知晓。 说是因粮、溢地、事例,驿递四法,可以增饷二百八十万两,但是实际上因粮、溢地两法又是变着法的加饷。 各地民变越加沸腾,流民一日比一日要多,这个时候还要加饷,这不是在火上浇油,还嫌弃这把火不够烈吗? 事例,驿递一个是卖监生的名额敛财,一个是则是从当初裁撤驿站剩下来的钱之中抠出一部分。 然后用这些钱来练新军,扩旧兵。 “十省共剿,张网同进,谈何容易?” 洪承畴放下了手中的书信,他的城府比起孙传庭要深的多,养气的功夫也要好的多。 他没有将喜怒形于色,面上仍然是和往常一样云淡风清的模样。 “杨修龄能够力主进剿其实已是难得可贵,若是能够协调各省,这十面张网之策,也算是良策。” 孙传庭锐气过盛,行事作风很多都是顺心而为,因为在官场之上也得罪了不少的人。 说话交谈有时候也是咄咄逼人,语气让人极为不适。 恐怕现在就是杨嗣昌站在这里,孙传庭也敢说出同样话。 “国事艰难,各地动荡难休,流寇横行中原之地,其所依仗正是各省进剿难以齐心。” 孙传庭面色微沉,叹气道。 “诚如恩师所言,如若各省督抚、将校能够同心协力,这所谓的十面张网还有可能起效。” “但是若各省督抚能够用心,将校不怯战畏缩,民变又如何能够恶化至此?” 洪承畴端起桌上的茶盏,拿起了茶盖,慢慢饮了一口茶水。 道理确实是孙传庭的道理,杨嗣昌的计划若是想要顺利实行,那么各省督抚、将校都要同心协力。 但若是各省督抚、将校都是同心协力,那么民变早就被扑灭在了陕西。 “向来贼势,张则四出,困则归秦,民变起于秦地,七十二营首领亦多为秦人。” “我军多番围剿皆未能竟功,皆是因为其熟悉地形,掌控地利。” 孙传庭也看了发下的命令方略,杨嗣昌所谓的四面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在他的眼中空谈居多,很多地方都不过是想其当然,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使得局势更加的恶化。 “十省进剿,分兵十处,若是流寇主力再入秦地,莫非我等以一省而抗流寇万众?” “环秦皆山,流寇据山为巢,进剿艰难,流寇于群山之中肆意四出,而我等却是无法分兵堵塞各处。” “贼掠粮而兵不能断贼之粮道,兵屯日久所需米豆日益腾贵。” 孙传庭忿忿不平,为自己的话最后下了定义。 “所谓四面六隅之议,名为困贼,实为自困。” “诸兵围剿而来,就算功成,流寇无路可去,必将踞全秦为窟穴,届时,四面六隅也不过只是空张之网。” 洪承畴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孙传庭,而后再度收了回来,回到了手中的茶盏之上。 孙传庭说的话其实也是他的心中所想,杨嗣昌所谓的四正六隅之策有一些可行性,但是其中空谈还是居多,很多都是纸上谈兵。 杨嗣昌毕竟没有亲临过战阵,也没有指挥大军围剿的经验,他看不到的各地的山岭道路,也看不到底下的军将士卒。 他只能看到舆图之上的一条条的山川河流,文册之上一个个冷冰冰的死亡数字,塘报之上一件件经过修饰的战事。 这地方之上真正的情况,又有几条能送进那紫禁城。 不说没有多少的事实能够进入皇帝的眼中,就是内阁的那些阁臣如今实际上也弄不清底下的情况。 欺上瞒下之事上行下效,一级瞒一级,一级欺一级, 就是做了多年的三边总督,手下的耳目也不少,但是洪承畴都不敢说自己对于其下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孙传庭神情愤慨不平的说道。 “如今军中将校多有跋扈骄横、畏惧怯战者,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人浮于事者众多。” 而后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沉声言道。 “恩师可听闻南直隶的情况?” 洪承畴眉毛微挑,转目看向孙传庭,他回想了一遍,又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 “听说郧襄流寇突破包围网后,分兵而进,张献忠等众东奔南直隶,烽火东达淮扬。” “今年正月,张献忠等众合三十万众,分攻江浦、六合、安庆诸城,引得南直隶震动,后又西入邓州打破了州城,声势颇为浩大。” 邓州知州孙泽盛平素不念民间疾苦,催科严酷,刑杀暴虐,又值岁荒民饥为盗,那些饥民私下联通献忠里应外合一起攻下州城。 现在盘据南直隶和湖广、河南二省的渠帅大小共有十五股。 诸营之中张献忠所部最强,正月之时,张献忠联合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沿江而下,攻入安庆境内。 孙传庭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的神情显得忧心仲仲。 “卢九台去了宣大,总理的职位迟迟未定,左良玉、刘良佐等众骄横跋扈,与祖宽、李重镇等将如出一辙。” 孙传庭的口中的卢九台指的正是卢象升。 如今卢象升接任了宣大总督,他原本的总理之位,却是一直迟迟未决。 “张玉笥的命令,被他们只当成是一纸空文。” 今年正月的时候,巡抚张国维告急请兵,左良玉、马炉、刘良佐等人奉令应援。 三月的时候,张献忠率精骑马军数万众进攻酆家店,分屯四山,将屯驻于酆家店的明军团团围住。 史可法和总兵官许自强率兵驰救,但因兵力单薄,不敢进击,仅在数里之外鸣炮声援。 二十五日,张献忠率领主力发起总攻,副将程龙、游击潘可大率众数次突围未果,程龙、陈于王自杀,潘可大等多名将领战死。 流寇攻陷和州、含山、定远、六合等城,烽火接连百里,铁蹄马踏七府。 总兵牟文绶、刘良佐、马爌还有左良玉等部这个时候终于是姗姗来迟,与张献忠等部大战于推车河。 张献忠不敌战败,率众再度转入湖广,藏伏于湖广西北境的竹房乱山中。 而后应天巡抚张国维三次发布檄文命令左良玉进入山中搜剿,但是左良玉没有响应,反而是纵兵在当地掳掠。 洪承畴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鄙夷。 不过这一份鄙夷并非是对孙传庭,而是对于张国维还有南面的那些巡抚。 “左良玉在我手下听命多时,与曹文诏、贺人龙等部一直是齐心讨贼,但凭驱使,毫无怨言。” “我下的令,左良玉听,卢九台下的令,左良玉也听,为什么到了南直隶,他们下的令左良玉就不听?” 洪承畴合上了茶盖,他的声音略显阴沉,语气之中带着嘲讽。 “七月的时候,左良玉领兵抵达开封,由登封的唐庄进军,路途遭遇流寇大部,双方爆发大战,从清早一直鏖战到下午,血战得胜。” “而后左良玉一路追击,又于唐河之田家营遇敌,良玉渡河击之,斩获颇众。” 洪承畴目光微凛,冷声道。 他虽然也不太喜欢左良玉,左良玉没有贺人龙那么老实,也没有曹文诏那么明白事理,但是大步分的时间左良玉都是听话的。 “结果是什么,论功行赏的文书没有报上去,九月的时候,倒是收了弹劾。” “巡抚杨绳武上书弹劾左良玉避贼怯战,责令戴罪自赎。” 孙传庭面色微变,他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内情。 “为臣者,就算冤屈……” 孙传庭想要说话,但是话刚出口,声音却是又被其收了回去,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他想到了因为战败失利而被免官的贺人龙,又想到了之前刘成功等一众因为战败而被撤职免官的将校。 将校奋勇,然而一次失利,换来的却是丢官免职,甚至是论罪下狱。 而且那些失利很多时候都不是他们能够造成的,这如何不让人心灰意冷。 最重要的祖宽、李重镇等从辽东抽调而来的边军给他们带了一个坏头。 只要手中兵强马壮,哪怕是骄横跋扈,纵兵劫掠,最多是被训斥弹劾,绝不会丢官免职。 哪怕是闻令不动,那些巡抚也最多只是催促斥责。 只不过多听几句斥责,不与流寇接战,只要不损兵折将,手中的军兵仍在,有着足够的筹码,他们也不会有其他的风险。 军帐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静…… “我们这些做督抚的,对于朝廷里的安排,唯有听任。” 洪承畴斟酌了一下,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孙传庭的想法起不了多少的影响,但是他还是提点了一下。 孙传庭如今正在陕西各地整顿卫所,西安四卫已经是被其整顿的差不多了。 四卫原先被侵占的田地,还有缺额的军士竟然都被其补的差不多了,四卫的卫军第一次有了战斗力。 泾阳之战的时候,那些卫军竟让是挡住了李自成带领的精骑马军。 虽说李自成当时并没有想要死战,只是为了冲出包围网,但是对于卫军来说,在平野之上面对冲阵的流寇精骑竟然没有崩溃,甚至还短兵交锋了数阵,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绩了。 卫军堪用,而且卫所在保证自给自足的份上还能提供粮饷,这换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孙传庭就是做到了。 孙传庭在理政和军务上面,都有着非凡的天赋,能够一眼便找出重点,雷厉风行的改变。 不过…… 孙传庭这样的行事,无疑于是虎口拔牙。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且孙传庭还不仅仅是断人财路,甚至是连别人的饭碗都要砸掉。 这段时间孙传庭整顿卫所,整顿政务,得罪了太多的人,只怕这个巡抚的职位做不长久。 那些风言风语和暗地里面的小动作,洪承畴全都看在眼里。 不过洪承畴并没有去管的意思,有些东西最好不要招惹。 洪承畴了解孙传庭,而且不是一般的了解,是很了解。 他很清楚就算是如实说出问题,孙传庭也不会更改原本的计划,仍然会继续这样整顿卫所,甚至会更加大刀阔斧。 孙传庭的锋芒太盛,太过于刚直,他不懂得什么叫做低头。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孙传庭才是孙传庭。 相比于锋芒毕露的孙传庭。 陈望的手段就要温和多,重建卫所,动用关系和孙传庭的名义来收取无主的土地,招募流民充为军户,训练卫军以充实城防,解放营兵使其可以四处调动。。 洪承畴重新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茶盏。 陈望上任汉中卫指挥同知的事情,洪承畴事前就已经知晓。 陈望在请命之前,事先就已经是向着洪承畴提前说明了情况。 曹文诏的提点,陈望都听了进去。 曹文诏揣摩人心理的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洪承畴为人多疑,所以他的建议便是,在做一些决定之前必须要先告知洪承畴知晓,切记不可隐瞒。 如果分不清轻重,那就事事禀报,件件上奏,作为嫡系就要作为嫡系的样子。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声东击西 “白谷,依你之见,李自成下一步会如何行动。” 洪承畴出言打破了帐中的沉默,问起了方略。 朝廷里的纷争,谁也说不清楚。 通常的是非,都是真相不白的。 作为督抚能够管好任下的疆域就已经是万幸了。 南直隶和京师之间的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暂且放到另外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如今盘踞于巩昌府中南部、汉中府西北部的闯军残党。 孙传庭还处在之前的状态,神情仍旧阴郁,还没有缓过来,不过洪承畴的问题他并没有忽视。 “依学生看来,此番闯贼余党合兵一处,而后西入凤翔,潜伏于深山巨谷之间应当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省内各营军兵合计虽有近两万人,但是分布于各处关口群山之间,仍是捉襟见肘。” “学生以为,李闯是在等待我等进剿然后寻机反击,亦或是等到我军人困马乏之时,再出深山。” 洪承畴微微颔首,他的观点和孙传庭不谋而合。 李自成现在躲在深山巨谷里面应当是为了等待机会,等到他们露出疲态,或是进剿失败,就和之前一样。 孙传庭的话说的很对,秦地多山,流寇据山为巢,流寇熟悉地形,熟悉地貌,可以在群山之中肆意四出,但是他们却是无法分兵堵塞住各处。 入山进剿,情况不明,虽有向导,但是流寇占据已久自然有所准备,稍有不慎便会调入其早早设下的包围圈之中。 就算是小心谨慎躲过了重重陷阱,但是流寇的主力早就已经远遁。 费心费力根本没有办法找寻到流寇的主力,只会使得军中军将更为疲惫。 第一次进剿的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才遭遇失败。 而后李自成便找寻到机会,东出巩昌府,经由凤翔府直接进入了西安府和高应得等部得以合兵一处。 洪承畴双目微凝,沉吟了些许时间,而后拈须道。 “你说,闯贼有没有可能会往汉中府内去。” 孙传庭正欲摇头否决,但是临到最后却是神色凝重了起来。 “确实……有这一可能……” 孙传庭神色凝重,沉声道。 “汉中镇初建,守备营兵还未募集,将官也未分配,镇内诸事都未处理,如今汉中府仅有陈望、周遇懋两营兵,汉中卫军孱弱难依,仅有正军千余人。” “若是流寇进攻汉中府,汉中府那里只怕是会很麻烦……” 陈望、周遇懋两人麾下营兵总计只有五千人,算上辅兵倒是有八千人,听起来多,但是实际战力孙传庭并不看好。 而且这还是纸面上的数据,各营各军之间吃空饷都是常态,陈望应当也不会是例外。 只怕是有战力者应当只在四千余人,李自成麾下有精骑马军数万余众,哪怕是扼守险要关道,恐怕也难以阻挡。 陈望这段时间整顿卫所的情况,孙传庭也有大概的一个了解。 陈望选择直接重建了卫所,招募流民,从无到有,直接另起炉灶。 不得不说,是一个聪明的办法,而且也颇有成效。 修筑城池的银钱是个问题,但是陈望派兵进剿处于汉中府内山地林间的贼寇,从那些山匪贼寇的手中缴获来的脏银。 汉中府内的匪患如今初平,这些事情孙传庭都做了查证,陈望麾下的军兵确实剿灭了不少的老匪,将其全部擒杀,悬首示众。 如今汉中府的治安甚至都因此好了不少,很多的小规模行商车队都敢上路了,汉中府的货物流通也开始恢复了起来。 陈望的办法是好,治理也颇有成效,但是两所卫城才筑好不久,很多地方的城墙设施都没有修好,大部分的军兵都只是接受了短期的训练,这些军兵暂时不堪大用。 洪承畴目光微动,皱起了眉头。 孙传庭突然出言提出的这一情况确实有很大可能出现,汉中府并不能算是固若金汤。 流寇进入了汉中府后,一路东行即可进入郧襄两地进入湖广。 卢象升领兵北上,张献忠带兵突破了包围网,如今郧襄两地之间的屏障已是化作乌有。 李自成一旦真的进入了汉中府,而后去往郧襄,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无用功…… …… “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两贼引兵聚来,官兵势大,锐气正盛,我等先依托阶、成山岭和官兵周旋,等到其锐气渐消,士气低迷之时,我等再突然出兵。” 李自成一手撑靠在木桌之上,另外一手指着放置在桌面之上舆图上汉中府的位置。 “分兵两路,一路由混十万、小红狼自凤县下鸡头关,一路由仁义王、祁总管统领自略阳进陈仓道攻沔县。” “混十万、小红狼。” 李自成的转头看向右手的方向。 就在桌右,站在一名满脸络腮胡的黑脸汉子,还有一名一身红衣劲装的青年男子,他们两人正是混十万和小红狼。 “你们两人打高应德、蝎子块旗号,我再给你们你们两万步队的饥兵,你们一路南下务必打起旗号造起声势。” “仁义王、祁总管,打我的旗号,从略阳走,不要遮掩,放开军旗,一路向东攻取略阳。” “在巩昌府南部留下半数的步队饥兵与官兵周旋,其余步队饥兵全都交给仁义王带领进攻汉中府。” 李自成放下了手中的马鞭,盖住了身前的舆图,抬起了头,环视了一圈身前的众人,冷声笑道。 “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个老贼在周围设伏筑寨,想要就此我等困在巩昌府。” “前段时间取了略阳和凤县,他们应该都被吸引了注意,恐怕要猜我们想要去攻汉中府。” 李自成低下了头,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汉中府上,而是落在了汉中府的下方,四川省的保宁府。 他原本的计划确实是想要取道汉中府,进而去往郧襄两地,或往北进入河南,或往南进入湖广的腹地都是可行的计划。 但是前段时间收到的一个消息却是让他改变了所有的计划——四川空虚! 明天把陈望军中现行的编制写一下。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利弊 「呜————」 鸡头关外,一眼望去尽是杂乱的旌旗和攒动的人头。 伴随着号角声响起的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常言,兵过一万,无边无沿。 如今鸡头关外的流寇何止有万人,看起声势只怕是已经超过了五万余众,首尾相连,一望无际。 前方的流寇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如同浪潮一般向着鸡头关的位置所在汹涌而来。 在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流寇步骑不断的从关外的营寨或是地平线上涌出。 「杀! !」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寇饥兵汇聚在一起,如同玄黑色的浪潮一般勐然拍向鸡头关的关墙。 一架又一架的云梯被架起,一名接着一名的流寇饥兵,手持着兵刃,顶着破烂的圆盾奋力的向上攀爬着。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蚁群几乎爬满了整个鸡头关的关墙,极为可怖。 「放!」 伴随着关外那一阵阵犹如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鸡头关的关墙之上不时传来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喝令声,旋即一声声高亢的天鹅音骤然响起。 「砰!砰!砰砰! !」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火铳射击声,鸡头关的关墙之上再度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硝烟。 城头之上一排排的火铳打下,城外蜂拥而来的流寇们瞬间犹如割麦一般倒下一片,死伤惨重。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不到救治,根本得不到活下去的资格。 关墙之上火炮的齐射终于是摧毁了关外一众流寇的士气。 一众原本蜂拥而来的流寇皆是心胆俱裂,他们调转回头,对于一切都不管不顾,狂叫着向后逃去,哪怕是督战的老匪都难以止住溃势。 鸡头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流寇的人海战术根本难以发挥出优势。 关楼之上,陈望手持着千里镜向着关下望去。 陈望从三月中旬便被调来镇守鸡头关,如今在鸡头关驻兵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 关外的流寇进攻也已经有近半个月的时间,本来流寇大部早就能到,还是因为毁坏了一部分地区的栈道,才使得其速度减缓了不少。 守卫兴安的胡知义被陈望全家内部调了回来,前去驰援沔县。 兴安州内陈望没有留下一名营兵,所有的防务都交给了杜武刚。 杜武刚做的还算是不错,起码屯田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就在关外五颜六色的旗帜海洋之中,两面高耸的大纛一左一右各占据了两个高坡,四下一众流寇精骑环绕于周围,分外吸引人的注意。 镜头之下,两面大纛上所书的文字还有其下的人马都被陈望尽收于眼底。 两面大纛,一面是蝎子块拓养坤的大纛,另外一面则是二队闯将高应得的大纛。 七十二营流寇的所用的旌旗基本都被明军记录在册,作为副总兵,陈望自然是能够接触到这些信息。 就在今年的四月二十五日,洪承畴派遣曹变蛟、左光先以及祖大弼、孙显祖联合出击。 官军进入山中,在郭家坝与贼兵相遇,双方冒雨鏖战,贼兵死伤不计其数。 进剿虽然初步建功,但是后面便因为粮食转运困难,在军中缺粮之后,只能是无奈退却。 「怎么了?」 陈功敏锐的发现了陈望的神情有些不对。 「旗号是对的,但是旗下的人不对。」 陈望眉头微皱,将手中千里镜递给了站在了一旁的陈望。 陈功伸出双手从陈望的手中颇为小心的接过了千里镜。 这千里镜是他大哥去年派人去东南好像一个叫做壕镜的地方买来的,仅一副就要数十两白银,一共就买了五件,这还没有算上路费和运费。 陈望的主要目的还是派人去买典籍,是买《远西奇器图说》等一系列西方典籍。 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国内的典籍,诸如王徵的《新制诸器图》,宋应星编写的《天工开物》,徐光启编写的《农政全书》等等。 除了购买典籍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主要任务,似乎要找一个人,好像叫做什么薄珏,在浙江的嘉善。 那个什么薄珏听说是一个极有才能的人,是县里的诸生,说通俗一点就是秀才。 不过他的才能不在于治学,而在于工匠。 下到农具、工具、房屋、水车,上到火铳、火炮、远镜,似乎薄珏都对其了解颇多。 陈功也不知道陈望从哪里知道的壕镜,知晓的那么多的东西事务。 从一开始的筑城,再到后面的屯田练兵,陈望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对于很多的东西都很了解。 陈功发现他好像对于这个跟他一起从小长大,一起在军伍之中多年的大哥一点都不了解。 陈功举起望镜,望向了两面大纛所在的方位。 「好像确实不是拓养坤和高应得。」 陈功同样皱着眉头,他也发现了不对。 「高应得听说是穿着白袍,应该不会穿红衣,秦地流寇一众营首喜欢穿红衣 的人只有小红狼一人?」 陈功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相隔距离颇远,就算是有远镜查看,也有些看不真切。 但是看其装束打扮确实和对于小红狼的描写相差不多。 陈望双目微凝,目光从关外的流寇身上一扫而过,大致的情况已经是被他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九成九的概率,是混十万和小红郎,打着蝎子块和高应得的旗号。」 陈望遥望着远方那两面伫立在道路之上的大纛,沉声说道。 「关外的流寇基本都是步队和饥兵,差不多有三万多人,其余的马军和精骑加起来一共都不到六七千人,就是再说多点,撑死也就是一万的马军和精骑。」 高应得和拓养坤麾下要是只有一万的马军和精骑,张献忠早就已经是将他们吃干抹尽了,哪里还会放他们抛跑入陕西。 再者说,只有一万多的马军精骑,估计他们也不会跑了,人少的话多半就干脆的加入张献忠麾下了。 「沔县那边,倒是不一样,精骑马军较多,流寇打的旗号是李自成,似乎是流寇的主力。」 沔县那边传来的塘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似乎是流寇的主力,但是陈望还是感觉不太对劲。 若是李自成麾下的主力,根据周遇懋递来的塘报,似乎进攻的烈度并不高。 陈望手撑着栏杆,皱眉思索着。 按照原本的进程,没有自己在汉中,周遇懋没有能够挡住小红狼的攻势,让小红狼攻入了汉中府,甚至一度围住了了汉中城。 汉中府内的营兵卫军不能抵挡,只能维持守势。 最后是洪承畴派遣曹变蛟进入汉中,曹变蛟击破了小红狼才解除了汉中之围。 正因为如此,汉中府才在第二年改游击,设副将。 不过现在这件事因为陈望的影响,早就已经是提前了。 「汉中、四川……」 关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度传来,流寇再度阻止起了攻势,他们再一次向着关城发起了进攻。 陈望看着关下犹如潮水一般再度用来的流寇,思绪越发的清晰。 李自成并没有攻入汉中府内,而是从略阳一路往南,直接进入了宁羌州州境。 然后走宁羌州,过七盘关直接入川。 入川之后,李自成度朝天阁进入广元,而后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四川省三十余县。 川兵善战,兼有地利,按理来说不应该败得的如此之惨,但是大部分的川兵此时都被征调出川,进往湖广等地。 偌大的川北,算上卫军,也仅仅只有九千余人,还需要分守各处险道,当时四川总兵侯良柱麾下只有军兵不到两千人。 而在当时的四川省内还有不少的流寇作乱,在五月之时一部分流寇窜入南江、通江境内,攻陷了两城。 侯良柱不得已只能再度分兵,麾下兵力更为单薄。 陈望双目微凝,他发现了一处他之前没有察觉到的一点。 按照史书记载李自成在九月时攻陷宁羌,而后南下四川。 侯良柱急拒战于绵州,众寡不敌,阵亡。 绵州并不在保宁府内,而是成都府的东北方,按照之前情况来看,侯良柱应该是在广元,紧守七盘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十月的时候,却是在成都府的绵州。 四川的空虚的情况,恐怕早已经是被流寇掌握。 陈望突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对于李自成来说,四川才是真正的肥肉。 他的一切动作都只是在迷惑,无论是之前四月份的时候和曹变蛟、左光先的大战,还是现在大张旗鼓的 进攻汉中府,一切都只是障眼法,声东击西之计。 李自成没有学到高迎祥的胸襟和谋略,反而是将洪承畴一贯使用的张疑设伏之法,学的倒是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地步。 虽然想通了关窍,但是陈望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欣喜。 因为现在有一个更让他为难的事情需要他来做选择——是否要阻止李自成南下四川。 选择否,虽然历史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李自成此番进入四川之后所做的事情应该和原本的进程大同小异,不会改变多少。 而自己身为汉中府镇守副总兵,需要背负宁羌州失陷的责任,还需要背负放任流寇通过汉中府的责任。 流寇到时候在四川省内造成的破坏越大,到时候背上的黑锅就会越大。 而选择是,聚兵七盘关,或是宁羌州,或许真有可能将李自成堵死在入蜀的道路之上。 也可以救下四川省内那些原本会被裹挟或是屠戮的三十余城百姓。 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李自成这样的豺狼。 当初黑水峪一战,闯军困兽犹斗所爆发的战斗力有多强,陈望很清楚。 而且还有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旦流寇在七盘关下或是宁羌州外受挫。 在面临着被南北包夹的情况之下,流寇大概率会转而东进汉中府,仅凭汉中府内的军兵还真不一定守得住。 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将李自成堵死在了宁羌,擒杀了李自成。 没有了李自成,关内的格局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将会彻底的无迹可寻,成为一团乱麻。 陈望的脑海之中纷乱不休,无数的想法在其中不断的跃动。 第一百九十章:取舍 「鸡头关外流寇有四万余众,勐攻鸡头关……其军内多步队饥兵,少精骑马军,虽打蝎子块、高应得旗号,但实为小红狼、混十万部……」 「近日以来流寇于略阳地区活动频繁,云集大军,贼首李自成、六队、祁总管、争义王、仁义王等众共计六营兵马近六万人,合攻沔县……」 孙传庭眉头紧蹙,牵引着战马行走在官道的旁侧。 前段时间,陈望将一封书信由汉中府飞马传递而来,禀报清楚汉中府情况之后,还写出了一项推测。 「……无力分兵以防阳平、宁羌两地。」 「川北动荡不休,川兵多援湖广等地,川内因此空虚非常……」 「闯贼明为进攻汉中,实则意图南下入川……」 这些时日以来,孙传庭一直都在凤翔府主持进剿,洪承畴坐镇巩昌府,两人一东一西,不断的缩进包围网。 陈望那边的情况,孙传庭很清楚。 汉中府内陈望和周遇懋两人麾下的正军加起来才五千人。 而现在闯军有近十万人马分兵两路进攻汉中府,双方兵力悬殊,陈望那边面临的压力巨大,陈望甚至将驻扎在兴安的部曲都调了回来。 确实是无力再分兵防守阳平和宁羌两地。 现在驻守着兴安州的,只有兴安守御千户所的数百名正军,还有千余民兵。 所以对于陈望的来信,孙传庭回信宽慰了一番,让其守好沔县、鸡头两地,以防流寇进入汉中府内,其余的不要太过于担心。 对于四川,自从崇祯七年之后,流寇便一直是敬而远之。 崇祯七年的时候,正是张献忠风头盛大之时,一度有超越高迎祥之势。 张献忠当时领兵西进,一举攻陷川东重镇夔州。 秦良玉率军驰援,张献忠兵溃败走,而后秦良玉率军追击,与其子马祥麟前后夹击,大败张献忠。 张献忠仅以千骑得还,十数万步骑一朝丧尽。 川兵凶狠敢战,犹以白杆兵最为善战,流寇畏川兵更甚于畏辽兵。 因为辽兵虽然厉害,但是遇到了只要是往深山巨谷里面一钻,辽兵就不会追击,束手无策了。 但是遇到川兵,往深山巨谷里面一钻,川兵的战力反而还因此更强了数分。 四川多山,对于川兵来说,深山巨谷就像是回家归乡一般,在蜿蜒曲折的山岭之间,川兵往往如履平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孙传庭确实没有想过李自成会有可能计划往四川方向进军。 但是看到陈望在信中详细的阐述了如今川北的情况之后,孙传庭也开始思考是否有这一可能性。 在经过了一番推演之后,孙传庭得出的结论便是,不仅仅是有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性还是十分巨大。 孙传庭知道流寇们有着一套探听情报的方法,也知道一些地方上明军德行到底如何。 养寇自重,与贼为伍,出卖情报,收钱放路,甚至连盔甲和兵仗都卖。 为什么孙传庭觉得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不可取,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情是什么的情况。 计划是好的,但是架不住执行的人有问题。 流寇甚至不需要作战,仅仅是拿出劫掠的金银,便可以换取一条活路,突出包围网之中。 高迎祥当初地处郧襄,却是对于其他的府州内的情况极为了解,就是因为行贿散财,从各地的明军口中得知了情报。 川北空虚了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兵力调动也没有任何的隐瞒。 现在李自成恐怕对于川北的兵力、布防的虚实了解恐怕不比他少。 候良柱麾下只有两千多的兵马可以调动,需要防备的地方太多,根本无暇分身。 而且就算是设下防御,也挡不住李自成麾下的那么多兵马。 川地多山,崎区难行,谷地山丘之间多有瘴气,蛇虫鼠蚁众多,如今夏季将至,一旦李自成带着流寇进入川内,此后进剿的难度将会骤然提升。 最为重要的是,流寇一入四川便是过界,派兵过界进剿他的权限不足,还需要上报神情,等待着朝廷的许可。 官道之上,一众头戴着笠盔,身穿着青衣,肩扛着长枪的军兵正缓步前行。 不同一般的军伍,这些军兵身上的军服虽然也布满了风尘,但是却并不陈旧破败。 他们的眼神之中充斥着的不是漠然,而是朝气。 他们是陕西各营之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他们,是直属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 【鉴于大环境如此, 自建营起,先斩整齐王,后诛赛马超,围杀顺天王、剿灭高迎祥,他们立下了不世的功勋。 泾阳城外的挫折没有击垮他们,邓忠引发的叛乱反而使得他们变得更为团结。 「我军先锋已经进抵凤县以北,流寇驻守于凤县,约有万众……」 塘马的回报从前方传来,孙传庭收回了略微有些发散思绪。 如今局势危难,他能够做的,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 …… 沔县城西,喊杀声震天。 「冬!」「冬!」「冬!」 明军战鼓浑厚的鼓声在原野的上空不断回响着。 从汉中府西想要进往沔县,进入汉中盆地,在这个时节,只有一条路可走。 而这条必须要经过沔县的西侧,而沔县的西侧,正是东汉末年阳平关所在。 刘备和曹操与汉中大动刀兵便是围绕着此关展开。 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改变,古阳平关的遗址虽然尚在,却是早已经失去了防御的作用。 如今明军所防守的地方,都是新修的防御措施。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从这里举目望去,可以遍览整个战场上的局势。 鸡头关的防务已经是被他交给了胡知义来管辖。 陈望给胡知义留了两部步兵,又抽调了一千五百名卫军作为补防。 这一千五百名卫军是右、后两处新修千户所内的正军,他们已经是经过了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虽然一共的训练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天。 野战或许勉强,但是用于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陈望还给胡知义还留下了二十门虎蹲炮,十五门佛朗机炮,又将军中库存的三眼铳,还有换装下来的三眼铳全部都留在了鸡头关。 鸡头关易守难攻,小红狼和混十万两人,一个上二十四营的营首,另外一个是中二十四营的营首,两人都不怎么出名,能力平平,麾下的部众也并不精锐。 他们两部麾下能够有这么多的部众,都是李自成调拨而来,根本没有指挥这么多人的才能。一直以来进攻都是采取最简单的人海战术,蚁附攻城。 胡知义只要不出关浪战,那么鸡头关就稳如泰山。 所以陈望给胡知义的命令,就是紧守鸡头关。 胡知义向来稳重,行事办公皆是一板一眼,在镇守兴安州期间,将整个城池的防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路走来,不仅仅是陈望向前,胡知义、胡知礼、陈功还有唐世平和赵怀良,他们也都跟着一起在向前进。 众人之中陈功的年纪最小 ,脾气也是最差,很多时候陈功不拘小节,看起来轻浮,游手好闲。 但其实无论是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忘记锻炼武艺,磨练技艺,甚至耐下心来,看起了以前不曾看过的兵书。 陈功尚且如此,其余的众人自然也都在努力的前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钱帛动人心,权势使人迷。 机遇难得,他们都很清楚,若是跟不上陈望的脚步,那么终将会有人取代他们的位置,他们的仕途,他们的发展也将会抵达尽头。 「杀! !」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再度从远处传来,贯入了陈望的耳畔。 蜂拥而来的流寇饥兵犹如一浪一浪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他们疯狂的呼喊着,发泄着,怒吼着。 人潮黑压压逼迫而来,他们大部分的人原先都不过是普通的农夫猎户,遵纪守法,老实本分。 但是此刻却是个个神情狰狞,疯狂扭曲…… 饥饿早已经将他们逼成了恶鬼…… 大队的流寇饥兵蜂拥而来,他们似乎想要用吼叫声来激起身躯之中那残存不多的体力,驱散他们的心中恐惧。 「砰!砰!砰砰砰! 」 流寇饥民一波波的不断的发起冲击,但是无一例外,都在转瞬之间便被击得粉碎。 排铳的爆响声在汉水的上空回响,和奔流向东汉水发出的水声汇杂在一起,演奏出了一曲死亡的丧歌。 硝烟弥漫,铳声震耳,冲锋在前的一众饥兵犹如被强风吹袭的麦田一般倒伏而下,死伤者相籍。 入目之处,遍地是都是尸体和鲜血,一众饥兵本就是士气不高,此事遭逢大变,哪一个还有战意? 一众饥兵皆是惊慌失措,想要向后奔逃,但是往往刚一转头,便被迎头一刀砍在面门之上,当场便倒在了地上。 「不许退!冲上去! 」 在经历了无数的战事之后,流寇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一套的战法,而闯军之中,对于如何利用饥兵的战法更是娴熟。 一般的流寇驱使饥兵进攻,一般来说只是后跟着少量押阵步队或马军,或是混杂部分的老匪,驱赶饥兵冲阵,消耗官兵的弹药和体力。 闯军的战法,则是在饥民后方,聚集大量的弓手,然后再安排着大批的用作冲阵的刀盾兵。 他们用饥民为人肉盾牌来减弱明军的火力,接阵之后后队的弓手用漫射还击,压制明军的铳兵和弓手。 他们并不担心是否误伤,因为就算误伤也无所谓,仗打到这个份上,本身就是拿着人命在填。 刀盾兵则是作为押阵与督促作用,一旦明军的阵列发生了动摇,他们便会立即冲锋而去,寻机打开一个缺口。 「呜——————」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角号声,饥兵后方排列紧凑的流寇弓手骤然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数百米长的阵线之上,骤然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 下一瞬间,无数的箭失掠空而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在同时升上天空,宛如旱灾之时的飞蝗群一般飞掠而来。 「隐蔽!」 寨墙之上,明军的将校大声的呼喊着。 一众军兵皆是低下头,伏下身,拿着盾牌举起了盾牌,而没有盾牌则是尽可能是将身躯尽可能的贴靠在寨墙之上。 箭雨倾泻而来,虽然早早的便出言警示,但总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或是因为倒霉被透过了狭小的缝隙所射中。 寨墙之上,中箭的伤者痛苦的哀嚎着。 但是 他们的哀嚎声很快便被墙外那几欲穿云裂石的喊杀声所压倒。 天空之上大量的箭失一波一波的倾泻而来,流寇队列之中饥兵在这个时候被队列之中手持着刀盾的步队驱赶着向前。 这个时候寨墙之上的明军正处于被压制的状态,正是最好接近寨墙之上的机会。 「彭!」「彭!」「彭!」 流寇阵中,一股股白烟升腾而起,独属佛朗机炮的爆响声一瞬间便已经是传到了众人的耳畔。 大部分佛朗机炮的口径都不大,但是再小的炮也是炮。 很多修建的不是很坚固的寨墙都被击穿或是被击坏。 寨墙之后再度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少的军兵被飞溅而出的木块所溅伤。 「呜——————」 流寇的阵中,号角声再度响起,这一声号角正是全军进攻的信号。 不过随着数声的巨响再在关口的上空响起,流寇阵中的号角声也紧接着戛然而止。 陈望布置在高地之上的八门发熕炮此时已经是发出了它们的怒吼。 超过四斤的炮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狠狠的砸落在流寇的军阵之中,一瞬间便带起了无数的血雾和无数的残肢断臂。 千里镜之下,陈望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营地之中,一众军兵也因此受到了鼓舞,鼓声也因此再度响亮了数分。 本来已经快要涌到了寨墙近侧的一众流寇好不容鼓起来的勇气再度被击溃。 大批的流寇犹如海水落潮一般向着后方再度退却。 陈望也将目光从身前的千里镜前移动了开来。 李自成确实只是虚张声势,这么多日以来的进攻,一共只投入了两次精骑加入进攻。 李自成真正的目的始终都是四川…… 陈望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身前的栏杆,目光向着北面的更远处看去。 他麾下的军兵太少了,大半的新兵,战力并没有多强。 沔县和宁羌,陈望只能守得住一地,他必须要做出取舍。 但虽然是选择了放弃宁羌,但陈望也没有选择束手以待。 他已经是将他所知道一切情报,都递交给了孙传庭和洪承畴。 历史或许会因此改变,也或许会向着未知的终点走去,使得他失去先知的一大优势。 但是这一切并不可怕,一切终将改变,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早一些改变,晚一些改变,其实影响并不大。 大明积弊太重,就算没有了李自成来搅动这天下风云,也会有其他的人来引发动荡。 第一百九十一章:另辟蹊径 “陈望……” 山岭之上,李自成紧握着马鞭,神色阴冷,一道寒芒自他的眼眸之中一闪而过。 山下喊杀声沸腾,李自成看着自己麾下的军兵犹如落潮一般再度退回,神色越发的阴冷。 进攻汉中虽然只是一步虚棋,但是能够攻进去自然是更好。 巩昌府内没有多少可以劫掠的地方,大部分的地方都穷得可怜,反观汉中府就不一样。 汉中府内大部分的城池都保持的还算完好,一旦攻入汉中府内,不要多时就可以获取大量的粮草和金银。 但是眼下,又是这个陈望。 从湫头镇开始,李自成筹谋了许久,艾万年和刘成功两人都败倒在了他的手下。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曹文诏和曹变蛟就将被他围杀在湫头镇中。 但是这个陈望就像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一般,突然出现在明军的队伍之中,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还有在淳化的时候,他本可以一鼓作气攻下淳化。 但是那一场大火,却是烧掉了他所有的图谋,烧掉了他许久以来积攒下来的一切。 最后他仅仅带着不到千人逃离了淳化,甚至还和自己的侄儿李过因此离散。 而当李自成再次收到李过消息的时候,却是李过已经被斩杀的消息。 李自成眼神阴鸷盯视着山下整个战场的局势。 从淳化一战后,他就分出了一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陈望的身上。 他眼看着陈望一路平步青云,而他自己却是被追的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最后一次收到关于陈望的消息,是陈望于黑水峪阵斩高迎祥的消息…… 这个陈望,彷佛就是他的命中的克星。 “呜————” 山下低沉的角号声再度响起,李自成遥望着远处明军营地后方的望台,他知道陈望就现在就在望台之上和他一样观察着整个战局。 进攻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沔县近在眼前,但是最后的这一道关卡却是怎么都无法越过。 在这里李自成已经是丢下了四千余具尸体,但是却没有能够将战线推进哪怕一步。 随着伤亡的加剧,连番的败绩和没有寸进的战果,军中的士气到如今已是低沉的可怕。 “大哥,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 刘宗敏平日里面虽然莽撞,对于陈望他也有着刻骨的仇恨,但是他也知晓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那厮麾下铳炮精良,麾下又养了一支千人的重甲兵,刀砍不烂,枪刺不穿,每次冲锋过去的步队和饥兵好不容易冲伤了官兵的寨墙,立马便被营内官兵的重甲杀回。” 这么多天的进攻之中,他们不是没有翻过寨墙,但是每一次翻过寨墙之后,他们很快便被再度赶出了营寨。 前阵退下的人回报,在官兵的营地之后摆设着大量的盾车,很多官兵躲藏于其后,他们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强弓一直在等待着他们。 那些官兵身上的盔甲厚重,手中的弓弩强劲,和普通官兵所持的开元弓完全就是两码事,箭矢就像是一杆小型的长矛一般。 被一箭射中,无论是否着甲,皆是当场失去战力或是毙命,根本无力再支。 有时候,官兵也会突然打开寨门突然发起反冲锋。 他们身穿着重甲,三眼铳和鸟铳这些火器都对于他们造不成什么伤害,更不用提一般的弓箭了。 明军的重甲兵抵近至三十步的距离开弓放箭,他们的射术极为精准,几乎例无虚发。 急射数轮之后一起向前发起突击,前阵的军兵根本遮挡不住,往往一溃千里。 李自成双目微凝,刘宗敏得到的信息他自然也都已经得到。 关于陈望手底下的重甲兵李自成也略有耳闻,他的手底下兵将不仅有汉人,还有蒙古人。 明末之时九边之中其实蒙古人的占比并不少,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就是从北地归附的蒙古人,两人最终都做到了总兵。 高迎祥麾下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蒙古骑兵,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奏曰:“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所部多番汉降丁,将卒亡命,其锐不可当也。” 李自成的麾下自然也有不少的蒙古兵,这些蒙古兵有不少的人都曾和后金打过。 李自成也是从这些蒙古兵的口中得知了后金的一些消息,比如那些人是怎么打仗的…… 陈望,用的正是建奴的战法。 李自成眼神跃动,战场上的失利并没有能够影响到他太多的心绪。 反正至始至终进攻汉中府都不过只是声东击西,为了隐藏他真正的意图——进攻四川。 李自成现在在考量一件事,他原先没有真正的见过建奴的战法,只听在交谈之中听过手底下的蒙古兵提过几次,因此也没有一个详细的了解。 所以一直以来仍然都是采取当初在边镇之时的老一套战法,快马轻刀、软弓长箭。 打了多年的仗,这一套确实有用,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也正是靠着这四样东西,转战千里仍然未败。 但是这一次亲眼见到陈望利用建奴的战法,他感觉建奴所用的这种战法似乎确实有可取之处。 重甲重箭,盾车火炮,对于战力的提升确实很强,用于攻坚,野战破阵简直无往不利。 或许,也可以将这种战法也可以推广到军中。 选拔精骑,一人双马,或是三马,再配以三层重甲,强弓重箭。 临阵骑马抵至近前,以强弓重箭打开缺口,披挂重甲直接冲开敌阵,后续马军紧接而上扩大优势。 就是盾车有点难做,那种铳炮难伤的盾车怎么做还是一个问题,而且如果带上盾车,那么转移的速度必然变慢,明军若是合围而来必然来不及带走,所以盾车要不了。 盾车带不了,但可以用饥兵来作为替代,让饥兵充当人肉盾牌,抵挡铳炮。 李自成的思绪飞速的转动着,在很多地方他都比不过他的舅舅高迎祥。 但是有一点高迎祥却是没有办法比过李自成,李自成善于学习,对于很多新事物接纳的速度都超过常人,而且往往能够做到举一反三。 当初湫头镇陈望利用轮射,集中火铳、佛朗机爆发的瞬时火力掩护撤退。 李自成在战后很快便总结了一套适用于己方军中的战法,取用少量的鸟铳作为中远程的火力补充,大部分人使用三眼铳,而且也没有忘记了虎蹲炮和佛朗机。 正是因为用了这一套战法,张外嘉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之下贸然出城作战,在李自成的手下吃了不小的亏,也因此间接导致了后来的兵败于三水。 李自成手持着马鞭,往前走了些许,举目看着陈望构筑的防线。 战法是一方面,他感觉陈望在路口设置的营寨也有可取性。 这一个月来,经历了最初的试探,再到如今的组织人潮进攻,一连多次进攻,都未有能够获得任何的成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似乎是因为陈望设置的这一座古怪的营寨。 不同于普通的四方营寨,或则是简易的凹凸营寨,陈望设下的这一座营寨,有很多伸出的尖角,密密麻麻足有八九个之多,像是一朵棱角分明的刺人花束。 在那些大的尖角之间还有一些小的尖角,都是土木堆砌而成。 寨墙也并非垂直,而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斜坡。 从山顶之上,李自成可以将战场之上的一切都尽收于眼底。 他能够看到冲锋上前的军兵面对着这样的营寨不仅不好攀登和翻阅,而且在进攻的同时会遭受至多处的进攻。 官兵的铳炮声几乎一刻未停,据前线退下的军将禀报,身处前阵之时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铳炮之声,腹背都是敌人,几乎没有多少可以躲避的空间。 或许,也可以在以后用于防守之上…… 只是其中的一些细节还需要观察,很多地方李自成还是有些不明就里,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 “下一波的进攻,让马军带一部分的军中工匠去前阵中军的位置,让他们观察一下官兵的营寨是怎么修建的,让他们记在心里,以后我有大用。” 李自成举起马鞭,对着一旁的刘宗敏吩咐了一声。 “大哥放心,此事我亲自去办。” 刘宗敏不敢怠慢,当下领了军令,便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直觉告诉他,李自成上心的这一件事并非是什么小事。 刘宗敏向着山下走去之时,正好遇到了从山下匆匆往上走来的高一功。 高一功的神色凝重,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不好消息,不过刘宗敏并没有去问。 刘宗敏不愿意想太多的麻烦事,反正大事李自成来拿注意,准没有问题,他对于李自成的信任可谓已经是深入骨髓。 “闯王……” 高一功面色难堪,走上了前来。 李自成眉头微蹙,他已经是注意到了高一功的脸色不对。 他派高一功是去收集情报,眼下高一功这样的脸色,恐怕是哪一个重要的环节出了问题。 “什么事,但说无妨。” 李自成稳了稳心神,他知道如今的时刻,他必须要保持在一颗尽可能平静的心。 高一功想着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再度上前了些许,压低着用只有李自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探马回报,川北官兵向七盘关集中,七盘关周围已是全面戒备。” “有一支约两千人的兵马经由沔县南部,走宁羌,向七盘关疾驰而去,查得旗号,为将者……” 高一功欲言又止,声音略有些颤抖。 “是谁?” 李自成有些不满高一功的态度,他看到了高一功脸上的恐惧。 高一功定了定心神,言道。 “查得旗号,兵仗,似乎是曹变蛟麾下的大同兵……” 李自成握着马鞭的手中停滞在了半空中,听到曹变蛟他便已经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七盘关……” 李自成面色微变,略微有些难堪。 “侯良柱不是带兵退往了广元吗,怎么又到了七盘关?” 为了吸引了明军的注意力,他猛攻汉中府,又让争世王领兵从阶州、成县出击西和与礼县。 他下的这些棋,原本已经是起到了功效,原本五月的时候侯良柱便从七盘关退兵,固守广元,开始进剿省内的贼匪。 但是现在距离计划发动的时间只有不到一月的功夫,明军却是突然向着七盘关增兵。 不仅仅是侯良柱领兵北上进驻于七盘关,原本跟随在孙传庭麾下的曹变蛟竟然早早的便进入了汉中府内,然后经由汉中府驰援川北。 七盘关本就易守难攻,七年的时候李自成进入过汉中府的宁羌一次,那个时候他亲眼看过七盘关的关防。 七盘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位于七盘岭下山嘴部,关道曲折蜿蜒,盘旋七折,因此称为“七盘”。 侯良柱麾下有两千多人,曹变蛟又带了两千多人,现在有足足四千多人守卫七盘关。 侯良柱,曹变蛟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猛将,有他们镇守七盘关,还有这么多的战兵跟随,要想打下七盘关不必登天要难多少。 李自成面色阴沉,抬头再度望向远方的战场。 七盘关难攻还是小事,但明军的这一动作无疑是代表着已经识破了他原订的计划,知晓了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要进攻四川。 前往四川保宁府的道路就此断绝,汉中府陈望设下的重重防御也难以逾越,北面的巩昌府洪承畴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 西面是荒凉多山、民风剽悍的岷州卫。 原先前往西安府所取的小道用过之后也被发现,如今已经是被孙传庭派兵堵死。 前不久接到的塘报之中,听说孙传庭已经是带领着麾下的督标营、汇同罗尚文、李遇春等将,还有数千卫军经由凤翔府一路向南,往凤县方向进剿而去。 去不了南,去不了东,也去不了西,北方也没有了出路。 眼下的情况似乎如同在车厢峡一般,陷入了死局,坠入了包围网之中…… 李自成眯起双目,眼眸之中浮现出了一抹冷色。 他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慌乱之中,自从淳化一战后他便越发的小心谨慎,高迎祥的败亡也给他敲响了警钟,因此在制定计划从来都是留有备用。 往南进入并非没有只有经由七盘关一条道路,他还知道一条道路可以进往四川。 明军如今增兵七盘关,集结兵力,其实并非一件事坏事。 相反,还是一件好事…… 明天给大家绘制一张形势图,不然可能看的有些不太明白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发展 进入九月之后,闯军对于沔县的攻势的逐渐开始放缓。 如同高迎祥一样,李自成不断派兵进攻目的就有练兵这一件事夹杂在其中,陈望自然也是配合的将麾下大量的新兵填进沔县之中。 依托着简易的棱堡防线,以及沔县周围的地势建立起来的火炮阵地,没有一名闯军能够越过雷池半步。 两座千户所城在五月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竣工落成,军器局步入正轨的时间比起陈望原定的时间还要早。 陈望给了齐正松和江万山两个人三个月的时间来整顿工坊,事实证明财帛确实可以动人心。 只刚过了两个月的时间,甲坊和兵器坊就已经是运作了起来。 兵器坊内的一百二十名工匠在两个月的时间内,都已经是学会了制作火铳。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工匠,一辈子和熔炉铁锤打交道,鸟铳的制作方法并不难,有人专门教导他们学的也快。 更何况要是不会打制鸟铳,他们就要被调往其他的杂坊内去打制农具菜刀…… 要是在以前,打什么都是打,打农具和菜刀比打什么军械要省事的多,他们还求之不得。 但是现在如今的军器局可不比原来的军器局,原来是做多做少都一样,现在却是多做多得,少做少得,不做不得。 军器内的工匠待遇也分三六九等,武器坊和甲坊的工匠月饷最高,每个月光月饷就可以领一两半,和那些营中的战兵的月饷相等。 而其他的工坊的工匠每个月的月饷相对而言就少的可怜了,也就比还在汉中卫城时要稍好一些。 现在兵器坊内每个月可以产出大概一百杆左右的鸟铳。 到现在为止,兵器坊内一共产出了六百多杆鸟铳。 这些鸟铳都被陈望装备到了现在跟随着他麾下的军兵之中,领兵驻守鸡头关的胡知义仍然还是用老式的三眼铳,没有跟新换代。 陈望给兵器坊指定的规矩是鸟铳首重威力,其次才是射程,要求能够在三十步内能够击穿三层的重甲。 汉中卫军器局的新制鸟铳完全按照规格打造,甚至还要更高。 在八十步外对没有披甲的敌军杀伤力巨大,五十步内可以击破身穿单层布面甲的敌人,三十步内杀伤双层、三层重甲。 前几批制作出来的鸟铳只能算是勉强达标,外面的铁甲和锁子甲都被击穿,但是最后的一层厚棉甲对于鸟铳铅弹的防护性极好。 新制的鸟铳在试验的时候,有一部分的鸟铳威力不够虽然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但是却没有能够将最后的棉甲彻底击穿。 不过其实杀伤力也已经很强了,虽没有彻底的击穿,但是若是真有人穿着三层重甲冲锋而来,正面中上一枪也绝对没有多少的气力再往前继续冲来。 而且身穿着三层重甲的后金兵也是各军之中的精锐,普通的甲兵一般都穿一层或是两层的甲胄。 流寇披甲率很低,之所以这样的规定,还是因为未雨绸缪。 陈望估计等到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他大概率要跟着孙传庭一起北上,到时候必然要和清兵交锋。 和清兵的首战对于之后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建奴连番得胜,多次入口进入京师重地,连败各路明军。 甚至有有心人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传言,以致于明军在与清兵野战之时心理上往往处于劣势。 还有传言说建奴兵都是恶鬼妖魔怎么也不可能打赢,更是在多地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些流言蜚语影响的不仅仅是九边的军卒,对于内地的军卒一样有影响。 建奴几次入口进入京畿地带,各地收到勤王诏令之后,应征而去的军兵皆是惶恐不安,畏惧不易。 夫战,勇气也。 士气的高低在这个时代的站场之上影响极为重大。 所以首战陈望必须要胜,而且必须要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军中上下对于清军的恐惧,在心理上占据优势,保证士气的高昂。 不过要想赢下和清军的首战,陈望很清楚光有鸟铳还不够,还需要炮。 虎蹲炮和佛朗机炮不行,它们的口径和威力太小了,打不穿清军的盾车。 一旦清军的重甲推着盾车抵至近前,接下来就将会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出的箭雨。 那犹如小型长矛一般的重箭所能够造成的杀伤,和对于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毁绝性的。 如果可以,陈望并不想和清军短兵相接。 他虽然在军中也套用清军的战术,重甲重弓,盾车火炮,但是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军将水准如何。 汉中卫军器局内的工匠没有会造炮的,准确来说没有会造大炮的。 齐正松倒是会做虎蹲炮,但是造虎蹲炮却是没有必要。 真要想要虎蹲炮,打个条子上给孙传庭和洪承畴,没必要去浪费生产力。 陈望不是什么武器爱好者,他对于怎么铸炮完全是一窍不通。 但是陈望很清楚一件事——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铸造新炮的任务陈望打算全权交给薄珏这样的专业人士去做。 薄珏那边,陈望派出去的人已经是搭上了线。 不过薄珏的情况有些糟糕,此时的薄珏已经是身患疾病,寻医问诊却是收效甚微,而且因为病情的缘故,使得家中本就不多的资财又去了不少。 薄珏早年屡试不中,于是转而学习天文、机械等技艺,注重实践,还自己设一座实验室用以配置各种工具设备,也花费了不少的钱财。 在为张国维铸炮时也自费了不少的银钱,但是后续却是没有得到的多少的补偿。 张国维推举其为官,却没有得到允许,而后张国维也没有继续坚持,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薄珏无奈只能退居在吴门,因为疾病的缘故,此时已经家中越发的困难。 陈望是知道薄珏因为治病而穷困潦倒去世的,薄珏的安危对于他以后的计划至关重要。 所以陈望一共派了十多人去吴门去请薄珏,一共带了一千多两白银,而且这些人都是陈望麾下亲信中的亲信。 薄珏这一条线,绝对不容有失。 远方炮声渐消,升腾而起的白色硝烟也被吹袭而来的东风所吹散。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关口处原本气势汹汹涌来的闯军再度向后退却,他们如同往常一样再度丢下了不少的尸体,仍旧是无功而返。 闯军从五月开始猛攻沔县,截至目前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多月的时间。 三个多月的时间,陈望麾下军兵一共伤亡了近千人,周遇懋麾下的军兵也死伤了差不多数百人。 之所以伤亡会更多点,主要还是陈望麾下的军兵承担了大部分的防线的防守。 流寇死伤的更多,恐怕差不多有万人左右。 但是经历了数个月的战事,并非是只有伤亡,没有收获。 陈望可以清楚的察觉到自己麾下军兵的转变。 原先他麾下的军兵有大半的新兵战力并不强,战斗意志也不算顽强。 但是先后经历了兴安的围城战以及这一次沔县的防守战后,军中的那些新兵早已经是成为了老兵。 他们已经习惯了战场…… 而闯军一方也是一样,那些饥兵和步队也是已经开始习惯了这一切。 闯军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从一开始的连番猛攻,几乎昼夜不歇。 再到现在时不时才会发起一波进攻,隔山相望,这一切都证明着闯军的主力已经转移。 战场是锻炼军队最好场所,李自成派兵出山多次四处劫掠,那些被劫掠裹挟而来的饥兵又被送到沔县战场之上。 等到他们历经了战火,尝过了鲜血,这些人又被抽调下去,换上一批新的饥兵。 仗打到这个程度,说实话陈望也感觉有些疲惫了,但是出于谨慎,陈望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哪怕是在数日之前,收到宁羌州被攻破的消息他也没有任何的放松。 毕竟曹变蛟和候良柱现在就在七盘关待命,一直等候着李自成的到来。 李自成现在绝对已经是发现了七盘关戒备森严,根本难以过去。 如此以来李自成相当于是被困在了阶、成深山之中,一如当年的车厢峡。 唯一的区别是车厢峡要小得多,而阶、成两山却是要广袤的多,留给李自成的操作空间要多得多。 现在的一切已经脱离了历史的正轨,陈望也不清楚之后的进程如何,他能够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小心谨慎,以防止发生意外。 有东汉末年汉中之战的教训,陈望将中军大营移到了定军山上,并且在山脚也设下了营寨,还派人封锁了沔水,以防流寇偷渡而来。 值得一提,千公鸡张二和一斗谷黄龙两人被孙传庭派到了汉中府内。 经过了数个月的时间,西安府内的贼寇大部分都已经是被剿灭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商洛山中还有大猫小猫两三只。 两人领着本部的兵马经由子午道,一路穿越了大半个汉中府驰援而来。 孙传庭那边领兵占据了凤县,而后一路向南。 鸡头关的战事已经是暂时停了下来,因为孙传庭领兵南下,所以混十万和小红狼不得不带兵撤围鸡头关,防御孙传庭所部的进攻。 混十万和小红狼在柴关、留坝两地设防扎营,和孙传庭接连战了十数场。 他们依托有利的地形设下防守,局势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而在洪承畴那边,局势仍旧是和数个月之前,流寇不时踏出深山之中劫掠周边,袭扰官兵。 但是也仅此而已,大多数的地方民众都已经移动而走。 而洪承畴派遣军兵封锁各地关道,又设机动营兵以驰援各地,倒是因此暂时取得了压制。 陈望没有一直观察沔县的战局,进了九月之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中军帐内处理着卫所之中的事情。 又待了大概半刻钟之后,陈望便返回了中军帐中。 汉中卫的右、后两处千户所如今都已是步入了正轨,王元康确实是个人才,两个千户所将近万人的内务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几乎没有出现太大的乱子。 两相对比之下,唐世平的工作就要稍显逊色一些,军务的方面还有军器局方面都有些凌乱, 陈望走到中军帐内坐下,往日里帐内都没有其他人在,不过这一次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却是站在帐中。 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是领了陈望的军令一路石泉赶来的,让其在军帐之中等待也他下的令,因此陈望并没有丝毫的惊诧。 “坐。” 陈望坐在座椅之上,示意王元康也一并坐下。 沔县距离石泉较远,差不多有三四百里的距离,之前陈望传令都是通过快马书信传递给他。 但是这一次陈望却是传信,让他从石泉赶来,王元康和唐世平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肯定并非是什么小事。 看到陈望的示意,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都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这是从东南买来的典籍,对于你们之后的事务都有帮助,我要你们拿回去好好研读。” 陈望敲了敲桌子,两名手捧着一堆典籍的军兵应声走入了帐中,而后将手中典籍分别放在了王元康和唐世平的手中。 “这是……” 唐世平拿起了其中的一本书,映入眼帘的是《远西奇器图说》,另外一本则是《新制诸器图》。 而王元康那边,看到的第一本书上面正写着四个大字——《农政全书》。 “这些是我派人去购置的典籍,很多的内容对于你们目前的情况很有帮助。” 陈望的目光从两人的身上一掠而过。 六月的时候,陈望派去澳门买书买器物的人就已经是回到了汉中府内,带回来一大批的书籍。 大部分的书籍都买到了,不过可惜的是《天工开物》却是没有买到。 回报的时候陈望才想起了《天工开物》是崇祯十年五月的时候才出第一版,出版的册数较少。 他派出去的人在五月之前就已经是返程了,自然是没有买到,只能下次再去购买。 不过这一次的收获却是已经足够。 陈望已经是看过了《远西奇器图说》还有《新制诸器图》,他学过物理,基础过硬,对于其中的机械原理很快明了。 这一次叫唐世平和王元康来,就是为了给他们讲解其中的细节。 时代正在进步,种田发展自然不能还用老一套的办法。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惊变 巩昌府、成县明军大营。 李自成带着闯军残党躲藏于成、阶两地的深山巨谷之中。 洪承畴接连组织了数次的进剿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只能是分兵阻塞各处要地,防止闯军再度北出巩昌府。 洪承畴没有急躁不安,现在跟随在他麾下的军将兵丁并不多。 在两个月前,趁着闯军正在猛攻汉中府时,洪承畴带兵将战线推进到了成县一带,大致稳固了阵线。 不过也因此花费了颇多的代价,现在洪承畴麾下的兵力仅仅是防守各处要道就已经是颇为吃力了,根本没有多少可以用于进剿的兵力。 日近黄昏,从明军的营地之中道道炊烟袅袅升起,米粥饭食的香气在营地之中缓缓的流动飘摇。 营地之中一片祥和,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人气,原本那令人心惊的煞气也因此减弱了许多。 只不过是这难得平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打破。 “川北急报!!!” 一名背插着令旗,风尘仆仆的信使,骑乘着一匹枣红马犹如疾风一般冲入了大营之中。 “川北急报,全部躲开!” 那马上的信使,一脸的凶厉,见到道路之上还有不少的军卒发愣停留,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意思,当即举着令牌,厉声呵斥道。 原本站在道路之上的军卒听到了呵斥声,也看到了直冲而来的战马,所有人都是纷纷下意识的向着道路的两侧靠去,给那手持着令牌的骑士让开了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 马蹄声犹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在众人的耳畔回想着,让路的一众军兵还没有反应过来。 战马已是飞驰而过,马蹄声伴随着滚滚烟尘缓缓而去,回头望去能够见到的只有一道正在飞速远离他们的背影。 转瞬之间,那手持着令牌的骑兵已经是驱策着战马越过了无数的营帐,到达了营地中军的所在。 最后的这一段路他手中的令牌失去了所有的功效,一众披挂着重甲的甲兵早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将其拦在了帐外。 那信使并没有硬闯,在抵近中军大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看到了拦路的枪阵。 “川北急报,印信凭证在此,还请速速查验。” 还未到近前,那信使在战马还未完全停住之时,便已经是跳将下马,直接递上了凭证和印信。 负责值守中军的将校早已经是听到了那信使口中所说的“川北急报”,脸色因此十分难堪。 那将校走上前去,迅速的查验了公文印信之后,脸色再度阴沉了数分,沉声道。 “速将塘报送禀督抚!” 帐帘掀起,守卫在帐口的甲兵双手举着封装完好的塘报快步走入了中军帐中。 而后值守的将校也带着数名军兵,押着那送信的信使进入了帐中。 洪承畴此时正站在大帐的正中央,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盘颇为宏大的沙盘。 河流树林,山川地势,还有城池乡镇都被详细的标注在其上。 “川北……” 洪承畴抬起了头来,眼神骤然一厉,帐中众人只感觉好似被枭鹰盯上了一般,心底之中不由的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站在洪承畴身旁的文吏快速的拆开了封装好的塘报,将其递到了洪承畴的身前,洪承畴才低下了头去,众人的心神也随之稍微放松了些许。 不过洪承畴在视力刚刚接触到手中的塘报之时,因为太过于惊愕,瞳孔猛的一下放大了许多。 下一瞬间,塘报便在洪承畴被捏在一起。 洪承畴的面色不断的变幻,一阵青一阵白,紧接着双目逐渐的变得赤红了起来,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 帐中众人神色各异,所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他们虽然不知道塘报之上写了什么,但是洪承畴这般作态,他们此时哪里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 “恭迎将军!” 定军山下营寨辕门之前,陈望率先俯身下拜。 下一瞬间,跟随在其后的一众军将兵丁也是随着陈望一起拜倒在地,他们的动作划一,犹如劲风吹过的麦田的一般。 曹文诏勒听了座下的战马,他的目光在陈望的身上停留了些许的时间,而后便向着其身后的一众甲兵看去。 “你的这些兵,确实练的不错。” 陈望抬起了头来,同时也站起了身。 曹文诏此时面带的笑容,神色颇为平和,看起来好像和往昔一般无二。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却是能够发现曹文诏身上的精气神和往昔比要差得多,比起当初在湫头镇时要疲惫的多。 这也正常,从湫头镇后曹文诏便一直跟随着洪承畴的麾下,一路上南征北战,转战了数千里之地,与流寇大小交锋近百回有余。 作为援剿总兵官,不仅要负责地区贼寇的进剿,还需要协调各部各营的兵马,同时还要向洪承畴负责。 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往昔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那是属于原主的记忆。 明末之时的家丁和将主之间的关系匪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于手底下的家丁,将主给予他们的待遇基本都是最好的,甚至比起本人还要好上不少。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曹文诏都算的上是尽心尽力。 陈望原本想要说的话梗在了喉中。 说出口的却是另外的一句话。 “将军,国事艰难,但是还请务必保重身体……” 曹文诏微微一怔,眼神缓了些许。 曹文诏阅人无数,真心实意和虚情假意,他能够分的清楚。 陈望走上前去,牵住了曹文诏座下战马的马辔。 曹文诏眼神微凝,没有言语。 作为亲卫家丁,陈望以前给他牵过一段时间的马。 但是现在陈望已经做到了镇守副总兵,和他名义上只差了一级,这个时候仍然给他牵马。 说实话,饶是在官场沉浮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但曹文诏心中还是有些触动。 陈望牵着马走在前面,他事先并没有想过这么做,这完全是下意识的的行为。 不过陈望并没有选择放开马辔,而是牵着马一路往中军帐内走去。 某种意义上而言,没有曹文诏的话,陈望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地位的身份。 在初上任的时候派手底下的家丁暂时帮忙掌管军伍,而后所有禀报上去的军功基本都没有被压下,军械武器也是尽可能的供给。 后面在犯下了错误之后,也是在曹文诏的提醒之下,陈望才回过了神来,解决好了问题,这才使得仕途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曹文诏的几次提点,别说镇守副总兵了,原先游击的官职能不能保下来都是两说。 到了中军帐外,曹文诏还有跟随在其后的一众将校都下了马。 陈望在里面看到一个熟人——曹鼎蛟。 察觉到陈望的目光投来,曹鼎蛟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点了点头,陈望双手抱拳算是还礼。 曹变蛟连立军功,黑水峪一战后升为了副总兵,曹鼎蛟如今也已经是升了参将,不再担任原先守备的军职。 曹文诏迈步带着曹鼎蛟走入了中军帐内,其他的人并没有跟随,仍然站在帐外。 陈望看了一眼站在帐外的众人,知道曹文诏应该觉得人多嘴杂,当下也走入了中军帐内。 帐内,曹文诏和曹鼎蛟已经坐定。 没有等陈望问出问题,曹文诏已经是皱着眉头先行开口。 而曹文诏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正准备坐下的陈望当场僵住了身形。 “闯贼于九月底自文县入川,旬月之间已破川北一十一城……” 陈望身形僵硬,用尽全力才将头转向曹文诏所在的方向。 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一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 现在听到文县,听到闯贼他才终于回想了起来。 闯军被困在成、阶两地的山区,除去了经由宁羌进入四川之外,还可以从巩昌府的文县进入四川。 入蜀之路,并非只有宁羌——七盘关——广元这一条道路。 李自成走的正是第二条路,经由巩昌府南部的文县直接转入四川省的松潘卫内。 松潘卫内土司众多,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李自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进入松潘卫中。 但是李自成就是这样做了,他在宁羌和沔县留下部队作为掩护,仍然是声东击西,这一次依托着这样的视野盲区,他的计划奏效了。 李自成带着麾下的一众马军精骑自文县突入了松潘卫中。 松潘卫属地之中有不少的土司,土司管辖地域民风剽悍,实力强盛。 但是李自成很有心计,早已经是派人和当地的土司沟通,奉上金银买道,根本没有惹得半点的坤艾。 而后李自成直接带领大军往南下龙安府,龙安府承平日久,府内哪里有什么军兵,就是民兵都没有多少。 因此李自成一路之上皆是势如破竹。 如今已经是进入了成都府内,已经攻破了最北部的彰明,逼近绵州地带。 “四川急报已经呈递给了洪督抚,我此番便是奉督抚之命,南下入川,驰援进剿。” “这是征调的军令,汉中府内暂时交由周遇懋防守,督抚有令,着你领本部兵马随我进剿。” 入川闯贼接连攻破多城,裹挟民众众多,军势正在不断膨胀,四川省内的兵力严重不足。 “闯军在宁羌留下是虚兵,在鸡头关北留下的是诱饵。” “侯良柱和曹变蛟两人已经带兵离开了七盘关,向着梓潼方向靠近。” “闯贼转进如风,已是兵临绵州城下。” 曹文诏轻敲了一下桌子,下了最后的命令。 “闯贼在川内横行造成破坏甚众。” “四川省内空虚,成都如今正暴露于闯贼兵锋之下,时不待我,兵贵神速,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休整,然后随同我南下进剿。” 之前欠的两千字,加上今天的八百,明天争取还清,身体有些不适,实在抱歉,不过不会断更,还请放心订阅 (本章完) 假条 实在撑不住了,暂请一天假 《风起明末》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四章:合围 进入中军帐内,只有曹文诏、曹鼎蛟还有陈望三人,其余的人都没有跟进来。 曹文诏传达完了军令,停顿了片刻给陈望留了些许缓和的时间,而后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段时间,你似乎和孙巡抚走的很近?” 陈望心中微沉,曹文诏不可能无的放矢,其中定有其他的乾坤。 这段时间他确实和走的孙传庭比较近,孙传庭作为巡抚,决心整顿各地卫所,如今已经是初见成效。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西安四卫几乎全额补足,屯军人数已逾两万。 不仅如此,孙传庭还广泛练兵,如今西安四卫兵马面对流寇也有一战之力。 黑水峪一战后,孙传庭南下再剿商洛山,商洛山中的匪盗被其剿了个七七八八。 而后孙传庭又领军与混十万马进忠、大天王高见等从河南潜越而来的数营老匪于渭南大战一场,胜利的自然还是孙传庭,这其中卫军也立下了不少的战功。 孙传庭也因为战功卓著而得到崇祯皇帝的嘉奖,名满天下,一时大噪,引天下众人为之注目,其威望甚至盖过洪承畴、卢象升等人。 陈望心神微震,听出了曹文诏言语之中的提醒之意。 孙传庭为人刚直,此时风头过盛,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和孙传庭走的太近,只怕是日后要被其牵连。 孙传庭陕西巡抚的位置确实没有做久,他的仕途也并不顺利,甚至一度下狱。 “卑职,以后一定会注意分寸。” 陈望低下了头,真心实意的回答道。 曹文诏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欣慰之色,看着陈望的眼神再度缓和了不少。 陈望的年纪和曹变蛟相彷,但是却没有如同曹变蛟那般急躁,相对而言沉稳的多。 见贤若不及,从谏如顺流,宽而能刚,勇而多计,此之谓大将。 知分寸,懂进退,听劝告,这些事情在陈望这个年纪实在难得,他几次的提点陈望都听了进去。 不过自湫头镇一战后,曹变蛟也改观了很多,沉稳了不少。 “眼下时局动荡,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我等作为武将,还是离那漩涡越远越好。” 曹文诏闭上了眼睛,轻叹了一声。 朝堂之上分的从来不是什么对错,那些大人们争得不过是权柄,争得不过是利益。 有时候曹文诏在想,那些大人们当真看不到越来越糟糕的局势,越来越动荡的天下吗? 但是他就算是再多的想法对于时局都没法有任何改变,他只不过是一镇总兵。 身为武官,他注定没有办法高居于庙堂之上影响国家的决策,他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奉命行事,尽里杀贼。 “你都已经是镇守副总兵了,面见我的时候自称不必要那么的谦卑。” 曹文诏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看着坐下底下恭恭敬敬的陈望。 陈望没有让他失望,甚至比他预想之中走得更远,做得更好。 “汉中镇如今是你统领,身为镇将应当有镇将的威仪,于人前不可过于谦卑,否则难以在军中立威。” 陈望心念微动,曹文诏这是说他之前帮其牵马的事情。 “兵权者,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 “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 曹文诏看着陈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继而开口教导道。 陈望安静的坐在座椅之上,一字一句的记着曹文诏所说的话语。 曹文诏的话说的很久,从下午时分一直说到了黄昏,说了近一个时辰。 从官场之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到军征战阵决定成败的细节,再到为将用兵应该遵守的法则等等。 陈望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曹文诏所说的全都是金玉良言,而且若非是真把他当成后背来看,又怎么会说上这么多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帐外已是黄昏天色暗沉了下来,帐外的军士拿着火褶进来点灯,曹文诏应该还会继续说下去。 “明天你点齐兵马,后日四更拔营南下。” 曹文诏最后的嘱咐了一句便离开了营帐,没有再停留。 他没有留在定军山的营寨,简单和陈望最后告别了几句,便离开了军帐返回本部的军营。 陈望送着曹文诏一路到了营寨的辕门,在离别的时候仍然是恭恭敬敬一拜。 “恭送将军。” 对于陈望来说,曹文诏并非只是曾经将主,也是为他引路,对于他倾囊相助的恩师。 曹文诏坦然的受了一礼,举起了马鞭做了最后的告别。 而后驱策着战马一路北行,一直走到了半途之时才停了下来。 曹文诏回望着身后的定军山大营,他看到定军山大营的辕门处还有一道身影仍然站立着。 “叔父……” 曹鼎蛟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曹文诏。 但是曹文诏却是对于他的呼喊声置若罔闻。 夕阳西下,暮色如墨,群山藏黑似铁,又犹若波澜起伏的大海一般。 北风呼啸而来,掠过连绵的群山,又掠过了无边的原野。 呼啸的风声响彻在山道林地之间,也传入了曹文诏的耳畔 曹文诏的思绪不由自主的被拉回到了十年之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辽东任官,同样是十月的时候,那是他最后一次在陈胡两氏内募兵。 陈望就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了军中,当了他的家丁。 相隔十年,但是曹文诏仍旧能够记得当时的一切。 …… 甄选的队伍之中,一张张都是年轻的脸庞。 “姓名?” “陈望。” “多大?” “十七。” “家中有几口人,父母安在?” “四口人,我爹死了,天启二年的时候死在广宁,他守着西平堡,西平堡破了,他也被鞑子杀了。” “我娘还在,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陈功,我们要一起当兵。” 陈望让开了半截身位,拉着身后和其模样有些相仿的陈功回答道。 “既然长辈尚在,那你们兄弟两人只能有人一当兵,这是规矩。” 募兵官摇了摇头,否决道。 曹文诏募兵有规矩,长辈尚在,兄弟不得全部入军,必须要留下一人为其养老送终,传续香火。 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能不能活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个规矩最后还是被曹文诏自己给破了,一切的缘由便是陈望最后说了四个字——“不共戴天”。 深仇血恨之下,如何能与仇敌于同一个天底下并存? 从那天开始,曹文诏便记住了陈望…… …… 曹文诏摇了摇头,时间太过于久远。 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时间…… 曹文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雄心壮志的游击,以为自己改变一切。 曹文诏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能够影响的,终究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罢了。 现在的陈望,就如同之前的他,一样的有着雄心壮志,一样的觉得可以改变天下的走势。 只不过现在的陈望,和当初的他似乎又有些不同…… 陈望练的这些兵,身上的精气神和其他的军伍都不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戚军啊……” 曹文诏垂下了眼帘,天色暗沉,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神色。 国事艰难,北虏南寇,比起当初嘉靖之时形势更为严峻。 庙堂之上的那些大人仍然觉得一切不过只是疥癣之疾,无论是对流寇,还是对于建奴都持着轻蔑的态度。 明明前线一直在败,明明局势一年比一年更为糟糕。 但是大明却仍然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改变,庙堂上的那些大人谁不明白问题的所在? 但是那些人中却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肯去解决,甚至当有人愿意肩负起责任欲要革除弊病解决问题之时还会受到群起围攻。 京营说了无数次的整顿,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 辽东的窟窿存在了数十年,越来越大,越来越危险,但是那些大人们却觉得不过只不过又是一个俺答汗。 或许有的人已经发现了辽东的局势已经失控,想要制止。 但是又有谁敢直言不讳的提出来,满朝上下多少张嘴,都指望着那近千万两的辽饷…… 曹文诏抬起了头,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定军山营寨的辕门。 陈望一路以来连战连捷,更是在去年之时于黑水峪阵斩高迎祥,因此声名远扬。 而且最重要的陈望不仅仅是在军事上的能力卓著,在民政屯田之上,甚至是军械上都有独到的见解。 汉中卫的两处千户所如今在其整顿之下也是发展的井井有条,逐渐有了一战之力。 军械、行伍、作战、屯田好像都会…… 真的好似是往昔旧时的戚继光一般…… 只是…… 国朝的如今的情况,就算是再出一名如同戚继光一样的名将。 那庙堂之上却没有张居正一般的人物…… 远处的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黑暗彻底的降临,笼罩住了曹文诏的身形,也笼罩住了他周围的一众军兵。 曹文诏也回过了头去,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曹文诏的头颅比往日要低,脊背也比往日更为佝偻。 “唉……” 万千的思绪和哀愁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又被急卷而来的寒风吹向了天边。 …… “咚!”“咚!”“咚!” 天刚微凉,隆隆的聚兵鼓在定军山的营地之中缓缓响起,寂静了多时的明军营垒之中,转瞬间已是人声鼎沸。 一股一股红色溪流在鼓声的召唤之下从各地涌动而出,向着中央的校场移动而去。 陈望跨骑着自己的枣红马,立在营地的外侧。 仍然是头戴月明盔,穿着一身鱼鳞甲,身后数十名亲卫甲骑紧随。 北面的聚兵鼓要响的更早一些,李自成领兵逼近四川省的省会成都。 四川省内空虚非常,而巡抚王维章似乎胆小如鼠,是个对于兵事一窍不通的书生。 听说其给洪承畴写的那一封求援信,甚至让洪承畴勃然大怒,震动非常。 没有人知道信中的信息,但是足以见川内的形式极为严峻。 杨嗣昌如今身为兵部尚书,刚订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定下了限期平贼的命令。 这边便马上出了乱子,这不是在打杨嗣昌的脸面吗? 李自成便从陕西逃入了四川,四川省虽然不属于洪承畴的管辖范围,但终究是脱不了干系。 若是成都失陷,那么洪承畴的仕途恐怕也真的就彻底做到头了,三边总督只怕也是要更易与他人。 众军已经用过了饭食早已经等待已久,聚兵鼓响起之后很快便完成了集结,而后便依照军令在各自千总的带领下有序出营。 沔县还需要分兵防御,这次出兵陈望一共带了三部兵马,一个骑兵部,两个步兵部。 分别是陈功下辖的第一骑兵部,陈鸣统管的第三步兵部,赵怀良统管的第四步兵部。 三部原先并非满编,不过这次出征自然是从其余各部抽调了部分的军兵入队。 如今三部满编甚至还稍微超出了一点,共有两千七百余人。 曹文诏这次南下一共带了三千多人的兵马,兵力比起当初要多了不少。 陈望和曹文诏合起来的话,兵力也算是逼近了六千的大关。 川内四川总兵候良柱和曹变蛟两部共计四千余人,之前回信说是已经是到了保宁府的梓潼,正在进往棉州。 曹文诏属于洪承畴统管,说起来洪承畴的麾下的兵马虽然得到了数次加强。 但是实际上自崇祯八年起始,洪承畴麾下步骑总兵力基本没有超过两万人的时候。 现在洪承筹麾下主力主要是由固原总兵左光先、宁夏总兵祖大弼、延绥总兵王朴、还有副总兵贺人龙、参将孙显祖、马科、中军高杰、游击孙守法等将近八营兵马,但是一共都只有一万八千人。 而且这一万五千人,还需要防备各地,守住关要,这自然又留下了不少的兵马和人手。 真正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实则只有本部督标营,左光先、贺人龙、高杰等营,合计七千余人。 曹文诏动身不久之后,洪承畴也领兵南下,准备从文县南下,也就是沿着李自成入川的道路进入四川,从西面合围而来,堵住李自成的另外一条生路…… …… 《绥寇纪略》卷五: “传庭黑水峪捷后,再破贼于渭南,豫贼詟不敢西向。” “又破贼于咸阳北原,秦贼不敢窥泾川以揺西安,威名几轶于承畴矣。”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调虎离山 崇祯十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保宁府、梓潼县。 梓潼,在保宁府的西南部。 要想从保宁府进入成都府必须要经过的便是梓潼县。 梓潼县南官道之上,轰然不绝的震响声回荡在城郊的原野之上,那是军卒和战马在快速行进之时发出声响。 从汉中府沔县到保宁府的西南部梓潼县境内,需要翻过七盘、朝天两座山关。 一路上山高路窄,崎岖难行,道路曲折有近千里之地,就算是日行百里也需要八九日的时间才能抵达。 骑兵日行百里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步兵来说,尤其是携带辎重较多的步兵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但是眼下四川省的省会成都告急,曹文诏下令轻兵简行,抛弃了大量的辎重,但还是足足花费了近二十多天的时间,才抵达了梓潼县。 山道行进的艰辛程度远远大于平路,山路险峻的地带就算是轻装简行,一天也只能行进三四十余里。 梓潼县的南门此时已经是被打开,一车一车的军粮正被民夫运送而出。 这一路上的所有的粮食都是就近从各县之中运输而来。 旱灾现在还没有波及到四川,四川各县粮食还算充足,而且各地官员也收到了命令要求尽力配合进剿军队。 但是现在粮食也已经出现了一定的危机。 梓潼县南、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棚之下。 曹文诏紧蹙着眉头,正审视着放在身前桌面之上的舆图。 在桌面之上,除去镇石之外,还放置着一件装饰的颇为华丽的千里镜。 这副千里镜自然是陈望送给曹文诏的。 陈望一共买了五件千里镜,都是单筒的望远镜。 其中三件是大型的千里镜,制作出来主要是海上瞭望使用,观察的距离较远,长度也较长,需要架设使用,或则是架在人的肩膀之上。 另外两件则是小型的望远镜,观察的距离较近,但是胜在方便快捷。 大型的千里镜,陈望自己留了一件,另外两件,一件送给了洪承畴,另外一件送给了孙传庭。 曹文诏领兵作战往往身先士卒,很少站在望台之上或则是坐镇中军。 所以陈望给曹文诏送的便携的小型千里镜。 陈望和曹鼎蛟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曹文诏的身侧,其余的卫士则是环卫于木棚的四周。 绵州在十数日之前就已经是被李自成所攻破,早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哪里还能供给什么粮食。 准确来说如今大半个成都府都已经陷入了战火之中。 李自成如今麾下的人数已经膨胀到十五万人,四川的局势实际上已经彻底失控。 闯贼占据了绵州以东的魏城,环山结营,连营三十里,彻底堵死了进入成都府的道路。 洪承畴带领的部队才刚到文县,还没有进入四川省内。 侯良柱和曹变蛟兵微将寡,想要突破绵州,但终究是有心无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没有办法凭借着四千余人击败驻守绵州的十余万闯军。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桌面的舆图之上。 李自成不是经由七盘关进入的四川,而是从文县进入。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彻底的失控,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进程,历史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侯良柱并没有死,七盘关也并没有失守,但是如今的情势却是更加的糟糕。 陈望很肯定自己没有记错和记漏,原本的时空之中,李自成并没有在绵州设过防。 李自成的动向已经是不可预料,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进程…… 就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时,也就是两天之前,李自成已经领兵抵达成都北郊…… …… 文县,沿用古文州之文而得县名。 位于陕西省与四川省交界处,地处秦巴山地。 提起文县,感到陌生的人可能会有很多。 但是提起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应该会有很多人清楚。 在千年之前,三足鼎立之时,这里叫做“阴平”。 魏将邓艾正是从此一路南下,走过了数百里险要道路,一路直达江油关。 蜀汉守将马邈面对从天而降的魏军,心胆俱裂,选择了开关投降。 邓艾随后领军一路长驱南下,攻克绵竹,直抵成都郊外,蜀汉后主刘禅投降,蜀汉就此灭亡。 而如今李自成走的路线,正是当初邓艾入蜀之时所走的路线。 经过了上千年的发展,入蜀的道路不再如同往昔那般险峻,很多地方都开阔了不少。 李自成没有遇到曾经邓艾所遇到的难题,他带领着六千余名精骑,两万余名马军经由文县一路向南。 千年之前,邓艾从阴平偷渡入蜀,进抵棉州之时,姜维所带领的蜀汉主力正在广元。 而这一次,李自成先破平武、后克江油,兵临绵州城下时,侯良柱与曹变蛟也一样在广元的周围。 曾经的姜维被钟会所带领的魏军主力牵制无法南下及时驰援,侯良柱与曹变蛟两人虽然不处于同样的境况。 但是从广元进抵绵州足有四百余里,一路上山高路远,起码要花费十日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 历史彷佛重演了一般。 李自成和邓艾一样,轻而易举的攻破了绵州,而后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进抵成都北郊。 当初邓艾面对的是昏庸无能的蜀汉后主刘禅。 而现在李自成面对的则是同样昏庸无能的四川巡抚王维章。 原本繁华热闹的成都城此时却是寂寥无比。 城墙之上大量的明军军兵手持着军械站立在其上。 但是手中的武器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安全感。 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恐惧,所有的人皆是神色紧张的望着城外。 城外烟尘漫天,密密麻麻的闯兵有如蝗虫一般,已是彻底的铺满了北郊的原野。 “完了……” 王维章站在垛口的位置,望着城外大队开赴而来的闯军,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若非是有侍从扶着,只怕是早已经是瘫倒在了地上。 王维章只以为是侯良柱和曹变蛟已经战败,李自成是从七盘关一路攻来,根本就没有想过李自成是绕道从龙安府而来。 成都若破,他必然要背负陷城失地之名,成为千古罪人。 成都城中此时只有不到四千余名军兵,而城外的闯军却是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漫山遍野浩如烟海,如何不让人胆颤心惊? 身为巡抚的王维章方寸大乱,失去了理智,其他的人自然而然也难以保持淡然。 精锐的战兵都被侯良柱带去了广元,只有少数的军兵留守于成都。 如今成都城中的四千余名军兵,很多都是临时抽调而来的卫军,哪里有什么战力。 恐慌的情绪在成都城内犹如瘟疫一般蔓延。 不过好在王维章就是再如何的懦弱,再如何的胆怯,但王维章始终还是没有如同刘禅一样选择开城投降。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成都是四川布政使司衙门所在,蜀王也被封在成都。 陷城失地,亲藩受戮,无论是哪一样责任,他都担不起责任。 残存的理智让王维章还在支持着一切,他清楚一旦投降他将会彻底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甚至于他的家眷亲族也要受其牵连。 …… 李自成目光深沉,远眺着就伫立在南面原野之上的成都城。 一路而来,连破诸城,所有的消息都证明成都城中没有多少的军兵,大部分的精锐都被侯良柱带到了川北的保宁府内。 成都城似乎一战可下…… “呜————” 成都城郊,刀枪如林。 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大量的闯军饥兵扛着简陋的攻城器具,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成都涌去。 而在闯军饥兵的后方,则是不断游戈的闯军马队,密密匝匝的旗帜一杆接一杆,一直向后方蔓延,望不见尽头。 那黑压压的人马,似乎一直铺到天地间的尽头…… 从天空的云层俯视而去,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几乎爬满了整个成都城的北城城墙。 从城头看去,下面烟尘滚滚,人头涌动,喊杀声震天。 视野之中的尽皆是头裹着各式头巾,身穿着各式衣袍的流寇饥兵。 …… “大哥,成都只有四千多人,守城的大半都是卫军,强攻未必不能攻下?!” 刘宗敏双目眯起,他的眼眸之中闪烁着凶光,瓮声说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成都城近在咫尺,但是李自成却并没有想要攻下成都的想法。 现在的进攻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却是风声大雨点小。 攻城的全是新归附的饥兵,根本没有多少的战力。 凭借着这些饥兵,怎么可能攻下成都? 李自成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就在身侧的刘宗敏,又看了一眼周围一众将校。 其他的将校脸上也带着疑惑,他们也和刘宗敏同样抱有疑惑。 李自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无力,没有人能够明白他心中想法。 他麾下的这些将校跟着他一路南征北战多年,但是仍然还是没有多少的长进。 “打下成都,又能如何?” 李自成举起了马鞭,环视着身侧的一众将校,沉声问道。 刘宗敏被问李自成的问的一愣,打下城池自然是招募青壮,搜刮军资,收集军粮…… “打下成都……打下成都……” 李自成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刘宗敏的身上,而是看向身侧正在不断的行进的一众的军兵。 他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眼神之中也没有多少的情绪的波动。 “不说能不能打下成都,就算是真打下成都,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现在我们麾下有差不多十五万人,军资粮草劫掠了这么多城早就已经够了,很多东西都带不走,甚至是只能烧掉。” 成都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鸡肋罢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四川多山,州县与土司并立,彼此之间关系复杂,很多问题难以解决,并不适合作为基业。 四川也并非是久居之地,四川易守难攻,物产富饶,土地肥沃,看起来是一处宝地。 但是入蜀难,出蜀也难,即便是智如诸葛武侯,也难以功成。 李自成并不觉得自己比起诸葛亮还要聪慧,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而且就算是他能够攻下了成都,也没有办法占据成都控制蜀地。 李自成看过《三国演义》,他很清楚这一次他从文县领兵一路南下越过了官兵的堵截。 现在那些官兵恐怕如同历史上的姜维一样,正疯狂的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而且此时四川蜀地的形势也和千百年前并不一样,当初蜀汉境内大部分的军兵几乎都在前线,后方留守的兵马并没有多少。 而现在四川省内仅仅是川北空虚,川南、川西、川东都还拥有大量的军兵,此时他们绝对已经是收到了消息,绝不会坐视成都就此沦陷。 川南、川东两地军兵恐怕已经是正在集结,火速向着成都驰援而来。 川北则是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 官兵自三面合围而来,真的占据成都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成都只不过是看似空虚罢了。” 李自成摇了摇头,成都看起来一战可下,但是实际上想要攻占成都,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邓艾从阴平偷渡而过,其实并没有攻陷成都,是刘禅开城投降才导致了蜀汉最终灭亡。 现在成都城中的王维章虽然比起刘禅还要不堪,他们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却不敢派出一支兵马出城作战,但是却没有显露半点投降的意思。 成都城坚池固,易守难攻,不比那些沿路被他们攻陷的那些州县。 如今他们军中并无大型的攻城器械,甚至都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制作攻城使用的云梯。 就算是真的下令马队精骑强攻,也未必能够攻下成都。 李自成勒马止步,他的目光仍旧放在南面的成都城上,不过心思却已经放到了别处。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攻破成都,也从未想过占据四川,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另外一项目的…… 成都是四川省的省会,蜀王就居住在成都。 成都遭遇围攻,官兵必然陷入疯狂。 坐失亲藩的责任,无论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他们都背负不起。 陕西境内的官兵恐怕现在都在疯狂的向着四川汇聚而来。 此消彼长,陕西的官兵都进入了四川,那么陕西境内官兵的防守力量必然空前薄弱……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千里转进 李自成领兵从文县进入松潘卫内的时间,是崇祯十年的十月上旬。 仅仅过去了一个半月不到,李自成已是兵临成都城下,扬兵于城池北郊。 李自成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四川巡抚王维章告急于朝,发公文于四方请求驰援。 川西、川南、川东三面明军土司皆是受到征召。 王维章虽然失了方寸,龟缩在成都城内不敢擅动,但是分守于四川省内的一众军将却都并非是什么庸才。 四川的奢安之乱在崇祯二年才彻底消弭,四川省内一众军将几乎都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少有庸才酒囊。 王维章的求援文书其实第一时间送到的并非是洪承畴的手中,而是先送到了熊文灿的手中。 熊文灿,字太蒙,号心开,是四川泸州人,万历三十五年的进士。 先授贵州推官,后迁礼部主事,历郎中,出封琉球归来之后,擢山东左参政、山西按察使、山东右布政使。 崇祯元年,先任福建左布政使,时值海寇猖獗,扰掠闽粤沿海。 在任期间,熊文灿招抚了当时东南沿海的巨寇郑芝龙,同时编练水师,训练陆军,剿抚并用。 崇祯五年二月之时,熊文灿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 次年十月,明军水师于在福建金门东南海岸料罗湾,以绝对的优势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与海寇刘香组成的联军。 熊文灿自此声名远播,上达天听,为人而广之。 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举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欲要平定关内叛乱。 要想达成这一计划,必然绕不开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身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而第二个人自然则是暂代六省总理之位的王家桢。 原先的六省总理的卢象升因为崇祯九年之时清兵侵入京畿地区,带领兵马奉命勤王。 抵达北京之后,被留在了宣大,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写敕与他。 卢象升原来的六省总理之任便由兵部左侍郎王家祯暂时代领。 但王家桢能力不足,不为杨嗣昌所看重,杨嗣昌认为王家桢不堪此任。 毕竟王家桢刚一接任六省总理一职,便被张献忠接连突破了数道阵线,原本大好的局势因为换帅的问题而付诸东流,局势也更加的恶化。 所以杨嗣昌在制定计划之初便没有想过要用王家桢进剿。 在这个时候,名望颇高的熊文灿正好进入了杨嗣昌的视线之中。 杨嗣昌没有多少的犹豫,在他的运作之下。 十年四月之时,熊文灿再度升官,兼任右副都御史,总理南直、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专事攻伐。 十月下旬之时,熊文灿便已经到达了位于安庆的行辕,而他也收到了四川巡抚王维章从成都发来的请援令。 熊文灿刚刚走马上任不久,但是对于关内流寇的情势他还是通过多方的手段了解的七七八八。 在听闻李自成已经兵临成都城下之时,熊文灿没有慌乱,而是先调来了四川省内各地的卫军和营兵分布情况和人数。 而后熊文灿雷厉风行,分川西、川南、川东三路,各立主将一员,分领兵马驰援成都,合围而去。 川西一路,自成都府西北,一路南下经汶川、过灌川赶往成都。 这一部分兵马由松潘卫内的土司,还有成都府西北部的土司与当地的营兵组成,合计有一万七千众。 川南一路,从黎州安抚司、雅州、嘉定州、眉州等州府内调集的营兵与卫军还有土司兵,合计有一万五千人。 川东一路,又各地的卫军和营兵组成,共有军兵一万一千人,从顺庆府的南充一路往西,经由遂宁往成都驰援而去。 三路兵马自东、南、西三面呈包围之势,犹如一个口袋一般向着成都罩将而去。 而在川北,洪承畴也终于是领兵穿过了巩昌府西南部的文县,进入了四川省西北部的松潘卫,沿着李自成南下四川的道路向南赶去。 陈望则是跟随着曹文诏抵达了魏县以东,会和了侯良柱、曹变蛟两营。 …… 崇祯十年,十二月初三。 四川省北部、龙安府、江油北部。 随着太阳的落山,彷佛有一只巨兽张开了深渊巨口吞下了整个天地一般,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曾经三国之时狭窄难行的阴平道到明时已经拓宽了许多,很多地方甚至可以容纳数辆车马并行。 从江油一路向北,山势开始变得险峻了起来。 李自成在江油北部的一处临近官道的高坡之上,设下了一座临时的营地。 营地的四处都点放着篝火,除了放哨和巡逻的军兵外,大多数人都已经是进入了梦乡。 中军帐内,李自成双手放在膝盖之上,他低垂着头,眼帘微闭,坐在木椅上。 从成都一路疾驰而来,沿路几乎没有半点的停歇,李自成的体力多少有些难支。 不过相比于身体上的疲惫,李自成的精神其实要更加的糟糕。 他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放松不下来,万钧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他正在做的事情犹如是在刀尖之上跳舞一般,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一旦出现了任何的问题,那冰冷的刀尖就将会刺穿他的腿脚。 而后落入刀山之中,受万刀而亡,尸骨无存。 紧闭的眼帘之下,李自成的眼珠不时微微的转动着,眉头不时也皱起。 李自成并没有睡着,尚且保留着清醒的意思,只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他已经是有两天没有任何的睡眠。 从陕西到南直隶,再从南直隶到陕西,横掠数千里,转战七省之地,李自成早已经习惯了戎马,习惯了征战。 往昔之时,无论在任何的情况之下,他都能够睡得着觉。 但是这一次,李自成失眠了。 一如当初刚刚揭竿而起之时一般,他的心中布满了恐惧,脑海之中充斥着皆是兵败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一直以来,高迎祥都站在他的身前,站在他们所有人的身前,引领着他们前行。 那个时候,他不需要去思考太多的事情,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即可。 但是现在…… 没有人再站在他的身前。 现在是他,站在其他人的前方。 中军帐内,空空荡荡,唯有李自成一人在内。 李自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他现在才知道,曾经高迎祥的肩膀之上到底担负着多么沉重的责任。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排会不会出现差错。 李自成抬起了头,身前低矮的桌面之上摆放着缴获而来的舆图。 几份舆图拼接在一起,凑成了更大了一副的舆图。 这几份舆图的比例大致相当,倒也不会存在多少的误差。 这份大舆图的主要构成部分,一份是成都府的舆图、一份是龙安府的舆图,最后一份则是巩昌府的舆图。 李自成的目光停留在了桌面之上的舆图上。 舆图之上用赤色笔墨绘制着不少的圆圈和战旗。 这些圆圈和战旗,每一处都代表着一支官兵。 李自成的目光落在成都府东北的门户魏县之上,他在这里留下了近七万人。 大部分的步队和饥兵都被他留在了绵州、魏县一带,据山防守,扎营保卫,为的便是保障退路的通畅。 他留下的这些军兵也做到了他们应该做到的任务——保障撤退的道路通畅。 曹文诏、侯良柱至今都没有攻破他布置下的防御阵地,两军仍在僵持之中。 李自成的目光向南移动,最后停留在了南面的成都城上。 进攻成都不过是为了吸引四川各地的兵马向着成都汇聚,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没有必要再留在成都。 他在成都留下只留下了一千多的马军,负责攻城的饥兵还有四万多人。 但是这些饥兵不过只是炮灰罢了,李自成撤退的时候都是下令悄悄的撤退,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并没有让这些饥兵知道。 留在成都的那些饥兵和只不过是用于吸引官兵注意力的弃子罢了,那些马军则是督战的部队。 准确来说,魏县、绵州、成都这三个地方所有的饥兵和滞留的马队都不过是弃子罢了。 当初跟随在李自成从文县进入四川的六千精骑还有两万马军,已经是跟着李自成都到了江油的北部。 帐外突然响起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李自成霍然抬头,眼神陡然一厉,循声望去。 帐帘被人撞开,李自成瞳孔微缩,看清了来人。 闯入帐中的是很早便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战的部将,名叫田见秀,绥德县人。 “平武那边已经有了敌情,两日之前,有一队官兵从北面而来。” “官兵人数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人皆披甲,都是陕兵,贺疯子和左光先的将旗都在其中。” 田见秀一路走到近前,面色略有为难堪,低声禀报着。 “高杰的旗号也在……似乎是洪承畴亲领的陕西兵。” 田见秀的最后一句话,让李自成眼神陡然一厉。 令人心悸的杀意在李自成的眼眸之中流转。 高杰…… 淳化一战,正是高杰的反叛导致他输掉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战,丢掉了几乎大半的家底。 那一战,也是陈望的崛起之战…… 李自成握紧了双拳,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梓潼的方向。 这一次进剿而来的官兵之中陈望也在其中,他是跟随着曹文诏一路从沔县而来。 “高杰是坐营官,他既然在,洪承畴肯定也在。” 李自成的眼神重新变得平和了起来,他已经是压住了心中的激荡。 李自成很清楚,在关键的时刻必须要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绝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愤怒会让人的思绪变乱,愤怒还会使得人的判断能力出现偏差,进而选择错误的道路。 而现在的他……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来,而后俯身看着舆图之上的情势。 官兵自四面合围而来,想要将他困死在成都府内。 “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李自成冷笑了一声,他也知道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之网。 那些高居于庙堂之上的大人们,从来就不明白民间的疾苦。 增了二百八十万的饷银,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军饷恐怕都没有百万两。 多加了十二万的兵额,到最后能招上五六万人都已经算是吏治清明了。 看起来是官府在加饷征兵,但实际上是他们在加饷增兵。 地方上加的饷银越多,愿意跟随着他们的人便越多。 地方上征募的军兵越多,那些城池之中愿意作为内应,愿意帮他们打开城门的人便越多。 李自成不仅仅在魏县和绵州设下了防御,在龙安府的平武他也设下了防御。 当初打下平武的时候,他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将平武城的城墙全部拆掉,而是保留了下来,沿途的关卡也是一样大致保存了完好。 他领兵从文县潜入四川,明军多半会派人沿路追击,以防止他再回师重返文县,再度进入巩昌府。 这一切都在李自成的预料之中,李自成虽然没有看过什么兵书,但是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所以李自成早就提前在平武留下了差不多两万余人占据关卡,阻塞道路。 “平武那边,刘芳亮可以坚持多久?” 李自成转过头,看向田见秀。 “官兵的攻势不强,老刘那边没有什么压力,不过可能是官兵一路紧赶过来,还没用全力。” “贺疯子和左光先两人麾下的战兵都强,老刘那边大部分都是饥兵,只有一千精骑,三千马兵。” 田见秀摸了摸被冻得通红的有些失去知觉的鼻头,哈了一口气道。 “要是官兵发狠,老刘那边应该最多只能挡三天。” “三天……” 李自成神色凝重,眸光幽沉。 “差不多够了……” 李自成抬起了头,双眼望向大帐之外,心中已是有了定计。 “通传全军,明日三更造饭,四更拔营……” “一路向北,直进青川!” 李自成低下头,注视着身前的舆图,他的眼神犹如火炬一般明亮。 “我们……再入关中!”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变数 寒风凛冽,冰寒蚀骨,从人的身上吹拂而过犹如刮骨的钢刀一般。 劲风鼓荡,从绵州城东的原野之上席卷而过。 平野之上,无数旌旗迎风飘荡,发出猎猎的作响声。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那令人作呕,令人窒息的无比浓郁的血腥味,还有一股难闻至极的破败腐败之味。 地面之上的草地已经是被鲜血所侵湿染红,原本坚硬的土地在鲜血侵蚀之下变的极度的松软,连行走都困难。 暗红色的鲜血在青翠的草地上缓缓的流淌着,最终汇聚在一起,在低洼的地方汇成了一片片深红色的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入目之处是满地的疮痍,无数的尸体相互堆叠在一起, 旷野之上,万人伏尸…… 陈望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血潭向着前方一路行走而去,他的衣甲早已经是被鲜血所侵透。 四周是一片犹如炼狱般的场景,遍地皆是冰冷尸体,无数的人死相枕藉。 “呼——”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雁翎刀,用刀尖支撑着地面,缓缓吐出了胸中的浊气。 带着铁绣的腥臭味充斥在陈望的口鼻之中。 远方的原野之上,大量的流寇正在败退,漫山遍野皆是溃败的流寇。 追击的明军骑兵散布向前,驱赶着那些溃败的流寇犹如水银泄地一般漫过大地。 守卫在绵州、魏城两地近十万的闯军,在他们数日的猛攻之下,已经是彻底的土崩瓦解。 看着远处已经溃败了的流寇,陈望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喜色。 “李闯领军折返转入江油,经由青川,进入白水境内,再度北入巩昌府内……” 就在昨日之时,曹文诏向他们宣告了一个消息,一个从龙安府传来的消息,发来消息的人正是如今被任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 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合围之前,流寇已是抢先了一步跳出了明军布下的包围网,将他们远远的甩在了后方。 李自成现在带领着麾下的主力再度转入了巩昌府的山区之中,花费的时间极为迅速。 洪承畴已经发下了命令,让他们配合川东的军队击溃盘踞在魏城和绵州的闯贼余党之后,就再度北上进往略阳,堵住闯军可能南下的道路。 从沔县一路而来,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抵达梓潼,眼下又要重新转往汉中府内的略阳,中间起码又要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如以往…… 贼多精骑,每跨双马,飙驰电迈,依仗马力,日夜行军不见休停,可连行数百里之地。 陈望以前就是曹文诏麾下的家丁,记忆之中大部分进剿的时候都是在不断的追击。 流寇多精骑马军,逃亡之时转进如风,而官兵一般来说都是马三步七,两条腿如何跑得赢四条腿。 流寇到处可以“因粮宿饱”,不必携带行粮,而进剿的明军则需需要运饷运粮支援,他们不可能像流寇一样劫掠地方。 因此每当“重趼而至,贼已逸去”,虽然在进剿之时进剿的明军在正面交锋之时都处于优势吗,但是却也没有多少的半法扩大优势,根本追之不及。 进剿的官兵很多时候刚刚扎营休息,喘息未定,他警又告,只能再度拔营驰援,因此越发的疲惫。 流寇行军基本上没有一-定的方向,常是避坚持虚,进剿官兵只能是处处设防,道道设卡,因此又分散兵力。 洪承畴实际上麾下兵力可以控制的多达四五万人,这还不算各地的卫军,但就是因为要在各地分散防御,身为三边总督麾下直领的军队却常常不足万人。 明军之所以进剿多年,却仍然是无功而返,正是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 要想击败流寇容易,但是要想覆灭流寇却是极为困难。 在收到龙安府传来的消息之后,陈望对照着舆图查看了一遍李自成的行军路线。 不得不说李自成所制定的计划确实是一等一的出众。 虽说李自成有诸多的缺点,并不能算是一位出色的领袖,但是其在军事指挥上的造诣确实不低。 当然,仅仅是军事指挥之上。 在战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确实是有些不尽人意。 准确来说,在战略方面,李自成的眼光可谓是灾难,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历史上,李自成在攻占了西安,控制了陕西等地,按理来说,按照正常的逻辑都会去进攻南方。 因为明末之时当时的北直隶等北方诸省皆是长期受灾,支出一直是在入不敷出的状态。 明朝的税赋、经济重地都在南方,人口稠密之地也在南方。 进攻北方,就算是打下了北京城,也不过是暂时覆灭明廷,但是南方诸省多半会另立新君坚持作战,不会投降。 而且辽东的烂摊子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窟窿越来越大,清国当时的国力也正处于上升时期,威胁日益强大。 打下了北方,无疑是要直面清军的威胁。 到时候南明北清,腹背受敌。 比起进攻北方,攻下南方诸省显然能够获得更大的收益。 但是历史上的李自成,就是放着南方诸省不打,反而就是要先打北方。 有朱元璋珠玉在前,明明只要复制朱元璋成功的道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攻占南方诸省,然后慢慢发展,便可以轻松夺取天下。 但是李自成却是没有照做,在崇祯十六年三月的时候,立足未稳之际,便在襄阳将其改名为襄京,急不可耐的称起了“新顺王”。 而后更是将张献忠推至到了对立面,彻底的孤立了自己。 在处理辽东集团之时,李自成更是接连犯病,最终将吴三桂也推向了对立面,以致于清军入关,最终于一片石大败,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 李自成有将才,可以独领一军。 但是他却没有领袖的才能,他的眼光实在是太差了。 不过眼下的局面,并不需要李自成有多少的领袖才能,只需要他的将才。 李自成此番北上再入巩昌府成、阶两地的深山巨谷之中,看似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但是实际上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洪承畴如今带领着左光先、贺人龙等一众精锐还滞留四川龙安府的平武县。 按照正常的速度,要返回文县,起码需要花费十余日的时间。 而要返回原本所在的成县,无疑是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长久的时间,足够李自成带领主力完成转进。 留在成、阶两地山区路口设防的一众军将,他们麾下的兵力不足,阻挡小股的流寇尚且可以。 但是让他们面对着李自成所带领的闯军主力自然是完全不够看。 也就是说,原本洪承畴在成、阶两地布下的包围网实际上已经是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办法限制李自成的行动。 李自成随时可以突破成、阶两地的包围网,去往陕西其余的地方。 这盘原本将死的棋,被李自成又重新盘活。 毋庸置疑,李自成确实称得上是名将。 九死一生的局面,他都能够精准的找寻到那一线的生机,让人不得不折服。 如今的局势已经和原本的进程截然不同。 未来的一切都已经是成为了谜团。 而按照原本的进程,李自成在回师之时遭遇了在梓潼遭遇了洪承畴的伏击,兵败之后才转道江油,经由青川,取道白水进入巩昌府内。 但如今李自成返回巩昌府内主力并未受损,甚至还得到了增强。 李自成并非是从七盘关进入的四川,自然也没有想过要从梓潼离开四川,进而也避开了可能到来的伏击。 因为蝴蝶效应的原因,很多地方都发生了变动,洪承畴也没有亲领军兵进入保宁府的梓潼,而是领着军兵从文县进入了四川境内。 大部分的事件都已经发生了变动,拓养坤和张正耀也并没有投降,反而是带入军队加入了李自成的麾下,极大的增强了李自成的战力。 李自成如今的实力,比起原本进程之中要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望感觉,这一次恐怕李自成不会再度兵败于潼关南原,仅余十八骑逃入商洛山中。 陕西之地只怕是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亦如当初崇祯八年高迎祥领兵重返陕西一般…… 只是这样一来,他只怕是也要加入进剿的队伍之中了。 陈望有些无奈,身为营将,哪怕是做到了一镇的镇首,但是营将就是营将,并没有多少的自主权。 上面的军门和督抚一句话下来就需要拔营调兵。 现在陈望的处境完全可以用身不由己来形容。 虽然他现在有着卫军军官的身份,但是主职还是汉中府的镇守副总兵。 自己汉中卫的指挥同知身份,只是搭上了孙传庭的线后,又恰逢其有心整顿卫所才得到的官职。 眼下如果再度加入进剿的队列,汉中卫的发展因为他不在,恐怕会因此而缓慢不少。 但是眼下,陈望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让自己留在汉中府内。 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在南直隶的安庆府内兵败失利,虽然又返回了郧襄的山区。 但是他们对于汉中府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兴趣,甚至没有一名流寇越过边界进入汉中府内。 而且按照原本的进程,张献忠和刘国能等部休整完毕,从战败的阴影之中恢复了回来之后,在崇祯十一年初,也就是明年初的时候,再度兵出郧襄。 而后在郧西被左良玉和总兵陈洪范击败,刘国能逃亡至抚州后选择了投降。 张献忠假借官兵的旗号再度北上,袭击南阳府。 在路途之上,遭遇左良玉,被左良玉识破,而后败逃谷城。 而后张献忠自觉势单力孤,也假意选择了投降。 虽然张献忠是假投降,但是熊文灿却是以为真投降,并且给予其极高的优待。 随着张献忠的投降,到明年初时,郧襄地区的流寇危机可以说暂时的消除了。 汉中府不再受到威胁,自然也不需要人来坐镇。 只怕是要跟随着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空耗时间。 除非陈望学左良玉拥兵自重,闻令不动。 熊文灿性格偏软,左良玉对他不满可以拥兵自重,收到调令后找寻接口按兵不动也没有事情。 毕竟熊文灿麾下没有多少可用的将校,而且威望不足,名望不够,很多时候需要倚重左良玉。 左良玉就是吃准了熊文灿不敢动他,才如此的恣意妄为。 但是陈望头顶上的上司一个是洪承畴,一个是孙传庭,这两个人和熊文灿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要是敢不听洪承畴的调令,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官职就会被一撸到底,各项的罪责就像雪花一般飞过来,到时候人能不能活着都在两说。 孙传庭就更加恐怖了,他不会像洪承畴一样罗织罪名,但是他更直接,也更恐怖。 历史上贺人龙不听命令,孙传庭官复原职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砍了贺人龙的脑袋。 而且…… 陈望还想到了一件事情…… 崇祯十一年九月的时候,多尔衮、岳托率就将会领兵分路从墙子岭、青山关入塞侵扰,侵入北直隶。 崇祯先命丁父忧的卢象升夺情起复,总督各路兵马抗清。 而后在十月十五日,又命洪承畴、孙传庭赴京勤王。 洪承畴、孙传庭接到诏书立即召集当时正在陕地等地一众将校前往北地驰援。 那个时候,孙传庭与洪承畴已经是在潼关的南原击败了李自成,所以崇祯才命令其北上勤王。 如果李自成没有败在潼关的南原,那到时候必然又会生出无穷的变数…… …… 《明史·卷二百七十三·列传第一百六十一》 “十一年正月,良玉与总兵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张献忠假官旗号袭南阳,屯于南关。良玉适至,疑而急召之,献忠逸去。” “追及,发两矢,中其肩,复挥刀击之,面流血。其部下救以免,遂逃之谷城。” “未几,请降,良玉知其伪,力请击之,文灿不许。”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四方围堵 崇祯十年,十二月底。 李自成带领主力出白水转入巩昌府内,直取阶州。 洪承畴领兵南下文县之时,以宁夏总兵祖大弼镇守阶州,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 参将马科、孙显祖等将各领本部兵马与征召卫军分守关隘要道,以拒贼寇。 李自成进入巩昌府后,立即传信诸军征调精锐。 崇祯十一年,正月初十。 李自成领精骑七千,马军四万,会祁总管、仁义王、争世王、大天王等四营,经由阶州进入巩昌府东部岷州卫中。 留高应得、拓养坤两部仍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之中,节制麾下步队、饥兵。 祖大弼镇守阶州,麾下军兵不过四千,李自成领闯军大队呼啸而来,祖大弼心道难敌不敢迎战,固守阶州避战不出。 正月十七日,洪承畴领左光先、贺人龙、高杰三营七千人,北上终于抵达阶州,与祖大弼合兵一处。 在收到李自成的进军路线之后,洪承畴当机立断,提兵一路向北沿着李自成行军的路线追击而去,同时飞马传递,命令临洮镇营兵集结重兵固守关卡,务必不得放流寇过关。 正月二十六日,李自成领军一路北上,过岷州卫,破三岔关,挺入洮州卫。 李自成进入洮州卫后,以大军围困洮州卫城,派使者与当地羌人部落交涉,以珠宝、金银、兵仗等物与羌人交易马匹,甚至于羌人部落之中募集军兵。 此时洪承畴领兵刚刚赶至岷州卫内,在其听闻李自成与羌人部落达成了交易之后,也顾不得休整一二,立即带兵拔营北上欲要阻止李自成的举措。 二月初三日,洪承畴领军抵达洮州卫下,与李自成所领军兵爆发遭遇战。 斩首八百六十五级,击破洮州卫城外围困闯军,解了洮州之围。 但是洮州战胜,却仅仅只是解除了洮州的威胁,对于大局已经是于事无补。 李自成已经是达成了目的,从羌人部落之中收购战马三千余匹,又募得羌人骑卒两千人,攻破了洮州卫城北部的羊撒关突入了临洮府内。 临洮总兵王洪虽奋力领兵拦截,但是终因势单力孤,独木难支,最终退守狄道。 而这个时候,原本停留在成、阶两地深山巨谷的高应得和拓养坤两部也开始调动军兵,向着周边发起了进攻。 延绥总兵王朴镇守成县,左右支应,却不想正中拓养坤下怀。 二月初七日,拓养坤集中兵力,趁明军分散防御之时突破包围网,经由纸房头铺突入西河,北上礼县。 王朴虽然立即领兵追击,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拓养坤、高应得已经是带领大部军兵越过了祁山关隘,他们进入秦州境内的道路已是畅通无阻。 而李自成也正好带领着大军从临洮府的渭源,进入了巩昌府西北部的陇西城。 这个时候李自成谋划也彻底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李自成分兵两路,自领骑军向西,一路而去为的便是补充马匹招募羌兵,同时再度迫使进剿明军分兵,加深他们的疲惫,消耗他们的体力。 而拓养坤领步卒趁机突破包围网,经由礼县一路北上。 两部的最终目的地都是秦州,他们欲在秦州完成会师。 秦州地处巩昌府要道之间,北通平凉府,东连凤翔府。 到时候李自成无论是选择向着哪里进军,都能够达成他的目的——逃出生天。 洪承畴领兵从文县一路急行军追赶而去,李自成的行军意图其实他也有所察觉。 但是很多事情并非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就好像当初李自成兵杨成都郊外之时,那个时候他必须亲自领兵驰援,否则一个坐视亲藩受险的罪责下来,哪怕是他是三边总督也万万担当不起。 而李自成这一次进往西北之地,他也必须要领兵追击,如果不追,就是避战无能,失陷城池,这个责任他仍然担当不起。 临洮镇的营兵挡不住李自成,他也没有办法。 王朴那边,他也已经提前示警,但是王朴带领的一众的战兵仍然没有拦住拓养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麾下能够节制的军将总共不过数万人,兵力捉襟见肘。 川兵那边他管不了,四川是熊文灿的管辖地,三川之兵现在都防守着四川。 四川巡抚王维章头顶的乌纱帽已经是落到了地上,夺官遣戍。 侯良柱身为四川总兵守卫不力,致使成都陷入险境,失陷多城,被连降三级,仍领原部戴罪立功。 除去成、阶的一众营兵之外,他还能调动,唯有曹文诏、曹变蛟、陈望三营一共八千的兵力。 保宁府山高路远,二月初七的时候,曹文诏才领兵才刚刚抵达汉中府西北的略阳,正准备向北驰援巩昌府徵州。 不过现在徵州已经不需要防御,因为盘踞在成、阶两地山区的拓养坤和高应得等部已经是进入了礼县,北上秦州。 新的命令是征调他们继续往北,经由褒斜道北上凤翔府,以防止李自成、拓养坤等部从巩昌府进往凤翔府。 身处于渭源的洪承畴此时已经难掩浑身的疲惫,从十年的年底到现在,这数个月来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安然休息。 甚至在很多天都没有卸下身上的甲胄,直接便是合衣而睡。 洪承畴已经快到了天命之年,身躯体力早已经不如往昔多矣,这么多年以来不断的进剿也在不断消耗着他的精力和体力。 洪承畴满脸的疲倦,骑乘在马上,顺着官道缓缓的前进着。 在他身侧的官道之上,一众正在行军风尘仆仆的军兵也是满脸的疲惫,他们的衣衫多是沾满了灰尘,显得颇为狼狈。 洪承畴眉头紧蹙,西北之地风沙极大,异常寒冷。 这一路来,就是身穿着裘衣他也是感到寒冷难耐。 他穿着裘衣尚且如此,麾下大部分的军卒都只有棉服可穿,而且这些棉衣很多还是偷工减料。 一路走来,路上因为天气的减员甚至都超过了洮州之战的伤亡。 高杰牵引着战马紧跟着洪承畴,向着洪承畴禀报着军中的情况。 “天气慢慢回暖,进了巩昌府也暖和不少,之前从渭源城中找寻了一批冬衣,这几日军中现在暂时没有减员……” 高杰向上拉了拉蒙在口鼻处面巾,西北苦寒难耐,这种时节若是不戴面巾,那管来的寒风从面上拂过,犹如刮骨钢刀一般。 而且过上一时半刻,脸上便没有了知觉,整张脸都得僵住。 洪承畴微微颔首,眼帘低垂。 从岷州卫一路追击而来,军中冻掉脚趾的人不再少数,手脚溃烂根本无法行走。 雪道山路难行,掉入深山巨谷的人就此销声匿迹者也并不少数。 “东面的情况如何?” 行进了一段路后,洪承畴突然抬起了头,询问道。 “孙巡抚那边已经平定了汉中府北部的匪寇,贼酋混十万归降,小红狼不见踪影,其麾下的数万流寇多数已被歼灭,仅有数队人马逃入山岭之间。” “正月之时,孙巡抚一直在领兵在各处山岭之间进剿。” “督抚命令既下,孙巡抚那边回命是立即领兵驰援凤翔府。” 高杰停顿了一下,微一思索。 “按照日程推算,现在孙巡抚应该已经是领兵抵达了凤翔府的宝鸡。” “流寇若是想经由凤翔府东进必然是无法做到。” 洪承畴心中微定,在察觉到了李自成的计划之后,他便立即调兵遣将做出反应,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部陈述给了孙传庭。 去年他领兵进入四川追击李自成时,孙传庭就在汉中府北主持进剿,他麾下的部众距离凤翔府无疑是最近的。 “平凉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高杰的神色有些难看,他知道洪承畴问完了凤翔府的问题,肯定要问平凉府。 李自成的计划他也清楚了一些,毕竟他是坐营官,现在也是洪承畴的嫡系,自然是知晓内幕。 “平凉府内军兵不足,固原镇已经是无兵可调,塞北北虏扰边,有奴虏南下侵入边地,延绥镇大部分军兵警戒塞北也无力南援。” 高杰面色难堪,平凉府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根本调集不了多少防御的兵力。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正常不过,因为陕西府能够调动的野战兵力早就已经是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所调动来进剿。 留守各镇的军兵能够数千的兵马都已经是很不错。 越是深入核心,越是了解秘密,高杰便是越是后悔。 当初选择反正,一方面是因为刑氏的原因,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对于前景的不看好。 从崇祯元年以来到崇祯八年,官兵都是一直压着他们在打…… 本以为反正之后,成为了坐营官,成为了督抚的嫡系日子能够好过的多。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朝廷如今的境况却是并不乐观。 北地的建奴正值如日中天之际,那些从辽东而来把他们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边军在辽东竟然被建奴打的丢盔卸甲。 北方的蒙古人现在也已经被建奴所降伏了,奴酋黄台吉在九年的时候称帝建制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更为糟糕的是,在崇祯九年之时,朝鲜全境沦陷,被建奴占领。 高杰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他知道这种情况可以用一个词来描写——内忧外患。 内有忧外有患无疑是最坏的情况…… “传信给白谷,让他分出一万人马驰援平凉府,于平凉府内设防。” 洪承畴沉吟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一定的筹谋。 “孙巡抚麾下一共不过一万两千人,分出一万人前往平凉……” 高杰目光闪烁,有些迟疑。 “只有两千人,恐怕……守不住凤翔府……” 李自成麾下精骑马军加起来足有五万余人,拓养坤、高应得麾下的步卒也有七八万人,两军合兵十余万,若是再裹挟部分饥兵人数随便便能突破二十万人。 孙传庭带领一万军兵北上确实能够守住平凉府,但是这样以来凤翔府就只有两千人,如何能够守住。 “我知道……” 洪承畴目光森然,声音低沉。 “眼下之计只有飞马传递,百里加急,让曹文诏火速进入凤翔府,才能解决凤翔的问题。” 时间还算充裕,李自成和拓养坤会和之后,有了步卒的拖累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曹文诏应该能够领兵抵达凤翔府中。 洪承畴勒住了战马,回头看向身后一众顶着风雪正在艰难的行军的部队。 无论李自成突破平凉府或是突破凤翔府,都是他所不能够接受的情况。 眼下陕西的局势不容乐观,他已经是受到了皇帝的斥责。 最为严重的是“三月平贼”的时期已近。 洪承畴与杨嗣昌的关系并不好,而孙传庭和杨嗣昌之间关系更是势同水火。 起初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之职,提出四正六隅之策时,孙传庭便表露出了反对的意见。 虽然洪承畴也曾劝导过,但是收效甚微。 从表面上看,杨嗣昌所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军事部署看似非常严密,滴水不漏。 但是实际上这种计划更多只是纸上谈兵,流寇来去快速,转进如风,随时可以集中优势兵力。 十面张网多地设防,兵力必然分散,根本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流寇只需要集中力量无论是在哪一点上破网而出,所谓的滴水不漏就会破灭,变成决堤的洪流。 当各地巡抚都上报募兵兵额时,单单只有孙传庭的奏疏没送上来。 洪承畴很清楚,如果在今年的三月无法剿平陕西境内叛乱,那么杨嗣昌不会放弃这个打击他的机会。 眼下不仅仅是可能无法剿灭叛乱,甚至陕西的民变可能还会扩大…… 洪承畴目光深沉,看向东面。 李自成此番东进,大概率会选择进攻凤翔府。 孙传庭麾下有一万余名军兵,士气如虹,以逸待劳。 曹文诏、曹变蛟、陈望麾下一共只有七千多的军兵,一路长途跋涉,疲惫不堪…… 这道选择题,并不难选。 只希望曹文诏能够顶住压力,守住凤翔…… …… 《明史·列传一百五十》 “会杨嗣昌入为本兵,条上方略……期百日平贼……” “传庭移书争之,曰:‘无益,且非特此也。部卒屡经溃蹶,民力竭矣,恐不堪命。’” “‘必欲行之,贼不必尽,而害中于国家。’累数千言,嗣昌大忤。” “……会诸抚报募兵及额,传庭疏独不至。”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再越关山! “官兵屯驻于宝鸡县内连山结营,设下的营地和当初沔县之时一样棱角众多,相互错开,沿途高坡多设炮台,冲突难过……” 崇祯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 拓养坤带着千名精骑,三千余名马军,两万余名步队抵达了秦州东郊,和李自成带领的主力骑兵成功会师。 拓养坤此番带来的步队和马军是军中的精锐,饥兵老弱基本都留了成、阶山区之中。 这两万人的步队都是经过了军阵队列的训练,并非是只知道一窝蜂向前,打起仗来毫无章法的部队。 李自成带领精骑七千,马军四万,一路辗转,转战千里,也并非是没有伤亡。 西北寒冷的天气影响的不仅仅是洪承畴所带领的追兵,也给李自成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虽然有从羌人部落换来的裘衣,还有抢掠到的冬装御寒,但还是有不少的人被严寒所影响,很多人就这样倒在了辗转的路上。 不过在路上也拉了不少的人将队,又招募了不少的羌人,实际上战力不减反增。 如今李自成麾下有精骑七千,马军三万六千人,羌骑两千,合计有四万五千人。 算上拓养坤带领的部队,总兵力一共有近七万人。 七万人看似比起之前要少的多,但是打到现如今能够留下的人都是经历过了不少的战事,都见过了血了,开过了红。 李自成罩袍束带,头戴范阳笠,骑乘着战马站在一处高坡之上,正观察着周边的局势。 多年的戎马和征战让李自成养成了谨慎的性格和观察的习惯。 哪怕是通过侦骑清楚的知晓追击的明军距离他们的距离还有很远,周边的情况也都一清二楚的情况之下,李自成也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懈怠。 “官兵来的倒是快。” 李自成冷哼了一声,官兵这一次确实是真的急了,他和洪承畴打了多年的交道,洪承畴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般追的紧迫过。 恐怕是上面下了什么命令,才使得官兵越发的疯狂的起来。 李自成双目微凝,那些庙堂之上的事情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渠道可以得知,索性将其抛诸于脑海。 田见秀禀报的消息相比那庙堂之上的消息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更为重要。 在听着周围将校禀报情况的时候,他仍然在注意着周围地域的风吹草动。 田见秀的禀报让李自成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眸之中杀意尽现。 又是这个陈望……当真……是阴魂不散! 棱角众多,相互错开,和当初在沔县遇到的情况一般。 “汉中府是陈望的防区,当初沔县外面的营地就是他的手笔。” 没有记错的话,之前禀报的时候,孙传庭移师向着西北的平凉府去堵截了他们往北的道路。 换防之后驻守凤翔府宝鸡的似乎是曹文诏。 李自成眼眸微微一转,转瞬之间便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内情。 “之前我领兵从文县入川,出乎官兵的意料,洪承畴派曹文诏从略阳一路向南,过七盘关从四川保宁府追击而来。” “陈望当时好像也被曹文诏所征召,当初经过绵州的时候,底下人不是说除了大小曹和侯良柱之外还有一营的兵马在东,打的是赤底黑纹旗,这营兵马应当是陈望麾下的汉中军。” 李自成目光向南,沉声开口。 南面是连绵起伏和蜿蜒曲折的祁山山脉。 日近黄昏,红霞似血,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群山。 远方的赤日红山、青水绿谭尽皆倒映在在李自成的眼眸之中。 李自成目光深邃,神色暗沉。 “高杰……陈望……” 李自成低声念叨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也很低,哪怕是周围紧随的人都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要说他最恨的人,无疑就是高杰和陈望。 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李自成神色清冷,紧握着缰绳,因为过于用力,甚至连指关节都开始微微泛白。 洪承畴带领的官兵主力就在西面两百多里外的宁远县内。 北面的平凉府是孙传庭带领的秦军和西安卫军。 东面凤翔府内,现在则是曹文诏带领的大同兵…… “候良柱是四川总兵如今还在四川,想来如今宝鸡县内设防的官兵应当是大小曹和陈望三营兵马。” “曹文诏麾下有三千多人步骑参半,曹变蛟麾下有两千多的骑兵,陈望麾下军兵暂且不知底细,上次在绵州似乎有差不多两三千人……” 李自成心中思索,眉头微蹙,声音微凝。 当初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吞了张外嘉麾下九百的辽骑,后来还得了不少的战马,麾下的骑兵应当不少。 李自成眼眸之中尽是冷意,淳化一战他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字面意义上的意思。 当初在三水他灭了张外嘉,缴获了大批的盔甲的金银。 那些东西本来可以助他一路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和张献忠能够比肩的营首。 但是淳化的那一把大火,却是将一切都烧的一干二净。 “平凉府有孙传庭在,凤翔府大小曹、陈望在……” 拓养坤面色阴沉,心中压抑,无论是去凤翔府还是平凉府他都感觉没有任何的胜算,打不进去。 孙传庭守着平凉府,侦骑回报其麾下足足有上万的兵马,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人,还有过天星惠登相那个没骨头的废物也在。 罗尚文和李遇春两个人都不算差,在官兵之中也算是敢打敢冲的。 整齐王张胖子就是被罗尚文所杀,李遇春也杀了赛马超马玉还有另外的两名七十二营营首。 至于凤翔府那边…… 说实话要是打平凉府,可能还有几分胜算。 但是打凤翔府,拓养坤并不感觉他们有半分的机会。 凤翔府那边,无论是曹文诏和曹变蛟,还是陈望,都是凶名在外之辈。 明廷将流寇七十二营分为上中下三大营,各数二十四营按照实力来做排名。 在流寇之中自然也有相应的排名,同样是上中下三级。 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这些文官督抚也有排名,不过又是另外的排名,属于各地督抚的排名。 一般普通的营兵都是算在下级之中,诸如艾万年,刘成功等勇猛善战的则是排在中级,罗尚文和李遇春就是在这个级别。 而上级者,便是诸如曹文诏、曹变蛟、秦良玉、贺人龙、左良玉这些凶威赫赫,声明在外的将校。 其中上级之中又细分甲乙两级。 贺人龙、左良玉、侯良柱、祖宽、左光先、汤九州等一众将校都在乙级之中。 甲级原先只有三人,排在第一和第二自然是是曹文诏和曹变蛟。 曹变蛟一般都是跟在曹文诏的身侧,因此名列一起。 排在第三的人,则是秦良玉。 秦良玉虽然统共和他们没有打多少场战,但是夔州一战,秦良玉带领着白杆兵一战将流寇杀的胆寒,沿江尽是血水,流血漂橹浮尸数里。 七十二营至此不敢再犯川东之境,哪怕是当初高迎祥会同张献忠经由郧襄突入汉中府内,大军压境也未有越过盐场半步进入川东 不过从崇祯九年的七月之后,上甲序列之中便又多了一人。 而这个人正是陈望…… 名扬淳化,先杀李过,后斩李养纯、林胜泉。 汉中一战破十万之众,因而名传陕南。 而后更是在黑水峪一战斩杀了高迎祥…… 陈望也因此被列入了上甲第四,凶名甚至隐隐有压过曹文诏的势头。 “北有狼,东有虎……” 拓养坤面色暗沉,无论是往北还是往东都是一场血战,能不能得胜都在两说。 洪承畴带领着追兵就在其后,一旦不能及时突破,等到洪承畴领兵追来之时,他们就将会成为瓮中之鳖,被包围在绝地之中。 四周空旷无比,但是拓养坤却是有些胸短气闷,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着他们包围而来,正在越缩越紧…… 黑水峪之战的前因后果以及历经过程皆是被详详细细的传播了开来。 高迎祥身为七十二营的盟主,起义军的领袖,将其斩杀之后,明廷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因为高迎祥的身死,各地绝望投降之人不计其数。 说实话,就是拓养坤自己也是想过了投降。 拓养坤微微侧目,看向了立在前方不远处的李自成。 李自成深目如鹰、鼻梁高挺,本身便和高迎祥在相貌之上有着数分的相似。 原先拓养坤就跟李自成一起行动许久,也算是对于李自成颇为熟悉。 从去岁会师到现在,李自成的变化极大,从李自成的身上,拓养坤看到了许多高迎祥的影子。 若非是和李自成完成了会师,而后李自成引领着他们先败孙传庭,一路转进都连战连捷,他恐怕真的就已经是投降…… 拓养坤的眼神再度晦暗了数分,虽然一路连战连捷,但是说实话到了如今,他其实真的已经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在湖广和河南,闯塌天刘国能和张献忠都已经投了降,原本声势浩大的联军现在又再度分散。 如今整个河南、湖广还有南直隶,没有剩下多少兵马。 罗汝才还在南阳,左金王贺锦和革里眼贺一龙逃入了英霍山中,余下的人全都是零零散散,很多都已是销声匿迹…… 汉中府那边,混十万马进忠投降,小红狼不知所踪。 现在偌大的陕西,只剩下了他们这最后的一部人马…… 而现在官兵正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三路近四万的兵马,精兵众多,强将如云。 官府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命,征饷二百八十万,征兵十二万。 这一次他们似乎真的撑不下去了…… 闯王死了、张献忠降了、罗汝才、贺一龙他们又能够撑上多久。 失败似乎是注定的事情…… 或许投降,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拓养坤看着站在身前的李自成,心中犹豫,想要开口,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李自成的目光却是向着他正好扫来。 拓养坤神色微变,心中一惊。 李自成目光凌厉,锋芒毕露,如今的一身气势远非昔日可比,只是一眼便是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拓养坤的异样被李自成尽收眼底。 军中低迷的士气还有麾下一众将校心中的想法,其实并没有瞒过李自成的眼睛。 李自成的目光从身后一众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 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脸上的犹豫和迟疑。 如今他在军中正在不断的革新战法,而战法的革新就必须要先完成对于麾下部队的整编。 驱使饥兵步队围攻,用精骑马军策应的战法,能够打得赢少数的营兵,但是一旦遇到战力较强的官兵就没了办法。 人数上的优势在很多时候却是成为了劣势。 这一路上的转进,不仅仅是为了甩开官兵,拖累官兵。 李自成其实有着更多的考量在其中,到如今对于军中制度的改变,他已经是完成的差不多了。 如今跟随在他麾下的营首,有祁总管、仁义王、争世王、大天王、拓养坤五人。 李自成重新编练了军伍,如今隶属在麾下的精骑共有,他自领两千精锐并两千羌骑。 其余五千精骑被他分做十队,每队五百人。 李自成将这十队精骑其中的五队交给了拓养坤、祁总管等五名营首统管。 另外五队则是交给了刘宗敏、高一功、田见秀、刘体纯四名一直跟在他麾下的部将,还有一队则是交给了高应得。 每队除去精骑之外,还配给三千余名马军。 每队人马大概都在四千之数,一共有十队,也就是四万兵马,这就是如今李自成麾下的核心力量。 那些步队饥兵只不过是消耗品,李自成并没有将其算进去。 步队和饥兵一般都是战时临时分配到各队之中,和以前的处理方式都是一样。 每两队为一营,设前、后、左、右、中共五营。 除去这五营之外,李自成还设了由自己独领的一营,称为标营。 标营用红旗黄纹,李自成将自己的大纛旗改为白鬃大纛银浮屠。 左营白旗,右营红旗,前营黑旗,后营蓝旗,中营黄旗。 各营大纛的颜色都与营旗颜色同样。 李自成收回了目光,重新调转了马头,看向南方。 北有狼、东有虎,西有追兵,看似无路,但实则光明大道就在眼前。 此时向南,成、阶山岭之间不过只有数千营兵…… 而在四川省内,那三路驰援成都的川兵应该也已经是散去了大半。 此时再越关山,突入川北,又有谁能够想到?! 今天的应该不水了吧, 这段时间可能真的是脑子烧坏了,昨天脑袋一片空白,连一段完整的话都写不出阿里,今天恢复了些状态,真是坐牢啊。 (本章完) 第二百章:归所 “四千多人守不住一个礼县,守不住一个礼县!他王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秦州城南,洪承畴神色恐怖,声音清冷的宛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 四下军将官员皆是战战兢兢站在其后,无人敢上前言语半分。 哪怕是和王朴交好的官员将校此时也都是噤声不语,低头观地。 往日里洪承畴何曾有过如此失态之时,这一次洪承畴已然是动了真怒。 王朴这个延绥镇总兵算是彻底做到头了。 洪承畴双目泛红,怒火中烧。 若是王朴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只怕是当场就要领下军法。 洪承畴难以遏制住心中的怒火,望着南面连绵的群山,双目似乎都要喷出火来一般。 去年李自成钻入成、阶两地深山巨谷找寻到防线的漏洞从文县突入了川北,他便受到了巨大压力。 尤其是在成都被围,蜀王被困之时,天子的诏书都直接下到了军中。 以致于最后他不得不亲自领兵一路驰援四川,而后更是追了上千里的道路,终于是将李自成围在了秦州。 四面合围而来,他本以为出现的问题可能是曹文诏镇守的凤翔府。 但是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最终问题出现的却是在南面。 延绥总兵王朴麾下足有四千的战兵,四千人守一个关隘,竟然连一日的时间都没有守到,就被李自成突破了关隘,越过了祁山。 李自成此时再入成、阶山区,挣脱了罗网,踪迹再度消失,形迹根本不可预测。 往西可再进岷州卫,往东可入汉中府,往南可进川北。 无论李自成最终选择了哪一条路,他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安排都成了笑话。 三月平贼的期限马上就要到来,平贼已是不可能之事。 李自成如今再度突出重围,他这个三边总督的乌纱帽可能都要因此丢下…… “急传四川,李闯已经突出重围,再入成、阶深山,恐将再度突入川北。” 洪承畴紧握着马鞭,他眼眸之中的血色已经是慢慢消散退却,神色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从暴怒之中缓和了过来。 事已至此,再如何的愤怒,再如何的咒骂都已经是无济于事,不如尽力去弥补。 洪承畴的目光扫视着四下的景象,但是心中想着的却是之前李自成行军的路线,突围的地点。 “岷州应该不可能……” 洪承畴恢复了冷静,心念转动之间已经是排除了三个选项之中的第一个。 李自成再入岷州卫的可能微乎其微,现在李自成再带兵去往岷州卫无疑是自投罗网。 因为整个陕西的军队大部分都已经是集中在了巩昌府的周围,如果李自成再度进往岷州卫,只需要堵死南北两道关隘,便可以将闯军困死在西北之地。 李自成不是什么蠢货,此时再度领兵往南进入成、阶山区,绝对不会再入西北之地。 “传令凤翔府,令曹文诏、曹变蛟即刻领军经由凤县进往略阳。” 洪承畴雷厉风行,李自成无论是往四川还是汉中,都能够跳出包围网中。 为今之计,只有处处设防,重重拦截。 去掉了进往岷州的选项,李自成剩下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四川、汉中。 四川那边,驰援成都的军兵虽然解散了大半,但是还有不少的残存,而且候良柱也在,应当能够守住。 “着陈望立即南下,取捷径小道火速驰援汉中。” 周遇懋麾下军兵的战力洪承畴很清楚,李自成若是真攻沔县,周遇懋绝对抵挡不住。 李自成麾下骑兵众多,转进如风,如今已经失去了踪迹多日,李自成已经跑了什么地方没有人可以知晓。 眼下最为危险的还是汉中府。 陈望被调离出府后,沔县那边就剩下了周遇懋的一营兵马,还有汉中卫的卫军 李自成若是进攻汉中府,周遇懋不可能招架得住。 汉中府内部空虚,如今整个汉中府中部只有在鸡头关内陈望留下的两千辅兵,难以守住汉中城。 瑞王身处于汉中城内,绝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亲藩失陷的责任,没有人能够背负的起。 …… 凤翔府、宝鸡县。 洪承畴下达的军令属于是军情急令,八百里加急,第二日午时传令的令骑便已经是抵达了凤翔府的宝鸡。 收到命令的曹文诏知晓事关重大,当下便起兵拔营,领着曹变蛟带领骑兵先行,一路向着略阳奔驰而去。 步队则是都被丢给了曹鼎蛟统领,由其带领步队紧随向前。 陈望收到的命令是驰援汉中而非是和曹文诏一样进往略阳。 军令急切,没有多少的时间留下。 在曹文诏领兵离开之后,陈望也领着本部兵马径直南下,向着汉中府奔驰而去。 李自成重新窜入成、阶山区不仅出乎了洪承畴的预料,也出乎了陈望的预料。 “传令胡知义,让他领兵火速驰援沔县,绝不能让流寇再入汉中……” 陈望心里想的不是瑞王的安危,他想的是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卫所。 陈望带领着骑兵轻装先行,将步队交给了唐世平统管,不过饶是如此前后也一共花费了七日的时间才抵达汉中。 从宝鸡到汉中一路栈道难行,将近有五百余里。 而等陈望到达汉中城时,一条消息也从西面送到了汉中城内。 汉中城南大营,中军帐内,一名军兵正半跪于地,禀报着从西面传来的消息。 “闯贼越过略阳,已破七关盘,保宁府告急!” 陈望悬着的一颗心也因为这一条信息而放下了心来。 李自成没有往汉中府来,而是选择再下四川,也就说现在汉中府暂时算是安全了。 只是……七盘关到底还是破了。 三月平贼的期限也到了最后一个月。 四月的时候,只要逾期未能消灭流寇,朝廷就会对各级官兵遍行降罚。 历史上曹变蛟、左光先、贺人龙等人皆是被贬官三级,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孙传庭归咎失援,削其所加秩,洪承畴也同样遭到了惩戒。 而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进程更为糟糕,李自成如今接连战胜,声势浩大,连破重围,转战千里之地。 恐怕这一次朝廷的惩戒比起原本进程之中还会严重的多。 历史的走向已经是彻底的发生了转变…… 李自成再越关山,再度挺入四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连续的运动战之中,各路进剿的明军都已经是因为连番的赶路而疲惫不堪,十成的战力只怕是发挥不出七成。 而流寇则是相反,他们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骑兵众多,休整的时间比起明军来要多得多。 这一次,李自成恐怕不会再被孙传庭打的只剩下一十八骑,然后狼狈不堪的逃入了商洛山中了…… 陈望挥了挥手,屏退了信使。 李自成带兵再次跑进了四川,这些问题他不需要考量,他只要守住汉中府就行。 洪承畴没有再征召他进剿,而是让他继续坐镇汉中府,他的任务便是守住汉中府,保全瑞王安危。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已经是领兵向着七盘关进发,衔尾追击。 报信的信使离开之后,帐中的气氛仍然沉闷。 不是因为期间将近,担忧降职,而是因为太过于疲惫。 前前后后半年多的时间,来往川北陕南辗转数千里的路程,鏖战数阵,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感觉不累。 “陈功。” 陈望转动目光,看向陈功。 陈功此时正靠坐在座椅之上,昏昏欲睡,他听到陈望的喊声瞬间又恢复了清醒。 “卑职在!” 陈功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抱拳应命。 “算了……” 陈望想了想,还是决定让陈功留在汉中。 “我去石泉一趟,你留在汉中节制诸部,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大哥去石泉做什么?” 陈功清醒了不少,听到石泉,不由的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的问道。 “见一个人。” 陈望言简意赅。 “一个重要的人。” …… 石泉城东,汉中卫右千户所城。 陈望带着百余名亲卫精骑一人双马轻装简行,只花费了三天的时间便已经是抵达了石泉。 第三日的黄昏之时,所城的城垣便已经是出现在陈望的眼前。 陈望驻马高坡,远眺着位于前方的所城。 当初他离开石泉的时候是在去年的三月初时,外城的城墙还没有修建起来,只是修了城内的建筑,而且都还没有完全竣工。 现在再度返回石泉已经是过去了差不多快整整一年的时间,如今的所城外城的城垣已经修建完好。 当陈望领着一众亲卫抵达所城的西郊之时,大道上已经是站满了一众前来迎接的所城军吏。 所内的一众卫军军官,大小的吏员等,此时都是在寒风中站立着。 王元康身穿绯色圆领袍,头戴着乌纱帽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身绯袍在众人之中极为显眼。 寒风蚀骨,但是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不耐,都是站在道上静心的等待着。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眼尖望着远方喊道 “总兵大人来了!” 众人闻声抬头,皆是举目向着远方望去。 下一瞬间,一阵急促马蹄声已经是从远方急传而来。 视线之中,就在前方的官道远处,一队百人左右的骑兵正向着所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欣欣向荣 一众甲骑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陈望从远方一路奔驰而来。 “恭迎总兵大人!” 还未至近前,道路之上一众卫所军官、大小官吏便已经是俯身下拜,齐声参见。 “免礼。” 陈望没有下马,在众人之前勒住了战马,轻轻抬了抬马鞭。 “都起身吧。” 在往石泉来之前,他已经是派人通传了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 “这些逢迎承接之事往后不必在做了,有这份心不如放在卫所之中。” 陈望微微皱眉,目光从站在最前方的王元康还有唐世平的身上一扫而过。 他派人通传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个人的事情是让他们整理文档,他要了解这一年之中卫所之中的大致情况,以便于更好的计划之后的安排。 陈望从不在意什么排场席面,这些排场迎接在他看来根本毫无作用,有这时间不如多做一点事情和工作。 “大人嘱托下官必定谨记于心,下官这就让众人散去。” 看到陈望皱眉,王元康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是,命令众人散去。 一众卫所军官和大小官吏听闻命令当下也连忙告退。 顷刻之间,所城之外除了值守的兵丁之外,便只剩下了王元康和唐世平两人。 在陈望的示意之下,两人也都乘上了马匹汇入了队伍之中。 望着散去的众人,陈望这个时候也终于有了空闲来观察修建好了的所城。 一路从石泉城过,陈望便看到了所城的大概情况。 在原定的规划,汉中卫右千户所大体是一个正方形。 每面城墙长达三百步,城墙总周长达到三明里。 还算成后世的单位,城墙的总周长差不多有近两千米。 不过在最后修筑的外城的时候,陈望修改了一下计划,将原先的正方形改成了六边形,将面积再度拓宽了些许。 外围的城墙按照棱堡的形制修建,同时仍然修筑瓮城、角楼、门楼,女墙、雉堞、马道应有尽有。 墙高两丈有余,外包青砖,内灌桐油,极为牢固。 在城墙的外围,还挖有一道深达三米,宽有六米的护城沟壕,而后又引汉水之水进入沟壕之中作为护城之河。 这也是为了最坏的情况去作的打算。 汉中府四面环山,只需要守住要道关隘便可以与外界隔绝,但是再严密的防守也保不准会有漏洞产生。 现在陈望基本上是将所有的家底都放在了这处所城之中,不容有失。 当初从金翅鹏、黑杀虎那里缴获而来的粮草河金银基本都储存在这出所城之中。 大部分军兵的家眷也都被陈望陆续的迁移到了所城内,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加强防御。 陈望审视着所城的外墙,城墙之上垛口之处隐隐可见值守军兵的身形,垛口箭楼之间也可见黑洞洞的炮口与铳枪。 只要城中守军足够,无论是谁想要攻下这里,只怕都要在其外留下数以万计具尸体。 “先回官厅。” 陈望雷厉风行,简单的检阅了一下所城的修建情况,而后便再度驱策战马向着所城里行去。 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自然没有拒绝,一左一右跟随在陈望的身后也一起进入了所城。 陈望领着一众甲骑进入了所城之中,众人都跟随在他的身后。 陈望居于最前,穿着无疑也是最为瞩目,当初在营建所城的时候,陈望到所内呆了许久,因此很快便被认了出来。 陈望骑乘在枣红马上,目光投向街道的两侧。 所城之中街道泾渭分明,干净整齐,大部分的建筑都是新建,一眼望去尽显朝气。 城中各处很是干净整洁,沿街的建筑店铺颇多,来往的人流量也并不少,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陈望带领着一众甲骑行走在街道之上,不可谓不瞩目。 陈望到临的消息早已经是传播开来,街道上的行人其实比平常要更多。 他们都是听闻陈望要来而提前等待的,这倒不是王元康的安排,而是所城之中的军户想要见一见陈望这个大官。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流民,被招做军户的时候,就从募军官的口中听闻了陈望的名字。 是陈望给了他们的一口饭吃,才使得他们没有如同其他的流民一般饿死在荒野,冻死在深山。 陈望一路走过,目光所及之处沿途一众军民望皆是垂首行礼,鞠躬致意。 陈望没有拿着总兵的架子露出疏离的姿态,而是手持着马鞭,微笑着抱拳还礼。 街道两侧一众军户行人见到陈望回礼,皆是受宠若惊,更加恭敬。 他们原先以为他们的这位总兵大人年少成名,位居高位,应当是盛气凌人的磨样。 却不想见到本人看起来颇为温和,谦虚有佳。 不过也没有人因此心中露出轻视,陈望相貌英武,眉宇间凛凛有生气,虽然举止温和有度,望之却不由心中生畏。 陈望领着众人顺着街道一路向东,很快便看到了千户官厅的所在。 千户官厅占地颇大,从街道转进,映入眼帘的是正门外侧两棵颇为高大的树木。 两颗树木苍劲挺拔,生机勃勃,枝繁叶茂,已然成材,显然是移植而来的老树,应当花费了不少的心力。 官厅的外侧值守的军兵目不斜视,倒是尽职尽责。 见到陈望到来,一众军兵皆是行礼致意。 陈望没有下达指令,跟随在身侧的一众亲卫甲骑已经是各自整装下马。 十数人仍然跟随在陈望在左右,其余的人则是按刀执刃,分散而去,很快便接管了整个官厅内的防务。 得到了接管完毕的禀报之后,陈望这才向着官厅内部走去。 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座长逾三仗,高达一丈有余的照壁。 千户官厅前衙后宅,大门、大堂、二堂、三堂皆在中轴线上,其他建筑基本按照中轴线保持左右对称分布。 官厅内部又有几处单独的楼阁,分别是正副千户,镇抚,还有令吏房的吏员办事所在。 陈望走进大堂,大堂为五间七架,布置颇有武风。 汉中卫右千户所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有正副千户但是正副千户实际都是挂名并不在职,实际的全力都被陈望攥在手中。 本来陈望是打算亲自主持卫所的发展,好好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来发展卫所,打制军械编练新军。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然他提前示警堵住了李自成的去路。 没想到李自成竟然取道文县转而向南进入了川北,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是造成了更大的轰动。 而后洪承畴一纸调令将他直接从汉中府内调离,而后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都在来回的奔走,这个时候才返回到卫所之中,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亲自把关。 管理的权限也只能是分别交给唐世平和王元康各自执掌。 唐世平管理军政,王元康管理民政。 现在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虽然两人不时会将所内的情况禀报而来,但是具体的情况陈望还是不得而知。 陈望坐到上首,不用示意,王元康已经是走上前来将一本文册递交了上来,同时禀报道。 “去岁右、后两处千户所,共开屯地九百七十一顷,七十一亩一分。” “去岁屯粮共一万一千二百三十石二斗六升七合,屯草七千三百六十三束。” 陈望翻看了文册,扫视着文册之上的数据。 “按照大人吩咐,如今两处千户仍在扩招。” 王元康低眉垂首,接着禀报道。 “所内共有男丁有四千三百五十三口,计有成丁三千三百七十八人,幼男九百七十五人。” “妇女有三千二百二十八人,其中十三岁以下女子有五百二十一人,其余皆是十三岁以上。” 两处千户所的总人口如今已经是有差不多七千五百多人,算得上足额了,正军也超过了两千人。 虽然明时按照规定,一处千户所满编的话应当有正军一千一百二十人,但实际上大部分的卫所限定的兵额都不足这个数字。 现在的汉中卫右、后两处千户所完全可以算是超纲的卫所。 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孙传庭还没有倒,有什么问题孙传庭都会帮忙兜底。 孙传庭是一个颇为护短的人,他不像普通文官一样,将武官都视作走狗丘八。 孙传庭赏罚分明,不会克扣任何人的饷银,也不贪墨下属军功。 有多少的功劳便报多少的功劳,有多少的赏银便发多少的赏银。 作战之时,孙传庭身先士卒,麾下将校受到歧视欺辱,他也会站出来为其声张正理。 正是因为孙传庭带兵打仗却能够屡屡建功,当时一众将领对其极为信服,甚至愿将性命相托。 历史上贺人龙因为杨嗣昌将本来许诺给他的平贼将军,转交给左良玉因此心生愤恨,继而不听调令,最终导致围剿计划失败。 而后贺人龙基本上是处于割据的状态,对于当地巡抚和总督的调令直接当成空文,就算是听令而去,也根本不与流寇接战,往往在开战之前鼓噪而去,无人可以管制。 孙传庭被放出了狱出任三边总督,是在崇祯十五年,他出狱之后在西安发布了召集的命令。 面对着孙传庭的召唤,一贯听调不听宣的贺人龙在这个时候却是选择奉令而行。 当时的贺人龙已经是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实际上完成了割据,但是在听到孙传庭传召之时,仍然是选择了遵从,足以见孙传庭的人格魅力。 而后发生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已经知晓。 当贺人龙带领着少许的亲兵离开了安全的大本营,进入西安面见孙传庭时。 等待着他的是高高举起来的屠刀…… 陈望神色阴沉了些许,贺人龙和左良玉这两个人对于他来说并非是历史书上的名字,而是两个真实存在的人。 左良玉曾经与他推心置腹,贺人龙曾经与他并肩而战。 贺人龙和左良玉两人在初时也都可以说是颇为忠心。 在一开始的左良玉心中有着些许其他的想法,但是贺人龙在一开始进剿的时候确实是尽心尽力。 但是无论时局如此,朝政如此,文官视武官为猪狗,武官地位卑贱又受严加防范。 朝廷苛待,赏罚不明,如何不让人离心离德? “……所内学堂营造四所,按照大人吩咐,招收十三周岁以上的男丁入学,教育读写算数,以一年为一期……” 陈望收回了思绪,王元康站在仍然在禀报着所内的大小事务。 学堂的事情也是陈望安排下去的,孩童的培养周期实在太长,现在时间紧迫,而且资源有限,自然是暂时搁置。 现在的学堂都是速成班,一年一期,而且并非是全日制的学堂,来上学的学生上半天的学,做半天的工。 教的都是常用字,还有基本的算数等等。 现在军器具规模远远达不到需求,等到之后水力锻锤建造出来,大规模的工坊建立起来之后,这些学生就是作为工人最好的人选。 “第一批的学生是在今年的六月毕业吧?” 陈望打断了正在禀报信息的王元康。 王元康点头道。 “大人记得不错,第一批的学生正是在去岁六月入学,到今年六月正好满一年之期。” “军器局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文册,王元康将两处卫所的民政管理的井井有条,不需要他分出多少的心神,接下来只需要稳定发展即可,王元康的汇报平日的也算是详细。 相对于民政,陈望更关心的其实是军政方面。 “军器局如今有兵器匠有一百七十人,一级工匠一百五十人,二级工匠一十七人,三级工匠三人。” “甲匠一百五十三人,一级工匠一百三十人,二级工匠二十一人,三级工匠二人。” 如今军器局中的工匠也是陈望当初走时制定新分级方法来划定等级。按照等级的高低来给予月饷。 唐世平神色略微有些难堪,军器局的发展并没有卫所屯田屯军发展的那么快,他感觉有些愧对陈望的嘱托。 “鸟铳如今每月可以产一百一十杆左右,兵器坊那边需要分出一部分的人去打制农具菜刀,因此有些耽误……” “愿做工匠的人很少,因此工匠人数增长不多。” 比起军户来说,匠户的生活更为困苦,地位也更为低下,哪怕是在陈望的管制之下匠户的身份提高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多少的愿意成为工匠。 而且就算是愿意,在这个时代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工匠,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望眉头微皱,他知道军器局的发展已经到了瓶颈,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他们想要扩大规模继续发展,必须要另辟蹊径。 他这一次过来,也正是为了军器局的发展之事。 而他要见的人,正是薄珏。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蒲钰 薄珏的病并非是什么不治之症。 他的病可以治,但是要想治好却是并不容易。 治疗所用的药材大部分都极为昂贵,平常人家根本消受不起。 如果没有陈望的干涉,薄珏只能勉强用廉价的药材来延续着性命,然而最后因为治病就医逐渐耗空家财,穷困潦倒而亡。 但是现在在陈望的干涉之下,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薄珏如今虽然还未彻底病愈,但是病情已经是缓解了许多。 陈望派了十多人去吴门去请薄珏,一共带了一千多两白银,派去的人都是亲信中的亲信。 带队的人是陈广,出身广宁陈氏,算辈分,他可以称呼陈望一声堂兄。 陈广年岁不大,只有二十岁。 和陈望是同祖不同父的兄弟,陈望的父亲排行第三,陈广的父亲排行第四。 陈望之所以让陈广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才放心让其带着重金去请薄珏。 千两白银现在看起来少,但是这个年月,很多家庭一年开销也不过才十数两。 九边的战兵一年不受克扣,卖命的钱一年也才十八两。 一千两的白银不吃不喝需要攒上五十多年的时间,如何不让人心动。 除了陈广之外其余的人也基本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的人,不仅忠诚有保障,陷阵搏杀也都是好手。 毕竟威胁不仅仅在内部,更大的可能外部也有,从吴门到汉中府一路上足有上千里难保不出问题。 陈望从曹文诏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谋定而后定,因此在很多方面都考虑全面,行事也极为谨慎。 陈广一共带去了上千两的白银,无论是买什么样的药材,请什么样的名医都已经是足够了。 在到达吴门之后,陈广很快便找到了薄珏。 吴门不大,而且薄珏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当时薄珏情况已经是颇为糟糕,寻医问诊收效甚微,因为病情的缘故,使得家中本就不多的资财又去了不少,越发的困顿。 陈广先表明了来意,而后直接送上了一百两的程仪。 薄家当时已经是快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陈广送来的银钱无疑是雪中送炭。 当时薄珏便答应了招揽,表示愿意携妻带子迁入汉中府内。 不过因为病情的原因还是耽误了不少的时间,直到今年的年初才到往汉中府来。 薄珏被安置在一座三进的宅院之中,在所城的西南住宅区。 唐世平本来想要派人去召见薄珏来官厅,不过他的举动最后被陈望制止了。 “薄先生如今大病未愈,没有必要让其太过劳累。” 如今陈望手底下能用的技术人才统共没有几个,军器局的两个匠头齐正松和江万山加来能算两个,然后就一个都没有了。 薄珏会铸炮,会造望远镜,还会制造水车、火铳、地雷、地弩等等器械,民政军事上的器械都极为通晓,是一个不可多得全能性的人才。 要是有什么闪失,根本找不到替代的人。 明末的科技人才基本不是举人就是进士,根本不可能投到陈望的幕府之中。 最出名的徐光启,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能让其当幕僚的人整个明朝都找不出一人来。 宋应星不是进士,但也是举人,现在任福建汀州府任推官,为省观察使下的属官,掌管一府的刑狱,地位也不低。 宋明之时,文尊武卑,武将地位极为低下。 身为举人怎么可能给武官当幕僚? 陈望知道宋应星在哪里,但是之所以没有派人去招揽宋应星,就是因为他清楚招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薄珏不是举人,只是秀才,而且也无任何的官身。 他的身份要比徐光启和宋应星差得多,而且正好遇到了难事,这也是为什么陈望会派人去招揽的原因。 陈望从千户官厅出来,一路快行很快便抵达了薄珏宅邸的前方。 薄珏的宅邸外站着几名值守的兵丁,这些兵丁自然是为了保护薄珏的安全。 保护薄珏的军兵一共有三个旗的军兵,三个旗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昼夜无息。 陈望当初在所城呆了很久,而且当初训练也是他在主持,因此大部分的军兵都认得陈望。 值守的兵丁看到陈望到来,连忙躬身行礼。 陈望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让人先行通传了消息,而后等待了些许的时间才进入了宅邸之中。 庭院颇为宽敞,院内院内干净整齐,有数颗小树还有一些花丛与草地,其中一颗树下摆放着摆一张石桌。 陈望没有带一众亲卫进去,只是让唐世平、王元康还有陈广三人跟着便走了进去。 庭院后方的两间正屋之中有一个是中堂间,是会客的地方。 中堂间内摆放着几张木椅和方桌,桌椅打扫的颇为干净,里间也整齐明亮。 陈望走入中堂间内还在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之时,便听到里间传来一道轻微脚步声。 陈望转头看向里间,一名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癯,脸色略白的男子已经是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总兵大人莅临寒舍,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谅解。” 陈望心念微动,心知此人应当就是薄珏。 薄珏的胡须与衣饰打理的极为整洁,头戴着一顶黑纱唐巾,身穿一领浅蓝的道袍,腰系玄色丝绦,云鞋绫袜。 他走路过来脚步略显虚浮颇为艰难,身侧还有一名头戴着小帽,穿着青色直缀的书童帮助搀扶着。 “蒲先生身体包恙,无需多礼。” 陈望回了一礼,他从不在意这些虚礼。 “吴门距离汉中千里之遥,蒲先生愿意远道而来为国尽力,已是让在下无比感怀。” 陈望注意着薄珏,薄珏也在打量着陈望。 他对于陈望原先已经已经是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如今已是一镇之首,想来应该锐气颇盛。 但是眼下相见却是有些出乎薄珏的预料。 陈望举止有度,言语温和,面目俊朗,貌伟而庄。 完全不同于他原先在张国维帐下见过的那些武官。 不像是沙场之上陷阵搏杀的武官,倒更像是居于府衙之中手握生杀重权的文臣。 只是顾盼之间不时流露出的锐气锋芒,又让人想起其武将的身份。 “总兵大人以千金相请,救学生于水火之中,就算有万里之遥,学生亦愿景从。” 薄珏恭敬的行了一礼,诚心实意道。 他当初为张国维铸炮修兵,但是却根本没有受张国维多少的重视。 在战后论功行赏之时,许诺的大部分事情族中都没有兑现。 心灰意冷之下,他辞别了张国维返回了吴门家中。 不久之后染上了疾病,久病难医,家中的钱财如流水一般花出,四处求借无门,张国维也没有对他伸出任何的援手…… 就在他快要彻底绝望,下定了决心准备自杀不想再拖累家小之时,有人敲响他的家门。 薄珏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被陈望知晓,他为张国维铸炮的事情并没有被大肆宣扬。 陈望远隔千里之地,却是派人以重金相请,救其出了水火之中,免去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一路从吴门走来汉中,沿路被一众军兵保护的严加保护没有收到半点的危险。 到了所城之后,直接便得了一座现成的宅邸,所有人都是对他尊敬有加,甚至还有三旗的军兵直接听从他的指挥。 这样的待遇足以见陈望对于他的重视。 “总兵大人礼遇有加,实在是让学生惶恐。” 说实话薄珏感觉自己并不值那一千两的纹银,也不值得受到享受这么高的待遇。 “蒲先生勿要妄自菲薄。” 陈望看出了薄珏的心思,当下说道。 “如今四方动荡,北有虏南有寇,国事艰难。” “蒲先生上会铸造铳炮,下会制作水车、修筑水坝,这些东西无一不是现下我军所紧缺。” 陈望面色凝重,轻叹了一声。 “工部贪墨严重,各地军器具提供火器兵备大多不堪用处。” “铳枪粗制滥造,炸膛率极高,盔甲内部甲叶甚至不过百片,根本防不住刀砍枪刺,更不用提及铳枪。” “蒲先生曾在安庆铸炮应当也清楚其中的内情。” 薄珏神色微暗,他当初为张国维铸炮,坊内的工匠自然都是归他掌管。 那些工匠食不果腹,很多生活都难以为继。 上下官员贪墨成风,坊内的规章制度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制作的器械少有堪用。 他为了能够造出合用的器械,甚至自己贴补不少的钱财,那些钱财到最后都没有得到分毫的补偿。 “各地战事越发的频繁,北虏军中的火器越发的犀利,流寇人数众多,而现在我麾下军中只有少许的虎蹲炮还有佛朗机。” “北虏身穿重甲,盾车坚固不已,我军中虎蹲炮还有佛朗机根本无法洞穿,流寇人数众多,我军现在的火力根本不足以阻挡其猛攻之势。” “此番请蒲先生过来的目的,正是为了铸造铳炮,革新军器!”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野战炮和自生火铳 “铳炮种类繁多,不知总兵大人想要铸造何种铳炮。” 薄钰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之后,似乎是心中下了什么决断,而后出言道。 “恕学生直言,红夷大炮造价昂贵,用来攻城摧墙效果虽然斐然,但是用于阵斗炮战却是并不实用。” “红夷大炮动辄重逾数千斤,极为笨重,转移极为困难,填装困难,射速极慢,华而不实。” 薄钰神色凝重,微微躬身,沉声言道。 陈望眼神微动,薄钰这样的见解这个时候无疑于是异端中的异端。 明末之时,其实明军已经是算是点错了科技树。 在崇祯前中期时曾经兴起了一股购买红夷大炮的热潮,从小型的红夷大炮到大型的重炮,价位最少百两起底,一直到数千两不等。 最大的红夷大炮甚至重达七千斤,仅炮弹就重二十三斤。 明时一斤差不多等于现在六百克,一磅约四百五十克,两者换算下来,打出去的炮子重达三十磅。 三十磅的火炮放在舰炮之中都称得上是重炮,更何况是在路上。 先不说红夷大炮的造价如何,单说其射速和装填缓慢难以形成密集活力,对于人马杀伤效果有限,就已经是不适应于陆战。 而且在陆战之时,两军对垒列阵而战,两阵相互绞杀彼此攻伐转进。 火炮自然不能只打一个地方,而这也就暴露了红夷大炮的另外一个缺点——转向缓慢。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因为红夷大炮的转向缓慢,所以很多时候往往无法及时的提供火力支援。 以为以上的几点缺点,红夷大炮守城与野战之时发挥出来的作用其实并不大,这也并不能说红夷大炮不好。 毕竟这样的重炮设计出来就并非是为了野战和守城,它起初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海上舰船之间的交锋,还有……攻城拔寨! 不过如今北方的形势,明军哪里还有主动出击的力量,向来攻城的只有清兵。 崇祯六年四月的时候,孔有德率叛军及家眷从山东登州叛逃后金。 孔有德的叛逃引发的后果极为严重,甚至为明廷在之后的覆灭而埋下了伏笔。 孔有德叛逃之时,不仅带去了二十余门红夷大炮,更重要的是,他还带过去了后金急需的舰队,铸炮工匠,还有精锐的炮手。 正是因为孔有德的叛逃,后金也就是之后的清军攻城拔寨的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清廷对于火器和火炮极为重视,不仅组建了一支名为“乌真超哈”的火器部队,甚至还开始军中大规模的推行火器和火炮。 而明军也受到清军大量制造红夷大炮的影响,也开始大量的铸炮,双方在十余年的时间之中不断的革新着自己的兵备和武器。 这也是为什么,在松锦之战之时,明清双方动用了火炮火器甚至到达了骇人的地步。 很多的时候双方交战最为激烈的并非是短兵相接之时,而是炮兵之间的对轰。 “原本这些火炮都是红夷用于海上舰船的重炮,并不适合于陆上野战和行军。” 薄钰没有察觉到陈望神色上的变化,仍然诚恳的在劝导着。 “学生并不建议总兵大人铸造此种重型火炮。” “而且,当初跟随着学生造炮的工匠基本都留在了南直隶,只有十多人跟着一同来,就是想造红夷大炮,一时半会也难以造出。” 陈广去往南直隶首要的任务是去请薄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次要的任务,就是募集能够铸炮的工匠。 不过募集铸炮工匠很是麻烦,毕竟在这个时候会铸炮的工匠都是军匠,虽然陈广带的钱很多,但是没有门路有钱也难花,这些事情也不能放在台面之上来。 跟着薄钰一起到汉中府来的铸炮工匠有几人是薄钰的学生,另外一些则是和薄钰相熟的工匠,将他们一并带来也花费了不少的代价。 “薄先生不需要担心,我原本就没有计划造红夷大炮。” 陈望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造红夷大炮,现阶段最好的野战陆战炮并非是越重越好。 薄钰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许,当初他给张国维铸炮,张国维首先要求的便是造红夷大炮,要求火炮越大越好,全部用作守城。 他的几次劝说最终都没有收获什么成果,他担心陈望也一意孤行也要去造红夷大炮,空费钱银毫无用处。 陈望的话让薄钰悬着的心稍微的放松了下来, “我想请薄先生铸的炮,首先是轻便坚固,重量不能太重,最好是四匹或是两匹马就可以轻松拉动,进入战场后能够被炮兵推着转移。” 陆上的野战炮,要攻击的目标并非是坚固的城墙而是敌方的军兵,要是对抗清兵的话,也只需要考虑他们的盾车。 陆战炮的口径不需要太大,威力足够即可,能够用几匹马拉着轻松行进最好。 进入战场之后炮兵能够推着向前,重点是要能快速的调整和瞄准转向,装填要快,射速也要高,能够快速的提供火力上的支援。 按照拿破仑战争时期欧陆的口径,陆战炮一般都是在三磅、六磅、九磅、十二磅四个量级,超过了十二磅的炮因为重量还有其他的问题基本都不适用于陆战对敌。 不过拿破仑战争时期毕竟已经是十九世纪,考虑铸炮工艺对于火炮的重量的问题。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十二磅炮没有必要,最重铸造九磅炮便可以应对大部分的情况。 陈望有关于当初在辽东的记忆,辽东有不少的红夷大炮,他并非是没有见过。 徐光启曾向西洋人订购大批炮弹重十斤的红夷大炮,换算成磅的话,差不多就是十三磅炮,这一批炮后来都运到了辽东。 这些火炮极为沉重,需要六匹以上的骡马才能够拉动,而且难以跟上行军的队伍。 “我计划制作三种规格的火炮,作为局、部、营三级的火力支援。” “局一级的火炮要能打三斤的炮子,部一级的在五斤为佳,营一级在七斤为佳。” 换算成磅的话,局一级差不多是四磅炮,部一级差不多是七磅炮,营一级差不多是九磅炮。 陈望并没有完全套用数据,一是因为换算起来不方便,二则是因为若是按照欧陆那边的标准,三磅炮的威力可能不够应对后金的盾车,增加为四磅炮的话可靠性更大。 “总兵大人要求所铸之炮并不困难,很快便可以制作出样炮。” 薄钰眼眸微亮,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开口道。 “按照总兵大人的要求,青铜炮最为合适,以青铜制炮,炮身相较轻便许多。” 薄钰放下了心来,陈望也一样是放下了心。 当初缴获来的那几门铜发熕他都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早已经不堪使用。 更不用提那些发熕炮的重量颇重,虽然有新式炮架的帮助运输便利了很多,但还是出现了很多的麻烦。 “对了,我这边遇到一个问题,现在我军中的火炮用的是发熕炮,拖拽炮车前行时间长久之后,炮车在很多地方出现问题,只能停下来休整加紧,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陈望也不知清楚为什么自己直接仿造后世拿破仑战争时期制作的炮架,会出现这些问题,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提出了问题。 出乎陈望的意料,薄钰在沉吟了片刻之后,便给出了解决的方案。 “总兵大人研制的新型炮架很多地方都已经合用,炮架螺栓加铁套套住了炮尾珠,可以调炮口高低,配以准星和照门,便可快速瞄准。” “若是需要多日奔驰转进,在连接处或许会出问题的话,应该是长期行军抖动引起的问题,加装一些减震措施应该可以解决问题。” 陈望面色微凝,他想了很多的地方,却唯独忘记了减震的问题,到底还是灯下黑。 “薄先生这一次帮了大忙,解决了困扰了我良久的问题。” 陈望抱了抱拳,笑道。 薄钰同样笑了一笑,回了一礼,谦虚道。 “总兵大人天资聪颖,不仅会带兵打仗,对于军械武器也研究颇深,见解多有独到之处。” “这一次学生就是提不出解决的方案,总兵大人花费些时间也能够解决问题。” 薄钰的话说的谦虚有礼,奉承话说的不尴尬不让人反感,其实也是一门学问。 不过陈望并没有忘记自己要找薄钰做些什么。 “除去铸炮之外,还有两件事也需要薄先生帮忙。” 薄钰微微躬身,正色道。 “有需要学生出力之事,总兵大人直言即可,学生自当尽心竭力。” 陈望抬起手,开口道。 “这两件事并不需要薄先生花费多少的精力,来日方长,薄先生目前还是先以养好身体为主。” “第一件事是关于火铳的问题,不知道薄先生没有听闻过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 薄钰再度皱起了眉头,皱眉是他的一个习惯,一般开始回忆和思考问题的时候便下意识的会皱眉。 陈望看到薄钰陷入了回忆和思索之中并没有急切。 中堂之中,早有人已经沏好了清茶将其放到了桌上。 陈望不慌不忙的拿起了身前的清茶,掀开茶盖喝一口,耐心等待着薄钰的回答。 陈望并没有等待多久,薄钰便已经是开口给出了回答。 “铳遇风雨不便,凡铳必先开火门,乃可对敌举放。” “往往有被风雨飘湿而不能一发者,有未及照星而误发者。” “须将龙头改造消息,令火石触机自击而发药得石火自燃,风雨不及飘湿,缓急可应手。” “学生曾在《军器图说》看到过总兵大人提起的自生火铳,不知道可是同一种事物?” 自生火铳还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名叫燧发枪。 比起火绳枪来说,燧发枪无疑是巨大的进步。 火绳枪因为需要使用火绳点火的特性,因此射手在射击之时必须要保持极大的间隔,因此正面的火力密度并不大,无法有效的遏制敌军的冲锋。 而燧发枪却是没有这一方面的顾虑,燧发枪手可以如同普通的步兵一般紧密的站在一起,正面上的火力比起火绳枪来要大了一倍有余。 而且因为不需要用火绳点火,而是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 射击时,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以此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 因此射速比起火绳枪来更快,而且士兵使用燧发枪也能够更快熟练上手,编练成军。 野战用的火炮只能够提供战场上的优势,但是燧发枪却是能够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甚至导致了战争的革新。 燧发枪的普及,刺刀的列装,使得在之后的时代排队枪毙淘汰了所有的战法,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 陈望有些惊讶,薄钰不仅记得自生火铳是出自《军器图说》之中,而且还将记录的原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不错,正是毕懋康所著的《军器图说》之中所记载的自生火铳。” 陈望如今记忆力加强了许多,几乎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是薄钰却是应当是没有。 果然这个时代中科举者,哪怕是秀才都没有几个庸人,这记忆力已是惊人。 “我这边有几杆自生火铳可以作为参考,不知道薄先生是否依据这些自生火铳制作出新的火铳。” “这个不难,这个不难……” 薄钰双目泛光,彷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当下道。 “不是学生自夸,等闲军械,学生只需要观一眼构造,便可以仿制而出。” 薄钰本身就对于火器军械这些极为着迷。 说道其他的东西,他都能够淡然,但是说起军械技艺,薄钰就很难平静下来。 在《军器图说》之中薄钰就看到过很多的新式的火器,只是因为身份的问题,他很难接触到其中的物品。 他倒是想买一杆自生火铳,但是私藏火铳可是大罪,而且在吴门苏州等地也找不到售卖的地点。 现在听到陈望竟然带来的几杆自生火铳,薄钰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军器、工匠 「当真是精妙绝伦……当真是精妙绝伦……」 薄玉站在桌前,端详着手中的自生火铳,翻来覆去的观察审视着,口中不住的赞叹着,爱不释手。 刚刚他扣下了手中火铳的扳机,击锤上的燧石啪一下撞在火镰之上,他也清楚的看到了从其上飞溅而出的火星。 而后又让人取来的器械将其中的一杆自生火铳拆解了许多,细细的察看。 过了好一段时间,薄玉激动的心情才终于是平复了下来,重新坐回了座椅之上,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杆完好的自生火铳。 「学生自幼便喜好机关军械,尤其是对于新颖的事物极为上心,此番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薄玉面带歉意,当陈望让人将自生火铳送来之后,他不由自主的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自生火铳之上,甚至都忘记了陈望还在堂中等待着他。 「无妨。」 陈望自然不是因为这些小事而生气,相反薄玉的专业和见识都让陈望越发的高兴。 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对于从事科研技术的人无疑是一大助力。 「这自生火铳,不知道薄先生可否有把握彷制?」 薄玉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甚至都恢复了些许的血色,听到陈望的询问,笑着回答道。 「此物原理当初我查阅《军器图说》之时就已经通晓,有此原铳在,彷制并不困难。」 「此铳与如今我大明军中的鸟铳最大的不同,在于打火的装置不同。」 「我大明军中的鸟铳,用火绳引火,而这自生火铳用的却是火石打火。」 薄玉将手中完好的自生火铳,将其放在了桌面之上,而后从桌面之上拆开的一些零件之中分出一件v字型的***。 「此物是自生火铳最为重要的组件,也是彷制的最大难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东西,龙头才具有动能,此物影响着铳枪是否能够打火成功。」 「不过要制作合格的***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只需要调整些许的步骤,改进些工艺即可。」 薄玉的下巴微抬,自生火铳的技术并不高,唯一的难点就在于***,但是这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问题。 他不仅有把握彷制出来自生火铳,还有把握提高这类铳枪的可靠性。 「只是……这自生火铳,恐怕达不到总兵大人的要求……」 薄玉再度皱起了眉头,他来到汉中府也有一段时间了。 大部分的时间虽然都在养病,但是也去所城内的军器局看过了工坊之中的情况,也了解了很多的东西。 兵器坊那边,陈望要求打制的鸟铳,首重威力,其次才是射程。 相对于普通的明军军中使用的鸟铳,陈望要求打制出来的鸟铳威力更大,破甲的效果更强,但是射程也要短很多。 而这自生火铳的枪管较短,比起鸟铳来说要短了不止一星半点,更趋于短铳,威力自然是不大,射程也较近。 「自然是达不到标准。」 陈望点了点头,他要薄玉彷制只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也是燧石打火,而并非是全盘的彷制。 「这是我画的关于新式火铳的图文,薄先生可以看一看。」 陈望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叠好了的图纸,而后将其展开平铺在了桌面之上。 「我希望新制的火铳都按照这样的形制去制作。」 薄玉举目看去,眼前不由一亮。 陈望放在桌面之上的图纸所画的新式火铳,但从外观上来说可以说是极为漂亮,比起他见过的所有火铳都要好看许多。 薄玉注意到了图纸上的火铳,打火的装置 描绘的极为详尽,甚至还有说明,而且一些细节甚至设计的更为精妙。 不过这些东西他之前观摩自生火铳的结构已经是烂熟于心,让薄玉有些惊讶的是陈望给出的图纸不仅仅和那些军械书籍有侧面图,还有从上俯视的图,还有放大细节的图。 这杆火铳的设计很多地方都足让人称道。 「总兵大人,不是知道这两个设计是为了什么……」 薄玉看着眼前的图纸,感觉很是新奇,大部分的地方他都清楚,但是还是有几个疑问,当下指着图纸问道。 陈望顺着薄玉指的地方看去,薄玉指的位置正是枪头和枪尾的位置。 「铳尾这个是枪托,铳兵持铳射击的时候,一手握持扳机,另外一只手握持着铳管,用枪托抵在肩膀上作为支撑,射击的时候精准度可以更高一些。」 这个时期,很多火铳都没有枪托,明军列装的鸟铳虽然看起来有枪托,但是实际上是基本都不具备抵在肩膀上的作用。 装备枪托,可以大大的提高枪械的稳定性和可靠性。 「这是套筒,装备刺刀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铳矛。」 这个时候早已经是出现了可以插入火铳枪口的铳剑,这种刺刀被称之为「插塞式刺刀」。 但是插塞式刺刀存在着连接不牢,妨碍射击等缺点。 专门套管将刺刀固定在枪管外部的套管式刺刀,一直到十七世纪末时才被发明出来。 至此火枪手终于可以不依靠其他兵种而独立成军,并且同时扮演远程火力投射和近战冲击的角色。 再到后面,更是导致了排队枪毙战术彻底取代所有的战术和战法。 「我准备设计一种短的刺刀,到时候可以直接套在这个位置,也就是套筒式刺刀。」 「临阵对敌的时候,铳兵上刺刀可以拒敌,独立成君,不需要再安排长枪兵在前为其掩护。」 薄玉眼神微动,他虽然没有打过什么战,但是他研究军械多年,陈望刚刚说出了刺刀之时,他便已经是想到了用途。 在陈望为其讲解了其中的关窍之后,薄玉更是想到了应用之时的作用。 火铳杀伤威力极大,合格的鸟铳,在中近距离几乎没有多少的甲胃可以抵挡其威力,中之即死,擦之即残。 比起弓箭来说,火铳上手更快,训练也更为容易。 唯一的缺陷便是装填的速度,还有基本上只能平射,必须要踏出军阵,得不到多少的保护。 但是现在,这种新式的火枪改用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已经是极大的节约了装填的速度。 而且薄玉观摩兵器坊试枪的时候,他也注意到陈望军中火铳兵基本都携带着很多小纸筒,他们倒药、装弹都是直接撕开然后装填,又省了不少的时间。 这么算下来,只怕是原来鸟铳打一发的时间,这种带着自生火铳点火装置的长火铳便可以打出两发甚至是三发,火力的密度提高了数倍有余。 而装上这种套筒式刺刀,无疑是可以可以解决第二个问题——火铳手射击之时需要踏出军阵,基本没有保护。 敌军蜂拥而来之时,装备着刺刀的火铳手不需要再退入长枪兵、刀盾兵的后方,而是可以在装好刺刀的前提下继续射击。 等到敌军快要冲到近前的时候,这些新式火铳就快要当成长枪来使用。 这些新式火铳设计有五尺的长度,装上一尺长的刺刀长度已经是达到了六尺。 如果是原本的鸟铳,射击之时需要间隔坡远,就算是用上这种刺刀也没有用处。 但是新式火铳用的又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可以站在一起。 如此,枪阵可成。 所有的思路,都是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 薄玉霍然抬头,目光投向了陈望,折服道。 「总兵大人之才学足以为众工之师,学生研究军械多年,本来见到自生火铳已经是觉得精妙,但是相比总兵大人之设计,这自生火铳也不过尔尔。」 陈望因为薄玉突然转变的态度稍微有些尴尬,他之所以能够想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因为他很清楚后世的发展的轨迹。 他给薄玉的新式火铳图纸,参考的是英国在十八世纪军中列装的「褐贝斯燧发步枪」形制,设计理念自然是要很先进,毕竟是将近一百年后的东西。 他的记忆力是全方位的加强,能够回忆起来的自然不仅有之前看过的史书。 当初在看明末的历史之时,陈望自然也是关注了当时的各种枪械。 褐贝斯燧发步枪这样出名的枪械,陈望自然是看过图纸,凭借着记忆绘制出来并不困难。 虽然因为技术的局限,目前是不可能完全的彷制出褐贝斯燧发步枪,但是先进的设计理念还是有很大的好处,能够少走很多的弯路。 当然,陈望也做出了些许,并没有完全照搬照抄。 明时关于鸟铳等器械的记载,精准度远大于同时期的欧洲。 明朝的鸟铳之所以精准,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在铳后有一个照门,加上前面还有准星,三点一线,自然精准。 而西方的火统,直到十九世纪初,除了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准星,根本就没有照门。 而伴随着英***队征战世界的褐贝斯燧发步枪,也没有照门这种东西。 陈望在绘制图纸之时,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特地加上了照门和准心。 「不过,总兵大人设计的这种刺刀,恐怕其中有些技术上的问题,较为难以实现……」 薄玉重新恢复了冷静,他看着放置在桌面之上的图纸,面露难色。 这种套筒式的刺刀确实可以增强军队的战力,补足火铳的手的短板。 但是对于工艺的要求却是不低,目前汉中卫军器局的那些工匠技艺恐怕还办不到。 对于薄玉所说的问题,陈望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刺刀的问题暂时不急,初期制作的新式火铳,可以不装备刺刀。」 刺刀的问题现在限制于汉中卫军器局冶铁的工艺,还有一些技术还达不到标准。 现在使用的刺刀对于钢材强度要求很高,大部分的敌人都穿戴着有甲胃,要是钢材强度不足,装备着刺刀的燧发枪根本没有办法和长枪一样具备近战的能力。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在于这个时代的制作工艺的问题。 套筒式的刺刀,刺刀和套筒内壁需要一致才能套紧,需要工匠单独去打磨。 单独打磨必然要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产量将会很低。 如今汉中卫军器局本身产能就不高,自然是也分不出多少的人。 这些情况陈望都清楚,现在暂时也只能够选择折中。 只能等到之后冶铁的工艺还有技艺都提上去之后再装备刺刀了。 陈望正准备说起另外一个话题,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当下道。 「对了,这新式的鸟铳你看能不能设计一个背带,最好是连接在铳口下方一些,另外一头可以刮在扳机的位置,这样在行军的时候可以直接背在肩膀之上,不必要时时刻刻抗在肩上。」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个倒是不难,只需要花些时间就行, 只是如今所城军器局内似乎工匠人数并不多,产能可能会因此降低……」 薄玉微一沉吟,回答道。 陈望微微皱眉,工匠的人数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军器局内如今有兵器匠一百七十人,人数目前来说是有些少,但是后续我会安排人员继续招募工匠填补空缺……」 陈望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言语,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现在在汉中府内招募工匠困难,是因为汉中府内的工匠本就不多,而在外地招募工匠困难是因为工匠都有籍贯,轻易不能脱籍。 但是现在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招募不少的工匠,虽然也并不合法,但是这条路线确实是可以一试。 当初在淳化的时候,洪承畴为了防守淳化,曾经调集了西安卫军过来,带领着那支卫军的卫军军官是西安前卫的指挥佥事罗桂忠。 淳化一战,罗桂忠从其中分润了不少的战功。 当时分别之时,罗桂忠千恩万谢,言称若有事情尽可以去劳烦他。 现在罗桂忠似乎已经是成了西安前卫的指挥使。 原本罗贵忠先是凭借着淳化的战功成为了指挥同知。 后来孙传庭整顿卫所,西安前卫的指挥使不知道孙传庭的厉害,只以为和之前的巡抚甘学阔一样没有什么本事,非要顶着来。 结果自然是连指挥使都做不成,直接被一撸到底,甚至差一些被孙传庭斩首示众。 西安前卫的指挥使就这样落到了罗桂忠的头上…… 第二百零五章:未雨绸缪 “工匠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去除了一桩心事,陈望的脸上也有了笑容,胸有成足的笑道。 “最迟在五月底的时候,军器局内的工匠数量起码能翻上一番。” 只要银钱足够,应当能从罗桂忠那里招募到不少的工匠。 孙传庭整顿西安四卫主要是整顿的正军和屯田,并没有对于军器局太过于上心,甚至没有多少的改动。 原因很简单,大部分的内地卫所早已经糜烂不成样子,军器局制作出来的铳炮基本都质量堪忧,内部的问题错综复杂牵连甚广,整顿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而现在匪乱严重,流寇横行于各地,孙传庭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去整顿军器局。 作为巡抚,孙传庭只需要递上几份文书,便可以从工部要来足够的衣甲和武器。 西安四卫的军器局说是肩负着制作器械的职能,但是实际上只是铸造一些刀剑枪矛、甚至主职到现在已经是变成了修补损坏的武备,沦落成了修理厂。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也才让陈望有了可以操作的空间。 而且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所有的心神几乎都被李自成牵动,根本无暇顾及他处,正好卡在这个时机。 李自成这一次再入川北,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带领骑兵虽然星夜奔驰,但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 现在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领兵作为先锋向川北进援,洪承畴亲领大军在后作为后驱,也是一路急行。 如今成都府周围还有不少当初川西和川南的援军留守,而且四川的巡抚如今已经也已经是换了人,由傅宗龙替代。 傅宗龙原为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史,曾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有边才,懂军事,并非是王维章那般的懦弱无能之辈。 所以这一次洪承畴不需要再担心李自成打破成都,失陷亲藩。 虽然有三月平贼的期限,但是眼下的局势,三月平贼已经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洪承畴下了狠心,不再匆匆追击,而是步步为营,稳步前进,逐渐的缩小包围网,势要将李自成围死在四川。 洪承畴不仅是在每一处的关卡和路口都留下足够的军兵,甚至还考虑到了万一李自成突破了关卡和隘口的情况。 当时在宝鸡收到命令之后,陈望领着军兵一路急行进往汉中,原先是命令是守卫汉中,保全瑞王安危。 等到了汉中之后,因为李自成并没有进入汉中府内,所以洪承畴的新命令也发放了下来。 新的命令是在休整过后移师宁羌,接防七盘关,堵住流寇北上进入汉中府的道路。 孙传庭则是领军前往成、阶,填补空缺,封堵住李自成北上的道路。 “如今军器局内共有三百二十三人,按照如今汉中卫军器局内的情况,停下所有的产出,只铸火炮,就铸三斤炮,到八月的时候,能铸多少门三斤炮……”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一年的三月,到了今年的九月,清军将会再度入口,侵入北直隶。 按照原本的进程,十月之时洪承畴和孙传庭将会收到诏书,赴京勤王。 虽说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李自成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被击溃,很多事情都说不准。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一旦真的选派入京勤王,到时候无疑将要直面清军。 历史上的孙传庭领兵赶赴北直隶不久便与清军连战数阵。 陈望想要说到十月的时候能够铸多少门,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日期。 “三斤炮?” 薄珏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陈望说的三斤炮就是一开始说的局一级的火炮,能打三斤炮子的火炮,按照炮弹的重量来定炮名。 按照惯例,大部分的火炮铸造完毕之后都会取一个响亮威武的名字,很少有像陈望这样直接取用炮弹重量为名的火炮。 不过这样取名倒是简介明了很多,便于记忆和统筹。 “铸造铁炮须用泥模具所制,以泥模铸炮须得用舂得极熟的粘土制成模具,而后放置于摸具间使其慢慢阴干,只制模的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皆看天时。” “要想加快速度,则需要人以炭火徐徐烘透,而此法却又极其考验工匠技艺。” “若是工匠技艺不熟,一旦模具未干透或土未舂熟,铸出的火炮根本不堪使用。” “而且一件模具只能铸造一门火炮,无法重复使用,耗时耗力。” 薄珏思索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总兵大人要求重量要轻,坚固耐用,所以铸造火炮当以青铜为佳。” “相较于铁炮来说,青铜炮身炮管尽为青铜所制,虽然因为用料昂贵许多,但是相较于铸造铁炮却有一大便宜。” “铸造青铜炮,可以使用平日铸造农具的铁模制炮,不分四季,不太受天气影响,也不需费时晾干或烘干泥模。” “不算一开始铸造铁模的时间,十余名娴熟的工匠用心尽力,一月便可以制作出一门三斤炮。” “只是现在所城军器局内大部分的工匠都没有造炮经验,虽然大部分都是老的匠人,但是教授他们技艺只怕也需要耗费数月之功……” 薄珏摇了摇头,开口道。 “按照最好的情况预计,三月、四月之间,由学生与一起到来的工匠制炮,可造两门,造炮之时同时教授技艺,五月之时大部分的工匠都已经熟悉了工艺,到时候便可以试着全力造炮。” “新匠和老匠之间在造炮之时差距明显,用时只怕是要慢上不少。” 薄珏皱起了眉头,脑海飞速的转动着。 “军器局三百余名工匠,有甲匠、有兵器匠,虽然总兵大人说是停下所有产出,全力造炮,但是专精不同,技艺也有高低,能当炮匠者,到五月的时候可能最多只有两百人学会。” “按照二十人两月一门来算,就是十门,不算学生自己造的炮,不算废品,次品,到八月底,最多能造三斤炮二十门。” “二十门……” 陈望复述了一遍最后薄珏说出的数字。 这么推算到十月的时候,加上薄珏每月能制的一门炮,最好的情况就是有三十七门火炮,这是在理论上最好的情况,并且不算废品次品的情况之下。 如果算上的话,只怕是达不到这个数量。 十月之时北上勤王,他可以带三部兵马,其中一部肯定是骑兵,另外两部的步兵,也就是十八个局。 分摊下来,每个局差不多能分到一门到两门三斤炮,阵线之上的间隔还算能够接受。 “不过铸炮,尤其是铸青铜炮,所耗金银不再少数。” 薄珏微微侧目,看着陷入思索之中的陈望,显得有些迟疑,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开口打断道。 “铸炮铁模都需百两,虽然能够重复使用,但是一次制十门,就是十具千两,而且这还都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在于铸炮所用之铜。” 这种打三斤炮子的青铜炮到不了千斤,但是数百斤随便都要,如今铜价极贵。 铸造铜炮就和拿钱砸没有什么两样,三十多门三斤的青铜炮所要耗费的银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薄珏有些担心陈望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 看到薄珏的有些迟疑眼神,陈望怎么可能听不出薄珏的言外之意。 “金银钱财之事,蒲先生无需担心,只管放手去做即可。” 陈望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淡然的喝了一口,云淡风轻道。 区区三四十门三斤的青铜炮,他怎么可能造不起。 就现在他脚下的这座所城里的地窖下就藏着价值十万两白银的金银。 这些金银一部分是李自成这个运输大队长送的,另外一些是金翅鹏卢时、还有黑杀虎张原留下的。 虽然营建两处千户所,整顿军器局花费了不少,但是现在仍然够用。 而且除去这些金银之外,当时还缴获的大批粮草,这些粮草一部分储存在两处所城之中,另外一部分则是存储在当初张原屯粮的山寨之中。 湖广的粮价因为匪乱暴涨之时,陈望也让王元康卖出了一批陈粮,又得了不少的金银。 “对了。” 陈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握着茶盏的手也停在了空中。 “既然青铜炮能够用铁模来铸,为什么不能用铁模来铸铁炮?” 这个时代铸炮的方法一般是泥模铸炮和失蜡法铸炮。 失蜡法因为对蜡的凝结温度有要求,对于气温要求很高,一般都要是在冬天才能使用,春夏秋气温高,蜡模会先一步融化。 泥模做好后必须确保晾干,否则加入热铁时,水汽就会蒸发出来形成气泡,有气泡对于火炮的影响巨大,不堪使用,晾干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虽然对于铸炮的知识陈望基本都不懂,但是他记得好像是可以用铁模铸炮的,他记得清初好像出现了铁模铸炮的方法。 很多网上的书籍中都大为推崇铁模铸炮,因为不仅成本低廉,而且还可以快速的武装军队。 “铁模铸炮?” 薄珏皱起了眉头,直接摇头道。 “铁模铸炮不行,我原先也曾经想过用铁模铸炮。” “铁模铸炮有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首先便是脱模的问题,我当时试过了诸多的方法,脱模都极为困难。” “后来花费了诸多精力,倒是脱模成功铸出来过一门,但是铸出来的火炮根本发不了几发炮弹,便会生出裂纹,根本不堪大用,倒是平白耗去许多银钱。” 薄珏叹息了一声,如果能用铁模铸炮,确实能够省下许多的银钱。 但是现实却是其中有许多的困难,而且最为重要的铸出来的火炮也有着极大的缺陷,又因为经费不足的原因,所以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条道路。 陈望神色微凝,听薄珏的口气,铁模铸炮恐怕没有那些书中说的那么简单,其中应该存在着一定的技术上的难题。 不过既然历史上确实有人使用使用铁模成功铸炮,而且铁模铸炮还盛行一时,证明这条路是可以走的。 只需要攻克那几道难关,就能使用铁模铸造铁炮。 不过历史上用铁模铸造铁炮是在清末鸦片战争后,这些难关只怕不好攻破。 “铁模铸炮我感觉应该可行,蒲先生不妨可以将一些精力分过去,看能否可以突破难关。” 陈望想通了关窍,心念一转,说道。 “若是可以使用铁模铸炮,无疑能为国家省下大量的银钱,有火炮之利,也能阻挡北虏侵攻。” 薄珏微微偏头,想了一想,最后点头道。 “总兵大人学识渊博,对于军器研究深刻,既然总兵大人觉得可行,学生愿意在之后进行研究。” 陈望笑了一笑,说道。 “我听闻蒲先生之前在南直隶家中曾建有专门的工坊,设实验所用的场所。” “我也不知道薄先生所建的实验室是什么模样,不过在汉中薄先生也可以建一所,铸炮制铳之时可以将其中的数据记下,若是出现了问题,也好找出缘由。” “营建实验室的款项我已经调拨了下去,到时候你可以直接找王同知,他会全力协助你。” 陈望向着右侧指了指,王元康看到陈望的手指来,当下便露出了笑容,双手抱拳躬下了身子恭敬的向着薄珏行了一礼。 虽然薄珏没有官职在身,但是王元康完全没有对薄珏有半分的看轻。 陈望派去请薄珏的规格之高,待遇之高,无疑不代表着陈望的态度。 从汉中卫的卫城过来,到陈望的麾下之后见识了其间的种种。 王元康便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就跟在陈望的身后。 陈望和他之前所有遇到的人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 陈望,绝非是池中之物! 所以从薄珏到往所城来后王元康便一直是对其恭敬有加,彷佛薄珏才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而他自己则是白身平民。 “蒲先生若有事务,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王元康笑着再行了一礼。 王元康的低姿态让薄珏颇有些不自在。 其实对于陈望对他这么尊敬,薄珏其实是有些手足无措,只是陈望对于军器火炮之类的东西都极为了解。 交流起来这些,薄珏便禁不住忽略陈望的身份。 “我准备在军器局增设技术顾问一职,特聘薄先生担任,专门负责技术。” “军器局未有主官,目前是由唐世平代管,我也会让他配合蒲先生,遵从蒲先生为先。” 陈望又看向了左侧的唐世平。 唐世平听到自己的名字,同样是上前了一步,向着薄珏行了一礼。 薄珏有些拘谨的回了一礼。 对于人际交往,迎来往送,薄珏一贯是不太通晓。 谈起技术他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说起其他的却是又没有了话。 而且薄珏还没有从陈望说拨款给他,建立单独工坊实验室的重磅消息之中缓过来。 “薄先生先行休息,先以身体为重。” 陈望站起了身来,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时间紧迫,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让他耽误,卫所之中的还有一些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崇祯十一年北地不安宁,汉中也并不平静。 很快。 汉中府也将会遭受灾荒的侵袭。 现在他需要做的,正是未雨绸缪。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水力 汉中卫右千户所,所城南郊。 汉水正从这里流经而过,石泉境内河道弯曲,左岸陡,右岸缓,河面宽多在两百米左右,河谷宽达五百米以上。 作为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水在历史上占居重要地位,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 汉中卫右千户所城建在汉水的西北面,也就是右岸,因为右岸较缓,因此将近八成之上的的屯田居民也都分布于此面之上。 陕北的旱情似乎并没有对于汉中府造成多大的影响,往昔旱情最重时,汉水的水线也没有下降多少。 汉水沿岸的土地和百姓基本没有遭受多少的灾荒,旱情影响的只是汉水主流辐射不到的地方。 而石泉就处在汉水主干的流域,自然没有收到多少旱情的影响。 旱情没有能够影响汉水,但是如今石泉县境内汉水水畔却是多了很多新的器物。 汉中卫右千户所的南郊原野之上,汉水的水畔比起往昔多了很多条又深又宽的水渠,一路向着东面流去。 在水渠之后数座颇为壮观的堤坝,大量的河水在此被积蓄了起来,而后顺着泄水的孔洞又流往远方。 通过泄水孔洞的水流稳定,不见丝毫的波动,而在其两侧。 各种各样的水力机械正在水流的驱动运行,水锤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大量的房屋分布于两侧。 道路之上有不少运送着货物的车马,还有着许多行色匆匆,往来奔走的工匠、民夫。 陈望正站在一处堤坝旁侧的高坡之上,审视着坡下的机械和水渠。 站在他的身侧,此时不仅仅只有唐世平、王元康两人,兵器坊和甲胄坊的匠头齐正松和江万山也站在陈望的身侧。 坡下一众身穿着罩甲、头戴笠形盔的亲卫尽忠职守的担任着守卫的任务。 和薄珏会面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 这三天里,陈望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右千户所的所城之中。 陈望已经是换下了当初穿戴的甲衣,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道袍,原先戴着的铁盔也变成了普通的云巾。 穿着宽松的常服,陈望的心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从他到达这个世界以来,将近三年的时间里面,几乎没有一刻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各地匪乱不休,朝廷的征调不停,无数的事件一桩又一桩的接踵而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军器局在一月之前已经是全部搬迁到了此地,这些水力器械,确实让原本很多需要耗费工时的事情变得简单了很多,比如熟铁板的打制上就已经用上了水锤,节省了不少的人力。” 齐正松低着头,弓着身子,显得极为恭敬,向着陈望汇报着这里的情况。 “不过因为这些都是新式的器物,所以大部分的工匠都还不太熟练。” “因此打制的器械产量并没有提高太多,不过从这个月开始,很多的东西产量都提高。” 陈望微微颔首,对着齐正松说道。 “水力的用处很多,你们可以多研究研究,比如说鸟铳的铳管让人来钻要钻许久,水力如今稳定也,可以试着用水力来钻,这样又可以省下不少的人工。” “小人也有相同的想法,只不过是不知道是否可行,不敢贸然行事,既然大人下令,那小人就试着去做一做。” 齐正松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在陈望的面前,齐正松不敢乱说话,陈望可不是那种不懂技艺的寻常官员,根本忽悠不住,甚至很多地方都可以当他的老师。 有时候齐正松都在想,他们的这位陈总兵原先是不是匠户出身,才知道这么多的技艺。 不过身份有别,他也不管乱说,只是在心里想想。 陈望自然是不知道齐正松的心中所想,不过要是知道最多也是无语一下。 对于器械的了解自然是来自于后世看的那些杂书还有网上的文章,其中有真正的知识,也有不少的错误,所以他也不敢随便瞎说。 像之前的那个铁模铸铁炮的想法,就在薄珏那边闹了乌龙。 “兵器坊这边可以用水力做事,你们甲坊也可以。” “我记得有一种利用水力的机械,叫做什么轧辊机,可以同时压数块熟铁板,这些铁板可以制作甲胄,从壕境那边买的书里应该有……” 陈望转头看向江万山,自顾自的说着,不过说到了一半边停了下来,江万山是匠户,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 “元康。” 陈望有些无奈。 “你找几个夫子,在军器局里面开几个识字班。” 买来了书,却是看不懂字,那买来的书根本就没用。 “暂时就这样吧,工坊内的识字班建起后,再说其他的……对了……这些水坝渠道都是怎么建的?” 江万山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听到陈望转移了话题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又听到了他唯一一个会答的问题,当下上前了些许,回答道。 “大人所言的水驱锤,王大人所著的《新制诸器图说》,还有那本《远西奇器图说》内的机关器物,其中借用水力的机关器物,在运作之时需要稳定的水流。” “石泉县内的水流受四季影响,又受天时等问题的困扰,因而水流不稳,所以一直没有能够利用水力。” “后来是王大人带着我们修筑水渠引水,又筑造堤坝,得来了稳定水流,才得以利用这些机关器械。” 陈望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王元康,齐正松口中的王大人自然是王元康。 “小人作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兼管屯田诸事,自然要懂修筑水坝,建引水渠。” “而且原先的军器局很多时候也是小人在管,对于机关器物自然有所了解。” 王元康微微躬身,解释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事当记你一功。”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军器局,陈望心情颇好,笑着对着王元康说道。 “这些都是小人职责所在,份内应做之事,实在不敢贪功。” 王元康也是一样露出了笑容,他平日里见到陈望的时候,陈望一直都是颇为严肃,很少夸赞他人。 当初在汉中卫城之时,陈望气势迫人,城内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如伴虎狼。 饶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想起当初的情景,王元康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现在陈望这样和颜悦色,说实话王元康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我在所城的时间不多,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你跟我的时间不长还不清楚。”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你们立下了功绩,自然要受赏。” 陈望摆了摆手,只有赏罚分明才能让人有足够的动力。 “原先军器局人少,规模不大,所以我也没有多管,不过马上军器局就要扩大,开始步入正轨,各项规章制度自然要先定。” 规矩还是要先立,不然等到规模大了以后,再想改变难度无疑要增加很多。 “原先工匠只分了三级,而且只分兵器匠、甲胄匠,这些太过于笼统,我已经制定了一份新的计划,将工匠划分的更详细一些。” 现行的分级制度只是当时没有时间的权宜之计,肯定是需要更改。 而且现在军器局的工作效率并不高,基本上都是各干各的。 陈望准备开始定下分工,将汉中卫军器局的制作模式改为流水线分工的模式。 钻铳管熟练的便专门钻铳管,打制熟练的便专门去打制。 流水线分工可以提高工作的效率,从而达到降低人力的成本的作用。 还有就是现在军器局产出的鸟铳虽然合格,基本没有炸膛的事件发生,但是却因为制作工匠的原因,导致成品的规格不一,自然是有所影响。 所以陈望准备而对于各项器物都制定一个通用的标准,之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制作。 “还有就是发布一份公告,凡是提出能够提升产量,降低生产成本办法的人,按照提高的效率和降低的成本,按照优劣发放奖金。” “如果是发明了新的机关器械,或则是改进了某项制造工艺,不仅一次性发放大量的赏银,还给与额外的奖赏。” “按照贡献的高低,直接提高其工匠等级,同时再长时间,按月发放一笔奖金,创造的效益越大奖金越多。” 陈望从唐世平的是手中接过了一方面巾,擦拭了一下双手,开口道。 “这些我都写在了计划书里,计划书有两份,你们两人各拿一份。” “一份是关于军器局的,另外一份是关于卫所民屯发展的,你们两人看了以后,告诉我计划哪里可行,哪里不可行,不可行的点在哪里,我后续会处理这些。” 王元康和唐世平对视了一眼,而是恭敬的低下了头,应下了陈望的命令。 陈望做出的很多决策,在初时看来有些异想天开,甚至是不可行,但是到最后却全都证明了可行。 所以两人自然是没有提出相左意见的想法。 “对了,这就是之前你在报告信里提到的兰州大水车吗?”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面巾,指着远方水畔一轮极其高大的水车问道。 那水车就在不远处,差不多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水车体型庞大,高达十余米,竖立在水畔边,高大的车身屹立在原野之上,显得极为壮观。 “正是。” 王元康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也是他做出的一大政绩。 “此物名为兰州大水车,宁夏等地多建此车以运水灌溉。” “旺水季利用自然水流助推转动,枯水季则以围堰分流聚水,水流经过堰间小渠,河水自流助推,无需借助人力。” 一百多米的距离并不长,骑上马便到达了水车旁边。 到了近前,又是另外的一番风景。 “这类水车,轮幅共长五丈有余,算上底座,超过六丈,最多甚至可达七丈,只一轮水车,利用得当便可以灌田三百亩。” 王元康适时的站在一旁为陈望介绍了起来水车的情况,这些东西都是他督建而成。 一丈约有三米三,六丈便有差不多二十米的高度。 后世一层楼也不过近三米,也就是一轮兰州大水车,说差不多有将近七层楼的高度。 当初看着那些由钢筋混凝土构筑而成的摩天大楼,陈望并没有多少的震惊。 但是如今看着眼前木制的兰州水车之时,陈望却是泛起了别样的情绪。 陈望沉默的站在岸边,看着被水流带动着不断转动的水车。 他看着水车的篾织轮叶被湍急的水流带着不断的转动,哗哗的声响从耳畔传来。 水流自然冲动车轮叶板推动水车轮幅的转动,水斗舀满了河水,将水提升二十米的高空之上。 转至顶空之后再度倾入木槽之中,轮叶上的竹筒不断将水倒入岸边的水渠中,河水便不断向着前方流淌,源源不断的流入周围的田地之中,为周围的农田提供着灌溉。 对于兰州大水车,陈望其实是有印象的。 兰州大水车可以算是筒车的一种,不过其中的工艺要更为先进一些。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兰州有水车二百五十二轮,黄河两岸更是水车林立,总滴灌面积达到了十多万亩。 “我记得,这样的一轮水车算上用料和工费,一轮大概要花八九十两白银?” 陈望走在河岸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水车,询问道。 “大人记得不错,这样一轮兰州水车需要花费银钱确实不菲。” “一般用于灌井的水车,一架费银不过十余两,引水后之后可以灌田二十余亩。” 王元康的记忆很好,而且她也知道陈望肯定要来看这些东西,自然是将其工费造价等等都记在心中。 “这类兰州水车因为用料甚多所以更贵,不过细算下来,实际上要比普通的灌井水车更为省钱。” “只不过有些地方并不能用如此巨大的水车,受限于当地的条件只能用普通的灌井水车……” 王元康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他看到了陈望神色发生了变化。 陈望目光深沉,神色黯淡,目光并没有落在眼前的兰州水车之上。 而是看向了远方,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和之前踌躇满志之时简直判若两人。 “银钱的问题不需要在意,多建水车,多挖水井,保障田地有足够的水能够灌溉,只要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实处就行。” 陈望重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兰州水车,重新开口道。 他之所以沉默下来,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步步为营 陈望在石泉只呆了差不多月余的时间,便离开了所城,回到了汉中。 在汉中会和诸将之后,便领兵再度向西,前往汉中府的西部。 三月平贼的期限已过,朝廷的惩戒也已经是发了下来,大批的官员被削俸停职,降官削品。 陈望自然也在其中之列,不过可能本身只是卫军的指挥同知,之前又擒杀了高迎祥,一路上也算是战功卓著。 所以倒是没有降多少,副总兵和指挥同知都保了下来,给的惩戒是削俸停职,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这些跟着洪承畴一路进剿的将领处罚最终,尽皆贬官三级,戴罪办理剿贼事务。 而洪承畴和孙传庭也遭到了训斥,治罪降职,削其所加秩,着戴罪之身立功。 说实话,贬官降职之类的惩戒并非是太过于严重,但是多少还是让人心生不满。 一路追缴几乎未有片刻时间可以停歇,但是这一切都被上面的人所忽视,直接论罪查处。 流寇为祸天下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之时,他杨嗣昌上任直接就定下了三月平贼的期限,却全然不顾实际的情况。 说心中没有不满绝对是假的,一众受罚的将校皆是心中不满,对于一些命令也开始阳奉阴违了起来。 说实话,杨嗣昌无论是谋划还是才智,都是属上乘。 但是可能是因为出身过高,远离凡尘,不知人间疾苦,因此而犯下了诸多的错误,最终一手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 …… 洪承畴的命令在半月之前也更改了一下,原先是只需要驻守七盘关,后面改成了驻守七盘关,略阳两地,堵住了从西面进入汉中府的所有道路。 陈望于是分兵两路,让周遇懋领本部营兵,和同胡知义带领的第二步兵营三个千总部驻守略阳,合计四千人。 自己则是领着第一步兵营三个千总部,还有第一骑兵千总部合计三千五百人,赶往了七盘关。 七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咽喉处的七盘岭上,号称西秦第一关。 这里是四川连接秦岭以北的唯一道路枢纽,七盘岭头设有七盘关讯,建有炮台三座,虎踞山岭。 但是现如今,七盘关却已经是化作一片丘墟,三月之时李自成领大军一路南下急攻七盘关,猛攻三昼夜,破关城,毁炮台,守关军将阵亡失踪者,多达一千三百七十九人,余众皆溃。 游击李平恩力战而亡,被斩游击以下将校十三人。 “上面没有调拨资金重修关隘,也没有调拨民夫,就在原来关隘的基础上修补一下即可。” 陈望勒住了战马,扫视着周遭的山岭和道路。 “五日一练改为十日一练,其余的时间就在上山的道路之上多挖几道壕沟。” “修复一下三座炮台,把所有的发熕炮都填上去。” 现在的陈望早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到来之时一般不懂如何排兵布阵。 从淳化之战后成为游击,到现在作为汉中镇的镇守副总兵独守一镇,已经有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了。 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这些基础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现在只需要到达一处地方,只要看着周围的地形,陈望便可以判断出哪里合适设置火炮,哪里适合安营扎寨,哪里又适合防守和进攻。 “遵命。” 这一次跟着陈望的第一步兵营三个千总部的千总分别是胡知礼、陈鸣、陈德,都是出身于陈胡两氏。 三人领了下了命令,当即带着各自的亲卫去调遣军兵,挖壕补墙。 很快山上的军营便开始变得沸腾了起来,一队又一队的军兵在各自队旗官的带领之下走出了军营。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专属的工兵,修筑防御工事,基本都是一起上阵。 毕竟现行的一些建筑还有防御工事都不需要掌握多高的军事技能,也不需要用到什么太好的专业技术,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 陈望并不准备改变现行太多的军事编制,虽然对于军伍现在熟悉了很多,但是很多事物越是了解,便是越是能够发现自己的不足。 “大哥,洪督师不是带兵南下追击了,广元、剑阁两地还留了差不多七八千的人,怎么也打不到七盘关来,没有必要这么紧迫吧。” 陈功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 “不管流寇有没有可能来,既然受令便要尽忠职守。” 陈望目不斜视看着山下的景象,淡然道。 “万一流寇真的到来,也不至于没有任何的防备。” 陈功脸颊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当初陈望在定军山的说的话他可没有忘记。 当时陈望说的可是“乱世风云起四方,有兵便是草头王”,从那个时候陈望便开始筹谋。 到现在又在汉中府屯田养兵,整顿军器局,他是眼见着势力不断的膨胀,手下的武备不断的革新。 “老哥啊,要不是当初你在定军山跟我们摊了牌,我现在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陈功抬起手,揉着太阳穴,有些无语道。 “是嘛……” 陈望清咳了一声,被陈功揭了老底,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是下意识说出什么尽忠职守的话。 洪承畴、孙传庭、曹文诏这些人都是人精,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陈望自然是不敢怠慢分豪。 既然已经立下了忠臣的人设,便只能是按照这个人设继续演下去。 演的久了,有时候下意识说出的话都完全的贴合了身份,倒是有种骗人先骗己的感觉。 “兵凶战危,战场之上决不能抱有侥幸?” 陈望面色微板,转移话题,教训道。 “现在你还只是千总不打紧,但是日后你肯定要独领一军,到时候还这样冒失和不谨慎,让我如何放心将你外派出去。” “打住,打住。” 陈功举起了马鞭,连连挥手。 “带兵的重任就交给义哥、礼哥他们,我真带不了兵。” 陈功有些无奈,他是真不想带兵,但是陈望却老是想要培养他领兵。 “陷阵冲锋,斩将夺旗,我都行,只要别让我带兵,别让我读书写字,一切都好说。” 陈功想起陈望布置下来的任务就感觉头疼,似乎陈望还准备在军中开展什么识字班扫盲,他们这些千总还要学什么《军官操典》《练兵纪要》之类的书。 他在族学里面上学的时候都已经是上的头疼不已,如今当兵竟然还要读书学字,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小曹将军没有读过这些书,他也会带兵打仗,而且一路来战功皆是列在首位,难不成离了这些书就带不了兵,打不了仗了?” 陈功有些无奈的抱怨道,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陈望总是喜欢开办什么识字班,什么学校。 在两处卫所里面也设了什么学堂教人听说读写,后面又建了什么工学堂,要教人怎么做工打铁。 现在又准备计划要在军中推行那些识字班,军官也要读书学习。 “那你还就真说错了。” “我书房里面有好几本兵书都是小曹将军送的,你不会以为别人真不识字,真不读书吧?” 陈望斜了一眼陈功,明末的这些营将大字不识的还真没有几个,卫军的高级军官不仅人认识字,甚至兵法之类的书都有涉猎。 明时学文之风极盛,卫所之中有专门的卫学,乡镇也有专门的学堂。 除去政府所办的学堂之外,还有很多民办的学堂,这些学堂基本上都是地方的乡民自发的筹办。 但凡是大一点的宗族基本上都设有族学,宗族之中的孩童基本都会读上一段时间的书。 虽然中不了童生,考不了秀才,但是起码能够认识不少的字,不至于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这……” 陈功原本有些不服,但是听到陈望提起曹变蛟,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原先在军中,大部分的人都是以曹变蛟微榜样,陈功自然也不例外,他感觉自己或许确实有必要去看看那些兵书,学学那些操典了。 看到陈功神色的变化,陈望也收回了目光。 幸好陈功不知道左良玉大字不识,不然拿着左良玉来顶,他确实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现在左良玉还不是那个之后的那个“长腿将军”,自从被调到了河南之后一路下来皆是战功赫赫,连败闯塌天、张献忠,声势如日中天。 恐怕流寇的那个上甲名单,不要多久就能看到左良玉的名字位列其上。 “对了,大哥,你觉得李自成这回还能逃掉吗?” 陈功自觉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李自成这一次领兵破关进入保宁府,一路南下连破广元,而后又于剑阁大破意图拦截的六千余名川军。 剑阁一战,参将周鸣鸿战死,游击及以下将校阵亡者多达三十余人。 侯良柱急拒战其于绵州,也被击败,只能是退守棉竹。 “逃掉……” 听到李自成的名字,陈望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此时距离李自成进入川北已经是有了差不多两月的时间。 孙传庭领兵已经抵达了巩昌府,接管了成、阶两地的防区。 文县、白水这些从四川进入巩昌府的通道孙传庭全部安排了重兵把守,李自成不可能再度从这两地退回成、阶。 川南、川西的军兵正向着绵竹汇聚,川东军固守在潼川府内,洪承畴带兵经由保宁府一路南下,步步为营,逼迫而去。 李自成如今可以说是被包围在棉州和江油一带,东西南北四面的道路都已经是被封死,似乎真已经是成为了瓮中之鳖。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望总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李自成似乎还是能够化险为夷…… 四川的剧情不会很长,主要的剧情在北方 老陈这回要去勤王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化整为零 “如同闯王预料,官兵一路处处设防,步步为营,拔寨徐进,如今正从四面覆压而来,意图合围我军!” 田见秀一路快行,急步登上了李自成所在的高坡,有些焦急的禀报道。 数日之前东面便传来急件,明廷的平剿大军在洪承畴的带领之下已至梓潼。 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高杰、马科皆在其列,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三千人之众。 曹文诏和曹变蛟带领的先锋部队已达魏城,距离他们所在的绵州不过数十里,旦夕便至。 川东明军也正在集结,前不久有一支土司兵从石柱宣慰司赶来,使得川东明军的士气大振。 宣慰司也就是俗称的土司,石柱宣慰司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原本便是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一。 前宣慰使为马千乘,秦良玉是他的妻子。 马千乘被害后,因其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于是代领夫职。 石柱宣慰司也因此而崛起,秦良玉胆智过人,善骑射,通词翰,仪度娴雅,行军治兵,号令严明,因而为远近所惮。 在其统领石柱宣慰司时,石柱宣慰司的声威也因此达到鼎盛,各部慑服,实则已经是成为了土家族六大宣慰司之首。 而这一次领兵前来驰援川东的正是现任石柱宣慰使马祥麟。 马祥麟如今正值壮年,四十有三。 勇力绝伦,少时便开始跟随着秦良玉南征北剿,尝以单骑冲阵,俘获渠魁。 驰援辽东之时,目中流矢,犹拔矢策马逐贼,斩获如故。 马祥麟的到来使得川东明军士气大振,更是以宣慰使的身份成为了川东明军的主将,统管各部。 一般来说,土司出兵无论数量多少都是由汉官作为主将,但是这条潜规则如今也管不到石柱宣慰司的身上。 秦良玉身份非比寻常,崇祯三年之时,崇祯下诏褒美,召见于平台,亲赐良玉彩币羊酒,赋四诗旌其功。 石柱宣慰司如今就是整个四川的定海神针,川内诸部之所在此乱局之下仍然老实如旧,便是因为有石柱宣慰司在。 播州之役时,石柱白杆兵便已经是名声大噪。 奢安之乱,石柱宣慰司更是平叛的主力。 石柱不叛,其余五大土家族宣慰司也不会反叛,川内一众土司也不敢生出半点的异心。 石柱白杆兵的战力有多强,他们皆是有目共睹。 本来东面和南面的压力就已经是让人难以喘过气来。 现在,西面又闹出了动静,沉静在绵竹已久的侯良柱或许是得到了命令,也有了动作。 “四川总兵侯良柱领大部川军出绵竹,探马回报,兵力应当在一万五千人以上,正向绵州方向的进军而来……” 田见秀登上高坡,他已经是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 祁总管、仁义王等五名营首,还有刘宗敏、高一功等人此时都立在高坡之上。 当然,现在准确来说,已经没有营首和管队之分了,现在都已经改名叫做管领。 十队的管领只差他一人便已经是齐备了。 “你来的正好,看来我派人去通知你的信使和你正好错过了。” 李自成微微颔首,似乎早已经是得知了消息,脸上的神色并因为田见秀口中的消息发生丝毫的变化。 田见秀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他很清楚形势的没有多问,而是站在了往昔一直站着的位置。 “玉峰已经将我要说的一部分话先行说了,如今的情势大概就是这样。” 李自成一如既往头戴毡帽,不过身上的箭衣却已经是换成了蓝色。 “官兵正从东、西、南三路包围而来,北面的文县和白水如今都已经是被孙传庭彻底堵死。” “东路官兵共有一万三千余人,西路官兵约有一万五千余人,南路官兵约有九千人,总数有近四万人……” 高坡之上一众管领皆是沉默不语,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自成的身上,他们都在等待李自成的命令。 从成、阶山区杀到泾阳,再从泾阳绕回成、阶、连续往返,不断的转移,两越关山,将明军远远的甩在身后。 这一路上,他们一日比一日壮大,一日比一日强盛,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李自成。 李自成环视着站在身侧的一众将校,从他们的眼神之中他已经是清楚了一件事,如今在军中他已经是积累起了足够的威望,得到了所有人的信服和认可。 “从入川之时,其实我就已经是想到了现在的情况。” 李自成目光深沉,缓缓开口,他所说的话让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了过来。 “河南,湖广那边,你们都知道,张献忠、刘国能他们都已经降了……” 张献忠和刘国能两人接连兵败,最终归降的消息早已经被众人所得知,明军对此大肆宣传,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可能,军中士气因此越发的低迷,哪怕是在连番的战胜之下仍然是没有高涨多少。 如今在东面,只有罗汝才、贺一龙等部还在坚持,不过官兵正在不断的收缩包围网。 那新上任的总理熊文灿确实有几分的本事,调兵遣将不比卢象升逊色多少,甚至因为其本身久在南方为官,因此对于如何在这些地域作战更是极为了解。 而且熊文灿麾下还有一支从广州带来的南兵,那些南兵手中火器犀利,队列严正,而且近身肉搏亦是毫无畏惧,凶狠敢战,建立了不少的功勋。 东面战场如今已经是一片乱麻,罗汝才和贺一龙麾下不过数万人,原先十数万都败了,他们现在又如何能胜,只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便要被剿灭或则是投降。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李自成的声音低沉,目光森然。 进剿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自十面张网,步步为营,覆压而来,就算是侥幸了一重乃至两重防线,等待着他们的却还有数重关卡。 陕西的明军如今已经全部集中在了陕南地区,而大队的川军也已经是汇聚而来,一旦明军完成合围,他们就将成为瓮中之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从张献忠、刘国能等人战败之时,其实他们已经是陷入了死局。 洪承畴和孙传庭带领的陕西明军没有了来自河南的威胁,腾出了全部手来围剿。 同时因为东面战场战事的缓和,大量的川兵返回川内,他们的回归使得四川再度成为了铁桶。 多年的征战,李自成早已经不再是那个久居于陕西,不知道天下有多大的的驿员和军将。 此前四川爆发的奢安之乱虽然对于四川造成了颇为沉重的打击,但是正因为如此,如今四川省内的大部分战兵甚至包括卫军在内,都具备一定的战力,并非是和河南等承平日久的省份一般不堪。 之前在剑阁和广元的那两战,虽然两次都战胜,但都是惨胜,而且还是在占了先攻和兵力上的优势。 “正面作战,无论是对上哪一路,我们都没有多少的胜算。” 李自成神色平静,淡淡开口。 用一种十分的平静的预期,述说着可能遭遇的失败。 高坡之上一众将校皆是面色微变,他们都在等着李自成下令往哪里去走,等待着李自成带领着他们再度杀出重围。 但是李自成现在却是说,无论是对上那一路都没有胜算。 似乎……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败亡一条道路。 田见秀心中微冷,心底不由慢慢的升出了阵阵寒意。 他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他们明明一路连战连捷势如破竹,一时风头无两,他们明明还没有输! 田见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拳头松开又握紧了数次之后,他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李自成说的确实不错,无论是对上哪一路他们都没有任何的胜算…… 官兵迟迟未动,到此时却是先后向着绵州进军,无疑是证明着官军已经做好了准备。 洪承畴、侯良柱、马祥麟三人分别统领三路大军合剿而来,三人之间没有一个人是好相与的人物,这一次官兵的进剿势在必行。 这一次,他们恐怕真的已经是走到了头了…… 不对…… 田见秀的眼神陡然清澈了起来,若是真的已经到了绝境,李自成不应当是这个态度和神色。 田见秀目光微动,他注意到李自成神色仍旧是云淡风清,站在其旁侧不远处的拓养坤脸色也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拓养坤站在一众将校的最前方,李自成分设五营十队,拓养坤凭借着自身的资历和实力跻身于第一。 就是一直以来跟着李自成的刘宗敏和高一功两人,如今的地位也远不如拓养坤。 拓养坤只怕是知道什么,所以才如此的淡然。 田见秀反应过来不久,祁总管、仁义王、还有高一功等人也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一路征伐历经血战还能够活下来,又有哪个是真正的庸人? “大哥,你说怎么做,咱便怎么做!” 刘宗敏穿着一身亮银鱼鳞甲,头戴高顶顿项盔,第一个高声喊道。 刘宗敏身形壮硕,原本应当是宽松的鱼鳞甲套在其身上却是显得鼓鼓囊囊,恍若一头林间的棕熊一般。 从很早起始他便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后,没有缺过任何一战,是李自成真正的心腹。 “闯王军令,我等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一众军将也是纷纷表明了立场,沉声应承。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这一路来,我们身处绝境的时候并不在少数。” “官兵兵甲齐备,势力强盛,一直以来正面交锋我们都是败多输少,如今却是逼着我们不得不正面。” 李自成声音低沉,目光森然,沉声道。 “东路各营兵马弃兵投降,以为朝廷走狗!” “没有了东路的威胁,西路的官兵如今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外忧,他们可以只针对着我们。” “如今只剩下我军一部尚在西路支撑,官兵势必集结重兵绞杀而来。” 李自成提高了些许的声音,目光依次从身前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大厦将颠,非一木所能支也!” “这一次官兵集结了四万的重兵,分三路而来,又调兵堵住了我们北面的道路,隔绝了我再度返回巩昌的道路。” “这一次就算我们能够突破官兵的包围网,但是下一次了?” 李自成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冷声道。 “下一次……官兵必然会集结更多的军卒。” “我等所在之地域已被限制,官兵处处设防,步步为营,如今川北、陕南两地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就是有,也没有用处,你们都很清楚为什么。” 人海战术有用,官兵只有三四千人,人海战术的作用巨大,一旦围住官兵便可以一举将其歼灭。 但是人海战术在很多时候却又没用,官兵人数达到万众以上之时,他们器械齐备,补给充足,哪怕是再多的人潮都不可能冲散他们。 这个时候真正有用的,只有他们各队之中的精骑和马军。 但是合格的精骑和马军死一个便少一个,每死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根本损失不起。 “所以……” 李自成缓缓举起了马鞭,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空气在一瞬间几乎都陷入了凝滞。 “绵州一战,我们就算能赢,也不能够赢……” 田见秀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惊惧不由自主的放大了许多,其余的一众将校也是与其一般无二的神情。 但是李自成彷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情一样,仍然继续说着话。 “绵州一战,我们一定要败,也必须要败,而且必须要是惨败……” 李自成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神色冷峻,语气坚决。 “必须要让洪承畴以为彻底的击溃了我们……” 李自成转身向北,看向江油所在的方向。 如今时局极其不利,连年的灾荒在今年缓解了许多,官兵势力却是空前强盛。 但是……只要撑过了今年,撑过了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廷定下的四正六隅之策,很快将会遭受到反噬。 征税二百八十万,确实是使得官兵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但是一旦再度发生饥荒,这多征的税款,将会成为插向明廷心脏最为锋利的刀枪…… 他和张献忠一直以来都不对付,但是他很清楚张献忠。 张献忠不可能真正的投降,等到反噬到来之时,张献忠绝对会复起反叛。 而且北虏年年南下,每隔数年便要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事。 到时候明廷势必会调动大量的军兵北上勤王,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乱 “绵州大捷!绵州大捷!” “斩首五千七百二十级,俘虏贼寇四万人有奇,闯逆残部正往江油方向逃窜而去!” 崇祯十一年,五月上旬,从川北传来的塘报犹如飓风一般席卷了陕西全境,继而向着天下传播而去。 陈望奉令镇守七盘关,比起陕西省内的一众官将更早收到消息。 报捷叙功的文书写的无比豪迈大气,读起来只觉得行云流水,文笔卓越,酣畅淋漓。 而后闯逆残兵向着北面的江油的逃脱,曹文诏、曹变蛟、左光先三部合兵追击,闯贼又于江油设防,双方鏖战多时,久攻不下时,洪承畴收到了乞降信。 贼酋祁总管、仁义王于阵前反正,李自成在江油布下的防线因此土崩瓦解。 江油大捷的消息在五月中旬之时也从川北传出。 “江油大捷,斩首两千一百二十七级,俘虏贼寇一万六千人有奇,闯贼四散奔逃,仓皇四出!” 闯贼残部仅有万余人走脱,逃入了龙安府北部的深山巨谷之中,就此不知所踪。 各式各样的传言在各地的流传,有人说李自成带领残兵逃入了龙安府的北部山区。 还有人则说,李自成在江油领兵作战的时候战死沙场,尸体毁坏严重,无法辨别。 对于李自成到底有无亡于阵中,皆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官兵也确实发现了疑似于李自成的尸体,同时发现的还有几名贼首的尸体。 除去李自成的尸体难以辨别之外,另外几名贼首经由已经反正的祁总管、仁义王,还有一些已经归降的俘虏辨认,确认了其人应当是闯军之中的管领,争世王与大天王。 龙安府、江油城北,明军大营。 洪承畴端坐于首座之上,端详着手中描绘详尽的战报,脑海之中不断的回想着不久爆发的这两场大战。 下首位置,曹文诏和左光先两人一左一右对立而坐,除此之外偌大的军帐之内再无一人。 绵州、江油两战之后,乾坤落定,跟随着李自成入川的九万兵马如今有近八万人已是伏诛,只有少部分的人逃入的北地的山区之中。 李自成生死未卜,流寇主力全军溃散,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是宣告已经获取了胜利。 但是报捷的塘报都已经是递了上去,洪承畴却是迟迟没有下发收兵的命令。 军帐之中气氛沉默,曹文诏和左光先皆是低眉垂目,默不作声缓缓的喝着杯中的清茶。 洪承畴则是眉头紧蹙,目光一直停留在刚刚写完的塘报之上。 绵州、江油两战大战近月,终于得胜。 闯军主力如今确实已被歼灭,按理来说应当是一件喜事,但是洪承畴不仅脸上没有半分的笑意,心中也没有丝毫的轻松的之感。 虽然两战皆是苦战,又斩了争世王与大天王,祁总管、仁义王也已经是投了降,选择了反正。 在周遭山中搜索了半月之久,李自成一直都是杳无音信,在深山巨谷之中的抓到那些闯贼余党也都没有任何关于李自成的消息,李自成可能也许真的已经是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洪承畴就是难以放下心来。 他本能的感到不对,这两场大战虽然得胜,但是他却是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明明线索就近在咫尺,但是却又怎么也抓不住,只差着一层窗户纸,却是怎么也捅不破。 洪承畴放下了手中的塘报,连番的征战已经是让他越发的疲惫。 他今年已是四十有五,越发繁多的政务和军务堆积在他的案前,长久以来他都没有怎么安养,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以前。 “如今闯贼大部已溃,不过只剩些许残部,督师连年征战,劳累深重,不若暂时修养些许时间。” 曹文诏微微躬身,行礼劝谏道。 “无妨……” 洪承畴挥了挥手,抬起了手缓缓的揉着太阳穴所在的位置,目光下移,看向左光先和曹文诏。 上令,百日平贼,期限到达他们却是未能平贼,因此被降官留职,削俸去禄。” 此时已经逾期了近两月有余,如今李自成虽然不知所踪,但是闯贼主力确实已被剿灭。 此时正是应递捷报,飞马传递京师之时。 但是…… “你们两人应该也都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吧?” 左光先和曹文诏两人皆是微微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自成狡诈如狐,用兵莫测,我等虽然布下四面之网,但是在网成之前,李自成完全领军向着其他地方突进。” 左光先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沉声回答道。 “但是李自成在进入川北之后就一直盘踞在江油、绵州一带,虽然也曾派兵侵攻过其他的地方,但是基本都是试探性的攻击,似乎是在等着我们的到来……” “李自成……” 洪承畴双目微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左光先所说的疑点,他早就已经是注意到了,但是知道不对,不知道李自成心底的筹谋到底是什么。 战场上发现的那具疑似李自成的尸体,洪承畴从来就没有将其当成过真正的李自成。 李自成辗转万里,两度关山,智计百出。 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的死在战场之上,当初淳化一战,都没有能够留下李自成,如今却如此的简单的留下了李自成,怎么可能? “文诏,此事你怎么看?” 从左光先的口中没有得到多少的帮助,洪承畴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侧的曹文诏。 曹文诏思索了些许的时间,出言打破了帐中沉默的气氛。 “李自成在等……” “在等?” 洪承畴双眸微亮,他感觉自己已经是搭上了那一条最为重要的线索。 “等什么?!” “乱。” “乱?” 洪承畴眼神陡然一凝,曹文诏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的彻底的明悟。 …… “乱……” “壮士断腕,化整为零。” 陈望手持着一杆奇异的火铳,站在关墙之上,遥望着山下的景象,忍不住叹道。 “真是好谋略……” 在两越关山,转战千里,脱离险境之后,在起义最为低迷之时李自成也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比起陈望更清楚李自成的筹谋。 因为陈望很清楚未来的局势将会如何的变化,也很清楚日后的灾荒影响到达怎样的一个峰值。 李自成化整为零,分散入山,他在等,等着明廷自乱。 张献忠并非是安常守分之辈,熊文灿到底是忘记昔日空隐的劝导…… 各地新增剿饷二百八十万,只要再遇荒年,河南、湖广这些地方无疑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到时候只需要一点火星掉入其中,便能引发起一场惊天的大爆炸。 今天意外情况,现实出了点事情,更得有些少,实在见谅,明天争取补全,一定补足干货!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海誓 陈望端详着手中的火铳,他现在手中所持着的这杆火铳正是薄珏在前不久给出的图纸,制作出来的样枪。 陈望手中的这把样枪上面已经是装上了刺刀,刺刀是套筒式的刺刀。 刺刀并非是后世二战时期那般是长匕首的形状,而是呈菱形,宛如长枪的枪刺一般,不过也有一些区别。 陈望轻轻一振手中的火铳,将其像是拿长枪一般双手举起,熟悉了些许的时间,也是找到了一点使用长枪的感觉。 火铳加上刺刀,虽然和长枪相似,但是实际上还是有很多的区别。 装备着刺刀的火铳普及之后,陈望也准备专门教导麾下的军兵学习刺刀的捅刺和协同战法。 铳身加铳托共长五尺有余,装上刺刀共长六尺有余,换算成后世的米,差不多已经是将近两米的长度。 这个长度相对于这个时代长枪兵手中的长枪,自然是不够长。 这个时期一般长枪兵手中的长枪基本都在一丈以上,超过四米。 但是长枪兵手中的长枪并不拒绝远程射击的能力,既不能在百步之外引发射击,也不能在五十步内洞穿铁甲。 而现在这把火铳却是可以做到,同时具备了远程打击和近战搏斗的能力。 不过现如今的技术,还是不能够量产这样的火铳。 刺刀的部分实在是太难了,对于工艺要求远比想象之中的更好。 样枪的套筒和刺刀都是经过了工匠手工的打磨才完成了贴合,量产的话还有不小的技能难关需要攻克。 证据就是薄珏送来的那一份足有五页关于专业技术方面的报告,看的陈望都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认识汉字。 “打火率如何?” “说是有七成左右,打火率并不高,用上颗粒火药作为引药的话,还要更低一些。” 陈望眉头微蹙,他知道这个打火率在现阶段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再高一些。 后世燧发枪技术完善时期,打火率基本都在85%左右。 “射程和威力如何?” 陈望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火铳,感觉重量约有八九斤的样子,拿在手中颇具份量。 不过薄珏也按照他之前提的要求,在火铳的枪口下端和扳机位置系上了一条背带。 行军的时候不需要士兵再用肩膀扛着,只需要背在肩上便行,这点重量倒是不算什么,不过临阵对敌的时候,这个分量确实是有些重了。 “军器局试枪二十发,得出的数据是在百步之内杀伤无甲目标,七十步内破甲,五十步内破甲两层,四十步内破甲三层。” 胡知礼的语气略微有些激动。 “若是北上与建奴野战,建奴推盾车递进四十步内,和我们对射怕是讨不了多少的便宜了!” 也不怪胡知礼情绪激动,实在是因为当初辽东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三番两次吃过这样的亏了。 建奴推盾车一路过来,铳打不穿,炮轰不烂。 一般的佛朗机和虎蹲炮根本造不成多少的杀伤,只有打那些三四斤炮弹的火炮才能够轰开。 抵到近前五十步甚至是三十步的距离,建奴的那些甲兵才开始弯弓搭箭,从盾车后方踏出后连发重箭。 他们手中的那些鸟铳火铳在这个距离上,和建奴重兵对射根本讨不到半点的好处。 工部、各卫军器局制作的鸟铳多为不合格的产品,对敌之时,军兵往往不敢装足火药,因此原本不大的威力就更加的不足。 而三眼铳设计之初本来就是针对没有装备重甲的蒙古游骑,破甲功效比起鸟铳还要差上许多。 军中装备重弓的只有少数的家丁,普通的弓兵也多是持着软弓,些许的家丁又如何能够撑住局面。 建奴的那些重兵多是出身于白山黑水之间,长时间以渔猎为生,射箭又狠又准。 建奴的重兵停留的距离,是他们重箭的破甲的范围,而他们完全是被动挨打,根本对建奴的那些重兵造成不了多大的杀伤。 当初在辽东之时,野战基本向来败多赢少,每次回想起来胡知礼就倍感憋屈。 现如今这杆从汉中府内地送来的火铳,却是可以在四十步内射穿建奴的三层重甲,如何不让他感到振奋?! “四十步内破甲三层……” 陈望握着手中的火铳,心中不由的放松了许多。 有了这样的火铳,到时候等到勤王令下来北上勤王和清军作战之时,对射的阶段起码不会太落于下风。 “对了,这铳的精准度和鸟铳相比,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戚继光曾赞鸟铳为临阵第一利器,利能洞甲,射能命中,弓矢弗及。 历史上戚家军在训练之时,对于鸟铳手的要求是在在八十步外立五尺高,二尺阔木牌,三发一中,十发七中者为精。 戚家军军中对于军士技艺是定期考察,按照技艺的高低评级给予不同的待遇。 这一点,在早期建军的时候,陈望就已经是直接照搬了戚家军的这些规定,在军中定下了技艺的考校制度。 如今对于军队的训练,大部分也都是照搬《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之中的内容,不过当然也没有完全生搬硬套,而是按照实际的情况相应的做了一些改动。 “不仅不差,甚至精准度还有提升。” 胡知礼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笑容,回答道。 “薄先生说,望哥因为设计的这种铳托,可以让军士手持着这种火铳的时候用肩膀提供什么支撑来着,反正就是射击的时候火铳更稳不会有过多的颤抖,所以射击的精度因此高了不少。” “试枪的时候,试枪手的中靶的数据也比往昔试用鸟铳要好不少。” “不过,好像薄先生说,之所以准度提高了不少,和新制作出来的铳床好像也有不少的关系。” “等等……” 陈望握着火铳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半响才回过神来。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询问道。 “铳床?!” 胡知礼点了点头,看到陈望的神色,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件事似乎很是重要。 “对,就是铳床。” “薄先生制作出了一种专门用来钻膛的工具,用水力作为驱动。” “一开始难道不是望哥先提出用水力作为驱动去钻铳管的吗?我记得薄先生在信里面提到过。” 胡知礼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个,确实是我先提出来的……” 陈望点了点头,最先提出来的确实是他。 当时在所城内见薄珏的时候,他跟薄珏提过一下,可以用水力去钻铳膛。 因为有蓄水提坝的原因,水流稳定,用水力去钻铳膛无疑能够极大的提高效率。 现在军器局内钻铳管用的都是堕子钢,堕子钢并不算出色,钻膛的时候损耗也很大。 钻铳管的时候并不能一次成型,钻铳的时间过久,就会有可能发生过热变形。 钻了一次后,必须等铳管冷却下来再钻,因此手工钻一根铳管极为耗时,往往要耗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极大的制约了火铳的产量。 但是提出归提出,眼下才过了仅仅不到了两个月的时间,薄珏竟然就已经是做了出来,而且还不是试验的阶段的产品,而是已经用于的生产之中。 “薄先生在信中说,铳床钻出的铳眼比工匠手钻的更直,因此精度也要略高,射程因此也远上不少,最远可射一百三十步,但是因为距离过远,弹丸杀伤接近于无。” “对了,这是薄先生设计的铳床图纸,附在递交过来的报告里一并送来的。” 胡知礼从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封图纸,递了过来。 毕竟也跟了陈望这么久的时间,胡知礼知道陈望现在对于器械好像特别重视,当时看到图纸之后便让人又临摹了一份,然后将其带在身上。 陈望从胡知礼的手中接过了图纸,他注意到薄珏的铳床设计图纸,和他之前给薄珏的图纸很多地方类似。 很多地方都标注了数据,而且还有不同的视图。 陈望虽然不是专门研究这些机械的,但是看的东西多了,自然是也会举一反三。 中学时期学过的物理都已经是领先了这个时代不止是一步,那些从南方买来的书籍在这段驻守的时间也都被陈望看的差不多了。 单从理论知识来说,陈望自身也能算是一名工匠大师了。 薄珏设计的铳床颇长,约有丈许,用水力驱动,主要做功的是挂着大块金属材质钻刀的钻杆。 水力推动木杆穿过卡槽,而后钻杆会因卡槽及自身形状而开始做功。 这个时候铁钻杆上的钻刀就会在固定好的铳管内开始转动。 “这是第一型的铳床,钻铳的时候还是会遇到一些问题,因此提升的效率并不是很高,不过比起手工却是要快得多。” “用铳床钻膛钻一根铳管,只需要十日便可。” “十日?!” 陈望闻言不由面露喜色,效率比起以前差不多足足提高了三倍。 利用这个铳床,一名工匠现在钻三根铳管,只需要原来钻一根的时间,产量直接提高三倍。 若是现在全力制铳,兵器坊原有一百七十人,一月差不多便能做五百杆鸟铳,这个产量已经是相当不俗了。 不过如今的这种新式火铳,需要制作的时间比起普通的鸟铳要长一些,而且因为簧片不足的问题,产量也颇为有限。 现在算算时间,第一批新工匠差不多在这时候也应该要到汉中府了。 “西安那边没有出什么问题吧,按计划能来多少工匠?” 陈望放下了手中的火铳,将枪托放在地上,像是握持着长枪一样拿着火铳。 “没有问题,因为人数颇多,所以一共分成三批过来。” 胡知礼自然知道陈望在问什么。 汉中卫军器局的工匠不够,陈望之前便已经是派了人前去联络,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了西安前卫指挥使的罗桂忠。 罗桂忠本身就有意和陈望搭上关系,毕竟这个时候陈望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无论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都对陈望颇为看重,陈望一路平步青云,比起他从指挥佥事升为指挥使,陈望从千总一路升为镇守副总兵无疑是更为官运亨通。 而陈望又开出了高价,双方于是一拍即合,西安四卫虽然也是内地的卫所,但是因为多种原因,工匠的数量并不在少数,比起汉中卫来说,他们工匠的人数要多得多。 “兵器匠共两百一十七人,甲匠有一百一十人,其余木匠、石匠也有一百三十余人,算上家眷丁口已过千人。” “这么多人,不会……” “望哥放心,西安四卫那边都安排好了,没有掀起多少的波澜。” 胡知礼知道这些事情极为重要,所以陈望没有问完问题,他便知道陈望到底问的是什么,当下回答道, “汉中府这边是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一起负责,走的是子午道,用的名义是援建石泉,拿的是林知府的帖。” 胡知礼口中的林知府自然是汉中府的知府林道权。 陈望和林道权之间关系颇为和睦,毕竟陈望走马上任汉中府后不久,汉中府没有再如同以往那般备受匪患侵扰,他的考察也因此也被评为最上一等。 要不了多久,林道权就要高升往上,因此很多事情林道权都是大开方便之门。 军器局如今能够不间断的制作各式各样的兵器,其实也是因为林道权开的方便之门。 现在在汉中府,陈望名下一共有中型铁矿三座,铜矿一座,其余的矿山也有不少。 原先的那些矿主山主都被流寇除了,陈望借着林道权的权势直接便将其收入了囊中。 其中最大的一座铁矿是在洋县的旁边,是一座磁铁矿,含硫量极少,开采出来的铁矿品质极好。 这些矿山之中开采出来的矿石大部分都是自用或是储存,少部分则是售卖。 除去矿山之外,陈望还一并手下了不少的盐井。 算起来,现在陈望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私盐贩子。 现在陈望并非是坐吃山空,这些都是如今他收入重要来源。 相对于现在陈望的支出,这些收入还远远不够。 而且现在支出还在逐渐的增多,必须要新的敛财之法,不然只靠矿、盐、屯田的收入,最多只能维持现状,没有办法继续扩张发展。 “军器局那边是唐世平在管,让他拟定个章程,分一下工。” “到十月的时候,这样的新式火铳我要一千杆,还要三斤炮二十四门,五斤炮六门,铁甲、棉甲、锁子甲各三百领。” 陈望心中有了定计,当下再度开口道。 勤王北上,他准备带三千的兵马,也就是差不多一营,多余的人马按照辅兵来说。 大概三分之一的作为手持着这种新式火铳, 赚钱敛财的办法,陈望的心中早有腹稿,以前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稳定的根据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是可以开始慢慢展开。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他再回到石泉再说。 “这杆铳定名字了吗?” “还没有定,薄先生说这是望哥设计的铳,理应让望哥取名。” “让我取名?” 陈望再度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感受着手中的份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一首诗。 “就叫……海誓吧……” “海誓?” “对,海誓。” 陈望抬起了头,望着关北连绵起伏的群山。 秋送新鸿哀破国,昼行饥虎齧[niè]空林。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译文: 秋雁悲鸣也懂得亡国的惨痛,空林之中的饿虎白昼也要出来咬人。 我心中有着比海还深的誓愿,如何能就这样让神州陆沉?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开源 回石泉的时间远比陈望预料之中的更早,五月下旬的时候便接到了返回汉中府内的调令。 五月中旬,川北战事平定,洪承畴领大军返回陕西境内。 上面给与众官将的惩罚也因此收回,扣除的俸禄和福利虽然没有返回,但是基本也都官复原职。 绵州、江油两场大战论功上去,兵部也已经是派人前来验证,准备论功行赏之事。 崇祯皇帝发诏对于洪承畴和孙传庭褒奖了一番,又鼓励了众将一番,发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赏赐,便没有了下文。 “如今地库之中,计有黄金两千一百二十两整,白银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二两二钱四分。” 右千户所城官厅内,陈望坐在首座的位置,听着站在下首的唐世平汇报着所中情况。 回到汉中府内地的时候已经是六月末,将近七月初的时间。 一到所城,陈望就将唐世平和王元康两人都召到了官厅之中。 不得不感叹军工和建城这些花钱真是犹如流水一般,崇祯九年击败张原后,当时从张原的手中又缴获了一大批的金银,那个时候统计之后共有白银一共十九万两,将近二十万两的结余。 但是两年过去了,一共花去了十多万两白银,平均一年要花费五万两左右。 其中的花费有大半都是支出的军饷,崇祯九年到崇祯十一年将近两年的时间,陈望陆续招募了不少的军兵,如今麾下一共有六部步兵、一部骑兵,共六千三百人。 但是上面限定的兵额只有两千七百人,发一部骑兵,两部步兵的军饷。 因此其余四部步兵三千六百人左右的军饷都是陈望用自己的银钱在发。 第一年因为招募的人数较少,发放的军饷也少,只有两万两,但是第二年扩招之后支出的军饷到如今已经是达到了四万多两,两年共计支出了六万五千多两。 剩余的开销的四万多两白银则是筑城修房,购买牲畜,修建水利、打制军械、换装军备等等事务。 这么一算起来,好像并不多。 毕竟筑城修房、修建水利、购买牲畜这些基本都是一锤子的买卖,这一部分的钱画完后,基本上就不需要再花了。 但是之后的大头却并非是这些方面,真正的大头在之后无疑是全力开工的军器局。 “如今军器局内,有兵器匠四百一十二人,甲匠二百七十三人,共计六百八十五人。” 两个月的时间,那些匠户都已经是从西安四卫迁了过来,再加上新培养的工匠,如今汉中卫的军器局已经是快要突破七百人的大关了。 “依照将军命令,十月之前制海誓铳一千杆,所以兵器坊内已是分出了百人专心制铳,其余人等仍跟从薄先生学习制炮。” “水力铳床正在批量建设,节制本月月末,铳床总量可达五十台,受限于场地的一些问题,需要扩建蓄水池,所以到下月月末总数能够达到百台。” 唐世平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说道。 “海誓铳造价不菲,如今定下的款式,只一杆便要用银近七两,昂贵不已……” 算上铁价,炭价,工匠的工钱食粮,还有其它的耗费等,一根合格的鸟铳的成本甚至要到三到五两左右。 一般合格的鸟铳大多都在六斤左右。 六斤的重量,看起不多,毕竟就全是铁也不过才区区六斤。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计算的,鸟铳需要用的铁是精铁,四十斤毛铁要炼的话最后只能成到七、八斤精铁,因此成本就上来了。 而海誓铳,也就是研发的第一型燧发枪,受制于簧片的问题,造价因此又高了许多。 簧片所用之钢要求极高,所用之材造价昂贵,甚至占去其中多出来的大半银钱。 另外因为海誓铳多了枪托,又多了背带,长度也要更长,要求和工序也因此变得更多,人工和木材的花费自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唐世平真的感觉有些贵了,他原先也是一直跟在曹文诏的帐下,如今北地惯用的车营。 大灭虏炮每门耗钱也不过只有要用银五到六两,百子铳每位才二两银子。 一辆战车,配一副子母神飞炮,每炮再配五个子铳,连带战车的车费在内,一共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但是现在仅一杆火铳便要七两的白银,四杆火铳便和一架战车差不多贵,看着银钱犹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说不心疼是假的。 “甲胄制作,将军要求规格极高,因此一副精甲用银须用十一两,利用水力之后,人工降低了不少,但是暂时也须用银十两。” “将军要求甲胄和武器全部打制完成,预计用银在一万二千两以上,这是不算铸造青铜炮的价格,也没有算打制铳台等器械的价格。” 唐世平收起了手中的文书,将问题交给了陈望。 在他禀报之前,王元康已经是将民政部分的事情禀报给了陈望。 现在两处千户所城都在大肆修建水利工程,一口又一口的水井不断的被打出,很多打的都是深井,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旱灾。 一道又一道的提坝垒建而其,而后顺着泄水的孔洞沿着水渠流向各处田地。 一架又一架的兰州水车拔地而起,将汉水输送到各处偏远的田地之中。 如今修建在石泉、西乡两地的两处千户所正在进行着大量的基础建设,一旦这些基础建设彻底修建完毕,那么在应对灾荒的时候,不至于毫无抵抗的能力。 这些银钱的来源也算是倒了几次手,算的上是干净,不少都是以剿匪没收名义用于卫所发展,当然还有更多的则是做的假账,不过并非是为了贪污银钱,而是为了不引起注意。 除此之外,各地还在深挖洞,广积粮,甚至于修路架桥。 而这一切自然是陈望为了今后所作出的打算,只不过做这一切所需要花费的钱银到最后无疑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且不仅仅是如今在陈望统管之下的两座千户所,沔县、兴安两座守御千户所在关启林和杜武刚的管制之下也在不断的发展。 这其中自然也是少不了要输送银钱支援。” 陈望微微皱眉,现在库房之中尚有近九万的白银,但是按照这样计算的话,恐怕只能支用到明年的年初。 铸造青铜炮的价格要比铸造铁炮昂贵的多,更是大头之中的大头。 “沔县和兴安那边的情况如何?” 联络沔县和兴安的事情是由王元康负责。 能让王元康管理民政,自然是因为王元康已经算的上是亲信。 从当初王元康离开汉中卫城时其实就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不仅王元康如今住在所城之中,整个王氏宗族如今都住在石泉旁边的右千户所城。 “沔县那边如今共有三千余人,编外丁口仍是两千,练正军八百。” 当初陈望带兵一路从略阳进抵沔县的时候沿路收拢了差不多三千左右的流民,这些流民当时都被安置在沔县之中。 一部分进入了卫所之中当军户,另外一部分则是作为民户留在了沔县。 所谓的编外丁口便是指着的当初没有加入卫所之中的流民。 “兴安守御千户所比沔县的状况要略好不少,杜武刚收拢流民,广开耕地,如今所内有六千余口,练正军千员,得耕地五百一十顷,自去年开始支出便已经回正。” 兴安千户所比沔县千户所要好这件事,陈望早有预料。 兴安周围基本上都被流寇给攻破了,大量的人口损失,借着孙传庭的名义,杜武刚短时间内收拢了不少的田地和流民,自然是能够发展起来。 而沔县千户所却是还没有破而后立,发展自然是比不过兴安。 “沔县、兴安两处千户所的兵员保持在千人左右就行,不需要再扩招了。” 陈望敲了敲了桌子,说道。 “军中现有的发熕炮,还有差不多淘汰的虎蹲炮、佛朗机炮都可以送往兴安,让杜武刚充实一下城防。” 沔县、兴安两处千户所在计划之中就是辅助,作为屯田的地方充实粮草。 陈望并没有想过让两处卫所也参与作战,只要他们能够承担一定的防守任务就成,所以千余名正军已经是堪用。 在崇祯十一年到崇祯十三年的年初期间,历史上的兴安都没有再遭遇过什么太大的侵扰。 沔县那边就更加不需要设什么防御,如今川北已定,李自成化整为零带领着少数的精锐潜入了龙安府内的深山巨谷。 李自成就算是再起,要往汉中府来,还需要越过成都府和保宁府两处地域,到时候再增兵也不迟。 现在胡知义还带兵守在略阳,流寇也不可能从成、阶两地进入汉中府内。 也就说这两年的时间内,只要不出意外的话,汉中府就是绝对安全的。 将淘汰下来的火炮送去兴安,也只是一道预防的措施。 现在汉中府经过了两年的经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已经接近于固若金汤。 “各地关隘要道的地形都探查好了吗?” 陈望在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已经探查好了,地点信息目前作为机密暂存,工坊那边已经拿出了营建方案。” 在石泉通往汉阴的必经之路池河口处,如今修一座足以容纳两千人防守的棱堡,只待武器到位,便可以彻底封闭整个池河口。 陈望的计划是等到十月之后他领兵北上,之后军器局打制的兵器和火炮有限供给于池河口棱堡,直接阻隔自东面可能到来侵攻。 沔县那边,也正在构造以定军山为中心的棱堡群,和炮台网络。 这两地的防御工事正在修建之中,但是陈望在计划之中定下的地方可不仅仅是这两处。 陈望还派人在子午道、褒斜道两处道路上探查,找寻修建防御工事和棱堡的地方,如今已经是选定了位置,甚至暗中都准备好了材料。 一旦事情有变,便会立即堵死子午道、褒斜道两处进入汉中的道路。 到时候定军山和池河口再一封闭,整个汉中盆地便将会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巨型要塞。 以定军山、池河口、子午道、褒斜道四处要道为关,以四面之山为塞,借助铳炮之利以拒敌兵。 “所有的事情都按照预定的计划推行即可,银钱的事情不需要担心……” 那些什么所谓的制作香水、肥皂,还有酿造蒸馏酒售卖高价,制作琉璃敛财的事情,很多时候其实根本难以行通。 不去专门了解,正常又有多少人知道香水、肥皂、玻璃这些东西的制作方法。 蒸馏酒就更不用说了,明时早就了蒸馏酒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 这个时代想要赚钱,最为简单的做法,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势。 而在如今这汉中府之中,他手中掌握的权势用滔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与其费心费力做那些不一定行得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如直接简单粗暴一些。 这个时代最为赚钱的是海贸,其次便是盐矿。 如今在汉中府内,海贸自然是接触不到,而且如今东南沿海的一切贸易基本都被郑芝龙垄断,根本介入不了。 而盐和矿,盐没有官方的渠道,只能卖私盐,现在陈望就已经是在做了。 汉中府规模最大的私盐都是陈望在售卖,除此之外进入汉中府的商队,陈望也在私下收纳一定的税款。 这些事情都是潜规则,陈望并没有禁绝,毕竟有钱为什么不赚。 这些长途跑商的商队哪一个不是背后不小的势力,否则早已经被吃干抹净,连骨头剩不下来了。 盐和海贸现在暂时接触不到,所以唯一能够开辟财路的便只剩下了矿。 汉中府的矿产虽然比起一些矿产丰富地带要少,但要是能够将大半收入囊中,足够将补上支出,还能够有盈余。 陈望眯起双目,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 听说紫阳、兴安那边,似乎还有不少残存的流寇在活动。 众所周知,开矿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遇到盗匪抢掠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杨嗣昌 「大事几成,为几个黄口书生所误,以至于此!」 杨嗣昌满面的愁容,颓废的坐在中堂的坐椅之上,想起白日间的一切,终究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如今南寇北虏,正值多事之秋,国家疲惫,他身为兵部尚书,比谁都要更清楚如今的时局到底有多么艰难。 上任兵部尚书之后,杨嗣昌才真正的明白了如今大明如今是到了怎么的一番田地。 千钧的重担积压在他的身上,各种各样的事务堆积如山都要他来决断,刚过天命之年,但是杨嗣昌脸上的须发却都白了大半。 那些假仁假义的朝臣,脑子里想的尽是争权夺利。 那些满口忠君爱国的人,其实尽是巧伪趋利之徒! 「虚谈废务,浮文妨要,空言误国,当真害人!」 陈新甲坐在右首,此时神色颇为愤怒,眉目之间也如同杨嗣昌一般布满了愁容,恨声道。 他说的话带着些许的四川口音,他原是四川长寿人,青年中举之后便离乡为官,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是仍然乡音难改。 陈新甲面目刚正,细眼长眉,四十有余,通文学又晓边事,于辽东任官多年。 今年四月十八日的时候,卢象升之父卢国霦在阳和探望了卢象升后,在返乡途中去世。 五月,卢象升得知父丧,痛不欲生,连上七疏,请求丁忧守制。 如今代领宣大总督是陈新甲,陈新甲原是宣府巡抚,这一次在杨嗣昌的推荐下上的位。 陈新甲之所以在京师,正是因为和谈之事。 杨嗣昌主内,陈新甲则和辽东巡抚方一藻主外。 但是眼下,和谈一事已经是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北虏南寇,这一桩桩的皆是祸事……」 杨嗣昌微微垂首,用手扶着额头,眉宇之间难掩疲惫。 「秋日将近,和谈之事已经破灭,建奴诸部必将蠢蠢欲动,多半会再度寻机入口,你如今替代卢建斗统管宣大重镇,务必要谨防建奴再度入口。」 杨嗣昌面容憔悴,看着舆图之上的城池和边墙。 和建奴的议和其实只是权宜之计,现今国家形势之所以如此危难,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力量太过于分散,根本不能攥在一起。 关内流寇造成的动荡牵制了太多的军兵,太多的省份。 那些流寇不事生产,四处劫掠,每到一地便破坏一地。 如今陕西、河南、南直隶等地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税赋也因此缩减了许多。 让原本就难以维持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 陈新甲看到杨嗣昌紧蹙的眉头,想了一想,转移了话题。 「南方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我听说洪亨老和孙白谷联手剿灭将闯逆剿灭在了龙安府中?」 提起南方的情况,杨嗣昌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脸上多少也算是有了点笑容,开口道。 「绵州、江油两场大捷,共斩获首级八千余级,俘虏近六万人,余众溃散走入川北山间。」 「贼酋李自成虽然走脱,但是其麾下管队不是降便是死,逃散者据报不过数千余人。」 「洪亨老如今已经领着部队返回陕西,现在傅云中已经接手了川北,侯良柱留在龙安府正在组织剿灭闯贼残党。」 虽然过了三月平贼的期限,但是无论如何能够剿灭流寇就是好事。 三月平贼,其实杨嗣昌自己也知道太过于勉强,但是他没有太多的办法,如今国家局势艰难,天子有些急切。 为了赢取天子的支持,有些事情他也是身不由己。 「有侯良柱在 ,李自成应当翻不起什么风浪。」 陈新甲神色微松,对于内地的情况他不甚了解。 他刚刚接任宣大总督不久,宣大内部的事情都已经是让他忙的焦头烂额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其他。 侯良柱曾经征讨擒斩奢崇明、安邦彦及其同党莫德、杨作等,时称「西南奇捷」。 只有侯良柱在,那么四川便绝对无忧。 「现在关内的匪乱大多已平,南面只剩下罗汝才还有贺一龙等十余营还未归降。」 「那罗汝才似乎准备再度进往陕西,不过洪亨老已经是领兵返回了西安府,罗汝才掀不起什么风浪……」 谈起南方的局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杨嗣昌的神色略微一沉,停下了言语,良久不语。 陈新甲等待了许久,一直没有听到杨嗣昌再说话,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出声道。 「阁部……」 杨嗣昌的神色重新恢复了平常。 南方传来的都是捷报和好消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中总是不宁。 他当初举荐熊文灿是看重了熊文灿在军略上的才能。 但是却没有想到他已经是提前警示了熊文灿,要将以剿为主,以抚为辅。 对于刘国能、张献忠两贼务必要将其诛杀,不得放纵。 而熊文灿却是没有听从他的意见,选择了以抚为主,以剿为辅,而且还擅自选择招降了刘国能、张献忠两部,甚至在招抚的时候还越过了他直接向着天子递上了奏疏。 天子急于平定内部的骚乱,允许了熊文灿招抚的注意,对此杨嗣昌根本没有任何的办法去阻止。 杨嗣昌心中沉闷,张献忠那边似乎还有很多的问题。 其之所以更够招抚成功似乎是用大量银钱打通了关窍,朝中和地方有不少的人似乎都收了不少的银钱。 张献忠受抚一事,就此已经是成为了定局。 天子甚至没有追究其抛掘凤阳陵墓之责,他又能做什么事情来阻止招抚的进行? 熊文灿将张献忠当成了郑芝龙,但是他不知道,张献忠和郑芝龙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流寇狡诈无比,降而复叛之事屡见不鲜,一旦张献忠反叛,南方大好的局面只怕是会瞬间消失。 「无事……」 杨嗣昌轻轻的摆了摆手,心中满是无奈。 为了能够布下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他献策再征剿饷二百八十万,募兵十二万。 朝中很多人都说是他这是饮鸩止渴,孙传庭更是毫不客气的违逆他的意思,甚至上书直言他的方略过失。 到底是不是饮鸩止渴,杨嗣昌自己又如何不知道。 但是很多时候,人并没有选择。 哪怕明知道放在面前的是一杯鸩酒,为了能够多活些许的时间也必须要喝。 如今国家危难,地方困苦,如今又再征剿饷二百八十万。 一旦再度发生大规模的灾荒,依照如今国家的财政,根本无力赈济灾民,到时候又将会激起更大的民变。 但是若是不征那二百八十万的剿饷,不多募军士,又如何能够现在流寇大半已经消亡的局势? 对于孙传庭,杨嗣昌心中更多的是无奈。 孙传庭有将才,初上任便斩闯王高迎祥,大挫流寇士气。 但是孙传庭现在却又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以致于他想要推行的计划推行起来都困难无比。 其余众人见到自己对于孙传庭不加惩戒,也是越发的放肆起来。 杨嗣昌合上了放在桌面之上的文册,身处于他如今的这个位置之上,很多事 情并不能由着他的心意来决定,很多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孙传庭是忠臣,有将才……他想要用,但是不能用,也用不了…… 本来洪承畴、孙传庭联手剿灭了闯贼,他是想要发放一笔金银作为褒奖。 但是如今国库空虚,而且和谈一事成为泡影,宣大等地为了防御建奴入侵,已经是将大部分的银钱都用去。 想要请银钱,比起登天还要难上半分。 这段时间,杨嗣昌费尽了心力终于是和建奴达成了和解的意向,也让天子颇为意动。 北地的建奴内部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的建奴看起来虽然凶狠,但实际上内部比起昔日隆庆年间的蒙古诸部其实好不了多少。 和俺答统治下的蒙古诸部一样,建奴在军事同样强盛,但是内部之间却是并不相和。 【鉴于大环境如此, 建奴内部实行八王议政之法,黄台吉虽然窃国称帝,名义上为建奴之首,但是也受到诸多的制衡,其内部仍然有众多不服其管教的势力。 只需要效彷隆庆之时的俺答封贡暂时稳住北方的建奴,再实行分化打击之计,要不了多久建奴的内部多半生乱。 就算黄台吉能够暂时稳住部内的局势也无妨,北面的建奴迟早是要收拾的,但是现阶段真正的心腹大患还在内部。 开边市,封名号这些根本就没有多少实际的损失。 九边是什么情况,杨嗣昌如今清楚的很,他掌管兵部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熟悉了大半的事务。 而且当初他父亲还在世作为三边总督之时,杨嗣昌也从他父亲的口中听到了诸多的秘闻,九边上有不少的商人都在暗中和蒙古还有建奴做着生意,卖国求财。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开放边市,让国家来赚这个钱,反而还能多了一份收入,缓解如今国家的财政危机。 只是……这大明的朝堂之上终究不是他的一言堂…… 六月的时候,内阁首辅孔贞运罢归,由刘宇亮代为内阁首辅。 杨嗣昌也在同月晋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仍掌兵部事,才终于是成为了阁臣。 虽然如今崇祯对杨嗣昌器重无比,但是在和谈这一事上,天子却是迟迟未有开口。 杨嗣昌极力劝说天子把握时机与清和谈,接连上疏批评言官不顾兵部处境,只会空言误国,请求「圣鉴允行」,明确批准方一藻与高起潜议和。 但是最后所有的奏疏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批复。 而杨嗣昌自己主持和解的事情,也引起朝臣激烈非议,引来了大量的弹劾。 其中攻讦最力的是少詹事黄道周,以他夺情入阁为由,对其不断攻讦弹劾,甚至在奏疏之中直呼其名,以猪狗、人枭等词谩骂羞辱。 七月五日之时,也就是前几日,天子召内阁及诸大臣于平台议事。 和解一事果然遭遇了经延日讲官黄道周等人的口诛笔伐。 平台争辩之时,天子虽然袒护了他,也让他赢下了争论摆脱了弹劾。 但是赢下了争论,摆脱了弹劾又能如何,杨嗣昌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朝议汹汹,天子退缩了,没有再对和谈表示任何明确支持,和解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一切又回到原点。 杨嗣昌揉了揉有些肿胀的脑袋,当他将目光移动到桌面之上的舆图之上时,原本就有些胀疼的脑袋疼痛感不由的又加剧了几分。 他作为总督之时,与陈新甲曾共事过许久,他知晓陈新甲的才能,所以才推荐了陈新甲。 只是陈新甲却是难以代替卢象升的作用。 卢象升的性格颇为顽固,和孙传庭倒是有些相似。 但陈新甲并不能完全替代卢象升,陈新甲的能力比起卢象升确实要逊色不少,而且新官初任,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对于手下的军将和防线也不甚了解。 眼下和解无望,秋日将近,建奴只怕又将要寻机南下。 如今这几乎已经成为了筛子一般的九边,如何能够拦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建奴甲兵。 到时候建奴大军南掠,自己若是不能解决问题,势必动摇威望和根基…… 「唉……」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杨嗣昌闭上了双目,眼下的时局正在不断的恶化,但是这么久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却全然都是徒劳。 …… 明廷的京师吵的沸沸扬扬,与建奴的议和之举终究未能成功。 而在北方,清国的内部却已经是达成了共识。 既然封贡开边之事已经化作泡影,那么不如用手中的刀兵来说话。 崇祯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黄台吉任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左翼军。 贝勒岳托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贝勒杜度等相副,两路征明。 岳托于九月二十二日从密云北边墙子岭毁长城而入,多尔衮则于九月二十八日于青山关毁长城而入…… …… 《忠烈黄石斋先生道周》: 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陛下负臣。」 帝曰:「尔一生学问,止成佞耳!」叱之退。 道周叩首起,复跪奏:「臣敢将忠佞二字剖析言之。 夫人在君父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前谗谄面谀为忠耶?忠佞不别,邪正淆矣,何以致治? 推迟两三个小时 今晚等更新的书友先别等了,出了点问题,今天的更新可能会推迟两三个小时,明天早上能看到 《风起明末》推迟两三个小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三章:潼关 九月二十四日,京师戒严。 崇祯帝急召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杜文焕,山西总兵虎大威诸镇兵马入卫。 原本此时的大同总兵应是王朴,但是因为陈望的影响,延绥总兵俞冲霄提前一年战死。 王朴也因此提前了一年升为了总兵,而且不是大同的总兵,是延绥的总兵。 在此前的成、阶之战,时任延绥的总兵王朴因为轻敌大意,被李自成击败,李自成也因此再越关山进入川北。 洪承畴大怒之下,直接夺了王朴的官职,将其一撸到底。 取而代之则是原本应该在崇祯十五年时才重新起复的杜文焕。 同日,崇祯正式下发勤王诏,诏令山东、陕西等地兵马北上拱卫京师。 ……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二日。 潼关西侧已经是扎下了一个巨大的临时营地。 营地之中众多旌旗猎猎作响,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无数的旌旗。 营地虽然简略,甚至连多少防御的工事都没有,但是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还是让人不由暗自心惊。 营盘之中寂静非常,除去守卫在营墙和在营盘之中巡逻的少数军兵之外,其余的军兵都是安安静静的呆在营帐之中。 十月的潼关寒冷非常,就是穿着普通的冬衣都忍不住的会打颤发抖。 不同于营地之中的寂静和安宁,营外的官道之上不时便有大队的骑兵呼啸而过,道路的远方还有大队的步卒正在缓缓而来。 九月二十二日、二十八日,贼酋岳托、多尔衮领军分别由密云、青山关再度入寇,合兵十万,号称二十万。 皇太极亲自领兵向山海关作牵制攻势,两路清兵破墙不久,大明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相继战死,镇守太监郑希诏惧战逃跑。 岳托、多尔衮两人领军一东一西再度入口,长驱直入,于牛栏山会师进而合兵一处。 北虏寇边之消息转瞬之间已经是传遍了整个北方。 勤王令虽未下达,但是洪承畴和孙传庭在很早的时候便收到了整备的命令。 于是乎,整个陕西的兵马此时都正在向着潼关的方向赶去。 陈望也同样收到了征调的命令。 汉中府的威胁如今已经是彻底解除。 在李自成战败以后不久,七月十五日时顺义王在河南信阳宣布投降。 崇祯诏发免死牌,将其麾下九千五百余名部众尽皆解散。 同月,罗汝才、混十万、整十万、十反王、托天王、小秦王等六营在河南永宁也向总理熊文灿投禀乞抚。 熊文灿派监军道张大经于八月一日,至永宁县西关会见罗汝才等人接洽招安事宜。 同月二日,徘徊在河南府境内的紫微星、射塌天、一字王等六部,也在河南卢氏县派人递交了降表、表示愿意归降。 如果说张献忠、刘国能的投降让七十二营觉得难以胜利,那么李自成的兵败便是真正的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绝望。 陈望自然也没有留在汉中府的任何借口和理由,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发下来的军令,他也不得不遵守。 军令下达,命其限期抵达潼关,迟到将受军法惩处,陈望自然也是不敢忤逆。 这一次北上是为了勤王,虽然此时整个汉中府陈望已经是可以调集近万人的兵马,但是这一次陈望还是准备只带三千余人。 一部骑兵,两部步兵,加起来三千人,合为一营,毕竟作为汉中府镇守副总兵,名义上的总兵额也不过三千之数。 骑兵本身就只有一部辽骑,前前后后虽然挑选了一部分骑术精湛的军兵加入,但是总人数到现在也只是接近千人。 对于骑兵陈望一直没有太过于上心,现阶段他养不起大量的骑兵,也没有任何必要养大量的骑兵。 会骑马和能骑马是两码事,骑兵需要大量的训练,还需要大量的银钱,才能够培养出一名优秀的骑兵。 养一名骑兵需要的花费足以养五名甚至是十名步兵,而且不仅如此,养骑兵还需要优质的马源。 现在银钱、马源陈望都没有,所以从一开始陈望就没有想过要先培养骑兵。 近千人的骑兵部队,已经是占到了总人数三成以上的比例,其实已经是足够应付大部分的情况了。 陈望领兵至潼关之时,大部分勤王的兵马都基本已经到了很久了。 汉中府虽然属于陕西,但实际上是偏居一隅,期间路途遥远,崎岖难行,自然是最后一批才抵达潼关。 此时潼关已经是聚集了数万的兵马,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马科等人都已经在潼关驻扎了许久。 潼关大营前,陈望执鞭立马于官道的旁侧。 官道之上,一众汉中镇的军兵正排列着整齐的队形,通过营门向着营盘之中行走去。 陈功、胡知礼两人还有一众军将皆是罩袍束带,分立于陈望的身侧。 “望哥……” 胡知礼策马上前,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指着前方不远处,轻声呼唤道。 陈望抬起了头,顺着胡知礼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就在不远处的营盘之前,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队正往他所在的方向飞驰而来。 陈望眼神微动,他的目力极好,哪怕是远处盘旋在空中的飞鸟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又如何看不到来的人到底是谁。 陈望没有犹豫,挥动马鞭直接策马上前,陈功、胡知礼和一众亲卫骑兵皆是纷纷紧随而去。 不到百步的距离,转瞬已至,相隔还有十数步的时候,皆是默契的勒住了座下的战马。 陈望从战马下来,阔步向前。 “卑职陈望,参见将军!参见贺总兵,左总兵,祖总兵。” 还未走到近前,陈望便已经是半跪于地,恭敬的向站在身前的人行了一礼。 身后陈功、胡知礼等人也是齐齐下拜,躬身见礼。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文诏和贺人龙,还有固原总兵左光先和宁夏祖大弼。 说实话,对于曹文诏过来找寻他,陈望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意外。 毕竟他原先就是曹文诏的家丁,属于是曹文诏的亲信,曹文诏过来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贺人龙过来也不奇怪,毕竟贺人龙和曹文诏相熟。 但是他和左光先和祖大弼两人却是没有多少的联系,一共加起来也只有数面之缘。 他们两人作为总兵,现在却是出营前来迎接他,这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我在潼关的这些时日,倒是听闻你在汉中颇有名望啊。” 曹文诏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来伸出了双手,将陈望扶了起来,笑道。 陈望顺着曹文诏站起了身来,听到曹文诏的话不由的心中一紧。 “别紧张。” 曹文诏看出了陈望神色有异。 “不是坏事,是好事。” “汉中知府林道权对你似乎颇有好感,几次夸奖于你,瑞王前段时间还上了一封奏疏,说是自你镇守汉中以来,汉中匪寇消遁,各地安静平和,清闲无事。” 陈望闻言也是心中一松,他还以为自己在汉中做的事情又引起了洪承畴的注意。 在曹文诏解释的时候,他在脑海之中已经是想过了无数的可能。 “好久不见了,陈老弟。” 贺人龙迈着四方步,像是螃蟹一般走了过来,他身穿着一件深色箭衣,外罩着一件大氅,颇为威武。 只是那大氅之上破着几个窟窿,让这份威望冲淡了不少。 贺人龙如今也已经是升为了总兵,江油、绵州两战,贺人龙的战功排在首位,被晋为了新的延绥总兵。 原先的延绥总兵王朴因为战败渎职已经是被免去了总兵之位。 “贺总兵风采犹胜往昔。” 陈望拱了拱手,笑着恭维道。 “哈哈哈哈哈。” 贺人龙丝毫没有半点注意形象的意思,豪迈的笑道。 “还是陈老弟说话好听。” 左光先和祖大弼两人并没有上前说话,两人站在一起,只是将目光投了过来。 陈望也分出了一部分的注意力去观察左光先和祖大弼。 明末有两个左光先,一个是东林党党魁左光斗的七弟,文臣左光先。 另外一个便是作为武将的左光先。 左光先身材高大,目光锐利,蓄着一脸颇为浓密山羊胡,他是陕西榆林人,起初在宣府深井堡任守备。 崇祯二年的时候在延绥巡抚岳和声的建议下,被调往延绥镇教练火器。 然后便一直追随洪承畴的帐下围剿流寇,所部火器众多,战力卓著,居功深众,有“枭将”之称。 左光先也一路积功,由游击累升至固原总兵,统率一镇。 祖大弼神色平和,黄面短髯,一张国字脸,眉目之间不见戾气,但是陈望没有丝毫的小觑。 因为祖大弼和贺人龙一样常常冲锋陷阵,甚至比贺人龙还要凶厉数分。 贺人龙因为作战凶狠,常常冲锋被称呼为贺疯子,祖大弼也有个同样的绰号,他被叫做“祖二疯子”。 祖大弼是辽东宁远人,祖承训次子,祖大寿之弟,本名天弼。 他在崇祯时转战各地,先后登州平叛、宣府御敌、陕西剿寇,都能见到其身影。 只写了三千字,我实在是太难受了,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暂时先更三千字 (本章完) 请假一天。 昨天的情况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好,只能再请一天假 《风起明末》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四章:北上 和左光先见面是在关内的进剿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 而和祖大弼则是在关外辽东的时候,还有崇祯七年的时候,后金军毁长城入口,进犯大同。 当时曹文诏领兵出城与后金兵野战,祖大弼当时也在大同,同样一起领兵出阵,所以陈望还是有印象的。 “见过左总兵,祖总兵。” 陈望和曹文诏、贺人龙见完了礼,上前了些许,抱拳再行了一礼。 虽然不知道左光先和祖大弼为什么会跟着曹文诏一起来,但是礼节到位总是不会出错。 “我想起来了。” 左光先同样抱拳回了一礼,但是祖大弼却是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在大同的时候。” 祖大弼一笑起来,身上温和的气质一瞬间消失无形,平和之色也荡然无存。 他的眼眸之中凶光毕露,一副战意昂扬的模样,似乎跃跃欲试。 “祖总兵能够记得下官,实在不胜荣幸。” 陈望本以为祖大弼不认识他,毕竟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家丁。 “出城二十队,回城十五队,十四队没有半点的功绩,人马带伤。” “只有一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上百人,拿回了十三级首级,你就是领队的人,我怎么可能记不住。” 当初后金入寇后是分散劫掠,所以曹文诏和祖大弼也做出了反制,派遣精骑、家丁出城剿杀分散的后金兵。 但是大部分的派出去的骑兵都是无功而返,只有一队骑兵回来之时,救下了百余名百姓,甚至还取了十三名后金兵的首级,一时间在城中引起轰动。 祖大弼原本听着陈望名字,就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见过。 现在看到陈望一瞬间便回想起了当初在大同的发生的事情。 左光先目光闪动,看着陈望的眼神不由的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毕竟北面的建奴和关内的流寇完全是两码事,两者的战力天差地别,并非是一星半点。 他和陈望见面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洪承畴的军帐之中,记忆最深的,便是当初陈望首次拜见洪承畴的时候。 陈望献李养纯、林胜泉两人首级于帐前,锐不可当。 那个时候只听说陈望练兵厉害,尽得戚军形意。 左光先那个时候也看过跟着陈望一并前来的骑兵,那些骑兵比起陕西军一般的骑兵确实要更具锐气,身上凶戾之气也更为显著。 简单的寒暄之后,陈望跟着曹文诏再度上了马,然后一路走到了营垒的旁边,同时也弄明白了为什么左光先和祖大弼为什么跟着过来。 京师告急,潼关聚兵的时限仅剩一日,后日便要拔营北上。 他领兵过来的时候,军议刚刚结束,几人都在一起,所以就跟着曹文诏一起来了。 更深层的原因,陈望也猜到了些许。 这一次清军入口,夜不收回报,清兵云集大军逾十万,顺着长城的缺口一路浩浩荡荡向南席卷而去。 清军战力远胜流寇,单独出战与其大队相遇绝无胜算,就算是合并抗敌,也是胜算渺茫。 这种时候更是需要精诚合作的时候,谁都不想在作战的时候,被身后的盟友捅一计刀子。 曹文诏、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四人都是总兵,而且四人的关系都并不差。 曹文诏为人谦和,善于交际,又能征善战,与其交好之人因此众多。 曹文诏和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都算的上老相识。 和贺人龙、左光先是在陕西剿寇的交情,祖大弼则是在辽东的时候就已经相识。 四人现在之所以在一起,应当是约定好了攻守互援。 很快几人之间的谈话,也彻底印证了陈望心中的想法。 这一次北援京师,主力就是延绥、固原、宁夏三镇的军兵。 曹文诏等人讨论的话题都是在面对清军的应当如何应对,彼此之间已经开始在分配任务。 左光先举目投向前方,看着不远处官道之上一众正在埋头行进的军兵。 “早听闻陈副将练兵有方,一直未有能见,今日一见果然非虚言。” 众人看到左光先的目光投向官道,注意力也不由的分散而去。 左光先的目光左右浮动,能在九边重镇之中担任一镇总兵者基本没有泛泛之辈,眼光自然毒辣。 道路之上一众正在进入营垒之中的汉中军军兵队列严整,步履协调。 数十上百人步履几乎一致,军容肃穆,杀气凌厉。 祖大弼看着一众正在行军的汉中军,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喜。 陈望如今在陕西境内并非是什么无名之辈,基本上只要是在陕西境内的官兵都知晓洪承畴给予陈望点评。 陈望初时便于善于练兵而出名,取的是戚军的练兵法。 戚军是南军,南北两军之间的矛盾一直有之,在万历年间达到了最大。 如今虽然矛盾消弭了不少,但是仍然还有残存。 祖大弼自然是心中颇为不舒服,但是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 虽然陈望练兵用的南兵的办法,但陈望出身辽东,又是曹文诏的亲信,而且家丁骑兵都是辽骑。 “你麾下的这些军兵,背上背的,是鸟铳?” 曹文诏的注意力一开始并没有在官道之上一众行军的军兵,因为左光先的举动才注意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到陈望麾下的很多军兵似乎都背着什么东西,像是鸟铳。 但是鸟铳一般都是斜抗在肩上,而非是背在身后。 而且那奇怪的铳,又比寻常鸟铳要长,模样也颇为古怪。 “回禀将军,他们背上背的是汉中卫军器局中新造的铳,名为‘海誓’,是由鸟铳的改进而来的火铳。” “改进?” 曹文诏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那些军兵背上怪模怪样的火铳。 汉中卫的事情他知道不少,陈望现在除去了镇守副总兵的职位,还是汉中卫的指挥同知。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作为副总兵,陈望怎么都要授个都督府的官位,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同知对于副总兵来说,地位太低了。 不过这件事是洪承畴和孙传庭默许的事情。 汉中府地理位置特殊,还是瑞王的就藩地,当时汉中府四周群狼环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才有了陈望整顿汉中卫一事。 陈望也很有分寸,只分了汉中卫的部分统辖权,征募流民重建北毁的两座千户所,这些事情洪承畴和孙传庭都知道。 汉中卫军器局也在陈望的统管之下,也并非是秘密。 陈望向着跟在一旁的胡知礼使了一个眼色,解释道。 “末将麾下军兵除去骑兵大多都是辽东的精骑外,其余的军兵基本都是从流民之中征募,多是汉中、庆阳两府的人。” “有不少的人会骑马,但是会使弓弩的没有多少。” “要是从头训练,只怕起码要下一年半载的苦功才能够勉强拉上战场,所以军中的步卒多是装备着火铳。” 弓箭手难以训练,一名合格的步弓手起码都要经过年许的训练,在战场上才能起的了作用。 而火铳则不然,学习装填换药,只需要练上半月不到便可以颇为熟练掌握引放的办法。 火铳不比弓箭,只要端着引发,透过照门和准心瞄准对敌即可。 训练数月作用的铳手,在战场之上就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 在陈望解释的时候,胡知礼心领神会越众而出,从队列之中叫出了一名背负着火铳的军兵出列。 “这些火铳都是汉中卫军器局所产,工部火铳实在不堪使,所以末将接管了军器局后,便开始大加整顿。” “如今这些火铳用料还算充足,又可以按照军器上的刻字来找寻制作工匠,基本不会炸膛。” 曹文诏接过了递来的海誓铳后的第一感觉便是厚重,比起寻常的鸟铳要重不少,还多了一个枪托,而且看上去似乎也漂亮了不少。 对于陈望在军中大规模普及鸟铳,曹文诏并不意外。 他看过《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知晓戚继光对于鸟铳的评价和推崇。 但是怪就怪在他没有看到这支鸟铳上有放置火绳的地方。 “海誓铳不用火绳,用的是自生火铳的打火方式,利用燧石发火。” “自生火铳?” 曹文诏心念转动,他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 不过燧石发火他却是听懂了,而且不仅听懂,连弃用火绳换用燧石的好处都已经是知晓的差不多了。 “换用燧石发火的话,那开枪的速度,应该比火绳要快了不少。” 海誓铳在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几人的手中传递。 几人都是总兵,对于这些武器的了解不比一般的工匠要差多少,虽说边军主要装备的是三眼铳,但其使用鸟铳者也不在少数。 用燧石发火替代火绳发火,无疑是可以剩下大量的装填时间。 “此铳,应当普及全军。” 曹文诏面色肃然,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 他感觉若是将军中的火绳引发的火铳,都换成这般燧石打火的火铳,战力必然能够提高许多。 “将军容禀。” 陈望心念微动,说道。 “燧石发火比起火绳来说虽然先进,但是发火率不高,如今只有六成。” 实际上的发火率是在七成以上,但是陈望自然是要往低一点说。 “而且,就算此铳推广全军,只怕还是没有多少人会用……” 陈望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曹文诏已经是明白了内中的意思。 工部和各地军器局产出的鸟铳根本没有多少人敢用,拿过来都还要挑挑拣拣一番,就是这样炸膛率还是不低。 军中的那些铳兵,有不少都因此而毁容和受创。 “是我冲动了。” 曹文诏有些无奈,他知道陈望说的是实话。 鸟铳确实犀利,但是工部和军器具产出来的铳枪多是偷工减料,质量堪忧,真没有人多少敢用。 这海誓铳造出来,也不过是和鸟铳一样的下场。 “这铳我已经是上禀给督抚和军门,汉中卫军器局那边,每个月都会制作一批海誓铳,送入西安府中,将军和几位总兵可以请求调拨,凭借将军和几位总兵的身份要些铳枪应当不难。” 海誓铳的事情陈望没有打算隐瞒,因为只要使用就不可能瞒得住,不如索性将其存在直接上禀给孙传庭和洪承畴,让其少生猜疑。 “铳的事情暂时不说,我看到拉入营垒的火炮有不少,你这些炮……” 曹文诏放下了手中的海誓铳,将其交还给了陈功,继续问道。 就在谈话之间,每过一两局,便能看到有一门被两匹战马拖拽的小炮经过,后面还看到了一门炮管更大的炮,由四匹马拖拽着向前。 那些炮架曹文诏知道,是陈望在早年间发明的,但是那些火炮,之前在略阳的时候,可没有见到陈望有。 陈望当初军中的火炮除去佛朗机和虎蹲炮外,便只剩下了八门铜发熕。 那八门铜发熕的来源,曹文诏都清楚,而现在陈望军中的这些火炮确实不知道从何而来。 “也是军器局中的产物,汉中卫军器局有会造炮的工匠,将军知道我,当初在湫头镇吃了火炮的亏后,便一直在捣鼓火炮,所以就让人去铸火炮。” 大规模铸造火炮的事情,陈望并没有将其全部上禀,有些事该说,有些事不该说,陈望现在已经是有了分寸。 “这些火炮一部分是新铸的,一部分是缴获的。” 军中的火炮基本都做了伪装,外面上了漆,对外都说是铁炮。 在反复考虑之后,陈望一共带了二十门青铜三斤炮,四门五斤炮,合计二十四门。 三斤炮重量约有四百七十斤左右,五斤炮约有七百五十多斤。 这样的重量并不算重,原先在军中的那些铜发熕很多都超过了千斤。 因此二十多门火炮并不算太过于引人注目,不过曹文诏还是都敏锐的注意到了。 虎蹲炮在面对装备着重甲的清军作用不大,带的比较少,基本每局只有三门。 佛朗机炮一直以来没有多少补充,所以到后面陈望干脆直接将其全部取消掉了。 减少军中武器的种类,有利于减缓后勤的压力。 “伱远道而来,今日就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几人再好好聚上一聚。” 曹文诏没有太过于关注火炮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现在并非是聊这些事的时机。 “这一次北上路途足有千里之远,路途艰辛难行,和建奴对阵,不同于与流寇交战,你和建奴交手多年,应当知晓他们的战力如何。” “北方战局正在不断恶化,建奴前些时日已经进抵京师,但是并未攻城,而是继续向南……” “这一次建奴大军恐怕会更加深入,督抚有令,后日一早便拔营北上。”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戊寅之变 清军入口,九边震动。 如今的宣大总督是陈新甲而非是卢象升。 但是朝中大臣却全都推荐卢象升总领大军。 崇祯权衡之下,还是赐卢象升剑印,令其星夜来京,总督天下勤王兵马。 正逢父丧,卢象升本不欲接旨,但是在接到圣旨后,恳求撤回诏书,但是崇祯自然拒绝。 卢象升无奈只能是接下剑印,而后传檄各镇总兵,商邀入卫之事。 卢象升上任之后便大刀阔斧的开始改革,到十一年时,开军屯三十万亩,积粟二十余万石,息谷四万三千石,边用益饶。 崇祯亲发明旨,嘉奖卢象升屯政之功,并令九边皆以宣府、大同为榜样。 除去屯田之外,卢象升还整顿军务,惩治了大批不作为的军将和官吏,又开杀胡口等处马市以笼络北方蒙古诸部,用其作为前驱与清军交战。 卢象升出任宣大总督有近两年的时间,在军中威望极高。 三镇总兵接到卢象升手令,皆是不敢怠慢,星夜奔驰进入阳和,赶来应命。 卢象升临危受命,分兵守卫四方,在议定粮草定下了镇守将领,便立即马不停蹄的带领三镇兵马,向着京师一路驰援而去。 十月三日,卢象升领兵抵达昌平。 昌平初为昌平县,随着皇陵的增加,守陵军兵也与日俱增。 景泰元年,大明在昌平县以东八里筑永安城,设永安营。 随后又将守护着山陵卫所也迁入城内。 正德年间,昌平升格为州,归顺天府管辖。 嘉靖年间,明廷于北京西北增设昌平镇和真保镇。 又在昌平沙河店建巩华城,城南北、东西各长二里,作为祭陵时所用的行宫。 巩华城地处关隘要冲,南护神京、北卫陵寝、东可蔽密云之冲、西可扼居庸之险。 左良玉和汤九州两人都是昌平镇的军将,奉命入关进剿。 昌平镇主要的职能是守护居庸关与帝陵。 居庸关被誉为“天下九塞”之一,屹立在太行八陉最北的军都陉之上,千年以来,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数的战事。 崇祯九年六月二十七日,清军分三路突入长城境内,会于京畿延庆州移兵沙河、清河,攻入昌平。 七月时,由于朵颜蒙古兵的内应,清军攻破永安城。 巡关御史王肇坤,户部主事王一桂等人战死。 总兵官巢丕昌投降清兵,也成为了明清交战以来,第一个投降的总兵。 正因为如此,宣府镇南山路与昌平镇的守卫军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作为拱卫京陵的藩篱重地,这里也是北地勤王军的大本营。 卢象升领三镇兵马进入昌平,会同各地入卫兵马,也受命归于卢象升节制调遣。 大同、宣府、山西等镇的入援官兵云集昌平,拱卫京师。 十月四日,崇祯帝召见督师卢象升于平台,询问方略。 杨嗣昌、高起潜、陈新甲等人皆是都力主和议,认为攘外必先安内。 在永宁、卢氏地区的罗汝才等九营起义军首领,以为洪承畴、孙传庭领军东出潼关是为了合剿自己。 明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对于关内的流寇造成了极大的威慑。 罗汝才急忙拉起队伍跑到湖广均州,向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继政求抚。 李继政传信熊文灿之后,同意接受招抚。 罗汝才同小秦王白贵、整十万黑云祥三营屯扎于房县,其他五营则被安置于竹溪、保康一带。 国内的寇乱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消弭了大半。 但是杨嗣昌认为眼下国内局势仍然不稳,虽然国内寇乱暂消,但是却未能竟全功,恐有死灰复燃的危险,更是需要花费气力之时。 眼下京畿地区集中的兵马几乎是北地所有的可战之兵,清军大举南下明显是有备而来,与其决战只怕是难以成功。 而一旦孤注一掷与其决战,战败之后恐怕有倾覆之险。 再度言称:“攘外必先安内,自古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 但是卢象升的回答却是坚持主战,上奏曰:“臣意主战,不主抚!” 当时明廷之中并不说“和”,而是称为“抚”,两者之间虽说还是有区别, 卢象升的话动摇了崇祯原本想要暂时稳住建奴,专心平定内乱的想法。 崇祯沉默良久,最后回道:“外廷有是言,朕未之许也。” 十月五日。 崇祯取内帑四万金以犒军。 十月六日。 这个时候的崇祯,在卢象升的影响之下,也是下定了决心。 卢象升最后所说的话,还是打动了他。 “敌人强来而不能困,使得意去,后日益轻中国,宋事可鉴也。愚意唯以一战决之。” 前宋之事历历在目,崇祯认定了卢象升说的是为正理。 杨嗣昌亲送卢象升至营外,临别之时屏退左右,再三告诫卢象升不要与清军浪战。 卢象升返回昌平,重新掌握勤王大军之权。 崇祯则派内臣为使,又赐御马百匹、太仆马千匹、银铁鞭五百条。 卢象升受赐长叹曰:“圣君神武。纷纷言抚者何为也?庸臣误国一至此乎?”遂决策议战。 …… 从潼关到北京,有数千里之遥,并不是一段短暂的距离。 当初作为家丁的时候,陈望并没有觉得赶路有多么的艰辛和疲惫,因为无论吃穿住行都是一等一的待遇。 但是现在陈望领着一营兵马,这一路来就并不轻松了。 作为勤王军,按理来说兵部、户部等部应当安排好人,在沿途的州县准备足够的补给补充。 但实际上,这一路过去,得到的补给少之又少,甚至最糟糕的时候连一天一顿饭都吃不到。 一切彷佛又回到了崇祯八年的那个下午。 官道之上,布满了身穿着布衣,头戴着红笠,肩扛着长枪或是火铳的军兵,所有的人都是沉默的顺着官道埋头向前。 队伍之中的气氛沉闷的可怕,他们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们身上的军服布满了风尘。 十月二十二日,在洪承畴、孙传庭的带领之下,众军誓师出关,进入山西,向着北地一路赶去。 一晃已经是过去了二十余日的时间,这一路上没有任何敌人,也没有人的变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鼓噪乏味的行军之中。 这个时代没有汽车,更没有火车和飞机,哪怕远隔万里,大军行进的时候往往能够依靠的只有双腿。 陈望执鞭握缰,骑乘着枣红马跟随在曹文诏的身侧。 行军的序列他所领的汉中军,就紧跟着曹文诏所领的镇兵之后。 眼下不需要担心敌人来袭,普通行军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中低级的军官,陈望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曹文诏的身侧。 跟在曹文诏的身后能够学到很多,不仅仅是为人处事,还有军略和战法。 陈望原本觉得自己了解的已经很多,但是在听了曹文诏的讲解之后,又觉得自己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何时出战,怎么出战,调兵遣将都是一门学问。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很多时候,将领往往没有时间去思考。 而是要凭借着直觉和经验来迅速的做出判断。 “前方是何处?” 曹文诏勒停了座下的战马,举起了手中的马鞭,询问道。 “回禀将军,再行十里,就出徐沟的地域,要进入榆次了。” 曹鼎蛟紧拉着手中的缰绳,也一起停下了马来,回答道。 “徐沟……” 曹文诏微微皱眉,现在十一月初九才刚要过徐沟,他们现在行军的速度比起预计之中要慢了不少。 这样算下来,起码要到月底,才能抵达京师。 “徐沟?” 陈望看着皱眉无言的曹文诏,他知道曹文诏应该是想着北地和朝廷的情况。 卢象升和杨嗣昌之间的斗争已经是放在了台面的之上的事情。 两人之间,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抚,已是势同水火,难以化解彼此之间的仇怨。 这些时日从京师的战况传来的并不算好。 朝中的不合似乎正愈演愈烈,卢象升与高起潜意见相左,两人决裂分兵。 十月十四日的时候,卢象升在巩华城领宣、大、山西三路共两万余名军兵誓师出征。 而后卢象升率兵至顺义,与清军遭遇,先胜后败。 杨嗣昌因此与卢象升再生矛盾,朝廷官员皆是知晓内情。 卢象升斥责杨嗣昌沮师养寇,杨嗣昌则是骂卢象升轻敌浪。 十月二十五日,清军开始进攻北京城,卢象升领兵拒战,鏖战近十日,清军受挫方退。 清军绕北京至涿州,八分其军,沿太行山、运河,顺京西至山西大举侵略。 最新的探报,清军主力已到良乡、涿州,随后分三路南下,一路由涞水攻易州,一路由新城攻雄县,一路由定兴攻安肃。 连陷良乡、涿州,围高阳、阜城、威县等北直隶诸城,遍揉京畿。 不过这些,都是不让陈望重复的念出徐沟这个地名的原因。 之所以念叨徐沟这个地名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陈望在书中看到过,到了徐沟,他们就要往东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和谈话,一名风尘仆仆的令骑已是从远方飞驰而至,带来来自北方的消息。 “建奴转道向南攻掠真定、保定……取道井陉,火速驰援!” 军令是孙传庭亲自下达,更准确来说是兵部的急令,清军南下真定、保定,威胁真定府,命其火速驰援。 陈望神色微凝,他记得孙传庭领军勤王之时,第一战就是在真定。 从徐沟到真定走井陉的话,需要花费近十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十日之后,他将会第一次领军直面大举南下的清军。 军令传达完毕,曹文诏恭敬接下了军令。 孙传庭领军先行,洪承畴主力压后。 初战极为重要,孙传庭很清楚清军的战力,因此在行军之时,上疏主张的便是和清军相遇切不可浪战,而是应当严加防守、伺机反击。 而洪承畴也赞同孙传庭的意见,经过商讨之后,先锋部队共选五营。 曹变蛟领精骑作为前驱,贺人龙领延绥兵再后,孙传庭则是领督标营居中,曹文诏领本镇兵殿后。 陈望也被选入了五营之中,与贺人龙一起作为曹变蛟的接应。 左光先和祖大弼则是分别带着固原兵和宁夏兵跟着洪承畴,以为后劲。 “建奴甲兵凶猛,轻易不可浪战,你在前方务必小心谨慎。” 曹文诏将手中的军令收好之后,转身再度嘱咐了一句,便策马离去。 真定告急,急行军向东,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自然需要争分夺秒。 陈望同样勒马回营,不断的开始的发布着军令,调整大军的行进速度。 真定一战,陈望很清楚结果如何。 明军是胜利的一方,解除了真定之围。 陈望很清楚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继续走下去,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戊寅之变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他再清楚,甚至明清两方的战损和收获他也是一清二楚。 但是眼下历史已经是差不多面目全非,注定和历史完全不同。 虽然大体没有发生改变,但是细微之处却是已经发生了使很多的改变。 历史上卢象升在南下追击之时,将麾下所统的不少的兵马都交给了陈新甲,去守护昌平皇陵。 而后当时任为大同总兵王朴又以大同有警为由折返大同,在前往巨鹿之时,卢象升实际掌握的兵力不过七千余人。 但是现在,大同的总兵现在不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强敌便想要退缩的王朴,而是变成了杜文焕。 杜文焕在万历之时,曾屡败蒙古诸部,崇祯时,杜文焕作为提督主持进剿,曹文诏当时都只是他的下属。 先败流寇主力于府谷,又败张献忠于清涧,再败神一元。 之所以最后下狱并非是因为战败无功,而是因为麾下杀良冒功,遭到了御史吴甡与给事中张承诏的弹劾,才被下狱夺职。 杜文焕缺点有很多,但是没有人说过他打仗与练兵不行。 如若杜文焕没有如同王朴一般借故逃走,那么到时候跟随着卢象升留在巨鹿的军队将会超过万人。 而现在孙传庭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没有多少的可用之兵,作为关内众军定海神针的曹文诏此时就在军中。 (本章完) 凌晨更新,各位书友先睡,忘记发了 凌晨更新,各位书友先睡,忘记发了,身体原因实在抱歉 《风起明末》凌晨更新,各位书友先睡,忘记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后天补完四天欠更 如题,情况不佳,还请包涵。 之前本来想撑着写的,但是实在写不了 《风起明末》后天补完四天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假条 不是太监,我昏昏沉沉了,以为自己发了假条,明天能更新。 《风起明末》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五章:真定 “咚!”“咚!”“咚!” 真定城内,鼓声如雷,此时真定的城墙之上正爆发着一场激战。 真定城东,数千名清军在城外列阵,在清军大阵的正前方,两杆高大的蓝色甲喇章京旗,一左一右屹立在东郊的原野之上,伴随着劲风的吹动猎猎而动。 两杆蓝色甲喇章京旗周围,环绕着无数的蓝白旗帜,恍若海洋一般。 清军阵中奔驰着大量的游骑,护卫着两翼的是蒙古的游骑,他们大多穿着裘衣毛皮,身上的盔甲相对要陈旧许多。 座下的马匹大多不带马铠,多是只有一副马镫和马鞍。 一辆又一辆的云梯依附在真定的城墙之上,云梯的上下密密麻麻皆是攒动的人头,一名又一名的奴兵正努力的向上攀登着。 那些奴兵衣着单薄,很多人的身上并未披甲,因此当城上飞矢袭来之时,他们身上的单薄的衣服根本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的防护便直接被穿透,直接将其射落下梯。 真定的城墙之上已经是被打开了数道豁口,源源不断的奴兵此时正顺着缺口处的云梯向上涌来。 “滚开!” 一名身穿着亮银白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的分得拨什库一脚便踢开了挡在面前的奴兵跟役。 分得拨什库又称代子,汉译过来就是“领催”的意思,马甲之优者选为领催,以司册籍、俸饷。 领催是牛录之中的副官,在牛录之中地位仅次于牛录章京。 他身上的盔甲形制与明军极为相似,其实实际上模仿明时辽东军的精锐所制。 甲片在外,没有上漆,打磨抛光,明若银盘,称之为明甲。 盔甲鲜明,如三冬冰雪。 当然如今清军的甲胄已经开始和明军盔甲发生了不同的转变,在身甲上不明显,但是头盔已经是发生了改变。 清军戴的仍然是高顶顿项盔,但是盔顶之上区别于明军,装上了一根高高顶起的状若避雷针一般的装饰。 那分得拨什库头顶的针上挂着黑缨,背上还背着一杆二尺方的背旗。 身侧数名身着钉着铜钉的棉甲,头戴尖针高顶顿项盔的清军马甲兵,手执刀盾将其护在身后。 清军军制和明军的军制略有不同,在清军之中的军队中。 军中士兵主要分为三个等级,从下到上,依次为守兵、步甲、马甲。 牛录兵也被称为披甲或甲兵,明军则是称为披甲。 普通的女真男子,从十岁开始,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达标便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后为马甲。 马甲上为拨什库,以马甲内的优胜者选任,以司册籍、俸饷,拨什库汉译过来就是领催。 拨什库上为代子,又称分得拨什库,就是后世清朝之时所称的骁骑校。 分得拨什库上则是牛录章京,便是一牛录三百兵之首。 八旗的最小单位是牛录,满族以射猎为业,每年到采捕季节,以氏族或村寨为单位,由有名望的人当首领。 这种以血缘和地缘为单位进行集体狩猎的组织形式,称为牛录制。 牛录既是一种社会组织,也是作战时的一个单位编成。 一个牛录满编有三百户人家,每户抽壮丁一人,满编三百人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一人。 父死子继,兄亡弟代,如同明军的卫所制一般。 简单一点理解,可以将清军中的牛录章京理解为把总,分得拨什库理解为副把总。 拨什库就是百总,马甲之类便是旗总,步甲则是队长。 其余的守兵、奴兵则对应明军之中普通的军兵。 “甲兵登城!” 那身穿着白甲的分得拨什库手持着顺刀,向前猛然一压,口中呼喝着满语寒声下达了再度进攻的命令。 围城已经是有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城中并没有多少的守军。 守城的大多都是在城中临时征募起来的民壮,但是他们连攻了数日,却还是迟迟未能攻破城池,反倒是伤亡了三四百人。 虽说大部分伤亡的都是各牛录中的辅兵和跟役,但是这些辅兵和跟役,同样是各牛录中宝贵的人口,折了也是不小的损失。 那分得拨什库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了凶光,转头望向南面。 探马来报,大队明军正从西南面驰援而来,其前锋已经逼近了滹沱河了,粗略估计人数在万众之上。 他们一共也就是三个甲喇的人,算上队伍中的蒙古人,还有辅兵和跟役,一共也才四千多人。 八旗制度定下之后,五牛录为一甲喇,设甲喇章京一人,也就是参领。 一甲喇满编有一千五百人,这个数量差不多和普通的一营明军数量相当,实际上的人数波动起伏很大。 硬要将其换算成明军中的官职,甲喇章京差不多等同于,实力弱的差不多是明军之中的千总和守备、游击一级的营将,实力强劲的便是参将、总兵一级的营将。 在甲喇之上,又设固山,一固山实际上就是一旗。 以五甲喇为一固山,设固山额真一人,副职一人,称为左右梅勒额真。 固山额真,为一旗长官,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 固山在汉语中的意思就是“旗”,额真的意思是“主”,所以固山额真直接翻译过来是“旗主”的一丝。 但固山额真语意虽和旗主同,却并非是真正的旗主,而是旗主的下一级。 固山额真依旧是本旗旗主的属人,双方有着上下级的主仆关系,出兵征战指挥权,仍然是归本旗旗主掌握,将其看作旗主的副手其实更为合适。 原先黄台吉还没有称帝的时候,国内只有满八旗。 天聪九年,也就是崇祯八年,黄台吉在征服察哈尔蒙古等部后,对众多的蒙古部落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编审,彻底改易了归附蒙古基层的制度。 蒙古诸部被统合在一起,编为牛录分为八旗,也就是之后的蒙古八旗。 崇德二年,也就是崇祯十年的时候,增设汉军旗为二旗,旗色玄青。 截至目前为止,清廷共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两旗,共一十八旗,也就是一十八个固山。 按照牛录三百,甲喇一千五,固山七千五来算,十八个旗也就是十三万五千人。 当然,清廷如今拥有的兵员自然不是这个数目。 清军十八旗之中每个旗的人数都不尽相同,人数有多有少,有强有弱,自然是不可能刚刚好是满编。 “呜————” 低沉的角号声响起,没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真定城下,那些原本隐藏在盾车之后与城上守城明军对射的清军甲兵也有了动作,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握住了腰间的顺刀,扣住了厚厚的牛皮盾牌。 守兵先行,步甲跟行,马甲随后,护军压阵。 一众清军的军卒有条不紊的按照预先设定的顺序,顺着云梯向着真定的城上攀登而去。 所谓护军,其实就是白巴牙喇,也就是白甲兵。 内穿锁甲与棉甲、外照着打磨抛光的亮银明甲,白甲者,共穿三层重甲,携重弓,带顺刀,持虎枪,配圆盾。 老奴时期,后金每牛录抽丁口一百,选白巴牙喇十人、红巴牙喇四十人,黑营兵五十人。 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便是后世满清护军与前锋营的前身。 黄台吉即位之后开始逐渐改革军制,根除弊病,白巴牙喇和红巴牙喇等制度也因此逐渐被废除。 天聪年间,黄台吉建立巴牙喇营,将各旗的巴牙喇集中管理,每旗均有巴牙喇营。 巴牙喇营的主官为巴牙喇纛额真,天聪八年改称巴牙喇纛章京。 鹿鼎记之中的鳌拜,原先便是镶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 清军改了名,但是明军还是照旧将这些护军称为白甲兵,或是精兵、锐兵。 那分得拨什库大马金刀的站在城下,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他身上不仅穿戴着三层的重甲,周围还有手持着牛皮盾牌的甲兵。 城墙之上的明军已经被射的抬不起了头来,根本不敢出现在垛口。 只要一出现垛口,就会被城下早已经是挽弓搭箭,严阵以待的清军步弓手一箭毙杀。 数十步的距离,正是清军步弓手手中重弓的最佳杀伤范围。 他们从白山黑水之中走出来之前一直过着渔猎的生活,长久的渔猎生活,让几乎每一个成年的满族男子都拥有不俗的弓术。 三四十步的距离,他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射中敌人的面门和咽喉等要害的部位。 也正因为如此,在野战还有攻城守城之中的对射期间,清军一直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真定城上明军的正军本就不多,起初交锋的时候,守城的明军依据狭窄的垛口和清军对射,结果吃了大亏,之后便不敢弹出垛口射箭放铳。 只等着清军的甲兵或则是跟役登上了云梯之时,远远的放箭放铳。 清军的进攻烈度并不强,因为每一份人力对于清军来说都很重要,能打下则打,打不下则退,主要以劫掠为主。 眼下见到明军大部驰援而来,攻城的清军将校这才下达了强攻的命令,要是还打不下来,他们也不准备再攻真定城。 真定城的攻城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清军的甲兵发起了进攻,甚至连护军都已经是提刀开始登城。 真定的守军正军并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临时征募起来的民壮。 有盔甲者甚少,手中所持的刀枪火铳也多是武库之中的存货。 但是仗已经是打到了这个时候,守城的民兵和兵将也是发了狠心。 建奴凶狠,破城必屠,数日不封刀,还会将俘虏带去辽东苦寒之地。 一旦城破便是破家灭门,一众民兵皆是真定的居民,妻儿老小俱在城中,哪怕是此前没有上过战场,此时哪个又肯退后。 而且城外似乎有大队的援兵赶到,只要再坚持稍许的时间,便可以保下城池! …… 此时城外清军的统帅,正蓝旗的甲喇章京查苏喀,正亦手挽着缰绳,立于大阵的前方。 但是他的目光却并没有放在就在身前不远处厮杀正酣的真定城上,而是看着真定南郊的方向。 城南到来的明军有些不对劲,这支到来的明军衣甲鲜明,气势迫人,远远望去一股杀伐之气便扑面而来,和他们一路而来见的所有明军全都截然不同。 “西边……” 查苏喀眉头微蹙,他看过明国的地图,真定的西面是太行山,翻过太行山就到了山西。 这些明军从西边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模样,或许是陕西、山西那一面的边军。 辽东、宣府、大同这些边镇那些将校的家丁还算能打,其他的明军都不过只是废物罢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明军的胆子早就被吓破,根本不敢和他们出来野战。 但是眼下的情况明显不对,这支明军给查苏喀带来的感觉很危险。 就像是…… 就像是当初在浑河之时,所见的那支据说是从明国西南而来的川军一般…… 一股寒意从查苏喀的心底深处缓缓升起,而后向着头脚四肢蔓延而去。 哪怕是已经过去了十数年的时间,但是那一场血战仍旧历历在目。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步甲,他们一路上连战连捷,击败了救援而来的所有明军,打破了沈阳! 但是却在浑河的河畔…… 等到查苏喀重新回过了神来时,金声已经在阵中响起,前去攻城的军兵已经是退了下来。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攻下真定,明军的援军近在咫尺。 前去阻挡明军渡河的骑兵已经是折返回来,他们也没有能够阻挡明军骑兵前进的脚步。 就在真定的南郊,明军的先锋骑兵已经是铺开了阵势,清空了河岸。 而在其后,大队明军骑兵正在渡河北来…… …… (以下不收费) 天命八年四月努尔哈赤的谕令: 汗降书谕曰:“著每牛录遣甲兵百人,以十人为白巴牙喇,携炮二门,枪三枝。” “再将九十甲兵分之,其四十甲兵为红巴牙喇、携炮十门、枪二十枝,又十人,携盾车二辆、水壶二个。” “黑营五十人,携炮十门、枪二十枝,又二十人携盾车二辆、梯一架、凿子二把、锛子二把、钓钩二个、镰刀二把、斧二把、席四领、叉二把、连夹棍一根、水壶二个及一月用之木炭、绵甲十五副。每一甲喇携大炮二门。”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矛盾 朔风凛冽,天地之间弥漫肃杀之气。 真定城南郊不过两里之地,便是向着东面汹涌而去的滹沱河。 滹沱河音同“呼驼”,在古时也被称作虖池或滹池。 河水从太行山上一路流淌而下进入辽阔无比的华北平原。 一路向东,水流奔腾,滹沱而响,滚滚流动,因而得名滹沱。 “吁————” 孙传庭轻喝一声,拉住了马缰。 座下的黑马高高抬起前蹄止住了前冲之势,发出了一声激昂的长嘶。 “吁——”“吁——” 身后一众紧随在其后的一众将校也纷纷勒马停鞭,勒住了前行的战马。 陈望执鞭勒马,跟着曹文诏、贺人龙还有曹变蛟三人一起,分立于孙传庭的身侧。 已入冬季,滹沱河水的水流量也已经到达的最小,甚至很多地方都已经封冻。 天气一年比一年要冷,冬季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要长,不需要渡船也不需要浮桥,便可以直接渡过河道。 大队的骑兵从河道和原野之上呼啸而过,向着真定城的南郊方向迅速的挺进。 真定南郊,已经渡过了河道的先锋骑兵已经是散布了开来,和清军的骑兵展开了交锋。 宽仅三里的真定南郊原野之上,数队百人规模的骑兵正在不断发起着试探和纷争。 大量的游骑散布在骑阵之外绞杀在一起,他们之间的较量比起骑阵之间的厮杀更为剧烈和血腥。 “真定城外的建奴约有近五千人,有三杆甲喇旗,看形制其中有两杆是建奴正蓝旗的旗,另外一杆是北虏的旗。” 明时,将蒙古称为虏,将女真称为奴,北虏、建奴。 作为先锋的骑兵都是隶属于曹变蛟的精骑,他们大多都是出身辽东和大同两地,原先在辽东战场之上没少和当时的后金兵厮杀,自然是能够认得旗号。 而且在兵部,也有相关的文书,蒙古和后金的旗号等等都有记载,不至于让那些勤王的军队两眼一抹黑。 “三个甲喇……” 孙传庭紧蹙着眉头,眺望着远方的真定城。 三个甲喇,城外的建奴差不多有近五千人。 除去跟役和辅兵,真夷的人数大概在两千五百人左右。 对于北地的建奴,孙传庭并不陌生,那两个甲喇的清军都属于正蓝旗,正蓝旗的旗主是贼酋黄台吉的长子豪格。 建奴本身共有八旗,八旗之间战力彼此之间有高有低,彼此之间也并非是亲密无间。 虽然黄台吉建国称帝,但是实际上他也只是名义上的皇帝,并没有真正皇帝的权力。 正蓝旗是八旗之中战力中上的旗,战力只比最强的两黄旗查上些许。 孙传庭的面色凝重,曹文诏和曹变蛟的脸色也不好看,四城之战时,他们就和正蓝旗接过阵,和正蓝旗算是老对手。 那个时候他们集中了数倍的兵力,虽然赢下了胜利,但是结果只是惨胜,最终还是让其逃走了大半。 陈望心中微沉,初战遇到的便是清军八旗之中战力中上的正蓝旗,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虽然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一战是明军取胜,但是到了临阵之时,陈望心中还是不由的向下沉去。 他麾下一共是三部军兵,合计三千余人。 曹变蛟麾下全是骑兵,约有两千余人,曹文诏麾下马三步七,两部的步兵,一部的骑兵,约有三千余人。 贺人龙麾下有三千余人,马七步三,两部骑兵一部步兵,也有三千余人。 孙传庭麾下有督标共有五千,设中营、前右营、后左营、新营四营。 四营之内设有副将、游击、参将、中军、都司、守备、千总等职官。 合兵一共一万六千人,其中有骑兵,六千骑兵,一万步兵。 围攻真定的清军有将近五千的规模,兵力差了三倍。 “正蓝旗?” 贺人龙微微挑眉,他和曹文诏、曹变蛟不一样,他一直以来都在陕西。 他和塞外的蒙古人打过仗,但是却没有见过满洲兵。 又不喜欢看书,对于建奴的了解,基本都是只言片语,没有一个全貌。 而且这还是因为马上要打仗了,才稍微的了解一下关于建奴的信息。 关内众镇将校之中,他认识的人很多,但是真正佩服的只有曹文诏。 眼下看到曹文诏的神情都凝重了起来,贺人龙自然是明白了情况不对。 “陈老弟……” 贺人龙牵引着战马向着右手的位置移动了些许,低声问道。 “你原先在辽东呆过,这什么旗都有什么说法?” 陈望手挽着缰绳,扫视着不远处正在变幻阵型的清军大阵,正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突然听到了贺人龙的询问。 原先陈望一路升迁,基本没有陕西的其他将校有过多的交集,因为一直是在追击的路途的之中。 和贺人龙的关系还算好,也是因为有曹文诏的薄面在。 不过这段时间自潼关而来一路行军,陈望已经是和大部分的将校都混了个脸熟。 和贺人龙之间的关系也算的上不错,毕竟贺人龙本身就和曹文诏交好。 “我们是镇,建奴是旗,贺帅可以把他们的旗看成是我们的镇。” 总兵称呼为帅有些逾越,但是现在没有多少的会管。 陈望压低着声音,向着贺人龙解释道。 “北虏和那些汉奸不算,建奴一共有八旗,正黄、镶黄、正蓝、镶蓝、正白、镶白、正红、镶红。” “建奴军中并非是一块铁板,八旗其实相互对立……” 黄台吉虽然建国称帝,但是却并非是真正的朝廷,真正的国家。 黄台吉并没有办法乾纲独断,实际上拥有权力的仍旧是原来旧时的八王议政的制度。 “其中两黄旗是奴酋黄台吉亲临,两蓝旗则是豪格和济尔哈朗代理,豪格是黄台吉的大儿子,济尔哈朗和黄台吉比亲兄弟还亲,所以这四旗势力最强,武备也最强,都是建奴军中的精锐,遇到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 天聪四年的时候,也就是崇祯二年。 阿敏在永平之战战败后,黄台吉将其论罪幽禁,并剥夺了他镶蓝旗旗主的位置,将旗下所属全部给了阿敏的六弟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虽然是阿敏的六弟,但是其自小就生活在宫中,由努尔哈赤加以抚养,少时便和黄台吉熟识,后来与黄台吉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 就算是在起父兄反叛后,济尔哈朗依旧受到信任和重用吗。 崇祯五年时,正蓝旗的旗主莽古尔泰暴毙而亡,其弟德格类继承正蓝旗旗主。 在过了三年之后,在德格类病逝后,黄台吉以德格类生前筹谋谋反之名义清剿了大批的党羽,趁机将正蓝旗收为己有。 而后将两黄旗和正蓝旗重新进行了整编,自己担任两黄旗旗主,正蓝旗则被其交给了长子豪格担任。 如今清军八旗,黄台吉一共掌握了四旗:正黄、镶黄、正蓝、镶蓝。 正因为如此,黄台吉自然是大力的扶植这四旗,并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不断的补充着人力和武备。 “另外四旗和黄台吉算是对立,两红旗的旗主是代善,正白旗的旗主是多铎,镶白旗的旗主是阿济格,这四旗的旗兵武备较差,人数也要稍微少上一些。” 黄台吉自从上位之后,为了稳固皇权,一直在想办法尽可能多的掌握权柄。 代善以前在努尔哈赤死的时候,还和黄台吉一起争过汗位,两者自然是不对付。 努尔哈赤并没有称帝,还是自称大汗。 陈望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劝道。 “我知道贺帅常常身先士卒,以为众军表率,但是和建奴打仗的时候,千万不要再身先士卒了。” 贺人龙神色微肃,他有些不明就理。 “建奴军中多猎手,这些人手执重弓带重箭,阵斗的时候往往藏匿在军阵之中,等到接战之时,便弯弓搭箭专门袭杀我军将校。” “他们往往是几人甚至是十数人同时放箭射击,如果是没有多少的防备根本躲避不了。” 历史上的张献忠、黄的功都是死在重弓的袭杀之下,以致于麾下军众溃散。 现在很多历史的进程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事情都已经说不准了,所以陈望最后还是提醒了贺人龙一句。 “多谢提醒。” 贺人龙点了点头,抱拳诚恳道。 他虽然被人叫做疯子,但是并没有真疯。 什么时候该身先士卒,什么时候不该,他都清楚。 他之前没有和清军接阵过,自然是不会贸然行事。 谈话之间,渡过河道的先锋骑兵已经是站住了真定的南郊,扫出了一处还算空旷的渡河地点。 清军的骑兵此时正在向着后方退散而去,清军的大阵似乎也正起着什么变化。 初次交锋占据了上风,也使得明军各部的士气逐渐高昂了起来。 不过孙传庭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丝毫的笑容。 崇祯八年五月的时候,建奴入塞劫掠,他带领家丁乡勇曾经出城迎击,虽然最后得胜,但却是惨胜,这还是在人数多于建奴数倍的情况之下。 自古以来,甲坚刃利的都是华夏,然后现在的情况却是颠倒了起来。 甲坚刃利是建奴,而他们却是武备腐朽,刀剑不堪。 孙传庭忧心仲仲的看了一眼真定城外的清军大阵。 此番支援而来的兵马说是五万大军,实际上不过只有三万多人,其中精锐更是只有不到两三成。 清军这一次南下集结了十余万人,不仅精锐尽出,随同其一起南下的,还有大量的蒙古游骑。 这一战,实在是不好打…… 正是因为清楚清军的战力,所以孙传庭迟迟没有下令进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包围 真定南郊,城外的清军的骑兵和明军的先锋骑兵,双方都保持着极大的克制。 双方的交锋仅限于小规模的缠斗和游斗,都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并没有出现大规模骑阵交锋的情况。 “建奴骑兵比我们要多,骑阵交锋我们吃亏,占不了什么便宜,而且建奴阵中有不少的盾车,只靠骑兵也破不了阵,只能等后续步卒赶到。” 曹文诏和清军交手过多次,对于清军的战法和优劣了如指掌,低声的向着孙传庭谏言道。 虽然在行军的路上尽量是保持步骑同步,但是步兵受限于脚程的问题还是慢了不少,基本都落在了五六里开外,赶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跟着正蓝旗的蒙古兵归附已久,战力也不俗。” 蒙古八旗自然也有强有弱,先归附的自然要强于后归附的。 能够跟着正蓝旗的蒙古骑兵,多是先归附的蒙古人,基本都是原来臣服于察哈的科尔沁、乌鲁特部落,还有部分喀尔喀蒙古。 林丹汗死后,漠南蒙古败亡,林丹汗之子额哲奉传国玉玺出降,下跪臣服。 如今察哈尔,漠南蒙古大部分都已归顺后,黄台吉编审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的壮丁。 而后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一百五十箭丁为一佐,五十丁为一马甲,共分编为十一旗。 其中由原来八旗满洲下的蒙古牛录加上新归附的蒙古壮丁,共分八旗,旗色官制都与八旗满洲同,以大臣额驸统领。 成为与八旗满洲并列的蒙古八旗。 黄台吉要求归附的蒙古人的衣着、习俗全部要按女真人的标准。 他们在外形上已经与满洲八旗无异,留着金钱鼠尾,穿着的也是马褂箭衣,军律也同样十分严格,比起那些新归附的外藩蒙古要强得多。 除了这八旗蒙古外,余者三旗便是外藩蒙古,分别是原来的喀喇沁部,还有土默特右翼和土默特左翼。 外藩蒙古三旗一样隶属清国,不过地位自然是要低很多。 按照现在的情况绝不能和清军骑阵交锋,清军人人几乎人人骑马,而他们一共就只有六千多的骑兵。 要是骑兵发生交锋,无论胜负,各营的骑兵都将遭受到不小的伤亡,这对后续的对敌影响巨大。 这一次清军入关,从北地传来的消息,说是满蒙八旗加上汉军跟役总人数已经是超过了十万,消息虽不知真假,但是很多时候考虑问题必须要以最坏的可能去考虑。 “将建奴逼回本营,等待后续部队到达再发起进攻。” 孙传庭从善如流,他也没有想要立刻进攻真定城外清军的打算。 眼下只见了真定城外的这一支清军,周围情况不明,万一有其他的清军在周围,一旦真定这边发生战事前来驰援,到时候便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 “架梁马先报前途险隘,警惕监视周围风吹草动,探查四周可有建奴偏师。” 随着孙传庭的将令传下,环绕在南岸的一众明军皆是纷纷而动。 无数红缨在真定南郊的雪地之上不断的跃动着,数里长的阵线上,步鼓和号角声连绵不绝。 伴随着犹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大量的明军骑兵源源不断的涌入真定的南郊。 而回应着他们的则是真定城墙之上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真定城上无数的军民皆是喜极而泣,肆意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们得救了…… 曹变蛟、贺人龙已经是离开了孙传庭的身侧,带领着本营的骑兵分守于左右两侧。 数以千计身穿着赤红色军服的明军骑兵,呼啸着掠过了真定南郊的原野,犹如熊熊燃烧的野火一般,飞速的向着清军的大阵急卷而去。 “这支明军不对,传令全军,退回大营!” 查苏喀的目光从真定南郊明军的骑阵之上移动了开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下达的撤军的命令。 但是一众环卫在查苏喀的护军皆是面面相觑,只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有近五千人,眼前的明军人数比他们还要少一些,就算是算上后续正在源源不断赶来的明军,也不过比他们多上一两倍的人数,为什么要怕? 在辽东,在宣大,他们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 “没有听到我的军令吗?” 查苏喀眼神陡然一厉,锐利的目光从一众护军和将校的身上一扫而过。 “喳!” 眼见查苏喀动怒,周围的一众将校护军皆是垂首应命,无人敢于忤逆。 清军之中等级森严无比,比起明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级军官对于下属动辄便可打杀,旗主、固山额真、甲喇章京对于麾下的军民掌握着生杀大权,抗命在清军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那些蒙古的游骑留下来殿后。” 查苏喀勒马止步,举起马鞭,再度下了命令。 要是在平常的时候,他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毕竟蒙古诸部刚刚归附不久,如今皇上也有意笼络蒙古诸部。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对,明军大队精骑,杀气腾腾,明显训练有素,自然是让蒙古兵留下来断后。 蒙古的旗主名义上与八旗固山额真地位相等,单实际上只是满洲八旗的附庸,大政上从来没有他们的发言权。 “呜————” 低沉的角号声缓缓在大阵之中响起,两翼还有在真定南郊正和明军厮杀的蒙古游骑也听到了命令。 他们先是一怔,而后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纷纷奔出了大阵。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查苏喀目光冷寒,这一次破关入口,除了两黄旗外,其余六旗,还有蒙古八旗,汉军两旗,基本都上全都出动了。 与其一起南下的,还有数万的辅兵和跟役,合兵一起早已经是超过了十万余人。 一路上的明军皆是望风而逃,明军的主力退守昌平,护卫北京。 十月的时候,在北京城下他们和明军打了几场硬仗,虽说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但是明军也不敢出城太远。 而后他们便绕过了北京一路南下,在经过了保定之后便兵分八路,四处攻掠城池。 他们是属于右翼军的序列,在贝勒岳讬的统管之下,得到的任务是掠夺真定。 遇到明军严密防守的大城就绕开,主要还是劫掠人口财帛,削弱明国的力量。 因此这段时间在进攻真定城的同时,查苏喀早已经是派兵将真定四周能够抢掠的东西全部抢走。 分兵劫掠虽然使得战果无比的丰厚,但是分流之后,每一路的兵力都摊薄许多。 如今真定的周围就只有他们这一支兵马,如果现在明军发起进攻,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得到其他部队的支援。 眼前的这支明军无论是从哪里都让查苏喀感觉不对劲。 …… “建奴想退?!” 曹变蛟剑眉微挑,勒住正在前行的战马,有些诧异。 在辽东的时候,建奴规模只要超过百人便会肆无忌惮的在旷野之上横行。 他驻守大同之时,建奴也曾三番五次的突入边境之内四处劫掠。 人数相差悬殊的建奴确实会撤退,但是眼下人数相差并不大,建奴却是选择了退避,这恨不寻常。 “绕过去,缠住他们。” 曹变蛟冷哼一声,沉声下令道。 “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他们以为这是哪里?!” 曹变蛟麾下有两千余骑,皆是军中的精骑,他并不怕骑战。 建奴多是渔猎出身,虽说基本都会骑马,但是对于骑战其实并不能算精通。 之所以能够击败蒙古,统一漠南,实际上最主要还是因为林丹汗的操作太过于离谱,而早在老奴时期,便有不少的蒙古部落选择了归附。 那些蒙古部落,才是黄台吉能够平定漠南蒙古诸部的关键。 低沉的角号声在明军的骑阵之中此起彼伏。 真定南郊,原本严密的明军骑阵在这一刻骤然分成了两支队伍,宛如黄昏落日之时横压与天际的赤云一般,向着正在撤离的清军覆压而去。 殿后的蒙古游骑成群结队而来,两者之间针尖对麦芒,一瞬间便掀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 骑阵之间箭支穿梭往来,不断有骑着战马的骑士从战马之上摔落下马。 两军的对射,蒙古的游骑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他们射出的箭虽然多,但对穿戴者铁甲的明军基本无效,只有射到战马的身上才能造成一定的杀伤。 而明军射出的箭矢虽然不多,准头也差了不少,但是他们身上可没有如同明军骑兵一般精良的盔甲。 短暂的交锋之间,明军已经是取得优势。 曹变蛟手执马槊,跃马当先,取得优势的时候就要尽可能的去扩大优势。 “砰!”“砰!”“砰!” 排铳的声音轰然响起,大量的硝烟升腾而起,跟随在曹变蛟身侧的一众亲卫甲骑皆是点燃了手中的三眼火铳。 火摺子点燃引药的滋滋声音在隆隆的马蹄声之下根本微不可闻。 火花闪现之中,正对面直冲而来的蒙古游骑大多还未能够投出手中的铁骨朵,便被铳弹射中身躯,惨嚎的栽落下马。 虽有稀稀拉拉的箭矢和铁骨朵扔来,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能够让曹变蛟心中生出丝毫的恐惧和惊慌。 凌厉的杀机在曹变蛟的眼眸之中流转,强劲的逆风吹过他身上赤红色的战袍,发出猎猎的响动之声。 曹变蛟须髯戟张,剑眉横立,一马当先已经是杀入蒙古游骑的阵中。 青虹如电,曹变蛟手执马槊,一招一式皆是大开大合。 十数名身穿明甲,头戴水磨铁盔的家丁骑兵紧随其后。 单轮勇武来说,就是他的叔父的曹文诏也远不如曹变蛟多矣。 曹变蛟浑身浴血,越战越勇,所经之处无数蒙古的骑兵皆是纷纷落马,甚至不敢撄其锋芒。 将为军胆,曹变蛟冲锋在前,跟随着一起冲锋的一众明军骑兵皆是热血沸腾,也是一起向着前来的拦截的蒙古骑兵直冲而去。 真定南郊的原野之上,赤红色的霞云与沸腾的蓝潮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激起了无数血花。 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金戈相击之时无数火星四射,交马横跃之间无数的骑士栽落下马。 双方皆是快马轻刀,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间,刹那间腥臭的血腥味已经是在空气之中迅速的弥漫开来。 在密如骤雨的蹄声中,明军的骑兵犹如潮水一般跟随着曹变蛟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只一瞬间便将蒙古骑兵的骑阵冲的七零八落。 “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声在清军的大阵之中陡然响起。 查苏喀面色清冷,殿后蒙古骑兵的崩溃全都被他看在眼里,鼓声之所以响起是因为他下的命令。 “盾车在外,甲兵在后,列阵迎敌。” 查苏喀眼眸微转,在经过了短暂的思索之后,沉着冷静的下达的着新的军令。 真定是河北的重镇之一,他能够被委任带领偏师进攻真定,其实就已经是证明了他的能力。 在查苏喀的发号施令之下,清军的大阵也是起了变化,一辆接着一辆原本用于攻城的盾车,此时却是变成了护卫着他们大阵的工具。 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口排列在盾车之间的间隙之中,清军的大阵之中火器的数量并不在少数?! “呜————” 低沉而又婉转的角号声回荡在真定的东郊原野之上。 曹变蛟和贺人龙两人各自带领着本部的骑兵,已经是截断了清军撤退的路线。 “吁——” 陈望轻拉缰绳,止住了前行的战马。 跟在他的身后是由上千名骑兵汇聚而成的骑阵,孙传庭交给他的职责是戒备清军骑兵,接应曹变蛟与贺人龙所领的骑兵。 陈望目光扫过了整个战局,事情的发展和原本的历史进程已经是完全不同。 他好歹也是领了几年的兵,打了不少仗,孙传庭现在想要做的事情陈望已经是猜出了一二,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原本的时空之中,孙传庭领兵一路北上,权衡利弊之下,在行军过程中上疏,主张对于清军不可轻战、严加防守、伺机反击。 虽然孙传庭和卢象升一样都是主战派,但是孙传庭却是不赞成与清军发生大战,这一点和杨嗣昌的想法又谋而和。 但是现在,孙传庭所下的所有命令…… 都是想要吃掉真定城外的这一支清军!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决心 “建奴八分其军,沿太行山、运河,自京西至山西四处抢掠,必然兵力分散,难以呼应。” 孙传庭没有去看曹文诏投来的眼神,他所有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不远处真定东郊的原野之上。 架梁马回报,方圆三十里内,不见其余军队,正往更远处侦察而去。 真定城外确定只有一支清军,就是如今正在他的眼前的这一支清军。 起初孙传庭也只是想要驱逐这支清军,解除他们对于真定的包围,将其赶出真定地域。 清军的战力孙传庭很清楚,崇祯八年五月的时候,他就带领着家丁和小股的清军在野外交锋过。 建奴真夷虽然能够骑射,但是寻常军兵骑战技艺比起边军骑兵稍逊一筹,比起蒙古骑兵更是拍马难及。 骑战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不出彩,只能说是不至于成为短板。 建奴强于步战,负坚甲,带强弓,射术过人,近身搏斗极为勇悍。 其中的白甲兵更是悍勇非常,不仅步战过人,就是骑战也是极为娴熟,等闲军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那次和清军的交锋之中,清军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二十余人,有两名白甲。 当时他们正带着从周边劫掠而来的骡马百姓向着北方撤退。 孙传庭领兵埋伏在清军的必经之路上,待其行至半路,拦尾截杀。 当时他一共带了家丁、民兵共计两百多人,人数几乎是清军的十倍有余。 但是战争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一面倒的情况,清军在遭遇袭击的第一反应不是慌张和逃走,而是第一时间找寻伏兵在何处。 而后根本没有人下达什么军令,便开始向着他们发起了反冲锋。 建奴军中的小校,也就是军官,他们的后背一般都背着令旗,和明军内部的情况相差无几,只是在旗帜的大小和形制上有一定的区别。 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他们便迅速的完成了集合,然后立即做出了反制的手段。 有贴近反制冲锋的近战小队,还有骑乘着战马找寻到掩体和有利的高地,然后下马开弓提供远程支援的弓手。 二百多人打二十人,有心算无心,还是伏击。 但是那一战他们一共就只杀了就杀了五名清军,其余的清军在鏖战之后选择了撤退,他们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尸体。 而被他们被杀的人,却足有二十多人,伤者更多,有将近五十余人。 被那两名白甲兵杀伤的几乎接近伤亡人数的半数。 那些被掳掠的百姓和财物、牲畜倒是抢回了不少,也勉强算作是了战功。 清军悍勇,甲坚利刃,而原本骑战之上的短板,也因为漠南蒙古诸部的臣服而被补足。 “建奴步战悍勇,骑战稍差,为了撤退,他们留下了蒙古骑兵殿后,但是现在蒙古骑兵伤亡惨重,士气低落……”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目视着曹文诏。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他是面对着曹文诏说的,但却又似乎是在对着自己单独说的。 林丹汗在青海病死,成为了压倒漠南蒙古的最后一根稻草。 黄台吉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借助了压服漠南蒙古的声势,建国称帝,一统北地。 黄台吉窃据称帝,距今已有近三年的事件。 这三年以来,建奴不断的发展壮大,比起八年之时强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所以孙传庭在接站之前,一直都是极为小心谨慎。 甚至给曹变蛟和贺人龙下达军令的时候用的词都是斟酌了良久,让其尽可能的保全实力。 只是,如今眼前的局势变幻的太快。 护卫着清军两翼的蒙古骑兵在曹变蛟和贺人龙的夹击之下,已是大半溃散。 在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还有衡量了彼此的实力之后,孙传庭下达了一个大胆的军令。 “令,曹变蛟、贺人龙领本部精骑,截断建奴后撤之路!” “令,督标营渡河,遥望列阵,戒备建奴……” 战场之上马蹄声轰然不绝,在孙传庭的命令之下,大队大队的骑兵绕开清军的大阵自两翼飞驰而去。 孙传庭亲临前阵,与曹文诏一起,于前阵统兵。 领本部骑兵与督标四营的骑兵,布下大阵,与清军相对而望,两军相距仅有五里。 孙传庭目视着前方,他的神情冷峻,眼眸之中古井无波,似乎一切都是胸有成竹,任何事情都无法使得他的心绪发生起伏。 但是这只是在外人看来的一切,孙传庭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 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清军有近五千人,甲兵众多,武备齐全。 三个甲喇的战兵,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而且还是正蓝旗,八旗之中的嫡系一线。 兵战凶险,不是简单的力量对比和人数对比,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兵败身死,棋差一着,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孙传庭之所以不赞同卢象升和清军决战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觉得卢象升的计划太过于弄险。 清军此次入关筹谋良久,动如雷霆,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明显是有备而来。 而他们却是被动防御,一路上顾此失彼的事情多如牛毛。 各镇军将皆是纷纷退避,未战先怯。 多年以来与清军野战,皆是败多赢少。 对于决战的胜负,孙传庭并不看好。 而且此次建奴入寇,协同了大量的蒙古轻骑一起南下。 就算是决战真能得胜,只怕是也动摇不了建奴太大的根基。 只是现如今,一个绝技的机会就这样的摆在孙传庭面前。 “建奴军阵严密,不可以骑兵强攻,要想击破建奴大阵,还是需要用步兵破阵。” 曹文诏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紧蹙着眉头,观察着不远处的清军大阵。 他和清军算得上是老对手,自然是知根知底。 清军的大阵长宽都约有一里,原本是横阵,此时已经是变成了方阵。 盾车在前,中夹火炮,四面列阵,弓手据于盾车火炮之后,两翼是重新聚集起来的蒙古骑兵。 眼前的场景和当初收复遵化四城之战时如出一辙,当初的清军在面对包围的时候,也是如此列阵据守。 “建奴以盾车坚固,弓弩难穿,铳炮难透,建奴甲兵多持硬弩强弓,我军军中多为开元弓,少有重弓,对射我们不占优势……” 曹文诏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同样正在用千里镜观察着前方清军大阵的孙传庭。 孙传庭所使用的千里镜是伸缩式的三节望远镜,拉长之后长度足有一米,是用支架架设在高坡之上的。 紧急的情况,人的肩膀也可以当成支架。 孙传庭所用的千里镜外表装饰的颇为华丽,很多地方都雕刻上了兽纹。 这自然不是孙传庭从外面买来,而是陈望送给孙传庭的。 孙传庭为人刚直,起初陈望将装着千里镜的锦盒送去的时候还挨了一顿训斥,直到打开了锦盒陈望呈上了千里镜后,孙传庭的神色才转阴为晴。 陈望一共送了两副,第一副是从澳门买的,另外一副则是薄珏制作的千里镜。 薄珏制作的千里镜用的是两面凸镜,出来便是倒像,是开普勒式的望远镜。 但是这个问题也已经是被陈望解决了,初中物理的知识并不难,一个倒像调整罢了。 原来初中物理的知识陈望自然是记不全,毕竟许久没有用了,但是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之后。 原来所看过的东西,了解过的东西,全都是记忆犹新,就彷佛拥有了过目不忘之能一样。 “仅以我军现有兵力,恐怕难以击败建奴……” 曹文诏思虑了良久,还是选择选择了向孙传庭谏言。 围攻真定的清军有近五千人,虽然曹变蛟和贺人龙刚刚取胜,斩杀了不少的蒙古骑兵,但是对于清军总体影响并不大。 最好的办法便是放开缺口,放清军离开包围网,然后趁机衔尾追击,尽可能的杀伤清军。 这样风险性远小于强攻,收获也不错,对上面也能有一个交代。 “不。” 孙传庭没有转头,他的目光仍然是放在千里镜头之下清军大阵之上。 “我们有机会,而且这机会还不小。” 曹文诏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孙传庭为何这么有信心,而且为什么这么的肯定。 “你之前不是跟我提到了海誓铳吗?” “海誓铳?” 曹文诏微微一怔眼神微动,经过了短暂的疑惑之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陈望军中火铳兵装备的新式火铳名字就叫做海誓铳。 说是鸟铳,但相比于一般的鸟铳来说更沉,更长,模样也极为奇怪,用一条背带背在身上。 当时在潼关的时候,他问起的时候,陈望给他详细的讲解了关于海誓铳的事情。 后面他要了几杆铳,给孙传庭看过,也简单的说过一下,但他没想到孙传庭会在这个时候提到。 “我让人试过了那几杆铳,四十步内破三层重甲,六十步内能破甲两层。” “打火用的燧石,前段时间,我看陈望在列阵演练的时候,火铳兵并非是相隔而战,而是如同普通的军兵一般并列而战。” “鸟铳放一次的功夫,海誓铳可以放上两次,甚至是三次……” 孙传庭收回了目光,转过头看向曹文诏。 “时局艰难,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也要一试!” 他不仅让人试了曹文诏送来的铳,还在驻军的时候,观察陈望训练军伍。 陈望将手下铳兵列为四排,交错站立,四排齐射声势极为惊人,大片的白雾几乎遮蔽了大半个训练场。 而在轮射的时候,四排铳兵轮番开枪,一轮接着一轮,几乎连绵不绝。 若是实战能够如此,敌人只怕是未能接战,光是在冲锋的路上就要倒下一大批。 孙传庭缓缓举起了手中马鞭,遥指着清军的大阵,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应旗 “军门有令,请陈总兵领本部兵马于正面冲击建奴大阵!” “督标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将会是总兵在左右的助力。”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前来传令的塘马,看向就在身后不远处的中军方向。 中军位置,代表着孙传庭火红色的大纛伫立在高坡之上,四下旌旗如锦,连绵起伏,左右两侧烟尘滚滚,隆隆的战鼓声已经在原野的上空响起。 督标左右两营的步兵正在开始集结,大队大队的兵马正踏过真定南郊的草地缓缓而来,一面接着一面的旌旗在陈望的视野之中缓缓的放大。 孙传庭麾下督标营的战力绝对属于一等,算上留守在陕西的两千兵马,一共有七千人,每小营约有一千余人。 最初的督标营是孙传庭在陕西募集的战兵,只有三千人,也是孙传庭督标营的基本盘。 后面在完成了对于西安四卫的准备之后整顿之后,孙传庭又从四卫之中选拔精锐强将,将其编入督标营内,再度扩军两千人,使得督标营的人数达到了五千人。 孙传庭治军极严,训练冷酷,有些标兵难以忍受,以致在崇祯十年正月之时,孙传庭麾下标兵许忠、刘应杰掀起了兵变,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现在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组成已经不全是陕西兵,有半数是后面平调的川兵。 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全都是由川兵组成,这些川兵虽然跟随着孙传庭不久,训练时日并不长,但是打起仗并不比原先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兵逊色多少。 “咚!”“咚!”“咚!” 运载着战鼓的明军战车缓缓向前,昂扬的战鼓声在真定城郊的原野之上不断的回荡着,冲击着军阵之中所有人的胸腔。 “威武!”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威武声,孙传庭麾下啊的督标前右营、后左营两营只花费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是踏出了中军大阵。 在左右两翼汇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向着清军大阵漫卷而去。 进攻的指挥权也被孙传庭交到了陈望的手中。 陈望微微垂首,双手接过了孙传庭派人递交而来的令旗。 “陈功,你领第一骑兵千总部压于后阵,作为督战,策应两翼。” 陈望接过了令旗,第一条命令便是让陈功带领骑兵压阵。 清军大阵戒备森严,枪戟如林,恍若一只卷蜷缩了起来的刺猬一般难以下嘴。 任何一名理智的将校,都不会让骑兵直接去进攻严阵以待的步兵大阵。 而且一直到现在,陈望麾下就攒了这么一点骑兵,其中大部分还是捡了现成的,真正的培养极小。 骑兵的维持和养护的费用虽然高昂,但是更难的是,骑兵难以补充。 很多时候死一个便少一个,补充极为困难。 会骑马的人多,但是骑乘着战马还能够作战的,却是极为难找。 “铳兵在前,枪兵在后,依战时条令列阵。” 陈望手持着令旗,左右顾盼,沉声下令。 胡知礼、陈鸣两人皆是应命而去,返回了各自的千总部。 孙传庭将进攻的指挥权交了下来。 陈望没有去想什么诡计奇谋,也没有想什么奇策怪谈,而是将营下的两个步兵千总部分为两阵,规规矩矩的摆出了一个两线部署的厚重阵形。 两千余名军兵各自按照局分列于原野之上,每两局的小阵,合为一中阵,中阵之间留着些许的间隙。 前阵,是由一千名手持着海誓铳的铳兵组成的线列大阵。 他们是由两个步兵部的铳兵集合而成,每阵皆有四排铳兵,排成了四个中阵,横列在原野之上。 一千余人并不多,不同于手持着火绳枪的铳兵,海誓铳是燧发枪,因此他们能够更加紧密的排列。 一千余名铳兵紧密的排列在一起,整条战线拉开也不过只有一百六十多米。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手持着长枪和盾牌的汉中军步卒。 而在更后方和两翼,则是正排列着骑阵,犹如乌云一般缓缓压迫而去的汉中军骑兵,还有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 其余的明军步兵也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赶来之中。 随着大军的调动和开波,无数的烟尘飘扬而起。旷野之上弥漫 陈望一手持着令旗,一手挽缰,勒住了正在前行的战马。 这些年来,他指挥了很多场的战役,面对的敌军从数百到数万,甚至是十数万人不等。 但饶是如此,此时的陈望心中还是并不平静。 他麾下的这些军兵跟随着他一路南征北战,但是面临的对手基本都是装备落后的流寇,而且很少真的遇到以命相搏的时候。 大部分的时候,流寇都是一击遁走,而不是背水一战,以死相搏。 和清军之间的交锋烈度绝不是和流寇交锋能够比拟的。 不过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望微微昂首,牵引着战马向着右面小移了一半圈。 他位于大阵的后方些许的位置,有一百余名亲卫骑兵环卫在他的左右。 军中的二十门三斤炮和四门五斤炮,皆是已经被集中了起来,列于长枪兵队列的后方。 列阵的位置,距离清军大阵还有三里的距离,因此这些火炮都还没有从驮马的身上卸下来,还保持着拖拽。 光芒黯淡,日暮西山。 血红的夕阳将天边的晚霞染成了血红,入目之处一切似乎都被带上了一层血色。 陈望挽住了手中的缰绳,握紧了手中的令旗,将积压在胸腔之中的浊气缓缓吐出。 在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陈望已经是再度恢复了冷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在他的胸腔之中,在他的心底之下,燃烧着熊熊的一团火焰…… “杀奴!” “杀奴!” 在陈望的脑海之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回响着。 那是他的声音,但那也是并非是他的声音…… 陈望缓缓抬起了手,看着手心之中捧着的血红霞光,沉声下达了第一条指挥的命令。 “应旗!” “应旗!!!” 陈望的话音未落,负责传令的令兵已经是高声的将命令重复了一遍。 随着军令的下达,传令兵的高声,一面湛蓝色的旌旗被高高的举起。 “中军蓝旗,应旗!” 此时分立于大阵两侧各自统领本部军兵的胡知礼和陈鸣两人,皆是看到中军升起的蓝旗。 胡知礼和陈鸣两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中军的位置,当他们看到蓝旗升起的下一瞬间,便已经是命令本部旗手升旗摇动,听令应旗。 两部千总向中军完成了应旗,而后两部之中的把总也是纷纷应旗,四面把总旗缓缓升起,然后开始向百总旗应旗,这次升起的一共有十二面百总旗。 随着十二面百总旗的升起,各旗的旗总也是命令近卫举起旌旗摇动高呼响应。 最后应旗的是旗下各小队的队长,他们取下背负在身后的背旗,沉声应令,同样挥舞响应。 “威武!” “威武!” “威武!” 一时间整个大阵之间,皆是应命唱诺,沉声呼应之声。 阵列之上一片旌旗飞舞,地平线上是一片耀眼的鲜红,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骤然迸发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孙传庭目光凝结,神情严肃,他见过了陈望的兵,在黑水峪的时候就曾经见过。 那个时候,他只是感觉陈望练兵有方,训练有度,麾下的军兵能够令行禁止,骁勇善战。 而眼下,他却是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地方。 还未接战,单看应旗,便是已经显露出了端倪。 两千余名军兵,两千余个个体,应旗之时却是恍若一体,恍若一人。 而他麾下的督标两营,应旗之时不是满了半拍,就是快了数分,显得颇为混乱。 “举黄旗,全军备战,检查装备!” 随着黄旗的举起,各部各司各局的军兵皆是收到了信号。 旗号一层层传达下去,一众军兵皆是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 手持着长枪、刀盾的步兵们再度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盔甲,绑紧了腰间的雁翎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再度缚住了头上的顶盔。 他们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心中的情绪,平复着起伏胸腔。 前阵的铳兵们检查着放在腰间口袋之中的油纸包,每一封的油纸包内,都放着一定量的火药和铅弹。 他们将海誓铳从背后取下,仔细的检查着火门和火石的情况。 在确认无误后,所有的铳兵皆是用右手托着铳托,左手握持着铳身,将其放在右肩的位置上。 一面面旌旗再度升腾而起,并且不断的摇曳,向着中军发回了准备完毕的消息。 “中军吹进军号,敲进军鼓!” “举黄旗,全军缓行。” “塘骑传令,临阵三百步整队列阵!” 陈望牵引着座下的战马缓缓向前,同时不断的下达着新的命令,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远处清军大阵之上。 “咚!”“咚!”“咚!” 原野之上,战鼓声一刻不绝,连绵起伏的号角声在四面八方不断的回响着。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三阵五千余名步兵在陈望的号令之下,皆是目视着前方,迈开了双腿,向着前方义无反顾的举步而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炮击 清军大阵,查苏喀骑乘在白马之上,冷冷的望着自三面缓缓压来的明军军阵。 明军的军阵异常严整,尤其是主攻正面的那支明军,他们哪怕是在行进之时依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明军压迫而来中军共分为两阵,前阵和后阵,每阵约有千人。 他们排列着的阵型也十分的让人费解,整个阵型拉的十分之长,排列成两条宽阔的红线缓步逼来,行进之间阵型随着地面的起伏呈现着不同的曲线。 前排的明军手持着类似长枪一般怪模怪样的武器,但是却不是长枪,因为查苏喀没有看到映射出来的寒光。 而后排的明军大多携带着长枪,他们在旗帜和鼓号之下,如同一片片移动的长矛森林。 在明军的军阵中间似乎还有不少的火炮,那些火炮的模样颇怪,远望看不真切,但是似乎是用三到四匹的驮马拖拽着前行。 查苏喀紧蹙着眉头,左右两翼压迫而来的明军步卒,看起来虽然也是明军之中的精锐,但是却并不古怪。 而眼前的这支明军,却是从上到下都透露着古怪…… 他本世居宁古塔,先汗还在时,他就加入了军中任官,几乎参加对抗明国所有的大战。 崇德初年,调入文馆办事,赐号巴克什。 巴克什,意有知识的文人,脱胎于汉语的博士,算的上是文武双全。 若是领队的是普通的只知道拼杀的将领佐领,查苏喀曾经跟随着黄台吉征战沙场,还读过不少的兵书。 他并没有因为接连不断获取的胜利而盲目的自大,所以在第一时间他下达的命令是撤退,而并非是进攻。 只可惜殿后的蒙古骑兵迅速的落败,他想要撤退的计划也因此付诸东流。 查苏喀面色冷冽,眼前这支的古怪的明军不断和浑河之战的他所见到的那两支军队融合。 从这支明军的身上,他不仅看到了那支浙兵的影子,还看到了白杆兵的影子…… “那些尼堪有什么好怕的,照我说,这些兵看起来厉害,内里烂到根里,一群样子货罢了。” 色勒轻蔑的笑了一声,打断了查苏喀的思绪,他是统管着另外一个甲喇的甲喇章京。 相对于满脸严肃,严阵以待的查苏喀,他的神情显得要轻松得多,甚至是不屑和轻蔑。 这些外表衣甲鲜亮,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明军,他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天聪三年的时候,他们打到那北京城下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支明军,看起来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结果只是一个冲锋,那支明军便直接被他们打的丢盔弃甲。 听说是明军北京城内的什么京营兵,那些缴获的光鲜亮丽的盔甲甚至都是纸做的甲胄,根本没有多少的防护力。 查苏喀神色清冷,色勒的话只是让他的目光微微偏移了些许,心中却并没有泛起多少的波澜。 这支远道而来的明军军容鼎盛,军阵严整,尤其是那支正面压迫而来的明军。 两千余人的军阵行进之时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行进近百步才整队一次,行进之时阵列整齐,恍若滚滚而来的浪潮一般。 什么都能骗人,但是那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却是骗不了人。 前方的那支明军,绝非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之中样子货。 “蒙古人骑战的本事你不是不知晓,我留下了八百多人殿后,明军的先锋骑兵只是一个冲锋便将骑阵都冲散了开来。” “这支明军明显不对,有自信是好事,但是骄傲却不行,明国有一句古话说的很对——骄兵必败。” 查苏喀眼神微凛,锐利的目光从周围的一众将校一扫而过,声音清冷的可怕,宛如冰川缝隙之中流淌的冰泉。 “接战之时,所有人须得打起十二分之精神,严阵对待。” “传我将令,轻敌致败者、不尊号令者,无论出身、官职,立斩!” 色勒收敛了笑容,一众原本神色不屑的将校也是面色微凝。 查苏喀的军令下达,包括色勒在内,一众将校皆是齐声应喳。 色勒虽然和查苏喀一样都是甲喇章京,都是参领,但是这一次南下,旗主指定了是让查苏喀领军。 平时的时候两人平级,可以平等交流。 但是战阵之上,只要查苏喀举起了令旗,下了军令,他就是一军的主将。 清军之中等级森严,比起同时期任何一支军队都要严苛,而也正因为如此,清军的战力也极为恐怖。 甚至能够在四散劫掠之后,带着掠夺到金银财物、牲畜人口,按照既定的时间重新完成集结,不掉队,也不迟到。 甚至在溃败之后,重新跑回后方之中聚集起来。 这对于一般的军队来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在同时期的欧洲,他们之间的交战之中,也会派兵去往地方的地盘四出劫掠。 虽然制定各种各样的反制措施,但还是有很多士兵趁机逃跑和溜走。 而溃败之后,再想聚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清军之所以能做到,一是因为其一直以来几乎战无不胜而造成的骄傲心态,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其基层的军事制度。 黄台吉现在建立起来的清国,在很多地方学习明朝,表面上看来是类似于明朝一般的封建帝国。 后来清国入主中原之后,说是清承明制,以致于后世很多时候,有些人将晚清的问题丢给明朝的制度。 认为正是因为清朝承袭了明朝太多的制度,才会造成近代中国的衰落。 但实际上,明清之间在本质上是天差地别。 明朝是封建国家,而这个时候的清国,实际上却是军事氏族统帅下的半奴隶制结构。 八旗制度最初源于女真人的狩猎组织,结伴而行的狩猎活动因人数增多而需统一指挥,其指挥者称为牛录额真,这个多人集体即称为牛录。 努尔哈赤时期的女真,还处于部族制。 在李成梁、李如松死后,辽东明军开始变得衰落,原先身为其从属的努尔哈赤抓住了这一绝佳的机会,趁机以七大恨起兵。 努尔哈赤花费了良久的时间,在辽东明军最为孱弱之时,完成了对于各部氏族的统一,建立起了一个所谓的国家。 当时的后金,实际上也只是是一个披着国家外皮的部落联盟罢了,实际上极为散漫。 努尔哈赤以铁血的手段,将其尽数纳入了其麾下。 对于这些事情,黄台吉很清楚,不仅清楚表象,还清楚内应。 所以他上位以后,大量的提拔汉臣,便是为了改变这一境况。 在他的一番乔装打扮之后,如今北面的清国外表,正开始变得和以往中国一贯的中央集权政权相仿,也就是所谓的封建社会。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真正的、彻底的取代明朝…… 不过他们虽然无法取代明朝,但正是因为军事氏族的性质和半奴隶制结构,所以战力才如此的强悍。 查苏喀眯起了双目,不知道为何他总是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时,他也终于注意到了,明军的这次整队似乎是比起前几次都要更长。 “明军停下来了……” …… “距离三百步,各局整队!”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昂扬的步鼓之声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放缓。 伴随着中军的旌旗摇动,各局的军兵皆是纷纷停下了脚步,而后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之下开始迅速的整队。 “咻——”“咻——” 急促的哨音在各局的阵线之中响起,随着令旗挥舞而下,各局之中也响起了号令之声。 “炮队上前!” 各局的百总已经是提前让军阵散开让出可供炮车行进的通道。 “炮队上前!!” 一众炮兵高声的重复着军官的命令,向前开赴而去。 牵引着火炮的战马在马夫的驱赶之下,迅速的抵达了大阵的前方。 一众跟随在其后的炮兵皆是纷纷上前,他们各司其职,有卸下弹药箱的,有解除牵引绳的,有取推炮车的,还有拉开战马的。 在成为炮兵之后,这些动作他们已经是演练了无数次的,所以现在才没有出现丝毫的差错。 如今汉中军的炮兵基本都是薄珏培养的,一开始陈望本来的打算是想要在澳门,也就是壕镜招募几个葡萄牙或者是西班牙、荷兰的炮手。 但是去澳门的人,发现那些炮手大多也是靠着感觉瞄准,根本没有什么瞄准的法门,而且加上语言难通,所以干脆便没有招来。 这样的情况其实很正常,因为这个时候到澳门的,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和商贾,不需要懂那么多。 而那些会用火炮的欧洲人,他们的收入不菲,为什么要跟着一群来路不明的人离开澳门? 没有招募到欧洲的炮手作为教官,其实也不是太过于重要。 明军的炮手用炮开炮也是有法门和窍门的,甚至在火炮出场之时,还会计算落点和角度。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只不过是从后世看来不够科学。 而薄珏的到来,也解决了这一问题,薄珏看过欧洲的一些典籍,关于火炮的使用。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见解,并且在融会贯通,将其很多优点结合了起来。 在陈望的授意之下,薄珏编写了一套用于训练炮兵的操典。 一众炮兵训练的时间并不短,最少者都有三个月的使用经验,基本已经是熟悉火炮的射程和落点。 伴随着车轮的滚动之声,二十门三斤炮,四门五斤炮迅速的完成了架设。 操炮的炮兵们皆是全神贯注,快速的调整着炮管的角度。 负责观测的观测员借助着仪器,测量着距离清军大阵的大致距离,不断的汇报着得来的数据。 …… “红衣炮?!” 查苏喀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看到了明军的阵列之中突然奔出不少的战马,看到了那些正在忙碌的明军。 明军停在了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是正是红衣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那些在明军阵前的东西远看上去却是好像就是火炮。 但是红衣炮基本都十分沉重,这支明军明显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路急行而来,怎么可能携带着红衣炮一同前来? 查苏喀神色凝重,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心中那一份不安,再度加剧了数分。 “章京……” 查苏喀的身侧,一名副将犹豫了一下,想要谏言。 但是没有等他开口说完,查苏喀的注意力已经是一瞬间被吸引到了正前方明军的军阵之上。 查苏喀眼睁睁的看到了大团大团白色硝烟,正从明军的前阵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光在夕阳的映照之下显得极为妖异。 两秒之后,巨大的轰鸣声已经是传到了查苏喀的耳畔。 “轰!”“轰!”“轰!!” 那是火炮的声响! 查苏喀心中发寒,如坠冰窟。 下一瞬间,查苏喀几乎目眦欲裂。 他眼睁睁的看着前阵陡然炸起了大量的血雾还有横飞的肢体,凄厉的哀嚎声一瞬间响彻在了大阵之中。 最近的一枚炮弹甚至就落在他的前方。 查苏喀看着那枚炮弹砸入前阵的一众甲兵阵列之中,炮弹的速度极为快速,在空中根本看不见踪影,只有当其砸入人群之中时才能够看清一二。 那枚炮弹斜斜的砸入阵中,犹如巨锤一般将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马甲兵半个上身几乎砸的消失。 而后又犹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将站在其后的一名马甲兵的大腿直接切断,跟着毫不停顿的切断了另外一名甲兵的小腿。 炮弹落地之后再度弹起,形成了跳弹,低平的弹道使得它的杀伤范围再度扩大,又将其后的两名甲兵砸翻在地。 断肢、残臂,还有盾牌和兵器的残片一时间四处飞舞,将原本严密的军阵一时间砸的大乱。 再一连砸死砸伤近七八名清军之后,炮弹的势能才终于减下,带着数名甲兵的血肉最终无力的滚落在草地之上。 炮击来的太过于突然,从明军的战马出阵,再到架设火炮,再到开炮,时间短的可怕。 清军之中没有任何人想到,也没有任何的提前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在汉中军开炮之时,清军仍旧排列着用于近战肉搏之时的紧密阵型。 “吹螺号,抵进前去!杀了这些尼堪!” 查苏喀面容扭曲,怒吼出声,在此时此刻,他真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如今在军中,他们拥有的火炮最多只能射一百三十步。 眼下他们距离明军有三百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之上,他们只有被动挨打。 明军的火炮能打三百步的火炮,只听声音,便有近二十门!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火光 “呜————” 低沉而又浑厚的螺号声自清军的大阵之中响起,而后迅速的向着四面八方漫卷而去。 炮击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多,汉中军发出的炮弹命中清军大阵的实际上只有十余枚。 其余的因为校准的问题,基本都落空或是打偏。 炮击对于士气的打击其实才是最严重的。 战场搏杀,正面相抗大都是军阵绞杀,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 虽然残酷,但是起码个人的武艺还能有用,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兵刃都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但是对于面对着炮击,没有人能够完全消除心中的恐惧。 没有人知道在下一次的炮击之后,炮弹会不会落在自己的头顶,没有人想去赌。 那怕是手持着坚盾,身穿着最好的铠甲都无法抵挡。 炮弹打来,便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无能为力…… “列横阵,拉开间距!” 查苏喀驾驭着战马奔驰在大阵之中,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急切的下达着军令。 “举蓝旗,让左右翼的蒙骑上前,袭扰尼堪的炮兵!” 查苏喀的话音未落,身后负责传令的亲卫已经是摇动了蓝旗。 下一瞬间,两翼便已经是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护持着左右两翼的蒙古骑阵,各自奔出两百多蒙古游骑向着前方明军的炮兵阵地席卷而去。 三百步的距离,他们携带着盾车,又需要保持体力,行进的速度不能快。 明军的炮兵只怕是可以再发两到三轮,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可以接受。 再来两三轮的炮击,只怕是军队的士气将会跌倒谷底。 眼下的情况留给查苏喀的,其实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便是派出一支骑兵队前去袭扰明军的炮兵,促使其退回明军的阵后。 真定城东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适合架设火炮的高地,只要将其逼退回阵,就可以消除炮兵大部分的威胁。 虽说退回阵中火炮依旧能够抛射,但是失去了观测视野,还需要担心误伤友军,威胁自然能够减小。 查苏喀做出的选择的正是第一个,将明军的炮兵逼退回阵中。 另外一个选择,则是抛下沉重的盾车,所有人上马急行,临近百步再下马进军,这样可以减少行进的时间。 百步的距离,再抵近一些,便进入了步弓的抛射范围,可以威胁到阵外明军的炮兵,自然也消除了火炮的威胁。 只是这样一来,没有盾车的掩护,他们便会直挺挺的暴露明军的火炮和火铳之下。 明军的火铳虽然质量不行,威力也不大,但是几乎每一支明军在军中都会装备大量的虎蹲炮和佛朗机。 虎蹲炮和佛朗机是打不穿盾车,但是在近距离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撕开他们身上穿戴的甲胄。 再小的炮毕竟也是炮。 额尔赫用带着鹿角扳指的拇指轻轻拉了下手中弓箭的弓弦,将扳指调正到适合的位置。 而后又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腰间别着的箭袋,慢慢的清点着箭袋之中的重箭。 额尔赫的目光仍然看着前方,放在不远处明军阵列之前的炮兵阵地之上。 此时的明军已经是停下了脚步,他们站立不动,排列着横阵,宛如一条横亘在原野之上的红山。 和明军打了多年的仗,对于火炮额尔赫很是熟悉,明军在城墙之上设置了很多门这样的火炮。 红衣炮、佛朗机,虎蹲炮,对于各式的铳炮,额尔赫都有一定的了解,毕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些见识怎么会没有? 明军这种能打三百步以上的火炮命中率都不高,而且装填起来极为麻烦,接下来隔很久的时间才下一轮的炮击才会袭来。 额尔赫没有言语,迈步跟着军阵之中的其余甲兵缓缓向前。 耳畔马蹄声轰鸣,额尔赫微微侧目,他看到了两翼大量的骑兵正向着明军的大阵疾驰而去。 额尔赫知道,这些骑兵是过去袭扰明军炮兵的游骑,因此心中更是放松了几分,只要他们能够逼近五六十步的范围之内,明军的炮兵就不得不退回本阵。 而一旦明军的炮兵退回本阵,那么他们便不需要再担心连番的炮击了。 正当额尔赫逐渐放下心来之时,他的眼眸陡然一凝,原本冷漠的脸色也不由的泛起了些微的变化。 他清晰的看到明军前阵的那些火炮,竟然再次吐出大股大股的白烟。 浓厚的硝烟升腾而起,伴随着劲风的作用连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宽阔的烟幕。 “轰!”“轰!”“轰!” 下一瞬间连绵不绝的炮鸣声已经是在他的耳畔响起,恍若天边的惊雷一般滚滚袭来。 额尔赫的心猛然被提了起来,因为惊惧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几乎遮盖了整个眼眸。 他眼睁睁的看着,视线的小黑点逐渐变大。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额尔赫的头顶,他想要躲避,但是却做不到,他浑身都处于僵硬的状态,根本迈不开脚步躲避那袭击而来的炮弹。 “嘭!” 巨大响声响起,消失力气也再度回到了额尔赫的身上,在这一声巨响的帮助之下,他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那枚炮弹没有砸到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他前方还有十余步的地方,掀开了原本青翠的草地,在其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坑洞。 袅袅的青烟自洞口处缓缓升起,而后又在劲风的作用之下很快便被吹散。 恐惧自额尔赫的心中缓缓升腾而起,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极冷,身躯也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灵活。 血红的夕阳映照着清冷的原野,明军在西面列阵,背对着落日。 落日的余晖洒在其火红的阵线之上,彷佛为其镀上了一层熔金的盔甲的一般,恍若神话中的天兵。 额尔赫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这支明军的火炮装填速度远远超过了他遇到的所有的火炮,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 凄厉的哀嚎声丛左右两边相继传来,额尔赫没有偏头查看。 临阵对敌,回首移足者,立斩! 清军于临阵之时的军律极为严苛,军令既下,前方便是刀山火海亦要一往无前,否则不仅自己将会身死,留在后方的妻儿老小也将会受到惩罚,甚至是致使整个家族蒙羞。 额尔赫知道,那响起的哀嚎声是全都是明军的火炮所造成的。 “咚!咚!咚!!!” 昂扬的战鼓声自明军的大阵猛然响起,额尔赫双目微凝,瞳孔微缩,明军前阵的硝烟刚散,大量的明军骑兵已是自其大阵的左右两翼,伴随着鼓声轰然出阵。 额尔赫的心向着下方不断的下落,他的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短短两百余步的距离,两股直冲而去的骑兵部队很快便已经是进入了接战的距离。 已经在正面冲锋吃了一次的蒙古骑兵们这一次没有再犯相同的错误,早在百步的距离便已经是拨转了马头,在正面横向策马疾奔起来,避开了直冲而来的明军骑兵。 不用指挥,不用号令,这些自小便在马背之上长大的蒙古人算好了距离之后,便熟练用骑弓斜向上抛射。 轻巧的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密密麻麻的箭支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升上了天空,向着明军的骑阵覆盖而下。 然而预想之中明军骑兵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明军的骑兵竟然也如同蒙古的骑兵一般分散了开来,大量的箭矢也几乎在同时自明军的骑阵之中掠空而起,恍若成群的飞蝗一般。 骑阵之间箭支穿梭往来,不断有骑士被射到在地,不断有战马匍匐摔倒。 带领汉中军骑军出战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功。 汉中军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骑兵武备在整个军中都属于是最为顶尖。 这些蒙古骑兵从小生长于马背之上,射术极为精湛,但是他们射出的箭虽然精准和多,但是这些箭矢根本没有办法射穿汉中军骑兵们身上的盔甲。 而反观蒙古骑兵,很多人的身上根本就没有甲胄,只是身穿着还算厚实的裘衣。 裘衣可以御寒,但是又如何能够抵挡锐利的箭矢。 交锋之间,已是落了下乘,大量的蒙古骑兵被射落下马,骑阵一片混乱。 在明朝与蒙古漫长的争斗之间,尤其是在长久的治安战中,蒙古其实在很多的时间段都处于下风。 陈功带领的一众骑兵基本都是辽骑,他们射术精湛,同样可以说是在马背之上长大,又有精良的武备,如何能不得胜。 ……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额尔赫咬紧了牙关,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中军的号令下令再度提速,前去袭扰的蒙古骑兵马上就要落败,明军的炮兵阵地暂时无法拔除,他们必须加快脚步,不然等到他们会遭受更多的炮击。 再度行进了数十步的时间,视野之中明军前阵大量的白烟再度升腾而起,银白色的烟雾又一次连成一片,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响起。 额尔赫面色惨白,后脑发麻,身上汗毛尽皆竖起。 一声鸣响陡然在他的耳畔响起,接着他感觉倒一阵劲风从他的脸庞刮过,刮得他的脸颊生痛。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已经是传来骨骼碎裂还有金戈铁石之声,紧接着一声声饱含着痛苦的惨嚎声便已是响起。 额尔赫浑身发抖,死亡从未离他有如此的接近,那枚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只要稍微低上些许,中弹身死的人就将会是他。 明军三轮炮击已过,他们也已经是抵近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之内。 只剩下最后的五十步,但是这最后的五十步在额尔赫的眼中却是犹如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现在距离尚远,他们不能急步前进,他们一身的盔甲重达数十斤,一路疾跑过去,跑完这一百五十步后,只怕是体力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而且一旦奔跑起来,就绝不可能维持完整的军阵。 两军交锋,是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军阵的作用极为重要,若是一方阵型散乱只怕旦夕之间便要陷入溃败。 他们需要保持着现在的速度继续前行,而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他们只能这样硬顶着明军的火炮轰击。 军中的佛朗机大多都是轻型,用于破城和破堡之时的巷战城战,没有怎么考虑过野战。 明军基本不会将这种远程的火炮用于野战之中,而且也没有多少的明军有胆量出城野战。 “往前走!” 领头的牛录章京声嘶力竭的怒吼着。 清军的军心已经在这几轮连续的炮击遭受了极大的动摇。 他们和明军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的缩小,而明军的火炮的准度也因此越来越准。 “全都跟在车后!” 额尔赫移动了自己脚步,将身形隐藏在了盾车的后方。 身前宽大的盾车,给额尔赫带来的些许的安全感,这些盾车外的罩着棉被,还有沙石,铳箭难穿,炮石难破。 站在其后,额尔赫的心中也算是有了些许的底气, 额尔赫抬起头,他站在盾车的外沿,只需要探出些许的身位便可以看到不远处明军的炮兵阵地。 明军的炮兵此时正在装填,距离不过已经接近百步,额尔赫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明军炮兵的动作。 那些明军所使用的火炮很是奇怪,炮架和他之前所见过所有的炮架都不尽相同。 每门火炮边上有一名直立的人,那人手持着一面黄色的令旗,似乎是发号施令的人。 除了那人之外,还有一名正在清理着炮膛的军兵。 火炮的后面有三四人左右,其中一人拿着一个犹如叉子一样的东西,另外几人则是蹲在炮身之后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还有人来回走动,似乎是在搬运着炮弹和其他什么东西。 “距离一百二十步,角度再降半刻,铁弹装填,齐射!预备散弹!!” 汉中军军阵之中,站在最前沿的炮兵指挥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怒吼着的出声。 他的声音自然是传不过一百二十步的距离, 额尔赫也没有听到自明军阵中传来的声音,但是他看到前阵那一排排黄色的令旗的猛然挥下。 下一刻,橘红色的火光骤然闪现几乎连成了一线,彻底遮蔽了额尔赫的整个视野。 (本章完) 延后一些更新 如题,等跟新的大家暂时别等了,今天白天发 《风起明末》延后一些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二章:临阵 额尔赫面色煞白死死的盯视着明军的横阵,他眼睁睁的炮弹在视野之中迅速的放大,狠狠的向着他所在的方位砸来。 “嘭!!” 巨大的炸响声骤然响起,额尔赫浑身僵硬停滞在了原地,就在他的身前不到五六步的地方,挡在他们前面的盾车已是土崩瓦解。 站在盾车之后前排的两名甲兵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便已经是炮弹砸穿,当场毙命。 大量的木屑碎片飞溅犹如暴雨一般飞溅而出,一瞬间在军阵之中带起了大量的惨叫声。 那些飞溅而出的木块碎片虽然杀不死人,但是却可以使人感到剧烈的疼痛。 一名倒霉的清军守兵痛苦的捂着自己的眼睛,跪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着。 而那炮弹去势未决,砸落在地上,在溅起一团烟尘后再度弹地而起。 额尔赫紧咬着牙关,浑身颤抖,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枚炮弹向着他直砸而来,却是做不到任何的事情。 一切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无边的恐惧自四面八方袭击而来,额尔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嘭!” 额尔赫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又彷佛是沙袋被锤击发出的沉闷声。 紧接着他感觉到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到了他的右肩之上,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 额尔赫感觉自己脸上和身上突然一热,口鼻之间皆是鲜血的腥臭味。 四周一片混乱,凄厉的惨嚎声、崩溃的惊叫声、将校的呼喊声一起在额尔赫的耳畔响起。 额尔赫恍恍惚惚的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脚都还有知觉,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也还能呼吸。 额尔赫低头看向自己的躯体,他身上盔甲已经是成为了血色,那将其染红的燃料无疑是人的鲜血。 额尔赫转头看向左侧,眼前的一切犹如修罗炼狱一般可怖。 炮弹所过之处,犹如被耕犁犁过一般,留下了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 他听到的惨嚎声正是从左侧传来,和他同村的格特布,此时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他的半边肩膀都被打没了,鲜血如同喷泉一股一股从伤口处涌动而出,眼看已是不活了。 炮弹没有打中他,而是打中了站在他的身侧格特布,他刚刚感觉左肩被撞,正是格特布被炮击之后身躯向后栽倒时发生的碰撞。 在格特布之后,还倒着数名甲兵。 那枚炮弹穿过了格特布,将其身后的甲兵直接拦腰打断,只剩下半截身子,当场便已经是毙命。 花花绿绿的脏器自从其腹腔之中流落而出,散落了一地,秽物和内脏的碎块不断从其中流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也随之传出。 饶是久经沙场多年,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额尔赫忍不住想要呕吐。 “呕——” 额尔赫忍住了呕吐的冲动,但是周围其他人之中却是有人没有人忍住。 甚至还有胆小孱弱的人直接哭了起来,吓破了胆气。 短短二百步的距离,明军火炮连发四轮。 四轮的炮击,一轮比一轮精准,一轮比一轮造成的杀伤要大。 清军的队列此时已经是极度的混乱,他们士气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已经是发生了动摇,几乎跌落到了谷底。 但是离奇的是,即便是这样,清军的队列之中还是没有出现士兵崩溃和逃窜。 对于这种情况,陈望没有丝毫的意外。 自萨尔浒一战后,明清之间攻守之势更替,明军一直是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大规模的野战几乎没有再赢过一场。 野战长达数十年的失败,让边地明军畏清军如畏虎,而清军则是越战越勇,自信心也越发的膨胀。 满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一句话,本是攻心之策。 但是说久了,明军信了,他们也信了。 他们还没有习惯在明军面前野战失败…… “咚!”“咚!”“咚!” 清军大阵之中,中军的鼓声陡然一急。 查苏喀神色狰狞,火炮的速度不应该如此之快,明军的炮能打数百步,明明是红衣炮的射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射速竟然会快上这么多,前阵的动摇和伤亡他全都看在眼里。 军中那些制作精良的盾车竟然挡不住明军的火炮,前阵一共有三十辆盾车,如今已经是被打碎了三辆,盾车之后的军卒因为站的紧密,因此也受到了极大的伤亡。 他意识到了这支明军的炮兵与之前所有遇到的明军炮兵都不一样,必须加快接近的速度,抵上前去,不然还未接战,他麾下的军队就将陷入崩溃。 查苏喀的心都在滴血,那都是他麾下的部众,都是他的财产,是他权势的来源。 粗略的估算,只是抵近到百步的距离,竟然起码有两百余人倒在明军的炮击。 还未接战便折损了三百余人,后面的伤亡恐怕将会更大。 就算是其中跟役和辅兵占多数,但是这个伤亡也是无法接受。 就算得胜,只怕是回去也要遭受旗主的责罚…… 前程,保不住了…… “抵上前!!!” 查苏喀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再没有此前的从容,怒声喝令道。 他花费了十数年,几经死生,才爬上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他不甘心! 查苏喀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虎枪,死死的盯视着不远处明军大阵之中那面火红的将旗。 他现在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过去,踏破明军的军阵,将那明军将领的头颅砍下来,以消心头之恨! …… “咚!”“咚!”“咚!” 进攻的鼓声在中军响起,突然响起的鼓声,使得前阵一众处于混乱的清军头脑皆是一清。 “都给老子站起来!”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暴喝,额尔赫心中一惊,循声望去。 发出声音正是他们牛录之中的分得拨什库。 “几轮火炮就把你们吓破了胆?!” “要是败给了南兵,我能饶的了你们,旗主能饶得了你们吗?!” 那分得拨什库抬起一刀,直接将那坐在地上哭嚎的甲兵喉咙当场割破,而后抬起眼向着周围的一众甲兵环视而去。 “南兵不过是一帮废物,冲上前只要接阵,他们就会崩溃!” “把南兵的火炮带回去给主子,到时候就是大功一件,金银、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额尔赫呆滞的眼神慢慢凝聚,而后又慢慢的变得凶狠了起来。 周围的一众甲兵也是如同额尔赫一般,分得拨什库的话鼓动了他们,让他们重新回过了神来。 明军的火器确实厉害,这些年来他们遇到过很多次明军拿出新式的火器。 但是火器厉害没用,每次只要他们一冲上去,接上了阵,明军就会迅速的败退。 “抵上前,杀光那些南蛮子!” 经过了短暂的混乱之后,前阵的清军重新稳定了军阵。 清军之中大部分都是老兵,他们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明军的火炮能打三百多步,他们现在逃走,还要再吃明军的炮击。 而且在外,还有大队的明军骑兵虎视眈眈,他们根本跑不了多远。 更不用提部落之中严苛的军法,一旦没有接到命令就撤退,他们逃跑就成了逃兵,到时候就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杀光南蛮子!” 额尔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跟着牛录之中其余的人重新列好了阵势。 他们阵列前方的盾车被毁了,但是周围还有盾车可以作为遮蔽。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么近的距离,明军的炮兵绝对会换散弹。 实弹能够打穿盾车,弹是散弹却是打不穿盾车。 而且,这一次站在盾车后方第一排的也不再是身穿着重甲的死兵和马甲兵,而是军中的跟役的辅兵…… 汉中军阵前,一众炮兵皆是神色紧张,脸色煞白。 随着清军的靠近,他们所犯的错误也越来越多。 陈望骑乘在战马,他被一众亲卫环卫在中央,站在阵后的高坡之上。 这里是他选定的阵地,从这里可以遍观整个战场,看清己方阵列,还有清军阵列的一举一动。 随着清军的靠近,他也看到了前方炮兵阵地的慌乱。 “抬炮口!!!” 一名炮手摇动着炮尾的手柄,炮身处下一根粗大的带螺纹铁杆缓缓降低,炮口缓缓的被抬了起来。 本来的军令是降低角度,但是因为清军冲锋带来的压力之下,很多的炮手将角度降的太低,所以才有向上抬炮口的指令下达。 不仅是调整角度的炮手出了问题,搬运炮弹的炮兵和负责清膛的炮兵也出问题,有忘记了清膛就直接装药,还有搬运之时将炮弹掉在地上的事件发生。 “让所有炮兵都退回来。” 陈望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铳兵前进十步,准备接阵,长枪兵压后,列阵迎敌。” 前阵的炮兵已经完全的乱了,战场之上不比训练场,军兵所面临的压力会使得他们出现各种各样的错误。 “钲————” 刺耳的钲声在军阵之中响彻,前阵的炮兵如蒙大赦,他们奋力的推着跑车,向着后方快速的退去。 “咚!咚!咚!咚!” 钲声刚刚落下,急促的步鼓声便已经是汉中军的前阵响起。 一众早已经是严阵以待的铳兵在步鼓响起的瞬间,猛然举起了手中的海誓铳。 铳上肩,人上前,伴随着鼓点的声音,一众汉中军的铳兵肩扛着海誓铳,皆是举步向前。 他们掠过了推着沉重的火炮,正向后退去的炮兵,目视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前而去。 一千余名汉中军的铳兵,排列着四列横阵,整个正面被压缩的只有一百余步的长度。 清军的阵列拉的颇长,约有近三百步,是他们的两倍有余。 不过这并不会成为什么太大问题,因为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已经是在汉中军的两翼完成了集结。 更后方,大队的明军步兵正在孙传庭的指挥之下急速而来。 清军发起了进攻,孙传庭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动作。 陈望回过头看向身后,就在后方不到百步的位置,属于孙传庭的那面火红色的大纛已经是映入了他的眼帘。 无数的红旗犹如潮水一般,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涌来。 而与此同时,明军精骑也在孙传庭的号令之下,自四面八方呼啸着奔驰而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血战 “奴贼战法,死兵在前,锐兵在后。” “死兵披重甲,骑双马,冲前,前虽死而后复前,莫敢退,退则锐兵从后杀之。” “待其冲动我阵,而后锐兵始乘其胜。效阿骨打、兀术所为。” “与北虏精锐在前,老弱居后者不同,此必非我之弓矢决骤所能抵敌也,惟火器战车一法可以御之。” 陈望立马于高坡之上,清军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曹文诏曾经跟他讲述过清军的战法,他也曾经在战场之上和清军近身搏战,清军的战法他很熟悉。 只是以前都是作为军阵之中的士兵,而现在却是作为指挥军队的将领。 眼前的清军似乎根据情况改变了战法,站在一线的大部分都是军中的跟役和辅兵,身披着重甲的死兵排在第二梯队,手持着弓箭,引弓待发的锐兵则是处于第三梯队。 清军的阵列本来拉的很长,但是在四轮炮击之后,清军的盾车毁坏了数辆,因此阵列的长度也随之变小。 二十余辆巨大的盾车排列在一起几乎连成了一线,清军的盾车极为宽大,犹如后世的攻城坦克一般庞大,仅一辆盾车便可以遮蔽三四十余人·。 车辆之间的缝隙处,是大量手持着盾牌的清军跟役,其后跟着不少手持着刀盾的死兵,更后方,一众手持按弓引箭的锐兵一个个皆是蓄势待发。 “咚!咚!咚!!” 清军阵列之中的战鼓声正在猛烈的回响着。 常年战胜所形成的优越感和自信心,使得清军再度恢复了士气。 在猛烈的战鼓声之中,一众清军的甲兵正在快步向前,覆压而来迫近九十步内。 九十步的距离,彼此双方之间,旗号甲胄已经是清晰可见。 周长寿站在第一排的位置,他肩扛着海誓铳,目视着前方。 在他的前方没有任何的阻挡,他可以清晰看到如潮而来的清军甲兵。 他的心跳的很快,也很急,急到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北风急切,清军阵中的呼喝号令被北风吹来,这一切都被周长寿听的一清二楚。 清军说的是满语,周长寿没有听过满语,他自然是不知道那在耳畔不断响起的满语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用知道意思,有些话只要听到语气便知道是好是坏。 说不害怕是假的,哪怕是上过了无数次的战阵,但是每到临阵之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恐惧之情。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没有人敢百分比的保证自己能够活着走下战场。 冷兵器的搏杀,只要是正常的人,哪怕上阵了一百次,到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还是会恐惧。 军队的训练不仅仅是教人如何作战,更重要的是教人如何克服人性中的恐惧。 周长寿没有偏头,只是微微侧目。 他的身旁,是无数和他身穿着一样的军服,头戴一样的明盔,肩扛着一样火铳的同袍。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不知道为什么,周长寿想起了一直在军中传唱的那首歌谣。 恐惧慢慢的退去,他的头脑也逐渐的清明了起来。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 “如此,方可天下无敌!” 直到这一刻,周长寿才明白了当初陈望在校场所说的话。 “虽有万军却只如一人……” “砰!!” 中军变令炮响,打断了周长寿的思绪。 周长寿心中一凛,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海誓铳。 汉中军前阵两翼千总部的千总旗,已是应声而动。 “齐射预备!!” 各火器旗队长皆是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嘶声高吼道。 黄虎熟悉的声音从周长寿的右后方传来,也让周长寿的情绪更是稳定了许多。 “虎!” 周长寿应令出声,半蹲而下,同时将抗在肩上的海誓铳平放而下, 与其一同怒吼出声的,还有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众军兵,数不清的海誓铳几乎在同一时被放下。 齐声的高呼,驱散了周长寿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恐惧。 他知道他的身旁就是他的袍泽,他们肩并着肩,和他穿着一样军服,拿着一样的武器,戴着一样的顶盔,就站在他的身旁的和身后。 那一声“虎”好像有一种魔力一般,甚至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操典,临阵响号,三喝虎字。 铳兵线列第一排、第二排蹲姿射击,第三排、第四排站姿射击。 齐射预备的口令,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需要应令蹲下。 这一军令,他们演练了无数一遍,在喇叭声响起,各队的旗总下达的军令之后,没有任何的一个人出现失误。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皆是齐齐蹲下,整个汉中军的前阵瞬间便矮了一截。 “虎!” 中军喇叭再响,汉中军前阵一众军兵再度齐声高呼。 前阵两司四局一千余名火铳手,已经是完成了变阵,长达百步有余的阵线之上,四排铳兵交错而站。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铳兵以蹲姿射击,第三排、第四排的铳兵以站姿射击。 后排的铳手将海誓铳从前排小小的缝隙中伸出,一千余支燧发枪齐齐放平,指向了对面蜂拥而来的清军。 更后方,一众身穿明盔明甲,手持硬弓的军兵已经是完成了集结,手持重弓,扣弦待发。 陈功外罩红袍,内穿鱼鳞银甲,头戴红缨明铁盔,手持一张清弓站立于队列的旁侧。 孙传庭调兵遣将填补了两翼的缺失,陈功自然是不需要带领骑兵继续作为护持。 清军大举攻来,正面只有两千余名步兵自然是有些薄弱。 所以陈望直接下令让陈功领千总部骑兵下马步战,以为后援。 在关内的平叛之时,陈望便已经是开始转变战法。 麾下的这千余名骑兵,一直都是当成重步兵在用。 着三层重甲,带虎枪,配钢刀,携钝器,开重弓用重箭,完全是以清军之中护军,也是白甲兵的标准作为要求。 他们身上的甲胄,基本都是汉中卫军器局之中新产的甲胄,还有维护翻新过,保证了质量的甲胄,防护力极佳。 一直以来,陈望都是拿着最高的要求来要求麾下的这些骑兵,用在他们的身上几乎是同等人数普通军兵的五倍以上。 …… 清军的阵线之上人头耸动,水磨的铠甲和头盔在落日的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血光,显得极为可怖。 抵近九十步内,额尔赫已经是取出了箭矢,扣弦待发。 前方跑的最快的散兵已经是迫近到了六十余步的距离,他们或挽弓搭箭,或引放火铳,向着明军的大阵不断的射击,试图引动明军提前放铳开枪。 六七十步的距离,明军的鸟铳和三眼铳没有多少破甲的能力,他们没有多少的性命之忧。 很多时候他们这样的行动都能够建功,等到明军铳手因为慌乱提前放铳之后,中军鼓声便会响起。 然后后方的大阵,抵近到七八十步的距离开始抛射。 抛射所用的轻箭在这个距离之上造成的杀伤虽然有限,但是却可以打乱明军的阵列,动摇明军的大阵。 等到明军的大阵出现混乱之时,再趁机递进至三四十步的距离,以强弓重箭急速平射,瞬息便可以摧毁剩余明军的战斗意志。 一般打到这个时候,大部分的明军就已经崩溃开始了逃窜。 就算是明军之中的精锐一时间没有崩溃,但是士气必然已经是跌落至了谷底。 那个时候,他们只需要冲至近前,便可以在气势上压纛明军,然后击溃明军的军阵,到时候那些明军都将会成为一份份的军功和财产,供他们予取予求。 但是这一次,明军阵线却是静静悄悄,没有任何一名铳手被引动开枪。 额尔赫心中微凛,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十余年前发生在浑河岸边的那一场血战。 那些浙兵也是如此……一直等到他们离近之后才开始射击。 那些浙兵依托着车营和他们在三十步的距离毫不畏惧的对射,无数的枪林弹雨飞驰,在其车营之前构筑了一条长达数十步的死亡地带,让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前进。 额尔赫握紧了手中的战弓,心中寒意更甚。 浑河一战,那些浙兵一直打到了弹尽粮绝,而后又与他们短兵相接,一直大战到黑暗时分,他们才最终将其彻底击溃。 前方明军喇叭声传来,额尔赫的心弦一瞬间也紧绷了起来。 额尔赫脸色骤变,扣着弓弦的不由的僵在了半空之中。 因为那突然响起喇叭声,正是当初他在浑河岸听到的喇叭声! 额尔赫目视着前方,眼眸之中满是惊惧,身前明军的大阵陡然一转,前排的军兵似乎蹲了下来,整个阵列瞬间一矮。 明军阵型变换之快,远远超出了额尔赫的预料。 等到额尔赫再度反应过来之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排又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而那些枪口所指的地方,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对射 七十五步。 中军鼓声骤然消散,鸣金声冲霄而起。 鸣金声起,大阵即停,七十多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之上明军的大部分火铳基本都没有多少的杀伤。 借助着盾车的遮蔽,也不需要惧怕明军阵中的佛朗机与虎蹲炮。 额尔赫目视着前方,七十五步的距离,前方明军阵列之间的情况已经是清晰可见。 他身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的明军铆钉布面甲,在他的周围,是一众和他同样身穿着一样甲胄的弓手。 额尔赫排在轻甲弓手第三列,他们队伍紧随着压前的辅兵还有跟役之后。 在后方则是军中的重甲兵,也就是死兵,带三层重甲,携虎枪、带顺刀,拿重兵。 后排的死兵队列和他们相隔不到三个身位,行进之间甲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们一手执盾,一手握刀,已经是做好了陷阵的准备。 阵列的最后方,则是身穿明甲,头戴明盔,乘马挎枪的护军营,他们就是原来军中的白甲兵。 黄台吉改革军制后,他们单独被编为一营,一般由本甲喇的甲喇额真亲自率领。 他们承担着尖兵的作用,最重要的时刻投入战斗,给敌人致命一击。 这一点,倒是和明军之中的家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样是陷阵选锋,一样是临危御敌。 色勒身穿深蓝缎绣云棉甲,头戴漆蓝明铁盔,手绰虎枪,居于护军营骑阵之前。 查苏喀是因为家世的原因,还有指挥的能力,依靠着战功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甲喇额真的职位。 但是色勒不一样,他是靠着手中的虎枪,腰间的顺刀,先登破城,陷阵选锋,一刀一枪硬生生杀出来的甲喇额真,甚至得赐“巴图鲁”之号。 前阵的惨重的伤亡,不仅没有使得色勒有半分的畏惧,反而是使得色勒被激怒。 这么多年以来,和明军交锋哪一次他们不是势如破竹? 哪一次他们不是纵横无敌? 哪一次他们付出过如此的惨重的代价?! 色勒眼眸之中尽是暴戾,他的神情阴冷至极,他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 “川兵……” 那呼喊声让他极度的厌恶,极度反感,让他想起了他不愿回忆起来的场景。 浑河一战,那些手持着白色长枪的军兵所发出的呼喊声,和他现在听到的都是一样的音调。 色勒神色阴沉,满身煞气,目光越过身前一众护卫的甲兵,向着明军的阵线扫视而去。 先行的散兵已经是抵近了四十多步的距离不断的袭扰,但是明军阵列仍然没有一名铳兵提前开火。 不过在明军铳兵的间隙之间,每隔一处都放置着一门似乎是虎蹲炮模样的小炮。 而在其后,还站着不少身穿着明盔明甲的明军甲兵,这些甲兵手持着弓箭连连射击,与他们压前的散兵对射。 那些明军的弓手射术极佳,压前的散兵被压制的只能后退,甚至还折损了不少的军兵。 要知道,能够担任散兵的,基本都是军中射术极佳的射手,但是竟然在对射的阶段吃了不小的亏。 色勒虽然一直以来都看不起明军,但是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是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 眼前的明军衣甲鲜明,护臂、顶盔、甲胄一应俱全,看起来皆是颇为坚固。 那些明军的步弓手射术极佳,身穿重甲,同样携带重弓,应当是明军的家丁。 只不过这些明军家丁,比起辽镇很多将领军中的家丁看起来还要善战。 明军最为善战的应当是各镇的边军,这些明军明明是从西南而来,为什么战力却是如此之强,明军之中什么时候又出了这等的精兵? 更为奇怪的是,明军前阵的铳兵紧密的贴靠在一起,彼此之间几乎是肩并着肩,手靠着手,铳连着铳。 不仅色勒疑惑,位于前阵的额尔赫心中疑惑,他虽然用弓,但是也并非是没用过鸟铳。 明军的鸟铳都是用火绳引发,临阵射击之时一定要间隔站立,否则一旦操作失误,或则是没有注意,便有可能引燃身侧队友所携带的火药引起骚乱。 战阵之上,尤其是交锋期间出现这样的情况,无疑是会对于己方军阵造成极大的影响。 但是眼下,这些明军的铳兵却是反其道而行,排列的极为紧密,似乎完全不担心出现这方面的问题。 额尔赫心中微凛,他不知道明军内部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他很清楚明军这样做绝不会是因为将校的无知。 这支明军从上到下都透露出古怪的气息,从行进到列阵,从火炮到火铳,全都是让人无比的奇怪,感觉到怪异。 一顶顶明盔似雪,一片片红缨如血。 额尔赫的目光越过前侧甲兵的缝隙,看着对面飘动的一片红缨,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 但是军阵向前,军兵彼此之间相隔紧密,肩靠肩,身连身,只是一齐拥进。 所留间隙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战阵之上,容不得犹豫思念,更放不下踌躇迟疑。 鸣金声起,众皆停立,不用喝令,不用军令。 额尔赫已是扣弦引弓,站在他的身侧的一众轻兵也是纷纷挽弓搭箭。 七十五步的距离,抛射自然是不能用重箭,额尔赫所用的是一根锐头轻箭。 轻箭在破甲和杀伤的效果和重箭没有办法比拟,但是却可以射的更远。 额尔赫将将箭尾夹在右手虎口位置,用戴着扳指的拇指扣住弓弦,同时食指和中指压在拇指上,左手持弓微微上抬。 而后右手只微一用力,弓弦平稳的被额尔赫缓缓拉开。 周围一众轻甲弓手也是如同额尔赫一样,挽弓搭箭,开弓蓄势。 无数箭头斜斜指向空中,弦至满月,复合弓身的竹胎变形的咯吱咯吱声也在清军的前阵骤然响起。 “呜————” 海螺声起,额尔赫应声松开扣着箭矢的拇指,弦动弓振、兽筋所制的弓弦在被松开之后,快速的划过了光滑的扳指。 弦带箭动,弓身迅速的恢复回直,带动着弓弦继续向前,竹胎和弓弦之上积蓄的力量瞬间释放。 伴随着弓弦的振动声,额尔赫原本扣在手中的箭矢已是急速飞出。 与此同时,额尔赫周围的一众轻甲弓手也是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弓弦振动声响一时间犹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清军的前阵。 密密麻麻的箭支掠空而起,几乎是同时升起。 整个清军前阵的弓手足有上千人,上千支箭矢汇聚在一起,恍若巨大的蜂群一般群集扑翼轰鸣而出,向对面的明军阵线急速飞驰而去。 无数箭矢划破空气,汇成犹如风吹树林般的声响直冲云霄。 要想射出的箭能够具备杀伤,必须要摆开架势借助脚力和腰力。 弓手难以培养,行进之中不可能发出密集的箭支, 清军和流寇之间可谓是天壤之别,清军是天,流寇是地。 流寇冲阵在这个距离范围之内,阵线早已经散乱不堪,至于弓矢齐射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陈望被一众甲骑护卫在最中央的位置,身处阵中,他也看到了恍若飞蝗一般袭击而来的箭雨。 箭雨急射扑面覆压而来的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身处后阵如此,前阵军兵所面临的压力由此可见一斑。 箭矢急掠而起,划过了昏暗的天空,向着汉中军的阵列急射而去。 当其飞过最高点开始向汉中军的阵地俯冲而去之时,汉中军的军阵之中陡然鸣响一声锣鼓声。 “嘭!”“嘭!”“嘭!” 汉中军铳兵军阵的间隙处,四门严阵以待的五斤炮也在此时发出了犹如雷霆般的轰鸣声。 巨大的后坐力推动火炮向后急速的退去,厚重的硝烟已是升腾而起,火炮巨大的声响几乎压倒了原野之上一切的声音。 “炮击!!!” 清军前阵,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声,所有人都心全都提了起来。 七十步的距离何其之近,四门火炮几乎没有一门落空。 两枚炮弹正好打在盾车之上,那原本坚固不已,能够轻而易举的抵挡鸟铳,抵挡佛朗机炮的盾车面对着重达五斤的炮弹之时却是完全不堪一击,顷刻之间便已是支离破碎。 炮弹打破了盾车,甚至在其后的阵列之中又犁出了一条血堑。 另外两枚炮弹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越过了清军的盾车,滚入了清军的后阵和中阵。 呼啸而过的炮弹滚入军阵之中,瞬间便已是激起一片片的残肢血肉, 几斤的炮子一路过去,一团团血雾不断涌起,无数的盔甲与兵器的残片随着血雨一起在空中飞扬。 额尔赫看着炮弹飞射而来,从右侧飞掠而过,最后在令人牙碜的骨折声中撞断了他们牛录分得拨什库的大腿。 那分得拨什库前一秒还是满脸的凶神恶煞,呼喝着众人向前。 但是现在却再没有了之前的凶狠,他的整条左腿都已经是被急射而来的炮弹所切断,惨白的断骨从淋漓的血肉之中露了出来,上面还残留些许的筋肉…… 剧烈的痛苦,使得那分得拨什库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跟随在其侧的几名护卫皆是神色惨白,满眼的惊惧,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嗖!”“嗖!”“嗖!” 破空声不断袭来,大量的箭雨倾泻而下。 然而清军射出的箭矢所造成的杀伤,对于汉中军前阵的铳兵来说却是微乎其微。 他们头上的顶盔不是以前各地卫所送来的次品,而是汉中卫军器局的工匠用精铁打造的铁盔。 他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胄也并非是以前那些偷工减料的残品,而是镶满了三百多片甲叶的上好布面甲。 除此之外,布面甲下,还有棉甲。 遮臂、护心、裙甲、绑腿,一应俱全,一样不差。 说是铳兵,但是却是身穿着两层的甲胄。 虽说这些甲胄都是经过了专门的改良,尽可能的不会对装填造成太大的影响,但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 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海誓铳基本都没有装备刺刀,因此汉中军的铳兵所有人都佩戴着精铁所铸的腰刀,腰间还挂着铁骨朵等不少的钝器,他们一样要进行近战肉搏的训练。 周长寿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火铳,压下了顶盔。 没有听到中军的号令,他根本不敢将手放在扳机之上。 一声清脆的打铁声传入了周长寿的耳朵,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的顶盔,有箭矢射中了他的顶盔,但是却没有能够射穿。 急射而来的轻箭在圆溜溜的明盔上一撞,往另外一边滑开。 巨大的力量带的周长寿的头微微一偏,周长寿下意识的想要去扶顶上的明盔,但是他想起了训练之时教官的告诫还有军棍,硬是硬生生的忍下来了去扶头盔的想法。 又是一根箭矢落下,这一次箭矢落在他的胸口之中,正中护心镜。 那轻箭甚至没有在护心镜的上面留下多深的痕迹便已经是掉落在了地上。 汉中军的前阵阵线几乎建奴的箭雨全部覆盖,箭雨侵袭之下汉中军的阵列之中响起恍若雨打铁片一般的叮当声。 因为距离的缘故,还有一部分的箭矢落在了汉中军铳兵军阵的前方不远处。 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在草地之上,犹如凭空长出了一堆枯黄色的杂草。 前阵发生的一切都被查苏喀看在了眼里,明军摆出了阵列,将火炮置于缝隙之中,保护了起来。 那些明军的火炮炮架极为的奇怪,在火炮炮身处有一面颇大的木制类似于盾牌的东西,那面盾牌遮住了身后操炮军兵的身形,使得其可以从容的操炮用炮。 要想阻止明军的炮兵,远程射击根本难以奏效,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抵上前去,迫使其后退,或则是将其直接缴获。 明军的这种火炮射速极块,查苏喀已经是见识到了。 轻箭袭扰并没有造成多大杀伤,查苏喀看的分明,明军前排一共只倒下了十数名士兵,阵型仍然十分完整。 而反观他们这边却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之下一片大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又一副将要溃散的模样。 那些明军的士兵倒下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转头查看,也没有人大呼小叫。 站在后排的军兵没有畏惧,反而举步上前重新填满了队列。 明军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什么时候有过如此的纪律?! 眼前的一切几乎颠覆了查苏喀的认知。 查苏喀现在非常的后悔,若是一开始他便选择撤退,最多也只是被明军咬下一块肉来。 而现如今,明军的骑兵正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旦溃散就等于灭亡…… “鸣螺,向前!四十步平射!” 查苏喀发了狠心。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今局面,唯有一往无前,方存一线生机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席卷 “呜————” 低沉的海螺声冲霄而起,清军大阵再度一急,向着前方急卷而去。 行进之中普通的弓手自然是做不到边走边射,只有少部分的精锐弓手能够做到在行进的间隔之时抛射箭矢。 伴随着海螺号的响起,从清军阵中发射而出的箭矢一时间稀疏了不少,汉中军前阵的压力陡然一轻。 不过前阵一众汉中军的铳兵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清军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而且正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这样的情况之下,如何能够保持着平常之心。 七十步、六十步。 清军走过了近二十步的距离,汉中军阵之中四门六磅炮再度发出了怒吼,炮弹出膛而出再度将清军的大阵搅的一片混乱,这一次清军又有三辆盾车被打的粉碎。 不同于铁炮,制作精良的青铜炮能达到每分钟两至三发,持续炮击时炮长一般控制在一分钟一发,以便让炮管有时间散热。 不过在在紧急的情况之下,每分钟最多可以打出四发,前提则是取消清膛的工序。 取消清膛的工序,会导致炮管之中火药残存过多,早期的前膛炮都是用黑火药进行发射,射击后会在内膛留下很多残渣。 迫近了六十步的距离,清军的凶狠也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清军的弓箭也越来越准,越来越狠。 这个距离已经是海誓铳的破甲范围了,但是陈望却没有丝毫下令放铳的意思。 “大哥……” 陈功紧握着手中的马槊,他的心中焦急无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陈望还不下令放铳。 这个距离再不放铳,再进二十步,便是建奴重箭的杀伤范围。 四十步的范围之内,就是身穿两层的甲胄,也难以抵挡建奴的重箭。 建奴的重箭又狠又准,这些出身于白水黑山之中的猎人,射术极为精湛。 箭矢射出,中箭者往往是咽喉、面门等要害地方重箭。 在辽东的时候,他们就吃过大亏。 正是因为吃过亏,所以辽东军将大部分的家丁骑兵都会备着两张弓,一张开元软弓用作骑战,另一张重弓,用于步战对射。 清军用盾车,他们就用战车,在对射期间也能打的稍微有来有回。 只是眼下,前阵的铳兵没有战车的遮蔽,也没有盾牌阻挡,唯一能够为其提供防护只有身上的那一套盔甲。 清军之中不少的射手自持弓箭强劲,在六十步的距离已经是换成了重箭。 弓弦振动声在嘈杂的战场之上几乎微不可闻,但是没有人敢于忽视这一的声音。 随着一支支重箭自清军的大阵之中急射而出,汉中军前阵铳兵的伤亡随之骤然上升,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六十步。 五十步。 四十步! 伴随着一声鸣金之声,清军的大阵骤然停下。 “大哥!” 陈功心急如焚,清军已经是抵近四十步的距离,但是陈望却还没有下令。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前阵一名接着一名铳兵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倒下,却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前阵的铳兵已经是发生了动摇,中箭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前阵四门六磅炮所在的地方更是遭受了建奴弓矢的重点关注,数名炮兵中箭倒地生死不知。 陈功目光向着左右两翼望去。 左右两翼孙传庭麾下的督标两营阵前已是烟雾缭绕,不断闪现着火光,已经是和清军展开了的对射。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已经是在两翼响起,低沉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孙传庭麾下督标两营的军阵之后,犹如潮水一般的明军正列阵向前,先行的骑兵已经是奔驰到了侧翼的位置和清军序列之中的蒙古骑兵展开了交锋。 “呜————” 低沉的海螺声再度响起,将陈功的目光再度引回了清军的前阵。 清军前阵阵中一众弓手此时正齐齐挽弓,他们已经扣上了重箭。 明军的火器犀利,让他们吃了大亏,他们所有的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一口恶气。 等到打破了这支明军的军阵,他们要杀光这些尼堪,以泄心头之恨! …… 清军抵近四十步,临阵要求急射三矢,数秒之间便能倾泻超过数千支羽箭。 四十步平射,重箭之力,其势能透重甲,穿杨木。 前阵的铳兵虽然穿着两层甲胄,但是却仍然难以抵挡清军的重箭。 “大哥!!!” 陈功紧咬着牙关,握紧了手中的令旗。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甚至都带上了颤音。 而就在这时,陈功终于看到了陈望抬起了一直握持着马鞭的右手。 “鸣天鹅音,放铳!!!” 陈功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令旗,策马向前,疾驰而去,高声的怒吼着。 旌旗摇动,嘹亮的天鹅音冲霄而起,瞬间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汉中军的军阵。 下一瞬间,四排铳兵同时扣动了手中火铳的扳机。 汉中军的前阵火光骤然浮现,在其前方连成了一片,伴随着火铳击发的爆响声,浓厚的白烟也紧接着升腾而起。 排铳射出的耀眼凌厉火焰,便是远远观之,也让人有心惊肉跳之感。 瞬息之间整个汉中军的前阵便已经是被烟雾所笼罩。 从空中望去,犹如凭空变出一条白色烟龙。 海誓铳七十步内便能破甲,五十步内破甲两层,四十步内可破甲三层。 而清军此时正好抵近到了四十步的距离。 清军的盾车在行进之时近半数都已经是被击毁,清军大半的步卒此时都已经是没有了盾车的遮蔽。 近千余支海誓铳几乎在同时被击发,火药点燃产生的气体压力,推动着铳管之中的铅弹急射而出。 四十步的距离不过是瞬息而至,上千枚铅弹飞射而至。 无论是棉甲、还是锁子甲,亦或是布面铁甲和明铁甲,都没有为他们的主人提供多少像样的防护。 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铅弹轻而易举的洞穿他们的身上的盔甲,而后滚入了他们的身体之中,而后在肌肉和筋骨之中不断的变形解体。 清军的前阵犹如被风暴席卷了一半,空腔效应的作用之下,一股股血箭喷溅而出。 腥臭的血腥味在一瞬间便已是弥漫的到处都是。 四十步的距离是清军重箭是平射的距离,也是清军重箭威力最大的距离。 但清军不知道的是,四十步的距离,同时也是海誓铳威力最大的距离。 如此近的距离,就是一般火铳的命中率也并不低下。 而对于装备了枪托,还有准心、照门的海誓来说,命中率则更加要高。 呼啸的铅弹几乎横扫了清军的前阵,除去有盾车防护的地带,其余地带的清军阵列第一排和第二排几乎没有能站立的人。 整个战场为之一清,清军的阵线为之一滞,甚至连金鼓螺号之声都短暂的停顿了一下。 额尔赫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他仍然保持着扣弦的姿势,他还没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了眼前一片火光,然后身前一空,站在他前排的甲兵和跟役几乎都倒在了地上。 凄厉的哀嚎声在一瞬间便已经是传遍了整个前阵,只不过那哀嚎的声音在清军的阵列持续还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已经是被更大的轰鸣声所压倒。 那更大的轰鸣声是从他们的前方传来,从汉中军的军阵之中传来。 汉中军的前阵,四门已经换装好了散弹的六磅炮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数百枚超过一两重的散弹在火药的推动之下从四门六磅炮管之中喷涌而出,浓厚的硝烟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升腾而起,阵列之上的烟龙张牙舞爪的也紧随着一起跃动。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旷野之上,无数铅弹轰落于清军的阵线之上,宛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 清军的阵线刚刚才经过了火铳的洗礼,那些还站立着的军兵都还没有从此前的排铳之中缓过神来,便又遭到了火炮的轰击。 四十步的距离,铅弹几乎是贴脸喷在清军的阵列,团团的血雾自清军的阵中爆起。 站在最前面的很多清军甲兵甚至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直接便被打成了筛子。 飞射而出的散弹有的打在了地上,巨大的冲击力推动着铅弹掀开了地上的草皮,扬起了大量的烟兔。 清军原本严整的阵线也就此变得犬牙交错了起来,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额尔赫浑身颤抖,面色煞白,无力的扑倒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没有冲过明军的铳阵,也并非是没有顶着明军的火炮向前。 但他确实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军的火铳为什么会这么的犀利,三层的重甲在明军的火铳之下就像是纸糊的一般脆弱。 为什么明军的的红衣炮的射速如此之快? 为什么那些明军的铳兵能够站的这么的靠近? 为什么那些明军的铳兵能够顶着箭雨依然保持不动? 额尔赫的脑袋一片混沌,他已经快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救我……救救我……” “额娘……” 凄厉的哀嚎声在额尔赫的周遭响彻,犹如魔音贯耳一般萦绕在额尔赫的耳畔,冲击着额尔赫最后的心理防线。 原本清军的阵线已经是化作了修罗地狱,阵线之上摆满了尸体,各种残肢肉块散落一地,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场景。 前方被火炮散弹掀开的草地还在冒着白烟, 腥臭味、硝烟味、各式各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剧烈的疼痛从右肩的位置传来,额尔赫艰难的扭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右肩,但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地的鲜血。 眼前的场景让额尔赫回忆了起来,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然后便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再眷顾着他,炮弹真真实实的打中了他,带走了他几乎整个右肩。 剧烈的疼痛折磨着额尔赫的神经,死亡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心头。 额尔赫的心中一片冰寒,对于死亡的恐惧甚至让他忽视了身体上的疼痛。 这一份恐惧也成为了压倒额尔赫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救我……” 额尔赫艰难的抬起还能动弹的左手,昂着头,他想要哭喊,想要哀求,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 但是用喉中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口,让他说不出话来。 剧烈的疼痛的无时无刻的折磨着他的神经,身上的气力如同流水一般消逝。 一切终究只是徒劳的…… “咚!”“咚!”“咚!!!” 汉中军的军阵之中,那原本已经停息了许久的战鼓声在这一刻陡然被敲响。 中军位置湛蓝色的旌旗挥动,接着一声鸣金,前阵的铳兵迅速的变换队列,转瞬之间便已经是从横列变成了纵列。 汉中军中阵,擂鼓的力士举起鼓槌猛烈的敲击着战鼓。 在昂扬的鼓声之中,列于铳兵阵后的一众汉中军甲兵举步向前。 这样的战术在校场和战场之上,他们已经是演练过了无数次,一进一停,行云流水。 日暮西山,残阳如血,连带的将整个世界也镀上了一层血光。 急促的步鼓声应声响起,两千余名汉中军的甲兵分为两阵,踩着步鼓的鼓点齐步向前排众而出。 陈功所领的第一骑兵千总部的骑兵,已经全部下马加入了步队的序列。 他们身披着重甲,头戴着明盔,手持着强弓,紧扣着弓弦,居于后阵。 前阵则是第一步兵千总部和第二步兵千总部的甲兵。 他们身穿着红色的鸳鸯里服,外罩着青色的齐腰甲,头戴缀着红缨的圆盔,阔步向前。 无数的长枪直冲云霄,汇成了一片片绵绵无际的枪戟之林。 铁甲铮铮,行进之间铁甲的甲叶不断的发生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两千余名甲兵齐步向前,恍若清泉流响。 “虎!” 最后一次呼号在汉中军的军阵之中响彻,两千余名汉中军的甲兵目视着前方,高举着兵刃,迈开脚步向着混乱的清军大阵直冲而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溃围 “咚!”“咚!”“咚!!” 清军大阵之中战鼓连敲,低沉的海螺号也同时在战场之上响彻,两者相互交错混杂在一起。 在经历了排铳和火炮的连番轰击之下,清军前阵的军卒几近崩溃。 只是……在战局进行到一半时,因为明军火炮的原因,查苏喀将本来应该排在前阵的轻甲弓手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而将本应该是排在后方的跟役还有辅兵安排在了前方作为炮灰。 汉中军这一阵的排铳和散弹,杀伤的大部分都是清军中的跟役和辅兵,后续的轻甲弓手也受到了重创。 排在最后的死兵却是没有遭受太多的伤亡,而在其后的清军护军营也同样没有多少的伤亡。 排在后方的清军死兵阔步向前,前阵军兵的伤亡并没有对他们的士气造成太大的影响,他们的阵列仍然严密,他们的步伐仍然沉稳。 伴随着急促的战鼓声,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兵刃的清军死兵结成了大阵,恍若一堵墙般向着汉中军的大阵直压过来。 前阵的伤亡并没有能够吓到后方的清军死兵,他们常年于白山黑水之间穿行,见惯了死亡,也习惯了鲜血。 鲜血和死亡反而激起了这些女真猎人们心底里的血勇。 他们狂呼酣战,怒声的呼喊着,高声的发泄着。 “杀光这些尼堪,一个不留!!” 一众身穿着重甲的清军甲兵,犹如潮水一般漫过旷野,迎着汉中军的大阵直冲而去,他们的眼眸之中没有的半分的畏惧和胆怯。 从萨尔浒一战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畏惧过这些住在南边的明人!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过去,靠上前,将这些南兵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这些明军所拥有的火器让他们畏惧,让他们恐慌。 面对火铳火炮这类的火器,他们从小磨砺的武艺,从小锻炼的体魄,历经百战的经验都没有丝毫的用处。 火铳打来、炮弹滚来,根本无力抵挡,最终只能落得身死命陨的下场。 汉中军的中军鼓点恍若雷霆般震响,密集的鼓点好似山岭深谷之中吹起的骤雨狂风。 一众汉中军的甲兵跟随着鼓点的节奏不断的加快着脚下的步伐,长久的训练让他们能够在急促的鼓点之下,仍旧保持着整齐的步伐。 他们的眼眸之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除了军中的辽骑之外,其余汉中军的军兵大都是陕西人,他们世居陕西,和辽东相隔千里之遥。 清军没有败过,他们又何曾败过?! 从入伍开始,他们便几乎没有停过各式各样的训练。 千里转战,万里奔波,他们曾与成千上万的流寇在血潭之中挣命搏杀,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而出。 而那些军中辽骑,他们的眼神之中也没有半分的畏惧。 身为辽人,他们和清军之间的仇恨几乎是不可能化解。 在辽东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只是普通的军将,他们没有自主的权力。 他们有勇气,但是顶上的将校却是没有勇气,统兵的将帅却是没有勇气。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改变,他们的将军并不缺乏勇气。 隆隆的踏步声伴随着汉中军大阵的推进,跟随着昂扬的战鼓声向着前方席卷而去,和清军大阵之中的喊杀声迎头撞在一起。 最血腥的肉搏战即将到来! 二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甚至连对面大阵之中人的眉眼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双方阵中的军兵此时都看到了对方的模样,两者不约而同皆是心中一凛。 “呜————” 低沉的螺号声自清军的大阵后方传来,清军大阵的脚步再度加快。 几乎就在同时,清军的大阵之中陡然飞出了大量的飞斧,还有铁骨朵等一众投掷用的短兵。 紧随其后的不少护军营骑兵此时也已经是下马步战,抓住最后的时机射出了重箭。 “放!!” 与此同时,汉中军的军阵之中也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天鹅音。 后阵一众下马的步战辽骑皆是纷纷射出了手中的重箭。 清军的战法陈望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没有反制的手段。 两方阵前箭矢往来、投掷物遍布,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军卒惨叫着倒下和中伤。 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停下前进的步伐。 千百人列队而前,一齐拥进,怎能容人后退躲闪? 前方的人倒下了,后方的人就踩着前方人的身躯继续前进,后方的人倒下了,更后方的人就继续补上,战阵之上,便是如此,没有半分的人情,也容不下丝毫的软弱。 巨大的压力冲击着两军前阵军卒的神经和意志。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自汉中军的军阵之中迸发出来,向着前方直冲而来的清军大阵席卷而去。 得益于长期的训练,哪怕再不断有人倒下的时刻,汉中军大阵仍然平直。 直冲而来的一众清军甲兵也是纷纷大声的呐喊着,他们呼喝着难懂的满语,神色狰狞的怒吼着、咆哮着。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又一片由长矛组成的森林,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枪刺,而那些枪刺此时已经放下,向着他们直冲而来。 清军大阵越发的急切,前排的刀盾兵弓着身躯快速的跑动着,后排的甲兵皆是纷纷放平手中的长枪和刀兵,齐声呐喊迎着汉中军的大阵发起了冲锋,深蓝色的直线在旷野之上演变成了曲线。 转瞬之间,深蓝色的洪流便已是撞上了席卷而来的赤潮,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两军已经是越过了中间的间隔短兵相接在了一起。 两股铁流迎面对撞,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激起了无数的血浪,腥臭的血腥味一瞬间弥漫的到处都是。 无论古今还是中外,枪兵基本都是冷兵器时代近战的主角。 不比于难练的刀盾,练出一名合格的枪兵要简单的多。 而且一杆长枪和一百杆长枪并非是简单的加减法,随着枪兵的增多,量变也可以产生质变。 当长枪兵结成大阵,对手要想打破,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汉中军的前阵几乎都是长枪兵,而清军之中也有为数不少的枪兵。 不过清军是发起进攻的一方,前阵大部分人都还是手持着刀盾。 很多时候两军接阵,是枪阵之间的相互绞杀,看哪一方能够顶住伤亡坚持不溃。 但是刀盾也可以破枪阵,长枪的优势在于长,但是长枪的劣势也是在于长。 只要刀盾兵能够冲到近前,在任何一个地方打开缺口,一阵长枪方阵很快便会支离破碎。 明军占据数量优势,并且骑兵的数量极多,眼下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四面合围,是绝境。 想要绝处逢生,那么就要趁着尚未合围之时,抢先击破一路。 萨尔浒之战他们便是这么胜的。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只要先破一路,便可以大减敌军士气。 夫战,勇气也。 胆气一失,其战必败。 每一次他们只要击破了一阵明军,其余的明军便会争相恐后逃命,或是畏惧不前保存实力。 明军的将校麾下能打的就是家丁,手中的家丁打没了,官也就做到头了。 作为明军的对手,他们再了解不过了。 号角急鸣,战鼓通通,两方大阵被冲得阵势大乱,两军的将校皆是高声的呼喊着维持着军阵。 朵朵赤红的浪花在潮水之中不断的泛起,刀剑的入肉声、钝器的锤骨声还有凄厉的惨叫连绵不绝。 锋利的顺刀和尖锐的长枪不断的收割着人的性命。 一名身穿着布面铁甲的清军刀盾兵压低身形躲过了一杆直刺而来的长枪,而后弓着身躯欺身上前。 而后用左手盾牌的上沿顶起另外一杆长枪的枪杆,右手的顺刀贴靠在前方最后一根长枪的枪头,顺推着快步向前。 清军刀盾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们打老了仗,刀盾破阵对于他们来说驾轻就熟。 那清军刀盾手神色狰狞着往前,破阵选锋,此战的首功已经是被他收入了囊中! 一般这个时候,明军的长枪兵心理的防线基本就已经崩溃了。 只要趁势杀入军阵之中,明军的长枪兵就会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 只是……他的愿景很快便落在了空处。 就在他向前刚刚踏出一步之时,一杆长枪如毒蛇一般探出,狠狠的刺向他的胸口。 那清军的刀盾手眼疾手快,收回了盾牌护住了胸口。 刺耳的响声乍然响起,巨大的力道带着那清军刀盾手手中的盾牌的身形一歪,还未等其做出多少的反应,另外一杆长枪便又已是袭击而来。 锋利的枪头迎面刺来,直接洞穿着那清军刀盾手脖颈上的护项,刺入了那清军的咽喉。 清军的甲兵冲阵,几乎都要遭到数只兵器攻击,就算是运气好能冲近的,也会被后阵的下马步战的辽骑给解决。 汉中军的军阵之中,密密麻麻的长枪不断的刺出收回,长达一丈四尺的长枪组成的枪阵阻挡住了清军大阵的冲势。 明军的制式长枪大部分是一丈二尺五寸,汉中卫的军器局生产的长枪是一丈四尺,长了一尺五寸。 一寸长一寸强,更长的长枪在作战的时候更为有利,但是对于士兵的素质和技艺的要求却是更高。 同样的情形在阵线的各处之上不断的上演,枪阵之所以难破,正是因为当长枪兵聚集在一起之后组成枪阵,不仅第一排的军兵可以使用长枪攻击,第二排、第三排、甚至是第四排第五排的枪兵也可以参与进攻和防守。 不过多排枪兵之间的协同,需要长久的锻炼,还有大量的实战,否则一旦遇上老练的刀盾兵只怕是转瞬之间便会被击溃。 而陈望麾下的汉中军,他们最不缺的便是锻炼和实战。 虽说面对清军和面对流寇完全是两个极端,但是长久以来的训练还是让他们挡下了清军第一波攻势。 枪刺入肉声、金戈碰撞声、铁甲刺响声不绝于耳,双方阵线之中不断有人倒下,两军阵前死者相籍、伤者遍野,流淌的鲜血在草地之上汇聚成一股股的溪流,向着低洼之处不断的汇聚。 长达约一百多步的战场之上,双方的军阵绞杀在一起,犹如一座巨大的绞肉机一般,不断的收割着双方士兵的性命。 清军中阵,查苏喀神色阴沉的望着前阵的方向。 从一开始明军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一战只怕是很难善了。 接阵之中,在肉搏战中明军虽然落于了下风,但是他们却没有崩溃。 这支挡在他们前方的明军,和他之前所遇到的所有明军都不一样。 前阵的军兵倒下了,后阵的军兵毫不犹豫的便补上前来。 查苏喀的目光越过了前者的位置,看向明军前阵的后方。 明军的枪阵之后是一众头戴着明盔,身穿着明甲的甲兵,那些甲兵似乎是对标着他们军中的护军营设立。 他是看着那些甲兵从马上下来,步战结阵。 查苏喀的目光转向两翼,两翼的明军数量极多,一开始的时候两翼的明军的步兵都只有千人左右,不过现在聚集在两翼的明军都已经是超过了三千之数。 他安排冲阵的甲兵在两翼取得的优势不小,但是两翼的明军也没有崩溃,仍然在顽强的抵抗着。 查苏喀面色铁青,什么时候明军变得这么顽强。 “吹唢呐,转攻!” 查苏喀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想法,下达了新的命令。 他项上的顶戴是肯定是保不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可能的保全麾下的部众。 嘹亮的唢呐声一瞬之间传遍了清军的大阵,响彻在真定城外的原野之上。 唢呐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哪怕是远隔上百步的距离,但陈望仍然是听的真切。 清军阵中传来的这阵唢呐声极为突兀,陈望下意识的紧握住了手中的马鞭,唢呐声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陈望举目望向前方的大阵,但是却没有看到身穿着明甲的清军白甲兵。 就在陈望的寻找之时,左侧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陈望心中一沉,急转头向着右侧看去。 左翼孙传庭麾下的督标后左营大阵已经崩溃,数队身着银白色铠甲的清军白甲兵,各列长阵犹如利剑一般刺入其阵中,将其搅乱成了一团。 清军游走在外的游骑也已经开始向着左翼的方向集结,右翼、正面的清军犹如潮水一般退却。 清军中的甲骑护军轰然出阵,开始分割战场,掩护撤军。 本来不想写这么多战争场面的,但是没有把控好,一下子写多了,后面会立刻推剧情 第二百二十七章: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围困真定的清军最终还是成功的撤走了,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带领骑兵,没有能够将他们全部都留下。 清军现在的护军营是由原先的各牛录之中白甲兵编练而成,他们身披重甲,手持利刃,带强弓、执重箭,乘双马,马亦披甲。 能够成为白甲兵,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将出来,没有任何一人是易于之辈。 无论是步战冲锋陷阵,还是骑战迂回辗转,技艺都属上等。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麾下统领的骑兵虽然也善战,但是和其相比仍然是相形见拙。 而且清军之中除去甲骑护军之外,人人乘马,也通晓骑战,只是在作战之时很多时候步行作战。 原先清军在骑兵上的短板也随着时间也在逐渐的消失,长久的军旅生涯让原先不懂乘马的普通的女真人也学会了骑马作战。 因此这种开阔的平原地带,几乎是全员骑兵的清军一心想走,很难留下。 古代冷兵器的战争和近现代的战争之间有很多的不同点。 在一战二战的时候,一旦一支部队被分割包围,没有援军的情况之下,他们将会被困死在阵地之上。 但是在冷兵器时代,很多时候的时候,战败方都能够逃走不少的人。 松锦之战时,清军几乎是倾巢而出,集结重兵十数万在松山四周设下了包围网。 但饶是这样,仍然有不少的明军逃出了松山,而且这还是在作为前驱的明军不停指挥,导致失去了指挥和建制的情况之下。 不过虽然真定城外的清军逃走,但是这一战所取得的战果却是极为丰厚。 真定城郊,空气之中血腥味和硝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极为难受。 孙传庭在一众骑军的簇拥之下从后方来到了前阵。 太阳已经是快要完全的落了下去,只剩下了些许的微光。 天地一片昏暗,入目无处不是妖异的血色,更为这原本就瘆人的战场平添了数分的惊悚。 地面之上的低洼之处,是一汪一汪由人血液汇聚而成的暗红色血潭。 残肢断臂、甲叶半盔散落一地。 死者相籍、哀鸿遍野萦绕在侧。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夜幕正在缓缓落下。 旷野之上越来越多的火把正在被点起。 孙传庭望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战场,饶是见过无数次的战后的战场,但是再见之时他还是难掩心中的情绪。 负责清点伤亡的军吏已经折返,给孙传庭送来了前阵的消息。 “此战我军得胜,缴获牛录旗帜一面,斩获建奴首级四百六十三级,其中有牛录额真一人,建奴军将九员,另有蒙古部落兵一百一十七级。” 前阵传来的第一个消息,便已经是所有人都感觉有些不真切。 斩获建奴首级四百六十三级,还有一百多名蒙古骑兵的首级,共计五百多级的斩获,若是上报朝廷,便是足以送人平步青云的大功。 建奴军中有律法带回战死者的尸首可以得到不菲的好处,因此战场之上杀伤甚重,但是斩获的首级却不多。 “后左营全营官兵原有一千一百七十人,收拢全营,尚存七百三十三人。” “坐营官林朝栋重伤、游击周世恩、千总李知义战死,全营将校战死者共计七人……” 孙传庭转头向左,那里是后左营的方向,清军正是从后左营的方向突破,而后驱赶着溃兵又冲散了后阵的援兵,打开缺口冲锋而过。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虽领骑军奋力阻拦,但是也被击退,清军一路向着东北的方向撤退。 孙传庭很清楚清军的战力,后左营败得不冤。 督标后左营的武备只能算是一般,训练时日也不长。 他们能够顶着清军的箭雨和清军对射没有崩溃,在之后近战肉搏中落于下风却仍然能够维持军阵,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后左营之所以崩溃是因为清军在之后投入的白甲兵,这是清军最惯用的战法,集中甲兵打开缺口,以点破面,以点带面。 “汉中镇目前清点伤亡,阵亡者有一百七十八人,伤者一百三十五人。” “陈副总兵领本营骑军与贺总兵、曹副总兵沿路追杀尚未返回……”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东面响起,打断了禀报的军吏,众人皆是抬头循声望去。 视野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火红色的旌旗。 众人目光下移,移到了那面旌旗的下方,而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浑身染血的陈望。 陈望一手执槊,另一只手提着一只犹在滴血的布袋,被一众甲骑簇拥着正越过战场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快到近前之时,陈望也从战马之上走了下来,一路快步走到近前,先向着孙传庭行了一礼。 “此战末将未能预知建奴兵势,以致后左营军士伤亡惨重,建奴逃离,还请军门降罪。” 陈望低垂着头,他并不是在谦虚。 这一战虽说是胜,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他输了。 他赢在了军兵的素质,赢在了武备的精良,赢在了人数和地利。 但是在指挥对敌上面最后却是输了。 他根本没有发现清军是什么时候将白甲护军调往的左翼,也没有想到原本还在进攻的清军居然会在转瞬之间如此果决的选择脱离战场。 孙传庭看了行礼的陈望一眼,又看了一眼跟在身侧的曹文诏,最后才抬了抬手。 “陈总兵请起。” 孙传庭同样下了马,他丝毫没有在意陈望身上的鲜血,径直走到近前,伸出双手将陈望扶了起来,安抚道。 “战场之上局势变幻莫测,哪怕历经百战亦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料敌机先。” “建奴暗中集结精兵破阵一事,我也未能预料,你无需过于苛责己身。” 孙传庭举目向前,看向远处遍地疮痍的旷野,叹息道。 “边军不能御敌于外,建奴几番入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中无声,国无宁日,实乃国家耻辱。” “今日一战大胜建奴,捷报传达京师,必将使得上下振奋,大壮我中国声势!” 孙传庭想要去握陈望的手,但是似乎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只拍了拍陈望的肩膀,而后抱拳向北轻轻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 “此战前后过程我于中军尽收于眼中,抵至京师必亲为你于平台请功。” 陈望心中一凛,先看了一眼站在孙传庭右侧方的曹文诏,而后低头垂首道。 “此战能胜,全赖诸营协力,各军尽心,军校奋战,军门指挥有度,卑职如何敢贪全军之功?” 平台多是崇祯召见外臣的场所,当初崇祯召见袁崇焕的时候就是在平台,后面卢象升也是上了平台。 孙传庭若是领兵入京,崇祯多半也会在平台召见孙传庭。 这种场所,孙传庭为他亲自请功,到时候他的名字必然会被崇祯牢牢的记在心中。 陈望记得很清楚,曹变蛟就是在勤王的时候表现太过于卓著,后面被留下来驻守遵化。 清军撤军之后,崇祯仍留曹变蛟不走。 之后张献忠、罗汝才投降以后又再次反叛,内乱再度爆发。 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西去,但是却仍旧被崇祯拒绝,而后任用曹变蛟为东协总兵官,仍留北地。 要是崇祯一时意动,将他调到北地的边镇,那么他在汉中的经营就全部都付诸东流。 陈、胡两氏在地方算是大族,但是放在辽东只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家族。 能够攀的上关系的将校官员,除了曹文诏外便再无他人。 辽东、蓟州两镇势力盘根错节,彼此之间关系复杂,想要做些实事根本不可能,每日只怕是应付官面上的活计便可能要耗费陈望全部的精力。 陈望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曹文诏左右逢源的能力,也没有曹文诏的背景。 一旦入了辽东,便等于步入了死局,若不能同流合污,便要坠入万丈深渊。 孙传庭眼神微动,从陈望的话中,他听出了其他的意味,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也想起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昔年陈望追逐李养纯入汉中,似乎有意纵虎归山,曹文诏前去讯问之时,陈望给出的答语。 “辽东交战,我军向来是败多赢少,辽东就像是一个无底的窟窿,多少的将官补过,多少的军兵填去都补不完,都填不满……” “辽东……” 孙传庭眼神晦暗,低眉垂目。 辽东的局势他如何不知? 朝中的那些个大臣学士们,又如何不知? 只是这个天大的窟窿没有人敢去捅破他。 都察院的御史不敢…… 六部的尚书不敢…… 内阁的阁老不敢…… 他孙传庭……也不敢…… 辽东确实就是一个无底的窟窿,不管是填上多少的军将,填上多少的军兵都填不完,补不了。 万历年间,萨尔浒一战,北地的边军,南面的精兵填了大半。 天启年间,浙兵填了进入,白杆兵也填了进去,大同、宣府的兵也填了进去。 结果除了败,还是败,一败再败,一败涂地…… 辽东,不是善地…… 孙传庭抬起了头,看向身前的陈望。 陈望和他身高一般,他抬起头来两人正好眉眼平齐。 不过陈望此时并没有抬头,而是低垂着头,身躯微躬,让孙传庭看不清面目神情。 孙传庭的目光从陈望的脸上移开,转而向下。 陈望身上的盔甲被鲜血所侵染,原本罩在甲外的战袍也同样多出都有暗红的血色,亦如昔日之黑水裕初见之时。 而陈望现在说的,也如同当初在黑水裕时一般,要将功勋分给全军……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曹文诏站在孙传庭的身侧,他一直注意着孙传庭的神色,在孙传庭和陈望交谈之时一直没有言语,在陈望看向他时也同样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轻声出言道。 孙传庭神色微凝,这一战大胜让他的情绪高昂,以致于忘记了很多的东西。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句话的完整的版本孙传庭记得很清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 陈望麾下的部众是善战,但是善战没用,在辽东没有用。 萨尔浒出征的四路明军哪一路不能打? 白杆兵、浙兵,哪一路又不能打? 但是结果又如何? 辽东之局的根源非是因为外患,而是源于国内的朝政乱局…… 上千万的辽饷,是朝廷之中百官的钱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一瞬之间,孙传庭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杨嗣昌的很多行为。 为什么杨嗣昌不再增饷辽东,为什么杨嗣昌会在朝堂之上受到那么多的攻讦,为什么杨嗣昌哪怕明知议和之事会使他陷入泥泞之中,流下不白之名,却仍然想要议和, 杨嗣昌想要解决辽东的困局。 一旦建奴当真就抚,那么辽东之局便可以分而瓦解。 外患消除,饷银便可削减,一点一点根除弊病。 而要做到这些的事情,必须要有足够的威望,也需要有大量的精力。 所以杨嗣昌明知增饷是一杯毒酒却仍然要饮下。 杨嗣昌要平定内乱的威望来支撑着他在朝堂之上前行,他需要一个稳定的内部环境来让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到北方。 杨嗣昌阻止卢象升与建奴决战的最大原因,一是因为建奴如今势大,决战确实胜算不大。 第二便是因为杨嗣昌也清楚辽东困局的原因,他想要从根本上来根除这一弊病。 “连日奔波,又逢大战,军士想必已经疲惫不堪,陈总兵先回营处置军务,此事我心中有数。” 孙传庭收敛了神色,郑重道。 “遵令。” 陈望抱拳应声,曹文诏愿意帮他,可以让他免去很多的麻烦。 曹文诏的身份和地位,还有在朝中的权势和人情,只要不是崇祯亲开御口,便可以保他不去辽东。 这是当初曹文诏给的保证。 陈望没有久留,这一战军中的伤亡不小,他确实要回营处置军务。 亲自领兵和清军接战这是第一次,这一战虽然赢了,但是期间他犯了不少的错误,他麾下的军将也犯了不少的错误。 有错误不可怕,只要改正就行。 改正错误,才能不断的进步。 第二百二十八章:日月山河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孙传庭双目微眯,脑海之中浮现出了杨嗣昌的各种布置和安排。 杨嗣昌是书生,没有怎么打过仗,起初他是嗤之以鼻,觉得杨嗣昌不过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但是后面他详细的看了杨嗣昌的谋划,杨嗣昌所制定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却是有可取之处。 如今内部动荡几近休止,各地流寇销声匿迹,确实也是和杨嗣昌所指定的方略有所关系。 当今天子对于杨嗣昌青眼有加,信重非常。 杨嗣昌也因此一路平步青云。 天子采用杨嗣昌之谋,诏发十省之地,调集诸镇之兵,联剿流寇。 傅宗龙上任四川之后,迅速的稳定的局面。 熊文灿也领导着南直隶、河南、湖广等地的战兵连败流寇。 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尽皆投降,七十二营流寇几乎销声匿迹,只余下了大猫小猫两三只。 借助着剿灭流寇平定内乱的威望,如今的杨嗣昌已是大权在握,势压庙堂。 只是…… 熊文灿那边就抚的贼寇似乎有些多。 孙传庭记得很清楚,杨嗣昌主剿不主抚,所下命令皆是以剿为主。 熊文灿明明是杨嗣昌举荐的人,但是为什么却是主抚? 孙传庭摇了摇了头,如今应当考虑的是北直隶的情况,而并不是南面的流寇。 他不过只是陕西的巡抚,熊文灿是六省的总理,就算是想管也没有资格管,只是空想也没用,只希望南方别再闹出太大的乱子便好。 内有忧外有患,天下动荡,神州迷乱,一桩桩都是祸事。 国家疲敝,朝堂混乱,如何能够再经受得起这样连绵的动荡。 或许在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之下,朝堂之上确实需要一个能够统管大局的人。 杨嗣昌。 杨嗣昌…… 孙传庭神色疲惫,眼帘低垂。 太多的事情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搅得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甚至冲淡了得胜的喜悦。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十数年的时光,大明便已经不再是他昔日所认识的大明了。 昔日的繁华和盛世恍若过眼的云烟,现如今剩下的只有满目的凋零和丘墟。 原本只不过是疥癣之疾的建奴,如今却已经是成为了国朝的心腹大患。 叛乱的流寇犹如潮水一般席卷大江南北,一路而去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朝堂地方官员文吏贪墨成风,官绅勾连、结党营私,只知党争,却不为实事。 军营行伍将校尉官怯战卑微,杀良冒功、克扣饷银,只知敛财,却不通战事。 天下如何太平? 数百年已有论调。 “或问天下何时太平,飞日:‘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而现在却是文官爱钱,武官惜命,军政败坏难以收拾。 进剿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压的人难以喘息,将校用命军卒赴死,却是连安家的金银,卖命的军饷都拿不到手。 而那些偷奸耍滑,钻营取巧的者,却是可以凭借着门路关系,一路直登高位。 庸者窃据高位,而能者却居于其下。 用心尽力、忠心为国者往往难以善终,如何不让人心寒。 他在陕西整顿卫所,练兵耕战,扫平了陕西的乱匪,解决了西安的民乱,但是换来的,却是犹如雪花般的攻讦。 孙传庭闭上了双目,只感觉心中一片冰寒。 陈望的请求,曹文诏的附言,让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他原先没有想明白的事。 国朝并非没有良将,国朝也并没非没有强兵。 只是眼下这样的局面,并非靠着良将和强兵便能挽回。 大明的病,病的很重。 不是在肌肤表皮的癣疥之疾。 而是在筋骨内里的附骨之疽。 环视着周遭的战场,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一件件了无生气的兵刃,还有一双双无神的眼睛。 第一次,孙传庭感觉到了自己的能力不足,感觉道了自己的官品太低。 他明白困局的根源所在,他知晓事情的发展和走向。 但是现如今他能做的事情却是少之又少,根本无力改变这样的现状。 只能是看着情况一点一点的恶化,看着局势一点一点的崩坏。 …… 北京城内,街头巷尾皆是一片黑暗。 坊市之间只有打更人手中的提灯仍然亮着微弱的光芒。 但是那光芒就如同萤火的微光一般,在浓厚的夜色之下彷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一般。 “关门关窗,防盗防偷。” 两名提着灯笼的打更人穿行在昏暗的街道之中,他们一人手拿锣,另外一人则是手拿竹梆。 打更的声音伴随着冰冷的寒风缓缓的传向四面北方,又越过了高墙大院传入了一处还亮着灯火的宅邸深处。 “老爷……已经是二更时分了,您歇息一会吧……”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手提着饭盒推门进入了书房之中,关切道。 “已经二更天了?” 杨嗣昌缓缓的从书桌之上抬起了头来,他的神色很差。 全然不见白日间在朝堂之上气定神闲的仪态。 “先放在一旁吧。” 杨嗣昌轻轻的抬了抬手,算是回应。 老仆看了一眼杨嗣昌,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老仆叹息了一声,将饭盒放在了一旁后,又将桌面之上另一方模样相同的饭盒拿了起来。 他掀开饭盒的盒盖,饭盒之中的饭菜果然如同送来之时一样丝毫未变。 老仆没有再说话,提着饭盒轻轻的推开了书房的门,之后便消失在了过道之中。 书房的门重新合上,房内房外又被隔离了开来。 杨嗣昌转头看向站立在身侧的一名青袍官员,询问道。 “卢象升,现在在何处?” 清军由墙子岭、青山关毁边墙而入。 边军不能御,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墙子岭,蓟镇兵溃,无力再战,清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 越迁安、丰润,会于通州,攻北京城未果。 遂绕北京至涿州,八分其军。 沿着太行山、运河,由京西至山西,所向披靡。 良乡、涿州,高阳、阜城、威县等北直隶多城被破。 告急的文书犹如雪花一般飞递而来,清军行军速度极快,多处乡镇受到劫掠和屠戮,整个北直隶一片哀鸿。 杨嗣昌低下头,看着放在书桌之上的舆图,只感觉有万钧的重担压在肩头。 他苦心经营,耗尽了心思已经谈好了建奴就抚的事宜,就差那临门一脚,便可以解决困局。 但就是那临门的一脚却是迟迟未能如愿,天子终究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而朝中的那些酒囊饭袋和蛀虫,不想他们在辽东的钱袋就这样消失。 那些迂腐的儒生清流,仍然在空谈着气节,说什么也不愿意低下头,但是却给不出任何实质的解决办法。 满堂的公卿,满朝的文武,七窍玲珑的心思不用于国事,却全用在算计、党争、敛财、名望之上…… “卢督抚于初九日进据保定,命诸将分道出击,于建奴在庆都大战了一场,斩建奴三百级小胜一阵,如今仍居保定。” 那青袍官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了一步,有些踌躇的说道。 “卢督抚……已经是第三次发文要求兵部给饷要粮,弹劾清宛县令左其人、真定巡抚张其平不愿运饷运粮……您看……” 杨嗣昌站在舆图之前,他的身形大半隐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他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复,只是一直看着身前的舆图。 杨嗣昌不说话,那开口说话的青袍官员自然也不敢再多说,只能是侍立在一旁,垂首听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风声越发的紧急,身在书房之中甚至都能够听到那庭院之中传来的风吼。 “哐铛——” 一声脆响在书房之外响起,似乎是有什么破裂一般。 而就在这时,杨嗣昌也终于是开口言语。 “还是按照之前的处理,留下不发……” 说到最后,杨嗣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说出这一句话彷佛抽空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杨嗣昌缓缓的坐到了身后的坐椅之上,他的眼神极为黯淡。 建奴入寇北直隶,遍蹂京畿,局势崩坏,民不聊生,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他都清楚的知晓。 他确实身居在高位之上,但是他能看的到底下发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 建奴两次入口,所造的杀孽他如何不清楚。 建奴在关内奸淫掳掠、屠城毁镇,将大明的百姓被掳掠带走,带往塞外的苦寒之地为奴为婢。 他都知晓,他都清楚,但是知晓又如何,清楚又如何。 边军原先不是真不堪战,而是不愿去战。 辽东就是一个巨大的钱袋子,供应着无数的官吏将校,供养着成千上万的人。 一张盘根交错的大网已经笼罩在了整个朝堂,将辽东和朝堂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建奴的问题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但是就是因为银钱,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这个小问题逐渐的扩大,以致于到现在已经是尾大难掉。 蓟辽边军养寇自重的把戏玩脱了,酿成的恶果已经是难以收拾。 一步错,步步错。 萨尔浒是最后的机会……但大明却没有能够把握住…… 林丹汗这个志大才疏的无能之辈,使得蒙古诸部成为了建奴的爪牙,更是加剧了建奴的实力。 现如今建奴已经是成长为了一只噬人的猛兽。 蓟辽、大同、宣府、北地的边军现在都已经挡不住建奴了。 这么多年来的野战,几乎没有能够获取一场大胜。 杨嗣昌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这一道命令注定会让很多百姓流离失所,饱受困难。 但是他不能给卢象升发饷,绝不能。 时机还不到,现在不是和建奴决战的时候。 他当初送卢象升出征的时候,就已经是清楚了卢象升心中的想法。 卢象升的眼神之中充斥着愤怒,充斥着仇恨,充斥着决然。 卢象升不迂腐,也不清高,不爱钱,也不惜死。 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在事关大节的事情上摧眉折腰? 现在唯一制约其出城和建奴大战的办法就是粮饷的问题。 一旦给予其足够的粮饷,依照卢象升的个性怎么会容许建奴如此横行无忌? 如今卢象升的麾下已经是整个北直隶大半的精锐了。 若是野战战败致使精锐丧尽,北京城拿什么来守,北直隶拿什么来保? 就凭高起潜在山东的几万兵马? 就凭北京城内的那些穿着纸糊盔甲的京营兵? 历史上已经有过了一次靖康之耻,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再上演第二次。 杨嗣昌紧闭着双目。 他知晓卢象升心中的愤怒,他同样也在愤怒。 他知晓卢象升心中的仇恨,他同样也有仇恨 但是卢象升的做法太过于冒险,一旦失败,那么便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没有办法认同卢象升的做法。 如今关内动荡已休,原先搅动天下风云的七十二营流寇几乎都已被剿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熊文灿一意孤行主张招抚,将他所有的告诫都置若罔闻。 如今关内暗流涌动,他必须要马上将这些隐藏在底下的危险解决。 这些危险如果不解决,一旦爆发起来势必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这个时候正是最需要稳定的时候,是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时刻,绝不能走错一步。 边军的精锐绝不能有失,这是维持北地安稳的关键。 建奴抢掠完了财物和人口之后自会离去,在关内,建奴就是无根之萍不能久留。 各地的勤王兵马也会加速建奴撤军的速度。 勤王军…… 杨嗣昌的神色再度黯淡了数分,他本来不赞同征调陕西兵勤王,但是天子金口玉言,却是容不得拒绝。 陕西尚不稳定,李自成的突然败亡有太多的不对劲。 如今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带着陕西大半的精兵北上勤王,使得陕西空虚无比。 一旦陕西有变…… 仅凭陕西目前的军力根本无法解决…… 而且杨嗣昌也清楚勤王军一路勤王所遇到的问题。 因为短缺粮饷,多有勤王军哗变逃散,这一次他虽然已经是明发公文于沿途各地官府,但是也难保有阳奉阴违者。 调兵北上勤王,此事有诸多的弊病。 在这件事上,他和天子有不同的意见。 只是…… 别人可以不奉诏,他却不行。 他现在之所以能入阁为臣,执掌大权,正是因为天子的信重。 失去了天子的信重,别说执掌大权,就是朝夕之间朝堂之上的弹劾便会将他淹没,要不了多久便会落得个身废名裂的下场。 “万般的罪责,天下的骂名,都让我来承担……” 杨嗣昌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火光在他的眼眸之中不断的跃动,照亮了他的眼眸,也映红了他的面庞。 “惟愿……日月山河永在……” 第二百二十九章:未雨绸缪 将围困真定的清军击退,孙传庭并没有下令趁胜追击继续北上。 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从山西一路急行十日,山道本就崎岖难行,然而又在真定城下大战一场,人马早已经疲惫。 而且如今他们刚刚走出太行山,也不清楚如今的形势如何。 哪些地方已经被清军攻占,哪些地方仍然在坚持。 哪些地方有兵,哪些地方无兵,这些基本都一概不知。 十日前的行文,卢象升领着宣府、大同、山西三路兵马,共计两万余人驻兵保定府内正和清军鏖战。 孙传庭素来谨慎,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继续北上。 孙传庭一边派人向着北上行去,试图和卢象升取得联系。 另一面则是下令暂时在真定驻兵暂时休息,并派遣曹变蛟领骑军侦察四周情况,探听清军虚实。 孙传庭没有下令进入真定城中,而是将建奴在东郊设立的营地扩大了一下,直接当成了临时的营地。 进入真定这样的府城其中有诸多的麻烦,此次勤王是要去往北京,真定只不过是途中的一座城池,不如就直接在城郊就好。 安营扎寨还是按照一直以来的方位,孙传庭领督标营居中,贺人龙与曹变蛟两人分守西、南两营,曹文诏守北营,东营则是安排陈望麾下的汉中军。 同时四面外营又归属于曹文诏指挥,一旦营地遇袭,四营皆以曹文诏旗号行事。 东营之中,孙传庭头戴着一顶缀着绒毛的尖顶明铁盔,外罩着一件轻便的银白色鱼鳞罩甲,内里穿着一件绯红色的窄袖圆领衫,罩袍束带,如临阵时一般,缓步行走在营帐的过道之间。 在孙传庭的身侧,陈望同样身穿着罩甲、头戴着高顶顿项盔,全副武装,带着一队甲兵跟随在陈望的身后。 这几日雪落的越来越大,地面之上的积雪已经到了两指的厚度,已经是有些影响正常的行走了。 一路上遇到的巡逻军兵皆是远远的便行礼致意,而后恭候在道路的旁侧,等待陈望走过之后,再重新巡逻。 日上三竿,天上的太阳虽然明亮,但是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的暖意。 哪怕是穿着冬衣,仍然还是会感到寒冷。 北风呼啸,刮在人的脸上,恍若剔骨的尖刀一般,让人疼痛不已。 不过陈望并没有感觉有多么的难受,辽东远比真定要冷的多,他的身体早已经习惯了严寒。 寒冷反而让陈望原本杂乱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因为这种感觉和记忆深处的感觉一般。 就好像……就好像再度回到了故乡,回到了辽东的广宁一般…… 此时正是午间用饭之时,营地的四处都弥漫着米粥和炖肉的香气。 清军撤退匆忙,营地之中很多缴获的金银财宝,还有粮草酒肉,以及从各地掳掠而来的百姓,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这些金银财宝都被孙传庭下令充公,至于粮草酒肉直接便是作为奖赏分发各军。 而且真定城郊一战,战果斐然,打死打伤了不少的清军中的战马。 清军撤退的时候带走不少军兵的尸体,但是战马的尸体太过于沉重,自然是带不走,卖是不可能卖的,丢掉自然也不可能,自然是也分发各军。 于是这几日,众人每日的饭食里面都能够见到荤腥和肉食。 营地之中,军兵们围坐火堆旁,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肉汤,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大块的马肉。 众人的脸上大多都带着笑容,不时还一起说着什么,汉中话和陕西话混杂在一起,不时传来阵阵的哄笑声。 汉中虽然属于陕西,但是却是属于西南方言的一种,不过平常的交流问题还是不大。 军士困苦,能够吃上这样的饭食已经是极为不易。 哪怕是陈望对于底下军卒的待遇已经是尽可能的提的很高,但是也没有办法保证麾下的军兵顿顿都能有肉吃。 而且这一路行军,军粮基本都是各地供应的,自然也不可能达到在汉中府内的伙食。 孙传庭按着腰间的宝剑,遥望着不远处那些一圈圈围靠在火堆周围谈笑着的军兵。 孙传庭转目看向跟在一旁的陈望,不由的微微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孙传庭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陈望这个人。 陈望统领的汉中军给人的感觉,和其他军镇军兵给人的感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一路走来,见到的军兵皆是令行禁止,恭敬有佳,井然有序。 这样的军队孙传庭并没有是没有见过,曹文诏麾下的军队是这样,他麾下的督标营也同样如此。 但是无论是他麾下的督标营,还是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都没有如同陈望麾下的汉中军这样的氛围。 陈望统领的汉中军将校军卒之间似乎关系颇为融洽。 “军营之中须有法度,不能行军法,便不能制军兵。”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将校领军,无威不足以御下。” 孙传庭转头看向陈望,在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口道。 “将无威,则士卒轻刑。士卒轻刑,则军失伍。” “军失伍,则士卒逃亡,则敌乘利。敌乘利,则军必丧。” 孙传庭微微眯起双眼,目光从不远处的一众气氛和睦的军兵上扫过。 军中是最讲尊卑的地方,下级的军士见到上级的军官必须要行礼,绝不能免去,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维持将校的威严。 陈望所领的汉中军中,上下之间似乎界限有些模糊,这在军中这并不算是好事。 陈望微微一怔,孙传庭突然前来巡营,他身为营官自然是要陪同。 他想过孙传庭可能会向他提出很多的问题,还有很多的安排,但是唯独没有想到孙传统说的却是关于军律和军将关系的事情。 陈望的目光顺着孙传庭的视线看向不远处一众正在用饭的军兵,很快便已经是明白了孙传庭的弦外之音。 孙传庭信奉治军唯严,督标营中人人畏法,因而军令一下,令行禁止,无有敢于违逆者。 “军门所言……” 陈望拱了拱手,正准备迎合,但是话到临头,最终却是改变了想法。 之前在黑水峪,他便和孙传庭攀上了些许的关系,借的是孙传庭想要整顿陕西省内各地卫所的决心。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能成为汉中卫的指挥同知,掌控汉中府的卫所。 那个时候他留在孙传庭心中的印象,是骁勇善战,练兵有方,心怀志气。 后来改革汉中卫的事情办的还算漂亮,在孙传庭那边的印象也因此提高了不少。 孙传庭也因此开了不少的方便之门,运了不少的农具,甚至还支援了一批工匠和牲畜过来。 本来陈望是准备附和两句,便揭过这一件事。 但是陈望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历史上的孙传庭在勤王北上后是被留在了保定担任保定总督,而后获罪下狱被囚禁了两年多的时间。 但是在其出狱之时,也就是崇祯十五年的正月之时,孙传庭从监狱之中放出起复他为兵部右侍郎,而后在一月之后,又任孙传庭为陕西三边总督之职。 而后孙传庭一路步步高升,先后兼督河南、四川军务,加兵部尚书衔,加督江西、湖广、贵州及江南、北军务,总领各路进剿兵马,权柄极大。 现在虽然才是崇祯十一年的年末,距离这个时间还有三年多的时间,但是未雨绸缪总是没有什么错的。 这个时候在孙传庭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刻,等到孙传庭起复之时,能够拿到的权柄便越大…… “将校领军,无威确实不足以御下。” 陈望面色肃然,双手抱拳,思虑之间心中已经有了定计,郑重道。 “但是将校领军,仅以威也不足以御下。” 孙传庭本以为陈望会附和他,就和之前一样行事。 他没有没有想到陈望话锋一转,却是说出了另外的见解。 孙传庭看着陈望的眼神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仅以威御下,威压过甚,甚至会遭遇反噬。” 孙传庭神色微凛,他想到了往日的旧事。 崇祯十年时,他麾下标兵许忠、刘应杰叛乱,和流寇里应外合,他也因此险些因此兵败身死。 后面击溃了叛军之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了他们叛降的原因,一起只因为因为他制定的军律太过于苛刻,太过于压抑。 所以之后在军中孙传庭也相应的放宽了些许的条例,不再如同以往那般严苛。 而现在之所以向陈望提起以威御下的事情,其实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好奇陈望的治军之法。 汉中军并非是什么孱弱的军队,真定一战,汉中军的甲兵在和清军甲兵交战的过程之中没有退后哪怕半步的距离。 斩获和杀敌都是各营军兵之中最高的,自然不是什么弱旅。 孙传庭看得出来,汉中军的军兵对于他们将校表露出的尊敬大于畏惧。 而曹文诏麾下的大同兵和他治下的督标营,眼眸之中的畏惧大于尊敬,将校和军兵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末将以为,治军之策可用八字总结。” “赏善罚恶,恩威并行。” 陈望微微低头,沉声道。 “而且仅以威御军,能练出精兵,却得不来强军。” 明军大部分营兵的军律可以说是很严苛,当然在明末的时候,因为将校的不作为和放纵,很多营兵的军纪都已经败坏。 正统的军律几乎包括着方方面面,从行军到作战,从扎营到入城。 很多时候对于违反军律的军兵,动辄便是斩刑,肉刑。 陈望依据实际的情况修改了许多,大部分的肉刑都被换成了鞭刑、棍刑,削鼻、穿箭游行这些酷刑肉刑基本都已经是废除了。 这些肉刑其实很多时候不仅起不到威慑的作用,反而还会起到反作用,使得营内军兵更加离心离德。 但是死刑和斩刑,却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 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方式和热武器时代的作战方式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死刑、斩刑在冷兵器的时代是必须要有的,绝不能心慈手软半分。 陈望治军自然不是以威治军,当初在定军山的时候他就在军中设置了督导处,在各部各司各局之中设皆军法官,分管军法宣讲。 军法官的则任不仅仅是在于约束军法,更主要的其实是宣讲。 这个时代的很多军队之中,普通的军兵很多时候被将校视为奴仆,随意辱骂、鞭打、驱使, 而这些情况在汉中军内是完全禁止,一旦发现便是严惩不贷,从重处罚。 从一开始建军的时候,陈望便是按照戚继光的练兵法选兵,军律也是向着戚军靠齐,自然也不会遗漏了军中的关系。 “赏善罚恶,恩威并行……” 孙传庭眼神微动,这句话他记得,是出自《三国志》中吴志的周鲂传中。 不过他没有在这句话上纠结过多,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陈望的最后一句话。 “精兵、强军,有何区别?” 陈望心思转动,沉吟了片刻之后,回答道。 “精兵,顾名思义,指的是精锐之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力卓越是为精兵。” “白杆兵、九边精骑、两广狼兵皆在此列。” 孙传庭微微颔首,陈望所说的这些军兵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精兵。 白杆兵公认的精兵。 白杆兵一直以来战功赫赫,先后参与平播、平奢、援辽、抗清、勤王、剿匪诸役。 九边的精骑说的再清楚一点就是各将校麾下的家丁私兵。 两广狼兵就是广东、广西两地的俍兵。 “狼兵”一词实际属于音转,其原本称为“俍兵”。 两广的狼兵和白杆兵一样都是土司兵,战力不俗,每岁地方有警,则听调征剿。 不过比起白杆兵来说,两广的狼兵要难以约束的多,时常会做出烧杀抢掠之事。 “浙兵不算精兵吗?” 孙传庭眉毛微挑,疑惑道。 “算。” 陈望点了点头。 “浑河之战的浙兵是精兵。” “但是戚武毅麾下的浙兵却是属于强军之例,所以末将没有将在提精兵的时候提到浙兵。” 戚武毅便是戚继光,死后谥为武毅,因此人称戚武毅。 孙传庭没有意外,陈望选兵练兵多用的戚继光的办法这并非是什么隐秘,自然是会将其列在强军之例。 “这强军和精兵有什么区别。” 陈望缓缓抬起了头,他铺垫了这么多,等的便是孙传庭最后的这一问题。 “区别只在一点。” 图穷匕见,陈望知道,自己最后的这一席话极为重要。 他要在孙传庭的心中为其留下一个印象,一个忠心为国的印象。 只要能够打动孙传庭,那么等到孙传庭起复之后,他也将可以趁势登上高位,真正的开始拥有可以改变天下的力量…… “在于心。” “白杆兵、两广的狼兵,听的是土司的命令,九边的精骑,各地的营兵听的是将校的命令。” “土司将校以恩威笼络,以利以威驱使军卒作战。” “无论是白杆兵,还是九边精骑,亦或是两广狼兵,各地的营兵,都是为私而战。” “而戚军则不同,始建军之时,戚武毅便为戚军立心,此心为公。” 陈望面色凝重,拱手向北,凛声道。 “为公之心,保家卫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如凯歌之所唱。” ……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第二百三十章:清军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午时。 高阳城郊,举目望去,尽是清军的营帐。 密密麻麻的几乎铺满了整个旷野。 各色的旌旗在营垒之间不断的飘扬,猎猎的响动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向着远方缓缓的传播而去。 高阳城内此时已经是浓烟滚滚,几乎化了一片火海,俨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手持着顺刀的清军甲兵游走在街头巷尾,满语的叫嚷声在城中此起彼伏,肆意的狂笑声和绝望的哀嚎声混杂在一起…… 高阳城墙之上飘扬着的红旗早已是消失不见,此时城墙之上的旌旗早已经是变成了白色的旌旗,那是清军之中代表着正白旗和镶白旗两旗的旌旗。 多尔衮站在中军营地修筑的望台之上,皱着眉头眺望着远处正逐渐被火海所吞噬的高阳城。 夹杂在北风之中从高阳城内传来的哀嚎和哭喊声萦绕在多尔衮的耳畔,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多尔衮之所以皱着眉头,并不是因为发生在高阳城内的屠杀,而是因为就在数日之前,突然出现在真定的明军。 “都探听清楚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多尔衮没有转头,他知道是谁来了,当下发问道。 “已经探听清楚了。” 身穿着一身银白鎏金盔甲的多铎带着一队甲兵刚刚登上了高台,听到多尔衮的问题,当下回答道。 “打败查苏喀的明军是从陕西赶来的勤王军,领兵的主帅是明陕西巡抚孙传庭。” “那个杀了关内流寇盟主闯王高迎祥的孙传庭?” 多尔衮眉毛微挑,他听过孙传庭的名字。 明庭内部但凡是出名一些的将校,在他们军中都会有记录。 情报的作用无比的巨大,有的时候甚至能够决定战场的走向,甚至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虽然对于黄台吉,多尔衮心中一直不满,但是黄台吉比他更有能力也更有远见。 论权谋心术,整个北地更是没有人能够胜过他这个八哥。 如今这一路南下看似是在他的带领之下连战连捷,但实际上所有的方略都是黄台吉所制定。 他赢下了这一战,大家都只会记得是黄台吉订下的方略。 黄台吉在军中和朝中的威望将会继续被拔高,影响力也将会得到巨大的提升。 而他若是输了这一战,责任到时候却是要他来承担大半,黄台吉却不会受到多少的影响。 而且,黄台吉还可以以此为借口削弱他的权柄…… “对,就是那个孙传庭。” 多铎点了点头,继续禀报道。 “斥候探报,经擒获口舌映证,随军将校有援剿总兵官曹文诏、延绥总兵贺人龙,临洮副总兵曹变蛟、汉中副总兵陈望。” “真定明军人数在一万五千人上下,其中骑兵约有五千余人,步卒万人。” “明军的骑兵颇为精锐,斥候接战我军斥候占据优势并不大。” “其部步卒战力不俗,当日与正蓝旗正面接阵是汉中镇的营兵,也就是陈望麾下的部众。” 多尔衮眼神微凝,曹文诏、曹变蛟算是老相识了,贺人龙的名字他也听过,好像在关内明军也算是能打的。 但是陈望这个的名字他却是没有怎么听过。 “陈望?” 多铎早知道多尔衮会问陈望的情况,所以在来之前便已经是提前打好了腹稿。 “此人原是曹文诏麾下家丁,崇祯八年连越四级,先后历任百总、把总、千总、游击,而后剿匪有功一路升迁,于崇祯十年升任为汉中镇副总兵。” “在真定领兵的是查苏喀,他一向小心谨慎,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有些不对劲。” 多铎的神色凝重,查苏喀虽然是正蓝旗的人,和他们不对付,但是打仗的本事确实没得说。 “这一战正蓝旗那边算上带的跟役辅兵还有蒙古的骑兵,一共五千多人,折了差不多一千多人,缴获的辎重全都丢了,算的上是大败。” “查苏喀是怎么说的?” 多尔衮转过身,看向多铎询问道。 吃了败仗肯定是要知晓原因,查苏喀作为主将自然是要给个解释。 至于惩罚多尔衮暂时没有下达,查苏喀毕竟是正蓝旗的甲喇额真。 虽然多尔衮现在是奉命大将军,名义上是左翼军的统领,但也不好处置查苏喀。 查苏喀也算是豪格的爱将,虽然这一次吃了败仗,但是豪格那边还是给查苏喀保了下来。 “大部分的情况都已经了解。” “明军的骑兵战力不俗,蒙古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家丁精骑约有两三千人,基本都带硬弓,对射没有讨到太多的好处,士气比辽骑要高得多。” 多尔衮并没有意外,他听到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个人的名字就已经是有所预料。 曹文诏和曹变蛟两人是明军之中的勇将,麾下的多精骑悍卒,往昔在辽东之时就已经小有名气,后来四城之战更为人所广知。 “明军步卒之中,汉中军的实力最强,麾下的军兵大多穿戴重甲,第一阵都是枪兵,拿着的长枪比我们的长枪要长四五尺左右,交战的时候因为这个正蓝旗吃了不小的亏。” 一般的虎枪长不过丈,基本都在八九尺的长度,是步战使的兵刃。 枪锋锐利,枪头上有刃,刃中起棱,较一般的长枪更加的沉重,因此破甲效果强于一般的长枪。 往昔和明军作战的时候,明军的军阵基本维持不了多久,虎枪短一些反而是优势。 “那些汉中军身上穿的就和当初浑河战时的浙兵一样,内里穿着一件铁甲,外面还套一层布面厚棉甲,刀、箭难入。” “第二阵的步兵,统一戴着水磨的明盔明甲,带强弓重箭,射的很准,不少人中箭的地方都在面门和咽喉,汉中军的这些步兵和我们的护军营一样拿虎枪、雁翎刀。” “明军两翼是孙传庭麾下的督标营,回来的人说听到很多四川口音,应该是川地的兵,武备稍微差些,但是士气不低,第一波甲兵没有冲开督标营的军阵,最后是护军营下马步战才突破军阵。” “川兵、浙兵……” 多尔衮眉头微蹙,这两地的兵说实话他的印象并不好。 浑河之战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那些手持着白色长枪的川兵在河岸边结成大阵,仅仅数千人却挡住了他们数万人的攻势。 那些身穿着重甲的浙兵依托着车营从白日与他们鏖战到深夜,一直到黎明升起之时,直到所有的人都战死在阵中。 “明军的武备似乎也得到了革新,汉中军的火铳兵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紧紧的贴靠在一起,一瞬间可以发射大量的铅弹,而且手持的火铳威力极大,四十步的距离三层的重甲都遮挡不住。” “还有火炮,好像是红衣炮,他们的军中还有一种可以打三四百步的火炮,射速极快,而且似乎极为轻便,应当是能够随军急行。” 听着多铎的汇报,多尔衮的神色也是越发的凝重。 “能够确定吗?” “暂时无法确定查苏喀说的是不是没有夸大。” 多铎摇了摇头,要想彻底的确定,那么只有和真定的明军打上一战。 “不过我问了色勒还有一些正蓝旗撤下来的旗丁,得到的情况都差不多。” “色勒?” 多尔衮眉头紧蹙,查苏喀为了逃避责任或许会撒谎,但是色勒这样的人却不会说什么慌,而且既然底下的军兵也都是这样说,那么明军大概率确实是有了一批新的火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对于他们现在来说,并不是太妙。 多尔衮举起右手慢慢摩挲着身前望台的栏杆,开始思索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眼下的局面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攻打北京城的并不顺利,明廷新任的宣大总督卢象升并非是什么易与之辈。 原先北地的边军已经被他们打的几乎不敢出城野战,每次他们南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只敢龟缩在城池之中。 但是那些边军现在在卢象升的带领之下,竟然敢出动出城和他们野战,甚至于还让他们吃了些许的小亏。 从十一月绕过涿州南下之后,他们先后攻破易州、定兴、容城、安肃、安州、高阳等多座城池。 兵锋遍及顺天、保定、真定、河间四府之地。 但也正因为如此,兵力也因此分散。 攻破的这些城池使得他们缴获了大量的物资和牲畜,还俘虏了大量的人丁。 而这些收获,也使得他们的越发的臃肿,难以做到面面俱到。 卢象升麾下有两万的精兵,而孙传庭的麾下有一万六千人,若是两人合兵一处,恐怕会生出别样的想法。 明军此番来势汹汹,情况对于他们不太有利。 高起潜带领的辽东军此时就在东面的不远处,麾下有三万余人,若是合围而来,恐怕会有被困于保宁府的危险…… “各旗的旗主都已经到了军帐。” 身后亲卫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多尔衮的思绪。 多尔衮转过头,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军帐。 慢慢的,他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迷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杀意…… …… 高阳城郊清军大营,中军帐外,两杆巨大的织金龙纛高居于中央的位置,两侧是各色不同的旌旗。 每一面不同颜色不同形制旌旗都代表着一营的兵马。 多尔衮手按顺刀,和多铎从望台的位置一路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中军帐外,一众身着水银盔甲的正白旗重甲护军见到多尔衮和多铎两人走来,皆是齐齐下拜,恭声迎接。 越过重重的关卡,经过了无数的甲兵,多尔衮昂首挺胸迈步走入了中军帐内。 就在多尔衮走入中军帐内之时,他原先在望台之上的迟疑和犹豫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凌厉的气势。 中军帐内,一众身穿各色的铠甲清军将校列坐于两侧。 他们的头盔都已经取下放在了另外一侧,露出了铁青发亮的前额和顶上头皮,只有在脑后的位置,留着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恭迎奉命大将军!” 中军帐内一众清将看到多尔衮从外走入帐中时皆是齐齐起身下拜。 多尔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从帐中的众人脸上一扫而过。 帐中并非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正红旗的旗主,扬武大将军岳托此时端坐于上首的右座,一副淡漠的神色,彷佛对于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一般。 代善因为年纪的缘故,加上黄台吉暗中推波助澜,已经是渐渐的退居于幕后,如今两红旗实际上的统管权也发生了变换。 而在其下侧左手,则是正蓝旗旗主豪格、镶红旗旗主杜度、等满洲八旗的旗主依次而坐上,多铎的位置也在其中,只不过是暂时处于空置的情况。 右侧的位置八旗蒙古各旗主依次列坐,他们也没有站起来。 黄台吉力主推行满蒙一家的政策,满蒙之间多结姻亲以促联盟。 黄台吉有十六个女儿,便有十四个嫁与蒙古的王公贵族。 多尔衮阔步上前,一路走到上首的位置,坐在了和岳托相对的上首左侧。 这一次的入口之战,他和岳托两人平级,但是决断之权却是在他。 多尔衮先看了一眼岳托,而后才将目光转向帐中一众军中的将校。 “自入关以来,我大清连克明国十数城,转战千里,一路战无不胜,杀明国将校数以百计,败明国军兵数以万计,俘获人口数十万,财帛计百万。” 多尔衮的声音在中军帐中响起,军帐之中的将校也都是将目光转向了多尔衮。 “探马回报,明国山东十分的空虚,根本没有多少的军兵守备,趁此大捷之机,若是能够攻入山东,击破济南,便可再获巨财数百万!” 多尔衮的语气极具煽动性,中军帐内一众清军将校皆是面露喜色,跃跃欲试。 这一次入口,因为有红衣炮的帮助,他们打破了诸多城池一路劫掠,早已经是赚的盆满钵满。 山东省放眼明国的两京十三省算得上是排名前列的富庶之地。 现在还要去山东的话,只怕是收获比起上一次还要丰厚。 “但是……” 军帐之中热烈的气氛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多尔衮已经泼下了一盆冷水。 “相信诸位都已经知道,就在数日之前明国的一支勤王军已经进抵真定。” 多尔衮所说的事情他们自然都已经知晓,当时他们听到正蓝旗在真定城外战败,伤亡上千人的消息时,都只以为是天方夜潭。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明军的战力可没有这么强盛。 直到看到正蓝旗的败军回来,他们才信。 今天还有一章,这一张是昨天的 (本章完) 更新延迟一下,估计是凌晨三四点发了,各位暂时别等 还在码字中,写的节奏有点乱不满意,我改改 《风起明末》更新延迟一下,估计是凌晨三四点发了,各位暂时别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一章:设计 “明国的勤王军正从各地赶来,第一支赶到的陕西的明军,有将一万五千多人。” “明国的宣大总督卢象升从北直隶纠集兵马一路尾随我军,在东面的河间府还有明国监军高起潜带领的数万辽军。” 多尔衮的目光从帐中的一众将校身上扫过,最后在岳托的身上停留了半息。 岳托仍旧是和之前一样神色淡漠,似乎他刚刚所说的一切都与其无关一样。 岳托和黄台吉的关系相当亲近,和他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般。 岳托是代善的长子,生母是代善的嫡福晋李佳氏。 但是由于李佳氏早逝,代善和他的继福晋叶赫那拉氏,对于岳托和他的弟弟硕讬十分刻薄。 后来也正是因为此事使得代善触怒了努尔哈赤,代善甚至被废除了继承者的位置。 岳托后来被努尔哈赤送于黄台吉的生母孟古哲哲的膝下养育。 岳托和黄台吉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因此关系匪浅。 虽然在数年前,岳托因为失礼之罪被夺去了贝勒之位,降为贝子,还罚银五千两。 但是黄台吉在敲打了岳托一番之后,又恢复了他的贝勒之位,而经此一事后岳托也稳重了许多。 随着征明的顺利,以及征服蒙古诸部的威望,如今黄台吉的权势正越发的膨胀。 岳托也已经是成为了实际上的正红旗的旗主,掌控了正红旗的事务,这一次更是受封为扬武大将军统管右翼军。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临行的时候,黄台吉多半是对于岳托有什么嘱咐。 自入关以来,岳托一次都没有和他争抢过大军的指挥权。 想到这里多尔衮神色不由自主的阴沉了些许,黄台吉如今已经掌控了大半的八旗。 那些蒙古部落,还有那些归降的汉人现在都聚集在黄台吉的身侧。 黄台吉设蒙古八旗,又设汉军旗,将满洲八旗的权力分去了许多,军力也分出了许多。 他和黄台吉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的拉大。 现在黄台吉虽然还是遵守老汗传下来的八王议政的之策,但是随着代善的隐退,实际上现在的黄台吉已经快要可以彻底的独断专行了。 他和黄台吉的恩恩怨怨并非是一刻便可以说清的。 虽然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韬光养晦,帮黄台吉做了不少的脏活累活。 代善的退隐,岳托被贬,如今黄台吉之所以大权独揽,其中都有他的功劳。 但是有功劳没有用,多尔衮很清楚黄台吉的为人。 权势在前,哪怕是亲兄弟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三大贝勒、阿济格、岳托,这些人都是前车之鉴。 所有挡在那滔天权势前面的障碍都难逃被扫清了命运。 多尔衮很清楚,黄台吉已经盯上了他和他弟弟多铎麾下的两白旗。 如今八旗之中六旗已经被黄台吉掌握在了手中,原本八王议政的规矩也早已经形同虚设。 现在的黄台吉,实际上正在北方等着他出错,等着他失败,而他现在却是没有半点的办法。 多尔衮的心中压抑,黄台吉将他高高捧起,看起来信重有佳,看起来声名显赫。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看起来罢了…… 黄台吉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两白旗的机会…… “明国兵马就在旁侧,我军攻破山东虽然简单,但是之后携带大量钱财返程,到时候要分兵防御,只怕是难以全师而还。” 多尔衮强行压抑着心中不满的情绪,他的声音很是低沉。 辽东的明军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是老样子,但是明国其他地方的军队正在发生着变化。 卢象升麾下宣府和大同两地的兵马战力,比起他们上一次入口之时要强盛的多。 不仅仅是武备方面,还有士气。 崇祯九年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毁关入塞,宣府和大同两镇的兵马根本不敢出城与他们作战, 他们分三路自明国边境独石口出,会于京畿延庆州,如若无人之境。 遍蹂畿内,攻略城堡,连克十二城,大小五十六战,全胜! 掳掠人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出冷水口而还。 当时明军主力只敢远远跟随,根本不敢和他们一战。 而这一次再度入口,一开始的情况也和当初一样,蓟州镇的营兵仍旧是不堪一击,望风披靡。 只是当他们一路南下抵近昌平之时,却是开始遭遇到了明军频繁的袭扰,这使得多尔衮不得不的下令兵马汇聚,不敢轻易分兵。 而后在北京城下,三次组织的进攻皆是受挫,最后在北京城的西直门一战,明军甚至冲溃右翼镶红旗的军阵。 镶红旗折了一个牛录额真,前后伤亡上千人,而他部署在右翼用作支援的十余门火炮,也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而后庆都一战,又折了上千人,算上之前在顺义的几战,各旗都有损失,也有了怨言。 这一次在真定,查苏喀更是大败而归,正蓝旗伤亡惨重,军中士气也随之跌落,随同征战的蒙古正蓝旗伤亡近半。 多尔衮微微侧目看向坐在右侧位席的吴赖,查苏喀撤军的时候让随同出战的蒙古骑兵作为殿军,将其当成了炮灰,吴赖作为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此时面上并不好看。 不过这些不满也不足以成为离间,蒙古八旗的固山额真之中仅有三人为蒙古人,其他五人皆以满洲人出任。 吴赖虽然如今是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但其本身的旗份仍是镶黄旗,是黄台吉的人。 多尔衮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将目光再度转向坐在身侧的岳托,发问道。 “如今局势颇为危急,不知扬武大将军可有应对的方略?” 多尔衮发问的时候,岳托正拿着一杯清茶慢斯条理的喝着。 听到询问,岳托没有先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茶水,而后不急不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再缓缓开口道。 “我赞同奉命大将军的意见,明军如今越发敢战,对我大清并非是好事……” “……如果不解决明军的威胁,我军饱掠所得,恐怕难以运送出关。” “奉命大将军可是想要寻机先灭这三支明军的其中一支?” 对于多尔衮的心思,岳托又何曾不知晓,他自然是不会顺着多尔衮的话头去真的拿出方略,而是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然后将问题重新丢给了多尔衮。 黄台吉的安排,岳托自然是清楚,这种时刻就是需要让多尔衮来拿主意。 输了所有的罪责全都能够归拢到多尔衮的身上,赢了的功劳却是均分,何乐而不为? 不过眼下的局面,自然没有任何输的可能。 明军虽然比起数年前要敢战的多,但是敢战又如何,明国已经从根基处腐朽了,不是一支两支强军便能救得回来的。 多尔衮双目微眯,岳托说了一大堆的废话,他虽然也可以接着打太极将问题丢回去,不过结局肯定也问不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如今北直隶之地,共有三支成建制的明军。” 多尔衮没有再和岳托废话,直接拿出了一军之主的气魄。 “一支是明国监军高起潜所领的辽东军,一支是明国宣大总督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军,最后则是明国陕西巡抚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 “高起潜不通军略,手下的军队多是辽东的边军,不足为虑。” 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是很明朗,他们和辽东军是老对手,知根知底,根本不怕。 而且他们打的是北直隶不是辽东,辽东军根本就没有多少的战意。 要是打辽东的城堡,辽东军还真的会和他们拼命。 “实际上对我们有危险的,其实只有陕西和宣大两军。” 多尔衮环视着帐中的诸将,缓声道。 “陕西军是勤王军,其麾下军兵主要组成为汉中镇、延绥镇、临洮镇这些明国西北边镇的镇兵,这一次勤王的任务过后,多半是要再度返回西北。” “而卢象升麾下的大同兵和宣府兵却是就在我大清南部的边陲,日日夜夜与我大清相处。” 多尔衮举起右手,轻轻的点了点座椅的扶手,言道。 “卢象升有武名,自其于崇德元年就任宣大总督之后,宣大两镇的明军便开始越发的强盛。” 清廷在馆内安插了大量的细作,大同和宣府多地都有清廷的眼线,除了这些渠道之外,那些偷偷越过边墙前来和清廷交易的商贾也将大量的消息带给了清廷。 宣府和大同两镇的镇兵可谓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发生的变化,多尔衮自然是清楚这些。 卢象升日后能够带来的威胁,要比孙传庭更大。 而且探报表示驻扎在真定的陕西军前锋已经拔营北上,应当是准备北上保宁府。 卢象升则是领着宣大军一路南下,抵达了真定。 对于明廷的一些规章制度,多尔衮甚至比起一般的明国官员还要了解。 明国的勤王军自主权极小,他们的皇帝下旨让他们赶到何处就要赶到何处,要想转移驻地必须要先上奏折,等到批复答允之后才能够转移。 孙传庭北上保宁府,多半是因为收到的旨意就是进往保宁。 如果想要吃掉孙传庭麾下的这支陕西军,那么他们需要再度北上进往保宁,重走归路。 而他们若是进攻孙传庭,那么此时就在西南真定的卢象升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赶来来援,到时候他们面对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孙传庭麾下的一万五千人,还将面对卢象升带领的宣大军。 如果在战事之中处于下风,此刻就在东面辽东军绝不会放过这个抢夺军功的好机会。 所以…… 最好的选择,就是针对现如今驻扎在真定的卢象升。 没有明国皇帝的旨意,此时已经北上的孙传庭不能南下驰援,而此时屯驻于东面的高起潜到时候多半也只会作壁上观…… 前段时间保宁府内传来消息,卢象升麾下军中断粮足有三日,只差一些便发生了哗变,这件事在保宁闹得沸沸扬扬。 对于明廷现在内部发生的事情,多尔衮其实也是知道一些内情,卢象升如今在明廷内部受到排斥他自然也是知晓。 卢象升是明廷之中坚定的主战派,一路追着他们从北京到保宁,和他们大战了数场。 但是如今明廷的掌权重臣偏心于议和,种种迹象都表明,明庭不愿意与他们爆发大战,只想要将他们赶到关外。 此人若是不除,再过数年时间,宣府、大同等镇必然会焕然一新,届时他们再想南下只怕是便再找不到机会了。 多尔衮抬起了头,看着底下一众垂首听命的将校。 他和黄台吉之间很多的想法都一样,但是有一点却是不一样。 黄台吉想要和明廷议和,以便腾出手来去整顿那些还未臣服的蒙古诸部。 黄台吉老了,人老了,心也老了,黄台吉如今虽然不过才是四十七岁,但是黄台吉的身体这些年月有些每况越下。 虽然黄台吉极力的在隐藏,但是这一切还是都被多尔衮全部看在眼里。 伴随着身体的每况越下,昔日那个有着万丈雄心的黄台吉也开始慢慢的消失。 黄台吉的目光和精力如今大多都放在草原之上,似乎只想当草原诸部的共主,而不是放在南方,放在中原,去当那天下的皇帝…… 明国太大了,大到从南到北要花费数个月的时间。 大到哪怕萨尔浒一役损失了十余万的精兵,仍然还有大量的精兵。 大到哪怕内忧外患,朝堂腐朽,天灾绵延十数年的时间,仍然没有崩溃。 甚至还到现在显露出了重振旗鼓的态势。 明国若兴,必将大举北伐。 纵观上下千年,南方的汉人只要兴盛壮大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几乎都是北伐。 明国的建立是站在蒙元的丘墟之上,他们一路北伐一直打到了捕鱼儿海,犁庭扫穴、直到彻底瓦解了元庭。 曾经的蒙古帝国横跨数万里的地域。 他们策马扬鞭征服了他们所能见到所有土地,击败了所见到的所有敌人。 一直到他们的大汗死在了钓鱼城下,蒙古帝国停止了疯狂的扩张,也因此发生了分裂。 明国虽然消灭了元庭,但是却没有办法消灭散布在天下各地的蒙古诸部。 蒙古和明国的战争持续了数百年,他们彼此之间已经熟悉,明军之中存在着为数不少的蒙古人,而蒙古人的部落之中亦有大量的汉人。 在漫长的时间里,蒙古和明国之间一直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女真则是打破这一平衡的变数。 明国可以容忍蒙古的存在,但是明国绝不会容忍女真的壮大。 成化犁庭的旧事虽然已经过了将近百年的时间,但是多尔衮却并没有忘记。 那些明人眼眸深处隐藏着刻骨的仇恨,一旦让明国恢复元气,用不了多久,那些住在南方的明人便会拿起兵刃,披上盔甲呼喊着复土和北伐。 再发动一场比起成化年间更为血腥千百倍的犁庭之战。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告急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午时。 就在清军谋议之时,在真定城外的明军大营外,孙传庭和卢象升两人正相对而立。 孙传庭还是如同以往一般,身穿鱼鳞甲,头戴明铁盔,盔饰云翅,顶缀红缨,甲下穿着绯色的文官常服,大袖早已经是用臂缚绑缠了起来。 他的精神和面貌依旧,比起数年之前踏出京师之时没有发生多少的变化。 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便是更加的锐气迫人,顾盼之间皆显着凌厉威势。 但是如今的卢象升,却不再复昔日就任七省总理之时那般意气风发。 孙传庭看着眼前的卢象升,饶是他的心性坚韧,但是亦不免为之动容。 卢象升穿着一身的白袍,头系白巾,他的父亲在死在了返乡的路上,正值父丧期间,又逢国事艰难。 卢象升鬓发带霜,盔甲之上多有伤痕,衣袍残破,满身的风尘,满脸的疲惫。 何曾有督天下援兵,持尚方剑之重臣应有的气概。 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明亮,仍旧炽热。 陈望同样罩袍束带,跟着曹文诏、曹变蛟还有贺人龙三人,一起站在孙传庭的身侧。 而卢象升的身侧,大同总兵杜文焕,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三人依照着资历地位站立着。 宣府的总兵杨国柱头戴着三旗月明盔,身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甲胄,外穿战袍,袒露着右侧的袖子,神色谦和,按刀而立。 察觉到陈望的目光投来,杨国柱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也转过目光看向陈望,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陈望同样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将目光移向站在杨国柱身侧一名颇为魁梧,蓄着一连络腮胡,穿着一身银白鱼鳞甲的将校。 那蓄着络腮胡,肤色略黑的将校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山西总兵的虎大威。 虎大威和猛如虎两人都是蒙古人,崇祯初年两人从塞外过来归附明朝,他们的名字是当时延绥巡抚给二人改名时称曰“猛虎二将”。 虎大威从军有功,累官至山西参将,后援剿陕西,代王忠为山西总兵。 陈望看向虎大威的时候,虎大威的目光也正好投来。 四目相对,虎大威微微咧嘴,露出了笑容,也算是见了礼。 最后陈望的目光停留在了杜文焕的身上,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所引起的风暴,改变了很多的事情。 原本应是大同总兵的王朴,如今因罪被降职无缘于大同的总兵官。 大同的总兵落到了杜文焕的身上,不同于胆小无能的王朴。 杜文焕虽然私德有亏,但是无论是指挥还是作战都属于一流,在军中威望更是极高。 杜文焕两镇延绥为总兵,屡败入犯蒙古诸部,后加四川总兵,援成都平奢崇明叛建功诸多。 哪怕解任多年,延绥镇上下一众将校军兵闻听杜文焕之名仍旧是极为尊崇。 崇祯四年,神一元围庆阳,杜文焕解其围。 御史吴甡弹劾杜文焕麾下军将有杀延川难民冒功者,给事中张承诏复弹劾之,杜文焕因此下狱褫职。 这一次是从狱中放出,接任了大同镇的总兵。 历史上的卢象升在十一月底,将近十二月时,麾下的兵马只剩下了五六千人。 杨嗣昌几番调兵,不断的削弱卢象升麾下的军力,就是为了让卢象升不得出战。 卢象升和杨嗣昌两人因为政见不同彼此争锋相对,卢象升斥责杨嗣昌“沮师养寇之罪”,杨嗣昌则逼卢卢象升对他用尚方宝剑,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前不久卢象升所统的一部分兵力被交给陈新甲,前去守护昌平皇陵。 而后杨嗣昌由以大同有警为由,再度调走了卢象升麾下的大同军,致使卢象升麾下的军力极度的薄弱。 但是现在,卢象升麾下却仍然有八千多人,杜文焕仍然跟在卢象升的后方。 大同同样有警报传来,兵部也确实下达了回防的消息,但是杜文焕并没有如同王朴一样带领着大同镇所有兵马折返回援。 而是命令另外两营回援大同,自领本部正兵仍然跟随着卢象升。 陈望心中古怪,这个时候的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压着卢象升。 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之所以跟随,是因为奉着军令,而杜文焕有了借口,却不像王朴一样趁机逃跑,反而是跟着卢象升一起深入虎穴,却是有些不对。 陈望双目微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站在不远处的杜文焕。 杜文焕身穿着将校甲,头戴着明铁盔,立于卢象升的之侧。 他的相貌中正,目光平和,不见多少的戾气,不像是武将,倒像是乡间普通的富家翁。 对于杜文焕,陈望有些印象,但是并不熟悉,之所以记得一二也是因为杜松的缘故。 杜文焕的资历颇老,威望也高,比起曹文诏来说还要高上数分,只是没有曹文诏那般会做人。 听说以前傲气十足,飞扬跋扈,但是眼下却是不见半点传说中的影子。 陈望心中正思索着,站在不远处的杜文焕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微微侧目将目光投来。 目光接触之间,陈望的心中不由的向下一沉。 不过杜文焕的目光仅仅是扫了一下,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陈望眉头微蹙,也是收回了观察着杜文焕的目光。 不管杜文焕作何想法,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需要跟随着卢象升留驻真定,马上他就要跟着孙传庭拔营一路向北,向着保宁府的方向行进。 清军的主力在这个时候已经过了保宁,保宁府如今暂时是安全的,在保宁府根本遇不到清军,北上保宁,可以得到一段时间短暂的安宁。 只是…… 陈望转回目光,看向站在侧前方的卢象升,心绪不由的向下沉去…… …… 孙传庭凝视着站在身前的卢象升,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博雅兄愿意分出部分军粮已是难得,不必因为钱粮过少而介怀。” 卢象升上前了一步,他看出了孙传庭眼底的心思,不过他并没有将此作为谈话的切入点,而是真心实意的上前道谢。 孙传庭神色微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北方,而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我听闻庙堂之上争伐日烈,却不想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孙传庭心中冰寒,他只知道卢象升和杨嗣昌不和,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抚,两人之间接连爆发过几次冲突。 本以为只是朝堂之上的政见之争,但是杨嗣昌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杨嗣昌手握兵权,事事掣肘,以切粮断饷的手段迫使卢象升不得出战。 卢象升麾下军队已经缺粮饥饿数日,若是寻常军伍早已经是激起了兵变。 但是卢象升在军中威望极高,当初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之际,宣大两镇大部分的军兵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衣衫褴褛。 是卢象升澄清了吏治,大兴屯田,请来了粮饷,要来的衣衫,带着他们不再如同往昔一样苦难。 缺粮断饷期间,卢象升与军士同甘共苦,数日之间甚至都未曾进食分毫,底下军卒感怀于卢象升哪怕忍饥挨饿也未生出丝毫的怨言。 卢象升的眼神微动,他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孙传庭还是看到了卢象升了眼底深处的无奈。 孙传庭心中动容,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道。 “建奴势大,甲坚而利刃,兵芒锋利难以抵挡,边军虚弱日久,敢战之兵本就珍惜,若是一战败亡,国朝恐有倾覆之险。” “建斗……” 孙传庭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从卢象升的双眸之中看到了答案。 卢象升的目光平静,恍若沉寂的古井一般。 “我明白,我知道,我清楚……” 卢象升的语气平和,但是颤抖的手,还是显出了他心中的波澜。 “建奴入寇,一路烧杀抢掠,蹂践城县,剽掠淫恣。” “我领兵出京师一路南下,沿路所见皆是满目疮痍,百姓被剖腹毁容,身首异处,暴尸于荒野,” “高阳城破,孙太傅以身殉城,我坐镇保宁,却无力相救。” “建奴掳我百姓,毁我城池,杀我子民,致我族类离散,流亡为奴隶,遍布直隶!” 卢象升握紧了双拳,直视着孙传庭,原本的平和之色已经荡然无存,他的眼眸之中满是怒火。 高阳城被围,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致仕重臣孙承宗领家人守卫高阳孤城,最终城破被擒,自缢而死,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都战死,孙家百余人尽皆遇难,为国殉难。 “此等血海深仇,国家耻辱,如何能够容忍半分?!” “诚然建奴势大,兵锋锐利,但是建奴却并非是不可战胜!” 怒火在卢象升的眼眸之中流转,卢象升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 “建奴之所以入关,不是为了攻城略地,开疆拓土,而是为了掠夺钱粮,抢夺人口民力。” “建奴趁我朝内动荡之际于辽东作乱得以壮大,蒙古因其汗亡而离散,建奴因此得以收拢蒙古诸部为战。” “蒙古诸部向来是闻利而来,无利则退,战意不坚,此番跟随建奴南下,也不过只是为了金银财宝。” “而建奴与蒙古虽有异,但是此番南下目的却是相同,同样是为掠财而来,一旦伤亡过重,其军不战便退。” 卢象升神色暗沉,沉声道。 “建奴人口稀少,丁口不过数十万,战兵不过数万,所谓的十万大军其中多为蒙古、降丁,心思各异,外强中干,只需杀伤其军主力数千,便可以使得其伤筋动骨,军无战意。” 孙传庭眉头微蹙,卢象升所言虽然有理,但是如今局势贸然出战,兵败的概率在八成之上。 卢象升虽然号称总督天下援兵,但是这个时候还跟随在卢象升的麾下的军兵,却仅仅只有八千人。 除去其麾下的督标营天雄军外,只剩下了杜文焕,杨国柱、虎大威三名总兵麾下的正兵营。 而根据这几日的各地的探报,入寇的清军人数有近十万,如今盘踞在真定、河间两府的也有四五万之众,兵力之间差距悬殊,赢面实在太小…… “我早已清楚其中利害,博雅兄勿需再言。” 卢象升抱拳打断了孙传庭的动作,沉声道。 “我绝不会贸然出战,保境安民也需先保全自身,我都清楚。” 孙传庭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能够说出劝说的话。 卢象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他又能说什么。 卢象升并非是不知道,他全都清楚,只是卢象升没有办法和杨嗣昌一样,高高的坐在庙堂之上,坐视着普通的百姓流离失所,被掳掠为奴…… 是非公允难以说清,杨嗣昌和卢象升两人之间的事情太过于复杂,这趟浑水他淌不了,他也管不了。 分出七八日的军粮给卢象升,已经是他最大的权限,和能够做的最好事情了。 从长远看来,杨嗣昌似乎是对的,如今国家困顿,欲攘外则需先安内。 否则两线作战,将校军卒来回奔波,疲于奔命根本无力为战,两线开战意味着分兵,意味着孱弱。 而且如今国家的财政一年比一年更为严峻,朝廷是真没有钱…… 内患流寇不除,国家不得安宁,流寇走到一地破坏一地,流寇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再收上税来。 若是建奴就抚,边境暂时罢兵,便能专心解决国内忧患。 届时国内忧患除去,手握重权,除辽东弊病,合天下强军,北伐复土,报仇雪恨,并非难事。 但是…… 一路行来,昔日繁华的北直隶如今却是处处一片凋零的景象。 建奴烧杀抢掠,毁城屠戮,真定城周围的乡镇皆是化作了丘墟,死者相枕,暴尸于荒野,到处都是炼狱一般的景象。 眼见着这样的景象,又如何能够听任建奴这样的肆无忌怛。 诚如卢象升所言,建奴所为是金银钱财,他们无法接受大量的伤亡,一旦伤亡快要到达临界值时,他们就会主动撤离关外。 “保重。” 孙传庭轻轻抱拳,心中万般的思绪最终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卢象升微微躬身,垂下了头,同样抱拳回礼,他知道孙传庭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考量,为了国家的考量。 马嘶声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今而来,打断了众人的之间沉闷的气氛。 “建奴主力转道向南,经由真定府东北武强、武邑、衡水一线向南快速挺进!” “建奴前锋已过沱水,冀州、枣强、新河、南宫等八县告急!” …… 《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罗网 衡水城郊,各色的旌旗密密麻麻,迎风飘扬,几乎遍布了河岸。 清军大营绵延数十里,一眼甚至难以望到边际。 中军之中飘扬的旌旗共有四色,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四旗的女真精锐战兵皆是已经完成了集结。 外围的营地则是六色的旌旗,那是八旗蒙古的驻地。 清军之中的汉军此时地位仍然极其低下,虽然黄台吉千金事骨,提高了投降汉臣、汉将的待遇,但是在军中汉军仍然只是附庸。 崇德二年,也就是崇祯十年时,汉军扩建为二旗,旗纛仍为青色。 不过在这个时候的汉军旗下人丁的本籍均属满洲旗分之下,出征的时候多是编入各旗之中充作辅兵跟役。 这些汉军旗的旗兵地位地位不仅低于女真人,也低于蒙古人,多是承担攻坚或则是陷阵的苦差事。 但是入了旗,好歹是旗人,也算是有些地位,能够拥有一定的财产。 在女真八旗之中还有不少的汉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悲惨。 清军每次出征,女真八旗的旗兵家中也多有汉人包衣,他们在出征的时候也会带上一定的包衣。 这些包衣往日的职责是在家中作为奴才伺候主人,以及耕种主家的田地,实际上就是奴隶。 而在战时,他们还要作为辅兵和跟役跟随着一起出征,帮忙搬运军械器材,还有粮草金银,在鏖战的时候还要充作炮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一个牛录满编也就三百人,但是实际上出征的时候一个牛录能到五六百人的原因,就是因为算上了充作辅兵跟役的包衣。 此时的清军营地之中,各处皆是一片喧嚣,到处都是欢声与笑语。 “那些尼堪真是没有骨头,拿着刀一横,让他们一排人跪在地上,都不要用绳子绑着,一个一个的砍头过去,竟然一个敢跑的人都没有,比杀鸡还容易,哈哈哈哈哈。” “杀人有什么意思,不如多抢些东西这才是正理,尼堪的那些官员当真是会享受,我前些时日在任丘城里从那些官员宅邸里面搜出的那些个美娇娘,那滋味,啧啧……” 清军大营中军帐中,一众清军将校肆无忌怛,高声的说着一路来的收获,炫耀着攻下的城池和获取的战功。 他们原先都散布各地攻城略地,都是受到了调令赶来汇合。 这一次入关,虽然一开始那些汉人抵抗的倒是颇为凶狠,但是现在又和往常一样,汉人的军队都缩在了那些主要的大城里面,根本不敢和他们出城野战。 他们一路劫掠,犹如无人之境,这些时日抢掠得来的东西,比起前些年入口的收获更为丰厚,如何不让人兴高采烈。 这一仗打完,得到的金银财宝,抢来的奴隶足以让他们过上数年的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这些尼堪倒是占了好地方,不像辽东和漠南都是苦寒之地,要是可以,他们也想一直住在这关内好好的享受。 “啪!” 一声鞭响从帐外传来,中军帐内一众清军将校皆是齐齐收声,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在第一时间转向了帐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身穿着银白色盔甲,怀抱着单棱盔多尔衮和身穿着正红色盔甲的岳托两人联袂步入了帐中。 两队和多尔衮、岳托穿戴着同色的盔甲的甲兵,也跟随着两人一同步入了中军帐内,而后一左一右于帐中四处分立而站。 原本帐内轻松活跃的气氛一瞬间的变得肃杀了起来。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收敛了神色,挺直了脊背,垂下了头颅,双手平放于两膝之上正襟危坐。 多尔衮龙行虎步,怀抱着头盔,一路走至主位,和岳托分立而坐。 多尔衮在主位坐定,先是侧目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岳托,而后目光向下,转而看向帐中的一众将校,最后目光落在了多铎的身上。 多铎当下会意,站起了身来,轻轻一拍手,两名身穿着正白旗盔甲的护军甲兵便推着一面悬挂着巨大的地图步入了帐中。 “根据最新的探报,明国陕西巡抚孙传庭领兵已经离开真定府,进抵保宁府清苑,如同奉义大将军之前所预料一样,孙传庭领兵被安置在保宁府防守。” “明国宣大总督卢象升,于二十二日时,领兵进抵真定府之真定,昨日移营至真定在以东百里之外的赵州,也如奉义大将军所预料追击我军而来。” 多铎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帐中的一众将校都能够听得清楚。 军帐之中气氛为一滞,帐中一众将校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多尔衮和岳托联名召集他们到来,汇聚在衡水的军兵足有四万余众,几乎已经是占了入关的大半。 聚兵必然是为了大战,在坐的一众清军将校心中都已经有所预料。 眼下听到多铎说的话,也都明白了,这一次的聚兵恐怕就是为了针对卢象升。 “我军如今深入明国腹地,明国勤王军正不断到来,越聚越多。” “如今的情况不比数年之前入口之时的情况,此次我大清虽然攻掠顺利,不过比起崇德元年之时还是要艰难许多,明国军队比起数年之前要强盛许多,敢于野战的军队越来越多。” “若不解决这一问题,那么我军饱掠所得恐怕难以带至关外。” 多铎的话再军帐之中传播,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所以我军当凝聚兵力于一地,合数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先歼明军一部,杀鸡儆猴,震慑明国四方之军!使其丧失胆魄,不敢与我大清正面交锋。” 帐中一众清军将校,有几名将校的脸色因此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卢象升在宣大任总督的时间可不算短,自从其上任宣大之后,宣大两镇的军兵是肉眼可见的强了起来。 顺义、北京、庆都等地的几场大战,卢象升的名字也因此被清军的将校所记住。 蒙八旗的几名旗主和将校此时也是神色各异。 如今蒙古诸部之所以愿意臣服,林丹汗的病故、其子额哲的投降是一大原因,另外一大原因则是因为清军一直是压着明军打,几次大战都收获颇丰。 他们蒙古人投靠满洲人,只是因为附翼后可以入关大捞好处,但却不是为了作炮灰打硬仗而来的。 这一次入关,几次的大战,死伤最多都是他们蒙古人和汉人,满洲八旗倒是没有多少的损失。 如今聚兵准备大战,到时候多半又是他们作前锋和死兵,当炮灰打硬仗,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众人的神色全都被多尔衮收于眼底,多尔衮微微眯起双眼,但是并没有急于开口,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多铎继续说下去。 “卢象升其麾下三将分别是大同总兵杜文焕,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共三营兵马,其中骑卒占半数以上,彪捷轻灵、悍勇士气不输我军。” 多铎收到多尔衮的命令,走到了舆图的近前,继续讲解道。 “卢象升曾任大名兵备道,管辖大名、广平、顺德三府,麾下督标营又名天雄军,多为大名府内人氏,武备精良,战力极强,多为步卒,为车营兵,装备有大量的铳炮火器,是为我大清劲敌。” 多铎的神色严肃,没有了往日的轻松。 卢象升统管之下的宣大军确实算的上劲敌,他们的士气高昂,武备不差,人数众多,将校敢战,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麻烦。 如果他们是从宣大的边境发起进攻,恐怕根本无法越过长城进入关内。 当初之所以绕开涿州,南下分兵掠夺,便是因为忌惮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军。 不过现如今,卢象升麾下的兵力已经没有当初在昌平的那般多了。 中军帐中的气氛因为多铎的话语略显沉闷,在座的一众将校基本都和卢象升交过手,他们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更为重要的事情,和卢象升对战,必然是一场苦战,不是什么易事, 卢象升就是一块难啃硬骨头,而且就算是打赢了卢象升也没有什么收益,还不如多抢掠几个城池才是正事。 多尔衮换了一个坐姿,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的一掠而过,淡然道。 “诸位有何想法,但言无妨。” 多尔衮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聚兵都已经聚了,多尔衮和岳托两人同时进来就已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这一次的决定两名统军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个时候再站出来,根本改变不了结果,真站出来,只怕是会成为多尔衮立威的对象。 “诸位不用忧心旗下的伤亡,此战,我军必胜,而且定然是大胜。” 多尔衮轻轻的敲了敲扶手,冷哼了一声,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如今卢象升麾下宣大军几经分兵,兵力极为薄弱,仅有八千余人。” “此番我大清云集衡水的军兵足有四万,五倍于明国宣大军兵,卢象升如同计划之中被我军引诱而来,已是难逃此劫。” 蒙古的镶红旗旗主布颜代眼珠微转,想了一想站起了身来,出言道。 “我攒同奉义大将军的方略,若是先击破明国一军,等到明国的勤王军云集而来,到时候我等辛苦所得,也难以运出关外,而且明国军队越发敢战,对于我大清之后也是极为不利。” 布颜代是蒙古人,率众自西拉塔喇归附后金,后来娶了黄台吉的女儿成为额驸,授二等参将,隶满洲镶红旗,蒙古八旗建立之后,他自然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蒙古镶红旗的旗主。 不过虽然有姻亲的关系,但是他的地位仍然是低于满洲八旗的旗主。 布颜代所领的镶红旗并不富裕,人数也不多,北京城下几战伤亡颇为惨重,收获也不多。 眼下多尔衮又要开战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开口询问了。 能做到了旗主,还成为额附,布颜代自然不是什么蠢人,他先是抬了一手多尔衮,而后才开口问出了自己想要的问出的问题。 “我军若是进攻卢象升部,明国在四方的军队若是驰援,我军只怕是会陷入包围之中,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歼灭卢象升部,后面想要撤离只怕是要颇为艰难。” 布颜代的话语赢得了一众蒙古八旗旗主的赞同,虽然旗主之中大半斗是满洲人。 但是他们作为旗主,本旗的军力关乎着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也是站在蒙古八旗的利益上考虑。 多尔衮双目微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并没有被众人发现。 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他带兵屡屡战胜,在军中积累了一定的威望,但是终究还是无法和黄台吉相比。 若是黄台吉来,下达的军令只怕是不会受到任何一人的质疑,这便是差距…… “诸位放心,这些事情全在我的考量之中。” 多尔衮收敛了眼眸之中的锋芒,语气平和的淡然道。 “卢象升此人就任宣大总督以来,宣大两镇之军越发强盛,此时若是不除,日后为我大清国心腹之患,明廷如今内斗,正是除去此人的最佳良机!” 多尔衮加重了语气,锐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强大的压迫力,让布代颜,还有一众蒙古八旗的旗主皆是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去。 “明廷内部争斗严重,我已经知会其中内情,若是我军进攻卢象升部,东面的高起潜多半不会来救。” “为了防止变数,我还会安排了一只偏师拦截,以保证我大军的安全。” “至于如今正屯驻在保宁府的孙传庭部就更加不用担心。” 多尔衮缓缓站起了身来,阔步向前,一路走到了帐中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 “我选定的战场,距离保宁府足有数百里之遥,就算是孙传庭部拿到明旨,南下驰援也不够时间!” 多尔衮回身面对着帐中的一众将校,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顺刀。 顺刀出鞘,冷森森的刀锋婉如秋季清冷的秋水,映照在众人的眼里,众人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了一股寒意。 “此处,便是我为卢象升的葬生之地!” 多尔衮举刀斜指,刀尖正对着舆图之上的一处红标。 众人皆是举目循迹望去,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舆图之上两个鲜红的大字——巨鹿! 下个月开始,恢复正常更新,这回不是鸽了,因为自身的一些问题,让各位书友费心,给各位添麻烦了,实在是抱歉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重围 “督师,不能再往南了。” 杜文焕拉住了卢象升座下战马的缰绳,站在马前,缓缓的摇了摇头。 “将士们走不动了……” 马背之上的卢象升神色暗沉,紧蹙的眉宇之间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此地是何处?” 卢象升慢慢抬起头,眺望着不远处已经被大火烧成了废墟的城池,出声问道。 “巨鹿。” “巨鹿?” 卢象升神色微变,心中一片凄冷。 他曾经到过巨鹿,那个时候的巨鹿人流如织,车如流水,繁华非常。 但是现在,巨鹿城却是冷冷清清,了无人烟。 举目望去,一望无际被白雪覆盖的旷野,巨鹿城外的民居早已经是化作一片焦土,入目之处只有一座又一座残破的丘墟。 巨鹿城被清军纵火焚毁,城中屋舍已是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城中冷冷清清,不见活人。 “建奴填了城内城外所有的水井,我军要是依城扎营取水不变……” “巨鹿城内不是有河……” 卢象升眉头微蹙,他看到了杜文焕低垂下去的头颅,他已经明白城中发生了什么。 “往东南走,寻水扎营。” 沿路所过,清军攻掠城池,大掠城池,焚毁建筑,赌塞水井,抛尸入河。 巨鹿城中的水道,只怕已经是被成片的尸体所堵塞,哪些水根本就不能入口,就是能够喝,也没有人愿意去喝…… 卢象升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前已经化作了一片丘墟的巨鹿,而后调转了马头向东南而去。 宣大军的队列寂静的可怕,官道之上人流转向,随着卢象升继续向着东南前行。 只是,人流流动的速度却是慢的出奇,比起寻常行人走路还要更慢…… 又行了五里之地,最终他们才找到了一处临河适宜扎营的地方,一众宣大军的军卒到达了既定的位置,开始慢慢的安营扎寨,设防建哨。 随着营地的布下,数十队小股的游骑也奔出了大队。 他们的任务是探查周围的情况,接替之前散布在外围的侦骑。 随着营地的搭建,一股股的炊烟也从宣大军的营地之中缓缓升腾而起。 只不过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对于足有八千人的宣大军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少了…… 卢象升低垂着头坐在刚刚搭建好的中军帐内,低垂着头伏在案桌之上,仔细的观察着放置在其上的舆图。 舆图是顺德府的舆图,颇为详细的记载着巨鹿周边城池和河流的分布情况,还绘制这一部分就在临近的广平府周遭情况。 帐中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分立而坐,他们已经是安排好了扎营的事务,现在入帐是听候卢象升的命令。 虎大威领着先锋侦骑还在外围,尚未归营,所以并不在帐中。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端坐于帐中,两人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卢象升神色平静的看着案桌之上的舆图,半响之后,缓缓抬起了头来,开口打破了帐中沉闷的气氛。 “看起来,建奴是想要让巨鹿成为我的葬生之地……” 卢象升的话语,让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你们两应该也都看出来了。” 卢象升的目光从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身上掠过,而后又落在了案桌的舆图之上。 十一月下旬,就在他领兵前往真定,孙传庭带兵北上保宁之时。 散布在四处劫掠的建奴突然开始集结大量的军兵,然后转道一路向南攻城略地,经由真定府,直入顺德、广平两府,将烽火燃到了北直隶的南部。 于是他领着军队一路从真定出发,经由赵州,宁晋,隆平等地一路南下,驰援顺德。 沿途也曾遇到建奴,但是建奴并不恋战,而是稍战即退。 往南走的多,建奴便退的越快,甚至在他们还没有到达之时,建奴的部队便提前退却。 这极不寻常。 建奴并非是畏战怯敌的部队,不可能因为几次小的失利便像这样一味的逃避。 而自从他领兵进入顺德之后,一路上所遭遇的建奴部队也越来越多,沿途所受到袭扰也开始加剧。 哨探汇报,建奴异动频频,北面新河突然出现了不少的建奴骑兵。 这就是最大的反常,因为建奴明明是一路从真定府往西南的顺德府挺进,经由真定府入顺德,先破巨鹿,往西转攻任县,兵围顺德府府城。 卢象升带兵一路南下便是为了解除顺德府城之围。 但是这个时候,突然有大股的建奴骑兵出现在北方他们的来路。 卢象升久经沙场,如何不明白此时他的处境。 建奴主力在西南引诱他南下救援,恐怕是想要他的性命,将他所领的军队歼灭在顺德府内。 等到他领军进入巨鹿境内之时,建奴暗藏的骑军截断他的来路,此时建奴主力又在巨鹿的西南距离他们并不远。 建奴有不少的军队此时就在巨鹿的东面,虎大威所领的前锋今日已经遭遇了两三次袭击,建奴的游骑也不断的增多,压迫着他麾下的游骑。 前些时日,还能收到来自顺德府告急的文书,但是这些时日却是没有听闻到顺德府半点的风声。 种种的迹象,都在表明建奴的主力正在迫近,建奴的目的并非是在顺德府的府城,而是在他卢象升的身上。 建奴放下了诱饵,引诱他而来,在诱饵的上方,是建奴织造而成的一张大网,一张要他的性命的大网。 卢象升看了出来,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也是一样看了出来。 杜文焕一开始所说的不能再往南走了,一是因为军伍之中的一众军卒确实是人困马乏体力不支,另外一层意思便是劝阻。 清军在巨鹿之南织造了一张针对他们的包围网,若是再往南行,无疑是正中清军下怀,再走不得了。 杜文焕双手抱拳,他微低着头,目光斜向帐外,没有看着卢象升,沉声说道。 “我军一路行来,露宿风餐,未得分毫补充,军中粮草早已经见底,底下的军卒虽无怨言,未有鼓噪,但是都已经是到了极限了,这几日行进的距离一日比一日短便是因为体力……” 从十一月开始,军中便断了饷银,断饷还是小事,毕竟饷银只是影响的士气。 但是断粮所造成的影响却是难以消除。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供给他们的军粮便是时有时无,军中的军卒每日仅能分得往日里半数的军粮,根本吃不饱。 连饭都吃不饱,战力又从何而来。 这也是为什么,高阳城明明就在保宁府的旁边,但他们却只能坐视高阳城的陷落。 在真定府内他们一路上得到的补充也是少之又少,哪怕是减半发放军粮,军中的粮草也已经是快要到底了。 卢象升的神色黯淡,他知道杜文焕说的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再有两三日的时间,军中就会彻底断了粮,到时候甚至不需要清军进攻,他们便先行土崩瓦解。 杜文焕话音落下,帐中的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 卢象升没有言语,他低垂着头,没有抬起。 日暮西山,光芒黯淡,帐中灯光微弱,一片昏暗。 卢象升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神情。 帐中沉寂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的天早已经是彻底的黑暗了下来,才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寂静的气氛所打破。 杜文焕和杨国柱循声往向帐外,举目投去正好看到了满身风雨从帐外走进的虎大威身上。 “虎大威,参见督师!” 虎大威阔步走入帐中,单膝跪地中气十足的向卢象升行了一礼。 一直在上首,低垂着头的卢象升在这个时候也是有了动作,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看向虎大威。 “督师,我在东南面,遇到了一队从广宗来的人,好像是当地的乡绅。” “说是什么听闻督师领军前来,一定要请见督师。” “督师之前告诫我领军遇到百姓要态度谦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就先将人带来了。” 虎大威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向着卢象升汇报道。 虎大威是山西镇的总兵,平时并不收卢象升的统管,但是他仍然很尊敬卢象升。 他跟着卢象升打仗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正是这几个月的时间,卢象升便已经是折服了他。 卢象升不像其他的总督一样躲在后方胡乱的指手画脚,而且也从来不和他们说什么官面上的空话套话。 这几个月来,卢象升一直是赏罚分明,言出必行,指挥有方,带着他们打了不少的仗,每次都是居于前阵,甚至会带领亲卫冲锋陷阵。 所以卢象升的嘱咐他全都放在了心上。 “广宗?” 卢象升双目微凝,有些疑惑。 广宗就在巨鹿的南面的四十里处。 他们经过巨鹿,一路往东南走,侦骑散布二三十里的距离,广宗县确实能够知道军队到来。 广宗城并未失陷,他清楚,但是眼下兵荒马乱,怎么会有人从广宗一路过来? (本章完) 明天更新两章,不当鸽子了 卢象升太难写了,情节的转场也不好写,刚刚恢复过来,状态还有些差,不过大家放心,不会断更很久了,因为这个月要拿全勤了,不然真吃土了。 《风起明末》明天更新两章,不当鸽子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五章:公煮为粮 中军帐外,风雪交加,凛冽狂暴的寒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夜幕之下,天地之间皆是一片黯然萧索的景象,点点的灯火在风雨之中几乎微不可闻。 帐外戍卫的甲士掀开了帐帘,一名头戴着凌云巾,身穿着海青大氅的老者有些迟疑的步入了帐中。 那老者走入帐中,三步两停,似乎是有些踌躇和惶恐。 卢象升支起身,目光投向那入账的老者,正好和其四目相对。 那老者身形一僵,眼眸之中满是惊喜,又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一时间脸色变幻良多。 那老者手柱着拐杖,似乎是想要看的再清楚一些,又上前一步,他目视着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卢象升,紧接着浑身颤抖了起来,而后拄着拐杖跪倒在地,颤声道。 “草民杨齐,叩见……明公……” 卢象升支起身,微微抬手,温声道。 “老先生不必多礼,天冷地寒,还请起身言事。” “听闻老先生从广平府而来,眼下四处烽火,正值兵荒马乱之际,为何冒险来此,莫非是有何冤屈想要请我伸张?” 卢象升示意卫士上前,将那老者搬来了一张坐椅,让其坐了下来。 “多谢明公垂怜,草民并无冤情相烦。” 杨齐摇了摇头,目视着坐在上首的卢象升,感慨道。 “一别五年,明公仍然如同往昔一般守正不阿。” 卢象升神色微凛,眼前的老者和记忆之中的一个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那是在五年以前,他还担任大名兵备道时所见过的人。 当时流寇奔入北直隶,为抵御流寇侵攻,他在顺德、广平、大名三府募集丁壮组建成军,当时各地的乡绅纷纷捐粮捐物。 杨齐当时便在那些乡绅代表之列,杨家当时捐的钱财不再少数,而且很多族中的子弟甚至都加入了军中。 卢象升记得,如今在他军中有一名把总,似乎就是出自广平杨氏。 “看来明公是记起了草民,能蒙明公记念,乃是草民平生之幸。” 杨齐看到了卢象升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澈,也是颇为激动。 “大名三府之所以能够安定,也正是因为有杨老先生一众愿意捐输钱财,报效国家的士绅。” 卢象升的态度再度放缓了许多,遇到昔日的故人,也让他心中的凄冷消散了不少。 “既然不是什么冤屈,那杨老先生为何冒险一路奔驰赶来?” 杨齐长叹了一声,神情复杂,迎着卢先生疑惑的目光,言道。 “建奴凶恶,这些时日以来我等也听闻了不少,眼下人心惶惶,确实没有人敢出城去。” “但是闻听明公领军前来,我等就算冒险,也一定要来相迎,我为众人所推,特来寻访明公。” “明公昔日任职大名兵备道,驱除流寇,尽荡盗匪,护我三府百姓安宁,造福地方,我等如何敢将其相忘?” 卢象升神色微微动容,原本有若寒冰的心也出现了一丝悸动。 “天下汹汹已有十年,流寇在天下祸乱,北虏猖狂,明公一生之计为天下先。” “明公领军一路驰援,沿县城池却不肯接济分毫,这些事情,早已经传遍三府之地,我等皆有耳闻。” “奸臣在朝,妒害忠良,明公因为孤忠受到嫉恨,三军捧出关之檄,将士却怀西归之心。” 杨齐没有坐下,仍然是跪在地上,神色哀伤,声泪俱下。 朝中的事情,他们并非是没有耳闻,各地驰援的兵马所受的待遇,他们也是知晓。 “明公军队就这样驻扎在荒郊野外,露宿风餐,却连一顿饱饭都难以吃上,沿路所见军士皆是面有菜色,唇无血色。” “建奴凶恶,人数众多,明公麾下将士却连饱食都难,又如何能够上阵杀敌?!” 杨齐的话语一字一句全都犹如利刃一般扎在卢象升的心中。 卢象升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神也逐渐变得冷冽了起来,但是到最后,万般的情绪,积蓄的千言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消散在了帐中。 “国家危难,安能置身事外?” “百姓受苦,安能坐视不理?” 卢象升知道杨齐话语里潜藏的意思,杨齐想要和其他的军队一样避开建奴的主力。 他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但是他做不到,他的回答只有两句话。 他没有办法说服杨嗣昌,也没有办法认同杨嗣昌。 他不是杨嗣昌,也永远成为不了杨嗣昌,更不想成为杨嗣昌。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将其当作是成功路上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对于卢象升的回答,杨齐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早已经预料卢象升会拒绝他的提议。 杨齐俯身拜倒在地,诚恳的请求道。 “若无明公,我等三府早已为流寇所害,怎么会有这么多年太平安定的时日。” “如今建奴南下大肆掳掠,已经侵入三府,我等虽然愤恨不已,然有心杀贼,却是苦于无人统领。” “建奴有大军数万,明公如今却是势单力薄,孤立无助。” “草民,恳请明公移军广平,召集义师。三府子弟闻听明公到来,必然蜂拥而来,裹粮想从,也能为明公增添助力,不至于独面建奴。” 帐外,狂风呼啸。 帐内,烛火摇曳。 卢象升的身形随着摇曳的烛火不断的变幻着,脸上的神色因为阴影而使得人难以看清。 气氛沉默的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卢象升缓走下首座,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杨齐,叹声道。 “我卢象升何德何能,能为三府父老如此挂念。” “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但即便如此,面对建奴肆虐,我身为督抚,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更何况此事为朝廷命令,怎可违逆?” 卢象升扶起杨齐,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 “三府父老之请求,请恕我拒绝。” “如今我麾下只有疲卒八千,已入建奴彀中,孤而无援,食尽力穷,旦夕死矣,前往广平,只不过白白连累三府的百姓与我共同受罪。” “大威,派遣一队骑卒,送杨老先生返回广平府……” 卢象升没有给杨齐拒绝的机会,直接向着虎大威下了命令。 杨齐还想再说,但是看到卢象升的神情,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劝说的话来。 虎大威站起了身来,带着杨齐向着帐外走去。 虎大威离去之后,帐中又再度恢复了宁静。 卢象升重新坐回了上首。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坐在坐椅之上。 不过卢象升并没有打算继续再沉默下去。 “巨鹿是死地,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去往死地……” “你们若是想走,现在是最后的机会,我可以给你们一封军令,你们去往广平,去守广平。” 卢象升没有抬头,坐在下首的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也仍旧是沉默不语。 “你们跟着我从边镇一路到京师,又从京师一路到南宫,已是仁至义尽,我心中清楚,不会怪罪。” 卢象升抬起了手,挥了一挥。 “你们先回本营吧,我已经签好了军令让人送到了你们的帐中,若是想走,明日平旦之时拔营往东,不要再回来了……” 杜文焕和杨国柱两人目视着坐在上首卢象升,卢象升的话音落下,但是两人却都没有动作,没有离帐。 “走吧。” 等到卢象升再度开口,杜文焕才先一步缓缓的站了起来,而后杨国柱也站了起来。 两人向着卢象升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而后面对着卢象升,缓缓的向后退出了营帐。 帐帘放下,卢象升也终于是抬起了头。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吼声,卢象升的心绪也随着不断的飘动。 没有人清楚他如今的处境,杜文焕不清楚,杨国柱不清楚,虎大威也不清楚…… 虎大威那边,等到他回来,再让他做出决定。 现在要他死的人,并非只有建奴……还有杨嗣昌…… 现在卢象升已经将一切都全部想明白了。 从他重新领下了督抚的职责,在平台言说主战之时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建奴一路南下大肆劫掠,兵临京师,遍鞣京畿,流毒千里,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而他还和杨嗣昌针锋相对,因此也遭到了杨嗣昌毫不留情的打击。 杨嗣昌先是不断的削弱了他麾下的军队,然后将各种各样莫须有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顶。 他兵部尚书的头衔,已经被皇帝下旨夺取,现在是以侍郎衔督师,戴罪立功。 明明是杨嗣昌派人断了他的粮饷,分去了他麾下的军兵,致使他没有办法驰援各地。 但是朝廷里面的公论,却是他按兵不动,畏惧怯战,坐视府县沦落。 孙承宗殉国的责任也被推到了他的身上,朝廷发来的诏令一封比一封严厉,甚至天子都发来了斥责的书信。 所有的罪责现在都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各地府州失陷的罪名也是因为他,各地军兵接连战败也是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领兵在外,备受掣肘,明明已经是尽心竭力,但是最终却要他背负这些莫须有的罪责。 卢象升此时心中一片冰寒,身上披着披风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暖意,因为寒意是从心底传来,隐藏于脉络之中,而非是外界的冰寒。 按兵不动,那么就坐实了自己畏战不前,坐视地方沦陷的罪名。 等到建奴出关,他便是历史的罪人,国家的罪人。 到时候他等来的就不会是朝廷的诏书,而是锦衣卫的缇骑。 看似有无数的选择,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没有选择。 此时此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他的清白,方能澄清他的冤屈…… 卢象升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的舆图。 建奴的方略他如何不知道,建奴的动向他如何又不清楚。 一切的一切都在于巨鹿。 建奴在顺德、广平、真定设下重重大网,就是为了将他围在巨鹿,等待着他一头扎入包围网中。 卢象升的目光在舆图之上不断的移动,观察周围的情况。 顺德府那边,他之前派了宣镇的刘世爵、李有功两名参将去救,陈镇夷也领了本部的巩固营驰援,差不多也有六七千人,或许可以引为助力。 但是如今清军的主力就在顺德府境内,顺德府内的官兵就六七千人,解了顺德府城之围后,他们真的还有余力能够驰援吗? 况且陈镇夷和高起潜的关系不凡,两人都是监军,又同出于一门。 高起潜前数日似乎就已经抵制大名府境内,如今驻守在顺德府南面的大名府守备御敌。 但是高起潜和杨嗣昌沆瀣一气,三番数次的阻挠他出兵,这一次只怕是…… 卢象升的眼神黯淡,他现在似乎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 卢象升目光顺着南宫一路往上,那里是已经隔断了他们去路的清军,似乎有万人之众。 只是……或许…… 卢象升缓缓握紧了双拳,这一战或许并非必败无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到山穷水尽之时…… …… 崇祯十一年,十一月六日,平旦。 帐外的喧哗声使得卢象升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 卢象升神色平静,那升腾而起的喧哗声,多半是杜文焕他们领兵撤走所发出的声响。 卢象升就这样想着,他睡觉的并没有褪去甲胄,直接站起了身来,走出了军帐。 只是当他踏出营帐之后,却是没有办法再迈出第二步。 帐外,杜文焕、杨国柱、虎大威三人顶盔掼甲,并着一众军校伫立在过道的两侧,他们并没有人离开…… 卢象升注意到,在虎大威的身旁站着一个他熟悉的人,一个应该在昨天就应该被送走的人——杨齐。 原本空空荡荡的营垒,此时却是堆满各式各样的米粮食物。 营垒之中的道路之上是来来往往百姓,人流之中,有人推着小车,有人驱赶着驴马拉乘着货车、粮车,一车一车的将粮食运到营垒之中。 而除了那些人之外,还有更多的人,背着口袋,拎着布袋,排着队一路顺着营垒之中的道路前行。 他们走到储粮的地方,将口袋张开,将布袋打开,将袋内为数不多的粮食尽数倾倒于其中。 那些百姓的身躯瘦弱,很多人的衣物都极其单薄。 他们倒下的粮食大多都很少,有的是两斗、有的是一斗,又是甚至只有半斗 卢象升站在原地,目视着前方,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一名又一名百姓,他如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公不愿连累我等,移师广平。” 杨齐上前一步,躬身向着卢象升行了一礼,声泪俱下道。 “明公厚恩,我等无以为报,只能倾尽储粮,以援明公。” “我等力薄,还请明公见谅,这些粮食,请明公煮了当作军粮,让麾下军卒饱食而战。” “前方风大雨大,明公路上小心……” 卢象升双手微微颤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为何,雾气萦绕在他的眼前,遮蔽了他的视线。 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 卢象升缓缓的闭上了双目,握紧了拳头。 杨嗣昌……在这个世上,或许如你所言,为了得胜,可以不顾任何的道义的人才能够笑到最后。 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要坚持我道义。 身而为人,困境之时也不能改变气节,哪怕至死也不改变志向! 有些事情,容不得半点的妥协。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 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又何惧哉?! …… 《明大司马卢公年谱》: 七年甲戌,三十五岁,举卓异。三月,进佥都御史,抚治郧阳,南三郡士民相向恸哭,谋伏阙上书留公,而公已单车就道,数万人遮道席呼,骑不得前。 公慰谕良久,士民伏地哭,不能起,公为之动容,众乃具肩舆请公坐乘。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沉浮 “十一年,十二月初八……” 北直隶、真定府、真定城郊。 陈望身穿着盔甲坐在冰冷的雪地之上,凝望着身前不远处奔流向东的滹沱河。 滹沱河仍旧如同往昔一般,奔腾向东,滹沱而响,滚滚流动。 数日之前如此,数年之前如此,千百年间亦如此。 历史的车轮仍然不断的向前滚动。 真定城外的一战,并没有能够影响到清军的方略。 卢象升仍旧是带着麾下仅剩的疲军南下顺德府,向着巨鹿一路行进而去。 四面八方的清军也正在向着巨鹿汇聚,不断的向着巨鹿靠拢,一张大网直着罩卢象升而下。 距离历史上巨鹿贾庄之战的爆发只剩下了三日的时间。 现在的卢象升已经领军进入了顺德府境内,再过两日,到十二月十日时,卢象升就将会进驻巨鹿的贾庄。 而高起潜也将在清军攻破鸡泽后,指挥关宁各镇的营兵,领兵进入鸡泽。 卢象升派人联络,期望次日清晨合兵一处,与清军决战。 然而高起潜不应,东走临清。 十一日凌晨,清军将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卢象升团团围住。 大战一直持续到十二日的午后,卢象升所部炮尽矢穷,与清军短兵接战。 在最后的时刻,卢象升跃马驰入清军阵中,格杀多人,身中四矢三刃,力竭而亡。 清军扫除了北直隶最后的威胁,随后继续南下进入山东,一举攻破济南,俘明德王朱由枢。 由山东回师出塞,沿路明军皆尾随不敢击,这次出塞,清兵掳掠丁口四十六万余,获金银百余万,满载而归。 明军宣府、大同、山西三镇经此一役,敢战军卒几乎悉数阵亡,就此一蹶不振。 清军的掳掠,使得北直隶几近糜烂,山东省动荡不堪。 两地之间在短时间内涌现出大量的盗匪,牵连地方更加不堪,百姓困苦不易。 而这一切,还并非是最严重的后果。 明军在北直隶的惨败,毫无意外的传到了南方。 南方那些原本被明军击败,选择了投降的流寇们再度生出了叛心。 卢象升的战死,北直隶的惨败,使得崇祯对于边军失去了信任。 所以,崇祯将孙传庭留了下来,让其担任保定总督,护卫京师。 洪承畴也被调任蓟辽总督,领陕西兵东来,与山海关马科、宁远吴三桂两镇合兵。 洪承畴和孙传庭以及大量的陕西军队被调往了北方,也使得南中国无比的空虚。 而这其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张献忠…… 其实一直到崇祯十二年前时,明朝都没有显露出多少亡国的征兆。 崇祯十二年前,东南海盗之乱已平。 洪承畴、熊文灿、孙传庭、傅宗龙等一众总督同心并力,几乎消除了内地的流寇之乱。 而卢象升在宣大练兵也初见成效,北地边军的实力大涨。 明朝的财政危机也因此减轻许多。 但是这一丝难得的恢复机会,却引为戊寅之变生生被打断。 戊寅之变以清军大胜告终,看破了明朝的孱弱,黄台吉的野心也逐渐的膨胀。 杨嗣昌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和谈计划就此化为泡影。 十面张网战略也因为洪承畴、孙传庭被调入京师勤王,而使农民军死灰复燃,彻底成为一张破网。 明朝的国运因此急转直下,内外再度陷入连绵的烽火之中…… …… 陈望的心很乱。 如果按照原本历史的进程,按照他原本的计划。 在卢象升败亡之后,孙传庭和洪承畴将会被调任到北方。 在不久之后流寇将会再度揭竿而起,使得天下大乱。 那个时候,他便可以趁机离开北直隶这个是非之地。 崇祯十二年后,明廷的威信大失,而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人调任北方。 那个时候,他在汉中府将不再会同以前那般受到那么多的掣肘。 陕西兵大量北调,那个时候他的兵强马壮,新任的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到时候将要依仗他来进剿,就如同历史上他们依仗贺人龙来进剿一般。 那个时候,便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可以以汉中为中心,高筑墙、广积粮,韬光养晦,不断的扩张势力。 只是…… 沿路来的所见,一路上的惨状,让陈望产生了动摇。 那些被攻破的城池之中,恶臭弥漫,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 街道之上尸体横陈,互相枕藉,甚至连沟池都被尸首所填平。 还有很多的暴行,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陈望紧握着双拳,目视着身前的河水,心中百转千回。 这段时间,他的脑海之中每时每刻,回荡着的都是当日卢象升所说的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些时日在睡梦中,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贾庄之战,梦到卢象升在贾庄和清军鏖战,梦到卢象升最后身被数创而死。 梦到哀鸿一片,千里白骨。 或许,贾庄可以不败…… 或许,卢象升可以不死…… 卢象升麾下如今有八千军队,收拢周边部队或许可达万众,比起历史上战力更强。 若是他们能够及时驰援,就算不赢,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很多事情已经改变,曹文诏没有死,还跟着孙传庭一路东来。 孙传庭如今也并非如同原本的进程一般,除了贺人龙、周遇吉之外再无敢战之兵,纵使有心也无力。 按按照原本的进程,孙传庭在定州便停下了脚步,停滞不前。 但是现如今,孙传庭领着他们一路到了真定府下才停下,停下的原因不再是兵将无能,而是因为遭遇了卢象升一样的窘境——粮草不足。 比起当初得不到丝毫粮草支援卢象升的来说,他们的境况要好得多。 真定府那边每日还是会给予一定的粮草,说是再调集粮草,只需要再等几日便可以备好出征的粮草。 不过如今军中尚有两到三日的粮草,从真定府一路南下巨鹿,若是快的话,他们能够在贾庄之战爆发之前或是进行之时赶到战场…… 往常,陈望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 但是现在,陈望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如果他去劝谏孙传庭,或是通过曹文诏去劝谏,依照孙传庭的个性,多半选择会领军南下驰援。 这样真的可能会改变贾庄的战局,甚至是改变戊寅之变的结果。 只是这样一来,造成的影响将会让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改变更多的事情,也会打乱他原本的全盘计划…… 一切的一切,都将跌入未知的深渊,所有的事情都将会向着不可预测的方向滑落而去。 贾庄一战,清庭云集重兵,卢象升麾下仅有不到万人,就算是加上他们也不过两万多人,却是要面对两倍以上的敌军。 兵力之上的劣势难以弥补,而他麾下不过只有三千军卒。 三千的军卒,丢在数万人的大战之中所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万一兵败…… 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而就算是改变了贾庄之战的结果,使得戊寅之变也发生了改变。 到时候能不能回到陕西汉中去,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历史上,曹变蛟随着孙传庭北援之后就被留了下来。 等到张献忠、罗汝才投降以后又再次反叛,关内再度爆发民变。 新任的三边总督郑崇俭请求让曹变蛟率兵西去,却遭到了崇祯的拒绝,而后改任用曹变蛟当了东协总兵官。 也就此为曹变蛟之后随同洪承畴出关,命陨辽东埋下了伏笔。 或许,那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再回到汉中,而是要跟随着洪承畴兵出辽东,进入松锦…… 又或许…… 陈望的心绪杂乱,太多太多的可能,选择去救,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不可预料。 他现在的力量终究还是太过于薄弱,太多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去改变。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他费尽了千辛万苦,费尽了心力,终于成为了一镇之总兵。 但是在天下的棋盘之中,也只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清晨。 北直隶、巨鹿、贾庄。 明军大营此时炊烟袅袅,各营之中弥漫着皆是米粥的香气。 卢象升站立于营墙之上,他的身旁还站着一名头戴着黑色对角方巾,身穿着深蓝大氅的生员。 生员的名字叫做姚东照,是为送粮而来,他听说了卢象升军中缺粮的消息。 在清军完成合围之前,姚东照趁着夜色的掩护,带领着本家的族人,压了一共七百石的粮食进入了贾庄。 现在清军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也被困在了内里。 他送来的这七百石粮食对于断粮已近三日的宣大军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在忍饥挨饿了一个多月之后,宣大军的一众军卒,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只是…… 贾庄的外围,清军各色的旌旗正在不断的增多。 如果此时有人从天空往下看,就能够看到大量的清军,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贾庄的方向蜂拥而来。 …… 《东林列传·卷四·卢象升传》: 象升自誓必死,晨出帐,四面拜,曰:“吾与将士同受国恩,患不得死,不患不得生。”众皆泣,莫能仰视。 两章,7700字,差三百,明天补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贾庄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凌晨。 卢象升身穿鱼鳞甲,头戴着网巾,坐在中军帐中,手持着毛笔书写着他准备呈递上去的最后一封奏疏。 奏疏之上一字一句,全都是有关于边防,筹饷的办法、屯田的事务,半句都没有提起其他的事情。 卢象升脸上的倦容比起数日之前还要更加的沉重。 “等到……等我大清兵……到了,你……你们……这些下贱的尼堪……都要死!都要……死!!” 帐外咒骂声断断续续,但是卢象升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叫骂的人是白日间蒿水桥一战擒获的一名建奴,似乎还是一个小军官,会说些汉话,被他派人绑在帐外。 这个时节在帐外不穿衣物,就是铁打的汉子都挨不了多久…… “放肆!” 帐外负责审问的军卒冷喝一声,一抖手中的马鞭,瞬间便在那被绑在柱旁的建奴脸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那建奴惨呼一声,但是还没有等到他喊出声,一只手便已经是抓住了他脑后的金钱鼠尾,直接将其掼倒在地。 刚刚才被马鞭抽的皮开肉裂的脸颊一瞬间接触地面,疼的那建奴的俘虏一阵鬼哭狼嚎。 周围一众甲兵皆是冷眼旁观着审问的过程,所有人的神情都冷漠无比,没有一个人眼神之中带着不忍。 比起建奴在北直隶做过的事情,这一切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辕门之外,马蹄声响起,一众守卫在中军帐外的甲士皆是抬起了头来循声望去。 马蹄声有远至近,一队骑兵从辕门之外飞驰入营,伴随着一声战马的低嘶,最前方的战马还在奔驰之中时,身穿着罩甲的杜文焕便已经是先行下了马。 “督师可曾就寝?” 杜文焕目光凌厉,直截了当的问道。 “未曾。” 守卫在中军帐外的卫兵见到来人是杜文焕之后,不敢怠慢分毫,当下回答道。 “总督有令,若是杜总兵找寻,可直接入帐,无需通传。” 杜文焕微微颔首,双手轻轻一抱拳,没有拖沓分毫举步便向着中军帐内走去。 “末将杜文焕,叩见督师。” 杜文焕阔步走入帐中,躬身向着坐在上首的卢象升行了一礼。 卢象升先一步已经是收到了杜文焕到来的消息,帐外的甲兵在看到杜文焕到来之时,已经是有人先行进帐通传。 “高起潜回信了?” 卢象升双手按着案桌,身躯微微前倾,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案桌,因为用力,甚至连指节都已经是发白了。 建奴的主力已经确定就在顺德府,西南方正是多尔衮带领的正蓝旗,而东北方合围而来的则是领着正红旗的岳托。 在巨鹿他收拢了一些返回的军兵,如今麾下有将近万人,在数日之间探得消息,高起潜屯兵于鸡泽。 前日,高起潜移兵已经至威县,距离他们不过五十里的距离。 只是他连发了三道请求高起潜和他一起合击建奴的请求,全都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卢象升面上的希冀之色,随着杜文焕的摇头最终慢慢的消散了。 “高起潜领其所部,往临清方向遁走了……” 卢象升的神色慢慢的冷淡了起来,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希冀也就此被扑灭,再没有了丝毫的幻想。 杜文焕看着坐在上首一瞬间彷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的卢象升,最终还是上前了一步,最后劝说道。 “督师,建奴包围网如今还有缺口,此时移营为时未晚。” 杜文焕目视着卢象升,他少时从军,累进为参将、副总兵,总兵,甚至提督一省军事。 数十年来,他在无数的督抚手下任职选锋,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如同卢象升一般。 治军以身作责,不扰民、不贪污,廉洁自律,坚持原则,从不妥协。 本来在接到兵部传来大同示警的调令之时,他就准备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他这辈子没有服过任何一人,哪怕是他的亲叔杜松昔日他都没有服过,但是这一次他服了。 这样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 “此正死所,再移何处?” 卢象升缓缓的摇了摇头,拒绝了杜文焕最后的提议,他早已经没有了选择。 “呜——————” 杜文焕还想再说,但是帐外陡然升起的号角声打断了他和卢象升之间谈话,也打破了营垒内外的宁静。 夹杂在号角声之中的,还有阵阵的如泣如诉的筚篥声。 筚篥声低沉呜咽,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传来。 杜文焕神色冷漠的抬起了头看向帐外,号角声和筚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清楚那是建奴大军四面合围而来相互呼应的号令声。 建奴的大军到了…… 卢象升和杜文焕两人走出营帐之中,中军帐外一众甲兵仍旧尽职尽责的在风雪之中守卫着。 卢象升在一众甲兵的队列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趁夜来给他们运送粮草的姚东照。 卢象升眉头紧蹙,看向站在姚东照的一旁虎大威,建奴大军还未有彻底完成合围,此时还有机会冲出包围网,他安排了虎大威派精骑护送,但是眼下姚东照竟然还在军中。 “姚先生想最后见一面督抚。” 身穿盔甲,外罩着红棉披风的虎大威上前了一步,低声道。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支精骑护送姚东照出营,但是姚东照却是坚持要见卢象升一面,否则坚决不肯出营,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姚东照到来。 当营外的号角声响起之时,虎大威便知道了事情开始糟糕了起来。 “卢公,请勿要怪罪虎总兵,一切都是学生的选择。” 姚东照目视着卢象升,上前了一步,跪在冰冷的雪地之上,梗咽道。 卢象升以孤军困守贾庄,军中一片死气,将校皆是面露决然,昨日卢象升所说话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 “将来学生可有再见卢公之日” 姚东照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清晰的传入了中军帐外众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卢象升的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卢象升缓缓的走上前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姚东照,而后弯下腰替姚东照掸去了膝盖上的积雪。 卢象升并没有回答姚东照的问题,只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刀。 卢象升抚摸着手中的佩刀,眼眸之中满是不舍。 这柄刀是当初他任职为大名兵备道时,当地的工匠特地为他打制的战刀,他持着这柄刀一路南征北战,转战千里。 卢象升轻叹了一声,将佩刀郑重其事的交付到了姚东照的手中。 “后欲见我,但视此刀。” 这一刻,姚东照也罢,一众将校军卒也罢,皆是垂泪哽咽。 …… 三更时分,清军的大队从西面而来,于贾庄宣大军大营之西开始设营扎寨。 贾庄以西,灯火通明,火把相连,无数的焰火将平野照的恍若白昼。 四更时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从南面蜂拥而来,无数的火把在旷野之中散布,恍若燎原的大火。 五更平旦,数队清军从东北而来,灯火遍野,与此前到来的清军连成了一片。 至此,贾庄的宣大军大营已经是被清军所团团包围…… …… “咚!”“咚!”“咚!” 昂扬的鼓声在宣大军营垒之中响起。 鼓楼之上,强壮的力士奋力挥动着鼓槌,一下接着一下猛烈地敲击着身前的战鼓。 浑厚的鼓声伴着低沉的号角声,向着四面八方传播而去。 伴随着密集的鼓点声和号角声,营垒之中的宣大军快速的进行的集结。 在最外围的营墙之上,已经是立满了守卫的军卒。 大量的明军哨骑在原野之上不断的飞驰,一队接着一队的明军的从远方奔驰回营,将四面八方清军的信息带回军中。 十多股上百人的明军骑兵和逼迫而来的建奴游骑正在旷野之上奔驰厮杀,清军的游骑正在不断的增多,压迫着外围明军骑兵的活动范围。 卢象升站在望台之上,目视着远方清军的营垒。 风雪比起晚间已经小了很多,雪花纷纷扬扬,但是却并不太过于影响视线。 西南部的旷野之上。 建奴大军正在缓缓向前,作为前驱的大量游骑正从其上呼啸而过。 在西南部的更远处,各色的旌旗正在寒风之中招展,身穿着各色衣甲的建奴军卒正冒着风雪,向着前方迈进。 一队连着一队,一阵接着一阵,彷佛无穷无尽一般,不断自天边涌现而出。 四面天边的尽头,几乎在同一时间都探出了如洋一般的旗号。 东南方。 大量的旌旗连成了一片,数不尽的建奴骑兵正从东南方飞驰而来。 黑压压无边无沿,乌泱泱彻地连天。 数以十万计的马蹄踏击在地面之上,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铁蹄的声音萦绕在众人的耳畔,震得众人的内心也都跟着隐隐颤动。 清军自四面八方而来,前阵的骑兵已经铺满了整个正面,但是后方仍然还有军卒不断的涌来,彷佛是无穷无尽一般。 暗沉的天空之下,清军阵中各色的旌旗和盔甲,与满地的白雪相互交映在一起,传递出强烈的视觉刺激,空气之中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各色旌旗组成的汪洋几乎淹没了整个贾庄的郊外,漫山遍野尽是招展着的清军旌旗。 劲风鼓荡卷动旌旗的猎猎之声在四面八方不断的回响,汇成阵阵恍若松涛响动的声浪。 在昂扬的战鼓声和低沉的筚篥声之中,原本苍白的雪地此时正逐渐被清军组成的浪潮所吞没。 卢象升的心缓缓的向下沉去,清军的人数越多,胜算对于他们来说便是越小…… …… 贾庄西郊,清军西面大阵,多杆巨大织金龙纛竖立在大阵的中央位置。 这些织金的龙纛大多都排列在一起,但是唯有一面白色的龙纛位列于一众龙纛的最前方。 这面白色的织金龙纛自然是清国正白旗的旗主,奉命大将军,睿亲王多尔衮的大纛。 此时的多尔衮身穿着一身亮银色的盔甲,头戴着同色的头盔,盔顶的尖针之上缀着赤红色的长缨极为瞩目。 多尔衮身后,则是镶白旗的旗主多铎、还有蒙古正白旗的固山额真依拜、镶白旗的固山额真苏纳额驸。 对于这一战,多尔衮可谓是费劲了心力,召集了几乎所有所有能够召集到的部队。 豪格领着正蓝色旗正在进攻山东,将他征调的命令直接弃之不顾。 镶蓝旗也调动不了,不过岳托带着两红旗倒是来了,正黄旗的固山额真谭泰领着正黄旗的战兵也来了,他自己的两白旗也调了过来。 蒙古八旗一共调来了六旗,加上汉军一旗,一共十二旗的战兵。 虽然很多旗还有很多军兵没有召回,还分了一些军力作为偏师牵制可能来援的明军。 但即便如此,如今聚集在贾庄的军兵也足有四万多人,面对眼下的局面已经是绰绰有余。 “高起潜逃了?” 多尔衮不屑的冷哼了,他只不过是派了一支千人的骑兵部队过去,便将高起潜吓得一路向着临清逃窜而去。 “逃了便逃了,高起潜就算是逃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个时候都不敢打,你还指望他之后敢打?” 多尔衮挥了挥手,斥退了前来报信的军兵。 “那就让穆克登布带兵回来,留两个牛录在威县侦察即可。” 高起潜的胆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小得多,他安排的偏师根本还未发挥作用,高起潜便已经是逃了。 以高起潜的脑子,只怕是想不出示敌以弱,虚晃一枪的办法。 不如将原本牵制高起潜的偏师调了回来,充实军力。 多尔衮的目光转而向北,相比高起潜的辽兵,他更担心孙传庭麾下的陕西兵。 西北传来的消息虽然还是如旧,陕西军仍然留住在真定府内,但是多尔衮却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而宣大军也是处处透露着不对,宣大军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昨夜他们到来之时,宣大军的营垒之中根本没有多少的慌乱。 宣大军的营垒层层叠叠,修建的极为坚固,只怕是用了一番心思,一栋栋瞭望塔林立,一座座炮台密布。 卢象升,知道他们要来…… …… 《明史·卷二百六十一·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夜半,觱篥声四起。旦日,骑数万环之三匝。 《戎车日记》: 高监宿重师于东南,飞召援引,而反退百里,意何为哉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血战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日,未时,日偏西,风雪稍缓。 贾庄明军大营周围已是一片残破,营墙多段被毁,外围的沟壑也已经是被填成了平地。 营内外原先林立的哨塔和炮台,也已经是被毁去了大半。 空气之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地面之上死尸相籍,横布遍野,原本覆盖在其上的白雪也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所侵湿。 土地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松软,很多地方仅仅是行走都困难无比。 卢象升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血潭一路向前,身后跟随着他的一众亲卫甲士人人皆是带伤。 居于阵中安然指挥从来都不是卢象升的风格,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才是他常做的事情,这一战自然也并不是例外。 卢象升身上的征袍早已经是被鲜血所染红,他手中的刀从辰时鏖战到现在已经是换了三把,现在手中拿着的刀是一把宽背顺刀,原先是属于一名建奴牛录额真的。 不过现在那建奴的牛录额真早已经是下了黄泉,去面见地府的判官了。 辰时天亮之后,清军完成了集结之后便立即向着贾庄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不过并非是短兵相接,清军集中了他们搜罗到大小火炮在外围设下阵地,先行发炮轰击明军大营。 炮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清军不急不缓逐渐推进阵地,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填平了沟壑,而后才推着盾车发起了进攻。 大战从巳时一直持续到了未时,清军依托着盾车不断的推进,而后将火炮阵地不断前移,不断的拔除着贾庄明军大营内设下的瞭望台和炮台。 双方围绕着营墙,还有瞭望台、炮台不断的鏖战。 清军配有重弓重箭,但是宣大军的武备也不差,在卢象升的统管之下,宣大军早已经不再是数年之前那支冬天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没有的乞丐兵。 宣大军中的战兵,几乎是人人披甲,虽说一些甲胄的质量不佳,但那也是铁甲。 除此之外他们所持的长枪和刀剑都也都是精铁打制的上好兵刃,在不是那些淤积在武库之中的破烂货。 宣大在卢象升的整顿之下,各地军器局也都已经是改头换面,宣大军中的火铳质量也都有保障,铳炮也算是犀利。 而且在前不久,卢象升还调来了三千余杆精良的鲁密铳进入宣大。 鲁密铳加长了铳管,重量略大于鸟铳,射程极远,威力也更大,在结构上更优于鸟嘴铳,而且精准性也颇高。 因此在对射的阶段,宣大军也没有被清军完全压制,甚至凭借着鲁密铳射程远的优势,在局部战场之上还取得一定的优势。 “督师……” 卢象升闻声回头,正好看到被一众甲兵簇拥的杜文焕,他的眉头微蹙,清军的进攻刚退,他也才刚刚从一线退下。 杜文焕指挥着中军,按理来说应该在坐镇指挥,但是现在前来找寻他,定然是有什么变故。 “可是营中有变?” 杜文焕点了点头,神色凝重。 “营内火炮弹药将绝。” 卢象升的神色难堪,神色接连变幻了几次。 这样的情况他也早就有所预料,在保定府的时候,便已经是处于断粮断饷的状态,断粮断饷自然也断了供。 粮饷都没有补充,火药炮弹自然也没有得到多少补充。 “轰!”“轰!” 卢象升回头向后,身后沉寂了些许时间的炮台再度发出了轰鸣。 “我已经吩咐炮手放缓了开炮的间隔,但是最多只能再坚持到这一轮打完,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 卢象升握紧了手中的顺刀,转头向着东南的方向望去。 东南方还是如同之前一样,空空荡荡,只是偶尔有些许清军的游骑从其上一掠而过。 清军人数众多,但是并没有四面合围,而是留下了一面。 数个时辰的鏖战,烈度远超此前数场大战,但是士气却并没有动摇多少。 卢象升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卒之所以还能够坚持。 正是因为身陷绝境,早知事不可为,军校皆存赴死之心。 留下一面,看似生路,实则却是真正的绝地, 围三阙一是阳谋,并非是阴谋,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是露出的那一面仍然能够瓦解人的拼死之心。 那空出的一面,表面上的生路,就算是众人都知道是死路,但是心底中却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求胜之心。 而留出的东南,也是清军想要释放出来给他的另外一个信号——高起潜不会来了。 高起潜就在鸡泽和威县附近,距离贾庄不过五十里地。 若是高起潜真有心思想要提兵支援的话,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能够赶到了。 但是东南方仍旧是维持着原样,并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 卢象升回过头看向前方,耳畔是清军阵中不断响起的号角声,清军正在集结下一波的攻势。 透过残破的营墙,越过满地的尸体,入目之处能够看见的,是层层叠叠,浩如烟海的清军步骑。 刀枪如林,剑矛似麻,旌旗蔽空接天连地。 黑压压的旗号在狂风之中不断的翻涌着,清军大阵之中无数的军卒顶盔上的缨穗恍若麦浪一般滚动。 清军的大阵之后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一颗颗炮弹划破空气带起尖锐的鸣叫声,呼啸着砸将而来。 “退到安全地带!” 炮战再度爆发,卢象升手执着顺刀,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在炮战的时候,步兵站在炮台的附近,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白白遭受损失,损伤士气。 炮击是信号,是清军完成整队的信号。 数个时辰的鏖战,清军的战法几乎如同公式一般。 先是火炮狂轰滥炸一番,然后步兵大阵缓缓推进,抵至一定的距离之后,清军的火炮会停止轰击,因为已经存在了误伤的可能。 在火炮停下之后,清军才会发起推着盾车发起进攻。 不远处,清军的甲兵已经是重新完成了集结,密密麻麻的清军辅兵跟役推着层层的盾车、木盾已经是涌了上来。 盾车之后,是无数手持着弓箭的轻甲弓手,在那些弓手的身后,则是身穿着重甲,手持着利刃充作陷阵死兵的各旗重甲。 那些重甲多是一手持盾,一手持刀,身强力壮,满脸的凶狠。 各旗充作死兵的这些重甲,他们也是女真人,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不是女真人,因为他们属于是野人女真。 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分布地域广大且松散,明廷人为将女真分为“三大部”,分别为建州、海西、野人三部。 努尔哈赤便是属于建州部,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距离很近,彼此文化接近,语言一致。 后来建州女真努尔哈赤崛起之时,它们为抵御努尔哈赤的兼并,曾与建州女真爆发过大规模战争。 不过后来古勒山之战,以叶赫为首的九部联军惨败于努尔哈赤之手,就此被兼并为一体。 野人女真分布范围非常偏远也非常广,就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不一定对它们熟悉,有些部落甚至文化和语言甚至都不一样,发展的非常落后,更加的原始。 甚至野人女真的名号也是明朝人将其安在头上的,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女真人。 很多清朝的都有把犯人发配为披甲人为奴的戏码。 这里的披甲人在最初的时候,便是指的这些充作死兵的野人女真。 虽说野人女真的地位很低,但是说起来毕竟是女真人,而且打起仗来比建州、海西两部的女真都要更加凶狠,所以在各旗旗主的眼里也算是颇为宝贵。 但是现如今,这些披甲人都被推到了阵前。 卢象升虽然不清楚披甲人在清军之中的情况,但是他能够看出这一次清军排出的军兵,明显比起之前几次都要更加多,也更加的精锐。 卢象升一路领军退后到了安全地带之后,第一时间便是登上了用作观察战场情况的中央望台之上。 登上望台之后看到景象,也让卢象升的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就在那些披甲人的后方,是大量骑乘战马的清军马步甲,甚至还多了人马披甲的护军营重骑。 “三个时辰,整整三个时辰,四万大军打九千人,外围的营墙你们都啃不下来!!还被冲溃了三次!!!整整三次!!!” 多尔衮面色狰狞,猛然一鞭抽在跪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名将校身上,咆哮道。 “拖下去,斩!!” 多尔衮提起一脚,直接将其踢翻在地。 也不怪多尔衮愤怒,他集结了一共四万多人,四倍于明军。 无论是人数,还是火炮,还是武备都比明军要更强。 而且明军还是深陷重围之中,掉入了他设下的陷阱之中。 本以为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但是结果却是连连受挫,打了整整三个时辰,却连宣大军外围的阵地都没有啃下来,如何不愤怒。 四周的军校见到多尔衮勃然大怒,也没有人敢于上前相劝。 “斩!!” 伴随着多尔衮的怒吼声,那名蒙古的正蓝旗甲喇额真人头已是落地。 “谁再怯战,这就是下场!” 多尔衮神色清冷,手执着马鞭,环视着战战兢兢跪在周围的一众将校。 “拿着他的首级,悬首示众,让所有的人都看一看,逃跑,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战对于他的意义非凡,若是不能得胜,他这么多年所建立起来的威望都将跌至谷底。 这一战谁都可以输,但是唯独他不能输。 这一战他必须胜,还必须要胜得漂亮,胜得精彩。 只有赢下这一战,他才能够有机会维持他的地位,继续他的计划,实现……他的野望…… “炮声一停,便擂响战鼓,进军鼓声没有停下,无论是谁,都不许给我后退!” 多尔衮的声音冰冷,宛若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可怖。 “这一阵,我就要卢象升的项上人头!!”” “给我杀光这些尼堪!!!” “杀!!!” 清军大阵后方的火炮已经是停止了他们的咆哮,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也自清军大阵之中传来。 南、北、西三面的清军齐声呼号,排列着大阵,推行着盾车向着贾庄的宣大军营地再度发起了进攻。 足有三万清军组成的大阵自三面同时压迫而来,每面人数超过万人,几乎填满了卢象升的整个视野。 百步的距离转瞬便至,宣大军据营而战,依托着炮台列阵,排布战车接阵为营。 清军犹如潮水一般压迫而来,抵近四十步的距离,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而宣大军的阵地之中也升腾起了大量的白烟。 双方阵中溅起大量的血箭,不断有惨嚎声传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后再也没有站起。 宣大军营地之中残存炮台之上火炮再度发出了愤怒的吼声。 巨大的弹丸砸破了前阵清军的盾车,滚入人群之中,犁出了道道的血壑。 或许也是知道这个距离的对射,明军有火炮相助,他们终究是吃亏。 急促的步鼓声自清军的大阵之中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喊杀声伴随着步鼓声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杀!!” 犹如潮水一般清军重甲从盾车之后涌出,结成滔天的巨浪向着宣大军直冲而去。 眨眼之间大量的清军已是冲到宣大军的阵前,那些失去了火炮的战车,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他们三三两两互为倚靠,在急促的步鼓声之中直冲战车之后宣大军的大阵。 “杀!” 宣大军的军阵之中,无数的军卒亦齐声呼喝,他的声音比起清军甚至还要更为响亮。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胆怯,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他的眼眸之中带着慷慨赴死的勇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两军已是短兵相接,无数清军的披甲兵前赴后继的冲入宣大的枪阵之中。 鲜血的腥臭味一瞬间便已经是充斥在两阵之间。 汨汨的鲜血从倒地的军卒身躯之上流出,青翠的草地被鲜血侵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贾庄,就犹如一座巨大血肉磨坊,将无数人碾压成骨血肉糜。 这座曾经默默无名的村庄,注定将要为天下人所知。 晚了一些,没有注意时间,今天还有更新 (本章完) 今天的更新推迟到凌晨五点 《风起明末》今天的更新推迟到凌晨五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九章:泪水 可怜绝谷村边水,血化溓冰春不还。 “咚!”“咚!”“咚!” 两军阵中的鼓声交汇在一起,搅得的整个战场一片的混乱。 清军冲阵的死兵身穿着重甲,刀剑难透。 但是前阵宣大的枪兵也是同样身穿着重甲,他们内穿铁甲,外套一层厚棉,刀、箭不入。 清军的大阵已经是彻底和宣大军的军阵纠葛 《风起明末》第二百三十九章:泪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等更新的书友先睡,更新推迟到明天,两更一起 从起床开始就在写,昨天熬夜码字,把作息弄得很乱。 贾庄之战想写的好一点,每个小时只能写四五百字,头疼。 今天更新延迟,实在是愧对各位等更新的书友了。 也有太久没有码字的原因,导致我码字的速度极慢,写了六七个小时,现在才写了三千字,发是可以发,但是感觉太少了。 推迟到明天,两更一起,早点睡觉脑子清楚一些,明天晚上十点更新两章八千。 以后更新的话,都定在晚上十点。 大家的催更都看到了,我一定尽快的恢复正常的更新。 更新才有钱,我肯定不是想和钱过不去。 实在是因为状态太差,还请各位书友海涵。 《风起明末》等更新的书友先睡,更新推迟到明天,两更一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章:死战 残阳如血,斜阳日暮,映衬出的晚霞犹如血色鲜红。 血红的晚霞映照着血红草地,贾庄四野尸横遍野,血水没踝。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清军全盘的计划,也使得清军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混乱。 首当其冲自然是最北面的清军,在明军的援军从北面赶来之时,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防备。 贾庄宣大军的营地在南方被打开了缺口,宣大军的大阵就此告破,军势溃散,恍如山崩,正是趁胜追击之时,哪里还会在后方留下多少的兵力。 明军的骑兵呼啸而来,分列长阵分道攻入北面清军的后阵,只是顷刻之间便已经是将其踏的粉碎。 所过之地无不摧败,骑阵掠处无不披靡。 赤旗招展,恍若燎原之火。 沉重的马蹄叩击着冰冷的大地,发出沉闷却富有节奏的声响,有若滚滚的惊雷一般,扶摇直上九霄! 无数的水雪跟随着马蹄的刨动飞溅而起,淤积的尘土伴随着战马的奔驰扬而往上。 贾庄北郊的的原野之上,一眼望去尽是身穿着赤甲的明军骑卒。 明军的骑军滚滚向前,在旗帜和鼓号简单有序的指挥下徐徐而进,竖起的长枪如同一片片移动的荆棘森林,几乎遮挡了北面的背景。 赤红色的的浪潮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从原野之上席卷而过,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一声声嘹亮的天鹅音自北方冲霄而起,而后又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贾庄西郊,多尔衮的面色铁青。 就在他的视线之中,一面赭黄色的大纛正从北方的田野之后冉冉升起。 紧随着那面赭黄色大纛之后出现的,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枪矛之林,林下兵丁皆穿赤衣,头戴赤盔汇聚在一起,恍若赤色的海洋一般。 如今在整个北直隶明国诸军之中,用赭黄底色大纛的人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正是领着陕西诸营兵马,奉命入京勤王的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传庭! 但是孙传庭这个时候不是因为粮草短缺在真定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却突然来到了贾庄!? 从真定到贾庄足有三百多里,哪怕是急行军,也需要四五日的时间才能赶到。 多尔衮额上青筋暴露,大部分的兵力都被他集中在南,西面的兵力稍微薄弱些许,而北面的军力则是最为薄弱,主要以袭扰为主。 南面是岳托带领的两红旗,西面则是他自领的两白旗,北面只有谭泰领的正黄色一旗,还有蒙古两旗。 就在半刻钟前,他传令谭泰派出中军的护军营让其协同进攻,给予宣大军最后一击,彻底击溃宣大军。 但是现在这道命令却是使得他安置在北面的部队,在面对明军骑兵的冲击之下不堪一击,多尔衮眼看着他安置在北面的部曲逐一陷入崩溃。 “传令多铎,让他派本旗精锐北上驰援谭泰,让依拜也领本旗的骑兵前去驰援,接引谭泰回阵。” 多尔衮神色变幻,事到如今再说任何的事情都已经是没用了,孙传庭已经到了,明军的援军已经来了,他此前的筹谋全都落了空。 不过战局还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其余诸旗,继续进攻,先杀卢象升,战败宣大军,再战陕西兵!” 多尔衮重新跨上了战马,冷声下令道。 明军的援军若是再早一刻钟赶到,赶到宣大军的南营没有告破,军势严整之际赶到,那么他肯定是不会多言一句立即便下达撤军的命令。 但是现如今,宣大军的南营告破,军势已溃,而且最重要的是,宣大军的主帅卢象升此时就在宣大军前阵的位置,正处于包围之中。 此战只要能够斩杀卢象升,只要能够击溃宣大军,就不算是失败。 “传令下去,有杀卢象升者,赏一个世职,不,赏两个世职!” 世职就是后金平常所说的前程,天命五年的时候,努尔哈赤效仿明制创设满洲世职制,分为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备御五等,其中,总、副、参、游又各分三品。 五备御之总兵官为一等公,一、二、三等总兵官为一、二、三等昂邦章京,一、二、三等副将为一、二、三等梅勒章京,依此类推。 游击为三等甲喇章京,最低的是备御,备御对应到八旗里面,就是牛录额真。 前程是以备御为单位,个数越多等级越高,两个备御世职才能称参将。 这个世职也不一定就是要领兵的实职,可以是普通兵将的爵位,与后世的军衔制度略有相通之处。 平常能够拿到半个世职都已经是难上加难,不是陷阵先登、斩将夺旗等大功几乎很难拿到半个世职。 但是现在多尔衮却是直接说,只要杀了卢象升,就能拿到整整两个世职,一瞬间四周军将皆是沸腾。 “杀虎大威、杨国柱、杜文焕者,也赏世职,赏一个世职!” 多尔衮没有丝毫的迟疑,这些封赏虽然重,但是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 从昨日交锋到现在,军中阵亡早已经是超过了两千,不断的逼近三千的大关。 这一战的酷烈程度不下于昔日浑河之战,阵失如此多的人,若是没有多少的斩获,他这个奉义大将军恐怕也就此做到了头。 若是伤亡再大一些,收获再少一些,别说什么奉义大将军了,那么他这个正白旗旗主的位置能否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黄台吉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黄台吉看起来温和,但实际上论起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来,就是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如。 多尔衮了解黄台吉,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清楚如果落败,将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分蒙古镶蓝旗、镶红旗护持两翼,再移炮于两翼射住阵脚。” “传令前阵,不计伤亡,倾力进攻!!” 多尔衮手中的马鞭重重挥下,他是真的下了狠心。 “调集护军,给我围杀卢象升!” 军令随着飞驰令骑一级一级传下,原本因为有明军援军到来而心生惊惧的一众清军,在听到赏格之后皆是红了眼睛,神色尽显疯狂。 宣大军是强,但是强又如何? 硬骨头他们不是没有啃过。 萨尔浒、浑河、大凌河,哪一场不是硬仗,那一阵不是硬骨头? 萨尔浒四路明军皆是精锐,浑河的浙兵和白杆兵也悍勇,大凌河的时候,祖大寿带领的辽东军那也是真拼了命,一群人为了守城,甚至杀人相食。 但是又如何? 萨尔浒四路明军全败,浙兵和白杆兵也被他们在浑河围歼,大凌河还不是被他们攻了下来。 至于援军,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浑河之战明国的总兵朱万良、姜弼带了数万人来支援,最后还不被他们打的一溃千里。 大凌河之战时,明军的援兵来多少,便退多少,哪支明军是他们的对手?! 贾庄总共只有这么大的地方,四万多的清军不可能全部投入进攻的序列,真正接阵的人也只不过有万人的规模。 清军大阵一阵旌旗摇动,随后整个大阵尽皆是沸腾了起来。 大量的清军将校被调动起来,他们带领着各自部曲,遵从着军令开始展开列阵。 数里长的阵线之上,身穿着各色甲胄的清军甲兵伴随着连绵不断的金鼓、海螺之声不断的填充着入阵。 与此同时,大量的骑军自中阵飞驰而出,而后分成数阵,向着两翼离弦而去,护住了稍显薄弱的侧翼。 清军大阵变幻声势浩大,沸乎暴怒,汹涌澎湃,但是比起大阵的调动,贾庄的激战才是真正的重点。 卢象升此前冲的太远,冲得太急,虽然援军已到,但是却并不能立即解决他的困局——他已是身陷重围之中! 多尔衮传下的军令更是让卢象升的处境更加的危险了数分。 原本多铎指挥着大军围杀卢象升之时,派出的军卒几乎都是汉军旗还有蒙古两旗的军卒,夹杂着些许两白旗的精锐,为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本旗的伤亡。 毕竟作为旗主,本旗的人数和战力有多少,那么权力和地位便有多少,人死的多了,地位便会低,权柄自然也会小。 但是现在,明军援兵已到,不用多尔衮命令传来,多铎也清楚不是计较伤亡的时候。 前阵正白、镶白两营的护军营甲兵精锐几乎尽出,所有的清军将校都是发了狠心,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明军前阵那面在风雪之中飘扬的大纛之上。 那面大纛现在在他们的眼里代表的不是卢象升,而是前程,而是升官发财的世职,荣华富贵的保障。 “稳住军阵,援军已到,建奴猖狂不了几时了!!” 重围之中,虎大威手执长枪,护卫在卢象升的身前,指挥着麾下的军将奋力的还击着。 “都给老子顶住了,给老子顶住了!战死的,我替你们给父母养老送终!” 在他的身旁,是身穿着水磨明甲,手持着战刀,神色阴沉的杜文焕。 杜文焕原本坐镇中军指挥着大军配合着卢象升作战,同时调度中军的预备役随时驰援南北两营。 南营的崩溃来得太过于突然,他派遣出的预备队还没有到,便已经是一溃千里。 不过那个时候也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中军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的预备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杜文焕之所以现在在前阵的位置,还和卢象升在一起,原因正是因为看到北面的援军到来。 贾庄营内,一众军卒看到援军从北面赶到之时都是欢呼雀跃,但是那个时候的杜文焕却是心中一片冰寒。 他第一反应不是欢呼,而是毫不犹豫的乘上战马,带着最后还留在中军的两百余名家丁骑兵驰援前阵,想要救回卢象升。 援军赶到,清军必然要做出回应。 清军付出了那么代价,此时撤退无疑是功亏一篑,在撤军之际恐怕会倾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而做最后一搏,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的办法,便是斩将夺旗,斩杀了此时就在前阵的卢象升。 虽然杜文焕的反应很快,但是清军的动作更快。 杜文焕带领着家丁骑兵冲进了前阵,却是没有办法将卢象升救出,反而也是陷于阵中。 汇合虎大威之后,杜文焕和虎大威合兵一起又领兵冲了数阵,但是依旧还是无功而返,根本冲不除去,最终还是被逼退回来。 卢象升紧握着手中的雁翎刀,倚靠在一名亲卫的身上。 他的胸口和大腿还要腰间都带着箭矢,鲜血正顺着折断的箭杆流淌而下,气力正从他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消散。 虽然他穿戴的盔甲的防护力极为优良,但是近距离面对清军的重弓还是有些不够看。 虽然入肉不深,但是却是对于他的行动造成了阻碍和不便,而正因为如此很多次本来有机会冲出包围,但最终还是都以失败告终。 以杜文焕和虎大威两人的本领,若是不带上他,绝对能够冲杀出去。 “我身受重伤,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可能脱困,你们带上我也走脱不了。” 卢象升强自支撑起身躯,从后方一把按住了虎大威的肩膀。 阵线之上尸横遍野,空气之中满是鲜血的腥臭味。 外围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清军的甲兵正不断的涌来,外围的甲兵不断的倒下,军阵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眼下援军到来,但是孙传庭麾下不过一万五千人,独自面对建奴大军胜算不高,你们两人若不突围,仅凭杨国柱一人……你们必须突围出去……”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卢象升的声音几乎已是微不可闻,长时间的鏖战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身上的创伤正不断的带走他的气力。 虎大威紧咬着牙关,他的眼眶泛红。 明明援军已到,明明局势已变……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心中清楚卢象升最后下达的命令是正确的。 来源的陕西军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人,若是让他们单独直面清军,陕西军也没有多少的胜算。 军众离散,现在溃围而出,还能趁着援军到来,清军收拢兵力的机会将其聚拢起来,支援陕西军。 杨国柱一营仅有三千余人,鏖战至此伤亡惨重,若是他和杜文焕都陷在了阵中,仅凭其一营支援陕西军,只怕是战局将会极为不利。 陕西军千里迢迢前来驰援他们,他们却反倒是让陕西军陷入险地,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但是此时溃围而出,无疑是…… “督师。” 杜文焕开口打断了虎大威的思绪。 虎大威转头看向就在身前不远处的杜文焕。 就在他的身前,杜文焕并没有回头,只是举着手中染血的钢刀,而后屈肘抹去其上的鲜血。 “我十八岁为将,历经百战,沉浮宦海,阅人无数,从没有见过如同您这样的督臣,也没见过您这样的文官。” “边镇败坏,军将无能,以致天下板荡,我有心却是无力,有恨却是无能。” 杜文焕声音冷冽,他的叔父杜松便是死在建奴的手中,他的心中如何没有恨? 但是恨又如何,怒又如何,个人力量何其的微小,就算是一镇之总兵,对于大局也根本是于事无补…… 他逃了半辈子,避了半辈子,多次辞官,就是因为看清了这一切,不想来趟朝廷这摊浑水。 但是宣大两镇的革新,让他的看到了希望,边镇军兵的变化,让他有了野心。 而这一切,正是卢象升就任宣大总督所带来的。 时局如此,朝堂如此,他作为武将哪怕是做到总兵官,但是都没有改变多少的事情。 但是卢象升是文官,他能够做的事情比他要多得多。 杜文焕举起手中的雁翎刀将其横于胸前,冷森森的寒芒摄人心魄,他的声音极为坚定。 “容某死战,夺路救君!” 10分钟后,发第二章。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摧阵 汉中军的骑阵之中充斥着战马粗重的响鼻声, 骑阵最前排的战马鼻中嗤嗤的向外喷着白气,呼呼作响。 马上骑士呼出的气体接触到冰冷的风雨也同样化作了白气,与战马喷出白气一同飘散而起,又在风雪之中化作虚无。 前指的长枪泛着冷冽的寒芒,层层枪林密布。 靠肩的马刀晃着耀眼的明光,片片刀锋冷冽。 陷阵催锋,最好的阵型无疑是骑墙。 骑兵战法之中墙式冲击和传统骑兵冲锋有区别在于阵型和密度。 传统骑兵冲锋之时,很多时候也会保持成排,但是要求不会很高,阵势比较疏散,因为太过于靠近,在冲锋路上兵器可能会误伤队友 而墙式冲锋相对于传统骑兵冲锋则是非常密集,密集到战马之上的骑兵横举马刀就会碰到队友的程度,队列紧密的排在一起,如步兵一样。 同等的人数之下,采用墙式冲锋的骑兵正面,只有采用传统冲锋的骑兵展开面积三分之一。 墙式冲锋在临战之时,因为周围紧靠的战友,能够赋予人冲锋的勇气,使得军卒更加的无畏。 墙式冲锋阵型之下密集的队形能够提高骑兵正面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但是正因为密集的队形也造成了这一战法的最大短板。 而以骑墙正面冲击步兵的军阵,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骑兵的存活率低的可怜。 墙式冲锋,其实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虽然提高了正面冲击力的同时,却也暴露了侧翼的薄弱。 不过现在陈望并不需要担心侧翼的危险,因为两翼都是让开站在道路旁侧的宣大军军卒。 紧密的队形会限制个人技艺的发挥,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一阵法对于骑兵的素养要求并不高。 很多人认为能够墙式冲锋的骑兵在技艺比传统的骑兵要高,但是恰恰相反,传统骑兵对于技艺的要求要更高。 传统的骑兵要求骑士能够很好的驾驭战马,能够在奔驰的战马之上弯腰劈砍,抛射箭矢,躲避和交战。 而墙式冲锋,骑墙战阵,却弥补了骑士在技艺上的短板。 最低的限度只需要骑士掌握两点技艺,一是能够控制战马的速度和身侧的队友保持平齐,二是能够在奔驰的战马握紧手中的兵刃。 他们不需要躲避,不需要弯腰劈砍,不需要在奔驰的战马上射击,他们要做的只是排列成骑墙,然后高举着武器,向前直冲而去。 墙式冲锋的战法有用,但是作用却没有很多人所推崇的那么大。 近代骑兵能够战胜古典骑兵,并非是仅仅因为墙式冲锋。 不过现在的局面,采用墙式冲锋的办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此时卢象升所在的位置被清军环绕数重,大量的甲兵云集在其旌旗的四周,正常的手段一时间只怕是难以打开清军的包围网。 而卢象升的情况如今正岌岌可危,被清军甲兵围在中央的宣大军军阵正在不断的支离破碎,随时都有倾覆的风险。 陈望轻拉马缰,座下的枣红马微微晃了晃头,在感受到了陈望释放的指令之后,慢慢的放缓了脚。 他的位置也从最前段不断的落后,先是掉到了第一排,而后很快又掉入了第二排、第三排,一直到了第五排的位置才最终停下。 原本那些跟随在陈望身后紧随的一众亲卫皆是默契的调整着马速,填补他退下来所造成的空缺。 身为主将,陈望自然是不可能站在第一排冲锋陷阵。 骑将带头冲锋一般都是在未接战前鼓舞士气,而在将要接战之时,便会隐于二线,大量的亲卫甲骑会作为护卫跟随在旁侧,将校只是充当尖刀的作用,并非是真正的单人独骑。 眼下骑阵如墙徐进,密集的阵形让双方都无路可退,根本没有留下丝毫躲避的空间。 陈望自然是更不可能站在一线的位置,一连后退到第五排的距离之时。 “呜——————” 海螺再响,那是进入百步之内的信号,也是提速的信号。 汉中军骑阵的速度骤然一快,更为密集的马蹄声在贾庄之中响起。 陈望一手执着马缰,一手倒提着马槊,偏头看向身侧。 眼前成排的马头起伏攒动,战马的鬃毛伴随着风雪不断的飘动。 所有的战马皆是埋着头颅,向着前方快步的奔驰着。 一众骑士皆是紧握着马刀,斜靠在肩头之上,他们的神色坚毅,目视着前方。 片片铁盔闪烁着寒芒,面面赤旗映衬着霞光。 无数的红缨在风雪之中飘动,上千匹战马席卷而过,马蹄带起的泥土雪水四处飞扬。 透过层层的缝隙、道道的人影之中,陈望看到了前方一片骚乱的清军军阵。 “列阵!举枪,举枪!!!” 塔克恩手持着钢刀,身穿着镶白旗的将甲站在阵中,高声怒吼着发号施令。 “都给我把枪举起来!举起枪!” 塔克恩眼神凶狠,站在阵后,凝望着已经是迫近到了百步之内的明军骑阵,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镶白旗的梅勒章京,这支直冲贾庄而来的明军自然是早已经被发现。 塔克恩奉命领着两个牛录的战兵补到北阵,就是为了拦截这支疾驰而来的明军骑兵。 就在他的前方,数百名甲兵林立,一支支长枪竖起,寒光闪烁的枪尖斜指前方,汇成一片密集的尖刺森林。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给他的心中带来丝毫的安全感,隆隆的马蹄声似乎带动着大地都在摇动,也带动着塔克恩心中的惊惧越发的深重。 塔克恩强压着心中惊惧,他临战多年,从未有这样的情绪,哪怕是当初身陷重围之中,被数以万计的明军包围之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但是现如今,他的心中却是生出了惊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支席卷而来的明军骑兵。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骑兵冲阵,也并非是没有遇到过强劲的敌手。 但是骑兵的大阵平整如同一道移动的墙壁一般,覆压而来,这种情况普天之下,有谁又遇到过?! 数以千计的马蹄带起的泥土草屑四处飞扬,狠狠的踏击在草地之上,战马奔驰之间所产生的震动甚至引得大地都在共鸣。 骑阵之中,无数赤红色的旌旗随着战马的加速逐渐展开到最大,直至绷直。 明军的骑兵排列着密集的阵型,一支支长枪平放,一排排的马刀斜指,如同移动的城垣一般倾压而来,又恍若滔天的巨浪一般覆压而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 那种让人窒息的压力,只有站在阵前直面才能真正的感受到。 处于最前方的一众清军甲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他们手持着长枪的手都已经开始在微微颤抖。 明军的骑兵犹如城垣一般倾压而来,这般密集的阵型,骑士之间膝盖几乎相连,连绵不绝,几乎密不透风。 根本没有缝隙让任何人去辗转挪移,也没有任何的间隔让人可以去施展武艺。 明军的骑兵排列着如此密集的阵型直冲而来,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站在前排的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 明知是必死,又有多少的人能够依然能够泰然自若迎接死亡。 最前排的清军甲兵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眼睁睁着看着明军的骑兵如墙而来,却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恐惧犹如瘟疫一般清军军阵之中迅速的蔓延了开来,犹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践踏在草地之上,彷佛是踏击在他们的胸口一般,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前阵的一众清军甲兵皆是面色惨白,心神震动,甚至连握持着长枪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不过受到巨大的压力不仅仅只是前阵的清军的甲兵,还有处于骑阵最前方的一众汉中军骑兵同样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当生物在面对着尖锐的物体之时,本能会避开,以防止自己受到伤害。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汉中军的骑兵都会配备蒙住战马双眼的装置,同时接受相应的训练。 战马是动物,自然是也会感到恐惧,面对尖锐的物体自然是想要避开,明明知道往前是死,它们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赴死? 如果不蒙上了战马的双眼,战马绝对会在冲阵之前就避开枪林。 但是可以蒙上战马的双眼,却不可能蒙住骑士的双眼。 在汉中军骑阵的前方,一众汉中军骑兵皆是神色冷冽,他们凝视着前方,紧咬着牙关,夹持着长枪,紧握着缰绳。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他们即将面对的是由无数长枪组成的枪林。 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规避,也没有辗转挪移的空间。 不同于蒙上双眼的战马,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一支支从阵中伸出的长枪。 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的死期…… 哪怕是明知是死,但是仍然要一往无前! “呜————” 低沉的号角声伴随着塔克恩抬起手的响起,身侧军中的一众轻甲步弓手皆是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扣弦待发。 “放!!!” 塔克恩狠狠的将手中的顺刀向下挥去,他的双目赤红,心中的惊惧和压抑让他进入了一种半疯狂的状态。 多年战场余生和不断杀戮,让他的心理逐渐的扭曲。 大量的箭矢掠空而起恍若飞蝗一般,向着如墙而来的汉中军骑阵急射而去。 积压在心头的那股寒意,早已经是被塔克恩心中腾起的怒火所压倒。 他的眼眸之中只剩下了冰冷蚀骨的杀意,心中不断浮现着击溃这股明军后,折磨那些俘虏伤兵的景象。 箭雨倾泄而下,骑阵之中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但是对于有着上千人数的汉中军骑兵来说,就如同大江长河里的小浪花,才刚刚绽放便瞬即消逝无踪了。 箭矢落下的同时,一声嘹亮的天鹅音自汉中军的骑阵冲霄而起,汉中军骑兵的速度再度猛然加快。 隆隆的马蹄声犹如雷霆一般震响,一瞬之间压倒了其他的一切的杂声。。 “杀!!!” 天鹅音落下,再响起的是一众汉中军的骑兵嘶声力竭的怒吼声。 汉中军骑阵第一排的所有骑兵将斜举的长枪齐齐放平。 一杆又一杆泛着寒芒的长枪被指向前方,片片冰冷的枪林霎时间已经是出现在汉中军骑阵的前方。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光亮的枪尖之上,倒映出的,却是妖异的血色。 身处骑阵之中,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槊,咬紧了牙关。 身下,大地正如潮水一般向着后方快速的退去。 正面冲击已经架起了长枪的步兵方阵,当真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但是很多时候,人根本没有其余的选择。 骑兵最为强大的一刻便是人马高速冲锋冲击。 “杀!!!” 陈望高举着手中的马槊,宣泄着心中压抑的情绪。 汉中军的骑兵犹如潮水般席卷而至,便若烧红的铁钳猛地落入了水潭之中一般,一瞬之间便已经是激起无数的水花。 无数折断的枪杆和破碎的兵刃腾空而起,枪矛的折断声和兵刃的入肉之声连绵不绝,骨骼碎裂声响接连响起更是让人胆寒。 冲锋在最前的一众汉中军骑兵几乎十不存一,连人带马几乎被扎了个对穿。 但是他们的牺牲并非是没有任何的意义,他们的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清军枪阵的崩溃。 巨大的冲击力摧垮了清军的军阵,也为后续汉中军的骑兵破阵提供了通行的路径。 后续直冲而来的汉中军骑军,彻底摧垮了清军甲兵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战马掠过,沿路所过清军的甲兵犹如被秋风席卷而起的落叶一般散落了一地。 马蹄乱滚,那些倒在地上的清军甲兵,旋即便被犹如潮水般汹涌而过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一柄柄锋利的马刀高举半空,马背上的骑士毫不留情,那上下翻腾的马刀宛如死神镰刀一般无情的收割着战场上人的性命。 血肉之躯,终究是难敌铁骑的峥嵘。 陈望手执着马槊,居于骑阵中。 卢象升的大纛就在前方三十步内,他已经看到了大纛之下,被一众军将环围在正中的卢象升! 有些迟了,最后一段改了很久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落幕 贾庄西郊,银白色的龙纛之下,多尔衮一手执缰,一手握鞭,面色铁青的望着贾庄的方向。 “鸣金,收兵。” 贾庄庄内的战局详情都被多尔衮尽收于眼底,那支冲入阵中的明军骑兵所用的阵型,不同于他以往见到的任何一支骑兵阵型。 骑兵和步兵两个兵种彼此之间并无多少共通点,无论是战法还是各个方面都完全不同的存在。 多尔衮双目微眯,在此之前,他从未有想过骑兵居然可以如此运用。 以步兵的思维去运用骑兵,列阵以梯队的形势冲锋,竟然能够在正面形成如此强大冲击力。 这样的阵型能够以骑对步,自然也能够以骑对骑,这是一个新的运用骑兵的方法。 虽说这样的阵型虽然加强了正面的冲击力,但是也让侧翼变得薄弱,不过瑕不掩瑜,这样的战法只要运用的好,能够在战场上取得最大的优势。 就比如,现在这样的情况…… 大势已去,贾庄的包围网已破,明军救回了卢象升。 卢象升的旌旗已经是进入了贾庄明军的右翼大阵之中,已经脱离了险境。 再打下去,已经是毫无意义,只是白白折损兵力,甚至还有可能因此显露出破绽。 多尔衮抬起头,目光越过贾庄向着北方眺望而去。 北方的田野之上,密密麻麻的明军正趟过田野,如同水泄银川一般漫过大地。 明军骑兵一部分分布于两翼设防,一部分正清剿着留存在贾庄北面的残兵。 无数赤红色的旌旗在旷野之上随风飘荡,风雪消逝,天地之间一片昏暗,日暮西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的红芒,马上就要落入地平线以下。 不管多尔衮想是不想,贾庄之战,现在都已经到了终结的时候。 随着多尔衮下达的军令,清军的大阵之中也响起了收兵的金声。 前阵一众还在坚持搏杀的清军甲兵皆是微微一怔,他们还没有从厮杀之中缓过神来。 不过长久以来的战阵生涯养成的遵守军令的习惯,还是让他们听从这号令向后退去。 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还有低沉婉转的海螺声,漫山遍野的清军犹如海水退潮一般向着西方激素退却而去。 多尔衮立于山坡之上,原先一众林立在他的身侧的军将皆是奉命领兵向着后方撤退。 清军犹如落潮一般退去,无数的旌旗正向着西方退去。 贾庄之战以这样的局面收场,没有胜,便意味着失败。 如此惨重的伤亡,已经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损失,此番军中折损只怕已经是超过了四千人。 哪怕多是汉军旗和蒙军旗的人,仅凭现在的缴获和所得,就是回去只怕是也是绕不过黄台吉的责罚。 多尔衮紧握着手中的马鞭,这一战是他促成的,岳托一直都是没有发表他的看法。 眼下各旗皆有折损,却并没有任何的收获,各旗的旗主只怕在心中对他都有了怨恨。 黄台吉若是借题发挥,这些旗主绝对落井下石,到时候他手底下的正白旗只怕也多半是保不住了。 他不能失去了旗主,当初黄台吉上位之后,他为了消除黄台吉的疑心,他对于黄台吉一直都是恭敬有佳。 甚至在很多时候,主动站出充当利刃为其扫清前路,这才一直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黄台吉念及名声,可能会让他和代善一样当一个闲散的王爷,但是之后便再也别想接触任何的权力了。 退出权力的舞台,彻底的从各种的事务之中隐退,这样的事情多尔衮怎么会甘心。 而且若是失去了旗主的位置,只怕除了这些在贾庄之战损失惨重的旗主会落井下石外,当初他替黄台吉扫除的那些异己也会联手起来想要除掉他。 他不是代善,代善得罪的人并不多。 是他的话,只怕是连隐退善终都难。 多尔衮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精芒,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下场。 黄台吉的身体抱恙,这些年来身体越发的虚弱,一年不如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多尔衮有一种预感,黄台吉的命不久矣…… 多尔衮眯起了双目,凝望着远处漫卷而来的明军大阵。 贾庄之战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不仅竖立起威望,相反还因此使得威望受损。 他必须要在出关之前将这一切扭转回来,补足所有的一切损失,否则出关之后,便是他的隐退之期。 多尔衮的目光越过了贾庄,又掠过了从北面缓缓而来的明军,一路转向了东南的方向。 仔细想来,贾庄一战虽然没有完全胜利。 但是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也并非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经此一役,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只怕已经是无多少的再战之力。 而孙传庭的麾下的陕西军也并不多。 这样想来,或许仍然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 多尔衮眼神微凛,最后看了一眼在贾庄之中仍然屹立着红旗,而后一拉缰绳,带着护卫在侧的亲卫也加入了向西撤退的大军之中。 …… “万岁!!!” 贾庄庄内一众明军皆是高高的举起手中的兵刃疯狂的呼嚎着。 他们压抑已久的情绪,随着清军的后撤终于释放了出来。 那一直紧绷着的心弦也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很多宣大军的军卒甚至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孙军门听闻建奴云集顺德府,便立即率我等前来驰援,只可惜路途遥远,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陈望走上前迎着卢象升坐了下来,他带领骑军冲开了清军的军阵之后,清军的阵中很快便响起了撤退的金声,他也得以毫不费力的接到了卢象升。 卢象升的衣甲早已经是被染成了血色,脸上脖颈上都沾满了鲜血,盔甲之上伤痕密布,还挂着不少的箭矢。 当时他看到镶嵌在卢象升左胸的箭矢,心里还咯噔了一下,但是所幸那支箭矢并没有透甲。 卢象升外面穿的是水磨的明甲,内里还穿着了一件锁子甲和棉甲,一共三层,那支箭最终挂在了最内层的棉甲的甲叶上,没有穿透。 只是卢象升没有事,却并不代表其他的人没有事。 “老杜……你……” 虎大威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杜文焕。 突然传来的响动声也让众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陈望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了神色痛苦的杜文焕。 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杜文焕除了脸上带着鲜血地方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白的吓人。 就在杜文焕的腹部,一道圆形的创口,看起来是长枪造成的创伤。 杜文焕身穿的甲胄,没有能够挡住这道致命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正顺着盔甲的外沿汨汨流出。 “文焕!” 卢象升先一怔,双目泛红,从坐椅之上霍然站起,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 杜文焕在虎大威的扶持之下缓缓的坐了下来,他的神情比起一开始缓和了许多,没有了起先的那么痛苦,他甚至还笑了一笑。 “我只是有些累了。” 虽然杜文焕说自己没事,但是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从杜文焕伤口处流出的血液正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杜文焕坐在坐椅之上,腹部已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疼痛,他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越来越冷,气力正在慢慢的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杜文焕抬起了头,看着远处正在缓缓退却的清军,心中一片平静。 日暮西山,天边一片血红,全都倒映在杜文焕的眼眸之中。 杜文焕凝望着远方将要完全隐没于地平线下的夕阳。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快要到达了终点,但是在最后的时刻,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躲躲藏藏多年,他累了,也乏了。 他不想再躲了,也不想再避了。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是为时已晚。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地方。 贾庄一战,终究是他们胜了。 建奴势起以来,第一场大胜,就在贾庄。 天边红芒隐去,落日终于落入地平线下,隐去了它所有的光芒。 漆黑的帷幕自苍穹之上缓缓的落于人间。 红光渐消,帷幕落下,黑暗一瞬之间笼罩了整个人间。 苍穹之上星辰黯淡,天地一片昏暗,伸手几乎难见五指。 火光重新亮起,众人的重新恢复了视野,但是杜文焕却已经是靠坐在坐椅之上闭上了双眼。 这一章字数不够,不过再写的话,就拖沓了,明天一章补到六千字发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转攻(6k)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 距离贾庄之战的落幕刚刚只过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贾庄庄内一片狼藉,积尸纵横,死伤枕籍。 半夜之时,风雪便已经停了下来,只是虽然没有落雪,但是空气仍旧寒冷,那些淤积在地上的鲜血上层已经凝结成冰。 庄内庄外四下密密麻麻都有人在活动,在清扫着战场,斩取首级,收拢遗体,还有找寻一切能用的物件。 庄外的更远处,大量的游骑奔驰在四野,作为警戒。 贾庄北郊,陕西明军大营此时戒备森严。 只是一夜的功夫,三座彼此相连的巨大营垒便已经是紧靠着原先贾庄的明军大营拔地而起。 营垒之外,很多地方甚至还放下了拒马之类的物件,甚至还修起了几座颇为高大的简陋望台。 孙传庭此时就站在中营修建的一座望台之上,他一手扶着栏杆,另外一只手则是扶着架设在望台边缘的望远镜。 凝望着贾庄西郊,正在不断调动兵马的清军大营,孙传庭的眉宇紧锁。 昨日贾庄一战,清军虽退,但是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上都均占优势。 孙传庭向来谨慎,他和杨嗣昌一样,都并不赞同卢象升的主张。 时机未到,并非是决战之时。 虽然有一定的胜算,但是却不足以为之冒险。 建奴虽与流寇之间战力相差悬殊,但是两者之间有很多的共通的点。 建奴入关和流寇流窜都是为了劫掠粮草金银,拿应对流寇的办法适当的更改便可以制约入寇的建奴。 现在的情况和局势之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守为主,以战促和。 而且如今关内流寇的危机看起来已经瓦解,不过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若是北方战败损伤国本,内外俱起,倾覆之险就在转瞬之间。 治大国,如烹小鲜。 建奴的问题积弊日久,如今国家的内部还有那庙堂之上更是存在着重重的问题。 很多的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更应当徐徐图之,不应该操之过急。 当初在真定,他便已经是劝过了卢象升,只可惜卢象升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听进去,忍下来。 孙传庭心中无奈,本来他对于卢象升心中有气。 卢象升他身为宣大总督,总领天下兵马的重臣。 一旦卢象升真的战败,将会更为助长清军气势,大减各地兵马之士气。 只是昨夜在帐中和卢象升经历了一番长谈之后,他也明白了卢象升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卢象升过于刚直,他看起来有万般的选择,但是实际上早已经是步入了绝境。 杨嗣昌步步紧逼,步步杀机,根本没有给卢象升留下多少回转的余地。 或许在顺义大营两人发生争吵之后,杨嗣昌便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卢象升留下活路。 因为卢象升极力主战,若是不除卢象升,那么就抚议和一事便不可能推行。 杨嗣昌的想法孙传庭很清楚。 他的想法其实没有多少的错误,他想要就抚议和,甚至愿意承担这一骂名。 这一点,孙传庭甚至是有些敬佩。 愿以自身名节,换取国家之安定。 但是杨嗣昌终究还是经验不足,和北虏建奴打的交道太少。 眼下建奴入寇北直隶,若是不让其遭受一定的损失,就这样大胜而归。 建奴狼子野心,到时候看到他们软弱可欺,哪会再好好的议和,只怕是胃口更大,不再去想那些议和诸事。 议和通市,到时候还需要拿马匹、拿金银去换,哪有去抢来的痛快。 抢救能得到的东西,而且是更加轻易的得到,为什么还要议和,反正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南下去抢便罢了。 大敌当前,还内斗不止,取祸之道,消耗的全都是国家的力量。 孙传庭扶着栏杆的手微微用力,卢象升之所以选择进军贾庄的另外一点,便是因为高起潜就在近侧不远。 高起潜统管着山海关,宁远等镇的精锐战兵,总兵力有近三万人。 若是高起潜肯调集各地兵马赶来援助,不需要纠集全军,只需要调集关宁两镇之军,援护侧翼,那么贾庄一战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只是,高起潜竟然在收到请援的信件之后,直接向东退往临清。 孙传庭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第一的反应是杨嗣昌的授意。 但是下一瞬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对杨嗣昌的了解不多,但是他不觉得杨嗣昌这样的人,会分不清真正的大是大非。 杨嗣昌的种种手段,确实是要置卢象升于死地,但是却并非是想要卢象升死于战阵之上,而是要卢象升死于朝议。 他要的是卢象升夺官去职,陷罪下狱。 因此一直以来所使出的所有手段,都是断粮断饷之类,以阻止卢象升出战为目的。 杨嗣昌身居北京,一南一北来往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也很难快速的收到信息。 卢象升南下贾庄和清军发生大战的消息,只怕杨嗣昌现在都没有收到。 他之前最多收到卢象升一意孤行,向着顺德府一路进军,而高起潜则是在顺德府以南。 杨嗣昌所做的一切,都是尽可能的保证各镇的精锐不失,哪怕是陷城失地,百姓受难,也要保证军兵主力仍在。 卢象升领大同、宣府、山西三镇,九千的精锐进入贾庄,被清军团团包围。 若是杨嗣昌真在,为了那九千精锐不失,恐怕杨嗣昌硬着头皮都要派兵来援。 高起潜这个时节却是不管不顾,绝对不是因为杨嗣昌的原因,恐怕是高起潜自己的想法。 这高起潜因为此前的几次平叛赚的了一些功劳,在朝中落得个知兵的名声,因此作为监军竟然可以节制大军。 但高起潜那功劳怎么来的,孙传庭怎么可能不知道。 知兵? 只怕是连安营扎寨怎么安排都不知道,排兵列阵都狗屁不通,战阵金鼓都一概不知。 孙传庭微微转头,看向旁侧。 陈望仍旧如同以往一般身穿着鱼鳞甲,头戴着网巾,低眉垂首侍立在一旁。 看着静静站立在旁侧的陈望,孙传庭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要将其看的更清楚一点。 “行高众人,众必非之……” 孙传庭重新回过了头,不再看着陈望。 他原本对于陈望还有一些疑心。 这些疑心一部分是因为洪承畴对于他的提醒,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陈望此前的所作所为。 陈望在汉中府所做的一些改变,他虽然不清楚内中的详情,但是他也听闻到一些相关的传闻。 孙传庭还记得,当时陈望和他谈话之时,谈起精兵和强军之间的区别。 最后说的是,为公之心,当保家卫国,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 那个时候,他看着陈望的眼睛,他能够分辨出来陈望所说话句句都是发自本心。 只是…… 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这两句话其中却难免会让人心生歧意…… 不过现在对于陈望,孙传庭已经消除了心中所有的怀疑。 若是陈望真的有着其他的想法,想要趁着国家内外交困、动荡不安之际割据一方。 那么国家越是虚弱便应该越是对其有力。 他之所以会领军及时赶到贾庄,便是因为陈望力主驰援,甚至以官职担保。 言称高起潜绝对不会驰援卢象升,若是他们都不驰援卢象升,那么卢象升必败兵败贾庄,到时候局面将会彻底不可收拾。 孙传庭没有继续看着陈望,而是转向了站在另外一侧的曹文诏。 望台之上,只有陈望、曹文诏还有他,一共三人。 贺人龙和曹变蛟两人并不在望台之上。 曹变蛟领骑兵在外警戒,而贺人龙正在贾庄指挥打扫战场,并且负责大营的安全。 陈望也注意到了孙传庭的眼神,但是却没有抬起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仍然站在原地。 贾庄一战的结果就此扭转,卢象升没有如同历史上一般命陨贾庄,也让之后的发展不可能再如同历史一样。 现在陈望的心里也没有底,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不再如同以往有迹可循。 陈望的心很乱,交错杂乱,就像是一团乱麻一般。 原来的计划,只是作为勤王军中的一支跟着孙传庭在北地转上一圈,试验一下新式的火炮,还有海誓铳的威力,看能否和清军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自身还有多少的不足。 但是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完全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建奴调动兵马多时,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发动进攻。” 昨日贾庄战事结束之后,建奴便一直是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甚至连骚扰的部队都没有派来一支,而是收拢防御。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他的心中的想法很多,但是却都没有办法确定,干脆将问题抛给了曹文诏。 “文诏,你觉得,建奴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陈望抬起了头,转头也看向了曹文诏,孙传庭的这个问题,他也再想。 历史上戊寅之变后,清军在贾庄击败了宣大军后,短暂的休整后便立即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下攻入广平、大名两府,然后挥师向东,转而进入山东省内,大肆的进行劫掠。 但是如今贾庄之战,清军并没有完成他们的战略意图,之后清军会如何行动,信息太少,根本无从推断。 “建奴如今不断调动兵马往西,西面正是顺德府的府城,他们会打顺德府的府城吗?” 曹文诏听到孙传庭的问题,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而后才说道。 “末将记得,宣镇的刘世爵、李有功两部都在顺德府的府城内驻防。” “纵观建奴数次入寇,每逢坚城或是守军充足之城,若无攻城巨炮可以破墙,都一概是弃而不攻,建奴往西进军,应当也不会进攻顺德府府城。” “而且……” 曹文诏停顿了些许的时间,而后皱眉道。 “贾庄一战,胜负未分,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军卒顽强敢战,因此贾庄伤亡惨重,恐怕建奴军中的伤亡也不小。” “诚如卢督师所说,建奴人口稀少,丁口不过数十万,战兵不过数万,军中真夷少从者多,蒙古、降丁心思各异,外强中干。” “眼下伤亡,只怕是已经是让建奴军中伤筋动骨,建奴军中的主将,只怕也是不愿意和我军再战。” “如果建奴真有战意,今日便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我等一路急行军而来,兵疲将乏,正是战力最弱之时,但是建奴却没有发起进攻,足以见其心思已经不在贾庄。” 曹文诏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将清军如今的动向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陈望原本感觉被迷雾笼罩的局势瞬间清晰了许多。 不过这也让陈望感知到了他和曹文诏之间的差距。 虽说他有这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理念,和军事相关的知识,但是战阵之上的经验还是不足,战略的眼光也不足。 曹文诏看出来的这些东西,他并没有看出来。 原先在汉中府时,之所以能够每每料敌机先,也是因为知晓历史,所以提前知道大势的走向,而根据着走势而动。 就像是在山水湍流之间行船一般,知晓水流的走向,自然能够驾船如履平地。 但是若是不知晓水流的走向,那么一旦走错了道路,便是船毁人亡。 孙子兵法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句话,无论是放到古今,还是放到中外,以及各个领域其实都很重要。 陈望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远方不断有兵马调动的清军大营,而后又看了一眼一片寂静的己方营地。 他在军中设立军法官,作为督导,在卫所之中也设相同的职位。 内部的没有多少的问题,很多时候只需要看呈递上来的报告便可与知晓到底下的情况,算的上是做到了知己。 但是在“知彼”一面,却是做的少之又少。 出了汉中府,其余的地方、镇府之间,朝堂之上,建奴北虏的情况,几乎是一概不知。 只能是凭借着脑海之中对于历史的先知来推测。 但是眼下,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改变,越来的多事情不可预测,他正在逐渐的失去这一优势。 陈望看着正垂着头侃侃而谈,三言两语便已经是将局势分析明白的曹文诏,又看了一眼手扶着望远镜,站在在前方的孙传庭。 无论是曹文诏,还是孙传庭,都是名列于青史之上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是亿万人之中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他的心思才智远超于常人。 自己有先知的优势,都差一点没有能够度过重重的关卡。 若不是因为曹文诏的提点,不可能走到今日的这一地步。 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地方府衙的那些官员,其中确实有滥竽充数之辈,也有凭着家世跻身之人。 但是更多的,却是靠着真才实学从千军万马的科考场上脱颖而出,非是才智过人之辈,怎么可能高中进士? 真将这些人当成傻子,无疑才是真正的傻子。 如今的大明之所以走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朝中没有能人,恰恰是因为能人实在是太多了。 只不过这些能人,他们的心思不是为了国,也不是为了民。 而是为他们自己,为他们的宗族…… 大明的崩溃,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建国初期制度的缺陷,还有土木堡造成的文武失衡。 使得大明这艘大船在开始后不久,便偏离了正确的航路。 陈望收敛了心神,压下了心中对于未知的惶恐。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选择了走上这条道路,很多事情就注定将要改变。 只不过是迟一点,早一点的区别罢了。 就算是失去了对于事件先知的优势,但是却可以从其他地方下手,建立新的优势。 不懂的就去学,不明白的就去问,不断的学习和进步,终有一日,未尝也不能拥有和曹文诏一样的眼光。 在知彼的方面,陈望此时心中也有了一个另外的想法。 在万历援朝之役中,锦衣卫传递来的很多情报都使得战局对于明军有利。 而在一战、二战时期,间谍之间传递的情报很多时候甚至起到了改变战局走向的作用。 或许现在也是时候设立一个收拢了一个专门负责情报收集的部门了……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由下至上,打断了曹文诏的言语,也打断了陈望的思绪。 一名身穿着轻便罩甲,背负着一面湛蓝色令旗的传令兵已经是被验明了身份,登上了望台。 “经查,贾庄一战,各镇营兵伤亡情况已出,请大人过目。” “念。” 孙传庭转过身,看着那传令兵,抬起了手。 那传令兵微微一怔,而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文书,应命念道。 “贾庄一战……宣府镇共有三千零四十九人,阵失五百一十二人。” “山西镇两千九百一十三人,阵失一千二百零三人。” “大同镇两千一百二十七人,阵失四百一十二人。” “督标营一千六百八十人,阵失四百三十八人。” “贾庄一战,共阵失两千五百六十五人……” 念到最后,那传令兵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贾庄的惨烈有目共睹,到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看着贾庄的激战。 庄内血水过腕,几乎无有立足之地,举目皆是死伤的军卒。 两千五百多人阵亡,几乎是已经是达到了三成。 但是就是这样的伤亡,宣大还有山西的这些军兵还没有崩溃,军势被冲散,但是仍然还在作战。 “共斩获敌首级四百七十二级……” 后面都是斩获,首级只有四百七十二级,不过阵亡的清军自然不可能只有四百七十二人。 清军是主动撤退的,他们是进攻方,很多死去军卒遗体几乎都被他们带走了。 这四百七十二级首级是他们没有能够带走的,没有带走的都有这么多,清军的伤亡恐怕不小。 当初在真定,清军仓皇而逃,自然带走的尸体也少,所以虽然不及贾庄惨烈,但是斩获却和贾庄差不多。 孙传庭抬起了手,止住了传令兵,打断了禀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从战场的烈度,还有斩获首级看来,建奴应当真的伤亡惨重,自然不可能再攻坚城,那么他们绝不可能再攻顺德府……” “建奴此番为劫掠而来,如今损失惨重,必然想要找补。” “建奴主将自然也要为贾庄一战负责,若是就此回去,必然地位不保,为保地位,也必然要做出应对……” 孙传庭看向曹文诏,虽然没有交谈,但是孙传庭感觉曹文诏应该也是和他想到了同一点。 “我军如今在贾庄,截断了建奴北上之路,建奴如今其实也算是困在顺德府内。” 曹文诏也在适时出声,补充道。 孙传庭眯起双目,他感觉自己已经建奴的脉络,建奴的走势也逐渐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条条不同的路线在他的眼前浮现又消失,一桩桩不同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而后又被否决。 曹文诏和孙传庭之间不时出言交谈,讲述着各营各镇所在的位置,交流着如今各地清军的禀报。 陈望站在一旁,他的心思也跟着曹文诏和孙传庭两人在动,随着了解的越来越多,他也逐渐跟上了两人的思维。 就在陈望思索之时,孙传庭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的方向,突然问道。 “陈望,如果你建奴的主将,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我建奴的主将?” 陈望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有想过如果他是清军的主将他会怎么做,他想的是清军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去反制。 孙传庭的问题,让陈望重新开始以另外一个视角,审视着整个北直隶的战局。 一座座城池在陈望的眼前浮现,一条条道路也逐渐在他的眼前铺开。 “如果我建奴的主将……” 各镇营兵的分布,清军各路的进军路线,都在陈望的脑海之中不断的交融。 陈望转过了头,转向了和清军大营正向对的方向。 他的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城市的名字——济南! 迟了十四分钟,但是,今天是六千大章!!!补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兵进济南 清军确实没有往西走,在贾庄向西只不过是掩饰了其真实的意图。 贾庄之战没有能够达到目的,孙传庭领兵来援与卢象升合兵一处,兵力达两万众,又于贾庄建营驻防。 贾庄一战,打光了所有炮弹的不仅仅是卢象升,清军军中储备的火药和炮弹也已经是见了底。 此前真定一战呈上来的军报,多尔衮反复看了数次,自然是知晓孙传庭所领的陕西军火器犀利。 不仅有大量破甲能力极强的火铳,还有不少的火炮,似乎威力和射击速度都极快。 所以哪怕是明知陕西军一路驰援而来必然是兵疲将乏,多尔衮也没有任何的想法去进攻陕西军。 而且贾庄一战仅仅是和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对战,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各旗军兵都多有怨言。 卢象升麾下的宣大军坚韧敢战,孙传庭麾下所领的陕西军也是一支劲旅,现在两者合兵一处,势力更强。 此前进攻不成,伤亡惨重,军中士气低迷,各旗离心离德,军无战意,将无战心,也没有再战的条件。 留给多尔衮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往北,再入真定府,自然是不可能,他们此前便是从北方经由保定府、真定府一路南下而来。 这两地已经榨不到多少的油水了,现在若是往北,确实可以带着大部分的所得出关。 但是出了关,只靠现在的这些收获,只怕是出关之时,便是他多尔衮退出权力舞台的开端。 黄台吉多疑善怒,刻薄寡恩,手段狠辣,绝不会留情。 莽古尔泰、阿敏两人和黄台吉也是兄弟,但是因为违逆黄台吉,被黄台吉按上了谋反的罪名直接处死。 往西,进攻顺德府,也是同样的情况。 顺德府内官兵云集,之前有火炮的时候,进攻都有些艰难,眼下火炮根本没有多少的炮弹,进攻的难度只会更大。 就算是攻下,部队的损失,只怕是还要超过收获。 而顺德府内的其他的那些乡镇早已经是劫掠的差不多了,也榨不出多少的油水。 所以实际上真正能够走的路从贾庄之战没有战胜开始,摆在多尔衮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 山东省,东昌府。 临清城外,烽火连天,遍野哀鸿。 多尔衮身穿着银白色水磨将甲,头戴尖顶两棱盔,立于银白色的龙纛之下,扫视着整个眼前的战场。 多铎跟随在多尔衮的近侧,他和多尔衮一样的打扮,只是所穿带的甲胄外檐镶着红边,表明着他的旗色。 在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后,是一众身穿着银甲,头戴银盔,持虎枪,手执银龙旗的甲骑。 这些甲骑是多尔衮和多铎的亲卫,他们是正白旗和镶白旗中的护军甲骑。 多铎牵引着座下不时走动的战马,冷声道。 “孙传庭和卢象升两部和之前料想的一样,现在仍然还在巨鹿没有动作,” 多尔衮原本紧蹙的眉头此时舒展了许多,不再犹如当时在贾庄一般愁眉不展。 “卢象升身负重伤,只怕是暂时不能掌军,他麾下的宣大军在贾庄损失惨重,根本没有多少的再战之力。” “孙传庭用兵谨慎,麾下军将统共不过一万五千人,我军的军力是他的两倍有余,他肯定不会贸然出兵。” “而且……” 多尔衮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临清城。 此时的临清城上一片混乱,哪怕是相隔数里,但是仍然能够借助着风势听到些许的喧哗声。 距离贾庄一战已是过了六日的时间,多尔衮已经领兵离开了顺德府。 如同之前所料想的那般,孙传庭和卢象升两部并没有追来。 所以多尔衮直接汇聚大军,转道向南,挥兵直入广平府内。 广平府的鸡泽县早在之前被已经被攻破,而后付之一炬。 高起潜曾在鸡泽短暂的囤兵,而后一路东进威县,最后转道一路撤退至临清州。 不过高起潜并没有将所有的军兵都聚在一起,跟随着他往临清奔走的只有两万余人,他在其余的一些重要的城池也留下了一部分的军兵。 临清一带的防线是杨嗣昌的手笔。 说实话,杨嗣昌的战略眼光还是有的,在什么地方留多少兵,也都是进行了一定的研究。 但是他却是忽略了高起潜带兵的能力,也忽略了关宁军的士气的问题。 在鸡泽的南面曲周县,曲周算是广平府的北大门,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留守在曲周县的是时任山海关总兵的侯拱极,侯拱极依靠曲周,领山海关精兵,面对在贾庄受挫的清军,竟然是一战即溃。 曲周就此沦陷,清军在多尔衮的指挥之下大掠周边,而后自广平府转入山东省的东昌府内。 曲周的胜利,让在贾庄受挫的清军找回了些许的自信,似乎除了宣大和陕西的明军之外,其余各镇的明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孱弱。 而后多尔衮于丘县分兵四路劫掠,一路走西南劫掠广平、大名府内。 第二路往东,直取馆陶,第三路往东南,取冠县。 第四路,则是由多尔衮亲的本部兵马往东北走,取威县。 威县就在巨鹿西南五十里处左右,之所以取威县,就是为了防备巨鹿的明军驰援。 多尔衮主动将危险的任务揽了下来,而将油水丰厚的路线让给了其他旗,为的便是挽回当初在贾庄丢下的威信,密布各旗的损失。 清军大掠四方,最终大部在临清州汇聚。 高起潜领兵一路退往的地方正是临清。 虽然之前孙传庭便已经是派人传信来,清军向南遁走,可能会进入山东省内,往临清来。 但是提前的预警并没有对临清的占据起到什么的作用,高起潜并没有能够安排多少有用的布置。 高起潜知兵的名声完全就是靠着银钱买来的,他哪里懂什么打仗。 自称知兵,通军事,其实却是胆小如鼠,无半点指挥之能。 高起潜根本就没有真正指挥过一场仗,只是把死人的头割下来冒认功劳罢了。 历史上,在崇祯十七年,李自成领大军逼近北京,崇祯再命高起潜监视宁、前各部队,但高起潜在李自成还未到来之际,竟然直接弃关而逃。 而后南明之时,福王朱由崧召高起潜为京营提督,高起潜这一次甚至竟然领兵投降了清军。 可谓是只会钻营,却没有半点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连骨气都没有半点的,廉耻都不知的鼠辈。 而且因为高起潜颇为跋扈,关宁等镇的军将,对于高起潜也没有几个慑服的。 在多尔衮聚起大军抵达临清发起进攻之后,关宁等镇的军将只是象征性的做了下抵抗,便退入了临清城内,根本没有死战的意思。 高起潜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分辨出关宁军到底有没有真的出力,他早就因为清军到来的而吓破了胆,城外的战败也让他更是心惊,在关宁等镇一众军将的恐吓糊弄之下,高起潜下达了紧守临清城的军令。 凝望着插满了红旗的临清城,多尔衮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关宁等镇的这些人,他和他们打了太久交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只要他们不打辽东,不打北京,去打其他的地方,关宁军作战的意志可以说是近乎于无。 曲周、临清的这几仗,才是明军该有战力和士气,符合他对于明军旧有的印象。 宣大军和陕西军,这两支军队是明军之中的另类。 “豪格如今走到哪里了?” 多尔衮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临清城。 反正关宁军也不会出城作战,根本不需要将其过多的放在心上。 多铎勒住了不断左右移动的战马,靠到了多尔衮的近前,回答道。 “豪格之前带兵东入河间府而后一路南下,昨日黄昏收到的报告,已经领兵抵达了济南府北部的临邑、商河一带,距离济南府不到两百里。” “不到两百里?” 多尔衮双目微眯,眼眸之中精芒流转,思考了半响之后,再度出声问道。 “济南府最新的情况如何,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多铎思索了片刻,眼神微微有些激动,回答道。 “没有多少的变化,济南府的明军主力还是留在西北部的德州,济南城内只有数百兵丁。” 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一切都如同所料想的一般,如今的济南城还是空虚非常。 他之前在进入北直隶的保定府,攻入河间府,摆出进攻山东省济南府德州的态势,促使明军调集重兵进入德州。 德州靠近京杭运河,是极为重要的中转地,从南往北运送物资的漕船都要经过德州。 德州的存失,甚至能够影响北京的安危。 正因为如此山东省内的大部分明军都在德州周围的布防,也造成了济南城的空虚的情况。 “传令给豪格,让他召集兵马不要在临邑、商河停留,一路往南,先行围困济南,截断来援明军!” “知会岳托,过临清城后,直接兵分两路,他领南路军,走清平、齐河一线往济南城走。” 多铎点了点头,记着多尔衮下达的军令,不过再听到多尔衮又准备分兵,问道。 “那我们?” “我们从北面走,过夏津、走高唐、过禹城,从北过济南。” “沿途的城池能破则破,不能破就立刻离开,不要浪费军力和人力。” 多尔衮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了临清城的城墙,一直落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之上。 “打下了济南府,我们可以获得想要的一切……” 多尔衮的话没有说完,打下济南,对于他来说,是消除贾庄影响的唯一解决办法。 他南下之时便已经是做过了调查,济南府是山东省的省会,也是山东省内最富庶的都市,人口数以十万计。 而且在济南,还有一个明国的亲王在,叫做德王。 明国的亲王大多没有实权,但是那些亲王都很有钱,不仅有大量的田产,还有大量的金银和粮草。 虽然多尔衮不知道一个明国的王府之中能有多少的金银粮草,但是想想几代的积累,绝对要比那些普通的富豪士绅多得多。 而且济南城中,还有大量的富户和豪绅,攻破济南城所得,只怕是劫掠整个山东镇乡所得还要多的多。 攻下了济南之后,一路往东北走,到时候沿着海一路北上,再在天津等地抢上一把,最后再从蓟州镇出关! …… 巨鹿,贾庄明军大营。 如同数日之前,此时贾庄明军大营仍旧是一片沉寂。 中军帐中,一片寂静。 孙传庭端坐于首座之上,背靠着屏风,数名亲卫分立于左右两侧。 其中最靠近孙传庭的一名亲卫,怀捧着一柄宝剑,那柄宝剑大半隐藏于黄缎龙纹的锦套之中。只露出剑穗在外。 这样的形制,这样的规格,自然是御赐的尚方宝剑才能够拥有。 贾庄一战,卢象升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多处受创,受伤不轻,处理不了政务,自然也没有办法执掌军务。 贾庄的塘报呈递了上去之后,朝廷的行文很快便已经是下发。 下发的行文,并非是嘉奖贾庄血战的斩获,而是斥责卢象升侦探不明,调度无方,坐视各邑沦陷,轻敌冒进,致使困于贾庄,险些丧失辱国。 贾庄之战的斩获,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战后齐论,便一笔带过。 孙传庭之前呈递的弹劾高起潜避战不援的奏折直接便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丝毫的回音。 卢象升伤重无法理事,各类罪行暂且不论,其总督天下兵马之职暂由孙传庭代领。 并授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接替,并赐以尚方宝剑。 如今在帐中的这柄尚方宝剑,就是昨日才到军中的。 曹文诏身穿着罩甲,坐于左首首座。 右首的首座坐的则是杨国柱,之后便是虎大威,还有数名宣大军中副将总兵一级的军校。 陈望坐在左侧的第四顺位,他的旁边坐的是曹变蛟,再然后便是贺人龙。 能够坐在帐中,起底都是副总兵的军职,独领一营。 (本章完) 咳咳,明天两更? 已经不好意思写假条了…… 我一定补回来,各位大佬饶我一命 《风起明末》咳咳,明天两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六章:弃子 本来陈望认为孙传庭召集众人议事,是因为山东省战事缘故,准备拔营开拨要驰援济南。 但是得到的军令,却是撤离巨鹿,转赴德州。 如果真的想要救援济南,应该往东南去经由清河、武城一线,过平原,进驻禹城,而不是德州。 禹城在济南府的西北方百里之处,可以作为据点,囤兵在其中,可以给予围城清军一定的压力。 德州虽然属于山东省的济南府,只不过德州位置在济南的最西北部,位于京杭运河之旁,距离足有三百多里。 此前孙传庭召见了曹文诏和他几次,谈论的都是如何救援济南,所有的安排和布置之中完全没有出现德州这一地名。 但是现在,孙传庭下达的命令却是转赴德州。 不过就算心中疑惑,陈望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发问和提出任何的异议,脸色也没有多少的改变。 趁着孙传庭还在安排和布置各营的任务,陈望也举目看向着帐中众人看去。 陈望注意到了孙传庭神色阴沉,明显和前几日截然不同,这样安排必然是在某些地方出了问题。 正坐对面的一众宣大军将,虎大威的神色黯淡,低垂着眉,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贾庄一战清军从南营破阵,虎大威麾下的山西军阵失人数达一千二百人有余,迫近四成的阵亡率。 这些时日伤重去世者又有一百余人,军中负者更是众多,这么惨重的伤亡,实际上已经是无再战之力。 兵部下发的行文之中,明示撤回真定、保定休养生息的营镇之中,就写着虎大威部的名字。 除了虎大威部,杜文焕麾下的大同兵也被选调回师,主将的阵亡对于营镇的士气影响极为巨大。 杜文焕在边镇军中威望极高,此番作为大同总兵竟然在贾庄阵亡,引得各镇震动。 大同镇在贾庄之战阵失的几乎都是军中的精锐,杜文焕带领家丁救援卢象升,入阵家丁三百人,离阵之时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二十三人。 虎大威旁侧,坐着的就是杨国柱。 杨国柱神色清冷,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想法。 贾庄一战,损失最小的是杨国柱麾下的宣府兵,不过他们的阵亡迫近两成。 但还有一定的战力,只不过兵部的行文还是将其调回保定。 坐在虎大威位下的,是一名蓄着短须,黄脸粗眉的中年武将。 那中年武将是卢象升麾下领着督标左营的副总兵刘钦,此前被调往他地拦截袭扰清军。 贾庄之战的三日后,刘钦领兵赶回了贾庄。 陈望看着满脸的疲倦和风尘的刘钦,心中思绪万千。 他记得刘钦的名字,刘钦的名字在史书之上留下了名,虽然只是薄名,但是终究还是留下了名。 刘钦留留名的原因,不是因为战功赫赫,也不是因为骁勇善战。 历史上,在贾庄之战的第三天,刘钦冒着被清军攻击的风险,领兵赶至大战过后的贾庄,他踩着重重叠叠的尸体,找遍了整个战场,终于找到了卢象升的遗体,而后护送着卢象升的遗体一路北上。 如果没有刘钦,恐怕卢象升也如同之后潼关之战的孙传庭一般,尸骨无存,下落不明,以致于连追赠封谥都没有。 不过就算是有遗体,确认是战死在贾庄,但是历史上的卢象升,直到杨嗣昌死后,崇祯帝才追赠卢象升太子少师、兵部尚书,赐祭葬。 崇祯凉薄,可见一斑。 “各营皆以条例行军,即刻回营安排事务,退帐。” 孙传庭安排好了各营行军的顺序和职责,丢下了一句退账之后,径直便离开了中军帐中。 陈望顺着众人一起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送着孙传庭出了营帐。 孙传庭出帐之后,帐中这时才稍微恢复了些许的人气,也传来了交头接耳的声响。 陈望没有急着出账,在孙传庭出账后,曹文诏已经给他示意。 贺人龙和曹变蛟也没有动,陈望和曹变蛟站在一起,贺人龙则是和曹文诏两人站在一起,两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不时低声的交流着什么。 陈望和他们两人相隔还是有些距离,并没有听清具体在说些什么。 曹文诏和贺人龙并没有交谈很久,很快便脱开了身走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也脱离了宣大军将的队列向着这边走来。 曹文诏眼神微动,停下了想要说的话,转目看向杨国柱和虎大威。 杨国柱穿着一身轻便的罩甲,脸上充斥着倦容,他走上前来,勉强挤出了些许的笑容,拱手道。 “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与诸位再见,驰援之恩我等铭记于心。” 虎大威和杨国柱也是一样,他的声音要比杨国柱的粗很多。 “我说不来什么漂亮的话,以后若是有地方用得着我虎大威的地方,各位尽管开口。” 虎大威拱手抱拳,目光最后落在了陈望的身上,再度拱手道。 “陈总兵,多谢了。” 看到虎大威的动作,陈望同样抱拳回了一礼。 虎大威之所以单独称谢,其实还是因为贾庄一战,陈望领甲骑冲阵相救的事情。 贾庄一战,陕西军各营几乎没有多少的折损,因为清军当时损伤不小选择的是避战。 最大折损出现在的地方是陈望麾下的汉中营中,骑兵正面冲击步兵的枪阵损失自然极大,共计折损人数超过百人。 虎大威等人在阵中将一切都看的一清二楚,怎么冲阵,冲阵时情况,冲阵后的结果,全都尽收于眼底。 战后虎大威第一时间过来称谢,还从自己的军中抽调了上百匹战马,转送到了陈望的手中。 “两位总兵言重了,我等同为朝廷营兵,自然应该守望相助,驰援奔走都是应尽之本分。” 曹文诏上前托起了正在行礼的虎大威和杨国柱两人,温言道。 “兵部行文已到两日,今日军令又下,我等不能久留,明日拔营,需要贤惠营整顿军务,通知军卒,先行告辞。” 杨国柱和虎大威两人没有继续多说,该说的话在前几日间就已经说完了,当下便告辞离开。 看着杨国柱和虎大威离帐的背影,陈望不免感觉有些唏嘘。 曹文诏所说的话,同为营兵,守望相助和驰援确实是本分,按道理来说,同一阵营彼此之间应当相互支援。 但是实际上,这个年月,这个局势,大部分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不提前逃离战场便已经是难得了,哪里会有几只兵马驰援的。 像是原本驻守在威县、鸡泽一带的关宁军,贾庄战端一开,竟然远遁百里奔走临清。 随着杨国柱和虎大威的离帐,一众宣大军的军将也是尽数离开了营帐,陕西军的其他的军将也是相继离开。 中军帐中只剩下了陈望和曹文诏、贺人龙、曹变蛟四人。 “叔父,军门下令走德州,莫非是不想管山东的战事了?” 曹变蛟上前了一步,皱眉问道。 比起数年之前,曹变蛟稳重了许多,若是数年之前,恐怕早就已经是发问。 曹文诏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重新坐了下来,同时招了招手。 陈望第一时间会意,和贺人龙也一同坐了下来,曹变蛟眉头紧锁,最后一个坐下。 “不是不想管,而是想管也管不了。” 曹文诏神色严肃,缓缓摇了摇头。 “朝廷安给督师的名头是大,总督各镇勤王兵马,赐尚方剑,督理勤王事务。” “但是实际上,除了标营之外,真正能够调动的只有我们四营兵马。” 曹文诏向着北面看了一眼,有些无奈道。 “名为总督,但是实则根本无兵可督。” 宣大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也不能算全无战力,而眼下明明济南告急,朝廷却将尚有战力的杨国柱、刘钦等部都调回保宁,真定。 其中表露出来的潜在含义昭然若揭,就是不愿意和清军再度爆发大战。 陈新甲麾下部曲不能动,昌平不仅是皇陵所在,而且地理位置颇为重要。 洪承畴率军入卫,北地此时因为不断调兵遣将南下,空虚非常,洪承畴领军填补了空缺,自然也是无兵可调。 北直隶其余各镇的兵马几乎都在高起潜的麾下。 南方河南等地驰援而来的勤王军还未有进抵山东。 关内的流寇之乱还未彻底的平定,湖广河南等地仍然盘踞着不少的农军,因此北援兵马极为有限,而且行军速度颇为缓慢。 “除去无兵可督外,如今督师的上面还有督察,陛下命刘首辅南下保定、真定为督察,管理各镇勤王军队,宣大军之所以被调入保定府,其中也有我们这位首辅的手笔。” 陈望眉头微皱,刘宇亮的这个人他记得。 清兵入寇后不久,时任内阁首辅刘宇亮主动请缨,愿去前线督察军情。 因为不断传来对于卢象升的各种诽谤,对于卢象升早有不满的崇祯帝,即刻下令将卢象升革职听勘,由刘宇亮代之总督天下兵马。 不过崇祯的这一念头还是被杨嗣昌所打消,临阵换帅兵家大忌,杨嗣昌主张仍由卢象升总督军事,刘宇亮可前往督察军情。 杨嗣昌当时的想法,恐怕是想要刘宇亮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压制卢象升,使其不能与清军决战。 但是历史上刘宇亮刚到保定,便听说了卢象升战死的消息,而后也就此不了了之。 而后不久,刘宇亮因为督理无功,遭遇攻讦,竟以此去位,只当了八个月的首辅,而后便由薛国观代为首辅。 而他的后任,薛国观比他要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做了一年零两个月。 只是,薛国观的下场却要比刘宇亮凄凉的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宇亮恐有首辅之实,却无首辅之权。 如今朝廷之中,权柄最大者无疑是深得崇祯信任的杨嗣昌。 “关宁军兵败临清龟缩不出,坐视建奴向东挺进济南府内。” 曹文诏叹了一声,凝声道。 “综合夜不收探报,济南府周围建奴共有军卒六万起底,我军如今统共不过一万五千之数,独立对阵清军,野战交锋无疑于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那,这,莫非我们就这样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曹变蛟神色变幻,饶是如此,他也有些无法接受。 曹文诏抬起手,止住了曹变蛟的话语,目光从陈望、贺人龙两人脸上一扫而过,而后开口道。 “建奴两蓝旗自河间府德州转道往南,德州内军兵畏惧建奴,虽然不敢南下驰援。” “但是因为我们之前传信的缘故,东部和西部临时调集了一批营兵进入济南,应该也能坚持一二……” “去德州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原因你们都清楚。” 陈望心中微凛,他自然是知道什么原因——粮草。 一路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多少的粮草接济,之所以现在才拔营,也是因为粮草昨日才运到,在贾庄他们已经是忍饥挨饿有两三日的时间了。 从真定府一路驰援而来,当时军中只剩下了四日的军粮,赶到贾庄之时,全军实际上已经是断了粮。 这段时间他们吃的,也都是当时在贾庄姚东照捐赠给宣大军的粮食,还有刘凯带来的些许军粮度日。 七百多石的粮食,两万多名军卒,近万匹的骡马,根本不够。 昨日随着宣旨和兵部的调令,好歹是运来了两千多石粮食,每营分的一些,也勉强是够大军开拨了。 清军进攻济南,最好的驰援路线,确实是往东南去经由清河、武城一线。 但是这一路过去,根本就得不到粮草的补充,沿途的州县基本不会给他们输送军粮,甚至发炮警告,连靠近城池都不行。 这个时期很多明军军纪败坏,虽不及清军,但是很多却也甚过流贼,寻常州县自然是对其严加防范。 不仅是对于领兵武将如此,就是领兵的文臣也是遭受同样待遇。 历史上甚至于连领兵南下的内阁首辅刘宇亮,都遇到了不让进城的情况,足见当时时局之荒唐。 德州背靠京杭运河,积蓄大量的粮草,身为要地,杨嗣昌早已经是将德州梳理妥当,只要进入了德州境内起码粮草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往德州走,起码还能有一口吃食,往别地走,未见清军只怕便要先因为军粮缺乏而崩溃。 帐外风声渐急,曹文诏虽然还在言语,但是陈望却是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思绪。 孙传庭没有明说,曹文诏也没有明说,朝廷诸公也没有明说,但是济南实际上却早已经是被放弃…… 今天可能就一章了,我脑子瓦特了,炸裂,再欠一天行不………………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时局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间。 北方大地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寒风呼啸,京师一连十余日皆是风雨,没有晴过哪怕一日。 凛冽狂暴的西北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再过几天就到了大年夜,马上就要到第十二个年头了。 但是整个京师上下却没有丝毫节日的喜庆。 偌大的北京城,却是一派黯然萧索的景象。 街头巷尾,人流稀疏,冷清非常,不见欢愉。 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始。 北京作为明帝国的首都已经有二百一十七年的时间了,马上就将迈入第二百一十八年。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 二百多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 如今的大明,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北逐蒙元,名扬西洋,威压万国恍若腾龙的大明帝国。 如今的大明,暮气沉沉,百孔千创,腐朽不堪,就像是一只偃卧在地,步入了暮年的赤虎。 它的爪牙不再锋利,它的獠牙不再尖锐,身躯之中的气力也几乎已是荡然无存,身体内部的病痛正在折磨着它。 它正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一个决定生死的关口。 若是能够迈步过去,度过难关,那么它将会重新焕发活力,重新恢复气力,获得新的生命。 但是若迈不过去,被病痛所压倒,那么等待着它的,便是消亡…… 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正在盘旋,周遭是眼泛着绿光的群狼,还有在前后徘徊的鬣狗。 它们都在等,都在等待着赤虎走向生命的终点。 赤虎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因为虚弱,不时便有灰狼和鬣狗上前挑衅,甚至是向着他发起挑战。 长久以来的骄傲,先辈曾经遭受过的屈辱让它难以低下头颅,它本可以靠着俯首度过这一困顿的时期。 环伺的群兽之中,有一只鬣狗最为阴险,也最为强壮,赤虎身上的很多伤痕和血迹都是因它而流。 那只鬣狗曾经十分的弱小,甚至还是因为仰仗着赤虎的庇护才活了下来。 跟在赤虎的身后,它慢慢的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它学会了赤虎走路的姿态,学会了赤虎的吼叫声,学会了赤虎捕猎的技艺。 时间悄然的流逝,那只曾经弱小的鬣狗已经是成为了一方的雄主,野心随着膨胀的实力在鬣狗的心中不断的膨胀。 赤虎虽强,但却已经是老弱无力,而它却是年轻力壮,正值当年,它的心中生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它要击败赤虎,杀了赤虎,它想要消除掉赤虎所有的痕迹,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赤虎,最终成为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腾龙。 在蛰伏了数年之后,鬣狗再度迈步上前,趁着赤虎在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猛然欺身上前,一口咬住赤虎的脖颈。 赤虎怒吼着想要还击,但是它却不能还击,一旦还击身上的伤势就会加重,可能就此再也无法痊愈。 它病的太重,它衰老的太过于厉害,它的脑海之中思绪太多也太杂,隐藏在身体的骄傲使得它最终还是挥出一爪,狠狠的拍向来袭的鬣狗。 紫禁城,乾清宫的西暖阁内烛火通明。 崇祯皇帝低垂着眼帘,坐在案牍之后,翻阅近段时间以来各地传来的奏章。 从建奴入寇以来,已有将近四个多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以来,每天从各地送来的奏章和消息,几乎没有一条的好消息。 崇祯的脸色白的可怕,灯光映照之下,甚至不见血色。 他从兄长的手中继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但是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的年纪。 二十八岁,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崇祯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惆怅和哀苦,两鬓之间甚至能够隐隐看白发浮现。 崇祯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饰金点翠二龙戏珠。 穿着一身赤色直身,直身胸背两肩饰云肩,内绣喜相逢云龙纹,寿山福海与五彩的云纹。 两肩至袖口用通袖襕,袍身前后下摆处用膝襕,并延伸到两侧插摆上,襕与领缘都用着云龙海水纹。 崇祯的身侧,头戴着梁冠,身穿着一件红色贴里的王承恩侍立在一旁。 往常站在暖阁之中最多的人其实不是王承恩,而是曹化淳。 在崇祯少时,曹化淳便在信王府内跟着崇祯一起。 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王安。 曹化淳受牵连被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 朱由检继皇帝位后,曹化淳随即被召还,委以重任,平反冤案。 对于曹化淳,崇祯可谓是给予其万分的信重。 如今已是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同时总提督京营戎政。 足以见崇祯对其的信重,只是现在曹化淳却是没有办法来回报崇祯的这一分信重。 曹化淳已经卧榻在床几月有余,不能理事,乞准告假的奏疏,已经是连上了三疏。 但崇祯却是迟迟没有答允,仍是让太医尽心治疗。 国事本就艰难,曹化淳通晓政事,能够解决很多的问题,若是曹化淳离去,很多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处理。 “东虏兵锋现至何处了?” 奏疏看的越多,崇祯的脸色便是愈差。 崇祯抬起头来,向着近侧的王承恩询问道。 听闻崇祯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连忙上前了一小步,低下了头躬身回答道。 “回皇上,昨日兵部汇总说,东虏大部已经是越过了济南府的齐河和禹城,迫近……济南城……” 王承恩弓着腰不敢抬起,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高,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底气。 崇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眼眸之中满是愤恨和屈辱。 战情危急,遍地烽火,建奴进入山东,如入无人之境,连日来收到的消息不是某地被劫掠,便是何处州县沦陷。 虽然当初听闻高起潜兵败临清,东虏突入高唐州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是有了准备,但是听到确切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沉默的半响,崇祯才再度开口出言询问道。 “济南城内,有……多少的守军……” 济南那边的情况崇祯实在是有些不敢问,此前为防东虏截断运河,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前去扼守德州,这件事兵部的安排,他也是知晓的。 如今的济南只怕是…… “济南城内大部兵马都随山东巡抚颜继祖移师德州,城中只剩乡兵五百,七日前,自莱州有援兵七百入城,五日前,自青州有援兵千人入城,共计兵员两千两百人……” “我知道了……” 崇祯抬起了手,止住了王承恩的言语。 整个济南城只有两千两百余名兵丁可以依靠,哪怕是城坚池固,但是此次云集于济南府内的东虏却是足有六万之巨。 兵力相差悬殊,东虏一路急行其目的昭然若揭,孙传庭在贾庄战后不久,也曾上书声称东虏大概率腰进攻济南。 十数日前,宣大军于贾庄和建奴爆发激战,若非是陕西军星夜奔驰及时驰援,只怕是宣大军将会全军覆没。 但是饶是陕西军赶至,暂时逼退了清军,宣大军的损失仍旧惨重,阵失两千五百余人,伤者近半,大同总兵杜文焕战死,卢象升重伤。 山西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两人都负伤,麾下军将折损近半,无力再战。 关宁军兵败临清,高起潜在济南府西,全然在做无用之功。 崇祯手中现在拿着的奏疏正是孙传庭呈递上来的奏疏。 对于孙传庭,崇祯的印象极好。 当初在平台会面之时,孙传庭锐气十足,顾盼之间皆是掩饰不住锋芒。 不过虽然锋芒极盛,却没有如同袁崇焕那般夸口大言,称什么几年平辽,几年平叛,而是陈述情况,明言困难,领下了重任,表示愿尽心力。 而孙传庭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进入陕西之后积极整顿陕西军政,收拾了原先甘学阔好多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履任不到一个月便斩杀了据守商洛一带作乱的整齐王张显。 又三个月后,他在紫禁城内收到了孙传庭递来报捷的文书——黑水峪大捷,高迎祥受戮! 孙传庭从京师走的时候,他就给了孙传庭六万两的白银,一件官府,一封印信。 孙传庭给他带来的回报是六千敢战之军,饷银自足,粮草盈仓,叛乱消弭。 这一次建奴入寇,孙传庭奉诏勤王一路北上,刚入北直隶便于真定大胜清军,竟然于野战战败了建奴大军,取了真定大捷,斩首四百六十三级,解除了真定之围,大涨诸镇营兵之士气。 捷报传达紫禁城之时,当时崇祯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起初根本不信,不是真的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辽东局势糜烂至如今建奴已经是尾大难掉,恍若昔日之俺答一般,甚至声明更甚。 直到看到了孙传庭的名字,崇祯才敢相信一些。 等到那四百六十三级首级送到京师,还有缴获的旗仗送到乾清宫,崇祯才彻底的相信,一切都并非是虚妄。 贾庄大战也是,若非是孙传庭及时领兵赶到,只怕是宣大军就危险了。 这些时日里面,也就是看到孙传庭的奏疏,崇祯的脸色才会好一些。 只不过,今天孙传庭的奏疏也没有能够让崇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孙传庭也救不了济南…… 孙传庭麾下军兵连战两阵,一路行军,病倒者众多,大军是到了德州,但是却只剩下了一万四千人尚能一战。 一万四千人对阵六万人,孙传庭麾下的陕西兵虽然能战,但是终究是兵力太过于悬殊。 东虏自从击败了蒙古之后,军中自此也有了大量的蒙古骑兵。 东虏骑兵众多,野战落败,别说是撤退了,只怕是连逃都难。 山东诸镇之兵有守城之力,却无野战之能。 行军打仗崇祯确实不会,但是东虏的战力多少能够从战报之中清楚。 底下营镇的军兵是什么样,初登基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切都好,真如纸面之上说的那么漂亮。 现在理政也有将近十二年的时间,崇祯早怎么可能还是当时那个容易被唬弄的少年。 德州纸面之上有上万山东的战兵,真有多少崇祯是真的不知道。 底下报上来的数字基本都不可信,军兵说是有一万人可能就只有半数,甚至还不到半数。 营兵的亏空稍微轻一点,但是卫军的亏空极为严重,一个卫甚至实际上只有千人,简直是离谱。 让山东诸镇的营兵上阵出城野战,只怕是不仅不能成为助力,反而还会成为拖累。 崇祯站起身来,从案牍之中抽开了目光,心中只感觉有如刀割一般。 东虏一路南下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番再入济南,糜烂数府之地。 济南府内还有德王封邑,眼下济南城难保,几乎已是必失之局。 亲藩失陷,府城沦落,实属国家之耻。 崇祯来回渡步,不住的叹息,越想越是觉得局势危难,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知会王承恩派人去请大学士,礼部尚书杨嗣昌前来。 杨嗣昌并没有就寝,他和崇祯一样也没有能够睡下。 战局的演化比起其他预想的更快,也更为的糟糕。 济南被围的消息他也知道,但是却是无兵可援。 清军一路急行,两路并进。 距离济南府最近的只有三部兵马。 第一部是如今正在河间府的祖宽部。 祖宽部麾下多骑兵,此前让其援助京师,就此逗留在河间府内。 但是济南告急,下令让其驰援,但是祖宽却是找寻借口,迟迟不应。 第二部则是是屯驻于临清州的关宁军,但是高起潜怎么可以指望。 想到高起潜,杨嗣昌心中便不由火起,贾庄一战这种情况,高起潜竟然不战而逃。 虽说杨嗣昌不赞同决战,但是怎么能坐看卢象升麾下的那些敢战精锐就此覆灭。 不过幸好还有孙传庭在,总算是保全了大部分的能战之兵。 孙传庭每次上疏言辞都极为犀利,对于他下的政令百般挑剔。 杨嗣昌其实是颇为敌视孙传庭的,但是这一次孙传庭的救场,让杨嗣昌的观感稍微好了不少。 最后一部,便是前不久刚刚抵达在德州的孙传庭。 (本章完) 今天先别等更新了 《风起明末》今天先别等更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起明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