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开局一块地》 1 重生!我是大楚公子 大楚,郢都。 嘶,头好痛! 没办法,干土木的,总是免不了酒桌上的应酬。 熊午良捂着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咦? 自己正身处于一间装饰奢华的空旷大殿之中。 大殿正上方,有一个目测不低于二百斤的胖子,身上穿着黄色的华贵袍服,袍服上绣着样式繁复的九头鸟花纹。 在大殿下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面色庄重地喋喋不休。 我穿越了! 熊午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脑海里大片大片陌生的记忆汹涌而来,挤得他的头嗡嗡胀痛。 上面坐着的那胖子,乃是楚国在位的第37位国君——楚王熊槐! 正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楚怀王——那位被秦王嬴稷忽悠到秦国又被扣押、最后客死秦国的倒霉蛋! 下手处的那位叨叨叨的老者,则是楚国的令尹、楚王倚重的重臣昭雎。 熊午良的父亲是楚国著名的大贵族曲阳君熊威——也正是楚怀王熊槐的亲弟弟。 也就是说,自己算是大殿中央那大胖子的亲侄子! 熊午良激动起来——如此算来,自己也算是战国时期顶级的贵胄了! 终于成为了被教科书里唾弃的、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虽然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正在狠狠冲击着生长在红旗下、笃信唯物主义的熊午良的大脑,但是——钟鸣鼎食的生活终于到来了! 天胡开局! 但是,熊午良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按照记忆里的一切,楚国因为张仪‘割地六百里变六里’的欺骗,楚王已经因怒而兴兵,刚刚在蓝田、丹阳打了一场大败仗!被秦国斩首了八万!汉中失守! 这可是著名的楚国由盛转衰的标志。 眼下的楚国,虽然幅员辽阔,但是受陷于盘根错节的贵族旧势力,再加上丹阳大败导致的元气大伤,马上就要在未来的几年中屡战屡败,最后沦为二流战国。 熊午良在心中默默换算了一下。 眼下是周赧王八年,也就是公元前307年。 距离始皇帝天降猛男,‘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于御宇内’也不过六十多年。 要是自己活的比较长,说不定还能赶上被秦兵从府邸里逮出来,按在囚车里押送到咸阳给始皇帝跳舞…… 虽说细细想来,给这位猛人扭着屁股跳舞好像也不丢人…… 不!很丢人!非常丢人!实乃穿越者之耻! 身为穿越者,就算不能拳打匈奴脚踏东瀛南平百越东边儿代替哥伦布,至少也要当个盛世王侯享尽人家富贵烟火。 扭着屁股两年半像什么话! …… “熊午良,你在想些什么!”一句问话将熊午良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惊醒。 问话的人正是楚怀王。 熊午良猛然回神。 一定是自己刚才沉思中的表情过于狰狞,引起了楚王的注意。 心中立刻忐忑起来。 要是自己不小心露了馅儿,也不知道两千年前的中原大地有没有类似火刑柱这种驱邪的手段…… 熊午良心惊胆战地胡编道:“呃……回禀大王,方才令尹的话引人入胜,臣闻之激动不已,故而难以自制。” “哦?”楚王扭起了眉毛:“你说说看,刚才昭雎都说什么了?” 熊午良:“呃……” 这样的表现倒是没有引起楚王熊槐的怀疑,楚王只是暗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侄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他爹曲阳君熊威生前与自己兄睦弟恭,这样的纨绔小公子实在是没什么培养价值。 楚怀王板起了肥胖的脸:“汝父曲阳君在丹阳一战,与秦军血战到最后一刻,以身殉国,是何等的英雄豪杰!” “寡人痛惜王弟,想要好好把王弟的独子培养成汝父那样的栋梁之才,这才令你在宫中听政,你怎么如此懈怠。” 楚怀王狠声训斥道:“你若再不知上进,寡人就要命宫人取出藤条,狠狠地教训你!” 熊午良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连连称是。 不过心中,倒也掠过了一丝温暖。 须发皆白的令尹昭雎笑了笑,对着楚王道:“芈良公子毕竟年少,少年人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大王不必动怒。” 昭雎转过头对着熊午良道:“公子,老臣方才正在与我王分析当今天下大事。” 熊午良正襟危坐,表现出了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 见小插曲已经过去,昭雎对着楚王拱手道:“大王,综上所述,我大楚目前最大的敌人,正是北部的魏国和东部的齐国,这两国都与我大楚接壤,不得不防……” 恰在这时,只听门口一声高宣:“三闾大夫进殿……” 熊午良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位三闾大夫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的屈原! 这位爱国诗人前几年因为变法失败,如今已经被楚王贬黜为三闾大夫。 所谓三闾大夫,管的是宗庙祭祀。 对于已经彻底礼崩乐坏的西周诸战国来说,这貌似显贵的职位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职。 还不等楚王回应,便见一位全身朴素的大臣大步匆匆地走进殿中,此人看上去不过中年模样,但是头发却已经带了些许斑白。 屈原冲着楚王深深拱手,声音疲惫憔悴:“臣屈原,拜见大王。” 楚王刚刚摆了摆手,屈原便转头看向昭雎,毫不客气地道:“楚国的大敌根本不是魏齐之流,而是正在崛起的秦国!昭雎不要误国!” 熊午良暗中皱了皱眉。 这屈原的性子如此激烈,难怪后来能写下那篇著名的言辞激烈的离骚。 楚怀王也明显地皱了皱眉,温声道:“屈子,有话可以慢慢说嘛。” 老令尹昭雎狠狠甩了一下袖子,歪拧着眉毛看向屈原:“三闾大夫,我看你是患了恐秦症了。那秦国虽然凶顽,但毕竟处于西陲荒蛮之地,被中原诸国视为异类,三闾大夫何至于为之胆寒?” 昭雎的话,也很不客气。 多年以来,这屈原和昭雎二人政见不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单是对秦策略上,这两位大臣便意见相左。 屈原主张合纵抗秦,消灭这个新生的强邻。 而昭雎主张联合秦国,对抗三晋。 偏偏在位的楚怀王又是个著名的耳根软的性子。这些年他夹在这两位能力出众的重臣中间,经常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时而偏向这个时而偏向那个,对于二人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也只会和稀泥。 这也导致这两位楚国大臣之间的关系愈加破裂。 屈原并不理会昭雎,而是对着楚王拱手道:“大王,秦国变法已有近五十年,秦国国势如日方升,其势绝然非同小可。” “丹阳惨败刚刚过去不久,秦军的彪悍战力想必大王仍然记得。” “秦国素有虎狼之名,秦人有兼并天下之野心!” “我王若不能认清形势,大楚社稷迟早要亡于秦人之手!” 屈原的话语很不客气,但是楚王倒也没有发怒。 作为一位君王,他虽然能力庸碌平常,但胜在脾气好,不是那种因言治罪的狂悖昏君。 楚王皱着眉毛,看了看屈原,又看了看昭雎,显然又陷入了两难境地。 见楚王不说话,昭雎轻哼一声:“丹阳之败虽然惨烈,但毕竟是由于大楚准备不足,再加上列国掣肘,方才战败。去岁秦军入侵黔中,我大楚不也令彼等无功而返?” “三闾大夫如此畏秦如虎,简直可笑!” 屈原不理昭雎,沉声道:“大王明鉴——如今魏国经历了几次大败,损失了精锐的魏武精兵,也被秦国夺回了河西之地,国力已然大损。” “更何况眼下三晋之间摩擦不断,魏国根本腾不出手对付大楚。” “而齐国的重心正放在北方的燕国身上,大军云集燕国边境,短期内也不会威胁到大楚。” “只有秦国,扩张野心无处释放,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 “臣建议,我王立刻派人出使列国,再组织一次合纵伐秦!” 楚王扶额,看着这两位大臣唇枪舌剑,感到了浓浓的无能为力。 这两人说的都有道理,让一向优柔寡断的楚王不知如何决断。 而且这两人言辞愈发激烈,争辩大事的同时偶尔还夹杂几句人身攻击,看样子几乎要彻底翻脸了。 正当楚王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旁正襟危坐、一副认真模样的熊午良。 好!有救场的了! “芈良,你听了这么久,现在寡人要考校一下你。” “这二位大臣所说的,究竟谁更在理?” 2 论当今天下,震惊屈原! 被楚王突然点名的熊午良一怔。 熊午良腹诽:分明是这位大王不知道怎么圆场,居然还打出了‘考校’的名义。 不过这样也好。 试试能不能凭自己的口舌,教楚怀王早点意识到崛起的秦国才是大敌。 早点清醒起来,说不定还能避免楚国今后在秦军淫威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师辱国。 屈原和昭雎二臣也是一愣。 这午良公子一向不学无术,楚国上层贵族心里明镜似的。 虽然眼下这厮以听政学习的名义,腆然居于国事殿之上。 但楚国的臣子进进出出,也只当坐在角落里的熊午良是空气。 孺子安能评议国之大事? 屈原扫了一眼熊午良,摆了摆手:“午良公子毕竟年幼,见识颇浅,恐怕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大王还是不要难为他了。” 昭雎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张老脸上的轻蔑之情则是毫不掩饰。 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配点评天下群雄? 谁不知道这厮是个废物? 熊午良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挑挑眉毛,轻咳一声:“既然大王有令,小侄便姑且言之。” “正如屈原大夫所说,当今楚国最大的敌人,乃是秦国。” “秦国自商鞅变法五十年以来,已经历任了三代国君。” “单从疆土上看,面积已经比五十年前扩大了一倍……” 昭雎闻言,有些不屑地撇撇嘴。 就这? 这也算得上是分析?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看一眼地图也能说得出来。 昭雎刚要出言打断,便听熊午良话锋一转: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强盛,并不能说明秦国就是大敌。” “进入西周以来,纵观各国变法,无非就是整顿吏治、解决腐败、训练军队——固然可以强一时,但都没有后劲。” “秦国之所以可怕,在于秦国的强大乃是制度性强大,并非短暂的昙花一现。” 接下来,熊午良一口气将商鞅已经如何将秦国打造成了一个战争机器分析了出来。 站在两千年后的上帝视角,秦国强大的秘密早就被各路网络大神拆解得明明白白。 …… 熊午良从后世专业学者的研究到各路网络大神的分析,洋洋洒洒阐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殿内三人的表情已经从不屑变得惊愕无比。 “……综上所述,若未来楚国有亡国之患,那么一定是来自于秦国!”熊午良一锤定音。 屈原满脸不可思议:“午良公子,商鞅的变法纲领,你怎会知道得这般详细?” 秦国的法令算不上什么秘密,但是能将秦国变法从动机到策略、从里到外分析得这般透彻,绝非一人之力。 昭雎虽然对熊午良的观点并不认同,但对熊午良刚才堪比一篇学术论文的长篇大论一时间也无从反驳。 楚怀王对自己这个废物侄子很了解,方才见二臣争辩不休,他情急之下只想揪出熊午良缓和一下矛盾,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高深见解。 如今屈原和昭雎二人竟然都被年轻的熊午良镇住,楚怀王心中大喜。 这两个人政见不合,经常当着楚王的面开撕。 偏偏楚王能力一般,对这两个能臣的争辩向来也没什么插话的余地。 只能任由他俩叨叨叨。 没想到熊午良这小子一席话,让这两个难缠的能臣统统闭上了嘴。 而且熊午良的话有理有据,几乎完全说服了一向没有大主见的楚怀王。 楚怀王:“好!甚好!看来寡人的言传身教,终于有了成效!” 熊午良:…… 一旁的屈原见楚王已经被‘秦国才是大敌’的观点说服,也是十分高兴。 屈原为了巩固成果,上前补充道:“当今秦王荡正值壮年,继位不过三年,平蜀乱,设丞相,攻宜阳,置三川,乃是不逊色大王您的一代雄主,如此秦国,决然不可轻视。” 为了说服楚怀王,屈原言语间不惜将熊槐吹捧成一代雄主,自己不免也有些脸红。 一旁的熊午良不易察觉地撇撇嘴。 屈原把当下秦王吹得很牛逼。 但如今的秦王荡,乃是个不折不扣的二货! 秦王嬴荡,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因举鼎角力而亡的秦武王。 要是熊午良没记错,这个厮明年就要暴毙身亡了。 楚怀王虽然能力庸常,但是心思却细腻敏锐,立刻注意到了熊午良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立刻点名道:“芈良,莫非你对三闾大夫的话有什么异议?” 今天熊午良出奇地有见地,楚王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已是大悦。 熊午良也不遮掩:“大王明鉴——那秦王荡数年之内,必然暴死!” 必须要尽快在楚王面前建立自己的话语权,这样才能尽早有机会左右楚国的政局,让楚国避免历史上被灭国的命运。 料事如神的预言,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和熊午良料想的一样,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昭雎第一个质疑,语气鄙夷:“芈良,你休要胡言。难不成你自诩巫师神汉,可以预测未来不成?” 年轻人,就是喜欢哗众取宠! 这芈良刚才一篇论述,让摇摆不定的楚王选择相信了屈原的观点——昭雎看熊午良正不顺眼呢。 没想到这么快便让自己有了口舌之机。 熊午良两手一背,笃定地道:“秦王赢荡,恃强斗狠,身为大国之君,却好匹夫之勇——任鄙、乌获、孟说之流何功于国?只因力气大竟被授以高冠厚爵。” “此等君主好勇斗狠,倚力好戏,我料不出两年,必定因斗狠而意外暴死!” 熊午良此刻的模样,若是给他塞一把羽毛扇,活脱脱一个诸葛村夫。 屈原和昭雎二人都愕然无语。 楚王大大起了兴趣,笑道:“既然如此,那秦国也不足为惧。” 熊午良:“大王明鉴,秦王赢荡虽然不足为惧,但下一任秦王必定是赢荡的弟弟嬴稷,此人才真正是不逊于大王您的一代雄主,不可不防!” 明年将继位为秦王的嬴稷,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秦昭襄王。 麾下的杀神白起凶名赫赫,几乎干掉了山东六国一代男丁。 闻言,楚王不禁连连摇头,显然对熊午良的大胆预测不以为然。 先前对秦国变法的分析倒是有理有据,可现在熊午良的推论未免太过离奇。 就连秦国的下一任国君他都计划好了。 这么牛逼咋不去买彩票呢? 楚怀王:“那按午良公子的意思,我大楚眼下应当如何?” 熊午良毫不犹豫:“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 “虽然秦国乃是大敌,但是此刻大楚却不必与其撕缠。” “天下局势动荡不定,大楚不如静静观望,暗中发展!” “譬如东南的越国,便是最大的一块儿肥肉!未来几年,我大楚若能趁秦国国君暴毙、中原各国战火不断、无暇南顾之际,伺机吞并越国,大楚实力必然大大增强!” 3 其实,我是个领主 一番讨论过后,已经是正午了,熊午良作辑拜别,离开了大殿。 看着走出殿外的熊午良的背影,楚王君臣三人面面相觑。 今天的熊午良,和往常实在是大不一样! 难道真是在大殿里听政久了,开了窍了? 楚王今日心头大悦,感慨于废物侄子的进步之快,自觉对得起自己那位战死沙场的弟弟。 不愧是我!烂泥都能被我扶上墙! 心念及此,楚王抚掌笑道:“二位,熊午良这小子,所言如何?” 昭雎虽然心里仍然愤于熊午良一席话便将楚王拉到了屈原的观点一边儿,但是楚王此刻兴致勃勃,昭雎一眼就能看出来。 令尹昭雎是个老人精了,他可不像屈原那个夯货,动辄便要扫楚王的兴。 君不见屈原这个二愣子现在已经从当初执掌朝政的重臣被贬为一介闲官了? 不过话说回来……熊午良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人震惊! 虽然针对秦王嬴荡的几句话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整体上可谓谋算缜密,有柱国之资! 这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吗? 昭雎:“大王培养有方,芈良公子今日果真一鸣惊人。” 屈原也颔首道:“午良公子今日所言果然很有水平,对于秦国的阐述很有见地,只是后来的预测实在是天马行空,令人啼笑皆非。” 楚王拍着肥大的肚皮笑道:“年轻人总喜欢有些震惊四座的言论,倒也正常。既然秦国是我大楚最大的敌人,那便要好生练兵备战,不可让西戎蛮子逞凶。” 屈原精神一振:“大王,方才午良公子的话您也听见了,想要楚国强大,必定要变法强国。臣请我王尽快在大楚推行新一轮的变法,好与强秦争雄!” 昭雎冷哼一声:“三闾大夫慎言,我大楚也是天下一等的强国,并不惧那秦国。况且,变法就一定能强国吗?” 楚国积弊不少,屈原一直期望能够通过变法强国,但是楚国地广人多,贵族老世族尤其根深蒂固。变法触动的利益太多,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昭雎一直不赞成屈原的变法强国之策。 君不见当年的吴起受先王何等信重,他在楚国变法,下场如何? 昭雎屈原二人又吵起来…… …… 熊午良走出殿外,一时茫然。 经过丹阳大败,楚国的衰落已经是历史的趋势了。 而自己手中无权,怎么能扭转这个趋势? 方才在政事殿中自己预言秦王暴毙,可以说是语惊四座,但楚王却明显不信——就算一年后自己的预言被证实,楚王开始重视自己,但论起后续的争权夺利,恐怕熊午良也抢不过那些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玩政治的,心都脏啊! 自己一个心地纯真的新时代好少年,怎么和那些人掰手腕! 再有七十年,秦始皇的大军便会平推天下,楚国王室难免受辱。 七十年听起来很长,但是留给楚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到再过几年,白起那人屠开始吊打天下的时候,天下一统便成了大势所趋,楚国就再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族弟,怎么今日在这里闲逛?”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 熊午良打眼一看,立刻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楚国的太子,楚怀王的嫡长子芈横,未来的楚顷襄王。 芈横摆摆手,示意无需虚礼:“今日天光极好,实不应在宫中虚度。午良不妨陪族兄出宫游玩,你意下如何?” 芈横虽是楚国的太子,身份显贵,但是对熊午良这个族弟却始终没什么架子。 偷偷腹诽一句: 这厮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愤青。偏偏芈横这愤青还是个办事不计后果的性情中人(亦称二儿逼)。 不然他后来在秦国为质时,也干不出因口舌矛盾当街攮死秦国大夫、又不告而别逃回楚国、导致秦楚两国彻底撕破脸这样的浑事儿。 话说回来,虽是二儿逼,但太子芈横对熊午良却极好。 早先熊午良的父亲曲阳君和楚怀王兄睦弟恭,芈良和芈横这俩小年轻也一直关系莫逆。后来曲阳君在丹阳与秦军血战殉国,芈横对自己这个小小年纪没了爹的弟弟便更加照拂。 像是这种出宫游玩的活动,芈横一般都会主动带上熊午良。 在其他纨绔公子面前,芈横基本也会袒护熊午良。 熊午良心情正烦闷,哪还有什么心思出宫溜达。 “族兄的美意午良心领了,只是今日实在无心出宫闲逛。” 芈横一怔。 要在往常,熊午良对出宫这样的活动一向非常积极。 太子往常也没少带着自己这位族弟,找个画舫小楼儿,莺歌燕舞地捏捏肩揉揉腿。 想必,自己这位丧父的幼弟,今日是受了什么委屈吧! 芈横面色一板:“午良,今日可是有人欺负你?如实告诉为兄,本太子定然为你做主!” 熊午良叹了口气,默默摇头。 按理说,凭他和芈横之间的关系,等到芈横继承王位的时候,熊午良一定会颇得信宠。 若是芈良想要主持国事扭转历史,不出意外的话,到那时更有机会争取。 但是,想等芈横即位,已经是十年后了! 那时,楚国已处于衰落状态,先丢上庸、汉北,然后丢西陵,就连郢都都被秦军占据,楚国历代先王陵寝被秦兵纵火焚毁! 再后来,楚国的腹地巫郡和黔中郡也被秦国夺走,楚顷襄王忧愤逝世! 可以说,纵观后半部战国史,基本就是楚国被秦国按头暴揍,各种花式吊打。 彼时楚国已是癌症晚期,虽然还有几十年国柞,但再想救起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芈横却不知道熊午良心中的思绪,只当熊午良不愿多说,便安慰道:“族弟不要愤懑。这郢都呆久了确实无趣,等到入秋之后,本太子出资组一支马队,到你的封地来一场秋狩,届时好好热闹一番。” 封地? 握草,我还真有一块儿封地! 熊午良的父亲熊威生前深受楚怀王信重,获封曲阳君,封地曲阳。 那曲阳县濒临淮水,坐拥广阔平原,物产丰饶。 实实在在是一块儿肥美之地! 按照楚国的法律,曲阳君熊威战死之后,熊午良作为熊威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继承曲阳君的爵位,成为新一代曲阳君。 而熊威生前留下的封地,包括封地上的所有财货、庄稼、人口,也全都是熊午良的私人财产! 万恶的大地主竟是我自己! 熊午良心中飞速打起了算盘——与其在郢都继续这样毫无存在感地空耗下去,不如回到自己的封地搞建设、炼钢铁、促生产、练新军…… 也好歹是为了抗秦大业早做打算。 自己前世身为土木老哥,论起搞建设,绝对是专业对口! 留在郢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飞速强大。毕竟自己一介那什么黄口孺子,即便再怎么料事如神,楚王也不可能将国政大权交到自己的手里。 打定了主意,熊午良立刻对着芈横道:“太子,我想回曲阳就封了。” 芈横一怔。 按理说,自己这个族弟,早就该回到曲阳,继承曲阳君爵位,从此过上山高皇帝远的美妙生活。 但是熊午良一直嫌弃曲阳偏远,没有郢都的锦(青)绣(楼)繁(酒)华(肆)。 再加上楚王感怀熊威以身殉国,便力排众议,将年幼的熊午良留在身边听政。 怎么这厮突然换了想法?主动想回封地去了? 熊午良自然知道太子的困惑,早就编好了理由:“留在郢都也没什么意思,大王每天都要让我在殿中听政,根本没有找乐子的时间。还不如回我的曲阳县,虽说是破了点儿,但好歹也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太子不由得点头……想想自己在宫中被宫人监督,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整日学书练剑,竟然对熊午良的说辞大是认同。 一时间对即将天高任鸟飞的熊午良竟然生出几分羡慕! 芈横:“此言甚善……此事我做不了主,还是去找我父王说一声吧——想必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4 走马上任,封地曲阳 正值初夏,天光正好。 熊午良坐在一辆并不十分奢华的小车上,悠哉游哉,直奔曲阳。 随行的唯有车夫一人而已。 楚怀王对自己这个侄子主动提出回到封地,果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虽然还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个侄子,也想留在宫中多多栽培他,但是熊午良态度坚决,太子芈横又在一旁帮腔,楚王也不好强行阻拦。 继承曲阳君之爵的芈良虽然有一个显赫的爵位,但是自身年纪小,不受重视。再加上他久在宫中,狐朋狗友也没几个,此行竟是无人相送。 反倒是三闾大夫屈原遣人送来了一封信,祝贺芈良公子承爵就封! 还在信中叮嘱了几句。 内容大概是什么:曲阳濒临越国边境,越人凶蛮,屡次犯境,让熊午良小心谨慎云云…… 熊午良大概知道屈原为什么对自己较为友善。 一是因为自己先前在殿中,帮助屈原说服了楚怀王,无形中助力屈原打击了死对头昭雎的气焰。 二是自己的父亲熊威与秦军血战而死,屈原作为著名的抗秦派、慷慨激昂的爱国大臣,对自己这样的忠烈之后自有三分怜惜情谊。 对于屈原的提示,熊午良心中有数,倒也并不是十分担心。 越人虽然凶蛮,但是一旦走出荒莽大山结阵而战,战斗力便远逊于楚军。 那些越人出山,顶多也就是劫掠一下百姓,没胆子袭击曲阳城——因此熊午良的人身安全还是不用担心的。 车马粼粼,直出了郢都城。 十里亭处,居然有一票人马早早等候了! 熊午良定睛一看,为首的赫然是太子芈横,不由得心下惊讶。 “午良怎敢劳烦太子亲自相送……” 芈横摆摆手,示意无需虚礼,对着熊午良道:“如今你倒是脱出了郢都这个牢笼……族兄今日为你饯行。” 言罢,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两爵酒,将其中一爵递给熊午良,另一杯则一饮而尽! 放下酒爵,芈横笑道:“等到入秋,我还要去你的封地秋狩,到时候可不要生分了。” 熊午良知道,太子一旦来自己的封地狩猎,释放的是一种明确的信号——年轻的曲阳君芈良将是下一任楚王的亲信,未来的楚王对熊午良十分信任。 这样一来,谁敢欺负熊午良,自然心里要好好掂量掂量。 熊午良心中有些感动,冲着芈横一拱手:“一言为定,臣弟恭候太子巡狩。” 芈横一甩手:“这五十甲士,都是宫中的禁卫好手,本太子令他们护送你回曲阳。” 熊午良心下一暖,脱口而出:“太子……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我曲阳求援。” 芈横一怔,随后无所谓地大笑起来:“好!你的好意我领了。” 眼看着芈横不以为意的样子,熊午良并没有多言。 或许此时芈横还自觉是强横楚国的太子,无需自己一个小小曲阳君的承诺。 但是数年之后,楚国便会大为衰落,再也不复强国面貌。 到那时,芈横这个楚国太子,甚至要去他国充当人质。 人质,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相反,熊午良自信在数年之后,曲阳必定在自己的建设下,已经具备相当的实力! 到那时,自己的这股助力对落魄太子来说绝对不小! …… 数日后。 “末将钟华!恭迎小君侯大驾!”一道略微粗重的声音,将车上昏睡的熊午良惊醒。 连续数日的路途颠簸,让熊午良晕头转向。 他定睛一看,眼前一魁梧的中年汉子脸色憔悴,身着全套甲胄,半跪在自己车前。 熊午良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钟华?” 对于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这钟华正是自己父亲熊威的老部曲,曾在熊威身边担任亲兵营主将这样的要职。这些年来,救下老熊威的命至少也有三次。 绝对的铁杆亲信。 “钟将军,好久不见。”这样忠心耿耿的老部曲是战国时期贵族主君最大的财富,熊午良当然不会慢待,立刻从车驾上起身施礼。 钟华赶忙侧身让开熊午良的作辑:“不敢当小君侯的礼……末将无能,护卫不力,没能保护好老君侯……请小公子治罪!” 钟华说着说着,竟要流下泪来。 熊午良扶起钟华:“先父抗秦,力战殉国,乃是曲阳的荣耀。钟将军在丹阳一战拼死手刃秦军数十,重伤昏迷,已是尽责。先父的死要记在秦人头上,不干钟将军的事。” 得到了熊午良的认可,似乎对钟华意义颇大——他深深长舒一口气,似乎背负已久的精神枷锁有所缓解。 钟华深深俯首:“愿为小公子效死……小公子直呼末将的名字便可。” “那本公子便称你为钟伯吧。”熊午良笑着摆摆手:“已经到了曲阳了?” 钟华精神一振:“前方三十里,便是曲阳地界。属下估算小公子今日抵达封地,故率领一干老君侯的部曲提早在此等候尊驾。” 钟华身后,三十几名魁梧汉子一齐向熊午良拱手:“参见公子!我等俱是老君侯亲兵也。” 钟华:“老君侯麾下原有部曲八百。与秦军丹阳血战,兄弟们为了保护老君侯几乎尽数战死,眼下还能动弹的,也就眼前这三十五人了。” 三十五条汉子一齐跪地,声泪俱下:“我等无能,未能护卫老君侯安全……” 熊午良大为感慨,走下车驾,亲自将众人扶起。 “秦人欠我楚人的血债,自然迟早要报。熊午良一直想要发展封地、重振曲阳君的威名,眼下有尔等的扶持,本公子心中踏实多了。” 众人齐呼:“愿为小君侯效死。” 熊午良勉励一番,众人便合在一处,向曲阳前进。 在钟华的口中,熊午良也大概了解了封地目前的情况。 整个曲阳,约有人口三千户,总共差不多一万五千人。 这数量可着实不少,已经远超了君爵的规制,甚至一般的侯爵也只配受封千户。 由此可见,楚怀王对待曲阳君一脉的确不薄。 熊午良此时心中有数:自己手里有地皮,有人力,还有面前的三十几位精干强悍且完全可以信赖的部曲。 这样的创业团队,论起配置绝对不低了。 凭借自己两千年后的学识、现有的资源和团队,一两年内让曲阳翻天覆地地改变,绝非难事。 5 开局一块地,一穷二白! “这便是曲阳城吗?”熊午良怔怔良久。 自打记事以来,熊威便将熊午良这个独子送到了郢都。 一来是为了让熊午良接受更好的教育——能和楚国太子一起读书,这背后的意义可不一般——芈良必将是下一任楚王的心腹亲信。也就是熊威面子大,若是寻常臣子,想将子嗣送入宫中伴读难如登天。 二来是想让熊午良这个未来的小君侯,能在郢都接触更多的楚国贵族大臣,早早混个脸熟,也算是发展人脉。 三来,恐怕也有世子为质,让楚怀王放心的意思。 总之,不管是出于哪层原因,反正熊午良已经多年没有回过曲阳县了。 眼前的曲阳城是整个曲阳县的核心——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城,城门上有一牌匾,用楚文写着‘曲阳’两个大字。 此城通体均为夯土所筑,绝对算不上雄伟大气。 和郢都城墙清一色的石砖相比,曲阳显得很是寒酸。 城虽小,但看上去倒也是整洁有序——门口的兵卒盘查着入城者的身份,倒也是有模有样! “这位便是就封的午良公子,还不向小君侯行礼!”钟华对着门口的众军士招呼一声。 众军士纷纷跪地行礼:“拜见曲阳君大人!” 路过的百姓偷偷瞄着熊午良的车驾,不由得窃窃私语:“几乎和老大人长得一摸一样!” “希望也是个体恤民生的好主君……” “老主君死得惨啊……”有人偷偷抹泪,似乎对老君侯很是缅怀。 秦国商鞅变法后,以斩首记功。因此秦军凶暴,有辱慢尸身、斩首割耳论功之习。丹阳一战,战死的楚军将士基本没有全尸。 楚人素来敬畏祖先鬼神,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堂堂正正战死也便罢了,至少尸身不可毁辱。 如今逝者的尸身竟落得个身首异处,乃是对生者极大的侮辱。 因此,楚人对秦人仇怨极深。 …… 进城之后,熊午良放眼所及,街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 “怎么如此萧条?”熊午良微微皱眉。 “公子,眼下正是夏忙时节,农户都在田里侍弄庄稼,这城中自然萧条了。”钟华解释道。 熊午良恍然点头,又问道:“按往年来看,曲阳一年的农收有多少?税率几何?” 农业作为这个时代唯一的支柱产业,农收几乎代表封地里的全部进项。 熊午良当然很重视。 “回公子的话——曲阳以良田居多,一亩可以产粟二石,税率什取其四。” 熊午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亩产才二石? 现在这个时代,农业技术水平实在太低了! 也是。 眼下不但优秀稻种的选育还不成熟,农具也极为落后,施肥的概念更是几乎没有。 好在熊午良有信心,能够凭借自己的学识改变这一切。 将农业改革的事儿记在心里,熊午良又皱眉道:“什四的税率?这也太高了!” 钟华一怔,随后解释道: “这四成赋税里,三份是要上交国库的,另外一成则是封地给您的税赋。” “公子有所不知,我曲阳的税率已经算是很低了。我楚国境内,大部分地区的赋税都是什五甚至什六。” “至于那虎狼秦国,税率更是高达什七!” 熊午良缓缓点头。 后世的《汉书》有记载:秦苛贡,收泰半之赋。 泰半者,三分取其二也——惊人的67%的农业税率! 现在看来,战国时期的诸国收取的税赋也都和暴秦差不多。 毕竟战国连年征伐,军队的开销和阵亡士卒的抚恤都是大笔大笔的开支。 君主们也只能通过向农民收取高额农业税来保障收支平衡。 曲阳县的什四税率,还真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轻徭薄赋…… 看来想要降低税赋,也只能等到天下稳定后再说了! 譬如刘邦建立汉朝之后,农业税率便只有十五分之一。 熊午良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扔出脑外,此刻的他也无心巡视领地了:“带我去库房看一看。” 钟华一怔:“公子远途劳顿,不先回府中歇息一番吗?” 熊午良摇摇头,示意钟华引路。 钟华和周围的一众部曲都兴奋起来。 自家这位新主君显然不是那种游手好闲、只知道欺男霸女的膏粱子弟——刚到封地便要巡检库房,看来是要做一番实事的。 曲阳县的库房在城中心的位置,紧挨着曲阳君府。 这库房通体为青砖所筑,在清一色灰黄色夯土房子的曲阳城里,倒也算是引人注目。 管理库房的小吏向熊午良和钟华二人行了礼,便唤来数人,七手八脚地推开沉重的库门。 空气中有浓重的锈蚀味道,显然除了粮食外,这里还囤放了某些金属制品。 库房小吏躬身道:“君侯请进,小心脚下。” 熊午良在钟华等人的簇拥下走进库房,这库房里几乎是空空如也。灰扑扑的地上散落着几粒稻米和秸秆,提示熊午良他确实没走错屋子。 钟华赶忙单膝跪地请罪: “公子,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八百子弟兵伤亡殆尽。府库困窘,无法抚恤,属下自作主张,用库中存粮代替财帛抚恤亡者……请公子治罪。” 熊午良沉默片刻,摆摆手:“你做得对。” 想要东山再起,熊午良就绝不能伤了人心。 宁可府库跑耗子,也不能短了战死将士的抚恤。 “君侯请看——府库中尚有兵器二百余件,战车十二辆。”府库的小吏将众人引至府库深处,拱手介绍道。 熊午良定睛一看,眼前的武器基本是清一色的青铜兵器,战车也锈蚀斑驳,不由得暗暗摇头。 西边的强秦已经开始普及制式的铁质兵器了。 自己的封地还停留在青铜时代! 至于府库中的那十二辆战车,更是早已被步骑野战淘汰的老旧货色。 熊午良叹了一口气,自己眼下可谓是一穷二白啊。 钟华在边上安慰道:“公子莫要颓唐——只要等到秋收,这府库里便不会空空荡荡了。” 熊午良摆摆手。 靠剥削那些老农,能搞来几分钱粮? 想要脱贫致富,还得搞建设,搞工业化! 眼下封地里一穷二白,再加上强敌环伺。 想要按部就班搞市场经济,恐怕行不通——只能搞计划经济! 还得是战时计划经济! 想要搞工业办工厂,没有工人可不行。 首当其冲的,便是要提高农业生产力水平,扩大粮食生产。通过农业技术的提高,让农民从土地农忙中脱离出来,有闲暇时间去工厂里做工。 目标明确! 熊午良来封地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革新农业生产技术! 6 农业技术改革 府库的隔壁便是曲阳君府,熊午良巡检了库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这间府邸很简约,远远比不上熊午良印象中影视剧里的贵族花园的样子。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花谢假山。 只是一座简单的别院,有一大片空地可供停放车马,角落里稀稀落落地种着几片竹林。 除了占地面积不小之外,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钟华带着熊午良转悠了一圈儿,熊午良便将这座府邸记得差不多了。随后众人进入了书房,这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楚国地图。 看材质,应该是羊皮。 另外的一面墙上挂着一面明黄色的楚国旗帜,一侧的书架上码放着一排竹简。 除此之外,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芈良公子咂舌——难怪在高达什四的赋税下,熊威也能得到封地里民众的认可和爱戴。 身为楚国重臣,楚王最信赖的王族大臣,书房竟然如此简约,没有任何繁复贵重的漆器装饰。 一路护送熊午良的甲士头领作辑道:“君侯已经安全到达封地,我等便告退了。” 熊午良起身,很客气地作辑道:“一路辛苦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不敢当君侯礼遇——我等还要尽快赶回郢都,向太子殿下复命。” 闻言,熊午良再次在心中感谢了太子芈横,随后亲自将五十名禁军甲士送出府门,然后回到书房,此时书房里只有钟华等三十五名亲信部曲了。 “设座。”熊午良招了招手。 “谢过主君。”众人也不客气,纷纷落座。 也确实没有必要客气,按照战国的规矩,他们的后代将永远是曲阳君一脉的部曲。 这样的亲信,堪比异姓手足,乃是真正荣辱相连的死忠。 熊午良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如今我继承了先父的爵位,回到了封地,定要重整旗鼓,恢复曲阳君爵位应有的显赫地位。” “请主君示下!”众人精神大振! 不怕新主君折腾,就怕他躺平。 折腾说明是想干实事,哪怕是瞎折腾,也总比往府里一躺整日无所事事要好。 曲阳君三个字,曾经代表楚国最炙手可热的显赫王族大臣。在往常,身为曲阳君的亲信部曲,即便是楚国的公卿大夫,也要给在座的汉子们三分面子。 没想到秦楚丹阳之战后,曲阳君一脉却这般落魄! 在座的哪个不想重振旗鼓,恢复往日雄风? …… “想要重振威名,对外和对内两条路都要走。” “对外,要向秦人雪耻报仇;对内,则要发展民生、鼓励生产。” “说起向秦国报仇,不是图一时口快,而是要有充足财力军力作为支撑——归根到底,还是要先发展民生。” 钟华和众人对视一眼,十分兴奋。 这个小公子,说得头头是道,看来有点水平! 众部曲一齐起身,亢奋道:“请主君宣示如何发展民生,我等竭力效从。” “好!”见众人十分积极,熊午良十分欣慰:“芈良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要搭建大量的公厕!封地内的所有人,今后不得随地大小便,必须在公厕内方便!” “谨遵……哈?”钟华懵了! 这是什么狗屁命令? 自打三皇五帝以来,哪有人君插手过便溺之事的? 即便是那桀纣,也管不了这么宽吧! 太离谱了! 钟华赶忙进谏:“公子……此等命令,自古未闻……恐怕民众会大为不满啊,还望主君收回成命!” 熊午良叹了一口气。 这公厕计划,是熊午良计划中农业技术改革的第一步。 熊午良想要利用排泄物和秸秆,沤制农家肥! 届时再搭配上熊午良改造后的新式农具,亩产翻几番不在话下。 看着一众目瞪口呆的忠实部曲,熊午良只能循循善诱:“诸位,将这污秽之物集中起来处理,总比随意倾泻要好很多吧?” “以往那些人,用便器便溺之后,将污秽之物随意丢弃。” “脏臭了道路倒还是小事,万一哪个缺德的扔到河里,岂不是污染了饮用水?” 众人脸色一白。 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处理这些脏污的。 还从来没细想过,这些被倾倒的翔最后都去了哪里…… 眼下听熊午良一说,众人居然觉得——这建立公厕,势在必行! 而且要尽快落实! 况且,这毕竟是新主君的第一道命令。 就算这道命令再怎么离谱,也得捏着鼻子,给熊午良这个面子。 众人对视一眼,拱手应是:“谨遵主君令。” 见众人没什么意见了,熊午良大手一挥:“芈良的第二道命令——今岁的农税,降至什一!此外,即日起农户新开垦出来的土地,三年内一律免税!” 众人大惊! 什一? 就算曲阳君自己留的那一成不要了,光是上缴国库的税,便是什三! 收什一的税,那封地缴纳给国库的钱粮怎么办? 众人方才可都看见了,曲阳县的库房里空空如也,耗子都能饿死! 小君侯脑子烧坏了? 钟华咬着牙质疑道:“主君,若是真只收什一的税,那么曲阳今年连上缴国库的钱粮都凑不齐了,到时候大王问罪下来,如何是好?” 熊午良微微一笑:“诸位勿忧,在大王面前,我有这个面子,欠缴些许,不会被大王治罪的。” 秦楚丹阳之战,本就是楚怀王因怒而兴兵,打的一场没头没脑的仗。 结果导致楚军大败,上代曲阳君熊威战死沙场。 虽然楚王不说,但是熊午良知道,楚王对自己一直有着隐隐的歉疚。 再加上自己颇得楚王的偏爱,还有太子可以为自己说情。 就算真的欠了一年的赋税,楚王也不会因此惩罚自己的。 况且,熊午良有信心在今年让封地的农作物产值飙升!相信什一的税赋,也顶得上往年的什四! …… 熊午良之所以要减赋,就是为了刺激农户的生产积极性! 鼓励农户们开垦新土地,拼命种田! 要是今年开荒的成效显著的话,熊午良甚至有心今后一直保持什一的税率。 毕竟只要几年的发展时间,就不需要熊午良刷脸来抵上缴的税了。 身为穿越者,熊午良深知,致富绝不仅是通过剥削农户那点儿可怜钱才能办到——等到曲阳的工业化铺起来,轻轻松松就能创造出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产值! gdp翻个十倍,根本不过分! 众人见熊午良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也拱手应是。 本以为芈良公子见了空空如也的库房之后,肯定要加大今年的征收税赋,没想到他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加税,反而大规模减税,仅仅收了什一的农税。 要是熊午良真能在大王面前混得开,那减赋对于封地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儿。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已经伤了元气,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能有这一年的轻徭薄赋,农户们就会好过很多了…… 见众人再无异议,熊午良便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钟华也拱手施礼,正要告退,却被熊午良拉住:“曲阳城内可有工匠?帮我找几个伶俐的来,我有东西需要匠人为我打造。” 7 新式犁具 送走众人后,熊午良跪坐在书案前,思忖片刻后,取一支笔在空白的羊皮纸上勾勒了几笔,然后便在书房里踱步,拿起竹简随意地翻看。 不消一个时辰,钟华便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回来了。 “主君,这个匠工叫石二,论手艺算得上是曲阳城内的好手了。” “匠工石二,拜见主君!”那男子扑倒在地行礼。 熊午良摆摆手,示意石二站起来说话:“你会木工吗?” “回禀主君,小人木工石工都会一些,请主君吩咐。” 熊午良拿起案上的那张羊皮纸,递给石二:“看一看,能做得出来吗?” 石二接过图纸,定睛一看,不由得讶异道:“这是……犁铧?” 呦?熊午良不由得多看了匠工一眼,这厮倒是挺聪明。 自己图纸上画的东西,外观上距离现在人们用的犁铧差距可不小。 “这叫曲辕犁,确实是一种犁铧。”熊午良点了点头。 石二捧着图纸咂舌:“世上竟有这般复杂的犁铧?小人做了一辈子工,还是第一次见。” “能做得出来吗?” 石二仔细看了看图纸,笃定道:“虽然第一眼看上去造型复杂,但也都是简单的结构。主君想要的话,不消半天的时间,小人便能做好。” 熊午良前世是干土木的。 这图纸,画得十分专业! 每处的大小尺寸,都在图纸上标注得明明白白。 要是做不出来才有鬼了! “好!尽快做出样品,送到我府中,必有赏赐。”熊午良笑道。 待匠工石二走后,钟华颇有不解道:“主君,这曲……什么犁,到底是什么东西?” 熊午良微微一笑:“曲辕犁是一种新式犁具,比现有的犁铧效率要快数倍!若是能在曲阳大范围使用,必然大大助于开垦土地!” 曲辕犁,这可是进过历史教科书的神器。 乃是我国农耕技术发展成熟的标志! 比现在的耒耜,足足先进了近一千年! 降维打击,懂不? …… “听说了吗?新来的小君侯,要更改税赋了!” “据说是降赋了!” “竟有此事?从来只听说过加赋,何时有减赋之说?” 对于农户来说,极少有什么事儿能比税赋更加重要。传言风一般地传播出去,曲阳城议论纷纷。 城门口处,大批闻风赶来的人聚集在一起交换消息,让平日里萧条的曲阳城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今年实行的是什一税!”传令的小吏一锤定音。 众皆哗然! 还能有这种好事? “官爷,莫要拿我等寻开心。天下之大,哪有什一的税赋?”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地道。 “谁有心思与尔等玩笑?主君说了,今年的农税什取其一;另外,即日起开垦的农田,三年内不征税!”传令的小吏虽然板着脸,但眼里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对于大伤元气的曲阳来说,这道减赋的命令太重要了! 众人哄嗡良久,终于确定了小吏没在开玩笑,城门口处大大热闹了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主君英明!” “主君万岁!” 人群激动起来,居然涌上前去,将那传令的小吏高高举起,欢呼不停。 “哎!哎!尔等刁民,快将我放下,我还有公务在身!”小吏大声呵斥。但这份傲娇很快便维持不住,那小吏也跟着众人欢呼起来。 什一税,这是什么概念? 数百年来,谁也没听说过哪里有这么低的税! 对于农户而言,高层间的派系斗争和他们关系不大。 若不是战死在秦人手里的乡里乡亲太多,恐怕他们对秦人的态度也会很淡漠。 家国大事,干他们屁事? 新来的主君是个能体恤民生的好主子,这就是天大的大好事了! “新开垦的农田居然三年不征税——我正想要把河滩那片荒地开了,妙极!” 众人兴奋不已,干劲十足。 谈笑间,也有人提起了公厕的事。 “听说小主君不允许咱们随便屙屎了,要搞什么公厕。” “何为公厕?” “就是公共茅房。” 那传令小吏闻言,立刻道:“二三子切不可大意,再有敢随意屙屎的,这减赋就不减他家的了。” 有个憨厚老农大声道:“莫非官府要那些脏臭之物有用不成?” 众人哄笑起来。 小吏板起了脸,狠抽了那老农一巴掌:“休要胡言,主君一片好心,尔等难道还不领情?” 有人点头附和道:“此言甚是,在家门口挖个公厕便顶了今年的徭役,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这个年头,服徭役是个苦累活儿。 所谓徭役,便是百姓每年都要腾出一段时间,自带干粮为君主义务工作。 一般要干的都是修建城墙这样的苦累活儿,走很远的路不说,还容易遇到各种危险。 在自家门口搭个茅草屋、挖个坑道便能顶一年的徭役,可谓是善政了。 “小君侯如此体恤民生,我等怎能不领情?官爷既然要屎有用,二三子必然竭尽所能,让官爷有大大的收获。”有人嬉皮笑脸地玩笑道。 众人哄堂大笑:“是了是了,比试一番,看看谁家的数量能让官爷满意……” 小吏涨红了脸,骂骂咧咧,众人哄笑得更厉害了…… ……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闲来无事,又在几个亲兵部曲的陪伴下,在府邸里转悠了一圈儿。 虽然这里挺朴(简)素(陋),一点儿也不像剥削阶级的豪宅。 但是能在县城里坐拥这么一大块儿地皮,在前世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 眼下自己的第一批政令已经吩咐下去,不管下面的百姓理不理解,总之反响不错,推行得很顺利。 熊午良巡视了一圈儿之后,天色也暗淡下来。 战国时代是没什么夜生活的,曲阳县这个穷乡僻壤更是没什么乐子可言。见天光黯淡,熊午良便直奔卧房而去。 “见过主君。”卧房门口站着两个亲兵,显然早早便守在了这里:“热水浴桶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放在里面。主君放心歇息,门外有我二人守着,有事儿您大声招呼一声便好。” 熊午良拍拍两个亲兵的肩膀:“诸君辛苦了,尔等无需在此守候,径自歇息去便是。” 连续数日的旅途奔波,再加上今天折腾了一整天,熊午良早已筋疲力尽。虽然亲兵部曲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但他此刻连沐浴的力气都没有了。 索性便再脏臭一宿,明天再说吧……反正芈良公子也不是什么有洁癖的干净人儿。 熊午良进了卧房也不掌灯,摸黑径直扑在了卧榻上。 软乎乎的。 咦?手感怎么有点儿不对? 8 是个人才,全县推广! 温温软软,熊午良当时就没了睡意。 差点儿就是一嗓子‘有刺客’。 熊午良连退数步,‘唰’地一声点着了灯油,卧房瞬间便亮堂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芈良公子定睛看去。 床榻上,有一个模样温润可人的女孩子,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浅黄色衣服,看上去倒像是被熊午良吓了一跳。 那少女哆嗦着向熊午良盈盈一礼,请罪道:“奴婢见过君侯,方才惊驾,还望君侯恕罪。” 熊午良确实也被吓得够呛。 任谁的床上,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也会吓得不轻。 但是如果床上出现的是个美女…… 熊午良镇定下来,站在门侧——虽然这女子看上去温润乖巧(好像还被自己方才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如果真的表现出了危险,熊午良绝对第一时间逃命。 万一是熊威当年得罪的什么仇家,眼下派个女刺客找上自己寻仇呢? “你是何人?” “回禀君侯,奴婢是钟大人买回来伺候您起居的,您唤我小仪就好。” 熊午良放下戒备——无论如何,钟华肯定是值得信任的! 也是,门外一直有自己的亲兵守候,哪能有什么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自己卧房里来? 熊午良看着小仪,有些哭笑不得。 钟华那老杀才倒是挺细心。 自己人还没到呢,暖床丫鬟倒是先给配上了。 甚好,甚好……阿不!岂有此理! 本公子岂是那等好色之人? 嗯…… 熊午良倒不是圣人,但是今天实在是累得够呛,现在一心只想睡觉,疲惫的身体完全没什么邪念:“你先退下吧,本公子今天无需你伺候。” 芈良公子说完,自己也感觉有点脸红。 不用伺候就不用伺候,偏偏还说什么‘今天’无需伺候。 该死! …… 翌日清晨。 因为昨晚睡得早,所以芈良公子早上醒得也很早。 若还在宫中,此时是要在剑术教习的监督下练剑的! 熊午良揉揉双眼,感觉神清气爽,但是看着外面还蒙蒙亮的天,倒也实在做不到像在宫中一样起床去练剑。 “公子,您醒了。”房门被推开,小仪走了进来,将一盆热水放在边上:“给您准备的热水。” 熊午良打眼看去,在明亮的光线下,这女孩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白白净净,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很是清秀端正。 熊午良收回目光,从床榻上爬起来,用热水洗了一把脸,顺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回公子,奴婢是越国人。” 芈良心中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小仪,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公子,外面有个叫石二的匠工,一早就在等候了。”小仪低眉说道,没有注意到熊午良审视的目光。 熊午良穿上衣服:“他倒是来得很早,让他在演武场等我。把钟伯请过来,” “唯。”小仪屈膝一礼,领命而去。 …… “主君,这是您昨日要我做的曲辕犁。”石二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熊午良行礼。 熊午良上前两步,打眼一看。 这曲辕犁用了上好的梨木…… 通体一个毛刺儿也没有,雕龙画风,精致无比! 芈良公子有些无语…… 一个农具而已,居然被这老小子当作工艺品来做了。 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一件精致的成品,可见这石二的手艺的确不错。 熊午良大概检查了一下,感觉没什么问题,心中很是高兴。 有了这东西,不愁粮食产量上不来。 “赏。”熊午良大手一挥:“立刻大量打造此物,全县推广!” 匠工石二喜滋滋地从钟华手中接过两串赏钱,顺口问道:“主君,这曲辕犁真能比县里的犁铧用起来更好?” 熊午良心情正好,闻言笑道:“岂止是更好,效率至少要翻个三倍。” 石二惊掉了下巴,伏在地上叩了个头道:“主君竟能有如此大才……只是,小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战国中期,工匠的地位还不像后来那么卑微。 要是再晚一百多年,熊午良造出曲辕犁,收获的便不是‘大才’这样的赞扬了! 只会被天下贵族耻笑——以尊贵身份,行工匠卑役。 芈良公子挑挑眉,当仁不让地接受了石二的颂扬,宽和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石二壮着胆子道:“主君明鉴——这曲辕犁的复杂程度,远超现有的犁铧,若不能让百姓亲眼见识到这曲辕犁的厉害,只怕没人乐意改用这种做工繁琐的新式犁铧。” “要是您以命令的形式,强行推广曲辕犁,恐怕百姓心中会有不满,执行起来也难免阳奉阴违。” 熊午良一怔,随后缓缓点头。 此言甚是。 任何一种东西,如果以上位者的强制手段推行,即便初衷是好的,也必然会遭到百姓的抵触。 没想到这石二,心思还颇为灵敏。 熊午良:“此言有理。赐坐,看茶。” 石二大喜,能在新主君面前混个脸熟,甚至是博得主君的重视,比再多赏赐都值钱! 石二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这种表现自己的机会,千载难逢! 他诚惶诚恐地跪坐在边上,屁股微微欠起,以示恭敬:“以小人之见,不妨把那些村里的里正都叫过来,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一下这曲辕犁的效率,然后再推广此物,想必效果要好上许多!” 熊午良思忖片刻,笑道:“我有更好的办法。” “传我的命令——就说本公子重视农垦,要举办一场耕地大赛,比拼垦地速度。” “届时官府会派遣一人,当众拉犁,与众人比试。” “但凡有能胜过官府拉犁者,立赏十金!” “无论身份贵贱,只要自诩是个耕地的好手,均可报名参赛!” 石二闻言,大为钦佩:“如此一来,这比赛必然万众瞩目,推广的效果更是好了千倍……主君妙计,小人愧不能及也。” 熊午良满意地微微一笑。 在这个时代,论起造噱头搞推广,谁能比得上自己? “石二,此事便交由你去办,若是办得好,本君有赏。” 石二大喜过望,连忙跪伏在地,连连叩首:“石二必不负主君栽培!” 熊午良摆摆手,石二便领命而去——这厮脚步快得飞起,显然干劲十足。 钟华有些忧虑:“主君,臣下斗胆一言——这耕地比赛,若是当真无人能取胜,倒是圆满。万一真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曲辕犁,届时这曲辕犁可就更不好推广了。” 熊午良自信满满:“钟伯勿忧,本公子心中自有分寸。” 钟华拱手称诺。 熊午良沉吟片刻,话锋一转道:“府中的小仪,是你买来的奴婢?” 钟华一怔,随后老老实实道:“正是。” “老君侯治家廉俭,偌大的曲阳君府,也没个趁手的仆役。” “臣下心想,公子自幼在郢都长大,过的都是贵公子的生活,若是身边没人伺候起居,怕公子不习惯。” “府中都是我等莽汉粗人,让这些大男人来伺候公子,难免不够细心。下臣便私下做主,为公子买个婢女……公子难道是对小仪不满意?” 芈良摆摆手:“倒是没有不满意……这婢女是越国人,你可知晓?” 钟华笑笑:“曲阳与越国接壤,自然有许多越国籍贯的奴隶,臣下看小仪长得标致,便买了来。公子若是不放心,再去买个楚国的奴隶贴身伺候,也不费许多钱。” 熊午良手指轻轻叩着面前的长案,缓缓道:“越国人……不应该啊……我看小仪的形态举止,不似普通农家女。怎会流落到我大楚当了贱婢?” 熊午良前世是干工程审核的,十分细心。 这个时代的仆役奴隶,基本都是穷苦贱籍。 但是,熊午良虽然和小仪接触不多……但小仪对着熊午良的行礼,分明是越国贵族之间的礼节。 虽说贵族大臣,因为丧师辱国之类的罪行,导致家眷被贬为奴的故事也不少。 但是那种奴隶,都会被本国的相关部门严格地监视控制,基本不可能流出外国。 这便是疑点! 小仪毕竟是近身伺候的,熊午良当然要谨慎一些。 钟华笑道:“主君莫疑——现在越国内乱频仍,莫说是贵族之女,便是王族子嗣也难以自保。” 哦? 钟华:“越王姒无疆身死之后,王储之位未定,越国的大臣们各成一派,斗争激烈。不但朝堂上政令乱作一团,甚至派出刺客暗杀政敌的事儿也屡见不鲜。” “越国这个大楚的宿敌,我看短时间内是别想站起来了。”钟华如是笑道。 岂止是短时间站不起来。 数年前,越王姒无疆被齐国忽悠,倾尽举国之兵来犯楚国,结果兵败身死。 然后,便是各派系连绵不断地倾轧。 在历史上,明年(周赧王九年,即公元前306年)越国便会由动荡演变为内乱。 楚国则会趁火打劫,鲸吞整个越国,拓地千里。 当年春秋霸主越王勾践传下的社稷宗庙,从此再无香火。 …… 若不是小仪的这个小插曲提醒,熊午良还真把这段历史给忘了。 眼下既然想起来了,那熊午良就决然不能对此袖手旁观了。 众所周知——灭国之战,功劳最大,获利最大! 人口、财货、漆器、粮食…… 这杯羹,曲阳无论如何都得捞上大大的一笔! 还有一年,时间紧迫! 9 耕地大赛,全员震惊! 曲阳城外的一片荒郊。 这是一片任哪个老农看了都得叹口气的烂地,平日里鲜少有人驻足。 今日,此地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眼下正是夏忙时节,农户人在田里干活儿还嫌来不及,又怎会舍得珍贵的农忙时间,在大白天里聚在一起? 再一细看,发现人群前排正中处,赫然便是新承爵的曲阳君芈良,身边还簇拥着一众亲兵! “主君有令——耕地大赛,正式开始!”一位亲兵高声呼喊道。 旗帜摇动,众人哄嗡一声,兴奋不已。 在数名亲兵的引领下,熊午良在上首处入座。此地眼界开阔,可以将整个比赛场地一览无余。 比赛场地里的树木已经被人砍伐干净,土地里大一些的石块儿也被挖走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开垦荒地的初期工作,但是这片烂地还是让人头大。 毕竟是块儿从未被开发过的荒地,土壤板结很严重,即便是种田好手,看见这片地也得叹口气挠挠头。 熊午良身后,石二恭顺谄媚道:“主君,对小人的安排可还满意否?” 熊午良颔首称赞:“不错。” 石二立刻笑开了花,心里像吃了口蜜一样甜。 十个民间推举出来的耕地好手站作一排容光焕发,摩拳擦掌,引得围观群众的阵阵欢呼。 熊午良的耕地大赛被石二一通宣传,眼下已是整个曲阳瞩目的焦点! 谁不想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活动上一鸣惊人? 那石二果然没有撒谎——小君侯已经亲自到场裁判了! 要是能在耕地大赛上表现优异,不但有‘十金’的重奖,还有可能吸引主君的注意——万一能被这位贵人青睐,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各村各里自然竭尽所能,将本村里最优秀的耕种好手推选出来! “那个就是我们西沟里的选手!论起种田,绝对是一把好手!” “我家老四今天赢定了!” “你那个一看就不行!看我们赵里选出来的人——一天能开一亩地!” 众人为之侧目。 熊午良听见了,也不禁扫过去一眼——即便是在后世,凭借先进的现代化农具,手工开荒一天也就是两亩地罢了。 能用简陋的战国农具,一天一亩! 确实是狠人狠事儿。 熊午良站起身来,现场很快便安静了。 “芈良自承爵之后,最重民生;今日大赛,旨在鼓励农桑——尔等的目标,就是犁开眼前这片荒地。半个时辰为限,谁犁开的面积能大于官府之人,便赏十金!” “二三子明白否?”熊午良中气十足! “我等明白了!”十位耕田好手摩拳擦掌,围观群众也纷纷点头。 规则很简单!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不了假! 熊午良冲着身后的亲兵队伍里随手一指:“你,替官府出战。” 选出来的那亲兵,看上去并不十分强壮。 至少比起那十位一看便是膀大腰圆的好手差了许多。 被指到的亲兵奉令出列,引出围观人群一片失望的嘘声: “就这体格,也上来比试?” “肩上没黑茧,生瓜蛋子一个,结果已经不用看了。” “哈?就这?我觉得我上我也能赢!” “想必主君是故意让我等农户人赢下这十金,鼓励我们好好开荒吧。” “是也,是也……” …… 下面的人纷纷摇头看衰,那亲兵却丝毫不慌。 亲兵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甲胄卸去,扶住了今天的主角——曲辕犁。 为了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过去的几天里,每个亲兵都再三练习过如何操作曲辕犁了。 眼下虽然还算不上运用纯熟,但也绝不手生! “比赛开始!”钟华一声令下! 十位早就精神高度集中的大汉,立刻开始疯狂地挥舞手中的耒耜! 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十人脸色涨红,进展神速! 反观亲兵那边,他不紧不慢地将曲辕犁扶正…… 其实曲辕犁,最好还是配合牛耕。若是没有耕牛,最少也应当两人同时操作。 要不是曲阳君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士,寻常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折腾不了这一架硕大的曲辕犁。 这亲兵虽然肌肉块看上去不算夸张,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大力士! …… 比赛开始,十个耕田好手汗水翻飞,遥遥领先! 亲兵则只是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果然,速度差得太远了!”围观群众纷纷摇头! “结局已经注定了!那十个人都能领走十金!”有人羡慕嫉妒恨。 但很快,曲辕犁有了前进的惯性,那亲兵也逐渐找到了手感! 慢慢开始追赶上来! 距离不断缩小! …… 那个来自赵里的大汉果然是夺冠热门,冲在最前面,拉开了和第二名好一段距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感觉自己的速度有明显的下降。 毕竟,连续不断地挥动耒耜可是个力气活儿。 但是一定要夺得第一!从主君手里接过赏赐,光宗耀祖! 大汉闷头苦干,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 欢呼声怎么变小了? 耳边仍有围观群众的惊叹骚动声,但似乎并不是在惊叹自己! 汉子不由得减慢了手头的动作,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一眼。 吓了一跳! 那亲兵就在自己身后! 而且脸不红气不喘,似乎仍有余力! 大汉大惊,立刻集中全部注意力,拼命垦地。 但是,胳膊越来越酸痛。 速度越来越慢。 大汉满脸绝望地看着那亲兵用不紧不慢的匀速超过了自己,而且距离越拉越远。 围观众人哄嗡一声。 谁都看出来了,那亲兵就是个耕田的新手。 但是他用的犁有古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架曲辕犁上! …… 还不到半个时辰,石二准备的地皮已经被全部耕完了,比赛宣布结束。 结果已经一目了然——那亲兵自己耕出来的垄沟,便占了整块儿地的接近一半儿! 其余十个耕作好手加起来,也就是与亲兵堪堪持平! 而且亲兵犁出来的垄沟,深浅一致,规整笔直。 高下立判! 围观群众已经鸦雀无声。 “我宣布,耕地大赛结束!官府胜!”主持赛事的石二大声宣布。 “我不服!”赵里的那汉子浑身冒着热气,说话气喘吁吁:“一定是他用的工具有问题!” 当然,只要是神志正常的人,都看出亲兵手里造型别致的曲辕犁有古怪了。 “官府获胜,纯粹是因为工具更好!”赵姓汉子不顾旁人的阻拦,气愤地喊道。 众人担忧地看向端坐正中位置的熊午良,生怕他会因为大汉的不分尊卑而发怒。 熊午良身侧的石二很狗腿子地站了出来:“放肆!这工具乃是主君大人亲自设计出来的,当然更好!” “那亲兵操作起来还不够熟练,不然还会更快!” 众皆哗然。 已经一个顶十个了,这还是不熟练? 还能更快?! 10 开荒,看我民心所向 钟华站起身来,沉声判决道:“此次耕地大赛,只比拼速度,并没有对农具做出限制——故而官府胜出。” 对于钟华这位曲阳君府里功勋卓著的老部将,所有人都是熟悉且尊敬的。见钟华亲自裁判,参赛的大汉也无话反驳了,只能默默坐回原地。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 钟华立刻转身拱手:“请主君示下。” “虽然没有农具限制,但是官府凭借曲辕犁这等神兵利器取胜,的确胜之不武,”芈良如是说道,“为十位壮士赏钱。” 钟华并没有意外——这段红脸配白脸的剧情是熊午良早就计划好的。一侧走上来十位亲兵,往每个大汉手里都塞了一串儿金饼——每人十金。 曲辕犁? 十位壮汉对视一眼,突然一同跪地! “主君仁厚,我等不要这十金赏赐,只求主君将那神兵利器‘曲辕犁’传下!”众人叩首不止。 谁都能想的清楚。 拿了这十金赏赐,只不过富贵一时。 若是求得曲辕犁在手,那么世世代代都可以受益! 围观群众也哄嗡一声,眼热地看着被众亲兵簇拥在中间的熊午良。 钟华和石二一左一右,站在熊午良的两侧。此刻二人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熊午良,难掩心中的敬意。 推广曲辕犁之事,成了! 今日之后,在整个曲阳县,曲辕犁的应用将风靡一时! 熊午良微微一笑,双手作虚扶状:“诸位请起……本公子也有意将曲辕犁传给全县父老……” 众人皆欢欣振奋,不由得齐声声为熊午良欢呼两声。 前有降赋,后赐利器——这位小君侯当真是一位仁君! “本君先前有一道修筑公厕之令,尔等听着——哪个里能将此令落实得更快更好,这曲辕犁便优先供给给那个里!” 熊午良当然也希望曲辕犁能够尽快全县普及。 但是此物与耒耜不同——打造曲辕犁,是需要一点技术的。而且曲辕犁是崭新物事,交给农户人自己打造,也怕他们打造的有什么瑕疵谬误,最后以讹传讹,造出依托答辩。 因此,生产曲辕犁,还得是由官府亲自一件件赶制。 推广应用,自然得有先后了。 …… 眼下熊午良对于今年的收成,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有划时代的农家肥、划时代的新工具、降赋刺激出来的农民生产积极性……今年的曲阳县收成,在这个时代必定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务之急,便是如何生产出供全县使用的曲辕犁! 石二突然头皮发麻——感觉有不详的预感…… 全县食邑三千户,那就是三千套曲辕犁…… 石二就算拼了小命,一天也就能打造三四套罢了—— “石二,给你两天时间,召集你认识的所有工匠来我府上,”面对巨大的工作量,熊午良却成竹在胸:“本公子要办曲阳县的第一家工厂!” 是时候用流水线生产工艺和现代化企业管理制度,降维打击了! …… 曲阳城外。 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 田地里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精壮男子正在拼命地做农活,妇人在边上打下手。就连总角小儿也在田地里跑来跑去,送着荷叶状的面饼和清凉的井水。 钟华咂舌:熊午良的降赋之策,太蛊惑人心了。 还有那什么——开垦农田,三年免税的政策。 这些农户人都着迷一般伺候着田地。 凭借新式的农具,曲阳县的农田面积在肉眼可见地增长。 在这个时代,可供耕作的农田还远没有全部开发,封地的现状还不是后世诸多王朝普遍的‘人比地多’。 曲阳县内,从未开发过的原始森林还颇多呢。 此刻被熊午良的新政刺激,这些原始山林正在急速消减。 熊午良一行人一路巡视过来,大片的森林被砍伐一空,粗如怀抱的大树被毫无怜惜地焚烧成灰烬。 这些原本可为栋梁材的树木余烬和其他草木灰混在一起,成为了新开垦农田的第一批天然肥料。 要是放在后世,熊午良一定会被环保少女掐住头左右摇摆! 但是眼下,熊午良没时间考虑那么多——这个时代的森林资源不值钱,但是实打实的粮食却价值连城! “小仪,去讨些水来。”熊午良吩咐道。 小仪答应一声,走向田边,温和地与水井边的孩童说了几句。这样漂亮的姐姐很快引起了农人的注意,随后便注意到了路旁的熊午良一行人。 农人们立刻骚动起来,凑了过来,冲着熊午良行礼致意。 “不知小君侯驾到,有失礼数,望君侯海涵。” 现在曲阳君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 熊午良笑着,从车上走下来,示意众人免礼。 或许是这土路太过颠簸,熊午良浑身酸痛,要不是小仪扶了一把,怕是站不稳。 看来修路之事,也要尽早提上日程! “诸位父老,今日农活儿多否?可有什么困难需要芈良解决?”熊午良笑意吟吟。 人群中,一长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熊午良行礼:“君侯,农活儿虽多,却不嫌累——后生们干劲足哩。” 熊午良束手还礼:“这位长者如何称呼?” “老朽是本里的里正,名字低贱,不敢入君侯的耳。” “小君侯为民减赋,更是传下曲辕犁这等造福百代的神兵利器,真乃善主也。” “幸赖小君侯的福,今年收成必定大大提高!” 一众农民纷纷点头附和,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这个时代,把百姓当人的主君并不多。 此时还没有陈胜振聋发聩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没有李世民‘水可覆舟’的自我警示。 贵贱生来有之似乎天经地义——底层民众只不过是王侯君主实现霸业宏图的工具罢了。 譬如在秦国变法的商鞅,根本不把底层民众当人看,也根本不会顾及小民的诉求(见《商君书》)。 甚至公然主张刑九赏一,鼓吹以奸治国(同见《商君书》)。 各国的农税,普遍在四成到七成之间! 想象一下你在电子厂努力打工一个月挣了两千块血汗钱,结果要交一千四的税! 必定会觉得路灯光秃秃,很不美观…… 要不是战争连绵这样的外部矛盾吸引了注意,掩盖了本国的内部矛盾,包括秦国在内的许多国家早就应该内乱垮台了。 所以秦并六国之后,再没有了外部矛盾来转移矛盾,内部的矛盾便骤然凸显——陈胜吴广起事,天下群起而相应,曾经吊打六国的大秦在人民的漠视乃至仇视下轰然垮台。 在这样普遍压榨的背景下,熊午良愿意把底层小民当人看,已经足够博取忠诚和爱戴了。 …… 根本不等熊午良等人反应过来,众人纷纷将手中的荷叶面饼塞向熊午良的车驾。 护卫的亲兵们一脸蒙蔽,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拦这群冒犯车驾的刁民。 按照楚律,小民冲撞贵族车驾,可格杀勿论! 但这群农人一个个笑意盈盈,甚至爱屋及乌,将珍贵的面饼往他们这些亲兵嘴里塞——塞不下就强行塞到怀里。 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喂,让众亲兵懵了! 钟华大为感慨。 即便是熊威勤俭多年,颇得民望,也不至于被百姓如此爱戴! 钟华在心中惊叹——封地如此民心,可为主君死士也! 小仪也震撼不已! 越国眼下内乱不断,各派几乎兵戈相见,却从未有人能体谅小民艰辛。 在她们越国,从未有哪个贵族能得到如此民心。 这个年轻的曲阳君,不可小觑! 11 修建工厂,手搓科技树第一步! 曲阳君府。 熊午良仰躺在卧榻上,迷迷糊糊。 夏日的正午,实在让人困倦。 小仪跪坐在熊午良的床前,捂嘴轻笑,将手中的果子细细剥了皮,送到熊午良嘴里:“大人,甜不甜?” 熊午良双眼微眯:“甜。” 自打巡视封地之后,小仪对熊午良更加恭敬了。各种揉肩捏腿之类的服务项目,做的十分到位。 这样的生活,才是穿越者应该享受的! 要是能永远享受这种腐败的生活就好了。 该死的秦国! “主君,石二来了。”钟华在门外通禀道。 熊午良用尽全身毅力,才将自己从温柔乡里拔出来。熊公子揉了揉脸,勉强从床榻上坐起。 小仪红着脸,将芈良公子扶了起来。 熊午良嘿嘿一笑,捏了一把小仪的脸。小仪瞬间脸红到了脖颈,声如蚊讷:“公子……” …… 石二恭敬地对着熊午良行礼:“主君,小人寻了曲阳城内所有匠工,共一百人,都在府外候着。如何开工,请主君示下。” 熊午良颔首:“做得不错。” 再次得到了熊公子的认可,让石二精神大振,干劲十足。 石二屏着呼吸,等待熊午良的命令。 熊午良此刻在心中筹划的,是曲阳县的第一座工厂! 农具加工厂! 此刻的曲阳县,还没有机械化设备,这第一座工厂,加工手段基本只能依托匠人的手工了。 但众所周知,一旦将某种产品成规模化地生产,其制造成本就会成指数地降低——规模越大,产品单价就越低。 哪怕仅仅是一个简陋的手工作坊,也要远比个体匠人的生产效率高无数倍。 况且这工厂在熊午良的计划里,并不仅仅只是加工农具用。 日后若是起了战事,这座农具加工厂完全可以从民用转为军用,在战时快速打造各种军械,批量生产箭矢、投石车、大型攻城器械。 现在先批量生产曲辕犁练练手,等以后有了水力设备,这座加工厂便不仅能打造木制的器具,还能锻压打造铁器。 让秦人感受一下什么叫降维打击! “本君欲要成立一个加工厂,专司打造曲辕犁。”熊午良酝酿片刻后,如是说道。 “工厂的第一批工人,便是你带来的这一百匠工。” “这加工厂,便由石二你来负责!”熊午良宣布了人事任命。 石二大喜,立刻跪倒在地:“小人必不负主君重任!” 好啊!不枉为公子跑腿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回报!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这石二手艺精湛,而且人也机灵。 第一座工厂交给他负责,熊午良也放得下心。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工人数量太少了。 换句话说,工人阶级力量比较薄弱…… 在熊午良的计划里,曲阳县可不止这一座工厂,未来可是要建设一个工业园区的。 一百工人根本不够看。 熊午良沉吟片刻,斟酌道:“石二,你的工厂要尽快招募更多的人手,本君不管你如何操作,一定要尽快扩充人员——要钱要粮通通没有,但是政策上一定全力满足你!” 石二一怔。 这个时代,匠工虽然还算不上是贱业,但也很少有人乐意当匠工。 家里要是有田地可以经营,谁乐意来干匠工活儿? 在这个时代,除了少数农户人在农忙之余兼职手艺人挣点外快补贴家用之外,专职的匠工一般都是奴籍。 石二纠结片刻后,老老实实地道:“主君,您也知道,愿意干我们这行的人比较少,偌大曲阳县,也不过就一百匠工。” “想要扩充,唯有两条路。” “一是从外地引入匠奴,从各地的贵族手中购买熟手。” “二就是在本县自行培养。” “公子既然没有钱粮可拨,那第一条路就行不通了——自行培养的话,要是没有钱,百姓当然也不乐意进厂无偿做工。” “以小人之见,不妨主君下一道命令——说是进厂做工,可以减免农税,想必会吸引一部分人来厂里做活。” 熊午良心中暗赞,这石二果然机灵。 减免农税,当然可以。 封地的农税已经从四成削到了一成。 三成都不要了,也不差最后那一成了! 心念至此,熊午良便颔首道:“就依你所言——传令,有自愿来厂里做工的,免除其户今岁的赋税。” 现在府库里空空如也,也只能如此了。 熊午良明白,以赋税顶工,只能是权宜之计。 在渡过眼前这道难关之后,工人还得是发工资的。 无论如何,眼下加工厂必须得建起来,而且要尽快培养成熟工人。 好在工厂并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 等农具打造完成之后,加工厂完全可以开足马力生产箭矢。 这种消耗品在战火连绵的战国,绝对是硬通货。 楚国的贵族是允许有私兵的,到时候熊午良可以将这些箭矢售与楚国的各个贵族,只要价格低廉,不愁卖不出去。 甚至可以出口倾销各国。 要是给的价格高的话,就算出售给秦国,熊午良也能接受! 到时候加工厂便可以为封地带来持续不断的收益了。 …… 石二带着熊午良的任命,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临走时还郑重称诺,三天之内,工厂便会投入生产;一个月之内,保证将工人数目扩大到二百人以上。 遣退了众人之后,已经是下午了。 熊午良随便吃了口东西,便回到床榻上躺着。 前几天将整个封地巡视了一圈,实在是太累人了!感觉被掏空了身体! 甚虚,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小仪乖巧地来到熊公子的床榻边。 “接着给我捏捏腿。”熊午良嘿嘿一笑。 小仪红着脸答应一声,跪在熊午良面前,伸出两只玉手,用玉葱一般的手指为熊午良揉捏小腿。 熊午良扫了一眼小仪的手,再次确定这姑娘绝对不是农户出身。 在越国,至少也是个小贵族之后。 熊午良半躺在床榻上,欣赏着小仪衣服包裹下饱满的身体曲线,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熊午良并不是多么奋发图强的人,但是却不得不为了改变历史而殚精竭虑地建设封地……或许在消灭了秦国的威胁之后,熊午良就可以躺平了。 到时候像现在这样听听小曲儿,沉浸在温柔乡中,岂不美哉! 该死的秦国! …… 数日之后。 熊午良和钟华二人前往加工厂视察。 或许是筹办仓促的原因,加工厂看起来很简陋——简单的工棚完全没有遮风避雨的能力。 与其说是一间工厂,还不如说是个注册资本极低的小作坊。 好在现在还是夏天不需要考虑保暖,要是放在冬天,这工厂环境可够呛。 反正也没有劳动法…… “主君,这便是目前加工厂的情况了。”石二躬身引路。 “三天时间,我加工厂已有工人一百三十人,其中一百人为熟手,三十人为学徒。” “采用了您提出的流水线生产和绩效考核制度之后,生产效率果然大大提升!” “目前,加工厂每天可以生产曲辕犁五百套!”石二的声音不乏自豪。 熊午良点点头,表示基本满意。 一天生产五百套曲辕犁,那么一个星期的时间,便足够让整个封地全部换装曲辕犁了。 这也多亏了流水线生产工艺——将整个生产过程分解成诸多环节,每个环节的工艺都相对简单,即便是学徒也可以上手,大大降低了对工匠素质的要求。 产能已经可以满足需要了,那么工厂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培养更多的工人。 在熊午良的计划里,今年年内,就会以加工厂培养出来的这批工人为核心,陆续筹建土砖厂、纺织厂。 土砖厂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产出来的土砖可以用于改善封地内百姓的居住环境,更重要的是可以用于巩固城防。 作为曲阳县的核心,曲阳城仅仅是夯土筑城,让熊公子很没有安全感。 要知道,在历史上,明年楚国就会全面推动吞并越国的计划。 熊午良想要去越国狠狠掳掠一番不假,但也不能因为骄狂自大而放弃了根据地的守备工作。 曲阳紧挨着越国,说不定就会受到袭扰。 要是能有加固的土砖城墙作为保护,熊午良心里会踏实得多。 至于纺织厂,则更为重要。 通过改造纺织设备,熊午良有信心可以达到现有纺织工艺的十倍效率——如果能运用水力设备,这个效率还会更高。 在战国时代,布匹可是不逊于盐、铁、粮食的硬通货。 纺织厂一旦筹建起来,曲阳县的财政便不再是问题了。 …… 在农具加工厂内巡视了一圈,熊午良基本满意。 虽然没有工资可发,但是匠工们的生产态度还算积极。 ‘绩效管理制度’有言在先,如果连续数月评优,可以为匠工脱离奴籍——这对于匠工们来说十分有吸引力,干起活来自然卖力。 至于那些来打临时工的农户,也因为减免赋税而干劲十足。 “主君,您还满意否?”石二殷勤地为熊午良和钟华二人端来了凉茶。 熊午良抿了一口凉茶,感觉炎炎夏日里掠过一阵舒爽。 “干得不错,”熊午良褒奖道:“继续努力,本公子没有看错你,以后还要继续重用你。” 得到了熊午良画的大饼,石二满心欢喜。 熊午良暗暗思忖—— 眼下制约封地发展速度的,就是工人的数量! 凭借熊午良在基建方面的才能,只要有足够的工人,熊午良可以手搓一个工业园区出来,什么陶瓷、砖瓦、水泥乃至炼铁炼钢,都能慢慢提上日程! 一念至此,熊午良对石二说道:“招工方面,还要继续大力宣传!” “现在培养匠工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加工厂里要推行以老带新——将老匠工与学徒混编,这样能加快学徒成长的速度!” “告诉匠工们——只要带出来一个熟手,便可算作评优一次!” 石二一拍脑门:“公子妙计,小人怎么没有想到!” 熊午良颔首,示意石二可以退下了。 目前来看,这是熊午良能做的全部了。 好在封地发展得很快,农业工业都走在正轨上。 照这样来看,熊午良也有一丝信心,能在未来和白起拼一拼。 …… “公子,小人还有一事禀报,”石二拱手:“您前日托小人造的水车,已经造出第一件样品了。” 这么快!熊午良闻言大喜! 在场的所有人没人会比他更知道水力设备对于曲阳县意味着什么——这就是工业化的开始。 这个时代没有水龙头和胶皮水管,灌溉农田全凭水桶打水,人扛手提。 劳累不说,灌溉效果也极差。 而一个做工并不复杂的水车,就可以代替农民实现农耕中极为苦累、却又难以尽善尽美的每日灌溉步骤。 有了充足的灌溉,粮食的产量就会大大提升。 而水车若是加上了锻压设备,那么就可以利用水力来代替人工批量生产农具、武器盔甲! 而水车的好处不仅仅只是眼前的短期利益! 就拿使用水车灌溉田地来说:农民一旦没有了繁重的日常灌溉工作,就会有充足的空闲时间。 空闲时间多出来的农民,也会自然而然地想办法利用空闲时间挣些外快。 譬如农户人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养一养桑蚕,种些果树,这些都是珍贵的gdp。 而若是农户人用空闲时间进入工厂做工,就不愁工人的数量问题了! “水车样品,现在何处?”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已经送到淮水江畔了,打算明日试验,没曾想主君今日便来视察了。”石二老老实实地说道。 熊午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从曲阳城到淮水,大概要小半天的时间。 天黑之前,往返一次是来不及了。 在这个时代,黑夜赶路还是蛮危险的。 但是水车对于曲阳县未来的发展太重要了,几乎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替代人工的动力来源。 熊午良踌躇了三秒钟,便对身旁的钟华道:“钟伯,立刻带上十名亲兵,随我去淮水。” 钟华一怔,没想到这小公子居然如此重视水车。 自打熊午良来到曲阳以来,几乎每天都在忙碌——再想到当初郢都传闻,自家公子不学无术,一心只想玩乐…… 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钟华没有耽搁时间,立刻拱手称是。不多时,熊午良、石二、钟华以及十名亲兵,从曲阳城出发,直奔淮水。 12 流寇的威胁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淮水一行,熊公子对石二的水车非常满意。 水力的应用,在这个时代无异于一场工业革命了! 唯一的缺憾就是轴承只能用木制的,磨损很快,导致水车的寿命不会很长。 不过这也足够了。 反正木头也不算什么珍惜资源,现在加工厂的产能每天都在增长,做完了曲辕犁,就可以大量打造水车了。 争取让曲阳县的每一块儿农田,都能尽快用得上水车。 虽然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现在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熊午良一行人打着火把,向曲阳城奔去。 不知为何,钟华今晚显得很不安,手一直在腰间的剑柄上摸来摸去:“主君,我有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亲卫们闻言,全都紧张起来。 钟华算得上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无数次生死磨练之后,第六感出奇地准。 当年就是凭借这份本事,钟华多次救了熊威的命。 熊午良一怔,也忐忑起来:“不会吧?这可是在大楚境内。” 身旁有十名亲卫,还有十来个从淮水一同回来的匠工,这二十多人可都是青壮汉子。 钟华面色凝重:“边上的越国乱得厉害,时不时就会有流寇窜逃入境,不可不防。今夜我的感觉很不好,一会儿路上可能有变。”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莫名的风声。 钟华瞬间脸色大变:“举盾!” 熊午良也反应过来了——是弓弦声! 可是哪里有盾? 这次出来得仓促,亲卫们身上都没有披甲,更别说带盾牌了。 漆黑的夜里洒出一捧箭雨,两名亲卫和六七名匠工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只听林中一声呼啸,赫然窜出了三十多条披发文身如同野人的大汉,嗷嗷吼叫着扑向道路中间的众人! 钟华‘锃’地一声拔剑在手:“保护君侯!战死者重赏!” 只见迎面扑上来一莽汉,手中拎着一柄黑乎乎的铜剑,怪叫着扑向钟华。这大汉样貌粗狂,似乎力气不小! “钟伯小心!” 钟华不易察觉地轻哼一声,双腿紧紧扎在地面上,仿佛没看到那莽汉一般。 眼看那柄铜剑已经直刺面门,钟华不退反进,侧身斜斜避开剑锋,手中短剑上撩,径直攮向那莽汉的胸腹! 莽汉力气已经用老,回援不及,眼睁睁看着钟华撞进怀里,短剑捅了他一个透心凉。 一个照面的功夫,钟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斩杀了敌酋。 众亲兵快速汇集在一起,活着的几名匠工也赶快抄起武器,将熊午良的车驾保护在正中。 百战亲兵果然战力强悍,三十几名流寇眨眼间便倒下了小一半,剩余的流寇四散奔逃! “莫追!”钟华拦下了欲要追赶的部曲,手中的短剑鲜血淋漓:“保护公子要紧。” 清点了一下队伍——十名亲卫中,一人战死、三人受伤;另有七名匠工死伤。 大部分都是倒在箭雨袭击之下。 钟华脸色难看得厉害,大手一挥:“加快速度,赶回曲阳城!”一边又愤恨地冲着脚边的越人尸首啐了一口:“乌合之众。” 熊午良知道,钟华咒骂的是那些越人流寇。 也确实是乌合之众——正确的战法应当是在暗中持续放箭。熊午良一行人没有盾牌,一旦在路中间被动挨打,肯定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这些越人在一轮箭之后,便急吼吼地冲下来,显然不智。 …… 没敢再打火把,一行人摸着黑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了灯火通明的曲阳城,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城门处,一排甲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主君!”城门尉大步迎上前,扫了一眼伤员,瞳孔紧缩:“君侯可曾受伤?” 熊午良从车驾上走下来:“本君无事。” 城门尉明显松了一口气,立刻招了招手:“来人,救治伤者。” 立刻冲上来几名兵卒,将熊午良身后的伤员抬走。 熊午良眉头紧锁:“县城遇袭了?” 城门尉拱手:“回禀主君,曲阳城不曾遇袭——但是今夜有越人流寇偷袭,不少村落遭了抢劫。” 熊午良:“损失如何?” “伤亡倒是不多,但是有几处村落被烧了。”城门尉脸上露出了愤恨的颜色:“必然是芍湖盗所为!” 这个时代,民间可谓武德充沛。 因为大部分国家还没有职业军队的概念,兵卒的来源都是临时征募——平时为农,战时为兵。 所以每个农户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件兵器,甚至极少部分农户中还有盔甲。 这样的民间战斗力可想而知。 能有实力掳掠村镇,盗匪的实力也必然不一般。 曲阳县附近,有这个实力的流寇只有一处——芍湖盗! 见熊午良面露疑色,钟华便开始科普解惑。 “主君有所不知——这芍湖盗,前身乃是越人军卒。” “楚越大战之后,越国的兵卒四散奔逃,很多都没能逃回越国境内。” “有些越卒便索性占山为盗,是为流寇也。” “曲阳距离越国边境很近,这里便成了众多流寇集中之地——在数年的兼并厮杀之中,这些流寇最终汇聚成了一起,裹挟上千之众,是为芍湖盗也!” “这些流寇没胆子冲撞县城,但是经常掳掠村镇,也算是曲阳一害了。”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这些芍湖盗,竟然是当初越王姒无疆的旧部。 上千之众! 要是真来冲击县城,曲阳城还真不一定能顶得住。 “难道郢都不曾派兵剿匪?”熊午良问道。 钟华轻咳一声:“大王也曾下令剿盗,但是这芍湖盗盘踞芍湖之中,大军至则四下星散,大军走了则又出来掳掠——倒也是没办法。” 熊午良点点头,这是典型流寇了。 看来想要安心种田,这芍湖盗必须要消灭掉! 钟华看出了熊午良的念头,劝谏道:“公子不可鲁莽——我曲阳兵少将寡,怕是不敌芍湖盗啊!” 这倒是事实。 在丹阳大战中,不但上代曲阳君熊威战死,其麾下的八百部曲也伤亡殆尽。 这八百子弟兵基本是曲阳的全部国防力量了。 眼下的曲阳城,守备空虚,在芍湖盗面前,单是防守县城都很费劲,更别提要主动出击,歼灭敌寇了。 芈良公子却微微一笑。 “本公子自有办法!” 13 示范农庄与民兵 芈良公子无疑是个惜命的人。 在有绝对的把握歼灭芍湖盗之前,熊午良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纵然眼下没有实力主动出击,也应当做好防备措施。 至少不能再让芍湖盗由着性子,在熊午良身上进进出出…… “曲阳城内,有多少奴隶?”熊午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钟华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熊午良一眼:“主君,除了加工厂内的那些匠奴们之外,府上共有奴隶五百余人。” 芈良公子恍然! 自己是曲阳城唯一一个贵族。 自己拥有的奴隶,那便是整个曲阳县全部的奴隶了。 五百人,人数不少,足够了! 想要限制芍湖盗的侵袭,熊午良还真有个好办法! 建立集体农庄!训练集体农庄的民兵!发动民兵自我保卫! 总而言之,就是把一团散沙的农户组织起来! 组织起来的农人不但能有效遏制芍湖盗的侵袭,还能大大地提高生产效率。 譬如水车这种新事物的推广,就会轻松许多。 集体农庄的生产模式,也利于自己推行战时经济。 “把所有奴隶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说。”熊午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 …… 曲阳君府中央有很大一片空地,很快,五百多名奴隶便被领到此处。 这些奴隶并不像熊午良想象中那样饱受压迫、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其实乍一眼看上去,这些奴隶和普通的农户人也没什么区别。 毕竟奴隶都是主君的财产。 诚然有那种家大业大、不顾奴隶死活的主君……但是曲阳君一脉,无论是熊威还是熊午良,对待这些奴隶都很爱惜。 熊午良看着这些奴隶,暗暗思索。 在他的计划中,这些奴隶将组成曲阳县的第一个集体农庄。 毕竟集体农庄在这个时代是个新事物,总要有个示范的例子,不然强行推行,也怕引起民众的反感。 “主君,府中的所有奴隶,都在此处了。”钟华拱手说道。 面前的五百奴隶,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童。 在楚国,奴籍也是世代相传的。 这些奴隶未必都是因罪被贬为奴,很多人只是祖上有罪,才受了牵连。 楚国虽然经历过吴起变法,但是变法很不彻底,基本完整地保留了古典奴隶制度。 再看看大boss秦国的变法——商鞅早就在秦国改革了奴隶制,即便因罪被贬为奴隶,也可以通过战场斩首论功,让自己或者家人脱离奴籍。 秦国法令严苛,‘刑九赏一’可不是说说而已。经常会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被贬为奴隶,因此秦人拼了命地想在战场立功,甚至于‘闻战则喜’。 所以,秦国的军功爵制,绝不仅仅是斩首论功这么简单。 在秦国强大之后,中原各国纷纷效仿秦国,推出斩首论功的政令。 但是各国的军队,仍然远远不及秦军的战力! 究其原因——秦国的军功爵制之后,有一整套完整的指导思想、官僚体系、政令为其背书,军功爵制只是这个战争机器里的一个自然而然的表现方式而已。 中原各国只知道摘抄这个制度,把军功爵制当作商鞅‘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灵丹妙药’。 实则没有像秦国那样数十年彻底地改革,没有与军功爵制配套的国情国体……自然是画虎不成。 站在上帝视角,从历史发展的趋势上看,废除奴隶制必然是有利于提高生产力的。 熊午良虽然改变不了整个楚国。 但是在封地内翻云覆雨,还是没有问题的! …… 熊午良打量奴隶们的时候,众奴隶也在偷偷打量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小君侯。 “这就是新承爵的小主君吗?” “竟然如此年轻!” 众奴隶窃窃私语。 “听说在郢都时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 “阿?那他把我们都叫过来干甚?” 众人开始担忧起来。 “该不会是有什么古怪的奇思妙想,要我们来卖命吧?”有人开始暗暗叫苦。 “很有可能——听说这小公子承爵之后,第一道命令是不许随地大小便……反正是挺离谱的。” “竟有此事??!”众人纷纷感觉离谱。 一番担忧过后,众人开始怀念老主君熊威…… 钟华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现场很快安静了下来。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 “二三子听着,我便是芈威之子,新承曲阳君爵的芈良。” 众奴隶不敢怠慢,纷纷下拜:“拜见主君……” 熊午良挥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尔等都是府中老人了,为了我曲阳君一脉操劳多年,劳苦功高!” “本公子袭爵之后,感奋于诸位的忠心和多年的努力,认为应当给尔等一个好归宿。” 众人面面相觑。 熊午良停顿了一下,酝酿了一下情绪,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本君有意为尔等全部脱离奴籍!二三子,以后想不想过自由人的生活?” 此言一出,轰然一声! 惊起轩然大波! 一旁的钟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差点就是一句‘公子三思’。 不是说要制住芍湖盗吗?和放这些奴隶自由有什么关系? 这可都是曲阳君府的财产!老熊威多年留下来的家底! 好家伙,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念及熊午良自打来到曲阳县之后,虽然总有匪夷所思之举,但从未办砸过什么事儿……钟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起了嘴唇,神色便秘…… 钟华差点失态,那些奴隶们更是瞠目结舌! 楚国的奴隶,向来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的。 如今…… 众奴隶纷纷跪倒,叩头不止:“主君仁厚!” 芈良公子微微一笑。 “且慢,本君还不能就这么为尔等脱离奴籍!”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惊疑。 “哼,我就知道!他能有那么好心?”有人暗暗愤慨。 “不知道这位小主君要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众人忐忑不已。 以楚国现行的法律来看,脱离奴籍的机会,少之又少! 无论如何,哪怕是熊午良让他们去趟地雷,这些奴隶眼下也会言听计从。 毕竟,这可是福泽子孙万代的大事! 熊午良停顿了片刻,露出了‘关怀备至’的笑容: “尔等身无分文,又没有宅院田地。若是离开了曲阳君府,恐怕下顿的餐饭都成问题,就算本君现在放尔等离去,二三子又如何求生?” 众人一怔。 此言似乎也有道理。 不过也有人暗暗腹诽——“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愿放我等离去!” 熊午良满脸恳切:“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曲阳君府将为尔等划定一块儿土地,由府上为二三子提供种子和工具,在府上的指导下,共同开垦田地、建造民房、通过勤劳的双手创造财富!” 熊午良循循善诱:“只要尔等证明了自己可以自食其力,我就为你们脱离奴籍——给你们提供的那片土地,就是你们的家园!” 众皆哗然! 先前还不忿的奴隶们,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是好人啊! 不但要放我们走,还怕我们生活不能自理,还要提供帮助。 如此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 这样善良慷慨的主君,我们之前居然还怀疑他图谋不良…… 我真该死啊! 三天三夜睡不着! 钟华嘴角微微抽搐……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自家这个公子,哪里是什么熊午良……分明是熊无良! 嘴上说是放奴隶自由身。 其实这些奴隶会无偿为曲阳县开垦土地,甚至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觉得自己是在开垦自己以后的家园,从而干劲十足! 可开垦完土地之后呢?有了这片庄园田地之后,这些奴隶还是会老老实实地留在曲阳县,成为曲阳君的食邑…… 除了名头不再是奴隶了之外,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有!以后得干农活儿了! 而曲阳君府呢?相当于什么都没有损失! 他还得谢谢咱呢! …… 熊午良智珠在握。 都是阳谋,不愁他们不上当。 等这片庄园有了雏形。 自己再简单cpu一番,说什么‘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美好生活’什么的。 这些人便会在自己的号召下,自发组织起民兵,武装起来,抵抗芍湖盗乃至越人的掠袭! 这五百人,便是改革试点了。 建立一个示范农庄! 这五百奴隶对芈良公子感恩戴德,根本不会阳奉阴违。 在这个农庄里,熊午良将会毫无阻碍地大力推行曲辕犁、水车、农家肥等一系列新事物。 还可以集中人力,大搞挖沟拓渠之类的基建工程。 不需多久,战国时代的第一个农业集体化示范农庄,生产水平会让世人惊掉眼球! 到时候,曲阳县里的其他农户,都会哭着喊着想要加入进来。 自己就可以将所有食邑重新整编,将现有的村落规范起来,建立起一套新的组织架构,将集体农庄模式在整个曲阳县全面推广! 封地里不但生产力提升了,而且还可以组织起一支支熟悉地形、因保卫家园而战斗意志坚定的民兵队伍,到时候谁敢来犯,都得掂量掂量。 从小农经营到集体农庄,算得上是原始版本的‘土地改革’了! 14 民兵初建功,芍湖盗懵了! 一转眼,数日之后。 曲阳县的第一个集体农庄,已经如火如荼地建设起来。 或许是因为熊午良画大饼的手艺炉火纯青,奴隶们的工作积极性已经被完全调动了起来! 短短数天时间,一大片山林已经在奴隶们的奋斗下,被垦成了一片平地。 第一批民房已经建设了起来。 这批民房放在曲阳县,算得上是豪宅了! 因为这些民房,清一色使用了土砖厂烧制出来的土砖! 而且这些民房的位置都被统一规划了起来,按照土木老哥熊午良亲自操刀设计出来的农庄图纸建设而成,一排排崭新的砖瓦房规整有序,完全不像是普通村落那般杂乱。 在整个农庄的大门口处,贴着一排大字: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建设曲阳县新农村!’ ‘勤劳创造财富,实干造就未来!’ 还有一些比较浅显的口号…… 譬如‘禁止随地倾倒大小便!违者没收作案工具!’ 熊公子在钟华和小仪的陪伴下,在集体农庄溜达一大圈儿,对于墙上的标语,芈良公子连连颔首,表示十分满意。 “小主君真是大善人呐!”奴隶们干活儿之余,对熊午良更是推崇备至。 在田地里,已经有青壮汉子扶着曲辕犁,开始耕作! 虽然已经进入夏天了,但是曲阳气候温暖,冬天来得比较晚,现在开始播种也来得及。 农田里,还带着毛刺儿的水车在新挖的沟渠里缓缓转动,将清亮的江水输送到田里。 甚至道路两旁,还栽种着一排排整齐的小树苗! 熊午良叹为观止。 一旦完全激起了劳动人民的主观能动性,建设速度真是很离谱! 这才过去几天而已,这里已经完全大变样了! “不知主君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个模样憨厚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来到熊午良的车驾前。 这厮叫舟拙,也是熊午良的亲兵部曲之一。 因为朴实肯干,被熊午良任命为示范农庄的负责人。 “做得不错!短短数日时间,农庄的现状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熊公子不吝赞赏。 舟拙憨厚一笑:“都是公子指点的好。” 一旁的钟华轻咳一声:“舟拙,这里不是闲谈的地方。” 舟拙恍然一笑,立刻躬身道:“公子恕罪……这边请。” 一行人进入农庄内部,舟拙亲自端上了茶水。 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现在农庄的人口、耕地面积和住房供给之后,熊午良表示满意。 “民兵训练搞得怎么样了?”熊午良问道。 目前曲阳县的大敌,便是盘踞在芍湖的芍湖盗。 不将卧榻之侧的这股强敌遏制住,熊午良睡觉都不安稳。 要是整个曲阳县都能训练起民兵队伍,将村落保卫起来,那么纵然芍湖盗有上千之众,也不可能再对曲阳县肆意劫掠。 芈良公子就能睡个好觉了。 舟拙恭谨地道:“回禀主君,农庄刚刚建立,活计很多,建设工作还忙不过来,更来不及进行民兵训练了。” “不过,每天都有部分庄户脱离生产,参与战斗训练!” “按照您的命令,参与训练的不仅只有青壮男子……妇孺老人也同样接受了训练。” 熊午良满意地点头。 敌人人多势众,想要抵抗芍湖盗,就是要全民皆兵! 钟华对集体农庄的建设赞叹不已:“看来用不了多久,整个曲阳县就会以这个农庄为模板,重新规划一番。” 单是每家每户都有砖瓦房,就足以诱惑所有村户都转向集体农庄模式了。 示范农庄,取得了极大的成果! …… 熊午良很清楚,很快越国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动乱。 到时候,楚国就会按照历史上的进程,吞并越国! 组织民兵,仅仅是为了防范芍湖盗。 可芍湖盗只是短期的对手,想要封地暴富,就要在攻越一事上好好动心思! 攻越可不是这些老弱妇孺可以胜任的。 这就需要一支战力强悍,对熊午良绝对忠诚的军队。 按理来说,曲阳共有人口一万五千多人,其中适龄青壮男丁可以算作一千五百人,按照两丁抽一的惯例,可以整编曲阳子弟兵八百。 可惜曲阳县在秦楚丹阳大战中,损失了元气,自己手里的私兵可以说是军力衰微。 经过这几年的备战,也只堪堪有二百曲阳子弟兵。 好在人数不够,装备来凑。 想要让曲阳军战力飙升,最好的方法就是炼铁,改善兵器的同时,争取做到全员披甲! 但因为没有铁矿石,所以改良冶铁技术的事也无从下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中原最大的矿山,就是韩国境内的宜阳铁矿。韩国虽然国小,但是凭借这座矿山,也组建了一支战力相当强悍的军队。 素有‘劲韩’之名。 可想而知,韩国对于国内的铁矿石必然是严防死守,就算偶有外售,价格也是极其高昂。 在这个时代,铁矿石和粮食、马匹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军备物资。 不仅是韩国——对于这类军备物资,各国都是严格限制买卖。 当然,就算没有这个限制,熊午良这个穷逼也买不起。 不过……就算没有铁,熊午良也有办法武装自己的军队。 他已经命石二按照图纸,打造了大量的手持连弩。 这东西如果不用考虑准确性的话,造价着实低廉——原材料就是木头而已,曲阳县最不缺的就是木头。 当然,也确实没必要考虑准确性。 手持连弩可一次性连续发射箭矢十支,二百子弟兵人手一只,可以在瞬间倾泻出两千支箭矢。 优势火力学说,懂不? 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可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反正有加工厂在,箭矢管够! 除了二百曲阳军人手一只连弩之外,手持连弩也大量装备给民兵。 曲阳县缺乏金属,这些连弩便是最经济实惠的武器! 若有敌人来犯,民兵可以在任何出其不意的地方发射大量箭矢,必然会给敌人以重大打击。 让这帮封建落后分子感受一下,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 山林里,一群披发文身的莽汉快速穿行。 为首的那汉子身高足有八尺,浑身肌肉紧绷,看上去就是一员猛将。 越国将军——芍虎! 也正是如今芍湖盗的二统领! 自打数年前越王姒无疆兵败身死,越国的十万大军四散奔逃,被楚军来回截杀,几乎被彻底歼灭。 活着的越军拼命向东逃窜,想要逃回越国。 但是楚国早就在楚越边境布下了重兵把守,越人无隙可乘。 只能在曲阳一带占湖为王,靠着劫掠百姓勉强度日。 楚国似乎也没有宽恕他们的意思,三番五次派兵围剿。 好在芍湖面积很大,芍湖盗星散开来,楚军根本逮不到他们的去处。 眼下已经是晚夏,虽然还不是深秋,但是农田里也有了收成。 正是适合芍湖盗出动劫掠的时候。 芍虎大手一招:“儿郎们,这一冬能否吃饱饭,就看这一趟了!” 众盗亢奋不已。 芍虎压低声音:“偷偷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跟在芍虎身后的盗匪只有一百人,只是芍湖盗的先头部队。 若是今日侦察一圈,发现没有楚国军卒的踪影,芍湖盗便会在大统领的带领下倾巢而出,掠夺足够挺过寒冬的粮食! 看着天色已晚,众盗在夜幕的掩护下摸出了山林。 “这是……”芍虎麾下的盗匪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道路平整笔直,两侧栽种着整齐的灌木! 有一个盗匪难以置信地俯身摸了摸路面,一脸不可思议。 “俱是夯土!” “世上竟然有这般坚硬平滑的路面!” 众人啧啧称奇。 再转头看向两侧的农田,只见粟米穗子硕大,虽然只是夏末,却赶得上往年深秋的成色! “大熟!大熟之年!”众人狂喜。 曲阳县如此富足,看来今岁是不用愁过冬的粮食了。 农田里,平整的沟渠里流淌着清澈的水,带动着一个个状似圆盘的巨物,一派祥和氛围。 芍虎虽然震惊,但毕竟也是越国的将军,还是很有定力的。 芍虎低声呵斥一句:“闹腾什么!不要忘了正事!” 一众盗匪闹哄哄许久,才平复了震惊的心情。 芍虎低声吩咐道:“老规矩,四处探查一番。” 众盗匪齐声应是。 …… “芍湖盗来了!”一处农庄里,几个汉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一石激起千重浪! 农庄内立刻便陷入一阵慌乱!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要捂着心口昏厥过去。 每次芍湖盗来袭,遭殃的村子都会损失惨重! “慌什么!”关键时刻,一个年轻的汉子挺身而出! “如今正好看看,我等多日的训练水平如何!” 此言一出,纷乱的场面稍有些安定。 “来了多少人?离庄子还有多远?” “应该百人上下,距离庄子只有千步!” 众人心中稍安。 仅仅百人之数,看来芍湖盗并没有倾巢而出。 那领头的汉子立刻拍案决断:“带上连弩,在路边埋伏!立刻派人,去城内求援!” 有了主心骨,众人不再慌乱。很快,一队青壮的汉子手持连弩和长矛,趁着夜色摸出庄外。 几个身影则在夜幕的掩护下,冲着曲阳城狂奔。 …… “二统领,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有大片的黑影。 芍虎一喜:“儿郎们,抢粮食!” 话音刚落。 两侧的灌木中,突然暴射出大片箭雨! 顷刻间,芍虎身边的人便倒下了一片! 芍虎好歹是越国的将军,武艺不俗。 虽然事发突然,但芍虎眼疾手快,接连拨开数支箭矢,凝神一看,不由得七魂少了两魄! 眨眼间,便倒下了好几十人! 粗略一看,射出来的箭矢足有数百! 也就是说,两侧埋伏至少有数百弓箭手! 明明有绝对的人数优势,还要偷袭!不讲武德! “楚国军卒!速退!”芍虎亡魂大冒。 说话间的功夫,又是一大片箭雨席卷而来。 众盗匪无心细看,更没有战心,立刻四散奔逃。 芍虎正要逃跑,却感觉腿上一痛。 低头一看,腿上已经中了一箭。 有盗匪想要顶着箭雨冲过来搀扶芍虎,却被箭矢当场射倒。 芍虎绝望地大呼一声:“尔等自退!告诉黑纠,为我报仇……” 又是几轮攻击,所有还站着的盗匪全部被放倒在地。 时间才堪堪过去了半炷香。 在强悍的压制下,一百芍湖盗,全军覆没! 芍虎身上又中了两箭,绝望地蜷缩在地面上,看着两侧的灌木一阵摇动,从灌木里走出了几十个农户样貌的人。 这群农户,显然不是什么楚国军卒。 看上去是第一次杀人,有的人腿还在打哆嗦。 芍虎瞪大了双眼,后悔不已。 如果早知道埋伏的只有这么一点人,就应该顶着箭矢冲上去! 这群人明显都是乌合之众,一旦被自己麾下骄悍的越人军卒近身,那便是一场无情屠杀。 可惜…… 可是,方才那箭雨的密度…… 芍虎勉力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威胁道:“我乃芍湖二统领!尔等敢碰我一根毫毛,小心被碎尸万断!” 可以说,这几年芍湖盗积威甚重。 此言一出,几个胆子小一点的民兵脸色就是一白。 为首那汉子却显得镇定一些,指挥众民兵:“这是个领头的,快把他绑了,送到小主君那里去领赏!” 提起领赏,众民兵脸上的惧色一扫而空! 芈良公子有言在先,消灭芍湖盗,那可是重赏! 芍虎瞪大了双眼,眼看着几个大汉走过来,脸上带着邪恶的笑……掏出了怀里的麻绳…… “尔等岂敢……”芍虎从来没想到,这些向来像羊一样软弱的楚国农人,如今居然不怕自己的威胁! 岂有此理! 芍虎想要挣扎,却因为受伤严重而提不起力气,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农户人将自己五花大绑。 为首那个农户人喜滋滋地笑道:“赶快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可不要死了。这个像是个大官儿,主君肯定想要活的。” 15 老套路,提审胸毛怪 “姓名?”熊午良沉声发问。 听说民兵初战便有了斩获,消灭了一百来犯的芍湖盗,还抓了俘虏。 熊午良兴奋不已。 当场便从小仪的温暖被窝里爬了出来,兴冲冲地赶过来,要亲自提审俘虏! 被五花大绑的莽汉扫了一眼四周,只见一排亲兵按剑而立,杀气腾腾。 芍虎决定不吃眼前亏,老老实实道:“无姓,名芍虎。” 芈良公子满意地颔首,高兴于芍虎的乖巧配合:“性别?” 芍虎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毛,再抬头看向那个年纪不大贵公子模样的少年:“阿……不明显吗?” “废什么话!问你就答!”一旁的钟华凶狠地呵斥一声。 “男。” 钟华伏在熊午良耳边低语了几句,熊午良眼前一亮。 “你是芍湖盗的二统领?” “正是。”芍虎挺了挺自己的胸毛,决心死得壮烈一点。 “越王无疆麾下的裨将军?” “正是!” 钟华站在熊午良身侧,冷冷问道:“芍湖盗有多少人?盘踞何处?如实招来!” 芍虎脖子一耿:“楚人,休要多言,杀剐便是!” 钟华眼睛一瞪,手中的剑‘唰’地一下抽了出来。 熊午良摆了摆手:“不急。” “跟他耍耍。” 钟华冷哼一声,两眼凶光地站在一侧。 跟在熊午良身边也有小半年了,钟华已经很了解自家主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战术了。 只不过,为什么每次扮演坏人的都是我呢? 熊午良‘诚恳’地道:“越王无疆犯我大楚疆界,已经兵败身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尔等与楚国无仇无怨,都是被姒无疆裹挟而来,也算是身不由已。” “姒无疆兵败之后,尔等四处逃窜,本想逃回越国,却被楚军封锁了疆界,回家无门……虽然落草为寇,但也算得上是被逼无奈之举。” “数年来,尔等虽然经常来曲阳劫掠粮草,但是却没什么血债,若是好好配合,本君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 芍虎扫了一眼旁边握着剑,一副杀人狂模样的钟华,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熊午良循循善诱:“其实吧,你们盘踞在芍湖,整天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让我这个曲阳君很头疼啊。” “不瞒你说,本君要你的性命没什么用——要是你好好配合,芈良可以放你回到越国。” “这是本君作为贵族的承诺。”熊午良笑意盈盈地说道。 “芍虎,难道你不想活着回到越国,见到你的妻儿吗?” 钟华在一旁杀气腾腾地打配合,露出一脸变态的狞笑:“公子,与这样的凶徒废什么话!末将一剑宰了他便是,公子且转过身去,不要污了眼睛!” 芍虎眼角一抽。 有了钟华这个凶神恶煞作为对比。 那个笑眯眯的小公子看上去是那么和善、那么和蔼、那么值得信任…… 芍虎心理防线崩塌了,咬咬牙:“我芍湖拥众一千三百余人,其他的不能多说了!” 说罢,芍虎便一副任杀任剐的滚刀肉模样。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 果然。 传言芍湖盗有上千之众,果然如此。 一千三百人,都是经历过战阵的越人军卒。 真是心腹大患啊! 见芍虎的样子,估计再多问也不会回答了,熊午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好好给他治伤,然后送到加工厂去劳改。” 芍虎闻言一喜:没想到这个小公子真的没杀自己! 边上的钟华则是一脸迷惑:“劳改?什么叫劳改?” “劳改就是劳动改造!通过劳动,让这胸毛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黑货几年里不知道吃了我曲阳县多少粮食,当然得弥补回来了!”熊午良没好气地说道。 钟华无语。 熊扒皮!芈无良! …… 芍湖深处。 “怎么还没回来?”昏暗的灯火下,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皱着眉毛,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 这壮汉脸上有一道浓重的刀疤,配合他的壮硕身材,本应显得凶神恶煞,但乍看上去却不像是个莽汉,只觉得此人十分阴狠。 正是越军大将,如今的芍湖盗大统领——黑纠。 “难道是出事了?”黑纠心神不宁。 或许,是撞上楚国的军卒了吧。 芍湖盗占湖为王多年,算得上当地一害,让附近的楚国官员、贵族们头疼无比。 数年来,也曾有过楚军在湖外设伏,试图将外出的芍湖盗剿灭的故事。 但是芍湖盗熟悉地形,往往都能在数倍的楚军包围下逃出生天。 心念至此,黑纠又稍稍放下心来。 芍虎是芍湖盗里罕见的悍将,算得上是黑纠的左膀右臂,若是平白损失了这个得力干将,可够黑纠心痛一番。 “报!禀告大统领……”几个小卒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黑纠皱了皱眉。 身为越国的贵族将军,他更喜欢别人像以前一样叫他‘将军’,而不是什么‘大统领’。 听起来像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寇一般!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称呼的时候。 看着报信的盗卒哭爹喊娘的模样,黑纠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见芍虎将军了吗?” 几个小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个个脸色煞白! “大统领!我等循着二统领的脚印一路追踪,只看到地上残留的大滩血迹!” “二统领他……应该是中了卑劣楚人的奸计了!” 几个小卒脸带悲痛。 倒好像死了亲爹一般。 芍虎将军一向善待士卒,每逢恶战,往往身先士卒,颇得越卒的信服。 要知道,芍虎这个人是没有姓氏的。 按照惯例,姓氏只有那些贵族才拥有,无姓的基本都是庶民,乃至奴隶。 能在战国这个极看重出身门第的时代,以低贱的身份得到越王姒无疆的重用,被提拔为裨将军——可见芍虎战功赫赫,威望极高。 在芍湖盗之中,大统领黑纠心狠手辣,时常对手下非打即骂。 而芍虎虽然只是个二统领,但却对属下极好,也算得上是众盗的精神领袖。 如今…… 楚国对待这些越军余孽,一向不留情面。 逮到就是杀了祭旗。 如今的芍虎将军,多半是已经遭了楚人的毒手! 小卒跪倒在地,悲痛万分,哭喊道—— 16 秋天的第一封信 众探子跪在地上,哭喊道:“大统领!一定要为二统领报仇啊!” 黑纠来回踱步,眉毛紧皱。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全歼芍虎的一百探子。 一定是撞见楚国的正规军了! 说不定还是楚军精锐! 而且,多半还是那些楚人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早早地布下了圈套——否则怎会一个活口没跑回来? 须知,芍湖盗在曲阳附近已经盘踞多年,对山中的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 曾经,楚人也试图用各种奸计围剿芍湖盗,但是每次芍湖盗都能借助对地形的了解而全身而退。 况且,芍虎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有勇有谋的悍将,怎会不给自己留逃跑的后路? 难道,楚国又要出重兵围剿我芍湖盗了? 心念及此,黑纠不由得暗暗嗤笑一声:以芍湖之大,楚国的围剿就是个笑话! 类似这样的围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是,想要在茫茫芦苇荡之中搜寻到芍湖盗,没有十万大军,休想做到! 总不可能为了自己这千把残余溃军,出动如此大军吧? 除非楚王疯了! 黑纠突然停住脚步,皱起了眉毛:“尔等可曾见到芍虎等人的尸身?” 报信的众盗齐声声道:“回禀大统领,没有尸身,地上只有血迹!” 黑纠皱起了眉毛,反而忐忑起来。 要是芍虎那一百人都死光了还好。 万一要是有活口,供出了芍湖盗的巢穴之所在。 岂不是灭顶之灾? 此时此刻,黑纠倒还盼着芍虎等人能死得干干净净——一百手下,死了也就死了,虽然损失了芍虎这员大将,但对于芍湖盗来说也算不得伤筋动骨。 就怕有活口!有叛徒! 黑纠沉吟片刻,阴沉地道:“不可鲁莽!” “多派哨探——若是曲阳那边有异动,一定要赶快来报!” “把所有弟兄都召回来,不要轻易出湖了!” 众盗匪心有不甘:“可是二统领的仇……” 黑纠阴森森地眯起了眼睛,众人立刻住嘴,不敢再说。 这位大统领的手段,可是人尽皆知……上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脑袋还在树上插着呢……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立威的对象。 …… 转眼间,已经入秋了。 初秋的风还并不算凉爽,炎炎的日头似乎能把大地烤烈。 放眼望去,整个曲阳县似乎已经蒙上黄梁梁一片——旷阔的田野上,稻穗随风摇曳,荡起诱人的层层波涛。 今年的稻穗似乎特别地大,肉眼可见地将是一个前无古人的丰年。 所有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脸上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在这样一个大好的年景里,主家只收了什一的税! 农庄里,孩童嬉戏玩闹着;田野上,水车吱呀吱呀地转动。 好一派祥和景象。 距离熊午良来到封地,如今也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 仅仅一年的时间,曲阳县的耕地面积,扩大了近一倍! 在水车、施肥、新式农具、农庄生产模式的共同推动下,今年的曲阳县将会迎来大丰收! 钟华在田间地头里走来走去,眼看着稻穗一个个硕大无比,足有往年的数倍大小! 老钟华的脸笑得跟猴屁股似的。 即便是以最保守的算法来估计,今年的收成,也将会是往年的三倍以上! 要说工业方面,更是从零到一的巨大突破! 眼下的曲阳县,已经有全职的熟练工人五百多人。 此外,能在农忙时节来工厂里兼职做工的农户,更是达到了数千人次! 眼下的曲阳县,已经拥有了包括加工厂、土砖厂、纺织厂在内的一系列工厂! 商业方面,曲阳县也开始初步繁荣起来! 目前的商品,主要是加工厂生产的箭矢、还有纺织厂生产出来的布匹。 虽然货物品类不多……但这些都是紧俏货、硬通货! 今年的农税,估计是收不上来了……但凭借这些货物的走私售卖,封地里的库房终于不再是当初熊午良刚来曲阳时的空空如也了。 如今,就连芈良公子躺在小仪怀里享受按摩的时候,都感觉格外有底气!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公子,有一封给您的信。”小仪躲开了熊午良来回游走作怪的手,脸蛋儿通红地垂首说道。 熊午良厚着老脸嘿嘿一笑,伸出手接过竹筒,撬开泥封。 里面是一卷羊皮纸。 芈良公子定睛一看——落款处清清楚楚,竟然是太子芈横写来的。 “吾弟: 郢都一别,别来无恙?兄欲会猎于曲阳,不期便至。” 只有这短暂的一行字,很符合这位太子殿下直来直去的二愣子脾气。 熊午良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当初他和太子还有入秋之后一起在封地打猎的约定。 这大半年来,芈良公子忙得不可开交,早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看到这封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团建活动。 说实在的,这对于熊午良来说是一件好事——太子与其说是来围猎寻乐子,还不如说是来给自己撑腰。 算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整个楚国——别惹曲阳君芈良,背后有太子呢。 背后有人儿的感觉……真好! 但是…… 小仪在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公子要和太子一起打猎吗?可是……封地里还有猎物吗?” 熊午良公子来到曲阳县之后,大力鼓励农户垦荒开田。 一开始垦荒的时候,经常有野兽袭击,甚至还造成过农户死伤,搞得人心惶惶。 芈良公子得知之后,大手一挥。 钟华带着二百曲阳子弟兵,全副武装,手持连弩,像是筛子一般在封地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 山里的猛兽面对全副武装、结阵而战的精锐部曲,连呼大哥我错了。 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有肉吃。 山林中的野兽几乎绝迹。 眼下莫说那些最让猎手们血脉贲张的豺狼虎豹……就连兔子都够呛能有大个儿的。 小仪有些担心:“公子,要不要想想什么办法?可不能让太子殿下败兴而归吧?” 熊午良嘿嘿一笑。 “莫慌,本君自有安排。” “虽然没有野兽了,但是猎物还是有的。”芈良公子似乎对此早有定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仪冰雪聪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公子,你的意思难道是——” 17 太子进城 熊午良嘿嘿一笑。 “不错,就是芍湖盗!” 单凭熊午良手里的二百曲阳子弟兵,或许可以借助民兵,达到自保的目的。 但是想要消灭芍湖盗,那真是痴人说梦。 自从在芍虎那里得知,芍湖盗足有一千余人之后,芈良公子吃饭都觉得不香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既然手里的兵力不够,熊午良就早早打上了太子卫队的主意。 可想而知,太子殿下出游曲阳,身边定然会跟着宫廷禁军。 少说也得有百来号人吧?而且个个儿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 再加上熊午良麾下的二百部曲。 在筹划得当的前提下,未必不能给芍湖盗以沉重的打击。 唯一的难点是——怎样在茫茫芍湖之上,寻得芍湖盗的主力所在。 …… 坐在车上的芈横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大热天的,也不能感冒啊? 大楚国的太子殿下揉了揉鼻子,起身伸了个懒腰。 坐了一天的车,浑身都被颠散架子了! 这破路! “此处是何地?” “太子殿下,此乃曲阳以西,寿春之北。”侍卫恭敬地回答道。 “距离曲阳地界还有多远?” “回禀太子,也就小半个时辰了!” 芈横的脸上,露出了二傻子一般的笑容! 按理来说,秋狩一般都要在晚秋时节。 这时候,庄稼一般都已经收完了,狩猎的马队可以在田野里肆意疾驰,而不用担心践踏庄稼。 而且,猎物们为了储存过冬的脂肪,正在拼命地胡吃海塞,正是肥的流油、皮毛发亮的好时候。 但是这位太子殿下,却提前来曲阳了! 无他,实在是在郢都憋不住了! 每天读书、练剑,起的比只因早,睡得比狗晚! 天可怜见,太子殿下有多么羡慕可以跑路到封地的熊午良。 “太子殿下,曲阳,就是您嘴里常提到的那位弟弟的封地吗?”车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一只小胖手掀开了车帘。 一众侍卫纷纷拱手见礼:“见过黄公子。” 芈横笑着回答道:“正是!吾弟芈良受封曲阳君,封地就在曲阳县。” 这位黄公子从车里晃晃悠悠地探出头来。 这厮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脸上白白嫩嫩,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上去却很是机警伶俐。 黄公子嘴角一歪,出言不逊道:“什么曲阳君,不过是得了父辈的余荫罢了。” “我听说,这位熊午良公子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在游船画舫上游乐。” “让这样的纨绔公子袭爵曲阳君,真是丢了老大人熊威的脸面!辱了曲阳君的名号!” “我大楚之所以不能称霸中原,就是因为像芈良这样的蛀虫太多!吸干了大楚的鲜血!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当政掌权,一定要消灭这些膏粱吸血虫!”黄公子老气横秋地说道。 太子芈横脸上一红! 说起游船画舫……好像都是自己带着熊午良去的…… 芈横干咳一声,正色道:“黄歇不可妄言——吾弟虽然向来没什么大志向,但也不是什么草包。” “他临走前在政事殿里的一番针砭秦国的陈词,能让老令尹昭雎无话可说,换你能做到吗?” 黄歇轻哼一声:“提起政事殿,我倒是听说他曾预言秦王荡将会暴毙,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哼……哗众取宠、无稽之谈。” 太子语塞。 见芈横无力反驳,黄歇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黄歇已经凭借自己优秀的辩才,在郢都声名鹊起。 就连楚怀王,都对这个小子有所耳闻! 算得上是满城闻名的神童。 黄歇所在的黄家也是楚国顶尖的大家族。这次太子出猎曲阳,黄家便请求太子将小黄歇一同带上。 芈横虽然二愣子,但是绝不是傻子。 黄家的用意很清楚! 就是让黄歇这个小神童跟在芈横身边,成为芈横的亲信之一。未来等芈横即位,这样的亲信近臣必然都会得到重用。 芈横根本没怎么考虑,便痛痛快快地收留了黄歇。 毕竟,这可是代表一个大家族乐于成为自己的羽翼、代表着对自己这个未来太子的效忠。 没想到,这小黄歇还没到曲阳,便开始对熊午良出言不逊。 对于黄歇的话,芈横无从反驳,只能叮嘱一句:“等到了曲阳,莫要再说此等话。” 黄歇长叹一口气! “像芈良这样的纨绔子弟,竟然也能成为一方封君!” “可叹,可叹!” “我不禁悲悯他治下的百姓,竟然有这样穷奢极欲、不思进取的主君。” “一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太子不妨且等着看——那曲阳,定然已经被熊午良治理得一片混乱!民不聊生!”黄歇悲天悯人地连连叹气。 “咚”地一声巨响! 黄歇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猛地一震! 芈横倒还好,黄歇却因为不留神,小小的身体被弹起了老高,脑袋砰一下撞在了顶棚上! 黄歇大怒,小脸通红! “怎么驾的车!不看路吗?颠伤了太子殿下,小心你们的狗头!” 话说到一半,黄歇突然沉默,一脸呆滞。 探头向前看看。 又转过头来看看后面。 芈横心中好奇,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车后的路坑坑洼洼,遍布碎石,甚至路边还有倾倒抛弃的秽物。 车前的路却平平整整!一打眼看不出起伏! 俱是夯土路面! 路的两侧,还有两排绿油油的小树,明显新栽不久。 刚才猛然一震,正是因为撞到了截然不同两条路的交界处。 “停车!停车!”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几个农户模样的人,拦住了太子的车驾! 这几个人手上,好像还拿着武器! 虽然造型奇怪,但依稀是弩的模样。 “哪里来的?我们主君说了,为了防备芍湖盗,进入曲阳县要接受检查。”为首的那个农户说道。 侍卫长手里的剑都拔出来一半儿了,就差半秒就要剁下去了。 楚律:冲撞贵族车驾,死罪! 更何况车中的还是太子! 但是听到了曲阳君熊午良的名号,侍卫长的手又顿住了。 曲阳君熊午良和自家太子相交莫逆,这些禁军甲士心中都清楚。 眼前这些人,听口气好像不是什么刁民?好像是奉命行事? 侍卫长没有擅作决定,而是护在车驾前面,眼睛紧紧盯住了面前的几人,其他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了太子的车驾。 车上的黄歇捂着脑袋,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刚才那一下可撞得不轻。 正愁没人撒气呢。 “瞎了你们的眼!车里的是太子殿下!谁敢阻拦?赶快叫芈良来接驾!”黄歇捂着头喊道。 剧烈的疼痛再加上此刻的羞恼,这位向来温文儒家的神童有点儿蚌埠住形象了! 没想到,那几个农夫却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 18 阿这,土鳖竟是我自己 只见这几个农夫满不在乎地说道:“甚么狗屁太子,你咋不说是大王亲至呢。” “吹牛不上税。” “甭管谁来,在曲阳县,俺们只认曲阳君大人!”众农夫斩钉截铁地说道。 “赶快报出姓名和人数,不然把你们当成芍湖盗,一并料理了!”众民兵毫不客气地说道。 如今的熊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如日中天,已经不亚于乃父熊威了。 在这些农户眼里,是值得拼死捍卫的好主君。 黄歇勃然大怒:“楚律——庶民冲撞贵族车驾者斩!侍卫长,你还等什么?” 众民兵竟然毫不畏惧,反而一个个面露喜色,手中的连弩若有若无地抬了起来。 想闹事? 太好了! 芍湖盗的人头值老钱了! 上次西边儿那个农庄,干死了一百多芍湖盗,得了主君一大笔赏赐。领头的那个勇敢的小伙子被钟华收进了曲阳君的部曲,从此过上了有编制的生活。 可惜近来,那些芍湖盗似乎也害怕了,如同销声匿迹一般。 空留这些渴望赏赐的民兵摩拳擦掌。 我望眼欲穿,看我看不到的你,我侧耳倾听,听我听不到的你。 要是眼前这几个人有动武的倾向…… 民兵们也不介意杀良冒功…… 反正,谁也别想在主君的封地里闹事! 芈横从车里探出头来:“不要生事,按他们说的做便是。” 往常来说,以太子芈横的二愣子脾气,肯定要对眼前这些出言不逊的庶民大发雷霆。 但如今是在熊午良的地界上,芈横和熊午良关系极好,总要给自己这个族弟一点面子。 况且芈横现在心情不错。 见太子发话了,众人便也不再生事,老老实实地做了入境登记。 为首那个民兵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连弩,善意地叮嘱道: “曲阳县和别的地方不同,切忌动武,否则后果严重!” 这几个月,已经有不少游历此处的游侠、无赖们被民兵锁拿,通通送去工厂里‘劳改’了。 为曲阳县的工业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行人在民兵们的监督下登记之后,重新上路。太子芈横心情极好,笑道:“黄歇,你方才还说曲阳县必然已经被吾弟治理得一团乱麻。” “可是,单单是方才平整的夯土路,就连郢都城外的道路也比不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黄歇闻言,脸色一黑。 张口结舌了半天,嘴硬着道:“纵然这路修得千好万好,也不过都是表面工夫。” “治理一方,终究还要看庶民的生活如何。” “修这么多夯土路,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 “将庶民的辛苦血汗钱都花在这表面功夫上,这熊午良不愧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太子只看到了这夯土路平整坚实,殊不知背地里有多少黎民为此流血流泪?”黄歇如是说道。 芈横闻言,有些好笑:“这么说来,这路还修错了?” “当然!”黄歇感觉逻辑自洽了,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身为一县之君,不思如何督导农耕,鼓励农作,却奴役庶民修这些没用的夯土路。” “如今的曲阳县,必然是民怨沸腾!民不聊生!” 话音刚落,只见侍卫长恭敬地掀开车帘,满脸喜色。 侍卫长如同捧着珍宝一般,将手中的东西双手呈献给太子! “太子殿下请看——曲阳县,大熟啊!” 侍卫长手里的,是一束刚刚折下来的稻穗。 这稻穗硕大无比,是芈横生平仅见! “这稻穗,居然这么大!” 侍卫长满脸兴奋:“回禀太子,漫山遍野的稻穗,都有这般大小!奇了!” 仅仅是初秋,稻穗就这么硕大,要是等到深秋,岂不更离谱? 芈横脸上洋溢出一股舒心的笑意,伸手扭下几颗稻粒,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咬碎稻壳,一股稻子的清甜弥漫在唇齿之间,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好!好!不愧是本太子的族弟!”芈横大笑两声。 “黄歇,你刚才还说曲阳君不思督导农耕。” “如今还有何话可说?” 黄歇傻眼了。 阿这。 打脸竟然如此之快! 道路两侧正在劳作的农夫们,眼睁睁看着侍卫长折下田里的稻穗,本来还想上前阻拦。 转眼就看见芈横将稻粒放在了嘴里,不由得纷纷驻足。 呃……我们可是每天都要往上面浇粪的。 是个狼人。 黄歇兀自嘴硬道:“耕作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多收些粮食罢了。” “以区区一县之地,纵然能收再多的稻米,又与国何益?” “依黄歇看来,我辈应当多读圣贤书,为国谋策,为大王分忧,为我大楚国的千秋万代谋太平。” “种田再好,收成再多,能将曲阳建设成郢都的样子吗?也不过只是富庶一时罢了。” “周旋列国,纵横捭阖,方显大丈夫本色!” “整日醉心于黄土之间,充其量只是个土财主罢了——换而言之,就是个土鳖!” 黄歇是真急了。 自打他在郢都声名鹊起之后,无人不敬服于他的才学,还不曾有过什么挫折。 但是在曲阳,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三番两次地被打脸! 情急之下,黄歇没了气度,甚至开始了人身攻击。 太子芈横笑呵呵地扫了黄歇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也是。 毕竟黄歇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虽然才学斐然,但是心智还不像成年人一般坚忍。 接二连三的打脸之下,情绪失控,有些气急败坏也是正常。 今天本太子心情不错,不逗你了。 恰在此时,车外又传来了侍卫长和众甲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就是曲阳城吗?” “居然这般宏伟坚实!” “虽然城池不大,但这城墙看上去……似乎不比郢都差太多。” 芈横和黄歇齐刷刷探出头去。 只见眼前的曲阳城高大宏伟,通体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泽。 虽然不似郢都城墙所用的青石一般光亮,但是材质看上去也是石头一般坚固。 正是翻新过后的曲阳城! …… 话说自打熊午良得知芍湖盗拥众上千之后,睡觉都睡不安稳。 总感觉自己这座土质的破烂小城,随时都会被芍湖盗攻破! 芈良公子在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自感精神衰弱,连呼受不了。 于是给土砖厂下了个大订单…… 在钟华的督造下,如今的曲阳城,通体由坚固的土砖堆砌而成!论起坚固程度,不逊色于任何一座坚城! 芈横也绷不住了,惊愕地张大了嘴。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那位在郢都声名狼藉的族弟了! 揪着他的领子问问他,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回过神来,芈横扫了一眼同样震惊的黄歇,嘴角扯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刚刚还说,熊午良不可能将曲阳建设成郢都的样子。 阿这,太搞笑了吧。 要不是芈横顾及身为太子的风度,再加上不想过于刺激眼前这个归附自己的神童。 芈横早就抱着肚子狂笑了! …… 黄歇这次真的傻了。 阿这。 土鳖竟是我自己…… 19 可算让我逮到把柄了! 城门处的卫兵一丝不苟地打量着太子一行人。 城门尉是跟随熊威见过大世面的人,眼见这群人气度不凡,知道来者定然是王公贵族,连忙向着车驾行礼。 稍微寒暄几句之后,城门尉示意士卒让开道路。 扫了一眼众禁军士卒挎着的兵器,又笑着对侍卫长叮嘱了几句:“城中严禁厮杀,切莫犯忌。” 战国之世,民风尚武。 各国官府对民间持有的兵器也基本没有禁令。 因此太子一行人虽然明晃晃地带着刀剑,城门尉也并没有阻拦。 进了城之后,芈横感觉眼前豁然开朗! 地面是和曲阳城墙同样材质的砖石所铺。 两侧是一排排样式划一的商铺,看起来生意兴隆。 来往有很多商贩,显得十分繁荣,甚至有打着齐国、魏国旗号的商旅。 芈横叹为观止:“族弟来到曲阳仅仅一年时间,这曲阳城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论起繁华,恐怕不逊色于郢都的商坊!” 黄歇也闭上了嘴——实在是被打脸打怕了。 路边还支着茶水摊,丰腴的老板娘笑意盈盈地看着芈横一行人,招揽道:“客家远来疲乏,喝杯茶水再走吧!一壶凉茶只要一钱!” 虽然已经是初秋了,但是天气还是很炎热。 路过的客商奔波一路,风尘仆仆,正是口渴难耐的时候,往往不会拒绝这一钱的花销。 见芈横一行人自顾自往前走,老板娘唱起了洗脑的小曲儿—— “你爱我呀我爱你……” 往来客商情不自禁地驻足,纷纷进去消费。 老板娘笑开了一朵花,嘿嘿一笑,支使小二前去招待:主君随手写的词虽然土了点儿……但是真的好用啊! 车上的黄歇脸都臊红了。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呸,淫词艳曲!”黄歇捂着耳朵愤愤然地道。 太子芈横心中,对熊午良泛起了浓浓的性趣……阿不,兴趣。 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他曲阳县有什么东西,能值得齐国、魏国的商旅不远千里,特地跑过来进货? 后世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而邦国的繁荣兴盛,却往往是商旅先知。 在战国之世,一个地方能做到商业繁荣,代表这里吏治清廉没有盘剥、而且物质生产十分丰富,可以有足够进行商业交换的物产。 所以才能引得四方商旅前来贸易。 齐国变法之后,临淄的‘齐市’天下闻名;魏国变法之后,魏国安邑、大梁的‘魏市’也是奢靡一时。 这两个国家都曾在那一段时间里称霸中原,吊打天下。 再说秦国的商鞅变法,旨在重农抑商。但是秦国的广阔市场也引来了大量山东六国的商旅,秦国咸阳的‘尚商坊’如今冠带云集,是响当当的繁荣气象。 这小小的曲阳,凭什么有这样一副‘大治’的盛况? 虽然曲阳城面积小,但是单论繁华程度,似乎不亚于郢都的任何一座商坊,甚至犹有过之! 太子冲着侍卫长挥了挥手,侍卫长心领神会,大步上前,拦下了一队齐国商旅。 “敢问兄台,这车里都是什么货物?”侍卫长的态度很是客气。 那齐国商旅的领头人扫了一眼,见侍卫长身材高大,太阳穴高高鼓起,知道是一个高手。再看向后面的太子一行人,一个个衣饰华贵,腰挎名贵的铜剑,都是气度不凡。 齐商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都是一些布匹。”说罢,还贴心地掀起了车上的篷布。 只见车上堆着满满的布匹。 这些麻布针脚细密,十分规整。即便是放在郢都,也是能卖上价钱的上好布料。 芈横在侍卫长的保护下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啧啧称奇。 齐商:“大人,这曲阳的布料十分便宜,一尺布只要十五钱,若是卖回临淄,一趟至少也是五分利润。” 芈横对商旅之事不甚了解,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侍卫长。 侍卫长凛然:“回禀太……少爷——在郢都,一尺麻布至少也要二十钱,若是眼前这种质地的布料,算是上等,估计能值三十钱!” 芈横大为震惊,喃喃自语:“这芈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便宜的布料?” 齐商重新盖上篷布,老老实实地拱手道: “我这只是小本生意,没有什么门路。” “也只能贩卖这些布匹,挣些差利。” “那些大商,从曲阳收购箭杆,回去卖给王公贵族甚至官府,那才是挣得盆满钵满。” 说着说着,齐商露出痴迷向往的神色:“区区一万支箭,一趟就能挣将近万钱!那些大商,动辄几十辆大车,一趟能拉走十万支箭!” 闻言,太子和侍卫长脸色一变! 小黄歇更是猛地一拍巴掌:“这熊午良!居然兜售箭矢!” “还是卖往他国!” “怪不得,能有那么多钱用来修路、筑城!” 这个熊午良! 终于还是露出了把柄! 那可是箭矢!是军事物资。 谁给他的权力私自售卖?交易量居然还是数以万计! 要是这些箭矢售往秦国呢?那岂不是资敌行为? 要知道,大王在政事殿辩论之后已经下令,向秦国积极备战。 这些箭矢若是兜兜转转卖到秦国,未来遭殃的多半还是楚人! 单凭这个罪责,虽然不能致熊午良于死地,但是削爵罚俸,已经足够了! 就连太子也沉不下心了。 如今的楚国,将秦国列为头号大敌。 楚怀王为了向秦国备战,正在囤积粮草、箭矢等一系列军资,将重兵交给著名的抗秦派大臣屈原的弟弟屈平,令屈平镇守秦楚边境。 在这个时候搞事,是不是作死? 芈横以手抚额。 侍卫长很有眼力见,立刻向路人询问了曲阳君府的方向,然后护着太子上车,直奔曲阳君府。 …… 此时此刻,熊午良还不知道太子已经来到了封地。 毕竟哪个正常人,也不会选择在初秋开始狩猎。 “小仪啊,口渴。”芈良公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卧榻上,晃晃悠悠地摇着蒲扇。 这些天,封地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规。 曲阳子弟兵的日常训练,有钟华亲自负责。 工厂那边,有石二这个狗腿子负责。 眼下农庄欣欣向荣,芍湖盗迟迟没有再出现,整个曲阳县都在准备秋收。 芈良公子乐得清闲,居然有闲心养了一条大黄狗。每天等太阳下山了,天气凉爽一些,就牵着狗,在几个部曲的保护下满城溜达。 至于白天,自然就在小仪的悉心照料下,心安理得地享受巨婴生活。 这才是穿越者应有的生活啊! 20 黄歇:我神志不清了! 曲阳君府。 乍一看去,这座府邸……十分有性格。 基本将熊午良的‘怕死’发挥到了极限。 不但墙壁极高,而且墙上还有来回巡逻的亲兵部曲作为岗哨。 侍卫长领着众人来到门前,正要上前通禀。 黄歇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对着门口值守的亲兵很不客气地命令道: “熊午良可在府中?赶快令他出来认罪!” 门口的亲兵对视一眼,感觉好笑。 这熊孩子哪里来的,也敢在君侯府邸门口撒野? 芈横此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不满地扫了黄歇一眼。 其实在往常,黄公子还是很有贵族风度的! 可能这小孩子,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儿太多了……毕竟年幼,已经有点儿神志不清了。 芈横正一正衣袍,正要告知门口侍卫自己的身份。 此时却见两个亲卫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行,把兵器都卸下来放在门口,你们自己进去寻我家主君吧。” 诶? 这么随便吗? 好歹是个大贵族的府邸,这门口的亲兵连访客的身份也不问一问,就这么放进去了? 芈横皱起了眉毛,对自己这个族弟的部曲很不满意。 太子甩了甩袖子,吩咐道:“尔等在府外候着,不要生事。黄歇、靳将军,你二人随我进去。” 被称作靳将军的,就是芈横身边的侍卫长。 二人齐声称是,便跟在芈横的身后,一起走进了这座外观上守备极其森严、但门口的亲卫却显得有些‘玩忽职守’的府邸…… 门口的两个亲卫对视一眼,脸上浮出了邪恶的笑。 “三。” “二。” “一。” 府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夹杂着几声惊恐万状的呼叫。 依稀能听见,小黄歇的声音都变性……阿不,是变形了。 两个亲卫捧腹大笑! 整个曲阳城,谁不知道自家的小主君养了一条恶犬? 大门内。 只见一条硕大的黄犬放声狂吠,闪电一般扑过来。 靳将军大惊失色,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却没摸到剑——这才想起刚才已经将配剑留在门口的亲卫处了。 靳将军无暇多想,动作干净利索,从靴子里抽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一个闪电一般的横跨,护在了太子芈横的身前。 那黄犬似乎很通灵性,立刻发现了靳将军不好惹,一个转头。 径直扑向了一旁没人保护的黄歇! 然后, 将黄歇撞了一个大跟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沾了一身土。 “旺财!”一个汉子从屋内走出来,厉声呵斥:“不得无礼!” 那黄犬立刻跑到了汉子的身后,微微侧头,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副岁月静好的乖巧模样。 那汉子歉意道:“诸位受精了。这大黄狗虽然外貌凶恶,但从不伤人,只喜欢逗闹。” 年幼的黄歇坐在地上,人都傻了。 居然……不由自主地哭出声来…… 养狗不拴狗,等于狗养狗。 知道不? 黄歇自感丢人至极,咬着牙强行憋回眼泪,一边从地上坐起身来,扑打着身上的泥土。 太子芈横也被旺财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缓下神来,看向那汉子:“钟……钟华?” 熊威和楚怀王熊槐兄睦弟恭,钟华当年也曾多次陪同熊威出入宫中,故而太子认得熊威身边这位死忠亲信。 钟华定睛一看。 三魂少了六魄! 握草,这不是太子吗? 钟华知道,太子近期会来到曲阳县,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钟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请罪:“末将钟华管狗不严,惊扰了太子殿下,罪该万死!还望您不要怪罪我家主君。” 芈横定了定神:“无妨……曲阳君在哪里?” 小黄歇在一旁都要气迷糊了。 有靳将军护着你,你是无妨了,你看看我啊! 钟华拱手道:“回禀太子,我家主君刚刚批完公务,眼下正在卧房中休憩。请太子在书房稍待,末将这便去将主君请来。” 太子颔首:“有劳了。” 钟华拱手领命,然后扫了一眼满身是土的黄歇,好意提醒道:“小孩儿,要不要去偏房换身衣服?” 黄歇涨红了脸。 娘的,你才是小孩儿呢,你全家都是小孩儿! …… 书房中,茶香袅袅。 太子芈横悠闲地背负双手,看着墙上熊威留下来的那张硕大的羊皮地图。 片刻后,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睡眼惺忪的熊午良大步匆匆走进来,冲着芈横拱手道:“芈良见过太子殿下。” 还不等太子说话,一旁的黄歇便冷冷地说道: “已是正午时分,还在卧榻之上。如此惫懒,曲阳君真是好福气啊。” 芈良一怔。 眼前这小孩儿,看上去刚过十岁,说话间怎么老气横秋,好像对自己还很有敌意。 自己睡到几点,关他屁事。 又没睡你的床。 “子曾经曰过:中午不睡,下午崩溃。你滴明白?”熊午良笑眯眯地道。 黄歇懵了! 哪个子曰的?孔子?孟子?老子?墨子? 我饱读诗书,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句经典? 黄歇苦思冥想片刻,咬着牙问道:“敢问曲阳君,所引来自哪部经典?” 芈良微微一笑:“小孩儿别急,刚才我瞎编的。” 黄歇:…… 太子芈横哈哈大笑,对着熊午良道:“我给你二人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我的族弟——曲阳君芈良。” “我身边这位,则是名满郢都的少年天才,黄歇。” 熊午良一怔,立刻低头多看了两眼。 黄歇? 战国四公子之一,未来的春申君黄歇? 后世贾谊评价说黄歇‘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 但是,眼前的幼年版黄歇…… 熊午良俯下身,笑眯眯地道:“黄歇小朋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泥土呀?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呀?” “小朋友要注意卫生哦,知道不知道?” 黄歇气懵了。 你还好意思问? 养狗不拴狗,等于狗养狗! 你再看看你给那该死的黄狗取的名字。 居然叫什么‘旺财’。 庸俗!太庸俗啦! 真是个土鳖!愧与其同殿为臣! 黄歇气鼓鼓,把头一扭,不说话了。 熊午良不知缘故,见小黄歇不愿搭理自己,也只能讪讪一笑,转头招呼太子落座,亲手斟茶。 太子芈横在心中狂笑,脸上绷得很辛苦。 “一年不见,王弟风采依旧啊!” “这一路走来,你的曲阳县,着实令为兄大开眼界!” …… 21 求你了,别拿我命名 听到太子毫不掩饰的夸赞,熊午良不由得有些得意。 芈横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道:“王弟,为兄一路走来,发现曲阳的稻穗格外粗大丰硕。” “不知族弟用了什么办法?” 熊午良微微一笑,简略地说道:“施了农家肥之后,庄稼自然会长得更大。” “农家肥?什么是农家肥?” “就是一些秽物,混杂着秸秆一起窖存发酵,便是农家肥了。”芈良公子回答道。 “秽物……”芈横愣怔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难道是……” 熊午良点了点头:“没错,虽然是污秽之物,但是却能让粮食大大增产!” 芈横小脸煞白! 回想起刚刚在路上,自己还未经清洗,生啃了一缕稻穗。 怪不得当时那些路边的农夫们,看向自己的神色都那么古怪! 芈横目光一转,杀气腾腾地盯着黄歇和靳将军。 意思很明确。 谁敢将这事儿说出去,他就死定了! 熊午良不明所以,稍显天真地问道:“王兄,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芈横:…… 黄歇:…… 靳将军:…… 芈横调整了片刻,强笑道:“虽然这方法难登大雅之堂,但能让曲阳县的庄稼有如此收成,倒也真是个大好事。” “王弟,你的农家肥,可以说是利国利民了!” “依愚兄之见,这农家肥,不如便命名为‘午良肥’,王弟意下如何?” 熊午良一听此话,人都傻了,连连摇手。 自己的名字,可不想和农家肥联系在一起! …… 黄歇在一旁轻哼一声,出言提醒道:“太子殿下,莫要忘了箭矢的事儿。” 芈横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己这位关系莫逆的族弟了,如今刚刚见面,觉得十分亲切,一时间还真忘了提起这件事儿。黄歇这一提醒,芈横立刻想了起来,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王弟,在你的封地里,有大量军械走私别国,你可知晓?” “曲阳城里,光天化日之下,他能不知晓吗?”黄歇奶声奶气地斥责道。 太子没有直接问罪,而是问了一句‘是否知晓’,袒护之意昭然若揭。 要是熊午良回答一句‘不知晓’,肯定就能在太子的袒护之下逃脱罪责。 放在往常,以黄歇的性子,倒也乐于成人之美。 但是他在曲阳受了太多打击,已经昏了头了,看熊午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干脆就直接把熊午良的话给堵死!看他怎么应对! 没想到芈良微微一笑,竟然没有任何推脱的意思:“岂止是知晓——这些箭矢都是我曲阳君府售卖出去的。” 太子芈横大惊:“王弟,慎言!” 黄歇则是面色一喜! “身为大楚贵胄,竟然行此商贾之事,本就令人不齿。” “你居然还亲自操持,将箭矢售往他国!” “这岂不是资敌行为?” “太子和我已经查明,那些箭矢售价极为低廉,甚至不足成本价……既然无利可图,你仍然将这些军械肆意售卖给别国,到底是何居心?” 说得兴起,黄歇厉声道:“你可知道,这些箭矢若是周转到秦国,将来会落在我大楚将士的头上!” “曲阳君,你何其糊涂也!” 黄歇稚嫩的小脸儿上,满是痛心疾首。 就连一旁的禁军侍卫长靳将军,闻言之后也是连连点头,向着熊午良投来不善的目光。 虽然这黄歇,明显是和芈良公子起了个人恩怨。 但是方才这番话,倒也着实在理! 就连一心想要袒护熊午良的太子,也无法反驳,只能干咳一声:“王弟,你真是糊涂啊。” “你当初在政事殿上,说的明明白白。” “那秦国是虎狼之国。” “就连孺子都知道不可与虎谋皮,你怎能与那秦国打交道,甚至还要售卖军械给秦国?” “万一明年,秦楚爆发大战,秦国的箭矢都是你曲阳县制造出来的,这责任你能担得起吗?” 太子芈横急得连连叹气:“王弟,你……立刻停了这桩买卖,将贩卖箭矢的商人全部扣下。” “另外赶紧修书一封,诚恳认罪;本太子这便赶回郢都,在父王面前为你周旋几句,或许可以减轻罪责。” 看着太子为了自己急得团团转,熊午良内心很是有些感动。 自己在这个世界没爹没妈,太子虽然性格虎了点儿,论起亲缘关系又仅仅只是自己的族兄,但表现得却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至少,到目前为止,对自己真是照顾有加! 芈良公子干咳一声,打断了太子的话:“且慢。” “我大楚律法中,可有哪一条言明禁止售卖军械?” “楚律严禁向他国售卖铁器,我曲阳县可是严格遵守——售卖的箭矢,都是没有箭头的木制箭杆。” “所谓售价不及成本,那是指别人——在我曲阳县,箭杆的造价极为低廉,以当前的售价,完全可以盈利。” 话说一支优秀的箭杆,造价一般在三钱左右。 但是在拥有流水线工艺的加工厂,尤其在水车面世、应用了水力打磨机之后,三支箭的造价也不到一钱。 而对外的批发价,是一钱一支箭。 往来的商人自然有利可图,曲阳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曲阳县如今能有财力大修道路、重筑城墙、扩大生产……靠的就是箭杆和布匹源源不断的走私贸易。 甚至,还通过各种见不得人的渠道,走私了一些铁矿石回来!石二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冶铁工艺! 毕竟只要价格高,愿意铤而走险的商人还是不少的。(呸,万恶的资本家!) 熊午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秦人与我芈良有杀父之仇,我曲阳县当然不能与秦人交易!” 太子闻言一怔。 黄歇也是张张嘴又闭上了——他饱读书籍,当然知道熊午良没有触犯楚律。 黄歇脑袋急速运转片刻,豁然起身:“你虽然没有与秦人交易,但是这箭矢售价低廉,几经周转,未必不会流到秦军手里!” “有探报——秦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措军资,大量向军营里输送粮草军械!显然是在筹划战争!你这箭杆卖得这么廉价,秦人定然会大肆收购。纵然你不与秦人交易,你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从你这里采购的齐商、魏商不会与秦人交易?” 话音刚落,便见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靳将军勃然变色! 靳将军豁然起身,冲着黄歇厉声呵斥—— 22 我不是神棍,我只是很聪明 “黄歇住口!”一直沉默寡言的靳将军勃然变色! 双眼怒视黄歇,几乎要喷出火来! 黄歇先是一怔,刚要暴怒,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该死!就顾着辩倒熊午良了。 这探报,阐述了秦国的军力异动——这可是军国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熊午良虽然爵位尊贵,又颇得大王和太子的信宠,但毕竟不是身居要职的重臣。 自然是没资格了解这些的。 黄歇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要是熊午良大嘴巴,将这话泄露了出去,整个黄家都得跟着黄歇接受楚王的训斥。 好在刚刚泄露的军报只是探听的秦国动向,还不算太糟。要是黄歇方才透露的是楚国的军力调动,恐怕靳将军手里的剑都要拔出来了! 黄歇自知失言,有心想恳求熊午良保密,但是脸皮比较薄,这话硬生生说不出口。 再加上方才靳将军毫不留情的训斥,黄歇白嫩的小脸儿憋得通红。 靳将军顾不得搭理黄歇的心理变化,赶紧向着熊午良拱手:“君侯,方才黄公子所言,切莫外传。” “若是泄露出去,朝野恐慌,怕是会有许多麻烦。” 熊午良似笑非笑地扫了黄歇一眼:“小孩儿,你知道的挺多啊。” 随后芈良公子正色,对靳将军回礼拱手:“将军放心,芈良知道轻重。” 靳将军深深一躬,感激地道:“末将代我大楚三军袍泽,谢过君侯。” 黄歇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熊午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我知道,备战的秦人会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采买到我曲阳县生产出来的廉价箭矢。” “但是我可以保证,这些箭矢不会落在楚人的头上!” 靳将军一怔,下意识地追问道:“君侯,此言怎讲?” 熊午良笃定地笑道:“秦人就算有用兵的打算,也绝对不会冲着我大楚来。” 靳将军大惑不解,太子也紧紧皱起了眉毛:“何以如此笃定?” 芈良双手一背:“秦人的用兵对象,乃是韩、魏两国!” “若是不出我所料,秦军将会绕过‘阴成’,沿着‘洛水’向东北方向进军,剑指宜阳!” 在历史上,很快就会爆发著名的宜阳大战。 秦国将会以丞相甘茂为大将,统领精兵十万,与韩、魏联军会战宜阳。 战役的结果,是秦军连战连捷逼退魏军、斩首韩军六万,攻夺中原重镇宜阳。从此,秦国的疆域拓展到了中原腹地,打通了通往洛阳周室的道路,并且完全控制了崤、函之险。 这个战果从土地上来看,比不上秦国伐楚夺得的六百里沃土;从杀伤上来看,比不上秦赵长平之战的斩首五十万。 但是…… 宜阳虽然不大,却有充足的铁矿石,秦国从此不再缺铁。 而且宜阳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秦国占据宜阳之后,可以挟二周北攻燕赵、东伐魏、齐,南伐宛楚。此战之后,山东六国转为战略防守阶段,直至灭亡。 这一战,是后世史家公认的‘秦国统一六国的里程碑’。 心念及此,熊午良笑不出来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压力山大! 该死的秦国! …… 众人面面相觑。 显然,对熊午良的预言并不完全相信。 半晌,太子芈横才轻咳一声:“唔……也不知秦国的最终动向,是否会如你所言。” 午良公子深吸一口气:“只待明年开春,便可知晓。” 秦国已经开始兼并天下的第一步了。 在后世,自己可以为此热血沸腾,恰着可乐看着影视剧,为大秦帝国横扫六国无敌手摇旗呐喊666,歌颂祖龙皇帝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的伟大历史意义。 但眼下,熊午良是个楚人。 还是个大贵族。 剁下自己的脑袋,足够一个秦军士卒连晋数级。 嘶…… 而自己人微言轻,却不能为近在咫尺的宜阳之战帮上什么忙。 黄歇很不服气! “就算如你所说,秦人的目标是宜阳,没有招惹我大楚的意愿。” “但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韩国来求援,我大楚说不定也会出兵援助韩国。” “到时候,还不是要和秦国交手?” “你曲阳县的箭矢,到底还是落在楚军将士的头上!”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 然后神秘一笑! “楚国不会插手宜阳之战的。” “楚国明年的对手,在东面!”熊午良一锤定音! 靳将军和黄歇还在一脸懵逼。 而太子芈横,已经脸色大变! 身为太子,芈横对楚国的秘密决策,多多少少也有所耳闻—— 楚国的目标,就是东面的越国! 楚王正在秘密筹措粮草、整顿军队。 只等明年一开春,就会借着帮助越国平定内乱的名头,大举入侵越国! 太子芈横豁然起身,冲着靳将军和黄歇挥了挥手。 二人对视一眼,虽然黄歇还有些不情愿,但也一齐老老实实地起身拱手,走到了书房外面。 靳将军守在书房门口,警惕地打量着路过的仆役。 …… 此时书房内,只剩芈横和芈良二人。 芈横一脸凝重:“王弟,你怎么会知道父王和令尹的谋划?” “这可是绝密!” “难道是当初在郢都时,父王亲口告诉你的?” 熊午良双手一摊:“猜的。” 芈横紧紧盯着熊午良,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片刻之后,见自己这个王弟神色不似说谎。芈横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王弟之才干,比很多朝堂大臣都要强。” “父王已经有了决断——若是证实秦国明年用兵的对象不是我大楚,那么明年开春,我大楚便会大举东进!” “我现在有些相信,你之前对秦国的猜测了!” 熊午良淡淡笑笑,然后认真地道:“明年,秦国的目标是宜阳——这场中原大战,将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此时吞并越国,正是天赐的时机!” “丹阳大败之后,我楚国已显颓象。” “但是能够东夺越国千里之地,若能好生发展,高筑墙、广积粮,倒也可以与秦人扳一扳手腕!” 太子芈横闻言,长舒一口气。 似乎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叮嘱道:“王弟切记——等过些日子,若是有个叫‘召滑’的楚人从越国回来,路过你的封地,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送他到郢都。” “召滑回来了,就代表要同越国开战了!” “你的曲阳离边境很近,到时候一定要多加提防——若是想稳妥保命,就回郢都来。” …… 23 贼寇的窘境,又是熟悉的双簧戏 芍湖深处。 一众盗匪面黄肌瘦,唉声叹气。 “咱们还有多少粮食?” “不知道,大统领不让问,上一个问的挨了一百鞭子。” “嘘……估计剩的不多了……这些天喝的都是稀粥。” “奶奶滴,饿得老子头晕眼花!” 可能是因为饥肠辘辘的原因,这些芍湖盗不但满腹怨气,胆子也大了不少,居然开始骂起了黑纠。 “要我说,现在的大统领胆子太小了!” “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没见所谓‘楚军’的踪影。大统领偏偏多疑,仍然不允许咱们下山抢粮食,害得老子们食不果腹。” “我看,当初芍虎将军的事儿多半就是个巧合——娘的,害得老子腿都饿细了!” “嘶……小点声,敢质疑大统领?是不是不想活了?” …… 此时此刻的黑纠,正在暴躁地踱步。 和下面的众多芍湖盗一样,黑纠也处于饥饿之中——这导致他原本就阴狠的脾气变得更坏了。 这些天身边人但凡有些小错误,都会被暴躁的黑纠狠狠鞭挞。 搞得旁边的人现在都绕着他走。 不过,虽然情绪暴躁,但是黑纠的大脑仍然很冷静。 芍虎等人外出不归,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风平浪静。 反而让黑纠更加狐疑! 按理来说,逮住了芍虎这样一个曾经的越国将军、现在的芍湖盗二统领……楚国官府就算不会大肆庆贺表功,也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传来。 结果现在,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大,大统领……”门口进来一个小卒,战战兢兢地禀报道:“弟兄们查探回来了,曲阳那边仍然没有异动。” “嗯。”黑纠粗重地喘息一声:“再探。” 小卒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大统领……依小的们看,楚人没有异动,或许也是情有可原的。” “嗯?”黑纠浓重的眉毛耸动了一下,出奇地没有发火:“说下去。” 小卒壮着胆子:“有没有这种可能——二统领他们一露面就被楚人不由分说地杀了,那些该死的楚人根本不知道二统领的身份!” 黑纠一怔,然后缓缓点头。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楚国人看芍湖盗如同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先前几次围剿,都被芍湖盗逃走了,这次楚人选择不讲武德,上来就是往死里打,也符合情理。 跪在地上的小卒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黑纠。 这些天来,他们天天都去曲阳那边查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但田地里庄稼的长势惊人,来往的笔直平滑道路上,满载货物的大车也络绎不绝! 甚至还有操着外邦口音的商贾。 娘的,曲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庶了?这要是能下山抢一趟,得有多少油水啊! 再想想芍湖深处,那些吃不饱饭、走路都晃圈儿的苦逼弟兄们…… 这个险,值得一冒! 此时,一直在踱步的黑纠站定了脚步,似乎在下着决心。 不得不出手了——老巢里的粮食即便是顿顿稀粥,也只够五天的了,再等下去,就得吃人了。 黑纠目光一狠! “告诉弟兄们,准备下山抢粮食!” “你们这些探子,要好好打探打探——看看哪里油水厚。” “要是做的不好,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小卒闻言大喜! 终于要操持老本行了! …… 这几天,太子芈横每天都在曲阳城内转悠,乐此不疲。 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在熊午良的治理下,这里有很多芈横在郢都都不曾见到的新鲜玩意。 唯一的副作用……芈横被茶水摊的奇葩广告歌洗脑了! 每天无意识地跟着哼哼。 搞得黄歇精神濒临崩溃,刀人的心都有了。 “王弟,为兄何时才能在你的封地里围猎啊?”吃喝玩乐好几天之后,芈横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战国之世,没什么娱乐活动。 聚众狩猎,算得上是贵族公子们最爱的团建活动了。 和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猎户们不同,贵族们的狩猎非常优雅。 往往都是命令骑兵马队来回驱赶,将猎物驱赶到守株待兔的公子哥儿们脸上,再由公子哥儿弯弓搭箭,轻松将已经累得口吐白沫的猎物收入囊中。 在猎场上,诸位贵族公子在等待的时候会聚在一起攀感情、拉家常,算得上是原始版本的社交场合了。 熊午良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可惜,我为了鼓励农户开荒,早就命钟华里里外外地将封地扫荡了好几遍。” “估计,是够呛能有什么猎物了。” 钟华在一旁配合地连连点头:“没错,封地里连大一点儿的兔子都没有了……除非打田鼠去,也算是为农庄们除害。” “竟然如此……”太子芈横大失所望:“我千里迢迢来到曲阳,就为了几只田鼠?” “恐遭众人耻笑!” 熊午良轻咳一声,假惺惺地说道:“王兄,就算山里还有猎物,也断断不能去打猎了。” “哦?这是为何?”芈横问道。 熊午良顿了顿,一副便秘的表情:“恐……恐怕不安全。” 芈横大笑两声:“我身边的宫廷禁卫,都是大楚最骁勇的精锐武士,难道还会被区区几只野狼伤了不成?” “王弟,你也太小看我了!” 芈良公子连连点头,作惭愧状:“我楚国太子横英武不凡、有勇有谋、慷慨好义,天下谁人不知?惭愧惭愧,方才是愚弟失言了!” 耿直的芈横被熊午良这一顿彩虹屁拍得舒舒服服,大笑起来。 一旁的钟华‘心直口快’地来了一句:“我家主君说的危险,可不是什么豺狼。” “曲阳县里的危险,是盘踞在芍湖的芍湖盗!” “住嘴!”熊午良‘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在太子面前提起此事吗!” 钟华立刻‘低头认罪’:“末将一时口快……” 芈横被这一顿双簧搞得晕头转向,好奇地问道:“这曲阳境内,居然还有一股盗匪不成?王弟为何不许钟华与我提起?” 熊午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我素知王兄急公好义,若是知道了有这么一股盗匪残害乡里、剽掠百姓,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亲自出马,将彼等剿杀。” “但是匪寇众多……王兄英明神武,未来必将是我大楚的一代雄主!万一在这里有什么危险……芈良万死难辞!” “故而严令府中人,不得在王兄面前提起芍湖盗之事!” “谁知……谁知……哎呀!”熊午良狠狠一跺脚!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一旁低头认罪的钟华。 钟华满脸愧色,沉痛地劝谏道:“太子殿下,末将知道您一向正气凛然、爱民如子,决然不会同这些匪寇妥协。” “但是,末将恳请您不要冲动——千万不能为了区区一县的庶民,用万金之躯冒险啊!” 太子一怔。 然后哈哈大笑—— 24 黄歇又怒了! “本太子未来要持掌天下,岂会畏惧小小的流寇!” “你这个曲阳君是怎么当的,封地里居然有贼人!” “我不知道还好,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岂有束手旁观之理?” 太子芈横本来就是个冲动性格。 眼下又已经被熊午良和钟华这一对儿主仆,用连环彩虹皮熏得迷迷糊糊。 一时间雄心骤起,决心要在曲阳大展雄风! 熊午良‘大惊失色’,连忙劝阻。 钟华也是一脸沉痛,和自己的无良公子一齐劝谏。 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苦苦哀求之余,又夹杂着大量篇幅的吹捧。 结果……这芈横,越劝越来劲儿! “你二人是为了本太子的安全着想,我心里有数。” “但我意已决!休要再劝!” “今天,我就要料理了这芍湖盗,还曲阳一片朗朗乾坤!”芈横颇有些不耐烦地决断道。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事儿成了! 二人齐齐对着太子芈横拱手:“太子殿下宽厚爱民,未来一定是一代明君!” “既然殿下决意剿匪,我等只能誓死效从!” “我曲阳县有亲卫部曲——曲阳军二百,愿为殿下的羽翼!” 太子芈横哈哈大笑,十分欣慰:“甚好!我方才还有一丝担忧,怕一百宫廷禁卫太少。” “所谓上下同欲者胜——我等君臣戮力同心,何愁不胜?” …… “竟有此事?”黄歇听完芈横的转述之后,大惊失色。 “公子,你是被芈良忽悠啦!” “明摆着是为了他曲阳县劳心劳力,那熊午良还偏偏一副卖乖模样!” “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只是一群流寇罢了,何德何能可以与您对垒?” “我可听说,那芍湖盗足有上千人!” “就算灭了这芍湖盗,若是您有分毫损伤,岂不得不偿失?”黄歇拼命阻止。 芈横皱了皱眉毛,有些不悦。 这黄歇自打来了曲阳县之后,就处处不对劲。 好像和熊午良较上劲了一样。 芈横:“纵然敌寇再多,也是乌合之众——一群流寇,也能伤我?此事已定,休要再劝。” 黄歇气得眼冒金星。 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拉住太子的衣袖:“甚么熊午良,分明是熊无良!” “走,我要亲自问问,他打算怎么打赢这一仗!” …… 此时,熊午良正坐在书房里的主位上,身边站着钟华和石二。 钟华沉声道:“主君,我二百曲阳军,已经全部准备好了,论起战斗力,不会逊色于老君侯时期的曲阳子弟兵!” “当然,这还要归功于石二。”钟华一边说着,一边冲着一侧的石二颔首致意。 石二赶紧低头作辑,很狗腿地说道:“能为主君和钟将军分忧,是石二的福气。” 这段时间以来,石二非常飘。 无论是加工厂,还是土砖厂、纺织厂、冶铁坊,都归石二一个人管理! 石二本是一个小小的匠工,何时能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手下,能指挥近千人? 如今的工业园区里,每天都能创造巨额的产值。 单单是纺织厂,外贸出去的布匹,就支撑起了曲阳县的基建——也难怪石二对自己的成绩飘飘然。 石二经常在下属面前,拍着胸脯吹嘘—— ‘我刚接手加工厂的时候,工厂还没形成生产力!’ ‘匠人发不出工钱,厂子里没有机械,最关键的是缺少熟练工匠!’ ‘我去找主君要,你猜君侯怎么说?’ ‘要钱没有,要粮也没有!’ ‘只给政策扶持。’ ‘就这么的,不到一年,工业园区什么都有了!’ ——话虽如此,石二在熊午良面前,还是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他深知熊午良对自己的有知遇之恩,更知道自己手里的这点儿权力随时可以被熊午良收回去。 …… 芈良公子冲着石二微微一笑:“曲阳军能这么快重建起来,你确实居功至伟。” 如今的曲阳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论起战斗力,丝毫不逊色于曾经的八百曲阳子弟兵。 甚至还犹有过之! 因为,如今的曲阳军,全员披甲——而且是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在战国之世,绝大多数士卒,都不可能有条件穿戴甲胄。哪怕是一支最精锐的军队,披甲率也不会达到三成。 当年吴起动用中原霸主魏国的举国之力,训练魏武卒,也不过训练了五万军卒——虽然勉强做到了全员披甲,但是配备的也只不过是皮甲,而不是铁甲。 熊午良却有意打造出一支凶悍擅战、装备精良、对自己绝对忠诚的亲兵精锐! 眼前的芍湖盗,只能算是疖癞小疾。 明年,楚国可是会大举进攻越国的。 想要在这场灭国之战中,给封地捞回足够多的油水,没有一支精锐亲兵可做不到。 因此,熊午良不惜斥以重金,以高昂的价格从各国商人手里大量收购铁矿石。 通过石二不断带人改良冶铁工艺,成立冶铁坊,最终打造出来二百多套崭新的铁甲! 可以说,除了建设封地用的资金之外,封地里的所有收入,都投入到了这二百曲阳军的身上! 熊午良养这支精兵,宁可自己勒紧裤腰带,每天上好的精米细粮也要管够地给他们吃。 曲阳县的外贸日进斗金,可到现在为止,芈良公子甚至还没翻修过已经多年没有翻新的府邸。 …… 正当熊午良与自己的左膀右臂,紧锣密鼓地商议如何剿杀芍湖盗的时候。 门外突然传来了旺财的阵阵狂吠。 熊午良似乎早有预料,微笑着起身迎接。 果然,小黄歇还不等门房通禀,便拉着太子芈横的衣袖,怒气冲冲地闯进书房! “芈良公子!你置太子殿下的万金之躯于险地,究竟是何居心?” 芈横被紧紧拽着衣袖,看向熊午良,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是被强拉过来的。 黄歇大步上前,白嫩的小脸涨的通红,显然怒不可遏! “我已经托人探听过了,你嘴里声称的‘小小的贼寇’,数量足有上千之众!” “单凭一百宫廷禁卫,如何能与这么多贼寇作战?” “熊午良,你打过仗吗?” “你可曾想过,等此战不出意料地战败之后,一旦激怒了芍湖盗,倾巢出动攻破曲阳城——” “——掳走了太子殿下!” “你有几个脑袋?” “你觉得凭你在大王面前的宠信,足以弥补王权易位的过错吗?!” 25 定下战术 熊午良面对黄歇的怒火,显得很镇定。 “黄公子息怒——我芈良岂是不知轻重之人?敢与芍湖盗较量,当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不要忘了,除了太子身边的一百禁卫之外,我曲阳还有二百曲阳军。” “虽然总人数仍然比不上芍湖盗,但我方的士卒都是精锐,战力上不会逊色——若是指挥得法,必然是一场大胜。” 芈横也站在熊午良一边,颇有些不满地对着黄歇说道:“就算贼寇杀入城中,本太子也会力战殉国,怎会沦落到被贼人生掳而去?” 一旁的熊午良对着芈横拱拱手:“王兄不愧是我大楚的太子,论起风骨,实在令愚弟敬服。” “只是此战必胜,王兄没必要力战殉国了……” 黄歇怒气未消! 他恨恨地盯着熊午良,怒声道:“二百曲阳军?现在的曲阳军,还有什么战力?” “若是丹阳之战以前的八百曲阳子弟兵,君侯的说法还令人信服——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军早就被打废了!” “现在的曲阳军,都是乌合之众!” 黄歇怒气不减,冷冷地说道:“况且,君侯刚才保证说曲阳军能护得住太子周全——那试问曲阳军护住熊威大人了吗?” 此言一出,熊午良和钟华二人齐齐变色! 就连太子芈横也是脸色一白,立刻打断道:“黄歇,此言过分了。” 已然暴怒的钟华豁然起身:“黄公子,秦楚丹阳一战中,我八百曲阳军誓死护卫老君侯,被十倍的秦军包围!” “彼时周围的友军都已溃退,我曲阳军势单力薄,无法杀出重围——” “老君侯左手持盾右手持剑浴血奋战,我等亲兵死战不退,八百亲兵竟战死了七百六十八人!” “还请黄公子慎言!” 黄歇的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 身为‘曲阳君’这样的顶级贵胄、楚王芈槐的亲弟弟,战场上的熊威如果选择投降,将会是极具经济意义乃至政治意义的俘虏。 秦人一定会保障他的安全。 可是,熊威以顶级贵胄的身份,在秦军的重重包围下孤军奋战、宁死不降,最后选择慷慨殉国。 楚怀王落泪三日,所有楚人都为之动容。 如此一个英雄人物,实在不能拉出来让黄歇作为辩驳的论据。 况且,还是当着熊威的独子熊午良、以及前者的忠实部曲的面。 黄歇被怒火冲晕的脑袋冷静了下来,此时也感到深深的悔意。 黄歇正色下拜:“方才黄歇胡言乱语,冒犯了老君侯,改日定当亲自前往老君侯的冢前祭祀谢罪,还望曲阳君海涵。” 太子芈横也拱手道:“芈横来了曲阳,还不曾在王叔的冢前见礼,真是无礼至极——请王弟原谅为兄和黄歇,明日我等会备好祭祀牲肉,亲自去老君侯冢前祭拜。” 见芈横都这么说了,熊午良轻轻呼出一口气,冷冷地扫了一眼黄歇。 冷声道:“方才若非王兄求情,你休想走出我曲阳县。” 黄歇被熊午良的目光扫过,竟然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熊午良的年纪也不过十几岁罢了,眼神里居然能有如此浓重的杀气! 太子芈横干咳一声:“王弟息怒……我等初来乍到,对曲阳地形地貌并不了解,这剿匪之事,还要王弟与钟将军共同筹划。” 熊午良冲着钟华点了点头。 钟华努力平息了心中怒气,沉声道:“论起战力,我曲阳军绝对靠得住,再加上太子的一百精锐禁卫,虽然人数仍然处于劣势,但只要能与芍湖盗堂堂一战,定然是一场大胜。” “剿灭芍湖盗,难点在于如何抓住贼人主力。” “此股贼寇,十分狡猾!” “芍湖面积极大,一望无际,湖中遍布芦苇,无数小岛星散分布,乃是上佳的贼寇藏匿之所。” “此前我大楚多次出动重兵围剿,可芍湖盗遁藏于广袤湖中,根本寻不到去处。” 钟华顿了顿,看向熊午良,眼里有些敬意:“主君的计策是——引蛇出洞!” “何谓引蛇出洞?”芈横兴趣大增。 要是曾经数万楚军都做不到的事儿,在他芈横手里用了三百人就做到了,绝对将是轰动朝野的大新闻。 这种捞声望的事儿谁不心动? 熊午良微微一笑:“据我所知,芍湖盗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山劫掠了,如今的存粮必然已经岌岌可危。” “人在饥饿的情况下,容易做出傻事——纵然芍湖盗的首领再狡猾,现在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只要我们能给他一个足够诱惑的诱饵,芍湖盗必然上钩!”熊午良一锤定音! “那这个诱饵……”芈横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熊午良,心道你该不会想让我这个太子亲自出马去当诱饵吧? 芈良公子沉声道:“税贡!曲阳县送往郢都的税贡!” “抢了这一笔,芍湖盗一个冬天都不用再出动了!足够诱人!” 太子芈横一惊:“税贡作为诱饵?这……这些盗寇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税贡下手吗?” 熊午良和钟华齐齐点头。 开玩笑,这可是曾经的越国正规军。 胆子能不大吗? 听说那个芍湖盗首领黑纠,是越国著名的大贵族。 是有名的心黑手狠、胆大包天。 一旁的黄歇虽然一直看熊午良不忿,此时此刻也不禁暗暗点头——从决策上来看,这个战术非常合理! 饿的眼睛冒绿光的芍湖盗,必然会一头扎进圈套! 这个熊午良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像是有几分鬼才! 只是…… 这个战术成功的重点在于,将芍湖盗引出来之后,如何消灭他们。 若是从附近征召大军,以优势兵力布伏,那么大军的动向肯定会被芍湖盗发现。 到时候芍湖盗就不会中圈套了。 看来,只能用手头的三百士卒了! 问题是……这些能在大败后一路逃亡、最终存活下来的越人士卒,定然也都是战力强悍的精兵。 三百人,能打得过一千人吗? 到时候遇伏的越人稳住阵脚,反过来把自家这三百人吃掉,可就搞笑了! 碍于刚刚的摩擦,黄歇虽然心里质疑,但也没敢出声。 熊午良似乎看出了黄歇心里的疑问,微微一笑说道—— 26 曲阳军,初战! “请太子殿下放心,我曲阳军战力,至少不逊色于禁军精锐。” 此言一出,黄歇撇了撇嘴! 大楚宫廷禁军,装具精良、战力强悍,乃是楚国公认的王牌精锐。 区区一支被打废的曲阳军,也能与禁军相提并论?恐怕十个士卒联手,也难敌一名禁军武士。 太子明显也对此言不以为然,摆摆手笑道:“只要曲阳军顶得住贼寇片刻,我的禁军便可以直突贼寇中枢,斩杀敌酋。” “王弟不要好高骛远——想要全歼这股贼寇是不可能的。” “只要给予芍湖盗大量杀伤,令彼等伤亡惨重,便是一场大胜!”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 “禀报大统领,发现猎物了!”几名小卒气喘吁吁地奔跑过来,引得众寇纷纷侧目。 太好了,终于能出去抢一笔了! 这段时间以来,众贼寇因为缺乏粮食,饿得头晕眼花。 提起出山劫掠,可谓士气高昂。 黑纠也是精神一振:“甚么猎物?细细道来!” 探信的小卒跪在地上,满脸喜色:“十多辆大车,在官道上一字排开!” “车子似乎很沉,就连那夯土路面都招架不住。” “依小的们看,车里拉的应该是粮食!” 屋外的众贼寇哄嗡一声,喜悦溢于言表。 对于这些见不得人的越人余孽来说,什么金铜财货都没什么大用——反正也不会有商人能与他们交易。 冬天里,铜钱又不能当饭吃。 值得一抢的,只有粮食! 黑纠喜上眉梢:“这必然是曲阳送往郢都的赋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这位芍湖盗大统领不愧是有名地多疑,很快便又皱起了眉毛:“这些楚人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我等眼皮底下运送赋税?” “难道是有诈!” 报信的小卒大声道:“回禀大统领,押运车队的足有一百多楚人,全都携带着兵器!” 此言一出,黑纠反而略微放下了心。 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县的衰落不算什么秘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出动一百士卒押运粮车,那位新即位的小曲阳君对赋税的安全不可谓不重视。 想起那个新承爵的叫什么芈良的,黑纠不易察觉地撇撇嘴。 听说这个芈良,不学无术,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这种垃圾货色,要是放在当下内乱不断的越国,估计三章都活不过去。 心念及此,黑纠不由得暗暗咂舌——可惜那位鼎鼎大名的芈威大人,竟然有芈良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真是虎父犬子。 眼下这个犬子理应上缴的赋税又要被自己狠狠劫掠一笔了……黑纠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半分阴狠、半分嘲弄。 “传我令下——留下一百人守家,其余弟兄随我出动!抢了这一笔,一冬天都不用挨饿了!” …… 靳将军亲自押车,身后跟着一百名禁军武士。 为了掩人耳目,这些禁军武士在甲胄的外面,又披上了一身罩袍,遮盖住熠熠生辉的盔甲。 武器方面,也放弃了长矛大钺和盾牌,只在腰间携带了佩剑。 不过不用担心——十辆大车上没有粮食,而是满载着禁军们趁手的兵器。只要大战打响,禁军士卒们可以在片刻之间全副武装。 说实话,靳将军很郁闷。 按照熊午良的安排,一百禁军武士将作为诱饵,领着芍湖盗进入包围圈。 但是按靳将军所想——以禁军武士的强悍战力,应当是作战在一线,承担起合围敌寇的重任。 况且以大楚禁军的煌煌威严,在区区越人贼寇面前抱头鼠窜,实在是有失风度。 春秋战国之世,后世的诡诈兵法还没有大行其道,战争的形式还基本停留在互下战书、邀请会战这样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之上。使用阴谋诡计会令人不齿;而像是宋襄公这样的迂腐将帅,即便战败也会被称赞‘虽败犹荣’。 进入战国之后,虽然各国都开始有了逐渐不讲武德的倾向,但是隐隐间还是对各种阴谋诡计有着本能的抗拒! 靳将军作为堂堂禁军的将军,有着禁军的傲慢。 在他看来,大楚禁军宁可战死,也不能在那些越人面前丢了尊严! 带着这样的郁闷,靳将军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麾下的一百禁军士卒们看上去也没精打采。 靳将军在心里暗暗决定,一会儿一定要杀出大楚禁军的威风,战果至少要十倍于曲阳军! 让那个似乎不知贵族风度为何物的熊午良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锐雄师! 靳将军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突然耳朵一动。 ‘唰唰唰’两侧的山林里突然倾泻出大量的箭矢! 靳将军精神一振!好家伙,来得够快的! 众禁军士卒虽然萎靡不振,但是好歹也是百战精兵,又提前知道了会有埋伏。 袭击刚刚开始,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卒便躲在了车辆背后。大蓬箭雨泼洒下来,一百禁军却几乎没有伤亡。 靳将军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也只能谨守军令:“传令!丢下旗帜、佩剑。带上车辆,按计划撤退!” …… 黑纠眼睛微微一眯。 果然不出他所料!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新征募的这些‘曲阳军’不堪一击! 仅仅是两拨箭雨,自己麾下的大批人马还没有露头,‘曲阳军’便开始溃退了。 不但扔下了那面大大的‘曲阳军’的旗帜,就连腰间的佩剑也被扔在地上,为了逃命慌不择路。 黑纠笑了。 “儿郎们!追上去,杀光他们!” “让熊午良那个小崽子好好心疼一番!” 虽然这些楚人的战斗意志薄弱,但还算是尽忠职守。 跑路的时候还惦记着带上那十辆大车。 可是,楚人带着这些累赘,又怎能跑得过抢粮心切的越军士卒? 蠢! 众多越人士卒则是士气大振! 漫山遍野地嗷嗷吼叫着,冲着楚人车队猛扑过去! 靳将军很配合,命令部下将大量没用的东西都丢弃在地上,满地的锣鼓军旗,营造出一副溃乱的样子。 山坡上,看着靳将军乱哄哄地领着越人扑进自己的包围圈,熊午良和太子芈横对视一眼,笑了。 漫山遍野,都是裸着上身、披发文身的越人战士!足有上千人! 芍湖盗来势汹汹,看样子是倾巢出动! 钟华亢奋不已:“主君!” 熊午良颔首:“曲阳军,出击!” 27 大战开始!包饺子! 曾经的芍湖盗二统领芍虎站在熊午良身后,被两个曲阳军士卒盯得死死的。 看着山下已经一头撞进包围圈里的芍湖盗主力,芍虎的嘴角微微抽搐。 自打被俘之后,芍虎就一直在石二主持的加工厂里‘劳动改造’。 平心而论,楚人对待芍虎算是很宽大了。 按芍虎想象的,像自己这样出身寒微的越人将军,即满足了身份上的拥有一定地位,又满足了不是贵族——不需要用对待贵族的礼节来善待。 恰是祭旗的上佳人选! 没想到楚人不但没有杀芍虎,居然还为他医治伤口。 虽然那位熊公子说得明白——得让他好好干活,弥补这几年在曲阳县白吃白喝的耗费。 但芍虎这个耿直的莽汉仍然很感激熊午良。 甚至有心纳头便拜,尊奉这个小君侯为主君。 可惜……芈良公子似乎把芍虎给忘了! 没想到将近两个多月的干苦力之后,突然有人将他从加工厂里领了出来,径直带到了这片山坡! 眼下自己曾经的袍泽一头撞进了熊午良的包围之中,眼看着就要伤亡惨重,芍虎的心情很是彷徨复杂。 …… 钟华豁然起身,大手一招:“主君有令——曲阳军出击!” 和芍虎的踟蹰不同,钟华的心中充斥着战斗的快意! 自打越王姒无疆兵败之后,这些匪寇占湖为王,已经祸害了曲阳县好几年了。 偏偏楚国拿这批盗寇什么办法都没有。 眼下自己的小主君,先是搞出了集体农庄和民兵,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芍湖盗的行动范围和情报来源。 又定下所谓‘引蛇出洞’之计,将芍湖盗主力尽皆诱出! 说实在的,钟华并没有靳将军那样的偶像包袱——他没觉得这样的阴谋诡计有什么不好,只觉得自家小公子不但能将封地管理得迅速富庶起来,战阵上也是神机妙算,着实令人敬服。 二百曲阳军豁然冲下山坡,仿佛平地里窜出一片森林! 这二百人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钟华费尽心血调教出来的精锐! 转瞬之间,便占住了山口! …… 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十则围之。 讲的是至少要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才可以将敌人包围,尝试打一场歼灭战。 可眼下,熊午良仅仅只用三百人,便想尝试包围芍湖盗的一千余人! 这不是痴心妄想! 熊午良的自信不但来源于他坚信自己麾下三百人的战力,也取决于这片精挑细选出来的地形。 这片山形似葫芦口,只要扎住口子,葫芦腹中的敌人便休想逃脱。 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把守葫芦口的这二百曲阳军,能不能禁得住五倍于己的芍湖盗的突围! 靳将军曾经强烈要求,这把守葫芦口的重任,应该交给精悍的禁军武士。 但是熊午良和钟华都认为,曲阳军可以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顺便也能让这些久经训练的士卒,真正感受一下生死搏杀的战场,用敌人的血,尽快将他们淬炼成凶悍的老兵! 见山坡上令旗摇动,一直在亡命逃窜的靳将军精神大振! “二三子,列阵!”靳将军大吼一声。 一百禁军士卒齐声声大吼一声,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齐刷刷从身上用力一扯,扯掉了身上的罩袍,露出了里面熠熠生辉的战甲! 十辆大车上的篷布被揭开,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粮食。 而是满满一车的武器! 不但有禁军士卒惯用的大钺和盾牌,还有大量已经上好弓弦的手持连弩! 黑纠倒吸一口凉气,亡魂大冒! “是楚人的禁军!” 当年的楚越大战,黑纠作为越国的前将军。 对楚国的禁军,印象十分深刻! 当时越王姒无疆手中长剑一挥,十五万越国大军乌泱泱大吼着,漫山遍野地冲上去。 迎面撞上的,是一千名楚国禁军士卒组成的方阵。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黑压压潮水一般的进攻,这千人方阵丝毫不乱! 在大盾的掩护下,硕大的长钺效率极高地重复着刺、扫、推的动作,无数凶悍的越人勇士徒劳地扑到在这座方阵前面。 然后,便是越军心生惧意,踟蹰不前。 楚国的大军趁机从两翼掩杀,十五万越国大军顷刻间灰飞烟灭,只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那一天,黑纠就算在梦里也不会忘记。 独特造型的巨大盾牌、足有两人高的长钺…… 眼前的一百‘曲阳军溃兵’,分明是楚国的宫廷禁军! “中了楚人的奸计了!”黑纠大声嘶吼着。 黑纠毕竟也是越国的大将,两眼一扫周边的地形,便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危险境地。 “全体听我号令——反身杀出葫芦口!” 虽然眼看着楚国的禁军只有一百人,芍湖盗的人数足有十倍。 但是黑纠却根本没有胆子与禁军交战! 一千多芍湖盗拼命地转过头来,疯狂地对着葫芦口逃窜! 靳将军左手持盾,右手握剑,大声指挥道:“禁军武士方阵,向前推进!” “诺!” 一百禁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方阵也严丝合缝! 禁军的大盾举在前面,护住后方手持长钺的士卒。长钺则干净利落地重复三个简单的动作,无情地刺倒那些逃命时落在后面的芍湖盗。 片刻之间,地上便多了数十具躯体。 靳将军嘴角掠过一丝自负的微笑。 禁军的战力毋庸置疑,如今就看那熊午良拍着胸脯保证的‘曲阳军’是否中用了! 就算实在顶不住……只要拖延片刻时间,禁军士卒便可以大量杀伤敌寇——说不定,还能斩杀敌酋! 在死亡的追赶下,芍湖盗更加亡命地扑向葫芦口! 山坡上,熊午良、钟华、芍虎……齐齐地伸长了脖子! 看看曲阳军,战力如何! 钟华将手中的剑高高举起—— “连弩准备!” 二百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手持连弩。 很多曲阳军的士卒,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看着面前样貌凶悍、双眼赤红的芍湖盗,端着连弩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钟华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些许混乱,立刻厉声呵斥道:“不要乱!没有主君的命令不准放箭!” …… 28 初战告捷,震惊所有人! 千钧一发之际,两军距离极近。 黑纠眼看着守住葫芦口的二百曲阳军,甚至能看清这些楚国军士的五官面貌。 虽然第一时间被这二百人身上披着的铁甲震了一震(这群楚人真**豪),但是黑纠很快放下心来。 这些曲阳军士卒,就算装具精良,也是乌合之众! 至少也是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比不上他麾下这些喋血沙场多年的老兵! 因为那些曲阳军士卒,端着奇形怪状弓弩的手分明正在颤抖! 黑纠的嘴角,掠起了一丝略带残忍的笑意。 这样的杂兵,根本经不起正在逃命的芍湖盗一个冲击! 或许,甚至不用短兵相见。 有可能只要芍湖盗冲近了,这些曲阳军士卒便会立刻崩溃! 到时候,这些曲阳军身上锻造精良的甲胄,只会成为他们逃命时最大的阻碍! 黑纠大吼一声:“冲过去!干掉这些楚狗!冲回芍湖!” …… “二百步!”面对芍湖盗凶狠地扑杀,曲阳军的阵脚有些散乱。 “一百步!”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知为何,曲阳军士卒的方阵反而显得稳定下来了,第一排的士卒手里的连弩已经不再颤抖。 “五十步!”钟华眼睛已经红了:“主君!” 熊午良沉声下令:“放箭!” 钟华豁然踏前一步,冲着山下大吼一声:“主君有令——放箭!” ‘邦邦邦’密集的弓弦震响声瞬间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瞬间,一捧箭雨暴射而出! 如同一朵贴着地面急速掠过的黑云! 这是足足两千支箭,在极短时间内暴射而出的恐怖场面! 黑纠眼球暴突——他冲在最前面,几乎瞬间,身上就扎了七八支箭。 眼看着就是活不成了。 “什么!”众芍湖盗阵脚大乱! 区区两百人,怎么可能制造出如此恐怖的箭雨压制! 冲在最前面的芍湖盗,躺倒了一地。 战场上瞬间矮下去了一大块儿! 在战场另一侧的靳将军,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密集的弓弦声——他当时就感觉头皮一麻。 抬头一看,芍湖盗几乎在转瞬之间,伤亡了接近一半! 靳将军浑身发冷——若是这样恐怖的箭雨落在自己头上,即便有甲胄和大盾保护,禁军士卒也会付出相当的伤亡! 此时此刻,他再不敢轻视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 单是这一手箭雨,便足以令人侧目! 就连山上的熊午良,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连弩齐射的威力必定凶悍,但是没想到竟然有这般壮观。 震惊之下,战场上的一瞬间,喊杀声、兵刃声甚至都消失了,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被射倒在地的芍湖盗伤兵还在痛苦地哀嚎。 曲阳军士卒们似乎也被自己造成的杀伤震慑了片刻,不过他们很快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的连弩丢在地上,举起盾牌,抽出了腰间的剑。 在熊午良不计成本地供给下,这二百曲阳军士卒从头武装到脚,可谓武装到牙齿。 盾牌是包着铁皮钉着铁钉的圆盾,剑是精铁打造、经过水力锻打设备锤击上百次锻造出来的精铁剑。 在后世,这样的铁材被称为百炼钢! 阳光下,二百名铁铸的曲阳军如同一片黑黝黝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森林! 而芍湖盗的身后,靳将军率领的一百禁军,还在无情地机械式地杀戮!不断向前推进! 芍湖盗心态崩了!绝望! …… 熊午良平复了自己短暂的震惊。 出乎意料的是,他对眼前的杀戮场面,似乎没什么不适。 熊公子看向一旁的芍虎,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说道:“芍虎将军,请开始你的表演……” 芍虎明白了。 没什么犹豫! 这位曾经的越国将军上前一步,高声道:“二三子看过来,我是芍虎!” “曲阳君大人有令——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黑纠躺在地上,因为大量的失血,已经眼前一片模糊。 弥留之际,听见了芍虎仿佛来自遥远处的呼喊。 黑纠苦涩一笑,咽气了。 “真的是芍虎将军!” “芍虎将军还没有死!” 众芍湖盗大喜,仿佛在绝望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能是因为出身低微的缘故,芍虎将军对待麾下士卒一向爱护,在底层的越军士卒中风评极好。 也因此,芍虎‘中伏身死’的时候,很多芍湖盗红着眼睛要为芍将军报仇。 眼下芍虎居然没死! 对于芍虎的话,众人还是很乐意相信的。 况且眼前的形势很明朗——反抗必死,投降还有一线生路。 还站着的芍湖盗纷纷呼啦啦地跪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器丢了一地:“降了,我等降了!” 还在向前冲杀的靳将军懵了。 在他印象里,这些越国人都是好勇斗狠的蛮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靳将军挥了挥手,示意麾下的禁军方阵停止杀戮。 禁军士卒停下了脚步,仍然列着森严的方阵,紧紧盯着大片大片跪在地上的芍湖盗,提防着他们的异动。 就连芍虎也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劝降居然这么有效。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芍湖盗已经被连弩吓破了胆子,首领黑纠被乱箭射死,已然群龙无首。 再加上‘芍虎’这样的贼酋都活了下来,这些小卒更是没了战意。 干净利落地选择投降,倒也合理。 钟华大笑两声——这一仗,打得痛快!以三百人包围一千人,千余芍湖盗,无一漏网! “主君,请下令!”钟华眉飞色舞。 “将彼等的兵器收缴起来,援护伤员。”熊午良冷静地指挥道:“先看押起来,谁若是想反抗立斩之。” 钟华大踏步走下了山坡,来到了曲阳军士卒中间,摸摸这个,拍拍那个。 这一战,曲阳军零伤亡! 初战告捷! 有的首次上战场的士卒脸色发白,双手微微颤抖。还有的士卒煞白着脸,拄着盾牌呕吐。 对于初次上战场的新兵来说,这都是正常现象——是必然要经历的生理反应,无论经受过再多严酷的训练,第一次见血总是难以接受。 钟华拍了拍身边一位已经开始吐绿色胆汁的士卒,表示安慰:“二三子,此战大胜矣。” “主君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 “尔等俱是大功!” 29 战斗之后 葫芦口一战,熊午良对自己麾下的曲阳军十分满意。 这支子弟兵虽然初上战场,但已经有了精兵的样子。 最让熊午良满意的,是这支军队已经有了作战的信念。 在战前,曲阳军也曾双手发抖,脸色惨白,但是一旦开始战斗,这支二百人的精兵便全力以赴,面对五倍的敌人,没有任何动摇和溃乱。 钟华和士卒们谈了两句,曲阳军士卒们如是说——为了保卫集体农庄的财产,保卫粮食和土地……打起仗来就不怕了。 对此,熊午良十分欣慰——在这个时代,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的军队几乎没有。毕竟王侯将相们建功立业,往往和这些兵卒没什么关系。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士卒来说,打仗唯一的原因,就是自己天经地义要为王侯们卖命——或者最多希望能在打胜之后得到些许赏赐。 也正是因为没有战斗的信念,这种军队往往在顺风的时候为了赏赐还算勇猛,逆风的时候则兵败如山倒——很少能出现拼死反抗、战至最后一卒的情况。 眼下自己的小小的武装力量,却似乎隐隐间有了灵魂。 熊午良回到了自己的曲阳君府,心满意足。 此战之后,芍湖盗这个潜在的威胁,终于被彻底铲除! 根据俘虏的供述,熊午良已经命令曲阳军剩勇追穷寇,前往芍湖某处,准备彻底抄了芍湖盗的老巢。 芍湖盗被消灭之后,熊午良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准备攻越的事儿了。 小仪‘咚咚咚’地跑到熊午良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突然抱住了熊午良的手臂,梨花带雨地开始落泪。 芈良公子:???怎么回事。 小仪抬起带着泪的眼睛,责怪道:“中原人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曲阳君,不好好坐镇曲阳城,去那危险的地方作甚?” 熊午良干笑两声。 感受着手臂处的饱满,和小仪言语中对自己的关心……熊午良有些许窃喜。 “我曲阳君身为本县的最高话事人,自然要与将士们一起,鼓舞军士之士气。”芈良公子义正言辞道。 “那人家芈横公子怎么不去?”小仪娇嗔一句。 “呃……”熊午良哑巴了。 好在芈良公子从来不是讲理的人,熊午良邪邪一笑,一把拉过小仪:“本公子疲乏了,快来给我捏捏脚!” “哎?”小仪惊呼一声,踉跄着跌了过去…… …… 靳将军在太子面前,连连惊叹! “如何如何?”黄歇打断了靳将军的阐述,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一千多芍湖盗,全部被歼灭了,无一漏网?” “正是!”靳将军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黄歇。 你这个小屁孩。 当初各种看不上人家。 说人家曲阳军怎么怎么不中用,此战一定会败,太子会被掳走云云。 现在呢? 大获全胜! “怎么可能!”黄歇不懂,但大为震撼! “三百多人,能歼灭一千多人?” 说是三百人能打赢一千人,黄歇还可以相信——这样的人数差距虽然大,但不是不可以弥补,历史上有很多类似的战例。 譬如就在十几年前,彼时秦国还没有变法,那时魏国就用区区五万魏武卒大破了秦献公的五十万秦军。 但是以少打多,击溃容易,想要全歼简直是痴人说梦! 仗打败了,跑就是了——溃兵漫山遍野,你怎么去抓? 靳将军扫了一眼震惊的黄歇,用由衷敬服的语气说道:“芈良公子简直是大才,先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然后借助地形优势,将芍湖盗尽数堵在山谷之中!” “左右掩杀之下,只消片刻,那芍湖盗便纷纷跪地投降了!”靳将军的语气有些遗憾,显然是没怎么杀痛快。 虽然只是小小的谋略,对于任何看过《三国演义》的人来说,难度都不大。 但是对于战国时期基本只会堂堂正正厮杀的老实人来说,这已经是颇具奇思构想的谋略了! 眼下靳将军似乎也想开了——什么武德不武德的。 三百人打一千人,几乎伤亡为零,全歼敌军! 要是每次不讲武德都能有这样的战果……我就不讲武德了怎么着吧,爷爷认了! 太子芈横也对这样的战果震惊不已。 不过,他更多的是欣喜。 曾经让楚国宫廷十分头疼、数次出动大军征剿的芍湖盗,如今栽在了自己手里。 虽然自己也没出什么力……但芈横还是觉得与有荣焉! “详细讲讲。”芈横对于战斗的经过很感兴趣。 靳将军沉声阐述:“按照预定计划,我禁军佯败,引诱芍湖盗进入伏击之中,曲阳军堵住山口,内外夹攻!” “那曲阳军的战力,着实骇人!”靳将军咂舌不已。 随后,靳将军说了曲阳军装备的连弩是如何凶悍,芍湖盗是如何在一轮齐射下便躺倒一片,然后便因为士气崩溃而投降…… “世上竟有这等利器!”芈横坐不住了。 要是楚国的军队也能装备有这种神兵利器……还怕什么秦国? 火力压制便是! 秦军再怎么悍不畏死,也是肉做的,一箭射过去也得躺下。 到时候上万楚军人手一具连弩,瞬间便是几十万支箭铺天盖地,秦国拿什么顶? 根本顶不住好吧? 靳将军似乎看出了芈横的兴奋,摇了摇头,泼冷水道:“公子,此等战术,只适用于小股军队。” “若当真在我楚国大军中实施此等兵器,虽然威力骇人,但一战下来要耗费多少箭矢?” “就算举国削制箭矢,能勉强保证数量充足,试问又如何将这海量的箭矢送到前线将士们手里?” 太子芈横被这盆凉水泼冷静了。 确实。 前线打得爽,后勤直骂娘。 没有相当雄厚的生产水平和运输水平,甭想大规模应用此等战法。 不过……就算连弩这东西不能全军配发,适当地搞来一些连弩,少量地武装一下自己身边的禁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连对曲阳县的所有东西都看不起的黄歇,也并不反对搞些连弩回来。 这种神兵利器,装备给楚国的禁卫,正可谓是如虎添翼。 芈横和黄歇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走,去找熊午良!” 30 午良?无良! “主君,太子殿下来了。”门口的亲兵来报。 不消多言,熊午良已经听见了外面旺财的叫声,还有黄歇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熊午良嘿嘿一笑,自家的旺财能这么欺负未来的春申君,着实让无良公子神清气爽。 很快,众人来到书房。 太子芈横赞道:“葫芦口一战,王弟的曲阳军着实令人侧目,就连本太子的禁军也自叹不如,战力不逊于曾经的曲阳军!” 这是纯纯的客套话,熊午良却照单全收:“哪里哪里,都是凭借些许奇技淫巧,怎敢与宫廷禁军相比。” 熊午良能隐隐猜到太子芈横的来意。 绝对不仅仅是来祝贺自己取得的胜利。 楚国地广人多,再加上政治上比较混乱、边境摩擦不断,导致境内的匪寇多如牛毛。 像是这种一千来人的贼寇,虽然规模不算小,但是干掉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惊动朝野的大功一件。 至少,在这位未来王位继承人的眼里,肯定只是一件小事。 那么,肯定是冲着连弩来的。 果然,芈横正色道:“王弟,你的连弩可不叫什么奇技淫巧,乃是实打实的神兵大作!” “我想从王弟这里,讨要些许连弩,拿回去列装成为大楚禁军的制式兵器,不知王弟可否割爱?” 熊午良一怔,然后就喜悦起来! 对于如今的曲阳县来说,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订单! 曲阳县的产能正在不断地以滚雪球的姿态扩大,箭矢、布帛作为曲阳县的王牌出口产品,正在创造巨额的产值。 但是这两样东西,都没什么技术含量,利润自然也不算高得离谱。 那么什么东西最挣钱? 阿美瑞卡闻言颅内**:高精尖军火呗! 但是像百炼剑、甲胄这类铁质兵器,曲阳县自己留着用都吃紧,更别说外售了。 有人说难道不能卖了这些东西,用钱购买更多的铁料,从中挣个差价? 须知铁矿石这种东西,被各国严格限制买卖,有钱都不一定买的着,铁制品卖出去就不一定收得回来了——况且对别国售卖铁器,在楚国也是明文禁止的重罪。 虽然熊午良身份尊贵,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至于连弩——这种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是一旦拆解开来,其中的原理却并不复杂。 只要敌国拿到手,很快便能造出大量的仿制品! 这种神兵利器与箭矢那种消耗品不同——熊午良不想让它为他国所用。 这个时代,可没有保护产权的意识,没什么专利费这一说。 但是售卖给太子的禁军,则刚刚好!既挣到了钱,又没让连弩流落到潜在的敌人手里! “王兄想要多少连弩?”熊午良眼睛都亮了。 细细看去,可以发现芈良公子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铜钱的形状。 “郢都有禁军一千,再算上五千城防军,姑且算六千人。”芈横大大咧咧地道:“我要六千具手持连弩,不知什么时候能造好?” 本来只想给禁军装备上连弩。 但是转念一想,郢都还有五千城防军,若是也能人手一具,我这郢都岂不固若金汤? 对于连弩的价格,芈横则完全没往心里去。 熊午良眼睛放光,提醒了一句:“王兄,这连弩打造不易,可不能让我曲阳县的工匠白白出力啊!” 芈横大笑两声:“买卖货品需要掏钱,这等道理还要你说?你列个数目,回头派人来太子府里支取便是。” 一旁的黄歇听着味道不对,干咳一声打断道:“芈良公子,呃……还是先说个数目吧。” 经过这些天在曲阳县的观察,这个熊午良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与其说是一个大贵族,不如说是一个大商人! 还是个黑心的奸商。 一心只想着如何往自己的封地里搂钱! 这熊午良,明明就是熊无良! 看着太子答应得这么果断,黄歇心中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果然。 芈良公子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满脸公事公办:“我想想……” “我这连弩,是非卖品,若不是王兄开口讨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售卖的。” 太子芈横大大咧咧地点点头:“此等利器自然没有外售的道理,为兄知道你很为难,王弟尽管开价便是。” 熊午良大喜:“咳,一具连弩只要一百钱,六千具就是六十万钱。” “折合六千金。” “王兄你看什么时候来提货?我这边可以连夜赶工,保证保质保量!”熊午良拍着胸脯道。 是时候让工人兄弟们加个小班了。 六千金是什么概念? 对于粮食大幅增产之前的曲阳县,一年里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粮食,也不过就值几百金罢了。 就算曲阳县如今的农业生产能力已经翻了几倍,六千金仍然是个天文数字! 这笔大买卖要是谈下来,足够曲阳县十年的农耕收入!有了这笔横财,熊午良就能不惜代价地采购铁料,快速地扩充自己麾下的曲阳军,在攻越大战上捞一笔大的! “哈?”黄歇懵了,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多少?” 熊午良:“六千金……” 黄歇气笑了:“你这个黑了心的,六千金?你怎么不去抢?你知道六千金是什么概念吗?” 芈良公子老脸一红。 论起造价,这些连弩一具也就值个十钱。 毕竟原材料都是木头,只有弓身一小块需要桑木,其他部位都是破木头,也就弓弦能值点钱。 如今的加工厂生产这玩意非常娴熟,在曲阳县,就连民兵都装备上连弩了。 狮子大开口要一百钱,确实有点狠了。 就连一向不知道金钱宝贵的太子芈横也楞了一下:“六千金?我的府库里可能没有这么多钱……” 熊午良振振有词:“试想六千具连弩,可以在瞬间发射出六万支箭!” “这是何等场面?” “有了这六千具连弩,王城郢都可谓固若金汤!纵然有数十万大军围攻郢都,也轻易难下!” 黄歇呸了一声:“休要胡言!” 要是楚国沦落到被数十万大军攻击郢都的地步,估计离亡国也不远了。 熊午良讪讪一笑:“总之,用六千金来确保王城不失,绝对是一个好买卖。” “这样,看在你我兄弟情深的份上,我吃些亏。” “五千金,只要五千金!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王兄要是没有足够的钱,可以送过来人口奴仆、粮食粟米、布帛锦缎、漆器古剑……啥都行!” “我曲阳县,什么都收!” 31 我成军火贩子了? 也不怪熊午良下口要的狠。 这毕竟是一笔一锤子买卖,不用想着回头客—— 只要搞清了原理,连弩的工艺并不复杂,完全可以仿造。换句话说,太子芈横甚至可以只买一具手持连弩,然后自己盗版出来。 做成了这一单,以后就别想在连弩上再挣到什么钱了。 太子芈横沉思良久,终于缓缓说道:“好!就五千金!”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狮子大开口。 但是能护得郢都安全,那就是值得的! 六千具连弩,可以让郢都的城防水平上好几个台阶,只要箭矢不耗尽,任再多敌军也休想正面破城。 秦楚丹阳大战之后,汉中失守,楚国的王城郢都几乎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虽说熊午良信誓旦旦说,秦人短时间内不会对楚国动手,但楚国还是感觉胸口发凉。 黄歇见芈横已经决断,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哼了一声,郁闷地道:“也罢,就当扶贫了。” 熊午良冲着黄歇露齿一笑。 虽然这厮经常口出不逊,对自己好像很有敌意,但是熊午良还真不怎么烦他。 毕竟这可是未来的楚国最大权贵春申君。 如今能看这厮每次来自己府上都要被狗咬,然后一副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其实是很爽的好吧! 再说,自己把连弩卖给郢都,也算是未雨绸缪。 在真实历史上,用不了多少年,郢都将会被白起那个狠人打下来,连历代先王的王陵都被那厮给连挖带烧了。 这一世,熊午良也是根正苗红的大楚王族血脉,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儿再发生! …… 太子芈横又留了几日,然后便带上六千具连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很快,便是大车大车的钱粮从郢都运送过来。 熊午良也不顾什么贵族威仪了,每天带着三五个亲兵守在路口,对每一辆来自郢都的大车都喜笑颜开。 这可都是真金白银! 这些钱不但要扩充曲阳军,还会迅速地投资到曲阳县各个领域之中,譬如曲阳县现在的外贸生意越做越大,熊午良早就想投资重金盖一座坊市了。 如今也可以破土动工了! 此外,曲阳城每日的人流量越来越大,城池的扩充也摆在了纸面上,还有旅馆、驿站、酒肆等一系列可以持续创收的配套设施,都等着钱呢。 这五千金,算是一针强心剂! 曲阳县飞速发展,厂房迅速扩建。箭矢、陶瓷、布帛、玻璃、锦缎等工业制品吸引了大量商贾,甚至有从北地草原千里迢迢赶来的胡人商贾。繁华的曲阳隐隐之间,已经是楚国东部的一座新兴的商业重镇。 …… “公子,有个叫芍虎的求见。”小仪走进书房禀报道。 最近熊午良爱上了读书。熊威当初留下了大量的书简,熊午良没事儿就拿起来读一读,倒也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 最起码,熊威当年亲自标注的楚越之地的山川地形图,也让熊午良受益匪浅。 唯一令人烦躁的,是这些牍简都没有标点符号……阅读起来非常费劲。 好在这难不倒熊午良——小仪成了芈良公子的书房秘书,每天提着一支竹笔,专门负责为熊公子用标点符号隔开句子……眼睛都花了! “芍虎?”熊午良把竹简放下,抬起了头:“让他进来。” 自打葫芦口一战之后,芍虎的战场劝降起到了很大的效果,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熊午良就没有再让这个越国汉子回加工厂继续‘劳改’……姑且就当他已经减刑了,刑满释放了。 对于芍虎找上门来,熊午良并不意外! 这个越国莽汉,能得那么多越人军卒的倾心信赖,必然是个领兵的人才。举兵攻越的事情越来越近,熟悉地形的芍虎算是如今熊午良最想收为己用作为膀臂的干才。 熊午良将芍虎留在府中不理不睬,表面上这些天似乎忘了这厮了,但其实一直在等待芍虎憋不住了主动上门来。 芍虎通通通走进书房,老老实实地跪伏在地上,冲着熊午良叩首道:“芍虎拜见君侯。” 熊午良摆摆手:“赐坐!” “葫芦口一战,芍虎将军战阵上劝降越人,可谓居功甚伟。可惜本君前段时间公务繁忙,居然忘了封赏。” “芍虎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熊午良笑眯眯地说道。 芍虎是个耿直人,在地上咚咚叩了两次头:“在下不要什么赏赐。” “君侯当初不计前嫌,不但没有杀某,还令人为芍虎治伤,有再造大恩!芍虎感佩不已!” “愿为公子部曲,为主君效力!” 芍虎想的明白——反正越国现在乱成一团,自己也回不去了。想来想去,既然自己只会当将军,那就干脆在熊午良手底下干吧!毕竟这熊午良将自己俘虏之后也没有苛待自己。 熊午良闻言大喜。 这芍虎是个老实人,有啥说啥的那种——看他胸口浓密的胸毛,就知道这厮是个直来直去的莽汉。 这厮能在越国十五万大军之中,受越王姒无疆赏识,担任裨将军,必然是颇具统兵之能。 没想到自己当初的怀柔,居然得来了这样一员虎将! 芈良公子站起身,亲自将芍虎扶起来:“甚好!我得芍虎将军,如虎添翼!” 芍虎拱手臣服道:“愿为主君效力!” 熊午良大笑两声:“既然如此,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主君明示。”芍虎精神大振。 熊午良微微一笑:“我要你整编芍湖盗,选出五百精兵,严加训练,是为芍湖军!” 葫芦口一战,芍湖盗在连弩的覆盖下死伤甚重,但是战后活下来的也有七八百人。 这些都是精壮汉子,熊午良一时间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 通通送入加工厂劳改吧,也怕失控。 让他们去种田,又有些可惜——这些在数年的盗匪生涯里活下来的,只要提供上好的武器盔甲,那可都是最强悍的悍卒。 索性另编一军,号为‘芍湖军’! 毕竟攻越在即,手上的兵越多越好。 这支芍湖军,熊午良打算精心训练,到时候让钟华以训练‘曲阳军’的待遇去训练,争取打造成一支凶悍的劲旅。 芍虎一惊,讷讷地说道—— 32 芍湖军 “主君如此信赖……末将,末将怕有负重托。” 芍虎犹疑不定。 自己毕竟是个降将,怎么可能被委以如此重任? 所谓整编‘芍湖军’,那可都是曾经的越人士卒。这个小小年纪的曲阳君,居然能放心让自己这个越国将军统领他们? 不怕自己裹挟兵卒闹事作乱吗? 再说,自己出身寒微,也可以独领一军?这在越国,是难以想象的! 楚国的贵贱观念已经算是很重了,但是比起越国,那还是小巫见大巫。在越国,贵族杀戮平民是不犯法的,甚至无需赔钱。 像芍虎这样出身平民的,根本不要想独领一军——能当上个裨将军,已经是祖坟疯狂冒青烟了! 熊午良嗬嗬一笑,拍了拍芍虎的肩膀:“芍虎将军忠信耿直,本君信的着你!”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芍湖军就交给你了。” “你要好生挑选,训出一支悍卒。” “另外,要多向钟华求教——芍湖军虽然由越人组成,但是中原的结阵战法,却不可不学。” 芍虎扑通跪在地上:“君以国士待我,芍虎必不令主君失望!” …… 芍虎愁得以手扶额。 挑选兵士不算难——芍虎对这些越人军卒早就十分熟悉,轻轻松松便挑选出了五百名身体素质最强悍的悍卒。 单从兵员素质上来说,这五百士卒经历了多年作战,论起身体强壮、格斗素质至少并不比曲阳军差。 但是……军风军纪着实差得可以。 话说越人的军队本来军容军纪便松散怠慢,一向只知道猛冲猛杀。在芍湖里窝了几年之后,纪律性便更差了。 也正因越国军队这样的陋习,才使得越国空有彪悍擅战的魁梧蛮兵,却始终打不过中原大国、不能北上中原。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芍虎令众人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仍然做得歪歪斜斜,单是帮他们分辨左右、学会站方阵,就费了两天的工夫。 还有很多越人士卒对此不以为然:“老子学这些东西做什么?不分左右不也一样会打仗?” 当时钟华来看了两眼,连连摇头,然后掉头就走。 显然,钟华认为这样一支纪律涣散的越人军卒根本不可能练成曲阳军那样的强兵。 芍虎自感于得了熊午良的信任,决心要拼命报效,好歹也要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虽然当初被民兵所俘,但是我芍虎至少也是个人才。 在得了熊午良的首肯之后,芍虎开始大刀阔斧地整肃军纪。 “芍湖军的待遇要大大提高!芍湖军士卒家中分配土地、 享受与曲阳军同样的待遇!” 试问如今的曲阳军那是什么待遇? 那可是熊午良的亲兵部曲,待遇极高——只要进入曲阳军,家中就分配土地、减免赋税,一旦战死,不但有曲阳君府开出来的巨额抚恤,其家属更是终生免税。 反正现在曲阳君府富得流油,待遇一切从优! 若是在战斗中受伤,则会被安排到加工厂里的清闲职位,每日领些薪水,或者送到农庄里担任基层的小干部。 总之,如今的曲阳县根本没什么‘好男不当兵’的谚语。能进入曲阳军的队伍,是最棒的就业途径,极得旁人艳羡。 在得到熊午良同意之后,正在组建的芍湖军得到了同样的待遇,自然刺激得这些越人亢奋起来! 芍虎立刻发布第二条军令:“从此以后,芍湖军优胜劣汰——若是表现不好,就赶紧滚蛋。”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芍湖军人人争先,再没人敢对芍虎的军令有什么质疑。 如今的芍湖军成了香饽饽,五百人的编制炙手可热,不但那些没能入选的越人馋得眼冒贼光,就连很多曲阳的楚人也愿意加入。 在这样的权威下,芍虎大力建设军纪,芍湖军的风貌为之一正。 随后,芍虎又从曲阳军请来了多位教官,来指导芍湖军学习如何结阵而战。 …… 说实话,熊午良对于新组建的芍湖军能够这么轻松便融入曲阳县,还是很惊讶的。 毕竟越国人和楚国人的风俗、信仰、行事风格……还是有所差异的。 但是细细一想,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些曾经的芍湖盗和曲阳县之间,也没什么刻骨的仇恨。 再加上连芍虎这个带头大哥都心悦诚服了,底下的越人就更没什么抵触心思了。 以如今天下乱世,无论在哪,左右也是打仗,跟着谁不一样? 好歹熊午良还把他们当人看,为了熊午良打仗还能得到田地和封赏——这在越国可不一样。 越国的贵族,对待平民极为苛刻,再加上越国内乱不断,底层的平民和奴隶饱受高层倾轧之苦。 虽然熊午良是楚国人,但是对他们这个越国人真心不错,没什么歧视或者对战俘的羞辱,甚至还给出此前在越国难以想象的优厚待遇——这些曾经的越人士卒,根本没人再想回到越国贵族统治之下的。 除了已经逐渐形成战力的芍湖军之外,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也得到了扩编。 曾经的二百曲阳军,如今已经扩编到了五百人。 在来自郢都太子府的财货保障下,曲阳军仍然保持人手一身铁甲的奢华配置。 钟华也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担保,曲阳军的战力不会有丝毫水分。 如今的曲阳县有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芈良公子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坐等明年进攻越国时候大捞一笔狠的。 …… 天气寒冷起来,已经入冬了。 庄稼早就收完了,今年的庄稼总收成足足是去年的四倍,着实是一个大丰年。但是这些收成真正落在熊午良手里的却不多——今年的农税被他减得七七八八,基本没什么税了。 不过,曲阳君府如今也富得流油。 且不提郢都送来那五千金的天降横财…… 虽然没有农税,但是熊午良抽取了高额的商税——仅仅一年时间,如今的曲阳县商业极为繁荣。 每个过路的商人,都要被熊午良抽一笔高额的商税。 但是这些商人却没什么不满——曲阳县的货物太便宜了,就算税率定得如此之高,这些商人也有很高的盈利。 按理来说,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按照窝冬的习俗,商旅也该沉寂下来——但是曲阳县的车水马龙却没有任何被北风冷却的意思。 33 冬天 刺骨的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旷野,农户人都回家躲起来了,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商旅也是裹紧了衣物,将脸挡得严严实实,一心只顾闷头赶路。 熊午良在书房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虽然屋外已是一片肃杀寒冬,但是他这小小的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 熊午良仰躺在一张他亲手设计的椅子上,身下垫着两张厚实的鹿皮,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颇通灵性的大黄狗旺财就趴在熊午良的脚边,厚实的皮毛紧贴着芈良公子的小腿,非常暖和。 这狗东西刚刚开始降温的时候,便冲到了书房里,从此在这里赖住不走了。 熊午良端起面前长案上一盏温热的茶水,惬意地微眯双眼。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仪抱住一大捆柴火,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虽然已经干了有一段时间了,小仪看起来还是手脚十分笨拙。 熊午良懒洋洋地招呼一声:“辛苦了辛苦了,火烧得旺一点。” 小仪白了熊午良一眼,低下头开始烧炕…… 芈良公子把后世北方用来过冬的大杀器——火炕给发明了出来,先在书房里装了一套,取得了奇效。 随后,曲阳君府里的每一栋屋子,都普及上了这种方便好用的火炕。 再然后,曲阳县里的各个农庄里,火炕也是风靡一时。 反正,木柴也不值钱,漫山遍野都是。 熊午良抬头向窗外扫了一眼,正看见钟华步履匆匆地走出府门。 入冬以来,虽然繁忙的秋收结束了,但是钟华还是一直没能闲下来。 身为封地的大管家兼曲阳军主将,钟华操心的事儿着实不少。 从曲阳城的扩建、到钱粮的划拨、再到农庄里千头万绪的琐碎、以及民兵的训练、曲阳军的训练…… 无良的熊公子又是个撒手掌柜,把一应事务全堆在钟华的头上,根本没有亲自出手为老钟华缓解压力的意思! 钟华这些天来,虽然每天都振奋于封地的富庶和逐渐强大,但是头发也确实花白了不少。 本来他就不是以政务为能的管理型人才,如今赶鸭子上架,揽起了这一大摊子事儿,可谓忙得焦头烂额。 …… 小仪的柴火塞进炉子里,袅袅的白烟顺着烟囱排到了屋外,不多时,屋内便明显感觉温度升高了。 熊午良拉过小仪,十分贴心地为她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尘土。 小仪的脸立刻便红到了耳根。 芈良公子盯着小仪看,把小仪看得面红耳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熊午良严肃起来:“小仪,老实说,我待你如何?” 小仪一怔,抬起头来。 实打实地说,熊午良对待下人,相当人道。虽然无良公子经常黄油手占一占便宜……但至少,小仪感觉在府里从来没被打骂欺压过。 这让她十分安心。 在当初被钟华买来曲阳君府伺候的时候,小仪曾经非常担心。 她从越国来,知道越国的那些贵族是怎么对待下人的。 毫不夸张地说,许多越国的贵族都有打杀奴仆取乐的习惯。 但是在熊午良这里,小仪得到了来自上位者少有的尊重,这是她以前难以想象的。 小仪有些唯唯诺诺地道:“主君……呃,你是个好人。” 熊午良眼前一黑,没想到都过去两千年了,自己还有被发好人卡的机会。 小仪踟蹰片刻。 眼前的芈良公子,太不可思议了! 小仪亲眼看见,曲阳县是怎么在他的手里,从穷困潦倒发展到现在。 这才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曲阳县已经俨然是郢都东部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了。 就连现在,每时每刻也都有大队的商旅顶着冬日的寒风,千里迢迢来到曲阳县,为曲阳县的繁荣持续不断地做着贡献。 却见面前的熊午良脸色一正,严肃了起来:“小仪,你在越国,出身于哪个家族?” 小仪愣怔了,张口结舌。 熊午良站起身,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放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什么小仪,我应该称呼你为姒仪,对吗?” 小仪慌乱起来,挣扎了片刻。 抬头看去,熊午良脸上却没有加害之意。 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小仪对熊午良的性子也十分熟悉了。眼前的这位芈良公子,是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要挟什么的。 姒仪低头承认道:“公子恕罪……落难至此,掩饰身份也是不得已……” 熊午良倒吸一口冷气。 居然当真如此! 他早就知道,小仪必然是出身于显赫家族。 但如今真相揭晓,还是令熊午良震撼——姒姓,这代表小仪身上流有越国王族的血脉! 对于战国之世,血脉姓氏的高低贵贱十分重要。 即便只是越国王族偏支中的偏支,姒仪的血统也足够尊贵了。 这么一个大贵族,居然成了自己的婢女……熊午良莫名有些兴奋…… 姒仪疑惑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熊午良微微一笑:“芍虎告诉我的——你脖颈间的绿色玉坠。” 姒仪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眼神一黯。 熊午良挠挠头:“之前不知道你是贵族身份,也是怠慢了。” 战国之世,贵族之间还算彬彬有礼,即便是战场上的生死仇敌,也要维持体面。像是熊午良这样把小仪当作丫鬟使唤,确实有些失礼。 话虽如此,熊午良的脸上却丝毫没什么歉意。 姒仪心中莫名一阵触动:“公子……还当我是小仪就好。” “你不想回家吗?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虽然心中十分不舍,熊午良还是如是说道。 姒仪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回不去了……那边太乱了,可能马上就要打仗了。” 熊午良讶异地扫了姒仪一眼。 之前还没发现。 这个少女对于政治居然有这样敏锐的嗅觉。 熊午良重新坐了下来,在旺财油亮茂密的毛上搓了搓手。 …… 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一冬天里,曲阳县的建设并没有落下,反而因为不用忙于农业生产,速度还更快了些许。 曲阳军和芍湖军两支嫡系,经过一冬天的对抗训练,彼此的战力也都得到了提升。 如今的芍湖军,在芍虎的带领下,战力丝毫不逊于钟华苦心培养的曲阳军,在某些越国人熟悉的山林地形,其战力反而还略强一筹——让钟华感叹不已。 这芍虎,真是个人才! 河流开始解冻,时间来到了周赧王九年(公元前307年) …… 34 楚王特使——召滑 初春的风还有些料峭,召滑裹紧身上的毛皮大氅,骑在战马上一路飞驰,日夜兼程,直奔郢都。 召滑是楚国有名的贵族大臣,名声响当当的抗秦派大臣,与曾经的著名秦相张仪曾有过多次交锋,其才干十分出众。 而且这厮还是响当当的顶尖贵胄——追溯先祖可以追溯到楚悼王(就是任用吴起在楚国变法的那厮)。可以说,无论是血统还是身份地位,召滑都算得上顶级重臣。 就是这样一个重臣,被楚王秘密地派往了越国,在越国从事了五年的地下工作。 如今的越国,被召滑以一己之力,搅动得天翻地覆。 澎湃的激情在召滑心里涌动,似乎马背上的春风也不那么寒冷了——召滑疾驰之余,很想畅快地大笑几句。 是时候收网了! …… 召滑驾马疾驰,一点儿也没有吝惜马力——他狠命地抽打着胯下战马的屁股,用小腿反复地踢着战马的小腹。 战马吃痛,速度似乎更快了些许。 楚国地处南方,一向是没什么战马资源,这种马匹都是要严格保护起来的,但是召滑深知自己使命的重要性,也顾不得吝惜宝贵的战马了。 眼看着胯下的战马口吐白沫,召滑深吸一口气,手搭凉棚远远一望,精神一振! 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城门口有大大的【钟离】二字。 城门处的士卒见召滑远远策马而来,似乎没有减速的意思,不由得如临大敌,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矛剑…… “楚王特使!不得阻拦!”召滑大呼一声,右手从怀中摸出一物,狠狠一甩。 城门尉是个识字的人,伸手一抄,定睛一看,是一面令牌,上面只有响当当一个大字——‘芈’。 城门尉倒吸一口冷气,带着众兵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钟离守军拜见大王特使!” 召滑已经驾着马径直冲进了城中,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召滑并没有在钟离久待,他持着令牌,自然横行无忌。他冲到驿站换了一匹快马,将胯下那匹可怜的马留在钟离养息,又吃了几口馍馍,喝了两口凉水,便再次上马。 ‘从【钟离】沿着淮水一路向西,便是【曲阳】了。’召滑在心里默默念叨。 …… 进入曲阳地界开始,召滑便感觉有些许不对。 路旁的老农脸上的笑意,未免有些过于灿烂了。 马蹄下的路面也是又严实又平整,夯土路面上又铺着一层平平整整的碎石子。路的两侧,一排景观树正在抽芽。 农田里,春耕已经开始了,但是那些农夫手里的犁具可谓奇形怪状,动作也不似耕地的动作——让召滑一头雾水。 由于公务在身,召滑只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来,继续策马疾驰。 感受到胯下战马已经有些疲惫,召滑策马来到路边,冲着田里的老农招呼一声:“老丈!” 那几位农户人正在干活,眼见着来人骑着马,衣着华贵,便心下里注意了起来。见那马上的人一翻身下了马,直奔自己几人而来,众农夫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召滑一手牵着马匹的缰绳,双手抱拳:“几位老丈,晚辈从县外而来,欲要问路也。” 几位老农听得此言,立刻隐晦地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却并不答话。 召滑没有注意到这几人的异样。毕竟眼前这几人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一看便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早已放下了警惕。见几人并不搭话,召滑便以为他们是有些畏惧,或者是想要些好处。 召滑和善地一笑,随手从衣袖里掏出几串铜钱:“各位老丈,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 年纪最长的老农接过召滑手里的铜钱,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大人,不知想要知道什么事儿,老朽知无不言!” 召滑满意地微微一笑:“我从越国来,敢问老丈——曲阳城当往哪边走啊?” 老农与其他众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嘿嘿笑了,露出一口歪七劣八的牙。还没等召滑反应过来,老农便一只手揪住了召滑的衣袖。 “你便是传说中,熊大人让我们提防的来自越国的探子吧!” 召滑还没明白老农在说什么,但眼见几位庄稼人向自己扑过来,急忙把手伸向腰间,欲拔出腰间的宝剑。 老农却死死地摁住召滑的手,不让他拔出剑来。庄稼人的力气出乎召滑预料的大,没来得及如何反抗,召滑便被几位老农扑倒在地上,牢牢摁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身后没跟着车,孤身一人还骑着马,肯定不是商旅!” “老哥!早听说村西的赵老汉他们前些日抓了一群奸细,得了主君许多赏赐,没曾想这等好事儿让我们也赶上了!”一位农户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兴奋说道。 “别聒噪,快把他绑起来!”年长的老农呵斥道。 召滑原本便多日没曾好好休息,如今被这群农户狠狠扑倒在地,险些摔晕了过去。嘴里呛了一大口黄土,召滑脑子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把自己的手背了过去,用东西绑了起来。 听着这群老农口中的话,召滑大急,来不及把一嘴的沙子泥土吐出去,便急忙道:“各位老丈!我也是楚人,实无恶意,只是路过此地罢了,不是什么越国细作!” 老农在他身后嘿嘿一笑,死死地把绳子打了个结:“还想糊弄老汉,像你这样的奸细,我们民兵抓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老汉我去过农庄里的防范奸细宣讲会,你的伪装是最差劲的了。” “我乃楚王使者,腰间有大王的令牌,快将我放开!”召滑奋力挣扎。 边上有一位面色冷峻的农户人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休得聒噪!”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塞进了召滑嘴里。 眼见那手帕脏兮兮的,皱巴巴的,竟然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召滑正在张嘴说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拿手帕塞进了嘴里。 入口便是一股盐津津的味道,召滑大惊失色! 自幼过着贵公子生活的召滑,纵然不是洁癖,也从来没接触过这等东西。 被手帕的一股汗味儿熏得大脑一片空白,召滑几乎不相信,或者说是反应不过来这群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召滑呕的一声,胃里可怜的所剩不多的东西反了上来。然而嘴里塞着手帕,却吐不出来。感受着嘴里浓浓的呕吐物的味道,召滑翻了个白眼,半昏迷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召滑昏昏沉沉地醒来,眼前竟是一座宏伟的坚城。 只听城门处的城门尉冲着几位老农说了些什么,便大手一挥。 三五个如狼似虎的士卒扑上来,将召滑扛了就走。 35 攻越方略 召滑晃了晃脑袋,感觉清醒了一点。 感受着嘴里那条咸滋滋的手绢,召滑被熏得直翻白眼,扭动了起来。 “老实点!”城门尉呵斥一声,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 召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再动——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走入曲阳城,映入眼帘的是两排整整齐齐的砖瓦房,路边的行人摩肩擦踵,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繁荣景象。 路边的行人看向被放在马背上、捆得严严实实的召滑,纷纷咂舌。 “又是一个越国的细作。” “最近抓到不少了!” 城门尉与几个兵卒,押着召滑一直走到一座如同堡垒一般的府邸面前。 召滑勉强抬起头,牌匾上有四个大字:曲阳君府。 曲阳君?哦,是有个曲阳君,看来这是到了熊威的地盘儿了? 不对,熊威不是已经死了吗? 召滑迷迷糊糊,大脑几乎不转了! 只听隐约几声狗叫,然后城门尉恭恭敬敬地对着门房通禀:“又一个越国的细作……对,衣服都是越人式样,应该不假……就交给钟大人了。” 然后便是一番折腾,最后召滑被扭送到一间黑暗狭窄的地牢里。 口中的手帕终于被拿出去了,虽然手还被绑得严严实实,但是召滑还是感觉如获新生! 门口的兵卒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栏杆:“不要生事,等钟将军来审你。” 召滑急得咬牙切齿——攻越的上好战机已经形成,自己却被一帮泥腿子抓了! 气死了气死了! “赶快让那什么劳什子钟将军过来,我有绝密情报!”召滑大呼小叫。 “知道了,别吵!”兵卒骂骂咧咧地吼叫一声,走了出去。 …… 片刻之后,门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召滑耳朵微微一动,隐约间听见甲片碰撞的声音。 牢门洞开,一个神采奕奕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两侧的甲士一齐拱手:“钟将军。” 钟华大手一挥,一排士卒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托着皮鞭、钢钉、烙铁、木炭、钳子、棍子……还有一捆蜡烛…… 召滑心惊肉跳,大呼:“且慢!” 钟华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次抓进来的是个软骨头——这就好办多了。钟华老神在在地一仰:“姓名?性别?” 自从上次熊午良审问胸毛怪芍虎之后,钟华便染上了在审讯时问一嘴‘性别’的陋习。这样出人意料的一问,经常可以给被审讯人以精神上的打击。 召滑的嘴角微微抽搐。 “召滑。” “男……” 召滑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道:“我衣服里有重要情报,钟将军不妨拿出来看一看。” 钟华满意地连连颔首。 这次的越国细作,很配合嘛! 两名曲阳军士卒走上前去,摸了摸召滑的胸口,从里面摸出那个硕大的令牌,递到钟华手中。 钟华定睛一看,这令牌花纹繁复,造型精美,一个硕大的‘芈’字清清楚楚。 召滑狠狠地瞪着钟华,咬牙切齿:“楚王特使在此,还不快与我松绑!” 钟华大惊失色,立刻站起身来:“这帮杀才,怎么把特使大人当成细作给抓啦!” “左右,快给特使松绑!” “您有这令牌,怎么不早拿出来呢。”钟华大声抱怨。 “平白给我们增添了很多工作量!” 召滑的眼皮微微跳动——我倒是想拿出来,你们这帮狗日的给我机会了嘛? …… 熊午良背着手,连连踱步。 自打开春以来,楚越边境附近明显混乱起来了。 包括【曲阳】、【钟离】、【高平】在内的数个边境城邑,都发现了大量流窜边境的越国细作。 仅仅刚开春,曲阳县的民兵们便抓了越国细作四十多个。 实在令人悚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按照历史的进程,今年将会爆发举世瞩目的大楚吞越之战,而这些边境上琐碎的细节,也说明了这场大战已经酝酿起来了。 “主君,钟将军请您去地牢一趟。”门口跑进来一个曲阳军士卒,恭恭敬敬地说道。 熊午良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发生甚么事了?” …… “召滑大人,失敬失敬!”熊午良笑意盈盈,大踏步走进地牢。 当初太子芈横暗中提醒过熊午良,一旦有个叫召滑的人从越国回来,就说明要打仗了! 熊午良心说我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如今的曲阳县,有曲阳军、芍湖军共计一千军士,装具精良,箭矢粮草等一系列军资都十分充沛。 熊午良相信,即便是在整个大楚国境内,能有自己这样万全准备的封君也没几个。 召滑早就被松了绑,坐在地牢的角落里愤愤甩甩袖子:“好个曲阳县,当真是龙潭虎穴!” 熊午良陪着笑上前作辑。 芈良公子之所以对这个召滑这么客气,主要是想获得有关于越国的第一手资料!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眼看着大战将起,曲阳君熊午良必然会应征出战,多了解一些敌军的情况,也是有备无患。 熊午良将召滑请到书房里,又是倒水又是亲自泡茶,总之是服务非常到位。 见熊午良身为贵胄封君,但对自己仍然十分客气,召滑心中的怒气也逐渐平息下来。 熊午良冲着召滑拱拱手:“一番误会,让召大人见笑了。” 召滑摆摆手:“也罢,我要一匹快马,些许干粮。我还要尽快赶回郢都,无暇与你计较了。” 熊午良干咳一声:“快马会有的,干粮也会有的……本君有事不明,还请召滑大人为我解惑。” 召滑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对于熊午良这样一个大封君眼下的客气语气也颇为受用。召滑放缓了语气:“不敢言教,不知良公子有何事要问?” 熊午良起身问道:“召大人从越地回楚,是不是我大楚马上就要兵发越国了?” 召滑一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熊午良,显然对熊午良的消息灵通十分惊异。 熊午良看出召滑的惊疑,也怕牵连通风报信的太子芈横,赶忙补充一句:“召大人勿慌,都是本君私下里的揣测罢了。” 召滑不疑有他,暗中咂舌。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熊午良,竟然有这般敏锐的战争嗅觉。 着实不一般! 再看看他治理下的曲阳县……已经和自己数年前路过曲阳前往越国时候的景象大不一样! 田地平整、百姓富庶、官府清明,一片昌平之象。 这个已故熊威的独子,未来必然是大楚的一代名臣! 心念及此,召滑正色敛容:“不错,短则三五日,长则一月,我大楚就要大举东进!”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需要再保密了。 等到召滑回到郢都,很快楚怀王便会下达大量的军令。 届时楚国的军队都会向着楚越边境汇集,像是熊午良这样的贵族封君也会得到楚王的征召,率领亲卫部曲来到大军中报道,共同出兵。 熊午良闻言一喜。 该来的终究来了。 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一仗将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大胜。 越国的余孽四分五裂,楚国的大军在越国‘带路党’的引领下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到时候自己只需要老老实实地苟住,指使亲兵好好搜刮一下越国各地的府库,便是一场饕餮盛宴! 召滑沉思片刻,他有意和这个能力出众的小曲阳君搞好关系,便细细解释了几句—— “自打楚越大战之后,已经过去了几年时间。” “越国的政治局面十分动荡,几大势力间已经演变成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芈良公子适时地吹捧了一句:“都是召滑大人周旋有方,才能让我大楚有机可趁。” 召滑有些倨傲地一笑,全盘收下了熊午良的赞赏。 也是,如果没有召滑这样的大才在越国卧底,一顿折腾,想必越国的政坛也不会动荡到如此地步,至少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水火不容。 召滑:“既然曲阳君有意,在下便多多少少说两句。” “如今的越国势力,基本上分裂为四。” “分别为——摇王、干王、烈王、余复君。” 熊午良一怔,随后哑然失笑:“区区一个越国,居然也有这么多王爵?” 召滑冷冷一笑:“越国政治混乱,并不像是中原的集权国家——反而类似一个联盟。这所谓的几个王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部族首领罢了,充其量也就是些土王。” “故而姒无疆一死,王位继承人没有明确指定,立刻便开始内乱。” “四方混战,‘余复君’的势力最小。” “如今越国的余复君已经有了投诚大楚之意,只要我大楚能在大战之后保障他的地位,他愿意为大楚效劳。” 熊午良明白了。 这个余复君,就是越国的带路党。 …… 熊午良谦逊地拱手:“请先生教我。” 召滑也不客气,抚须一笑,指点道:“我大楚进兵,必先破【韶关】,而后南攻【会稽】,北攻【琅琊】,夺下这两座重镇,争取尽快一统全境。” “到时候,余复君麾下的军队将会与我大楚的军队配合起来,两线夹击。” “偌大越国,可一战而定!”召滑成竹在胸。 36 大战伊始 36 大战伊始 “……令曲阳君芈良,即刻赶往郢都面见大王!本部兵马集中整备,等候王命!”来自郢都的使者宣读了楚王的命令。 熊午良和钟华等人齐齐拱手领命:“臣,谨遵王令。” 自打送走召滑之后,熊午良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战争。 如果料想不差,这应该是一场郊游式的轻松进军,想必不会有什么大战恶战。 但熊午良仍然没有放松整备,曲阳军、芍湖军两支军队都快速武装了起来,拔营起寨,随时准备出动。 石二的加工厂也大大忙活了起来,成捆成捆的箭矢从流水线上抬下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大车上。 钟华十分兴奋,他听了熊午良的转述,知道了越国如今的情况。作为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钟华十分清楚,如果召滑所言不虚,那么如今的越国已经是一块鱼腩了。 “你在越国可还有甚么亲属在?”熊午良如是问姒仪。 姒仪深施一礼,略微有些期盼地说道:“家父姒惊,不知还是否在人世,若是公子寻得家父……” 熊午良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姒仪屈膝下拜:“奴婢谢过公子。” 熊午良轻轻颔首,他和姒仪都知道,越国已经混乱到如此地步,想要寻得姒仪的家人难如登天——即便她的家人也都是越国的王族贵胄。 得到郢都的王令之后,熊午良没有耽搁,立刻收拾好行李,与钟华及几名亲兵一起,驱车直奔郢都。 …… 熊午良与一行人驱车进入郢都,却发现城门外戒备森严甲士来回巡逻,城墙上布满了哨兵和箭塔,整个城市一派肃杀气氛。 “看来召滑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这一仗是箭在弦上了,但区区一个越国……大王也没必要这么谨慎吧,连郢都都戒严了。”熊午良眯了眯眼,暗暗咂舌,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惊慌,反而更加兴奋。 车马缓缓行驶着,途中熊午良看到路旁的店铺门面紧闭,路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城市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终于到了驿站,熊午良下车后,立即察觉到这里同样戒备森严。驿站门口也有哨兵在巡逻,看到他们到来,哨兵们立刻警惕地将手中的长戈举了起来 “站住!”两名哨兵向前阻拦熊午良一行人,其他哨兵将长戈高高举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此处闲人免进,所有人速速下车,免得长戈不长眼,快点!” 熊午良转头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想笑,身后坐着一名体大腰粗的武将,旁边站着几名士兵,也难怪这些接到戒严令的城卫军如此紧张。 他转身想要掏令牌,以证明身份。 就在这时! 哗啦啦! 二十几个拿着长戈,身披铠甲的士兵又走了出来,刹那间,马车被围的严严实实。 队伍后面还跟随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大步跨来,询问着。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熊午良咂舌,没想到小小一个驿站,也被如此盘查。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下车,沉声道:“曲阳君熊午良,奉大王之命前来郢都。” 那名官员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曲阳君大人——太子吩咐过了,君侯不必住在驿站,径直去宫中便是。” 言罢,这官员深深一躬,引领一行人离开驿站,直奔王宫。 这里同样是戒备森严,到处都有官兵巡逻。 路上冲着这位官员一番询问,熊午良得知,最近楚国各地的兵马都在集结,各路贵族封君都正在赶来的路上。 平日里都是些身份尊贵、嚣张跋扈的大贵族,如今齐聚郢都,彼此间起了什么冲突,倒也正常。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着实不敢出什么差错。 为了避免出现任何不测,楚怀王下令加强了郢都的警戒,以确保郢都的安全。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被这样肃杀的气氛感染,熊午良严肃起来,倒也收起了之前满心轻松只想在越国捞钱的念头。 熊午良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 熟门熟路地走入王宫,直奔太子的宫殿。 宫内陈设富丽堂皇,金壁辉煌,彩绸缤纷,宫殿上挂着巨大的帷幕,高耸地悬挂着灯笼。 还有各种鲜花和盆景点缀其中。宫殿里面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令人感觉舒适愉悦。 “太子殿下早早有令,曲阳君到来可直接进,请吧!”门口的侍卫也认识芈良,冲着熊午良拱手一笑,然后在前面引领。 在殿中央,太子正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身穿一袭锦袍,见熊午良进来,哈哈大笑着走下来,拍了拍后者的胳膊。 在太子身后,黄歇看着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显然仍在不爽。 熊午良走上前,向太子行礼。 太子芈横笑道:“王弟远来辛苦,快坐吧!” “曲阳君能这么早过来,我倒是有些吃惊!” 太子忽然细算:“从曲阳县过来,路途遥远,沿路不平,且有山路,然王弟仅仅在两日时间便已到达,想必是心念国事,我心甚慰啊!” 听这么一说,熊午良还真就没有反驳,接到王令后,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着急忙慌的就来了。 要说起来,还真得胯下那两匹马足够给力。 毕竟是来捞战功捞钱的,试问谁不积极? 但是熊午良嘴上仍然说得好听—— “我乃王之臣子,国之官吏,如今大战在即,那我必然会竭尽全力,此乃我之本分。” “哈哈哈,那是我冒犯了王弟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那本公子就先喝上一爵,以表对你的欢迎之意。” 话语刚落,便一杯落肚。 熊午良见状,没有迟疑,也跟着喝了一爵酒,但敏锐的他却察觉到了,太子面前的长案上,酒坛摆放杂乱,想必在自己来之前就在喝酒了。 加上如今战事即将到来,两者合一,熊午良立马想到太子是在为战事而担忧。 “殿下不必忧虑……”熊午良还想着宽慰一番。 “哈哈哈哈……忧虑什么?越国土鸡瓦狗,一战可定!你我兄弟正要大展身手!”太子芈横酒爵一放,声若洪钟! 熊午良无语。 差点忘了,这厮二愣子脾气,听说要打仗正兴奋呢。 一杯下肚,旁边大将钟华也一直跟着喝,至于带来的几个曲阳军士兵,则在外面站岗,他们还没这个资格。 接下来,太子问了许多关于熊午良最近所经历的一系列事情,无一不是关于曲阳县的。 自打从曲阳县回来,一路上看着那些平庸的乡县。 芈横满脑子里都是曲阳县的繁华样子。 熊午良一一作答,不免有些傲然。 有了太子府的五千金赞助,如今的曲阳县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兵器也不差,几乎全能。 “好,真是太好了,王弟未来定然是我大楚的肱骨重臣啊!” 太子哈哈大笑,但很快,笑容逐渐散去,话风忽然一转—— “大战在即,正需良将,虽然越国只是鱼腩,但也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将领来带领我们的军队。” 熊午良和钟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那一股笑意。 终于来到了正题! “此言甚是!所谓将为一军之胆,不知王兄对此可曾了解一二?”熊午良瞬间就变得精神起来了!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了解战事,太子愿意与他聊这些,当然是好事。 “子兰和屈平,你们觉得谁更适合?”太子冷不丁问道。 “额……这个。”熊午良暗想,这怎么就让自己挑起来了。 太子芈横轻哼一声,倒也不隐瞒:“这两人正在政事殿里吵的不可开交。” 熊午良和钟华彼此对视,心中有些不安。 …… 子兰和屈平同为楚国大臣,双方各有立场——屈平乃是三闾大夫屈原的族弟,曾经有过赫赫战绩的大将。此人深受楚怀王重用,论起统兵能力在楚国算是首屈一指了。 唯一可惜的……此人属于屈原一派。 众所周知,现在楚怀王重用昭雎,冷落屈原。 至于子兰,执掌军政大权,属于昭雎铁杆粉丝,唯昭雎马首是瞻。 这两派不怎么对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是楚国内部暗流涌动的两大势力。 大战在即,内部还在争执,可不算什么好兆头。 而如果让子兰来领军,屈原和屈平恐怕会不满。如果选屈平,昭雎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但是熊午良有上帝视角。 “此战,必是屈平领兵。” 熊午良笃定地道。 “哦?”芈横一怔,没想到自己这个族弟又开始预言了。黄歇站在太子身后,再次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了一声。 熊午良看向黄歇,露齿一笑。 太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曲阳君说得有理——论起能力,屈平更胜一筹。” 在熊午良的几次料事如神之后,芈横对熊午良的话已经很信服了。 当初熊午良明确表示,秦兵将会大举进攻宜阳,现在果然如是。 现在秦相甘茂,带领十数万大军,正在宜阳与韩魏联军鏖战——也正是得到了这个确切的消息,优柔寡断的楚怀王才放下心来,决心趁着这个天赐良机鲸吞越国。 “无论如何,都要兵贵神速。”熊午良却又忽然说道—— 37 再见屈原 “攻伐越国的战机千载难逢,如果我们拖延时间,恐怕会给越国留下更多的机会。”熊午良如是说道。 子兰和屈平有争执,并不让熊午良意外。 面前的这场战事,毫无疑问将是一场灭国大战。 无论是谁领兵,可想而知,都将在历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从最功利的角度来看,统兵者也很有可能凭借灭越这份厚实的功绩封侯拜相。 越国虽然荒蛮,也有千里之地——可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弹丸小国。 况且……如今的越国内乱不断,彼此间兵戈相见,还有心向楚国‘王师’的带路党…… 胜算大大滴有! 两派势力的争执是必然的,但是还是希望楚怀王能尽早决断吧! 毕竟,熊午良封地里的一千部曲已经脱产待命了,摩拳擦掌准备跟着熊午良挣一票大的。 片刻之后,宫门处有一内侍脚步匆匆奔入大殿,在太子耳边耳语几句。 太子芈横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扫向熊午良。 “王弟,又让你说中了!” “我父王已经决意,任用屈平为将,统兵十五万,兵进越国!” 太子身后的黄歇,瞪圆了双眼! 又让熊午良料中了! 怎么回事! 就连我这个神童,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准确的预料! 难道世间真有生而知之者邪? 熊午良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楚国境内,排除各个贵族拥有的私兵部曲,隶属于朝廷的军卒约有三十多万。 再排除各个重镇驻扎的军卒,以及部署在边境驻防的楚军。 十五万人大概是当下楚国能出动的全部兵力了。 看来楚怀王虽然一向优柔寡断,但也知道‘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的道理。 太子啧啧赞叹—— “王弟果然料事如神。” “以后必定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 看太子的信服模样,黄歇心中很不好受。 同为太子的亲信,黄歇对于熊午良如此受到宠信,感觉很难受! 毕竟是个年轻人,黄歇轻哼一声:“曲阳君果然过人,只是君侯预言的秦武王暴毙,不知何时才能应验。” 熊午良笑了。 小伙子, 你等着被打脸吧。 正待熊午良还要说话的时候,那内侍又冲着熊午良拱手道:“这位便是曲阳君午良大人?三闾大夫托人传信,请大人到府上一叙。” 三闾大夫? 屈原? …… 熊午良向太子告罪一声,带着钟华直奔屈原的府邸。 虽然屈原已经被楚王贬为三闾大夫,似乎地位大为下降——但这位名臣并没有远离权力中心。 屈原和一众支持变法抗秦的革新派臣子,仍然活跃在朝堂之上,是楚国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屈原的府邸和熊威当初留下的曲阳君府差不多——虽然面积很大,但是却没什么高档设施。 走入府门,车马场上停放的车辆属实不少,往来的冠带脚步匆匆,说明了这位楚国大臣仍然显赫。 熊午良在管家的引领下,径直走入了屈原的书房。 屈原抬起头,额头上的皱纹高高耸起——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是精神状态却出奇地好。 “曲阳君,快坐吧。”屈原温和地一笑。 即便是熊午良,也为自己受到的礼遇有一些意外——这位三闾大夫一直以手段强硬、言辞激烈著名于世,没想到对自己这么客气。 “自打当初政事殿一辩之后,已经许久不见。”屈原看上去心情很好。 “如今的大王励精图治,重用新派臣子,练兵图秦,一心要夺回汉中雪耻。” “细细说起来,这还有你很大的功劳。”屈原笑道。 要不是当初熊午良一席话,楚怀王未必能有如此抗秦的决心。 熊午良连声不敢,二人寒暄几句之后,很快便谈到了当下的战事。 “……屈平将军为将,必能荡平越国!”熊午良大肆吹捧。 屈原的嘴角微微一勾——对于他那个族弟,屈原也十分骄傲。 能争取到这次攻越的权力,无疑是屈原一派的一个胜利——此战若真能战而胜之、鲸吞越国千里之地,那么昭雎一派就要好好蛰伏一段时间了。 “我听说曲阳君在封地里剿灭了一股贼寇,名为甚么‘芍湖盗’,不知此事是否为真?”屈原突然话锋一转。 熊午良一怔。 按理来说,区区千把人的盗寇,算不得什么大患,怎么连屈原都知道了? 屈原笑道:“太子芈横把剿灭芍湖盗一战大肆宣扬,就连大王都知道此战了。” “以区区三百人对敌一千余人,不但战而胜之,而且全歼敌寇。” “午良公子年少有为,指挥若定啊!” 即便以熊午良的厚脸皮,此时也有点脸上发烧:“不敢当,不敢当……” 屈原微微一笑:“攻越在即,曲阳县濒临边境,对于稳定后方来说意义很大——虽然剿灭一千盗匪的战果不算大,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可谓大功一件啊!” “想必,大王的封赏很快便到!” 熊午良闻言一喜。 赏赐他可不嫌多。 曲阳县正是一副轰轰烈烈的发展建设,千头万绪都需要资金支持。 能投入的本金越多越好。 要是此时楚国有银行,熊午良甚至都想把自己的曲阳君爵位拿去贷款。 屈原却神秘一笑:“攻越之战,君侯很可能会被大王重点培养,说不定会是一员大将啊!” 熊午良傻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笨的人也听的清楚了——屈原这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做好准备。 对于这场攻越之战,熊午良原本想的是好好苟住,指使麾下的部曲狠狠捞一笔快钱,拿回封地搞建设。 可现在…… 楚怀王一直想要好好培养自己,现在看来是躲不过了。 熊午良苦涩一笑:“晚辈谢过三闾大夫的提醒……” 屈原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在郢都时素有纨绔之名的小公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当初的熊威也是著名的抗秦派,一向与屈原惺惺相惜,再加上这位熊午良小公子也是铁杆抗秦一派,屈原也有心对这位故人之子照顾一二。 言语之间,门房进来通禀:“家主,禁军靳将军来了。” 屈原再次一笑:“说什么来什么。” …… 38 楚王的培养 不消片刻,一位顶盔贯甲的将军走入书房。 正是曾经跟随太子芈横来到封地,在剿灭芍湖盗之战中与熊午良通力合作的禁军中的那位将军——靳将军。 靳将军冲着屋内的二人拱手:“见过三闾大夫,见过曲阳君大人。” 屈原二人也一齐起身还礼。 靳将军转身对着熊午良笑道:“方才去太子横的宫中寻君侯,太子说君侯来了屈大人府上,故而来此寻人。” 熊午良也微微一笑:“靳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靳将军与熊午良寒暄了两句,随后脸色一正:“大王有令——着曲阳君熊午良立刻进宫觐见。” 熊午良无奈一笑——自己刚从宫中跑到三闾大夫府,眼下又要噔噔蹬跑回去,这一下午不够折腾的。 靳将军善意一笑:“君侯动作最好快些——大王很可能对君侯有所任用呢。” 熊午良与屈原对视一眼,屈原挑了挑眉。 熊午良苦笑一声,冲着屈原告罪一声,屈原笑道:“正事重要。” …… 再次脚步匆匆赶到王宫,熊午良直奔政事殿。 政事殿门口,靳将军停住了脚步:“君侯自去便是,大王就在殿中。” 熊午良与靳将军颔首致意,便直入殿中。 大半年时间过去,这政事殿中却没什么变化。 殿中的人不多,熊午良一眼望去,看见了坐在王位上的楚怀王,此外,只有几名将军模样的人站在下首位置。 熊午良清了清嗓子:“臣曲阳君芈良,拜见大王。” 楚怀王芈槐招了招手:“回来得挺快,过来吧。” 熊午良答应一声,走上前去。他细细打量一下那几位将军模样的人,看见为首那人眼角高挑,颧骨微凸,看上去和屈原有三分相似。 此人虽然没有身着甲胄,只是穿了一袭布衣,但也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行伍之人。 楚怀王伸手一指:“这位是曲阳君芈良,这位则是寡人的重臣——攻越的主将屈平。” 熊午良心中已有猜测,冲着屈平拱手道:“见过屈将军。” 屈平微微颔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故曲阳君熊威之子,久仰大名。” 楚怀王挥挥手:“坐吧。” 众人落座之后,楚怀王看向熊午良:“这一别将近一年时间,你的封地怎么样啊?” “谢过大王挂念,封地里一切都好。” 楚王嗯了一声:“听芈横说,你的封地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料民之能,寡人当初还真是小看你了。” 自打太子芈横从曲阳县回来后,三天两头夸赞曲阳县各自不得了,楚王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楚怀王又勉励一番熊午良之后,又看向屈平—— “屈将军,此番攻越,还有什么顾忌吗?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屈平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大王,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战,我大楚出动十五万大军,可谓举国而出。” “十五万人马,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 “若是能一战平越还好,万一此战打成了消耗战,那后勤辎重的供给便格外重要了。” “臣建议,在边境上选出一个大城,作为大军辎重的周转之地,也好保障大军的后勤供给。” 楚怀王赞许道:“好!我大楚有如此大的优势,屈将军仍然如此谨慎,真可谓国之良将!” “只是这楚越边境上,却没什么大城。” “想要供给十五万大军的损耗,可不是什么小县城能做到的。” 屈平面色肃然:“大王,【钟离】距离楚越边境很近,虽然城小,但民夫也勉强够用。不妨就以【钟离】为轴心,构筑后勤通道!” 楚怀王正要点头,熊午良突然插嘴:“且慢!” 刚才屈平提起需要一个后勤基地的时候,熊午良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楚越边境上的大城——这不就是在念曲阳县的身份证号嘛! 咋还说着说着就整钟离那边去了! 曲阳县要是能成为这个攻越的后勤周转基地,可谓好处多多! 正所谓雁过拔毛,只要这十五万大军的辎重,熊午良稍微稍微卡那么一丁点的油水,也足够整个曲阳县吃饱穿暖了! 再其次,就算熊午良拍着良心决定不在后方紧吃——也是至少几万个就业岗位。 “大王,臣建议,选择【曲阳县】作为大军的周转之地!” “我的封地位置正合适——地处楚越边境,完全适合成为我们楚国大军攻打越国的后勤周转之地呀!”熊午良义正言辞地如是说道。 熊午良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次楚国下定决心攻打越国,缺了什么都不能欠缺打仗的重中之重——军备物资(军饷、粮草、武器等)。 当然打胜仗是最重要的,咱也不是想多么丧尽天良,纯粹为了个人利益去贪污掉这些军需用品…… 但只要能让曲阳县成为此场战役的后勤基地,那些钱粮过自己手的时候,稍稍动点心眼弄点油水出来,曲阳县就能经此一事之后变得更加繁华富裕了! 还不等楚王说话,屈平已经坐不住了—— “曲阳君,不是我看不起你的曲阳县,你确定你那小小的县城,能支持十五万大军的后勤吗?” “你可知供给十五万大军,需要多少民夫?你曲阳县有那么多民夫吗?” “万一送过来的粮草供应不上,需要曲阳县暂且自掏腰包垫上,曲阳县有那么多粮草吗?” “要是对前线大军的支持不到位,影响了我们打仗,这责任你负担得起吗?!”屈平满脸带着不相信,语气也恶劣起来。 兵者,国之大事。 死生之地。 岂能如此儿戏? 熊午良嗬嗬一笑,也不急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屈将军勿忧!” “将军没去过如今的曲阳县,还不知道我曲阳县如今的建设成果!本君可以保证——要是没有这个实力,我不会揽这个瓷器活。” “相比较【钟离】而言,我曲阳县濒临淮水,完全可以借助水运的方式,向前线供给物资!” “论起消耗,绝对比陆运要划算多了!” …… 楚王对自己这个侄子现在还是蛮信任的。 毕竟太子芈横从曲阳回来之后,一直对熊午良赞不绝口。 楚怀王深刻认为自己当初对熊午良的谆谆教导起了决定性作用——不然这个纨绔子弟怎会摇身一变,成为现在的样子? 而芈良公子眼下自信满满的样子,无疑是给楚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好!就定【曲阳县】为本次攻越的后勤基地!”楚王当即拍板决断,就这么办。 屈平在一旁有一些愤愤然,感觉这举动有些儿戏了。 奶奶滴,你平时一直优柔寡断,现在你拍板儿咋拍的这么快! 但楚王已经拍板决定,屈平深知自己也改变不了现状了。 楚王又说道—— “熊午良,寡人听太子说你在剿灭芍湖盗中谋划周密,处理得当,以三百人大胜那一千多的越国余孽,立了大功!” “寡人甚是欣慰,相信你的父亲在天也会欣慰了!” “既然你有统兵的才能,寡人特此封你为右领军——此次攻越大战,你便在屈平将军麾下效用!”楚怀王满脸欣慰地对熊午良说道。 熊午良不假思索地谢恩道:“多亏大王的教诲我才有今天的成绩……臣会更加竭尽所能,为这次攻越做好一切工作,为我大楚效力。” 如今熊午良也想明白了。 既然苟不住,索性就当这个什么劳什子右领军罢了。 有这么一个身份,说不定还更适合自己在任上往封地里划拉战利品。 这叔侄俩在这上演温情戏码,旁边的屈平看着更加难受! 攻越之战,多么重要! 如今生生被楚怀王塞了一个酒囊饭袋! 屈平这个憋屈——奶奶滴,有背景是了不起啊! 39 檄文 一番计议之后,熊午良和屈平二人走出政事殿。 肉眼可见地,屈平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屈平身后的那几个将军,看向熊午良的眼神也绝算不上友善。 屈平太憋屈了——明明是来寻求援助,结果把后勤基地选在了曲阳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往自己的大军中领来了一个累赘。 罢了! 甚么右领军!只当他是楚王派来监军的太监便是! 熊午良还不知自己在屈平的心中已经被定义为太监了,见屈平面色难看,熊午良讪笑一声,决定哄一哄前者。 毕竟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听命是不是? “屈将军勿忧——我曲阳县,完全有能力担任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基地。”熊午良信誓旦旦地说道。 如今的曲阳县,人力并不算太缺。 再加上熊午良的小发明什么的,完全可以满足运力上的要求。 屈平叹了口气…… 身为大楚国的柱国,实打实的重臣——屈平一向是对那些酒囊饭袋深恶痛绝。 在他看来,那些人打着父辈的名号,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整日只知道醉生梦死。 完全就是大楚的蛀虫。 眼前这个熊午良,就是这样一个关系户。 算逑! 好歹熊午良也是熊威之子,忠烈之后——屈平对于熊威这位力战秦军以身殉国的老大人还是很尊崇的——就让这个混小子跟着自己混混功劳吧! 也不求这该死的右领军能有什么作为——只要不碍事就好! 心念如此,屈平沉声道:“曲阳君,既然大王心意已决,那你就当好你的右领军吧。” “但是本帅要将丑话说在前面——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能做的事情就行,不该管的事情不需要掺合。” “军中不比其他地方,你若是做错了事,犯了忌讳,军中可是有军法的!”屈平冷冷说道。 熊午良明白了。 这厮是要让自己跟着郊游。 最好一路上连声都别吱…… “君侯乃是贵胄公子,想必也难以适应军中的生活——别劳累太多,省着再累坏你本将军可就没法跟大王交代了。”屈平如是说道。 屈平心道,希望这一场大战赶紧快打快结束吧,赶快把越国灭了班师了事,可千万别打成拉锯战。 甚么所谓曲阳县当后勤基地,多半是不顶用……用不着这帮曲阳县的废物才好…… 这帮人做不了什么有用的好事,再净帮倒忙的话,还给我徒增烦恼! 哎! 气人哉! 熊午良一听这屈平颇带几分无奈说出的一番话,再看看他满脸的厌烦,就知道这厮想必一点都不信任自己。 只拿我当个混吃混喝的二世祖了。 熊午良倒也无可奈何——没办法,谁叫前任立下的人设如此…… “屈将军,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等大军开拔前往越国之后,到达曲阳县时你顺道看看我们曲阳县现在的发展,就知道楚国大军不会有后顾之忧了!”熊午良也懒得辩解,对着屈平如是说道。 见熊午良似无收敛之意,屈平冷冷一哼,扫了熊午良一眼—— “好!我且等着看这曲阳县到底好到哪去了!” “等到大王的征讨檄文一发,君侯要在十日内赶到大营。” “若是来得晚了,莫怪本帅严肃军纪。”屈平如是说道,向熊午良作揖告辞,带着几位将军向宫外走去。 …… 屈平身后的将军旁观了一路,也有些愤愤然。 “一个不知兵的公子哥儿,也敢担当‘右领军’一职?” “大王是昏了头了!偏偏这曲阳君也不识好歹,还真敢应声!” “甚么曲阳县——要说丹阳大战之前还算富庶,如今的曲阳县穷困潦倒,谁人不知?” 众将军抱怨连连。 “住口!”屈平呵斥一声:“尔等岂敢非议大王!” 众将不甘心地噤声,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好看。 屈平叹了口气:“毕竟是熊威的儿子,就当是给老君侯几分面子,让这纨绔小公子跟着捞些功劳罢了!” 闻听此言,众将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也只能如此了! 希望这个小君侯不要作妖——右领军可是有几分职权的,不要到时候一通乱命,害得将士们平白丢了性命。 …… 熊午良此时心情十分愉悦,管他什么屈平一干人等信不信任老子,最终是我曲阳县得了重用。 可想而知,巨额的军资将在曲阳县中转流通,定然会大大助于曲阳的繁荣。 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太子府中,太子对于打仗这件事正兴致勃勃——看到熊午良到来更是眼睛放光,兴奋地一把将熊午良拉到长案前。 “午良啊,我听靳将军说,父王叫你去政事殿了!” “说说看,可知道了攻越之事的甚么秘闻?”芈横脸上三分酒意,看起来十分亢奋。 熊午良看着太子高兴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个族兄啊,真不愧是个二愣子! “刚刚大王封我为右领军,让我跟随屈平将军参与此次攻越大战,命我的封地——曲阳县为后勤基地了。”熊午良如是阐述一番。 太子听了熊午良的话后哈哈一笑! “甚好甚好!恭喜你了午良,右领军可不是什么小官儿了,可喜可贺!” “为兄就知道,午良你这样的大才,绝不会被埋没!” “先预祝你旗开得胜了!” 熊午良心道那确实是我太过优秀了,哎,这么优秀让别人可怎么活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可不能说出来,毕竟咱还是得谦虚一点: “谢谢太子殿下,臣弟定不负大王和太子你的重托!” “说实话啊午良,为兄我也很想去打仗见识一番呀。”太子芈横话锋一转—— “这郢都着实无趣!” “本太子空有三分武艺,也想上阵为我大楚奋勇杀敌啊!哎!”太子对着熊午良满脸羡慕和遗憾。 熊午良心中激灵一下,大哥啊,你可别想了,可别继续往下想,不然这二愣子在真想办法去了战场,出点啥事可就完蛋了! 以这厮的性子,还真有可能! 虽说这场战役多半是很安全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刀剑无眼,这尊贵的千金之躯有啥问题……楚王不得整几个垫背的陪着!可怕!可别! “太子,你可是千金之躯……”熊午良开口欲劝。 太子芈横猛地一挥手:“什么千金之躯,为兄最懒得听这般规劝了!难道我大楚万千将士,还护不得芈横的周全不成?” 熊午良:…… 赶紧改换口风:“以王兄之勇武,哪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有臣等效从,越人休想近身。” “只是区区一个四分五裂的越国,不过是鱼腩罢了!” “以王兄之大才,这种战役可都用不着你去!这越国三两下就得被我们楚国大军打的落花流水,您要是去了,臣等都没发挥的余地了!” “再说,区区一个越国,也配王兄这大楚太子亲自统兵对阵?太抬举彼等了!” 熊午良一番‘真情流露’,苦口婆心的劝阻,好让太子收回这个想法。 芈横借着三分酒意,很是受用。 “罢了罢了!我在郢都等你们胜利的好消息!”言罢,芈横竟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挥舞着佩剑,一个个敲碎面前的酒坛子……一边敲还一边唱歌。 看得熊午良很是心惊胆战。 奶奶滴,这厮哪有个太子的样子? …… 以熊午良和太子芈横的关系,自然没有去住驿站的道理。 在太子府中这大鱼大肉的享受了几天高级贵族生活,每天不是品尝点山珍海味,就是跟太子听歌赏曲儿。 二人又去了画舫转悠了几圈儿…… 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数日之后,郢都城气氛为之一变! 骑着快马的骑士打马飞奔,从郢都城门冲出,怀里抱着厚重的简牍,星散各地。 “我乃大王特使——不得阻拦!”禁军骑士们高声呼喝,将手中的檄文张贴在楚国的各个大小城池上。 “越国者,背信弃义之国也,上不遵天地,下不行仁孝……” “……疖癞小国,屡犯大楚;越王无疆,寇掠边境,已然授首……残余孽党,仍不悔改……” “……今奉天子之意,乃讨不臣!” “……若不请降,待大楚王师一到,当玉石俱焚也!” 一纸檄文洋洋洒洒,端的是光明正大。 熊午良听到诏书的内容后心中笑而不已。 这小老头这借口找的,一套一套的,小词儿整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也对,这个时期的人们打人干架得名正言顺。 打仗之前总得有个理由,这叫师出有名。 总不能一句“你瞅啥?”“瞅你咋的!”就开打。 不顾芈横的哀怨和向往,新任右领军熊午良向太子告辞,领着钟华等人,飞马赶回曲阳县! 大战在即! 40 大军压境 田里的农活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曲阳县有种种优良农具助阵,农活儿干得很快。 打眼一看,熊午良便微微点头。 肉眼可见地,今年的耕地面积还会大幅增加! “主君回来了!”路上的农人见到熊午良的车驾,纷纷欢呼起来。 如今的熊午良,在封地里的声望如日中天! 熊午良无暇闲谈,带着钟华直奔曲阳城,清点兵马。 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接了命令,立刻来到校场集合。 放眼望去,一千军卒在校场上列成了整齐的方阵,战旗猎猎飘舞,而方阵在猎猎风中纹丝不动——熊午良微微点头——好一副强兵气象! 芍湖军主将芍虎大步匆匆地来到熊午良面前,单膝下跪:“末将芍虎,见过主君!” 熊午良勉励地拍一拍芍虎的肩膀:“如今的芍湖军,看起来丝毫不逊于曲阳军!” “本君对将军的信赖没有错啊!” 芍虎沉声低吼一声道:“愿为主君效劳!”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些军卒是整个曲阳县用重金砸出来的。 光是甲胄就有两层——里面一层皮甲,外面一层铁甲。 如此奢华,放眼天下都是独一份! 再看看士卒们手里的兵器——精铁一体铸就的长矛、水力锻打出来的百炼剑、外包铁皮的硬木盾牌…… 以及每人腰中挂着的小巧手持连弩。 不夸张地说——武装到了牙齿! 不止装备精良、训练艰苦——这两支私兵的战斗意志也极为坚强。 对于死伤的士卒,熊午良有极其优厚的抚恤。 而且每家每户都分了田地和宅院。 如此优渥的军卒待遇,也同样是放眼天下独一份。 正是对这两支私兵有着足够的信心,熊午良才能有胆子放手一搏,在攻越大战中有信心有胆子去捞油水! “主君,石二来迟了!”石二蹭蹭地一路小跑过来。 “军械准备得怎么样了?”熊午良沉声问道。 “二十万支箭,全数备齐,已成捆放于辎重车上。”石二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他很清楚,如今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熊午良赐予的——也随时可以被后者收回去。 熊午良笑道:“做的不错!” 简简单单的一句褒奖,让石二心中吃了蜜一般甜:“愿为主君效劳!” 熊午良拉过石二,仔细叮嘱一番。 如今的曲阳县被划为了后勤辎重基地。 可想而知,很快便会有大量的物资运来,囤积在此。 熊午良不放心,再三叮嘱,又取来纸笔,简单勾勒了几笔。 “这叫独轮车——凭借此物,运力将会大大增加,向前线输送补给,应当不在话下!”熊午良如是说道。 石二打眼一看,第 1次被熊午良的新奇想法震惊到! 自家这主君……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怎么会不断地想出那么多稀奇的点子——不论是之前的大大提高种植效率和质量的曲辕犁,还是后来田里方便灌溉庄稼的水车……再到如今简单几笔在纸张上勾勒出来的“独轮车”…… 不论哪个单独拎出来都是令人大为赞叹的器具。 “主君之大才,小人愧不及也!”石二震撼不已。 区区一个轮子,就能让推车的民夫节省大量的力气。 独轮车上尾部的支撑柱子,更是神来之笔——只要民夫将独轮车轻轻一放,便可以停在地上,使民夫得以休息。 一个小小的部件,就能说明熊午良的脑洞是如何巧夺天工! “这独轮车会大大提高我们的运输能力,有此物助阵,十五万大军的补给运送不在话下!”石二拍着胸脯保证道。 熊午良听到了石二一连串不要钱的赞叹也没什么过多的面部表情。 “此乃小伎也,不足挂齿。”熊午良表情淡定,心想我这可都是常规操作,就是恰巧专业对口了嘛! 请叫我工地之友。 作为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这些小东西对我来说还有很大的难度吗!?! 干土木工程的,要是连独轮车都整不出来,这不早就得失业饿死了! 熊午良催促着石二抓紧去完成独轮车的制作:“去吧,尽快照着图样做出来并大规模生产,马上就需要它们派上用场了!” 以如今封地里木材加工厂的生产效率,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打造出大量的独轮车。 “是,主君,定不负所托!”石二带着一张图纸又匆匆离去。 “诸军听令——开拔前线!”熊午良也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昂扬语句,只是简简单单地下了命令。 士气已经不需要再鼓舞了。 此战的战果对于封地的重要性,已经被各级军官再三强调过了。 三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 不但是想要在战场上立功、为封地夺取战利品……也在于急于为曲阳君一脉正名! 曾经的曲阳君,是大楚最炙手可热的王族重臣,曲阳县是这位重臣的封君之地——谁敢对曲阳人有半分不敬? 如今……所有人都说,曲阳君一脉在丹阳之战后已经没落了。 数年里,曲阳人已经得不到往日的侧目和礼遇了。 此战,要用敌军的人头,来为曲阳君的爵位重新镀上荣耀的金边! 一千军士齐刷刷地用右手的兵器拍击左手那包着铁皮的大盾,校场上一阵震撼人心的金铁交击声。 一千军士齐声声呼喊,声音如同滚雷一般掠过:“大楚万胜!” …… 屈平率领的攻越大军已经抵达楚越边境,正在火热地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 熊午良这个被楚怀王亲自封赏的右领军,丝毫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地带着本部军马奔向边境大营。 毕竟熊午良心里清楚,那屈平看自己正不顺眼呢。 可不能给他什么口实。 曲阳距离楚越边境极近——熊午良带着钟华、芍虎二将,以及自己麾下的精锐部曲,只赶了半天路,就来到了屈平将军领兵的军营前。 远远望去,十五万人的军营壮阔排开,几乎望不见尽头。 木头扎起的临时营墙上,黄底红边黑字的楚国旗帜林立,随着风猎猎飘舞。营墙上巡逻的楚国军卒手持长矛,矛尖几乎立成了一片森林。 整个大营一片肃穆,几乎没什么杂声——显然,屈平将军的治军风格十分严厉。 “停下,来者何人?!”军营大门口,其中一名守卫的将军举剑拦住熊午良的车驾。 这将军一边拦着,一边悚然心惊。 奶奶滴。 这来的是甚么人? 你看这身后的一千亲兵,一水儿的制式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也太土豪了! 郢都的禁军怕也不过如此! 钟华打马上前,冲着守门的将军轻咳一声,伸手指向自己身后军士们扛着的旗帜。 那旗帜上鲜明简略的四个大字——曲阳君良。 左侧五百人举着【曲阳军】旗帜,右侧五百人举着【芍湖军】旗帜。 “右领军芈良大人,特来军中受命——尔等还不速速退下!”钟华沉声道。 门口小将立刻单膝跪下参拜:“末将参见曲阳君大人!” “不必多礼。传令——【曲阳军】、【芍湖军】在大营外待命,钟华、芍虎随我进去吧。”熊午良懒洋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 守门将军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屈平将军有令,营中严禁骑马乘车……” 熊午良一怔,倒也没什么意见——这算是军营的常例,也不是人家屈平针对自己。 况且熊午良毕竟都坐了小半天的马车了,腰都坐疼了。 要不也想下车走几步路活动活动身体。 “停车吧,我下来走走。”熊午良对着马车外说道。 搭了一下钟华的胳膊,熊午良下了马车,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身体感觉舒服多了。 门口处的守门将军看着熊午良一行人的背影,咂舌不已。 不是说丹阳大战之后,曲阳君一脉已经伤了元气吗? 扭头看看整肃的曲阳君麾下部曲方阵…… 看这盔明甲亮的样子,哪有什么一蹶不振的样子?奶奶滴,就连屈平将军的亲卫都没这番气象! …… 熊午良一众人等在引门官的带领下,直奔屈平将军的主帅帐篷走去。 熊午良从未见过军营内部,不禁左右来回观望,一副土包子模样。 钟华和芍虎感觉好丢人……默默低下头。 引门官在一旁小声提醒:“曲阳君大人,柱国将军正在主帅大营中与众将议事——” “柱国将军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君侯不要犯了忌讳。”引门官善意地提醒道。 一行人走到帅营门前,一眼望去,可谓戒备森严。 一圈木制的寨墙,将硕大的中军大帐围在中间,寨墙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势不凡。 两排身形高大的武士身着全套甲胄,手持盾剑,杀气腾腾地盯着赶来的熊午良等人——正是柱国将军屈平麾下的亲卫部曲。 营帐外面,一杆孤零零的大旗,看旗杆足有碗口粗细,同样是厚重的黄底红边,七个大字俱是浓重的黑色字迹—— ‘大楚柱国将军平’。 这等阵势,若是胆子小些,恐怕腿都软了。 引门官冲着熊午良摆摆手,示意停步,然后站直身子,高声禀告:“启禀柱国将军,右领军芈良大人到……” 此时屈平和一众副将们已经在屋里商讨作战半天了。听到这位小曲阳君的到来,俱是一愣。 副将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对视了几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草包到底还是来捣乱了! 屈平倒是有些意外,这小子还挺积极! 距离郢都发出檄文,也不过才三五天罢了。 这小曲阳君来得挺快啊——能力如何暂且可以不谈,这个态度还算让屈平满意。 希望他安分一点,不会作出什么妖蛾子来。 “进来吧。”屈平坐直身体,对帐篷外沉声说道。 引门官冲着熊午良轻轻颔首,示意熊午良可以进去了。 掀开帐帘,熊午良看见里面不下十个人,俱是顶盔贯甲的武将装扮,齐齐注视着自己一步步走进大帐。 熊午良走到屈平跟前见礼。“右领军芈良,奉军令前来报道。” “不必多礼了,”屈平摆了摆手。 “诸位认识一下,这位是曲阳君芈良,故曲阳君熊威大人之子。”屈平如是介绍道。 提起熊威的名字,帐中众将肃然起敬,纷纷起身见礼。 “这位是前将军武贲……这位是左领军芈费,至于召滑大人你之前已经见过了。”屈平又如是对熊午良说道。 召滑冲着熊午良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致意。 熊午良也还礼,心中暗暗诧异——没想到这厮一个文臣,也随军出征了。 也是,论到对越国的了解,谁能比得上在越国潜伏五年、翻云覆雨的召滑? …… 对于这个小曲阳君,召滑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在他的曲阳县曾经受过非人待遇…… 召滑毕竟亲眼见过曲阳县的现状,对熊午良印象十分深刻。 回到郢都后,召滑也打听了一下熊午良,对于得到的甚么‘纨绔膏粱’、‘不学无术’之类的评价嗤之以鼻—— 能让封地在一年时间里发展得如此优秀,此人定然不是什么庸常之辈。 传言不可信呐! 前将军武贲,看上去是一个凶悍的战将,两道浓重的黑眉,挺着硕大的将军肚。 单从面相上来看,其凶神恶煞的程度不亚于熊午良身后的胸毛怪芍虎。 至于所谓的左领军芈费,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从名字上就知道,此人是楚国的王室贵族。 熊午良知道,这芈费受封‘钟离君’,论起爵位级别与自己不相上下。 此时,芈费看向熊午良的目光并不友善。 熊午良也明白——原本【钟离】将会成为大军的辎重周转枢纽,一想就知道,这个钟离君芈费必然闻之大喜,等着自己的封地从来往的海量军资中好好获利。 说不定民夫都动员好了! 但是这个‘辎重基地’却被熊午良生生抢走,安在了曲阳县的头上。 芈费当然鼻子都气歪了——奶奶滴,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整一手这个? 熊午良冲着芈费微微一笑,表情很友善——毕竟占了实惠就没必要卖乖了。 芈费并不领情,轻声一哼。 “好了……在座各位都是我们大楚优秀的将领,以后互相好好配合,争取早日攻下越国班师回朝!”屈平说道。 “谨遵将令。”帐中众将齐声应到。 “接下来,请召滑大人介绍一下情况吧。”屈平冲着召滑点了点头。 这显然是对最后进入帐中的熊午良的照顾。 召滑也不客气,站起身手指向墙上硕大的羊皮地图—— 41 带路党 “诸位请看——”召滑的声音慢条斯理。 “如今的越国,分裂为四——分别是摇王、干王、烈王和余复君……” 熊午良全神贯注,暗暗颔首。 这些基本的情况,当初他已经从召滑那里了解过了。 “越国北部,是‘摇王’的地盘,都城在【琅琊】。” “越国的中部,则是‘干王’和‘烈王’的地盘。” “‘余复君’的地盘,在越国的东南沿海处,与我大楚并不接壤。”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挑了挑眉。 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召滑说过,那个甚么劳什子‘余复君’,便是越国的带路党。 从地图上来看,余复君在东南,而楚国的十五万大军在西侧,正好将整个越国包囊在中间。 这叫什么? 两面包夹芝士! 果然,召滑也是微微一笑:“余复君弃暗投明,心向大楚——他可以与我大楚配合,从越国的东南方向夹击‘干王’和‘烈王’!” 包括屈平在内,帐中众将齐齐点头。 屈平褒扬道:“先生辛苦了——能有如此大优之势,先生功不可没也!” 召滑点点头,并没有拒绝这一份褒奖,而是坦然受之:“余复君的使者就在大营之中,若是柱国将军需要,可以随时宣来。” “哦?”熊午良竖起了耳朵,没想到这个带路党还挺积极。 楚国的大军刚刚集结好,他的使者就来了。 屈平的鼻子不易察觉地哼了一下,作为一位忠耿的将军,他对于这种带路党很看不上,认为此等人不但背叛国家,甚至有辱于贵族的尊严。 但是此时此刻,当然没有拒绝带路党的道理。 屈平:“将使者请进来吧。” 不消多时,一个越人来到了中军大营之中。 这越人皮肤黝黑,脸庞和脖颈上覆盖着大片花花绿绿的文绣图案,偏偏穿着中原的衣冠,将脏污的长发高高梳起,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根簪子。 沐猴而冠! 帐中众人齐刷刷地撇了撇嘴,轻视之意昭然若揭。 这使者似乎也没什么尊严可言,进了帐篷便跪在地上,冲着主位上的屈平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下臣旺朱,拜见大楚柱国将军……” 屈平脸色和蔼:“来人呐,为使者赐坐。” 使者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在垫子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讲述越国的详情。 原来,‘干王’和‘烈王’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在越国的内战中大占上风! 北部的摇王,已经被这联手的二人打得半死不活,基本没什么再战之力了。 南方的余复君也苦苦支撑,节节败退。 这也是余复君为什么急切要当带路党,甚至不惜抛弃身为贵族的尊严的原因。 因为他马上就要顶不住了! 使者抬起头,满脸期盼:“不知大楚王师何时可以进兵?” 屈平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那摇王、干王、烈王各有多少兵马?你们余复君又有多少军队?” 使者踌躇一下,如实相告道:“回禀柱国将军——干王、烈王的联军约莫有十万左右,我们余复君则只有两万人……” “至于摇王,早就被打废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屈平皱起了眉毛。 熊午良也听明白了。 敌人的实力并不算羸弱——十万敌军,也算得上是一场硬仗了。 纵然有余复君的两万人助阵,可这两万人多半是指望不上的。 且不提这两万人的攻势,是否会真的为楚国大军分摊压力……余复君多半也不会倾巢而出,全力协助楚国。 要换我是余复君,最好期盼干王烈王的联军能和楚国大军打个两败俱伤。 这样,余复君可以坐收渔利,不但不再需要担忧自己的地盘受到干王、烈王的侵吞,也不需对楚国俯首称臣了。 见这使者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屈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亲兵可以将这个使者带下去了。 …… 屈平站起身来,眉毛高高拧在一起。 敌军尚有十万之众! 而且,敌人是防守方,自己是进攻方。 这一仗,并不像战前想象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若是不能短时间战而胜之……屈平心中暗骂,还真得让曲阳那个后勤基地派上用场! 但是…… 这熊午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 曲阳县一个小县城,本来人口就不多。 在丹阳大战之后,更是伤了元气。 凭什么保证能有那么多民夫,可以为十五万大军的人吃马嚼供应上足够的补给? 要是补给短缺了,自己的十五万大军在前线挨饿…… 越军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屈平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冷战。 楚国的大军倾巢而出,但并没有随军携带足够多的粮草补给。 其实到底还是楚怀王的锅——那厮优柔寡断,一直犹豫,没有尽早放手筹备攻越的物资。 直到召滑赶回郢都,确定了可以出兵之后,才匆匆忙忙地命令令尹昭雎开始准备大军征战的粮饷—— 前前后后也不过就是二三十天罢了。 导致楚国的大军眼下准备不足,若后勤补给跟不上,一旦战争变成拉锯战、消耗战,那么随时有断粮的风险。 帐中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自然没有庸才,也全都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满帐安静,谁也不作声。 一旁的左领军、钟离君芈费恰到好处地轻哼了一声! “战端一起,局势怎样,谁都不敢预料!” “万一不能短时间战而胜之,曲阳的民夫够用吗?” “敢问芈良公子,你可知道,十五万楚国大军每日用度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若是影响了前线战事,彼时大王怪罪下来,曲阳君可不要推卸责任!”芈费阴恻恻地说道。 熊午良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以钟离君之见,应当如何?” 芈费嘴角一咧,到底这熊午良是个年幼的草包,简单诈唬两句,便露了怯了。 他爹熊威是个狠人,可不代表这个小熊午良能有什么水平。 毕竟是个十来岁的稚子罢了。 也配和我斗? 一旁的帐中将军也纷纷侧目,知道内情的人看向熊午良,眼露鄙夷之色。 屈平也皱起了眉毛,这熊午良,一句话就被钟离君芈费吓住了? 这也太废物了! 真是虎父犬子! 芈费大大咧咧地笑道:“以本君之见,不妨将军资都送到我【钟离】,由我钟离派遣民夫,为大军保障供给——相较于曲阳来说,我钟离距离边境更近,本来就是更好的选择。” “到时候万一战事不利,大王怪罪下来,也无需右领军承担责任了!” “敢问曲阳君,对这个建议意下如何啊?” 42 冲突 熊午良撇了撇嘴,两眼一翻—— “你煞笔啊?觉得我好忽悠?” “你说我曲阳县运力不够,那你们钟离又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芈良公子早就看这个钟离君芈费不顺眼了! 刚才自己和他打招呼,这厮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现在又把自己当傻子?先吓唬再忽悠? 奶奶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熊午良纨绔这俩字儿是怎么来的是吧? 索性怼他狗日的! 劳资堂堂曲阳君,还能让你欺负咯? 芈费先是一怔,然后勃然大怒! 虽然听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但是熊午良嘴里的藐视口气绝对是不加掩饰的! 拿脚趾盖儿想也知道,这熊午良正在用最恶劣的语言攻击自己! 芈费大怒,拍案而起:“熊午良!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休得放肆!”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熊午良身后的芍虎猛地跳出来,怒吼一声:“大胆!竟敢与我家主君这般讲话!” 芍虎才不管这是哪里。 他本来就是个虎头脾气。 现在效忠了熊午良,就绝对不能放任自家主君在自己面前被这般叫嚣! 以芍虎的脾气,就算是楚王在面前,也敢呼喝两句。 更别说一个小小的钟离君了。 芈费眼前一黑,只看到一个硕大的身躯上前一步,拳头如同沙包一般大……不由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熊午良笑笑,将芍虎拉在自己身后:“熊费,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声,本君的爵位写作‘曲阳’,读便读作‘放肆’。” “你待如何?” 芈费自感丢了面子,大怒不已,噌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熊午良:“大胆!竟敢与本君如此说话!” “都住手!”屈平爆喝一声! “二位君侯,成何体统!” 原本对于这两人的私人恩怨,屈平也无意插手。 但是眼下演变成了在中军大帐里动刀动枪的地步,就让屈平接受不了了! “左领军,再有在本帅的帅帐里拔剑的举动,莫怪本帅严明军法!”屈平冲着芈费厉声呵斥道。 芈费憋屈坏了! 两排屈平的亲兵冲进帐中,手持刀盾,紧紧盯着拔剑在手的芈费。 芈费咬着牙,硬生生将剑又收回了剑鞘。 熊午良笑了,嘲讽道:“这就对了,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屈平沉着脸,挥手令众亲兵退下,然后看向熊午良:“曲阳君,我要你给个准话,若战事胶着,你的曲阳县能否承担运送十五万大军辎重的重任?” 熊午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莫说十五万人的辎重,便是三十万大军,也一样运得!” 经过一年的发展和收容流民,如今曲阳县的可用人力有两万人。 除去老弱妇孺,算作一万人,再除去必要的农垦等杂务,也有五千人。 按照两丁抽一,至少可以动员两三千民夫。 有了独轮车这样的大杀器,供给前线的损耗完全绰绰有余。 要知道,当年三年战争期间,淮海战场上的百万大军,就是凭借着小小的独轮车推出了补给,推出了胜利。 还不等屈平说话,已经红了眼的芈费便冷嘲热讽起来。 “曲阳君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知道什么叫三十万人吗?” “黄口孺子,也敢信口开河?” 芈费身为堂堂钟离君,也是实打实的王室贵胄,平日里哪受过这个气? 要不是场合受限,再加上熊午良身后的钟华、芍虎二人虎视眈眈……芈费甚至有心一剑洞穿了眼前这个该死的小子! 熊午良扫了一眼芈费,言简意赅—— “煞笔。” 芈费气炸了! “咳咳,”召滑在一旁憋不住了:“诸位,稍安勿躁。” “大敌当前,不要伤了和气。” 召滑又转头看向屈平:“柱国将军,在下可以为芈良公子担保——曲阳县完全可以承担大军的后勤运输。” 自打曲阳县一行之后,召滑做梦都忘不了曲阳县的发展现状…… 笔直平整的道路、规划整齐的农庄、训练有素的民兵、不合常理的收成…… 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还不知道曲阳县的运载能力究竟如何,但召滑还是选择相信熊午良! 能在一年时间里,建设出这等世外桃源的人,绝不会轻易胡说八道。 听闻此言,屈平已经信了八分。 毕竟,这些天了解下来,召滑的性子屈平还是清楚的。 这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屈平还是能信得过召滑的担保的。 但是,兵家之事,还得务求稳妥——自己手里的可是十五万大军,若真是大败而归,自己及屈原一党将会受到昭雎怎样的政治攻击暂且不说…… 怕是要伤了楚国的元气! “既然如此,本帅姑且信之。” “然则兵家大事,不可不稳妥!” “右领军,假定此时我大军已经没有余粮了,本帅令你立刻运来粮草一万担!” “要求二十日内送达!” “你能否做到?” 熊午良哈哈一笑! 在众目睽睽之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柱国将军明鉴——末将不需二十日,只要五日时间,便能将一万担粮草如期送达!” 曲阳县有足够多的廉价粮草。 又有充足的人力。 现在无需肩扛手提,只要一辆独轮车,民夫推了就走——别说五天,就是一天时间也未尝不可! 毕竟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全套甲胄在身,负重不轻,又用大车押运着二十万支箭……从曲阳县赶到边境大营,也才用了半日的时间。 “哈?”芈费怒极反笑,倒也不生气了,只觉得荒唐:“曲阳君,军中无戏言!” “你可敢以姓名担保?” 这熊午良满口胡言,是时候让他付出代价了! 一旁的屈平、召滑以及帐中众将,也全都皱起了眉毛。 五日时间?一万担粮草? 开什么玩笑! 你小子没带兵打过仗吧? 这等大事,也敢信口开河? 就连一向信得过熊午良的召滑也紧紧皱眉,不相信熊午良能做得到! 熊午良微微一笑:“有何不敢?钟离君愿与我一赌否?” “好!”芈费面色狞恶起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请诸君做个见证,若是曲阳君能在五日之内如数送到一万担粮草,本君自刎谢众,若是曲阳君做不到……还望君侯不要辱了芈威大人的名声!” 召滑大急,这怎么还赌起命来了? 太离谱了! 正要开口劝阻,却见钟华、芍虎二人老神在在,根本没有劝说熊午良的意思。 召滑顿住了,心中疑窦顿生——难道还真有把握五日之内送到一万担粮草? 阿这,不可能吧? 熊午良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道:“且慢!” “哦?”芈费此刻生怕熊午良不上套:“莫非午良公子怕了?” “若是做不到,便不要大放厥词!” “不要让熊威留下的‘曲阳君’爵号,跟着你蒙羞!” 芈费言语之间,极尽讽刺,试图刺激熊午良发怒,从而与自己对赌。 熊午良冲着芈费投去了看煞笔一样的眼神! “谁说我怕了?” “那你……” “本君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要是真把你整死了,我还得受大王的斥责。”熊午良两手一摊,满脸真诚。 “不如我们赌一点实际的!” “一万金!” “钟离君,可敢与我对赌?” 43 赌约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俱是大惊! 就连稳坐上首位的屈平,脸皮也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一万金!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一县之地不吃不喝不消费,整整二十年才能创造的巨款! 芈费浑然不觉,抚掌大笑! “此言甚是!” “若是赌命的话,曲阳君到时候当真不履行赌约,本君倒也无计可施。” “总不能真拿一把剑把你捅死吧?” “一万金……好!就赌一万金!” “诸位,请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熊午良笑着连连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赌注颇大,单是众将的见证恐怕还不够。左右,取纸笔来!” 芈费大笑两声,用看煞笔一样的眼神看着熊午良:“正合我意!” 一旁的士卒递来纸笔,二人写下赌约,以及赌注!一万金! 然后,熊午良掏出自己腰间的曲阳君铜玺,沾着印泥,盖了下去! 芈费冷冷一笑,也取出自己的钟离君印玺,同样盖了一个戳。 熊午良心满意足。 有这样的印记,任谁也不能抵赖了。 贵族嘛,都好面子,谁敢让自己的爵位蒙羞? 抵赖会被嘲笑一辈子。 “柱国将军,这赌约便由您来保管。”熊午良拎起羊皮纸,递到了屈平面前的长案上。 屈平打量一番,点头道:“好,本帅做个见证!” “芈良,若你真能在五日之内送来一万担粮草,本帅不但要严格按照赌约,督促钟离君履约,更会擢升你的官职!” 芈费在一旁冷笑一声,冷言冷语道:“熊午良,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 “可怜熊威留下的那点儿老家底,都要被你败光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和颜悦色,也不反驳。 转过头,在钟华耳侧耳语两句。 钟华拱手领命:“主君放心便是!” …… 赌约说是五日,但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去年秋收之后,曲阳县里的粮食堆积如山,即便是过了整整一个冬天,也仍然有许多盈余。 根本不需要什么收集粮食的时间,直接从仓库里领出来,独轮车推了就能走! 钟华领了熊午良的命令,一路紧赶慢赶,仅用了两个时辰,便赶回了曲阳县。 一路上,钟华好想笑! 天降横财! 钟离君芈费,真是大善人呐! 不但把辎重基地让给了曲阳县,现在又要掏出一万金来支援曲阳县的建设! 世界上像这样的好心人,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 回到封地之后,钟华立刻开始征用民夫——可不是白白征用,都是给工钱的。对于能挣这一笔种地之外的额外收入,农夫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加上集体农庄的模式,极大保障了动员的能力。 仅仅一个下午,便募集了数千民夫。 粮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被民夫们用麻袋装好,堆上小推车推了就走。 这些粮食自然也不是白白付出——大批的物资都将从楚国各地送到曲阳,到时候再填补库存就好。 而这其中,又能合情合理地多留下一些,作为运输的‘损耗’补偿。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一万担粮食,悉数送到边境大营! …… 芈费这两天心情很好。 甚至时不时就想哼个歌…… 他已经想到了熊午良吃瘪的样子……芈费的嘴角微微挑起,心情愉悦。 若说曲阳县能拿出一万金,他是不信的。 没关系,既然熊午良拿不出足够的钱,他就可以当众好好羞辱一番熊午良了! 也算是给自己找回面子,出一口恶气! “大……大事不好啦!”帐外,一个亲兵匆匆忙忙地扑了进来! 芈费心情不错,也没有惩罚这个没有通禀就闯进来的亲兵。只见芈费微微一笑,宽和地说道:“慌什么。” “军营之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我钟离君治下不严?” “站起来,慢慢说。” 那亲兵瘫软在地上,满头大汉,如同见了鬼一般! “禀……禀告主君——那曲阳君芈良把一万担粮草送来了!” “送来就送来……什么?!”芈费猛然站起身!手里的茶水洒了一身。 那亲兵带着哭腔:“一万担粮草,已经到了营门处!柱国将军带着一众副将,正在清点粮草的数目!” 芈费和熊午良打的赌,在整个边境大营里传的沸沸扬扬。 是无数士卒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万金’这样的天文数字作为赌注,更是引得无数士卒心向神往……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赌约的结果,甚至有不少好事者又私下里开了赌盘,押注曲阳君和钟离君这两位大人到底谁能在这场比拼中胜出。 说实话,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熊午良,感觉这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哥信口开河,最终肯定还是自取其辱! 五天时间,不但要筹集一万担粮草,还要送到边境大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军中行伍之人,都是懂行的人,谁不知道一万担粮食是什么概念? 在这样私底下的赌盘中,熊午良最终能胜出的赔率高达1:30! 芈费脸色煞白:“胡说!” “主君,小的看得真真切切……”那亲兵带着哭腔。 芈费大怒,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一甩:“快带我过去!” …… 此时此刻,屈平带着一众将军,正在大营门口。 只见数千民夫,人手一辆独轮车,车上满载麻布大包。 场面十分壮观! 熊午良也站在大营门前,负手而立,脸带傲然之色。 钟华大步上前,冲着熊午良拱手道:“主君,末将幸不辱命!” 负责清点的士卒小跑到屈平面前,满脸不可思议! “禀报柱国将军——一万担粮草,分毫不差!” 屈平亲自接过一辆独轮车,推了两下试试手感,然后大为震撼! 世间竟有如此方便好用的运载工具! 屈平抚掌大笑:“有如此利器,本帅后顾无忧矣!” 屈平收起笑容看向熊午良,竟然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认认真真道:“曲阳君,本帅先前怀疑你曲阳县的实力,言辞间多有冒犯,请君侯见谅!” 熊午良大感意外。 堂堂的柱国将军,大楚国最优秀的大将。 竟然向自己这样一个晚辈致歉。 可见屈平也是心胸宽广之人。 熊午良微微一笑,冲着屈平还礼道:“柱国将军言重了……我和钟离君的赌约,可否算是我赢了?” 44 一万金 屈平仍在对独轮车的奇妙构思赞叹不已,下意识回道:“自然是曲阳君赢了。” 一众副将也纷纷正色,不再小觑这位年纪轻轻袭爵的曲阳君。 有独轮车助战,将会大大减小后勤的损耗,这对于一支征战在外的大军来说可谓十分重要。 恰在此时,芈费带着十几名亲兵,大步匆匆连走带跑地赶到了大营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芈费胸前的茶水渍迹十分明显,看着一条长龙一般的独轮车,芈费的两眼赤红! “不可能!”芈费失声咆哮! 熊午良不可能这么快就送来一万担粮食,这不合常理! 难道他不需要筹集粮草吗?一万担粮食对于一县之地来说,是个极其巨大的数字!若在钟离县,没有十天八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凑齐! 还有他的民夫,怎么可能这么快组织起来!? 粮食又怎么运来的这么快! 距离立下赌约的时候,才区区过了两天而已! 屈平沉声道:“钟离君,你输了。” 芈费双眼血红,情绪癫狂! 一万金是什么概念?就算把他的钟离君府拆了也拿不出来! “定然有诈!”芈费嘶声咆哮:“柱国将军,这些小车里难道都是粮食?保不齐熊午良会拿沙土茅草甚么的来蒙骗我等!” “如此军兵大事,他也敢弄虚作假!” “柱国将军,请对熊午良施以军法,以儆效尤!” 众人纷纷皱起了眉毛。 一众副将纷纷侧目,心道这厮好歹也是个顶尖的贵胄大臣,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 前将军武贲冷哼一声,声音粗重有力:“钟离君,这些粮草我已经命手下的兵士检查过了。” “一万担粮食,分毫不差。” “莫非左领军,是怀疑本将枉法不成?” 芈费沉重地喘着粗气,似乎要把肺给吹出来……他咆哮一声:“我不信!” 一边呼啸着,这厮似乎失去了理智,居然向着一旁正在看戏的熊午良扑了过来! “主君小心!”钟华和芍虎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冲上前来! 钟华护在熊午良身前,芍虎则抬脚,一记势大力沉的横踹向扑来的芈费胸口。 芈费感觉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那墙上似乎还长着胸毛…… 芈费跌倒在地,被四五个姗姗来迟的自家亲兵扶住。芍虎闷哼一声,如同一座铁塔一般护在熊午良前面。 要不是他收了力气,只用了两分力,这一脚就能干断芈费的四五根肋骨。 屈平等一众楚国大将都感觉眼前一亮,看向这个不声不响一直站在熊午良身后的壮汉——好强的实力! 芈费身后的钟离亲兵也红了眼睛,竟然纷纷拔出剑来,就要冲上来为芈费报仇。 熊午良身后,一众部曲丝毫不慌,举起了手中的连弩…… “都住手!”屈平大喝一声:“军营重地,谁再敢放肆,莫怪本帅执行军法!” 奶奶滴。 马上就要打仗了。 自家营盘里居然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甚至到了动刀枪的地步。 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屈平也不由得扫了一眼芈费,试问郢都里谁不知道午良公子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你非得去招惹他作甚? 就算输不起,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徒让人耻笑! 屈平看向芈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 被芍虎当面踹了一脚,芈费倒也恢复了冷静,眼神里也清明起来。 一脚下去,眼神就清澈了! 芈费看向熊午良,冷冷地说道:“曲阳君,你赢了。” “只是我钟离县,确实拿不出一万金!” “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说罢,芈费狠狠瞪着熊午良,显然是把后者恨上了。 熊午良冷哼一声:“没钱你和我赌什么?” “煞笔。” “钱、粮食、珍宝财货,有什么你拿什么!” “实在不够,还可以用食邑来抵账——算你一个人头值十个铁钱!” 芈费本来已经冷静下来,如今又按捺不住了,眼睛都绿了! 所谓食邑,指的是钟离县的人口。 按照分封制,钟离县里的所有人口,都是芈费的食邑,算是他钟离君的私人财产…… 但是! 一个人才能抵得上十钱?就连老弱病残的奴隶都没这么便宜! 一千金,换算成铁钱就是十万枚铁钱。 整个钟离县,才有几万人? “熊午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芈费怒声道。 芈良公子并不作声,转头看向屈平。 屈平皱皱眉毛,冲着芈费道:“钟离君,愿赌服输吧。” 要是这个赌约不能如实履行,那么屈平这个见证人也会连带着很没面子。 熊午良面无表情。 真别怪我狠心。 你当初还要跟我赌命呢,这不比把命给我强多了? 要是此刻输的是熊午良,那么芈费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咱就是按照赌约办事!多余的咱也不要,但是你也不能欠我的。 突出一个诚信经营! …… 夜色已深。 屈平的中军大帐,仍旧灯火通明! 十数个将军齐聚一堂! 屈平顶盔贯甲,全身披挂,坐在上首处,沉声喝令:“既然我军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屈平冲着下首处位置的熊午良微微颔首致意。 “那便准备开打!” 帐中众将齐刷刷起身,甲片摩擦的声音飒飒作响:“愿听柱国将军号令!“ “好!”屈平大手一伸,准确地点向挂着的硕大羊皮地图—— “诸位且看——从我大楚边境【高平】、【昭关】往东看,第一座大城,便是越国的边境重镇【建阳】!” “欲要攻入越国境内,必先破【建阳】!” “攻破此地之后,我大楚军队进则可以分数路进击;退也可以背靠曲阳县,获得源源不断的补给。” 众将精神大振! 终于要开打了! 熊午良也振奋不已——开始了开始了!自己的捞钱之旅! 屈平沉声道:“本帅决断,派遣一员大将以为先锋,领兵三万,为本帅先破【建阳】!” “不知这头功,谁愿前往?” 话音刚落,只见前将军武贲豁然踏前一步,瓮声瓮气地道:“柱国将军,末将愿往!” 屈平也不墨迹。点头道:“好!” “前将军武贲,领兵三万,并本部曲兵马,明日出击,为我大军直破建阳!” 武贲拱手慨然领命:“谨遵将令!” “其余诸将,休整三日。” “三日之后,大举攻越!”屈平大手一挥! 包括熊午良在内,帐中众将齐刷刷起身:“谨遵将令,大楚万胜!” …… 45 召滑后勤官 翌日,前将军武贲点好三万楚军,出营向东。 除了三万楚军之外,武贲还有二百名效忠于他自己的亲卫部曲(类似于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 对于一共只有十五万楚军的屈平来说,派出三万人作先锋已经着实不少。 显然是想一举拿下【建阳】,为这次灭越大战来一个开门红。 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驻扎在整个楚军大营的偏西侧位置,相对来说较为安全。既然屈平下了‘三日后开拨’的命令,这三日倒也算是难得的清闲了。 要知道,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全部都是脱离生产,专司训练的职业军队。 熊午良当初下了死命令,狠狠练,要精兵! 在钟华、芍虎等人魔鬼一般的督导下,这一千军士每天都要承担高强度的训练,虽然饮食上营养充足甚至每日有肉,但仍然可谓苦不堪言。 如今在大营中,短时间没有作战任务,训练也中止了,倒是难得的舒心快活。 芍湖军建立以来,一直都有隐隐要和曲阳军分个高下的意思,钟华和芍虎二人面上一团和气,但也难免暗暗较劲。 毕竟,芍虎还记得当初为盗时,钟华在审讯自己的时候是怎么吓唬自己的…… 也算是有个小恩怨。 这两日在大营中安歇下来,这两军闲来无事,也不敢随意走动,整日闲在营中,不知怎的,就有了角力的活动。 往往是曲阳军和芍湖军各出几人,对抗角力,其余人等打气欢呼。 钟华和芍虎也不管不顾,任由众军士在营中聚众角力。 二人都是善于带兵的宿将,知道这样的活动有益于保持士气,而且可以无形中增加士卒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甚至芍虎有一次手痒,还亲自上阵,独自一人放到了十数个曲阳军士卒,赢得了芍湖军的满堂喝彩。 熊午良闲来无事,也兴致勃勃,甚至亲自充当裁判。 可想而知,有这位主君亲自下场主裁,两军将士更是起劲,卯足一股劲想在熊午良面前出个风头。 …… “禀报主君——召滑大人来了”芈良公子正在为芍湖军的一员骁勇什长鼓掌喝彩时,一名亲兵来到熊午良面前如是禀报。 召滑? 他怎么这么有闲心? “快请!”熊午良起身正正衣冠,迎接召滑。 召滑走入熊午良的营盘中,听着军士的欢呼雀跃,心中甚是疑惑。 整个楚军大营,纵有休整的命令,整体上也是整肃平静,士卒们都在忐忑接下来的战事。 偏偏熊午良的驻地这么热闹? 前两天,熊午良顺利送来一万担粮食的传言,迅速传遍了整个楚军大营。 无数楚军士卒对于这个结果喜闻乐见——他们不需要知道熊午良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他们现在知道自己背后的后勤供给十分给力! 这就够了,大大有助于士气的稳定。 召滑当时正在自己的营帐里读书,听到这个消息,也同样震撼不已! 他知道熊午良厉害、曲阳县富庶……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这么富庶! 在召滑的心中,曲阳县成了一个让他着迷的地方。 熊午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做法是否能在整个大楚境内推广? 召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主动来到熊午良麾下部曲驻扎的营盘,上门拜访。 …… 和这个时代大多数被临时募集的士卒不同,熊午良营盘中的这些军士,都是正儿八经的脱产职业军人。 召滑放眼望去,对曲阳军、芍湖军的军容军貌大为赞叹! 每个士卒脸上,都没什么对大战的惧怕或者忐忑之意。 反而是满满的信心,甚至还有些……期待。 无论是将校还是普通士卒,所有人的身材都十分健硕,个子矮的像敦实的树墩,个子高的像是一堵墙……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油光——这是营养充足、蛋白质和油脂补充充分的体现。 和大多数面带菜色的临时募兵比起来,这支部曲实在大不一般。 召滑咂舌不已,随手拉过一个士卒:“马上就要打仗了,尔等不惧怕吗?” 那士卒隶属于芍湖军,用看煞笔的眼神扫了召滑一眼—— “我家主君说了,战场杀敌有赏赐,钱、粮、土地、宅院……” “战阵负伤了有医护,就算真的伤残了,也可以在农庄里安排个清闲差事养老。” “战死了更是有一大笔抚恤,家眷吃喝不愁。” “有甚么好怕的?” 那芍湖军士卒摇摇头,不再搭理召滑,扭头走了。 正是因为这样优厚的待遇,才使得曲阳军、芍湖军所属的一千编制,在曲阳县炙手可热! 召滑大为震撼! 这熊午良的私兵部曲,竟然有这样的待遇! 可想而知,一旦上了战场…… 这一千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杀敌受赏、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士,能发挥出怎样的战斗力!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楚国都会为之侧目! 召滑甚至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期待,这支曲阳君部曲将会在这次攻越大战中取得怎样的赫赫战果! “不知召滑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召滑抬起头,看见熊午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见过曲阳君大人。”召滑也是拱手还礼。 “召滑大人,来我营盘之中,有何贵干呐?”熊午良问道。 召滑一时语塞。 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啥来了。 我能说是因为对你们曲阳县好奇吗…… “闲来无事,四处闲逛罢了……”召滑讪讪一笑。 熊午良突然灵机一动! 这厮闲着也是闲着。 能不能拐来帮我打个杂工? 熊午良立刻开始‘愁眉不展’,连连叹气! 召滑不解,问道:“君侯三日运粮一万担,震撼全营,如今大军开拨在即,正是中流砥柱之时,又何故叹气也?” 熊午良慨然叹道:“只怕我曲阳县……再不能承担运粮的重任也!” 召滑一怔:“曲阳丰腴富硕,士民殷庶、人人争先,君侯何出此言?” 熊午良长叹一口气,适时地表现出了无奈之色! “曲阳县有钱有粮,固然不假!” “民夫踊跃,亦是不假!” “只是……” “如今本君被大王任命为右领军,随柱国将军远征,麾下可堪一面的人才如钟华等人,皆随我出征……” “偌大曲阳县,如今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才呀!” “敢问召滑大人,可否为了此次攻越之战的大局,助午良一臂之力?” 46 拉来个壮丁 召滑看着熊午良假模假样地在那儿唉声叹气,感觉好笑! 之前芈费让你把后勤周转地的位置让给人家钟离县的时候,你咋没这么多戏呢? 一套小连招儿,把倒霉的芈费整得昏头转向的,裤衩子都输没了。 那时候慷慨激昂嘎嘎行,现在才开始卖惨了? 召滑能在越国各大势力之间的夹缝里生存五年之久,在越国的政坛上兴风作浪,自然不是什么庸才。 熊午良的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这厮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打白工! 真他奶奶滴无良啊! 召滑满脸似笑非笑,看向熊午良:“请问君侯,需要在下如何分忧啊?” 熊午良干咳一声:“咳……确实需要有召大人这样的大才,来主持曲阳县的工作!” “第一,需要有人担起重任,在本君随军出征之时,统筹好曲阳县堆积如山的辎重!” 对于这一点,熊午良一直惦记,放心不下。 整个楚国,都在源源不断地向边境大营输血。 海量的粮草、军械、牲畜、钱饷都在向曲阳县输送,如果站在上帝视角,可以看见整个楚国出动了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向着曲阳县这个‘辎重周转中心’蠕动。 海量的军资之中,甚至包括了熊午良心心念念、一心求购的铁料! 如此巨量的物资堆放在曲阳县,熊午良却不能亲自照看,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千部曲都跟着自己出征了。 像是钟华这样的兼职大管家,也要跟随自己伐越。 整个曲阳县,只有那个石二算得上是个人才,但让那个匠奴出身的小子骤然担当如此重任,熊午良也实在忐忑。 召滑的出现,可谓是撞在枪口上了! “第二呢?”召滑不紧不慢地问道。 熊午良羞涩一笑! “第二嘛……” “钟离君芈费的赌注,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到曲阳县……” “这一大笔钱,没有个精细的人照看,太让我放心不下……” “万一那钟离君忽悠人,拿什么破烂东西抵债呢?” “那本君岂不是亏大了!” “请召滑大人帮帮忙,在筹划辎重的同时,也多少留意留意,免得午良被坏人骗了。” 熊午良知道,召滑不但颇有智略,而且人品也非常过关。 不但是后世史书上的描写,说这召滑靠谱,而且自己在郢都也听到过很多关于曾经的召滑的传言。 这厮是个能信得过的! 退一万步说,吞越大计是召滑的心血大作,蛰伏五年,眼下到了收获的时候,这召滑肯定也会尽心尽力,保障大军的后勤无忧。 熊午良这是阳谋,不愁召滑不答应! 给劳资打工去! 召滑以手抚额……无语了! 这熊午良,口中的理由冠冕堂皇,倒是吃定自己了……要不是后边还有个什么让自己帮他把把关一万金的赌约暴露了这厮的私心,自己也要被他哄骗了! 到时候还真以为这厮是满心的躬忠体国,生怕后勤出问题呢。 奶奶滴,就是想让自己去给他那个曲阳县劳心劳力捞好处! 真无良啊! 不过……召滑对于这样的差事,倒也不抗拒! 本来,召滑对飞速发展的曲阳县就有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痴迷了! 三天运来一万担粮草,这曲阳县到底有多富庶? 从荒颓落寞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熊午良只用了一年时间! 他有什么灵丹妙药? …… 就算熊午良不说,他也想找个由头,好好去曲阳县考察一番。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全方位统筹曲阳县,召滑自然很是心动。 再说,自己知道的越国情况,已经悉数向屈平和一众楚国大将做了阐述。 大营中也有来自余复君的使者旺朱,可以保证和余复君之间的联络。 接下来,就全是打仗的事儿了。 召滑一个纯粹的文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心中计议已定,召滑便开口道:“既然君侯信得过,那召滑便不推辞了。” 肉眼可见地,以曲阳君熊午良这样的能力,更兼深得太子芈横的信赖和支持,必将成为未来楚国政坛上炙手可热的新星。 即便抛开上面的所有因素,召滑也愿意与之交好。 熊午良大喜! 这事儿,成了! 过去的一年里,曲阳县的内政,一直靠着钟华苦苦支撑。 有一说一,钟华的个人武艺、练兵能力和打仗的能力都不俗,但是逼他管理内政还真是赶鸭子上架。 如今有召滑这么一个免费的苦力,以后就不用逮着钟华一只羊来薅了! 来了我曲阳县还想走?老老实实给我打工! 熊午良深谙pua之道,只要先把人拐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召滑p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什么‘其实我对你是有一点失望的……希望你能快速成长起来’云云…… 什么‘有事都要找我的话,要你何用’云云…… 什么‘勤劳创造未来,实现人生价值’云云…… 无良公子都能给你整的一套一套的! …… 召滑还不知道熊午良用心险恶—— 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蒙君侯信任,那事不宜迟!” “我即刻向柱国将军说明一番,然后便前往曲阳县!” 熊午良拍了拍召滑的肩膀,动情地pua道:“好好干,现在环境不好,不好找工作,咱们曲阳县稳定有前途,把你招进来,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召滑:??? …… 楚军大营中打起了悠长的刁斗声,天色已经黑了。 熊午良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心满意足。 三日的休整已经结束了,只待明天清晨,大军就要东进了! 临开拨前,还给自己的曲阳拉来一个靠谱的苦力。 实在是让带资本家熊无良心旷神怡! 哎,此情此景,要是姒仪能在这里,给自己捏捏肩揉揉脚……那该多好啊! 恰在此时,帐门被掀起。 正沉浸在对美好生活向往中的熊午良吓得一激灵! 芍虎挠挠头,看着意淫之色还未完全散去的自家主君,满脸疑惑:“主君?” 熊午良干咳一声,颇有些恼怒:“怎么不敲门……阿不,不通禀一声就进来了?” 芍虎挠了挠胸口支楞出来的胸毛,憨笑一声。 然后在熊午良瞪大眼睛的注视下,从衣角中来掏出一个硕大的—— 47 兵临城下 “烧鸡???”熊午良瞪圆了双眼:“哪来的?” 只见芍虎手上,一只焦糊糊油汪汪的烧鸡,表皮被烤得酥脆,还冒着热气,甚至还在滴油。 熊午良当场就咽了一口口水! 倒也不是军中吃不饱饭…… 但是每天都吃着同样的那几样军中大锅伙食,又基本没什么荤腥,确实把一向馋嘴的熊公子憋得够呛。 实打实地说,就连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士卒,平日里也有些许微词。 熊午良供养这支私兵,可是不惜血本的——一千余人,天天有荤腥。 到了这楚军大营之中,反而还得跟着十五万楚军天天啃干粮。 芍虎嘿嘿一笑,献宝似的将烧鸡递过来:“从林子里打的,自己烤的。” 熊午良哑然失笑——军营中自然是严禁外出,但是芍虎手持自己的曲阳君铜玺,门口的士卒倒也不会阻拦。 这就是这个时代贵族的特权。 熊午良也不客气,接过烧鸡,掰下一只健硕的鸡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满嘴流油:“明天就要开拨了,没想到临走之前还能吃顿好的。” 芍虎听得连连皱眉,他虽然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虎将,但也感觉这话里话外不太吉利。 “咳咳,”芍虎尴尬地转移了个话题:“主君,听说【建阳】那边,武贲打得不顺利。” 熊午良油乎乎的嘴一停,抬起头来:“哦?” 按理说,越国干王、烈王的联军主力,此时定然在与余复君对峙。 前将军武贲率领三万大军,猛攻建阳,想必会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 咋还焦灼起来了? 芍虎:“我听说,守备【建阳】的是越国大将凶绰,那厮是个有水平的,再加上越国在建阳城也留了不少兵力,故而久战不下。” 凶绰? 熊午良挑挑眉:“你可打探到,建阳城里有多少越军?” 芍虎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不清,都是些士卒间的传言——有说三五千的,也有说好几万的。” “但是按我估计,应当在一两万人左右。” 熊午良缓缓颔首。 明日大军要开拔向东了,建阳还在鏖战,看来自己将要在这一世里,第一次见到大军征伐的景象了! …… 翌日,大军如期开拨。 只见十数万大军拔营起寨,无边无延。屈平下令,哨探远放三十里,大军在哨探的保护下,用缓慢但是坚定的速度向东推进。 很快便跨过了越国的边境,进入越国境内。 沿途的越人村镇十室九空,基本没什么人烟——这倒不是武贲的先锋军将此地扫荡一空,而是沿途的百姓远远听到要打仗,就赶快带着值钱的东西,拖家带口地跑路了。 已是春末,田里的禾苗原本已经绿油油一片,然而大军趟过,整片整片的田地都被踏为泥泞。 没办法,总不能让十多万大军按照三人一排,顺着乡间小路如同长蛇一般进军吧?那队伍得拉的多远? 恐怕长蛇的尾部早上受袭,位于大军头部的屈平要下午才能知道…… 大概戌时(约晚上七点左右),大军终于抵达建阳城下。 遥遥望去,建阳城上的越国青绿色旗帜在城头猎猎飘舞——熊午良皱了皱眉毛。 传言果然是真的,武贲没能攻下建阳城。 …… 大军停在建阳以外大概五里的位置,屈平大手一挥,下令全军驻营。 十二万楚军与前锋的三万楚军会师一处,伐木筑营。众兵士干得很卖力,毕竟已经戌时了,都赶了一天的路。众士卒不像熊午良等人有车可以坐,自然都是疲惫不堪。 都想在天黑之前赶紧吃上饭,然后早早休息,准备明天的恶战。 “柱国将军,末将无能……”前将军武贲顶盔贯甲,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屈平的帅帐,满脸愧色。 帐中众将打眼看去,不由得一惊。 只见武贲身上的甲胄虽然没有血迹(可能已经在来之前清洗干净了),但明显有刀剑劈砍过的痕迹。 显然,这位大楚国的前将军在这短短三日里,居然一度亲自带兵冲城……可见战局之凶险惨烈。 即便如此,结果仍然是没能拿下建阳城…… 屈平沉声安抚:“越人凶顽,武贲不必自责……说说形势吧。” 武贲喘了口气,沉声汇报道:“禀柱国将军,我军连攻三日,已经勉强扫平了城外的壕沟,但仍然没能攻上城墙。” “建阳守军约有多少兵马?”屈平发问。 “大概一两万人。” “可知越军以何人为将?” “越国大将——凶绰!” 除了没什么经验和常识的熊午良之外,帐中众将齐齐皱了皱眉毛——凶绰,这可是越国一员知名的悍将。 听说在眼下越国的内战中,就在上个月,这凶绰率兵三千,打得余复君两万多人丢盔弃甲、节节败退。 正是凶绰的凌厉攻势,逼得余复君赶紧派出使者来到楚国大营,不惜奴颜婢膝,恳求楚国早日出兵。 屈平领着一众楚国将军走出帅帐,远远看向建阳城的方向。 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但仍然能朦朦胧胧看到建阳城的轮廓。 只见此城依山而建,两侧都是陡峭的悬崖,这建阳城刚刚好卡在两山之间,城高池厚,颇显险峻。 众将纷纷皱眉——如此险关,难怪一向勇猛擅战的武贲将军没能轻易破城。 武贲擦了一把冷汗,冲着屈平补充道:“柱国将军,这座城池通体石砖,确实是一座坚城。” 建阳作为楚越边境上第一座依险而建的关隘,经过越人数百年的谨慎经营,当然坚不可摧。 可想而知,城内准备给来犯之敌的滚木擂石等物,也必然数量不少。 众将纷纷皱眉——这样的险要地势、再加上声名显赫能力出众的敌将,以及绝并不算少的越国军队……此战看来是要啃一个硬骨头了。 屈平凝视着黑暗笼罩中的建阳城,心道如此险关,也不知要折我麾下多少兵马。 似乎是被此城的险峻所威吓,一众楚将的士气也略显低迷,不似大军新至、士气昂扬如虹时那般锋芒毕露了。 “先劝降吧,”屈平双手背负,微皱眉毛,长长地吐一口气:“明日派人叫城。” 48 建阳首战! 翌日清晨,楚军出营列阵。 似乎是为了壮大声势,屈平下令,十五万楚军全数出营,在建阳城外列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阵。 最前面的,是楚军的战车,数百辆青铜战车排成一排,战车上的甲士稳稳站定,纹丝不动,细长条状的红黄配色的楚军旗帜在战车上猎猎飘舞。 战车后面,十余万楚军步卒阵容整肃,阵列密集。 枪矛如林。 经过一夜的休整,楚军的士气有所提高,眼前如此壮阔的阵势摆开,似乎更给了所有士卒莫名的鼓舞。 前将军武贲将手中的剑一举,中军大旗摇动两下,十数万楚军将士齐声声呼喊一句—— “大楚万胜!” 低沉的齐吼声如同滚滚的雷鸣,掠过整个战场,即便是十数里开外也如炸雷一般。 五里外的建阳城一片死寂。 远远望去,城墙上似有人影影绰闪动,越国的青绿色旗帜在城头翻飞。 楚国众将对麾下士卒的声势很是满意,屈平挥了挥手:“派人去劝降吧。” 最前列的战车阵线分开一条缝,一名大嗓门的楚军校尉打马上前。 整个楚军大阵也随之向前缓缓推进,停在了建阳城外一箭之地。 熊午良凝神细听,能清楚地听见那校尉站在建阳城下,对城上的呼喊声—— “城上的越人听着,大楚王师已到……” “小小建阳,可一鼓而平……” “我家柱国将军感佩凶绰将军的才能,不愿抹杀了人才,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为我大楚效力。” “柱国将军保证,只要尔等开门投降,一定会保障城中军士的性命!” “……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待到我大军踏平建阳之时,莫怪玉石俱焚。” 建阳城上一阵缓缓的骚动……然后就是几名赤裸着上身,浑身文身的越人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城垛。 在十五万楚军的注视下。 那几个越人竟然脱下裤子,用不可言说之物冲着城下甩来甩去,开始放水! 城墙上的越国士卒们放声哄笑,丝毫不掩饰挑衅和讽刺的意思。 十五万楚军看得清清楚楚! 无可言说的暴怒在军中扩散开来! 围在中军大旗之下、屈平所在的战车旁边的一众楚将勃然变色! “放肆!” “竖子焉敢如此辱我!” “破城后必杀此獠!” 同样感觉受辱的熊午良也是暴怒不已。 熊午良冲着钟华招招手,低声下令:“用连弩,把他们射下来!” 钟华的脸涨得通红,冲着曲阳军阵列挥挥手! 二十名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上前一步,端起手中的连弩,冲着建阳城墙略微抬高一丝弧度,扣下了机括! 刷刷刷! 二百支弩箭暴射而出! 熊午良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箭之外,按理来说箭矢到了这个距离,已经毫无精度可言了。 但是精度不够,密度来凑! 此刻城垛上的那四五个来回扫射的越人甚至还没把水放完,便看见一片黑乎乎的箭矢密密麻麻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几声惨嚎。 两人被当场从城墙上射了下来,从高处摔下,大概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还有几个越人跌回城垛后面,城墙上一片惊呼之声。 也不知生死,但显然或多或少都中了几箭。 城墙上的越人嘲弄声戛然而止,相反,城下的楚国大军放肆地笑了起来,辱骂和嘲讽声直冲云霄。 建阳城上,凶绰看着面前几个中箭的越人,大皱眉毛。 以这个距离,任何弓弩都丧失了精度。 所以他才会命这几个亲兵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意图提振越军士气。 没想到,对面的楚军反应这么快! 刚才那一捧箭雨,少说也是百来支箭!这说明要有上百楚人弓箭手,在第一时间齐刷刷放箭! 太不可思议了!这是谁的部下?能在瞬间组织起二百弓箭手齐射? 凶绰看着眼前痛苦扭动的那几个亲兵,大手一挥:“抬下去治伤。” 好在这个距离已经是弓弩的极限,虽然这几个亲兵都中箭了,但是受伤也不严重……要不是赤膊上身,恐怕连这点伤都不会有。 …… 城下的屈平一怔,然后抚掌大笑。 “谁放的箭?” 熊午良上前拱手:“是我曲阳军一部。” “哦?”屈平扫了熊午良一眼,赞叹道:“没想到你曲阳军竟然如此训练有素!” “右领军的部曲,可谓精锐也!” 在行军的时候,屈平也已经见识到了熊午良麾下部曲装备之精良……一千人身上铁质的甲胄齐刷刷闪烁光泽,简直亮瞎了屈平贫穷的狗眼…… 屈平: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屈平并不知道熊午良手中有连弩这等物事,他和城上的凶绰一样,也以为是二百曲阳军齐齐放箭,才能射出如此箭雨! 能在不到一泡尿的时间内,让二百多人齐刷刷执行命令! 屈平感概不已! 熊午良麾下亲兵动作迅速!执行坚决!定然是训练有素! 劝降显然是失败了,但是楚国大军士气正盛,屈平当机立断:“传令!攻城!” “告谕全军——先登城墙者,赏百金,升三级!” 众将精神大振:“诺!谨遵将令!” …… 鼓点连敲,连攻三日。 久攻不下。 城下死者相籍! 一众楚将也低迷了起来。 建阳城地势险峻,城上的越国守军气势如虹,越战越勇。 滚木擂石、箭矢等物似乎无穷无尽!可见守备之完善。 三日之内,楚军轮番猛攻,在弓箭压制掩护之下扛着云梯猛冲,但几乎没登上过城垛。 对面的凶绰不愧是一员虎将。 越人在凶绰的指挥下,守城守得阴损无比—— 先是将滚木擂石等重物从城上扔下,楚军临时赶造的云梯往往承受不住,被拦腰砸断……若是有倒霉的楚军士卒不慎被这些高空抛物砸到,最少也是骨断筋折。 他们甚至还把屎尿等秽物,放在大锅中蒸煮滚沸,将这些滚烫的恶臭金汁从城上泼下。 被淋到的楚军士卒无不惨嚎跌下,即便一时不死,身上也很快便会出现大面积的溃烂,几乎无药可救。 在消耗光所有的守城器具之前,楚军似乎没有任何破城的胜算。 但什么时候才能耗光? 这可是越国边境险关,囤积的军械必然无穷无尽! 三日以来,楚军伤亡逾千,士气不可避免地低迷下来。 灯火挑起,楚军收兵回营。 很快,军营便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只有收容在军营西侧的伤兵营里,时不时有隐约的闷哼和惨叫声在夜幕中传来。 楚军士卒们听着这样的声音睡觉,压抑无比。 只有屈平的中军帅帐,灯火通明。 二十多员楚将齐聚一堂,气氛沉闷。 屈平单手拄剑,脸色沉凝—— “今日一战,伤亡几何?” …… 49 你是真无良啊! 负责统计数据的将军站起身来,一番汇报。 大帐中沉寂一片。 三日猛攻下来,不但士卒多有损伤,而且消耗的箭矢也不在少数。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所有楚国将军都没想到,当初认为势在必得、轻轻松松的一场伐越之战,居然一上来就如此不顺利。 可谓是给了锋芒正盛的楚国三军当头一棒! “柱国将军,一味强攻着实不智,可否能绕开此城?”有胆大的将军起身发问。 屈平缓缓摇头。 建阳城是越国边境的门户。 此城两侧据山,想要绕行,至少要绕数百里。 而且,也只有拿下建阳之后,以建阳这座险关作为枢纽,楚军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当初召滑曾一阵见血地说:欲要攻越,必先取【建阳】。 屈平沉声道:“此城,我楚军必破之——诸位将军,谁有办法?” 武贲起身,声音浑厚地说道:“我大楚有十余万大军,城中守军充其量也就一万罢了——就算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唾下此城!” “请柱国将军许我主攻,若拔不下此城,武贲愿提头来见!” 此刻,这位前将军的模样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这些天,屈平下令,三军轮战。 或许是因为曾经首战不利的缘故,武贲每次受命进攻,都一副不要命的姿态,甚至多次带领自家的亲兵部曲冲在前面。 现在的武贲脸上有一道硕大的血淋淋的疮疤,左臂也用两根白布吊起,显得十分悲情。 帐中众将闻言也激愤起来! 顽强的越军,也激怒了这群楚国将军。 一时间,请战声不绝于耳。 屈平皱起了眉毛。 虽然众将军心尚可一用,但是楚国的普通士卒们却士气十分低迷。 虽然众将昂扬,但提出的办法也无非是继续蚁附攻城…… 这些天来,楚军伤亡逾千,而越军的伤亡则极少,估计到现在也就伤亡了百来人罢了。 再这么攻下去,也是徒增伤亡。 屈平皱起眉毛,久久不语。 帐中众将的请战声,也渐渐消失了。 这群宿将都知道,自己刚才的请战只不过是激愤冲动,如今冷静下来,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不作声了。 “咳咳……”突然传来两声干咳。 众将扭头看去,正是右领军熊午良。 熊午良举手道:“那个……末将倒是有个主意。” 众将大感意外,都看向熊午良,眼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我们这么多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拿建阳没办法。 你这个没打过仗的小子倒说自己有个主意了? 负伤的武贲更是皱了皱眉,粗声提醒道:“右领军,此时万万不可妄言!” 屈平倒是很感兴趣。 这些天他也大概摸透了这个故人之子的性子——这厮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贪婪小子。 当初这厮仅仅用了数天的时间,就让钟离君芈费倾家荡产,连裤衩子都被骗走了。 更别说过去的这些天,武贲等众将拼命在建阳城下打生打死……这该死的熊午良则一直在暗中指使他麾下那个钟华,借着给大军运送辎重之便,将沿途村落里的越国百姓连哄带骗,通通迁到他那个曲阳县封地里去了! 甚至还振振有词! 说是什么——把越人迁走,免得在大军后方作乱云云。 无语…… 眼下屈平也看得明白——这曲阳君此行就是来给他的封地捞好处的,也没想立什么战功。 这等惫懒货色,要不是有些把握,定然不会开口。 “右领军,说来给众将听听。”屈平说道:“可不要再是什么蚁附攻城的法子。” “哼,”角落里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声! 众将看去,正是左领军芈费! 这厮这些天来,在军营里蔫头扒脑的。 他封地里多年经营出来的财产,正在被熊午良乐呵呵地用一辆辆大车拉回曲阳。 芈费憋屈无比!在这狗屁大营里一秒都呆不下去了,偏偏还不能回钟离。 现在掉头跑路,那叫临阵脱逃阿。 见众人目光都投过来,芈费勉强一笑,看向熊午良,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恨! “曲阳君,这么多大将都没办法,偏偏你有办法?” “黄口孺子,打过仗吗?” “我倒要看看,你要说甚么浑话来愚弄我等?” “孺子可知——军中无戏言!” 熊午良洒脱一笑! 虽然被芈费一顿骑脸输出,但是脸上竟然没有丝毫不忿! “要不……再赌一万金?”无良公子笑呵呵的,满脸真诚。 芈费勃然大怒,想要翻脸,却又无法对熊午良那张满是真诚笑意、甚至还有些期盼的脸说出什么。 一时间,如同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憋得满脸通红! 熊午良见芈费不再说话,有些失望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帐中众将沉声说道—— “蚁附攻城,实不可取。” “不妨以大量投石车,将建阳轰塌!” “哦?”前将军武贲按捺不住,率先起身质疑:“建阳城墙以巨石堆砌,并非寻常夯土版筑之城墙。” “想要轰塌这般坚城,最少也要一百架投石车!” “所耗费的石弹,更不在少数!” “短时间内,哪能打造出这么多投石车?哪能有这么多石弹?” 上首处的屈平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微微摇头,有些失望。 想要轰开建阳城的城墙,绝非易事。 就算真的耐着性子搞出一百多架投石机,每天消耗的石弹也将是个天文数字。 就算十五万楚军天天去采石、日夜不停地磨制石弹,也要耗费月余时间。 按照屈平原本的计划,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楚的军队都该打进越国的腹地了! 已经闭嘴的芈费更是在一旁连连冷笑:“竖子也敢谋国?” 面对众人的质疑,熊午良微微一笑,看向屈平—— “柱国将军,我曲阳县可以为大军提供投石车和石弹!” “只要将军首肯,不出三日,便可将军械送来大营之中!” “消耗的石弹无需担心,我曲阳县完全可以供应!” “用海量的飞石,轰塌建阳城!” 屈平精神一振! “军中无戏言,敢问曲阳君,此言为真否?”屈平沉声发问。 “自然为真!”熊午良轻咳一声:“只不过……” 屈平大手一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本帅一力应承!” 熊午良讪讪一笑:“那末将可就说了……这投石车和石弹打造不易,靡费甚巨……” 屈平以手抚额,哭笑不得! 奶奶滴! 就知道你小子无利不起早! 连本帅都敢讹上一笔! 50 军火商持续发力 “本帅自然不会让曲阳君白白出力。”屈平大手一挥! 罢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坚城在前,就算熊午良漫天要价,屈平也只能认账。 要是熊午良仅仅只是他麾下的将军,那么屈平还可以强行下令,将所谓的投石车和石弹强行征用。 但熊午良可是堂堂的曲阳君。 这样的封君,在楚国算得上一方小诸侯了,虽然眼下是在屈平手下听令,但也容不得屈平过于放肆。 熊午良眉开眼笑! 招商成功! 无良公子立刻掰着指头算了起来:“柱国将军,这投石车我就不要钱了,就当末将无偿支援的。” “但是石弹磨制不易,若是不收些费用,本君也难以和封地里的工匠们交代……” “也不多要——一枚石弹五钱!” 屈平心中一松! 好在这个价格,还不算离谱。 一枚能正经使用的石弹,从开采到运输,再到锤击磨制,工序十分复杂。 就算要求不高,无需被打磨得十分圆润,其造价也不止五钱了! 熊午良这次,还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 “好!本帅允了!”屈平大手一挥,豪气允诺:“三日之内,我要见到至少一百架投石车,以及充足的石弹!” 熊午良大喜,连忙得寸进尺道—— “启禀柱国将军——” “我大楚三军已经连攻数日,消耗的箭矢也不在少数。” “若是将军需要,我曲阳县也可以为大军提供充足的箭矢!至于价格好商量!” 屈平心中好笑,挑挑眉问道:“我要十万支箭,你曲阳县有吗?” 熊午良胸有成竹:“有!若是将军需要更多,也可以满足!” 一旁的芈费又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柱国将军,此子奸诈狡黠,莫被他骗了!” “那石弹打造殊为不易,他也敢如此应承?一枚石弹居然只要区区五钱?” “依本君来看,这厮所谓的投石车,必然只是一堆木头岔子堆砌起来的垃圾!那什么石弹,更是难以入目!甚么土渣泥块都拉来充数!” “最后,我想问问曲阳君——你知道十万支箭是什么概念吗?” 熊午良笑意盈盈,看向芈费:“要不……再赌一万金?” …… 凶绰站在建阳城墙上,意气风发! 我这建阳,固若金汤! 前面接连几日的进攻,虽然自己麾下的越军也有所损伤,但是楚军的伤亡明显更大! 接连数日的防守战,令楚军损兵折将。 凶绰用手抚摸着青石筑造的坚固城垛,心中豪气骤升! 打败余复君的两万老弱病残臭鱼烂虾,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战功! 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对面楚军的统帅,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柱国将军! 凭借坚实险要的建阳城,以及充沛的粮草、军械,凶绰有信心守着这道城墙直到老死! 说不定…… 等楚军锐气尽失、士气动荡之时,越军突然杀出…… 煌煌功业,就在眼前! 凶绰手搭凉棚,望着远处的楚军大营,嘴角勾勒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楚军,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发动进攻了。 显然,也是没什么信心能攻破建阳城了!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难道是想耗尽我建阳城内的粮草不成? 凶绰好想啸啊! 城中存粮,足够一万越军食用数年之久!屈平,等着尝尝失败的滋味吧! “传令!谨守城墙,小心楚人偷袭!”凶绰大手一挥! 一旁的亲兵精神抖擞:“诺!” 城墙上的众越军都用崇敬的眼神看向凶绰——有这位大越国战神坐镇建阳,建阳固若金汤!胜利易如反掌!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的楚军营寨隐约间开了大门。 凶绰洒然一笑:“楚国的小崽子们又来送死了!” 越军闻言纷纷大笑,尽情嘲弄城下的楚军! 过去的攻防战例证明,楚军妄图攻破建阳,就是在送人头! 只见对面的楚军,推出来大量的投石车! 简单一看,至少也有两百具! 在投石车后面,楚军的步卒鱼贯而出,护在众多投石车附近,列成方阵严阵以待,防备凶绰带兵出城毁坏投石车。 看见如此众多的投石车,城上的越军一阵骚动。 凶绰也震撼了片刻,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放声大笑! “楚军竟有如此多投石车,马上就要轰击我建阳——当此之时,将军何故发笑?”众亲兵焦急地发问。 凶绰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整个建阳城墙听得清清楚楚! “我笑那屈平,滥竽充数!” “短短几天时间,岂能打造出这么多投石车?想必都是些破烂货色,来诓骗我等!” “诸君且看,这些投石车一旦发射,必然露怯!届时三军可一齐放声耻笑,打击楚人的士气!” 越国城墙上的诸多军士听得清清楚楚,见凶绰说得有理,便也都放下心来,脸上洋溢出自信的阳光笑容! “将军所言甚是!” “楚人着实可笑!” 话音刚落…… 只见已经列好阵势的投石车阵地,突然齐齐轰鸣起来! 抛洒出海量的球状物! 那些投石车则好好的,并无凶绰及一众越军将士们想象中一经发射,即崩裂摧断的可笑景象。 凶绰一怔,然后不屑一笑! 凶绰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试图压过石弹呼啸的破风声:“尔等勿忧,楚人的投石车必然没有准头……” 咚咚咚! 咚咚! 石块砸上城墙,越军的旌旗崩断、士卒骨断筋折,伤亡惨重! 纵然有反应快的,及时举起盾牌防御,也无济于事,根本挡不住巨石的轰击! 只要稍微蹭上了一点,那么骨裂骨折都算是轻的! 这一轮二百枚石弹的轰击,竟然至少命中了八成! 给凶绰砸懵了! 凶绰跌倒在地,在亲兵冒死搀扶下勉强起身,虽然没有受伤,也七魂去了三魄! 放眼望去,城墙上的越军士卒伤亡惨重,城上的箭楼已经被砸塌!被石砖埋在下面的越军弓箭手惨嚎着寻求救助,可城墙上已经乱作一团,根本无暇去管那些倒霉的弓箭手。 须知投石车虽然杀伤力十足,但准头一向难以控制。 虽然建阳城目标大,但是即便是以最精良的投石车轰击,命中率也不会高于两成。 按照凶绰想象,楚人在短短数日内拿出这么多投石车,必然做工粗劣,即便勉强可堪一用,也距离‘精良’二字相差甚远! 以凶绰的估计,楚人的投石车命中率,就连一成都费劲! 如今居然…… 凶绰瞪大了双眼!楚人是怎么做到的! 51 大破建阳 凶绰从地上爬起来,强自稳了稳心神:“不要慌乱!” “有序撤下城墙!救治伤者!” 一旁的亲卫紧张兮兮地举着盾护在凶绰的头顶,凶绰没有拒绝——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面单薄的盾牌对于防备投石车并没有什么卵用。 凶绰壮着胆子走到一块儿石弹边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石弹通体浑圆,甚至反射着光泽! 凶绰定了定神,强笑道:“楚人二百架投石车,每日要消耗多少石弹?” “制造形状如此规整的石弹,要耗费多少人力?耗费多少时间?” “诸君勿忧,楚人没有这么多石弹的!” “只要挨过几轮石弹,楚人的投石车便是一个摆设!” …… 楚军大营处,熊午良意气风发! 给劳资炸! 只要有充足的石弹,莫说区区一个建阳城,就算是天宫,也能堆下来! 在熊午良身后,钟离君芈费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 打脸来得太快! 仅仅三日时间,整整二百架投石车,被送到了楚军大营之中——让人震惊的是,这些投石车精工细作,完全不是什么粗制滥造! 这些投石车送来的时候,还是一堆零件的形态,当时芈费还出言嘲讽了几句。 结果曲阳县的那些工匠,就在芈费的眼皮子底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将所有投石车组装完毕! 每一架投石车的每一处细节,都完全相同!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木材加工厂里,标准化流水线生产的产物。 更让芈费难以接受的,是大批大批规整圆润的石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相信这种一次性消耗品的石弹会被打磨得这般完美! 屈平以及一众楚国将军,看着投石车轰鸣不断,纷纷露出了畅快的笑。 过去的这些天,建阳城把他们折磨得好苦! 众将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熊午良,前将军武贲心悦诚服地对着熊午良拱手道:“君侯大才,我等不及也。” 屈平也连连颔首,大为赞叹:“若不是右领军的投石车,纵然拿下此城,我军将士必然会在建阳城下伤亡惨重。” “右领军当记首功!” “传令,左领军熊午良,擢升后军主将!” 除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的钟离君芈费之外,众将一同向熊午良祝贺,站在熊午良身后的钟华、芍虎二将也是满脸喜色。 钟华自是十分欣慰,感觉曲阳县复兴有望! 至于芍虎,也庆幸于自己效忠了一个正在强势崛起的主君。 周围的楚军将士纷纷冲着熊午良拱手作礼:“我等见过良将军!” 熊午良志得意满,冲着周围一一拱手还礼之后,对着屈平笑道:“柱国将军,我曲阳县的石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尽可将建阳城轰为一片齑粉!” 熊午良早就开始着手准备攻越大战了。 投石车所用的石弹,自然不是工匠用手一一打磨出来的——石二采用了最新的打磨技术! 水力打磨机! 简单来说,就是用水车作为动力驱动,将采好的石块扔进打磨机中,用沙子搅拌打磨。 几乎节省了九成的人力。 这种石弹,曲阳县的打磨厂每日可以生产上千枚!完全可以供应投石车的轰击! 至于投石车,也是经过了石二的一番改良——将传统的人力投石车增加了配重系统,变成了配重投石车。 这样一来,投石车的准头便大大增强! 标准化生产的配重投石车,再加上可堪完美圆球状的石弹,正可谓是强强联手,这才达到了恐怖的八成命中率! 二百架投石车轰鸣不止,建阳城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摇摇欲坠。 即便是青石筑造的城墙,也经不住这么密集且势大力沉的轰击! 三个时辰之后,某一枚石弹引起了巨大的连锁反应,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在楚军众目睽睽之下,那坚实牢固的城墙轰然崩塌…… 出现了一道可以并过三人的巨大豁口! 遥遥望去,建阳城里人影闪动,惊呼着用各种东西,尝试将那个豁口重新堵起来。 楚军士气大振,齐声欢呼:“大楚万胜!” “大楚万胜……” 一众将军向屈平投去了炙热的目光,屈平却微微一笑,显得很是镇定! “继续!所有投石车,都冲着那个豁口砸!我要轰平建阳城!” …… 凶绰焦头烂额! 他曾经认为可以守到老死的城墙,被砸出了巨大的豁口! 那些楚人的投石车仿佛长了眼睛,又准又狠地冲着那个豁口一顿猛砸,使得那些试图冲上去弥补豁口的越军士卒伤亡惨重! 而且更要命的是,那豁口被越砸越大!如今已经可以容纳五人并排出入了! 奶奶滴! 楚人的投石车打得准也就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石弹! 正在凶绰绝望之时,城墙又发出巨大的哀鸣声,在众多越军士卒惊骇的注视下,那城墙轰然倒塌……露出了巨大的破绽。 “城破了!楚人要打进来了!” “快逃命罢!”越军士卒们大呼小叫。 根本不惧凶绰亲卫的刀剑威逼,掉头就跑。 越军士卒一向不以军纪严明为长……如今城池已破,再加上持续一整天的石弹轰击,早就吓破了军卒们的胆子。 凶绰抬头望去,只见楚军大营处,中军大旗有规律地摆动几下。 早就蓄势待发的楚军士卒士气如虹,列成方阵,三步一喊杀。 冲着建阳城踏来! 而凶绰的面前,已经没有了城墙的庇护。 “凶绰大人被石弹砸死了,楚军总攻了,弟兄们各自逃命吧!”本就溃散的越军士卒更加慌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星散逃遁。 凶绰肺都气炸了! “溃逃者死!三军听令,随我杀退楚人!”凶绰拔出腰间的剑,绝望地呼啸着。 “将军!”凶绰身后,忠心耿耿的亲兵营主将一把抱住了凶绰! “此城已破!身死何益?” “求家主以大局为重!” 众多亲兵一拥而上,抢了凶绰手中的刀剑,便簇拥着凶绰向东逃窜! 楚军大踏步走进了几乎已经不设防的建阳城,遇到跑得慢的越军士卒,上去便是兜头一剑、攮胸一矛! 这些天,楚军在建阳城下损兵折将,早已憋了不少怒气! 如今破城,怎能按捺得住怒火? 未曾逃跑的越人、跑得慢的越人,尽被一剑宰了了事。 若不是建阳城是一座纯粹的军事要塞,没什么平民,只怕这些打红眼的楚军士卒都有可能做出屠城这等丑事! 新进擢升的后军主将熊午良身为首功,在众将簇拥之下,看上去竟然颇有几分遗憾—— “若是再用投石车轰击一个时辰,想必更能兵不血刃也!” 52 后军主将的好处 攻破建阳之后,大军简单地整顿了一日。 随后,屈平率领楚军主力,继续东进! 大军兵锋直指干王、烈王的核心腹地——【会稽】。 至于熊午良则捞了个好差事,作为新升任的后军主将,屈平命熊午良领兵五千,并本部人马,驻扎在建阳城。 从战略上来说,建阳算是屈平十五万大军的退路,而且也是辎重运输的要地,必然要留些兵马来驻守。 但是干王烈王的联军主力已经被屈平击溃,正在向东逃窜,而北部的摇王又没什么实质性威胁了,因此留下五千士卒守卫建阳倒也够了。 至于熊午良……一来是担任了后军主将,本来就应当司职断后布防等军务。 二来曲阳县的辎重要通过建阳城送往前线,由熊午良这个曲阳君镇守后方、统筹军资,倒也是合情合理。 况且……屈平也算是怕了这厮了! 建阳一战,丧心病狂一般用掉了近两万枚石弹! 一枚石弹五钱,也就是十万钱! 折合千金之数! 纵然此次攻越大战乃是楚怀王首肯,倾尽举国财力打响的一场灭国大战,也不差这支付给曲阳君的一千金……屈平还是有些心疼! 君不见,破城之后,那无良公子还叫嚣说应当继续用投石车再砸一个时辰? 敢情砸出去的石弹,每一枚都得我屈平掏钱! 钱都落在了你曲阳君的口袋! 真奶奶滴无良! …… 对于熊午良来说,一千金的额外收入算不了什么。 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但是熊午良先后从太子和钟离君手里搞来的横财都远大于一千金,倒也不算十分兴奋了。 只能说是一笔小钱,洒洒水啦…… 对于此刻的熊午良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搜刮!拼命地搜刮! 钱、粮、财货甚至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抢人! 可不是什么强抢民女…… 而是将大量的越国百姓,迁徙到曲阳县去! 熊午良深知,身在战国刀兵之世,铜币铁钱归根到底都是虚的,最大的财富就是人口和土地! 土地他搞不来。 人口还是能搞来的! 进入越国境内以来,他麾下的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几乎没打过仗,整日就是到村里帮老大爷提水、陪老大娘唠嗑。 总之就是各种亲民,和群众打成一片! 然后就是各种描述曲阳县的生活有多么美好…… 当然,这也不算欺骗——曲阳人最少能吃饱饭,这在战国之世,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福气了。 曲阳君大人心善呐,见不得穷人! 想吃饱肚子不? 想享受什一的税率不? 那还等啥啊,来曲阳县!我们曲阳君芈良大人心肠慈悲,包接包送! 至于你们的钱财细软,秋毫无犯!甚至还会贴心地帮助打好包裹,扶老携幼地一同送回曲阳县。 相比于这些被忽悠去曲阳的越地贫民……那些越国的官吏和富户就凄惨多了! 熊午良麾下在贫民面前嘘寒问暖的一千私兵,在这些越国官吏和富户面前,仿佛一群吃人的恶魔! 钟华和芍虎二人,配合得珠联璧合。 先是相貌不扬的芍虎上阵,连抢带吓唬。 然后是钟华上阵,好言抚慰加劝诫。 总之是连抢带骗,誓要榨干这些越国官宦家里的最后一枚铁钱! 钟华:终于轮到我唱红脸了…… 众富户受不了了,闹到了熊午良面前,结伴而行来到建阳城,求见熊午良,想要请求这位楚国的曲阳君大人约束部下。 却听说甚么,熊午良生病了不能见客云云…… 芍虎再恰到好处地出现,黑着脸瞪着访客,杀气腾腾。 众富户只能唯唯而退…… 就这样,大批大批的越国农户扶老携幼,前往去曲阳县的路上。 装载得满满的沉重大车更是排成了长队,日夜不停地向曲阳县运输。 ‘卧病在床’的熊午良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 曲阳县。 自打来到曲阳县之后,召滑每天都沉浸在震惊之中。 他终于知道了曲阳县粮食增产的奥秘!这让他接连不断地感叹熊午良的奇思妙想。 来到曲阳之后,召滑马不停蹄地参观了农庄,检阅了民兵,甚至使用曲辕犁等新式农具,亲手耕了一亩田……但最令他震惊的,还是曲阳县的工业园区! 难以想象,海量的财富不但可以在田地里榨取,也能通过这种形式生产出来! 留守曲阳县的官吏见到了召滑手中盖有曲阳君印玺的文书,对于这位召滑大人自然是毕恭毕敬,但是如此频繁的视察也让这些官吏不胜其烦。 那些在召滑嘴里惊为天人的种种奇观,在这些曲阳人眼里早就稀松平常了。 土包子! 不过……这样的视察生活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随着大量军辎陆续送到曲阳县,召滑也开始忙起来了! 批阅公文。 核对物资。 整理入库。 清点库存。 征召民夫、安排车辆…… 还要救助前线送回来的伤员等等。 该死的熊午良也没给他留个趁手的副手……对于千头万绪的繁杂事务,召滑不得不一力承担。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不但要殚精竭虑地处理十五万大军的辎重周转,还要帮熊午良私人方面来核对账目! 来自钟离县的赌注——一万金巨款! 现在这些赌注,正在以多种多样的形式,用大车拉回曲阳县。里面不乏珍奇古玩等稀奇物事,大多数时候都要召滑亲自来鉴定估价…… 真的要崩溃了! 他也曾想过撂挑子一走了之……但是既然已经答应熊午良了,召滑也只能咬牙硬挺。 毕竟,他也是个注重承诺的贵族。 短短十几天时间,召滑已经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不过精神上反而更抖擞了! 召滑自打出道以来,一直都是个阴谋家或者外交官的身份,如今还是第一次被任命处理政务,倒让他格外兴奋,仿佛焕发了第二春! 挺一挺! 毕竟熊午良有句话说得好——年轻人要多锻炼! 多干活,才能成长得快! 即便焦头烂额,也要继续努力,不能轻言放弃! “召滑大人!”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吏,大声通禀:“从越国回来很多难民,说是咱们主君要他们来曲阳县的!” “那些难民说了——主君告诉他们到了曲阳县之后,一切都听召大人您的!” 本就早已被繁杂事务搞得焦头烂额的召滑,嘴角微微抖动…… 眼前一黑。 熊午良,你是真踏马无良啊! 53 遭遇战 洪石头是曲阳军麾下一名百人将。 最近他的心情不太好。 究其原因,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隔壁芍湖军因为‘拆迁’工作做得比曲阳军好,得到了熊午良的口头表扬。 所谓‘拆迁’工作,即是目前摆在面前的头一等大事——迁徙越民到曲阳。 熊午良亲自对着曲阳军、芍湖军的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将官再三强调人口的重要性。 然后,便是将一千部曲划分十份,以百人队为单位,整日给老乡‘送温暖’。 其实按理说,曲阳军在‘拆迁’工作的成绩上搞不过芍湖军,倒也合情合理。人家芍湖军都是越人出身,天生就比曲阳军的这群楚国人更能和越国百姓产生共鸣。 那群该死的芍湖军士卒亲自现身说法,绘声绘色地阐述曲阳县的美好生活云云…… 总能引得越国百姓心向神往。 但即便如此,输给芍湖军仍然让洪石头心生不忿! 我们曲阳军可是熊午良大人的亲卫部曲! 你们芍湖军算什么东西? 只不过是我们当时剿灭芍湖盗的时候心慈手软放尔等一命,现在你们倒还在小主君的扶持下成了气候。 芍湖军如今在曲阳的地位,居然和我们曲阳军不相上下! 尤其是那个芍虎,当初被民兵五花大绑的货色,也配与钟华将军相提并论? 偏偏芍虎和他麾下的一众芍湖军士卒也不识相,处处要和曲阳军作比较。就在过去的一冬天里,芍湖军几乎天天都要拉着曲阳军搞什么‘对抗演练’。 结果居然是有输有赢……芍湖军的士卒从此更觉得不比曲阳军战力差,让曲阳军士卒们十分恼火! “今天完不成任务,明天的训练量翻倍!”洪石头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对着身边的众人如是吩咐道。 众士卒为之凛然。 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装备最为精良,伙食也十分丰盛,唯一让众人怨声载道的,就是每日例行的极大训练量。 原本强度就很高了,再翻倍的话,那还了得? 众士卒也知道自家百人将为什么这么大火气——也是,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只要是输给芍湖军,众人都不甘心。 “前面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里了……”洪石头手搭凉棚,遥遥望去。 那村落里似乎正有袅袅炊烟升起,这让洪石头为之一喜! 这次不是那种全村人早早就跑得精光的村子! 要是这种村子再多一些,赶超芍湖军有望也! 众人进入村中,经过了短暂的村民慌乱之后,洪石头满脸真诚友善地打消了村民的疑虑——他对此已经驾轻就熟。 然后,就是众士卒熟门熟路地开始嘘寒问暖,宣传曲阳县……伺机拉人…… 洪石头感慨不已。 奶奶滴。 这哪像一支攻入敌国领土的军队? 看看这帮孙子,一个个都像奸商!还是拐卖人口的那种! 不知不觉间,熊午良的行事风格已经传染了整个曲阳县…… 突然,洪石头眉头一挑! 身为一名熊威时期便征战沙场的老兵,洪石头十分敏锐! “不对劲!”洪石头大喝一声:“百人队集结!” 受益于曲阳军的严酷训练,原本已经分散开来的一百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汇聚起来,一个个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们的百人将。 我马上就能把刚才那户人忽悠动心了! 咋回事? 洪石头面色沉凝:“附近可有越国军卒?” 众兵士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众所周知,越军主力正在被屈平的大军追撵着一顿胖揍。 此时此刻,屈平有二百架投石车助阵,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月,已经取得了三战三捷的辉煌战绩! 如今的建阳城,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后方’了。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越国军队? 洪石头耳朵微微翕动,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地不可久留,撤回建阳城!” 片刻之后,洪石头便改了主意:“手弩上弦,列阵抗敌!” 此地距离建阳城,足足半日的路程。 还不如固守待援更加靠谱。 …… 洪石头的直觉再次灵验了。 此时此刻,越将勾弧率领二百越国精锐,正直扑建阳城。 勾弧目光冷冽,闷哼一声道:“注意响动,不要惊扰了楚狗!” 二百越国精兵一声不吭,只管闷头前进。 勾弧也没指望自己这两百先头部队能顺利拿下建阳城——他们的目标,是扫平沿途的楚军岗哨和斥候,为后续的大军突袭作准备! 勾弧满心振奋! 建阳的地形地势,在这场楚越大战中至关重要! 如果能夺下建阳,无异于包围了楚国全部大军! 到时候凭借缴获的楚国兵器、再加上收复的失地和收容的兵员……摇王大人就能重整旗鼓,再与干、烈联军交锋! 没错! 这支越国军队,正来自所有人都忽略的摇王麾下! 在所有人的心目中,这位摇王已经被干烈二王的联军打得如同风中烛火,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摇王深知,一味顽抗,只会被消灭得更快! 与其与联军硬抗,不如示敌以弱。 一旦自己和余复君那边都式微了,那么干王和烈王的内斗便会顺水推舟地发生。 等到那两位打得头破血流了,一直藏拙养精蓄锐的摇王便可出山,轻而易举地平定越国的内乱。 算盘打得挺好,一切也都在摇王计划之中……谁曾想,楚国竟然突然出兵,打乱了摇王的全部计划! 好在……楚人对摇王的忽视,让摇王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战机! 奇袭!夺下建阳城! 在勾弧的二百先头部队后面,乃是三万摇王大军! 这是摇王麾下的全部军队了——倾巢而出! 勾弧远远搭眼一望,看见了前面村落里迎风招展的楚国旗帜,不由得精神一振! 这是他见到的第一批楚国士卒! 想必这些楚人是在掳掠村镇,烧杀抢掠吧。 应该人数不多!而且定然没什么防备! 为了保证奇袭的效果,勾弧必定要消灭这股楚卒! 勾弧心中豪气骤升:“杀入村中,歼灭楚人!” 54 阴云密布 勾弧冷酷地笑着,指挥身后的越军士卒径直扑进村落,攻击箭头直指楚军旗帜之所在。 不管楚军有多少,旗帜之下必是其主将之所在! 只要阵斩了敌将,剩下那些星散在村户家中‘打家劫舍’的楚军士卒必然是无头苍蝇——那么此战就赢了九成! 二百越军士卒都是最为骁勇的武士,放在摇王的三万大军里都是最出类拔萃的。 此时扑向楚军旗帜,竟然是人人争先! 那旗帜插在一间宅院之中,勾弧一马当先,猛然一脚踹翻了宅门,身后的二百军士一拥而入! 那宅院之中,竟然只有孤零零的一面旗帜,人影全无…… 勾弧的心中,闪过一丝迷惘。 恰在此时,两侧唰地站起如同森林一般的楚军士卒——乍一眼看去,这群楚军士卒每人都披着铁甲,在日光的反射下,如同两排森严的精铁雕塑! 洪石头放声大笑! 他故意以自己的旗帜为诱饵,引诱越军进入伏击,如今果然奏效! “放箭!” 一百楚军士卒同时扣动了连弩的扳机,一瞬之间,一千支箭暴射而出! 在如此短的距离,这一千支箭的命中率可想而知! 宅院中的越军先锋,如同麦子一般被割下一片! 勾弧惊怒交加:“楚人居然有防备……卑鄙!结阵!举盾!” 已经太晚了,一百曲阳军士卒拔出了剑,冲着已经伤亡惨重的越军士卒扑杀而上…… …… 建阳城关闭了城门,星散而出的曲阳军、芍湖军被全部召集了回来,严阵以待。 钟华听完了洪石头的汇报,眉头一皱:“带我去见那敌将。” “罢了,”钟华转念一想:“洪石头,你与我先去见主君。” 城主府。 熊午良、钟华、芍虎与一名楚军裨将齐刷刷落座,听着那洪石头一番讲述。 洪石头的百人队几乎兵不血刃地消灭了二百越军先锋,伤亡寥寥无几,这让曲阳军主将钟华在看向一旁的芍虎时很是有些自得。 但是众人都笑不出来。 越国人不是蠢蛋,干不出用二百人便想夺回建阳城的蠢事。 所以说,越国的大队人马必然就在后面! 钟华眉头紧皱:“主君,当务之急是搞清来了多少兵力?敌兵又是从何而来?越国的大军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芍虎倒是信心满满,瓮声翁气地道:“主君勿忧!末将麾下的芍湖军不是吃干饭的!” 一旁的楚军裨将冲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君侯,城中足有六千兵马,无论来敌多少,都可堪一战!请君侯立刻派出信使,通知柱国将军回援!” 这楚军裨将名叫仲寻,屈平留给熊午良五千士卒守城的时候,连带着将仲寻也一同留下了。 熊午良赞赏地看了仲寻一眼,颔首同意:“此言甚是!” “钟华,立刻派人联络柱国将军,就说建阳遇袭,危在旦夕,请柱国将军速速回援!” 钟华有些哭笑不得,连越国大军还没见到,先说危在旦夕……可真符合自家主君怕死的性格。 被俘的勾弧倒很是硬气,让钟华和熊午良一向无往而不利的配合审讯没起到什么效果。 但是熊午良等人仍然从勾弧的话锋里,寻觅了几个关键的情报。 来犯的是摇王的军队!足有三万之众! 从攻越战役一开始,摇王的军队就被视为已经被消灭了,所有人都没将‘苟延残喘’的摇王放在心上。 如今摇王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倒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按理来说,熊午良麾下有五千楚军士卒,再加上自己的一千部曲,足有六千之众。 借助建阳城,应该也能守得住。 当初凶绰凭借一万人,不也硬生生扛住十五万大军半月之久? 但是! 建阳城的一切准备,都是用来防范西面的楚国。 而如今摇王的三万大军从东北方向而来——建阳城东城墙要比西城墙低矮多了! 更何况,建阳城早就被熊午良的投石车砸得破破烂烂……虽然东城墙不像西城墙那般已经破了个大豁口,但如今的样貌也惨不忍睹。 此战,难矣! 虽然熊午良怕死,但也干不出连夜跑回曲阳,将屈平的十五万大军扔在包围圈里的龌龊事儿。 芈良公子大手一挥:“备战!” “加固城墙!” “向后方曲阳县也派出信使,要求箭矢、石弹!” 熊午良雄心骤起:“本君要在这建阳城里,给摇王以迎头痛击!” …… 三日之后,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初。 劳动节期间,劳动人民自愿疯狂加班。 等到摇王亲率的麾下三万大军抵达建阳城的时候,建阳城已经换了个模样! 原本低矮的东城墙,如今已经被修缮一新! 原来,曲阳县的土砖厂送来了大量的烧制砖块,熊午良借助这些砖块,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东城墙打造成了坚实的壁垒。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 摇王的三万大军浩浩荡荡摆开阵势,漫山遍野尽是青绿色旗帜。建阳城上,熊午良及一众楚国将军都有些面皮发紧。 只见摇王大军一阵骚动,然后阵势一开,几个校尉模样的人来到城下。 “……若是不识时务,待到我大越国王师破城之际,莫怪摇王大人手下无情……” 熊午良看着城下劝降的越军校尉。 有些无语。 这剧情,好像似曾相识? 芍虎挠了挠头,脱下裤子便要往城垛上站:“主君,看我的。” “末将尿黄!” 熊午良赶忙一伸手,将芍虎拉了回来,满头黑线。 奶奶滴,我芈良可是大楚国的赫赫贵族封君。 可不是凶绰那等越国蛮子。 你这往上面一战,我的面子往哪放? 脸都不要了!?! …… 此时此刻。 摇王站在战车之上,身旁簇拥着一众麾下大将。 听说凶绰麾下的干王、烈王联军被屈平按着头一顿胖揍,已经三战三败,溃退了数百里了。 虽然与干王、烈王、余复君等人都不对付,但是此刻有楚国这个大敌当前,摇王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攻破建阳城! 包围屈平!吃掉楚国的十五万大军! 届时越国必然会让所有中原大国都为之侧目! 越国虽小,也是霸王勾践之社稷。此役战罢后,谁还敢轻视越国? 犯我大越者,虽远必诛! 眼见建阳城一片安静,似乎守将并没有倒戈卸甲,以礼来降的意思。 摇王嘴角微微抽动—— “擂鼓!破城!” 55 熊午良你行不行阿 摇王知道,面前的战机稍纵即逝! 屈平带领的楚军主力离这里并不算远,急行军的情况下,回援的先头部队只需要十日就可以赶到。 也就是说,必须在十日内破城! 否则,自己麾下的三万军队,将化为齑粉矣! 不过,面前的建阳城却与摇王印象中大不相同——按照摇王的想象,建阳城的东城墙本就低矮,再加上刚被楚人攻破一次,定然是残破不堪。 如今怎么一派崭新模样? 罢了! 也无暇细想。 摇王身后,青绿色中军旗帜来回挥动,三万越军士卒士气如虹! 先是干烈两王的联军,再然后是楚国军队。 都把摇王看作弱鸡。 如今,就让我等好好为自己正名! 第一个千人方阵大踏步向前,扛起临时赶造的云梯,呐喊着扑向建阳城…… 原本一片死寂的建阳城突然热闹起来,城上唰地站起一排人影,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 熊午良趴在城垛后面,十分猥琐地仅仅探出半只眼睛,看向城下。 钟华、芍虎等人看着熊午良高高撅起的屁股,十分无语…… 刚才放箭的是曲阳军,五百名曲阳军士卒齐齐放箭,一瞬间便射出了五千支箭! 在熊午良的构想中,曲阳军射完手中的连弩之后,再由芍湖军放箭,这期间刚好可以让曲阳军重新给手弩上弦。 如此一来,便可以形成连绵不绝的箭雨压制。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越军的先头部队在第一轮箭雨下便溃不成军,丢下云梯向后逃窜。 城上的楚军将士见状,士气如虹,不断欢呼。 熊午良见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柱国将军的回援,只需十日左右。” “只要我等坚守十日,便无忧也!”熊午良大为振奋,脸上露出了笑容。 钟华等人有些无语。 自家这主君,倒还挺乐观。 都被人家围在城下了,还乐乐呵呵的。 虽然越国人的第一波冲锋看上去很拉跨,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般情况下,攻守城墙的时候,攻击方第一波进攻都是试探性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叫火力侦察。 大概摸一摸城里有多少人,看看敌人在放箭的时候是不是富有且慷慨…… 从而得知城内的箭矢等军械是否充足! 如今越国人的试探结束了,接下来才是恶战! 熊午良微微一笑,智珠在握。 背靠曲阳县工业园区,无论是军械还是粮草都不用担心。 凭借手里的六千军卒,熊午良完全有信心打出属于曲阳君的赫赫威风!打响自己的名号! “等到柱国将军的主力回援,这三万越军都得躺在建阳城下!” “我们不是被包围!” “是中心开花!”熊午良意气风发,右手拄着城垛,右手五指向上,做出了一个绽放的动作。 色库!! …… 楚军主力大营。 屈平、武贲等一众楚国大将意气风发。 在过去的二十日时间里,楚国大军一路平推,所过之处,敌将无不纳头便拜。即便凶绰勉强集结起来几次会战试图遏止楚军的势头,也被屈平以万钧之力击溃。 二十日时间,三战三捷! 大军一路推进五百多里!可谓旷古罕见的大胜了! 或许是因为越国内战已经打没了彼等的意志,又或许是干王、烈王的联军貌合神离,都想保持自己的元气…… 这二十日,越国的军队深刻地阐释了什么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这更导致屈平的大军所向披靡。 此刻屈平的中军营帐之中,众将谈笑风生,已经在交谈此战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封赏了。 就连一直郁郁寡欢的芈费,如今的脸色也好看了些许。 罢了。 虽然打了个赌,让钟离县损失惨重。 但是等此战之后,自己作为一直跟随屈平大军胜利推进的将军,论起功劳来,无论如何也能比那个坐镇后方未有寸功的熊午良强! 恰在此时,只见帐门大开! 一名士卒背插羽翎,连滚带爬地扑进帐中!其动作之快,让门口的屈平亲卫一时间都拦截不住。 “是曲阳君的部曲!”众将纷纷侧目。 内穿皮甲、外罩铁甲—— 放眼全天下,只有熊午良的部曲才能如此土豪。 “放肆!”正在暗自幽怨的芈费逮住了机会,豁然起身:“熊午良的部下竟然如此没有教养!” “此乃中军大帐!竟然如此鲁莽!” “左右,拖下去砍了!” “且慢!”前将军武贲赶忙拦住,温声安抚道:“曲阳君急报,定然要听一听。” 芈费冷笑一声! “他守在建阳,又能有什么急报?” “依末将来看——这厮多半是粮草军械等物供给不上了!” “我当时就说过——应当让我钟离县来周转后勤,尔等不听,偏偏去信任熊午良那个黄口孺子!” “如今果然出了差错!” 众将眉毛一皱。 这芈费与熊午良结了仇了,说话间也很没有贵族风范。 但是话糙理不糙。 楚军兵锋已经直插干王、烈王的政治核心——【会稽】,当此之时,要是因为后勤跟不上,不得不暂退,那三军将士的肺都要气炸了! 生吃了熊午良的心都有! 屈平却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熊午良的独轮小推车可谓独步天下,前些日子往前线输送沉重的石弹都不在话下。 能有如此强悍的运力,怎会供给不上后勤? 屈平冲着帐中间的信使道:“莫急,慢慢说。” “建阳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曲阳军士卒咽了口吐沫,沉声将建阳城的情况一一汇报。 当听说摇王的三万大军,已经兵临建阳城下的时候。 帐中众将齐刷刷站起身来! 不是说这个摇王已经名存实亡了吗? 怎么还有三万军卒? 在这个节骨眼上,可是要了老命了! 一旦被摇王夺下建阳城,那么屈平的主力大军就被困在了越国的腹地!届时军粮耗尽,不战自溃! “柱国将军!当火速回援!”武贲踏前一步,满脸惊惶。 即便是武贲这样凶悍的大将,此刻也慌了神了。 帐中乱作一团。 芈费更是张嘴便骂! “熊午良误国也!” “众人皆知——那竖子贪生怕死,此次伐越大战更是一心求财。” “仗没打过,战利品倒是捞的最多!” “如今大敌当前,他能挑起大梁吗?依我看,那竖子此刻甚至可能已经弃城而走了!” “空留我等被困于此!” 56 曲阳君?他就是个草包! 屈平闻言,心底也是一沉! 虽然芈费和熊午良有过节,这话很不中听,也颇有些人身攻击的意思…… 但是前者对于熊午良的总结,倒是真挺到位! 那厮就是一个无良货色! 一心往封地捞钱捞人。 为大军保障后勤,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面对真刀真枪的沙场,这种纨绔公子哥能顶的上用吗? 万一他真是弃城而逃了,那楚国的主力大军可惨了! 到时候,熊午良就算再得大王的恩宠,也要被严惩示众,抚慰朝野一片汹汹。 “左领军噤声!”屈平虽然心中忐忑,但脸上仍然不变。 所谓将为军之胆,要是他这个主帅此时也慌作一团,这仗就没法打了。 “左领军芈费扰乱军心,责罚二十军棍!” 一般情况下,像是钟离君芈费这种贵族封君,在战国之世拥有极大的特权。 不夸张地说,芈费可以无视百分之八十的军法戒令——就算在营帐中带俩美女随军,屈平也会装作看不见,不会对这种大贵族使用军棍这种肉刑。 但是此时此刻,军心本就动摇。 这芈费又用一席话的工夫,让屈平这个三军主帅都差点道心不稳。 奶奶滴! 必须要用这二十军棍,整肃一下军法,提振一下众将的战心了! 对不起了钟离君,本帅要借你的屁股一用! “前将军武贲听令!”屈平不顾芈费的挣扎、怒骂和哀求,看向武贲。 二十军棍在帐外劈里啪啦地抽打起来,众将无不凛然。武贲也定了心神,上前一步,沉声道:“末将在!” “点五万兵卒,并本部部曲,火速回援建阳城!” 武贲拱手领命:“谨遵将令!” 十五万大军都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让面前凶绰带领的干王烈王联军有可乘之机。 五万人回援足够了! 毕竟那摇王,也只有三万兵马。 “若是曲阳君当真已经弃城而逃,末将便夺回建阳城!斩了那劳什子摇王!”武贲瓮声瓮气地说道,颇有些慷慨激昂。 屈平赞赏地点了点头。 帐中众将也稳定了下来,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还慷慨激昂了起来—— “斩了摇王!” “大楚万胜!” …… 和屈平及麾下楚军众将的预料不同—— 建阳的攻防,颇有些轻松写意。 熊午良的守城之法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给劳资炸! 曲阳县通往建阳城的路上,车水马龙,无数小推车在昼夜不停地给建阳城输血。 建阳城墙上,整整齐齐码放的手弩箭矢数以十万计。 一排大型床弩将城头挤得满满当当,粗如手臂如同长矛一般的巨型弩矢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这些都是石二采用标准化生产工艺打造出来的利器。 此外,城中的投石车足有数百架,只要越军开始攻击,便一同抛射,将越军的攻城阵型砸得稀巴烂。 火力优势学说! 能在这样严密的覆盖性打击中冲到城墙前,越军士卒已经是十去六七,结果熊午良还在城墙上将‘金汁’泼洒而下,给这些越军士卒最后的恶臭一击。 所谓金汁,便是用大锅煮沸的污秽之物。 这等损招是之前凶绰守城的时候用到的,熊午良算是从凶绰那里现学现卖。 建阳城下,摇王麾下的越国军士苦不堪言。 越军猛攻一日,伤亡惨重,而城上写着‘曲阳君良’的中军旗帜则丝毫未动。 夜幕降临,越军不得不收兵回营。 在烛火的闪动中,摇王的脸看起来坚毅有力:“今日一战,伤亡几何?” “战死三百有余,伤者五百余。” 帐中的呼吸声瞬间沉重起来。 伤亡八百多。 摇王麾下一共只有三万人罢了。 相当于一日间,便伤亡了接近百分之三! 太恐怖了! 不过,众将一想到那如同刺猬一般的建阳城,也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今日一战,越军不可谓不勇猛。 但是—— 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共……阿不,楚军火力太强! 每次冒死冲锋,都要扛着上万支箭的打击。 这城中,到底有多少军械辎重?敢如此浪费? 整整一天打下来,越军众将感受到了什么是盖伦出轻语——沉默且破防。 “曲阳君,到底是何许人也?”摇王眉头紧皱。 “大王,曲阳君乃是熊威一脉!”有人立刻起身为摇王解惑:“但是熊威早已死于秦人剑下,如今的曲阳君,应当是熊威的子嗣。” “城上的旗帜写着‘曲阳君良’,依臣推断,这小曲阳君应当叫芈良!” “芈良……”摇王念叨了一嘴:“诸位可听过这个名字?” 帐中众将齐刷刷地摇头。 熊午良在楚国贵族中算是很有名声的——虽然都是诸如‘不学无术’、‘膏粱纨绔’这种不太友好的名声…… 但是对于外邦来说,熊午良的名字远不如乃父熊威显赫。 有一个大聪明摇头晃脑地站了起来,胸有成竹地推断道:“大王,臣有一个猜测!” “或许,城中的军械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般多!” “只是这岌岌无名的芈良根本不会打仗,见了我大军压境,慌乱之下胡打一气罢了——” “根本没想过,要如何顶过整整十日的攻势!” 摇王眼前一亮! “你是说,城中的箭矢等军械已经被这芈良挥霍得差不多了?”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否则怎会有人能将数以万计的箭矢,以如此奢靡的打法倾泻出来?难道说城中有百万箭矢? 扯淡! 必定是这芈良手忙脚乱,只求打退眼前的进攻,而忽略了如何持久守城。 芈良?他就是个戟霸! 在今日一战如此挥霍之下,城中的箭矢恐怕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然也,我王英明!”大聪明摇头晃脑,露出了一个智珠在握的笑。 摇王精神一振! “天助我也!” “楚人居然教这样一个草包,来守卫咽喉要地!” “大胜之功,就在眼前!” 帐中众将听到了这样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是喜笑颜开! 夺回建阳城!全歼屈平大军! 此战之后,摇王定然可以快速充实实力,携大胜之威,一统整个越国! 说不定,还能反攻楚国!为先王姒无疆报仇雪恨! 到时候,摇王……阿不,越王姒惊甚至可能是勾践之后的又一个霸主! 姒惊想着美好的前景,大笑两声,当即下令—— 57 是不是虎? “传我命令!” “明日再攻建阳——诸部不得再有后退!” “退一人,斩什长;退一什,斩百长!” “本王倒要看看,这建阳城中有多少箭矢!” “等夺下建阳城之后,我要用芈良的脑袋来祭旗!” 帐中众将士气大振!一同拱手:“大王英明!我等遵令!” …… 翌日清晨,战鼓敲起! 在摇王姒惊的指挥下,数万越军士卒排成十个方阵。 青绿色的大旗摇动,越军士卒呐喊着扑向建阳城! 经过估算,城内的楚国守军肯定不超过一万,应当在六七千左右。 三万对六七千。 姒惊:优势在我! 建阳城上,如同雨点一般的箭矢再次倾泻而下,越军士卒惨嚎着躺倒了一大片。 战车上的摇王拔出了腰间的铜剑,高高举起:“不许后退!后退者死!” 越军的弓箭手也在向城墙上放箭,试图压制住楚军,使得冲锋的步卒能够更加顺利。 但是双方的箭雨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城中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投石车又开始发力了。 不消片刻,越军的弓弩方阵就被轰击得七零八落了。虽然畏惧姒惊的军令,越军弓箭手不敢向后方溃散,但对城头的压制效果也大为减弱。 在聊胜于无的支援下,只见越军士卒拼死闯过箭雨,然后将云梯搭在了城头。 哗啦! 擂石、滚木混杂着恶臭的金汁泼洒而下,城下的越军士卒惨嚎着躺倒在地。 难以避免地,越军士卒开始向后溃散。 城上的楚军士卒趁机摧毁越军的云梯。 …… 姒惊暴跳如雷! 三十几个什长、百长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 “大王饶命阿!” “再给一个机会,让我带兄弟们再冲一次!” 姒惊冷哼一声:“寡人的军法言明在先,若是放过尔等,又如何服众?” “执行军法!” 三十几把剑闪烁着白光挥下,溃退下来的这些基层军官被干脆利落地杀了个干净。 人头在地上滚动,扑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营帐边上。 一众越国将军噤若寒蝉。 摇王姒惊大手一挥:“将人头挂起!警示三军!” “再有溃退者,一律如是!” “拿下建阳,活剐芈良!” 在惊怖之下,越国军卒的士气反而高涨了起来:“拿下建阳,活剐芈良!战!战……” 姒惊仰头大笑:“我有士气如此,何愁不能攻破建阳!” “再冲!” “我要看看,楚人到底有多少箭矢!” …… 建阳城上,熊午良挠了挠头。 握草。 这帮越国人打了鸡血了? 已经猛攻了五日,城下的尸体都堆积如山了! 我这建阳,固若金汤! 这帮越国人怎么偏偏就不信邪呢,硬着头皮顶着箭雨来攻城。 是不是虎阿?! 这群越国人利用这三天时间,赶制了不少巨型木盾,倒还真让城上的箭雨杀伤性小了很多。 越国军卒舍生忘死,冲上城头的时候越来越多。 城上的楚国军士,也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伤亡最多的,是那五千楚国军卒,熊午良麾下的一千部曲因为装备精良,纵然与越人在城墙上短兵相接,伤亡也寥寥无几。 ‘曲阳君良’的红黄色旗帜仍稳稳立在城头。 “芍湖军的儿郎们,再守五天!”芍虎的声音有些沙哑。 虽然他也是越国人,但是此刻芍虎已经效忠了熊午良,自然就要忠君之事。 只见这员悍将没有拿盾牌,右手拎着一把有些卷刃的铁剑,满身鲜血,就连胸毛都被染成了红色——在城头上晃来晃去。 能把曲阳县水力锻造出来的‘百炼铁’材质的剑刃都砍得卷刃…… 这厮这五天时间里,砍得越军脑袋可真不少。 “打起精神来,切不可被曲阳军比了下去!” “教主君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精锐!” 一旁的曲阳军士卒闻言,不屑地撇嘴。 但心中对这支芍湖军也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 单从战力和战果上来看,事实证明,这支脱身于越国蛮兵之中的芍湖军,并不逊于曲阳军! 熊午良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了——摇王的攻势,出乎他的预料。 五天时间,城上的楚军已经伤亡逾千。 按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再守五天,还真不好说。 自己的两支部曲倒是意志顽强,但是那五千普通的楚卒,却已经有了士气低迷的迹象。 照这么看来,就算五天后真守得住,恐怕也是伤亡惨重的一场惨胜。 这一千精兵,可是熊午良的心血!岂能就这么打光了? 还好,熊午良还有后手! …… 此时此刻,曲阳县。 召滑接到了熊午良的信件,打眼看了几眼,立刻亢奋起身! 这些天,召滑倒是难得地闲下来了。 钟离那边,一万金的赌注基本都结完账了,算是告一段落。 建阳城被摇王围攻之后,也终于不再有那些越国难民扶老携幼地请求召滑安置了。 提起这事儿就来气! 该死的熊无良! 召滑本来就忙的脚打后脑勺,结果又要为这些越人思考如何安置难民、提供救济粮、兴建新农庄、鼓励垦荒…… 真是把召滑一个人掰成八瓣来使! 不过……可能是熊午良的洗脑pua颇具成效,也可能是召滑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 如今乍一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了! 啊啊啊你不让我加班!我怎么成长阿! “主君有难,火速支援!”召滑霍然起身。 曲阳县,便是熊午良的靠山和后手! 如今的曲阳县,可是有成建制的民兵的。 眼下战事危急,也是时候动员民兵上战场了! 如今的熊午良,在自己的封地里民望极高! “主君有难了!需要我等援护!” “二三子,杀退越人!” “护卫小主君回家!” 这些食邑农户人们想得很单纯。 要是没有熊午良这个小主君,曲阳县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吗?试问天底下哪能有什一的税赋? 主君是个大好人呐!他知道民间疾苦,懂得给老百姓留一条活路。 这就已经足够了! 曲阳县的农庄体制是极其适宜战争时期的,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农庄便完成了战争动员。 召滑亲自遴选,裁汰了老弱妇孺之后,组织起了足足超过两千的民兵,配发了制式兵器,由召滑亲自带队,前往建阳城! 58 中心开花 攻城第七日。 姒惊整个人都麻了。 保守估计,从建阳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不少于三十万。 这还不算那些粗如长矛一般的巨弩。 那种巨弩一旦命中,无论多厚的盾牌都无济于事,往往要贯穿三四个士卒的身子才能停下来。 姒惊看向建阳城,那里的楚军旗帜猎猎飘舞,似乎在嘲弄自己的无能。 “好一个芈良。” 姒惊:我记住你了! 以数千军卒,能在数万越军不计牺牲的猛攻下,守住建阳城整整十日。 “此乃大敌也,吾早晚必杀之!”姒惊撂下了狠话! 但是久攻不下,也是徒叹奈何。 …… 却说前将军武贲奉了屈平的令,带着五万楚军星夜回援! 一路上兼程急进,恨不得多长出两条腿。 五万楚卒除了剑戟和刚够吃的口粮之外,连盾牌都没带,可谓是轻装简行,跟在武贲的屁股后面一路狂奔。 五万楚军将士心急如焚,撒开脚丫子大步行军——建阳城的重要性根本不用强调,就连小卒也知道此城万万不可被越军夺走。 这关系到十五万大军能不能活着回家…… 武贲面色沉凝——他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缓过来了。 只希望……熊午良稍微靠谱一点,哪怕就靠谱这一次呢…… 但是…… 武贲沉重地叹了口气! 这种没打过仗的小公子——尤其是素有纨绔之名的熊午良,真能靠得住吗? 武贲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传令——到了城下,直接强袭攻城!不要给越人反应的时间!”武贲下令道。 出其不意! 原本至少要十天才能跑回来的路程,武贲一路强行军,只用了七天!越国人绝对想不到武贲回援得这么快!这便是一个机会! 估计一下,五万楚军赶到建阳城下的时候,正好是寅时左右(凌晨3—4点)。 正可以打那劳什子狗日的摇王一个措手不及,一战破城! 口号都提前想好了—— 攻破建阳城,打通回家路! …… 夜幕降临。 和越军大营的一片惨淡相比,此刻的建阳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 召滑与两千民兵赶到建阳城之后,这里真可谓是固若金汤了! 也无需这些民兵上阵厮杀。 只要往后面一站,帮忙干些运送木石之类的苦力活,就足以让楚军士气大振了! 此外,召滑也提出了不少守城的损招,比‘金汁’有过之无不及。 同样没什么贵族风度的实用主义者熊午良对这些卑劣招数……大喜过望! 召滑,真乃吾之子房也! 如今已经守到了第七日,回援的大军近在咫尺,守城的楚军士卒士气如虹。 相反,城下攻城的越军大营则一片死寂。 “召滑大人,在我曲阳一行,观感如何呀?”熊午良笑呵呵地招待召滑。 召滑感慨不已,冲着熊午良施礼道:“君侯大才也。” 曲阳县在战国之世,无异于人间天堂——这是熊午良仅用了一年时间建设出来的! 熊午良拍了拍召滑的肩膀,温情脉脉地说道:“召滑大人能将曲阳县的诸多繁杂事务料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才是大才!” 芈良公子不安好心。 这个员工用得顺手,熊午良便想着如何将召滑留在自己的曲阳县。 这次吞并越国要是论起首功,包括屈平在内的所有人都得给召滑让步——可想而知,此战之后,召滑最少也能官升大夫。 按照熊午良的记忆,这厮好像在此战之后便青云直上。 趁着楚王的封赏还没下来,赶紧抢人阿! 这种人才,必须留在曲阳县继续996! 为了抢人,也顾不得要往楚怀王那个便宜舅舅身上泼脏水了! 熊午良拉着召滑的衣袖,颇有几分真情流露地说道:“先生如此大才,却不得大王重用!” “芈良虽然仅仅是一封君,但也颇有几分志向!” “如今秦楚争霸在即,正是用人之时。” “芈良求贤若渴,盼先生能为我曲阳县长久谋划,如久旱而盼甘霖也!” 说着说着,熊午良挤挤眼睛,竟要流下泪来! 好家伙! 刘备看了直呼内行! 召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虽然召滑也是贵族出身,但是能得到熊午良的如此礼遇,还是受宠若惊! 熊午良见召滑迟疑,演技更加用力!紧紧握住召滑的手,深情放电—— “先生……竟忍弃良而去乎……” 召滑被这一套师承昭烈帝的乱拳打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扶住熊午良下弯的腰:“君侯何出此言……” “好!”熊午良作大喜状:“既然如此,本君便在这建阳城中设宴,庆贺得逢先生相助!” “我有先生相助,如虎添翼也!”熊午良学着罗贯中的口吻说话。 “来人呐!” “摆开宴席,本君要为召滑先生接风洗尘!只是不要饮酒了,毕竟城下大敌当前,还是要慎重行事……” 召滑人都傻了:哈?啥? 发生啥了。 劳资就这么被拉上贼船了? …… 五月十三日,寅时。 武贲的五万楚军,一路狂奔,赶回了建阳城! “将军!喜事!”冒死上前查探的斥候满脸狂喜之色,来到武贲面前:“建阳城上是楚国旗帜!” “攻城……阿不!你说甚来?”武贲大惊。 “曲阳君守住建阳城了!城头是楚国旗帜!越国那摇王的大营夹在建阳城和我军之间,距离我军不到五里!” 武贲猛地一拍巴掌! 好样的! 这熊午良,大家都小看他了! 不愧是熊威大人的独子!有两下子! 以六千军力,把守残破城墙,居然能顶住三万大军整整七日的猛攻! 前面战场上的血腥气,在这里都能闻得见——这可是数里之外啊! 此战之惨烈,可想而知。 能在如此惨烈的一仗中,死守住建阳城,这熊午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同时……立了大功了! 武贲脸上露出狞恶的笑:“越国人好怠慢,已经被我军摸到仅五里的位置,竟然还不察觉。” “此乃天助也!” “我军虽然已经因强行赶路而疲惫不堪,但是此等天授战机,断然不可错过!” “传令——” “立刻出击,夜袭越军营盘!” “我军夜袭越军营盘之东,开打之后,曲阳君的兵马定然也会从建阳城中杀出,从西面猛击。” “两面夹击之下,此战必然大捷!” 59 北上琅琊! “君侯,快醒醒!”沉睡之中的熊午良被召滑大力摇醒了。 不要问他俩为什么睡在一起。 都怪昨晚的宴会开得太晚,虽然没有饮酒,但也是欢声达旦。钟华、芍虎等人纷纷以茶代酒,庆祝召滑进入曲阳县的编制之中。 这件事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来了。 基本没给召滑以反应和拒绝的机会。 芍虎看起来还好,钟华则都要感动哭了。 天可怜见。 之前那些压得满桌子的政务,小主君他是一丁点儿都不干呐! 全都是我老钟华在操持! 但是……我踏马是个武将啊! 这下终于好了!有了召滑,以后这些繁琐政务就找不到我的头上了! 就这么的,钟华对于召滑的到来,可谓是举双手欢迎。真情流露之下,几乎是眼泪汪汪地欢迎召滑的加入。 气氛如此热烈,这宴会当然结束得就晚了一些……最后,熊午良盛情邀请召滑与自己‘抵足而眠’,不惜余力地拉拢这个新入伙……阿不,入职的好员工。 熊午良迷迷糊糊从床榻上爬起身:“嗯?” 召滑神采奕奕,兴奋不已:“主君,城下起火了!” 熊午良反应了半秒钟,然后豁然从床上爬起来!果然,城下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响震夜空! “定然是援军到了!”召滑笃定地大笑起来! 熊午良手脚匆忙地裹上一件衣服,奔出门去,恰与匆匆赶来的钟华撞了个满怀。 “主君,援兵到了!”钟华亢奋不已! 死守七天,中心开花! 熊午良趴在城垛上往下看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虽然火光摇曳,一时间也看不清什么,只听得喊杀声震天,隐约间人影闪烁,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声音。 芍虎大步匆匆,站到熊午良的身边,拱手道:“主君,请允许末将领芍湖军出击!” “两面夹击,必然大胜!” “莫急。”熊午良却摆了摆手! “援军应十日到,如今方才七日。” “若是敌军使诈,用计赚我等出城,岂不中了圈套?” 虽然这个时代的战争形势,还不像几百年后那么尔虞我诈。 但是熊午良还是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已经守了七天了,实在没必要。 众将闻言,也感觉熊午良说的有道理,纷纷颔首同意:“主君思虑周全,是也!” 熊午良微微一笑! “传令,各部谨守城门,非本君之令,不得擅自出击。” “等到天亮之后,再做计议。” …… 熊午良的谨(怕)慎(死),留给了摇王姒惊一线逃生的机会。 武贲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带领二百亲卫,连破数道营墙,径直撞入了姒惊的中军大帐之中。 只见营帐散乱,书简、令箭等物散落一地,一旁的甲胄架上,盔甲还未带走。 满脸是血的武贲大踏步上前,伸手一摸:“床榻尚温!” “算这竖子跑得快!” 武贲飞起一脚,将碗口粗的青绿色中军大旗生生踹翻在地。 五万楚军将士士气如虹,闷头一顿猛杀。 这个时代的士卒多半都有夜盲症,借着微弱的火光,楚军士卒只认衣服不认人,但凡看见一个衣服颜色不对的,便是当头一剑。 武贲领着二百亲兵,如同狼入羊群,四处追杀姒惊。 “穿红袍的是姒惊!” “长髯者是姒惊!” “短髯者是姒惊!” …… 天空泛上一丝鱼肚白,战场终于看得清了。 建阳城上的楚军士卒人都看傻了。 只见昨夜还齐整的越军大营,此时已经一片狼藉。 战斗已经结束了,旗帜、军鼓、刀剑、盾牌散落一地,折断的车轴歪斜着指向天空。 青绿色的越军旗帜已经被通通放倒,换上了黄底红边的楚国旗帜。 楚国的军卒正在清扫战场,收拾满地的兵器。 只见一员虎将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来到建阳城下:“我乃大楚前将军武贲!后军主将何在?” “真的是武贲将军!” “援军来了!” 城墙上的楚军士卒们后知后觉地欢呼起来。 熊午良大步匆匆来到城门楼上,一眼便看到了满脸愤怒的武贲。 心中不免也有些讪讪。 自己昨夜的谨慎,造就了‘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局面。 也难怪这武贲没什么好脸色。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从城墙上探出头去,满脸喜色,与城下的武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前将军来了,建阳太平了!” …… 武贲怒气勃发,指着熊午良:“昨夜为何不出来应战?若是建阳城出兵,两面夹击之下,那摇王断无可能逃脱!” “我部孤力苦战,却还是叫那摇王逃走了!” “熊午良,你畏敌如虎!” 芈良公子轻咳一声,下令打开城门,然后来到武贲面前,亲热地挽着武贲的手—— “武贲将军,你来的太快了,让芈良心中起疑。” “若昨晚是越人用计,我出城迎战,岂不是中了圈套?” 武贲哑火了。 也是。 自己来得早,不但打了越国人一个措手不及,也打了熊午良部一个措手不及。 兵者,诡道也。 谨慎小心,无论如何也都是好事儿——尤其熊午良所在的建阳城又是这般重要。 “罢了,”武贲虽然理解了,但心中仍有怨气:“只是可惜……” 熊午良眼珠一转。 “可惜什么?” “摇王虽然逃跑了,但定然也跑不远!如今新败,麾下士卒也必定是一盘散沙——” “将军奔袭回援,大破三万敌兵,已是大大的功勋。” “不如此时与芈良合兵一处,追杀摇王!” “一路北上,直扑【琅琊】!” “他逃我追,他插翅难飞!” “若能生擒摇王、攻破琅琊,届时你我将是何等的赫赫大功?” 武贲一怔。 有道理啊! 虽然屈平的命令,仅仅是让自己回援建阳。 但如今已经取得了胜利,敌人狼狈逃窜,正是扩大战果的时候! 要真如熊午良所说,自己率部一路打到琅琊去,那楚王在战后将会怎么嘉奖自己? 武贲精神一振! “此言甚是!” “留两万人守卫建阳城,你我合兵一处,三万兵马咬住摇王的败兵穷追猛打!” “看那劳什子摇王能往何处逃窜!” 熊午良抚掌大笑! 转过头来,冲着身后的召滑耳语几句—— 60 所向披靡,盆满钵满 “召滑啊……” “武贲要和我一起北上了。” “你赶紧派人打扫战场——这么多刀枪剑戟的,咱么曲阳县短时间就不缺铁啦!” 召滑满头黑线。 我日,就知道自家这公子没安好心。 我说呢,这个一心求财的货色,怎么突然立功心切了。 原来是打算支开武贲,独吞战利品! 不过……召滑也砰然动心了!昨晚越国人被打得惨,一路丢盔弃甲的,这些东西要是都能收集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重要的是——这可是铁料啊!有钱都买不来的! 召滑再次对自家这个主君的无良下限有了新的认识。 也罢! 仗是友军打得,战利品是我军笑纳的——要是都有这等美事的话,无良就无良吧! 继钟华等人之后,召滑也开始被无良公子逐渐同化…… …… 五月什四日,建阳大捷。 后军主将曲阳君熊午良、前将军武贲合兵一处,刨去守城、夜袭的伤亡,尚有五万大军。 熊午良力荐召滑,领兵两万,继续镇守建阳城。 而后,熊午良、武贲领兵三万并本部亲随,一路北上,追击摇王残部! 先破【广北】。 摇王的败兵还未收拢完毕,便被熊午良、武贲撵上。 此时此刻,摇王麾下的军队很多甚至还是赤手空拳——在昨夜的大逃亡里,兵器等物都成了妨碍跑路速度的累赘。 摇王并没有作无谓的抵抗,留下千余羸兵断后,便继续向北逃窜。 【广北】并不似建阳城那般坚城——广北城通体夯土筑造,城墙低矮,有点类似于旧房翻新前的曲阳城。这一战当然没有任何悬念,千余断后的羸兵几乎没怎么反抗,便跪地开门投降。 熊午良、武贲意气风发,走进广北城。 由于楚军推进的太快,越国百姓还来不及逃走。楚军士卒进城之后,便要开始大肆劫掠。 熊午良扫了武贲一眼。 武贲似乎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熊午良叹了口气。 战国之世,除了极少数职业军队之外,包括现在楚国的大部分军队都是征召兵制——即平时为农,战时临时抽丁为兵。 对于这样的军队来说,是没什么军饷可言的——甚至某些穷国连粮草都不提供,上阵打仗还得自带盒饭。 战胜之后的搜刮战利品、抢掠敌国的百姓等环节,是这些征召军卒唯一的收入来源。 而且纵兵抢掠,也有利于维持部队的凝聚力和高昂的士气。 但这些兵卒可不像熊午良在建阳搜刮时讲究‘盗亦有道’。当时熊午良只抢富户和官吏的,这些穷疯了的楚军士卒则什么都抢。 眼见楚兵就要大肆劫掠,熊午良轻咳一声:“武贲将军。” “此时抢掠,似有不妥。” 武贲挑挑眉毛,看向熊午良。 妇人之仁! 不抢东西,怎么能维持这些征召兵的求胜欲望? 不过熊午良孤军作战守住了建阳,也算是博得了武贲的八分尊敬,武贲客气地说道—— “君侯初次领兵出征,不谙用兵之术。” “这抢掠敌国城镇,是历来远征他国的规矩,天下列国皆是如此。” 熊午良面色严肃—— “武贲将军,越国旦夕将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大楚吞并。此时越人即为楚人,越民即为楚民,将军以为然否?” 武贲语塞。 这熊午良,说的还真让人无法反驳。 “况且,摇王在前面逃窜,我军滞留在此抢掠,岂不是贻误战机!”熊午良振振有词。 “区区一个【广北】,可不是我军的目标,我军的目标是直插【琅琊】!” 武贲默默点头。 此言有理。 “传令三军,诸部将约束军队,不得在城中抢掠,耽搁时间。” “张三,你领一个百人队驻守此城,将旗帜尽数更换为我楚国旗帜。” “其余各军快速通过广北城,不得在城中滞留!只要活捉摇王,全军皆有重赏!” 武贲在军中素来带头冲锋陷阵,在军士们心中威望极高。此言一出,众军卒虽然齐刷刷叹了一口气,但也非常迅速地执行了军令。 三万楚军穿城而过,与民秋毫无犯。 越国民众本已经做好了殊死反抗的准备,但是料想之中的抢掠、杀戮和奸淫居然没有发生,不由得纷纷从门窗的缝隙中看向外面。 钟华策马扬鞭,高声呼道:“吾乃大楚曲阳君之部将!” “自今日始,尔等尽是我大楚子民!” “此地大军交锋,若滞留于此,恐有不测——” “曲阳县能吃饱饭!税率什取其一!” “尔等自去建阳方向,报出召滑的名字,让他带领你们去曲阳县!” 钟华喊罢,便调转马头,追赶熊午良的车驾。 此时的建阳城。 召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我日,咋回事。 是不是无良老板又要给我派活儿了? …… 芈良、武贲所部五万大军,在五天的时间里四战四捷,先后攻破【广北】、【九平】、【羽南】三座城池。 楚军很好地约束了士卒,一直保持着对摇王主力穷追猛打的势头。 这也导致摇王的军队越来越溃散,始终不能有效地抵抗。 五月什九日,三万楚军兵进【羽山】。 这里已经是越国北部的核心区域了,从地理位置上看,已经很接近齐国的边境了。 只要越过羽山,便是摇王的老巢【琅琊】。 熊午良一路勒令楚军秋毫无犯,一边让钟华大肆宣传,很是忽悠了不少越人动身迁往曲阳。 看着一车车的越国人拖家带口地迁徙。 熊午良眼睛都笑成一条缝! 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甜。 有了人口,就能开垦更多土地、收获更多的粮食,曲阳县的工业园区就可以扩建,曲阳军、芍湖军也可以扩军! 这一趟攻越之行,真是让曲阳县捞的盆满钵满! 武贲也知道熊午良一路上的动作,但他也懒得理睬——只要不影响战事,那熊午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把越国搬空了也和他没关系。 此刻的武贲,正意气风发! “传令三军!今夜攻破羽山!” “待到明日,三军要在琅琊城内用膳!尝尝越国庖厨的手艺如何!” …… 61 芈费被屈平气昏了! 清晨。 一队骑士风尘仆仆,冲到屈平大军营地门口,将手中缰绳一扔,大踏步往营内跑去—— “报!建阳方向,芈良大人、武贲将军的军报!” 刚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的楚军士卒们面面相觑,心被提留到嗓子眼里了。 建阳之战,到底结果如何? 我们被包围了吗?粮食还够吃多久的? 屈平及众将正在议事,听闻来报,众将豁然起身! 屈平轻咳一声,掩饰心中的紧张:“速速道来。” 无论如何,既然是熊午良与武贲联名来信,那说明熊午良至少没有弃城逃回楚国。 但是说实话,以建阳那残破的城墙,想要挡住摇王大军这么长的时间…… 够呛! 可万一呢?万一熊午良那个废物二世祖真的守住了呢!? 屈平屏住呼吸,如同在等待宣判。 信使从怀中摸出竹筒,恭恭敬敬地递给屈平,屈平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摆了摆手:“念。” 信使打开信件,一字一句:“前将军贲并后军主将良稽首柱国将军——” “五月什三,大破摇王军于建阳城,激战一夜,斩首七千,杀三校尉……摇王溃逃!” “今吾等领兵北上琅琊,正连战连捷,拜柱国将军知晓。” 一石激起千重浪! 屈平哈哈大笑,浑身的压力一扫而空! 熊午良,好小子! 不愧是曲阳君! 以六千楚卒,依靠残破城墙,硬抗了摇王大军近十日(其实是七日)! 屈平不知道熊午良的防守战其实打得轻松写意,完全依靠绝对数量的箭雨压制,淦得摇王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在屈平的想象里,这必定是一场战至最后一卒的血战! 竟能战而胜之! 此战之后,再也没人敢将熊午良视作等闲纨绔公子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左领军芈费震惊地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 那个纨绔废物,也能扛得住摇王三万大军的压力? 甚至还联手武贲,取得了斩首七千这样的一场大胜? 芈费在听到‘建阳来使’的一瞬间,已经做好痛骂熊午良丧师辱国、害的大军陷入险地的准备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用最恶毒的言语来攻击熊午良那个该死的小子! 而且帐中的众将,也定然不会反驳自己! 这些骂词,芈费足足想了好几天!务求骂得解气、骂得引经据典、骂得有理有据、骂得同仇敌忾…… 结果话到嘴边,竟然…… 帐中一众楚将欢欣一片,只有芈费如丧考妣! 屈平心中正大为畅快。 见了芈费的模样,借着好心情,不由得调侃了一句—— “此乃军报,岂能有假?” “钟离君若是不信,要不,你我对赌一万金可好?” 帐中哄嗡一声,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众将哄笑之余,都用看煞笔一样的眼神看着芈费。 奶奶滴! 你小子不盼着点儿好是吧? 为了抨击曲阳君,连十五万大军包括你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 非得我们都死在这儿,你才满意? “不好啦!钟离君昏过去了……” 屈平笑着摆摆手:“速来医护,照看好左领军!” 这位柱国将军又猛然亢奋起身,拔剑大呼一声:“我等已无后顾之忧!立刻拔营起兵,五日内破【会稽】!” “本帅要斩了凶绰的脑袋祭旗!生俘干王、烈王献于郢都!” 众将齐齐大呼一声:“谨遵将令!” 整个楚军大营中,很快洋溢起一片欢欣,三军将士对曲阳君熊午良的推崇溢于言表。 …… 羽山。 熊午良和武贲同乘一辆战车,身后跟着钟华、芍虎二将。 斥候展开地图:“各位将军,这便是琅琊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熊午良看了眼地图,又抬起头端详片刻,说道:“此山地势险要,实为天险也。” 两侧山高林密,只有一条宽不过五丈的狭窄小道弯弯曲曲。 也不知这片山区有多大,前面的路是越来越宽还是越来越窄。 难怪干王、烈王当初没有试图一股脑将摇王打死,给摇王留了一口隐藏实力的机会。 有如此天险,但有一万兵马把守,即便是百万大军也是徒叹奈何。 估计干王、烈王当初也觉得,强行攻打羽山这样的险地,实在没必要。 所以才调转枪口,暂且不管已经‘旦夕可灭’的摇王,转头冲着余复君一顿毒打。 武贲长笑两声:“所谓固国不以山河之险——就算这羽山再险峻,但摇王已经兵败如山倒,又哪来的兵将阻挡我大楚王师?” “传令!五人一排,大军快速通过——今夜过羽山,明日破琅琊!” 熊午良也没再说什么。 都打到这里了,肯定不能顿足不前。 “咳,”后面的钟华轻咳一声,轻声劝道:“前将军,不妨以一个百人队在前面探路,为我大军扫清障碍。” 钟华的第六感一向神准。 虽然明知道摇王已经无力抵抗了,但是此刻他站在谷口,也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武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摇王的三万人马,在建阳城下就被我大楚斩首七千。” “过去的这几仗里,也屡屡有所斩获。” “到现在为止,摇王的军队保守估计也损失了两万人,再算上溃散的、难以作战的伤兵……摇王麾下,充其量也就只剩两三千丢盔弃甲、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的溃兵罢了。” 熊午良却一哆嗦。 钟华神准的预测,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 当初要不是钟华神奇的预感,自己就在那芍湖盗的阴沟里翻了船了! 熊午良赶忙道:“武贲将军,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了。” “我大军行进一整日,也确实有些疲乏,不如先休整片刻,正好派一个百人队,探探前面道路如何。” “若是摇王设置些陷坑、拌索等下三滥的手段,也好提前排除,免得耽误大军行进。” 武贲闻言,也觉得有道理。 他沉吟一下:“也罢,便按君侯的意思吧——传我将令,前令取消……大军原地休整一个时辰,李四百人队,进山探路!” 名叫李四的百人将起身领命,带领本部一百楚卒,沿着山路向前探去—— 62 搅屎棍来了 不消片刻。 钟华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只见几十名楚卒狼狈地从峡谷冲出来,一个个丢盔弃甲、人人带伤,好不狼狈! 武贲一直在远远地盯着那片峡谷的出口,见状,震惊地从地上弹跳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摇王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余力设伏?” 武贲后怕不已。 若真是大军一股脑冲进去,只怕当场就要伤亡惨重。 武贲震惊地看向熊午良、钟华二人,心中浮上浓浓的感激:“若非君侯与钟将军提醒,武某险些葬送了三万大军也!” 那几十名楚国败兵连滚带爬地来到了熊午良、武贲等人的战车前,引起一众楚卒侧目。为首那个叫什么李四的百人将还活着,只是身上插了两支箭,样貌惨不忍睹。 “怎么回事?”武贲发问。 “禀报前将军、后军主将——我等入了峡谷之中,山林愈发浓密,道路极窄,不消多时,便中了埋伏!”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你可看见有多少人马在谷中伏击?” 那李四喘着粗气,忍着疼痛:“回禀君侯,单从旌旗摇曳来看,目测敌军不少于两万。” “绝不可能!”武贲断然打断:“此必定是那越国人虚设旌旗、故布疑兵之计!” “且慢——”熊午良突然灵光一闪! “那旗帜可有甚么古怪?” 百人将李四:“旗帜尽是紫色旗帜,不似越人的青绿色旗帜!” 武贲倒吸一口凉气,与熊午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齐国军队!” 从地理位置来看,齐国在越国的北部,楚国在越国的西部。 越国这块硕大的鱼腩,恰好将齐楚两国分隔开。 奶奶滴! 熊午良等人瞬间醒悟,这是齐国眼见越国节节败退,憋不住了! 如此一口鱼腩,谁能不眼红? 齐人当然也想分一杯羹! 武贲大怒:“踏马的,仗都是我们楚军打得,这群齐国人倒来摘桃子,好不要脸!” 一边说着,他一边震惊地看向熊午良。 这曲阳君,先是力阻自己追入峡谷。 然后又一阵见血地问到了敌军的旗帜。 难道他早知道齐国会插手? 世上竟有如此天才?偏偏郢都还传闻此人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一帮瞎了眼的蠢货!眼前的芈良公子,分明是少年大才! 熊午良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 在他印象里,历史上【琅琊】好像是被齐国吞并的。 如今果然出现了齐军搅屎棍。 恰在此时,只见山谷入口处,一个人影远远走来。 熊午良打眼一望,来者身穿紫色衣甲,远远地冲着这边挥手。 …… 齐国中大夫田与,奉齐将田轸之令,来与楚军交涉。 远远望见楚国的军营,一股不屑之情油然而生! 楚国虽然名为中原国家,但一向被各个自诩文明的大国视为南蛮。 如今见了这南蛮的军营——果然不出田与所料。 楚国的兵卒看起来一个个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这其实是因为连续数日不休整的追击导致的。 但是田与却懒得细想,只是心里轻蔑地念叨一句——这等垃圾楚国军卒,我大齐武士一个能打十个! 田与来到楚国阵前,傲然一笑:“楚军主将是何人?吾乃大齐国中大夫田与,速让他来见我!” 众楚卒心中暗怒! 奶奶滴,齐国一个小小的中大夫,也敢如此颐指气使! 刚刚还伏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 就不怕被前将军和曲阳君大人砍脑袋祭旗吗? 田与注意到了楚军士卒的愤怒,但他根本不在乎! 齐国自从变法之后,也是中原一等一的强国——如今老牌霸主魏国已经没落,楚国也在秦楚争雄之中一败涂地,不复往日雄风。 至于赵、韩、燕等国,都是传统弱鸡—— 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秦国与齐国并列一流强国! 蛐蛐楚国。 也敢与我大齐横眉立眼? 杀了你们的人怎么了?这帮楚人一路追到这里连战连捷,正是骄横的时候,齐军就要给你们当头一棒!还要看你们如何敢怒不敢言! 让你们在谈判桌上,不敢和我大齐国呜呜喳喳。 两个使者将田与领到武贲等人面前。 熊午良看着这个齐国的使者,皱起了眉毛。 此人满脸倨傲,见了面也不打招呼,似乎在等熊午良等人先开口询问。 对于刚才射杀数十名楚军士卒的事儿,似乎没有任何要给出一个解释的意思。 武贲冷冷地看了这厮一眼,沉声道:“我乃大楚前将军武贲是也,你是何人?” 田与挑挑眉毛,并不回答。 武贲大怒! 却也无可奈何! 正如田与想的——齐国强盛,若无楚怀王的首肯,楚国的兵将即便再不忿,也是不敢与齐国擅自交恶的。 熊午良冷哼一声,按捺着杀意:“不说话就滚回去。” 田与倨傲一笑! “吾乃齐国田姓子弟,与尔等贱民说话,污了大齐王族的名声——叫一个与本公子同等地位的人来说话!” 武贲勃然大怒,又硬生生忍住怒气,转头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冲着武贲点了点头,又看向田与,压着怒意道:“我是大楚曲阳君芈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是不给个解释,你休想离开此地。” 田与一愣,他本想难为一下楚人,让他们下不来台……没想到这军营之中,还真有一个楚国王族公子。 田与稍微正视了两眼熊午良,见此人年岁不大,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不由得轻蔑一笑:“甚么曲阳君,不过是一个孺子罢了。” “你听好了——吾乃齐国中大夫田与。” “越国之摇王,已于前日即位为越王——得到了齐王的承认。” “羽山以南不管,但是羽山以北,尽是越国领土,楚人不可染指。” “速速退兵,否则莫怪我大齐国的刀剑无眼。” 熊午良等人大怒! 这摇王,显然已经向齐国求援,已经臣服了齐国,成为了齐国的傀儡。 齐国因此悍然出兵,占据羽山,试图逼退楚军。 摇王此举,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过不了两年,齐国便会将这个临时扶植的傀儡一口吞下,在琅琊设琅琊郡,化为齐国疆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就是齐国贪得无厌,占据楚国的胜利果实,如今也敢射杀楚国军士!在楚国将军面前如此倨傲! 真就是仗着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呗? 熊午良等人正在强忍怒气,偏偏这田与不长眼,张口说道—— 63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都说楚人乃是南蛮,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就算军中条件简陋,无法吹奏‘大雅’,但竟然连最基本的接待本使的礼仪也没有。” 熊午良蚌埠住了。 我日。 你齐国人射杀了我大楚几十兵士,还指望我们敲锣打鼓地迎接你? 还敢张口要听‘大雅’?你狗日的知道‘大雅’是什么吗? 那是周天子迎送诸侯的时候,天子乐师吹奏的雅乐,你踏马一个小小的齐国的中大夫也配?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这田与又一副恍然模样:“我想起来了!” “楚国的曲阳君……你是熊威的子嗣吧?” “听说楚曲阳君熊威在丹阳之战中好勇斗狠、不自量力,害得楚军大败,自己也死于秦兵手中。” “真是死有余辜!” 武贲等人勃然大怒! 丹阳之战,熊威又不是主帅,此战之败根本没有熊威的半分责任! 相反,熊威在大败之后,领八百曲阳子弟兵断后,被十倍的秦兵包围,宁死不降,力战殉国……乃是楚国的骨气和骄傲。 竖子! 熊午良身后,钟华更是怒目圆睁,‘噌’地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 田与见状,轻蔑一笑,心中对自己很是满意。 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狠狠刺激这些楚国人,看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杀一杀这些楚国人的威风,让他们记住在大齐国面前的屈辱,给他们种下心理阴影! 后面那个谁,你不是把剑拔出来了吗? 你倒是刺我啊。 你敢吗? …… 熊午良不愤怒了,反而笑了。 武贲等人诧异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熊午良。 钟华反而打了一个寒颤。 所有郢都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废柴公子熊午良暴跳如雷并不可怕,怒极了时候的笑意盈盈才最恐怖。 齐国使者田与还兀自叫嚣:“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抛开事实不谈,那熊威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那个站在后面的,你拔剑做什么?难道你敢刺向本公子不成?” “懦夫!剑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不敢刺就老老实实收回剑鞘之中!” 田与哈哈大笑,十分嚣张! 他断定,楚人绝不敢对自己动手! 就算现在自己脱下裤子,冲着楚国的中军大旗来一泡‘到此一游’,这些怯懦的楚人也不敢得罪齐国! 熊午良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冲着芍虎挥了挥手—— “诸位,可曾听闻‘人彘’否?” “剁了这厮的五肢,剜其耳目,一并盛放于锦盒之中——但是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更不要动他的喉舌。” “你用你那张嘴,回去告诉齐国的将军——就说是楚国的芈良所为。” 武贲惊骇地看向熊午良,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这个贪财的纨绔公子,就连那芈费在众人面前对他百般挑衅,这熊午良也不过是用计诈些钱财罢了。 但在真正惹怒他的时候,芈良竟然如此狠戾! 芍虎闷哼一声,抽出腰间的剑,跨步上前。 虽然他和钟华不同,对于前代曲阳君熊威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但是这厮在这里这么嚣张,芍虎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田与却大笑起来,根本没在怕! 在他想来,这群楚人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别看这个乳臭未干的芈良把话撂得狠。 其实,只不过是想看自己惊惶求饶罢了。 真要让他们动手,他们敢吗?不怕和我大齐国开战吗? “那个胸毛旺盛的尽可放马过来,本公子就站在这里,若是晃动一下,便不是男人……” 芍虎狞恶一笑,手中短剑唰唰闪过! 两条胳膊落在地上! 这莽汉才不管甚么齐国鸟国的,只要熊午良下令,便是周天子在面前也敢下手。 田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居然! 芍虎的剑稳健有力,毫不迟疑。 田与在第一时间,甚至没感到疼痛。 包括武贲在内,一众楚将被这样凌厉的剑法所震撼,眼见鲜血飞溅过来,竟然下意识地齐刷刷地退了半步。 只有熊午良纹丝不动,任由血渍溅射到自己的衣摆上。 “啊啊啊!尔敢……”田与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却因没了双臂,一时不习惯,身体跌倒在地! 武贲偷偷扫了一眼熊午良,见他伫立原地面无表情,心中不由得有些震动——即便是他久经沙场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油然生出一丝敬畏。 武贲叹了口气,指着地上的田与:“来两个人,摁住他。” 鲜血飞溅…… 田与已经不成人形,瑟缩在地上不断惨嚎。 一旁的芍湖军士卒赶上前,将田与的残肢放入锦盒之中,连同仍在惨嚎的田与一起放在一辆马车之上,冲着马屁股狠狠抽了一刀。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拉着田与直奔山径深处而去…… …… 齐将田轸正百无聊赖。 虽然秦军与韩、魏联军在宜阳的大战,更吸引中原诸国的眼球。 但是对于齐国来说,还是楚国伐越之战更为侧目。 越国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一向是左右逢源——齐楚都想吞掉这块肥肉,但是都不敢贸然下手,以免将越国推向对方的阵营之中。 此番楚国竟不声不响地突然发兵攻越,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推进了近千里,越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震惊了整个齐国。 齐王田辟疆当机立断!出兵!不可让楚国独吞越国! 恰好越国摇王的使者奔逃到临淄(齐国首都),向齐王称臣求援。田辟疆哈哈一笑,索性宣布承认摇王姒惊即位为越王,然后以田轸为将,出兵越国北部。 如今田轸麾下的三万齐军,占领羽山,与一路北进的熊午良、武贲的三万楚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想起楚军,田轸撇了撇嘴。 楚国固然是一个大国,但刚刚在丹阳损失惨重,丢了不少土地——明眼人都看出来,楚国已经开始没落了。 而齐国国力正蒸蒸日上,谁敢对大齐不敬? 派使者田与过去,只不过是通知一下楚人,此地以北,已经是大齐国的势力范围了。 田轸也授意田与要表现得嚣张一些,最好让楚国人见识一下齐国人的盛气凌人,从而心生畏惧、知难而退。 怎么?楚人还敢不服不成? 正当田轸思绪乱飞之时—— “将军!”一个亲兵大步匆匆赶来! 田轸抬头一看,只见那亲兵面色煞白,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军营里不要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田轸训斥一句。 亲兵:“田与大人回来了!” 见亲兵的脸色不对,田轸心中浮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那亲兵喉头翕动一下,结结巴巴地道:“田……田与大人被楚人所害,眼下要不行了!” 田轸震惊不已:“楚人岂敢……速带我去!” 田与的马车旁已经围了一圈齐国军士,一个个都脸色难看得很。所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且齐楚两国还没有宣战,楚国蛮子焉敢如此? 若是熊午良知道这些齐人心中所想,定然会冷哼一声! 尔齐军先行射杀了我大楚数十兵卒,现在告诉我齐楚两国还没开战? 田轸大步匆匆赶来,见了田与的凄惨模样,赶忙看向一旁的医者,那医者脸色惨白,显然也被这惨状所震惊,冲着田轸缓缓摇头。 田轸震怒不已:“大胆楚蛮,竟敢……” 田与死死盯着田轸,粗重喘息着,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颤抖着说道:“楚曲……阳君,芈良……” 说罢,便咽气了。 田轸反而踌躇起来! 齐王命令自己带兵守卫羽山,保护羽山以北不被楚人夺取。 若是楚国来攻羽山,田轸自然奉王令阻击。 但是此刻楚军没有攻山的动静,要让田轸发兵攻楚,田轸也不敢。 毕竟没有齐王的准许,田轸也不敢擅自决定齐楚这两个大国是否开战! 见一旁狂怒的齐军将士纷纷请战,田轸却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才终于想到对策:“速派骑手,将田与尸身带回临淄,向大王如实供述此间情况——请大王明示,我军可否攻楚?” …… 武贲此刻,脸色也很是难看。 虽然那田与,实实在在地找死。 但是熊午良竟然干净俐落地把人杀了——以战国时的医疗水平,被精简成那个样子的人绝对是活不成了——也着实让武贲措手不及。 那名叫芍虎的胸毛怪倒也耿直,听了熊午良的命令,当真两剑上去毫不犹豫,武贲甚至都没来及阻止。 “如若齐国开战,如何是好?”武贲求助似的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摆摆手,似乎有恃无恐、丝毫不慌! “当务之急,要向柱国将军请示,是否要进攻齐人把守的羽山。”熊午良慢条斯理地说道。 “虽然羽山地势险要,但若是柱国将军首肯,那本君自有破敌之策!” 武贲震惊了! 这熊午良是不是没长脑子啊!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论起国力,齐国绝对要压上楚国一线,尤其是丹阳大战之后,更是稳压楚国一头。 等到田辟疆勃然大怒,齐楚开战…… 你熊午良就是最大的罪人! 要是楚国节节败退,齐王田辟疆勒令要把你芈良公子交出去才可以罢兵……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楚王保得住你? 谁踏马给你的勇气?此时此刻居然还惦记着要不要主动出击,打一打对面羽山的齐军? 梁静如吗? 见武贲满脸看煞笔的表情,熊午良却微微一笑,似乎智珠在握—— 64 鄙人熊午良,智珠在握 会稽城。 屈平已经带着大军一路平推,淦翻了会稽城,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干王、烈王,屈平哈哈大笑,志得意满! “来人呐,将这两位好生照料,尽快送回郢都,向大王报捷!” 此乃灭国之功! 帅师伐国,执其君长献于御前!这是何等的赫赫功勋! 回到郢都之后,屈平必能得楚王重赏!届时屈原一脉,也必定全都扬眉吐气!稳压昭雎一头! 众将全都喜气洋洋——此战拓土千里,功劳巨大,人人升官不在话下。 恰在此时,只听门口一人高声道:“曲阳君芈良信使,请见柱国将军!” 屈平哈哈大笑:“快请!” 现在对于熊午良,屈平印象极好! 若不是熊午良用投石车大破建阳城,又在摇王的猛攻下守住了建阳城,此次攻越大战,少不了几番周折! 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怎么就被埋没了呢! 居然还都说他是什么废物纨绔! 踏马的。 连我这么聪明的人,当初都被谣言骗了! 等回到郢都,一定要向大王好好陈述熊午良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勋! 听说这熊午良,本来就和屈原大人关系不错……应当再好好拉拢,争取将他拉入我屈原一派!有这样前途无量的人杰,昭雎拿什么斗? 现在熊午良的信使来了,想必是来汇报——熊午良、武贲已经攻破了【琅琊】,淦翻那个吓劳资一跳的摇王了吧! 一个曲阳军士卒走入帐中:“柱国将军!” “我军已攻至羽山,没想到齐军竟然横插一手!我家主君已经杀了齐国使者,现在向柱国将军请示——是否攻击羽山?” “……好!”屈平抚掌大笑,却猛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哈?瞎?” 握草。 你把齐国使者给刀了? 就算齐国人犯贱,来摘桃子,你也不能和人家齐国起摩擦啊!万一真打起来咋办? 斩杀使者,这算是赤裸裸的挑衅!田辟疆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 我日。 熊午良,你也太虎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芈费又开始暗暗冷笑…… 这些天来,包括屈平在内的所有楚国将军都不乐意搭理他,他把这帐中的一众楚将都恨上了。 憋屈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听到了好消息! 熊午良,你不是狂吗? 你可真狂啊!连齐国的使者都敢杀!齐人能忍受得了这般羞辱?根本不可能! 齐楚之战,必定打响! 一旦开打,你熊午良就是罪魁祸首!就算侥幸保得一条命,也至少要被削爵,到时候在自己这个钟离君面前,熊午良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啊哈哈哈好爽! 此时,屈平的内心是崩溃的。 这熊午良闯了大祸还不自知,难道武贲也傻了吗?现在居然还来问自己,要不要进攻羽山? 人家不来打你,你就得烧高香了! “打什么羽山打羽山!传我命令,芈良、武贲所部按兵不动!未有本帅命令,切不可进攻羽山!” 屈平咬咬牙,反正漏子已经捅出来了,那自己就不得不给熊午良擦屁股了! “速派信使回郢都,将此间事报知大王!” “全军拔营北上羽山,与齐军对峙!” 就算真要和齐国人碰一碰,屈平也认了! 本来就是齐国人不要脸在先,要打便打吧!我大楚国虽然日渐没落,但也不是随便能拿捏的软柿子! …… “柱国将军有令!按兵不动!”报信的曲阳军士卒以最快的速度,又将消息传回了羽山大营。 武贲焦急地踱步。 齐国迟迟没有发动攻势,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必定不是把田与的事儿给忘了……对面的齐将田轸定然是在等田辟疆的指示,等到田辟疆的命令一到,这仗就要开打了! “高筑营墙,不可懈怠!”武贲对着三军士卒严令:“斥候要打起精神,一旦齐军有所动作,必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 和焦虑的武贲形成鲜明的对比—— 熊午良却懒懒散散,一点儿没慌…… 他有来自后世的上帝视角,自然知道,此时的齐国不会和楚国开战的。 要是给当今天下战国列一个排名,现在的齐、秦两国算是不相上下。 排在第三的就是楚国。 打个分的话,现在的秦、齐算是‘a’,楚国算是‘a-’,虽然实力有参差,但也都算是一流战国。 秦国要等到秦昭襄王即位,白起开始吊打天下的时候,才算是再度突破,成为‘s’级超一档的超级强国。 至于眼下,其他的赵、魏、燕、韩等国,都是‘b’或者‘c’之类的二三流战国。 如今楚国虽然没落,但也算是瘦死的骆驼,还是颇有几分实力的。 眼下齐国、秦国隐隐间有争雄之意,楚国这个老三的态度便尤为重要了。 在苏秦的合纵、张仪的连横谋划中,楚国都占据至关重要的地位——可以说,楚国的态度完全可以决定历史的走向。 可惜真实历史上的楚国反复站队,先跟着苏秦六国合纵伐秦,再然后跟着秦国的张仪眉来眼去…… 最后两边不讨好,给两边儿的老大哥都整急眼了,最后两位老大哥索性联手,一起胖揍了楚国一顿——即为几年后就会爆发的垂沙之战。 那一战,真真切切把楚国的头都给打歪了,楚国从垂沙之战后,从现在的‘a-’掉到了‘b’,从此退出一流强国地位,彻底沦为二流战国。 不过从现在来看…… 楚国这个墙头草还是很有地位的! 齐国一旦和楚国开战,那秦国可就偷着乐了! 齐宣王田辟疆是个颇有几分大局意识的明主,自然知道‘王不可因怒而兴兵’的道理。 肯定不会在这个微妙的时期,为了一个小小的中大夫的死活,来和楚国火拼。 况且,这次的事儿,本来就是齐国不厚道在先。 按照熊午良的推算,齐国多半会派个使者到郢都,把自己臭骂一顿,试图索取些赔偿。 双方一顿扯皮,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毕竟齐国也算是占了楚国的便宜——用一个小小的中大夫,换了【羽山】以北的越国领土,这样的买卖谁不乐意做? 只怪那煞笔田与摆不清自己的地位。 算是撞在熊午良的枪口上了。 无论如何,【琅琊】最后肯定是归齐国了,这次北伐摇王,虽然楚军一路上连夺几座城池,也算是得了不少实惠,但终究是未竟全功。 此时,熊午良望着山高林密的羽山。 阴险一笑—— 65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奶奶滴,反正齐国已经得罪了。 左右也打不起来。 干脆给你整个狠的,整个大活儿! 细细一想,那【琅琊】可是越国北部重镇,摇王的老巢,里边得有多少人口?多少钱粮? 熊午良那个曲阳县嗷嗷待哺,芈良公子连麻袋都准备好了,正等着捞一票大的。 这时候齐国来摘桃子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留下点儿代价,就想白白把琅琊吞走? “芍虎!”熊午良大声招呼一声。 帐门掀开,芍虎噔噔蹬走进来,憨厚一拱手:“主君,有何吩咐?” 熊午良阴险一笑:“今晚你带上几十个人,去林子里放一把火!” “我要把羽山给烧了。” “让狗日的齐国人暖和暖和。” 芍虎是个没脑子的莽汉,也根本不去想什么后果,果断地拱手领命:“诺,末将这便去挑些精干的人手!” “等等!”熊午良一把拉住芍虎,低声叮嘱道:“行踪谨慎些,别让别人看见了……” …… 已经是五月末了,林子枝繁叶茂,十分茂盛,也不是能轻易点着的。 但是蓄意放火的话,烧起来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夜半时分,羽山熊熊火起!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开来,不消多时,便隐隐听见了羽山深处,齐军的呼喊声…… 楚军士卒们被惊醒,迷惘地从营帐里探出头来,看着满山熊熊大火,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迷惑。 小心眼儿的熊午良微微一笑。 反正羽山以后是齐国的地盘,劳资也不用保护你们的青山绿水了。 今晚这一场大火,算是本君送给齐军的礼物! 芍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熊午良身后:“主君,办妥了!” 熊午良颔首表示满意:“干得好!没被人发现吧?” 芍虎憨厚一笑:“主君放心便是。” 两个武贲的亲兵大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了熊午良,赶忙拱手道:“君侯,武贲将军有请。” 熊午良来到武贲的中军大帐之中,只见武贲穿着一身布衣,发髻都没有扎好,显然刚从床榻上爬起来。 武贲一把拉过熊午良,焦急问道:“曲阳君,羽山大火是什么情况?” 熊午良一摊手,满脸无辜:“嗯……可能是齐国人不干好事,遭报应了?” 武贲满头黑线。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天刚刚黑的时候,此时站在你后边那个胸毛旺盛的货便领着三十个部曲,持着你曲阳军的铜玺,言辞凿凿说是什么熊午良嘴馋了,要出营打山鸡兔子去…… 奶奶滴。 守营门的军卒已经告诉我了,今天一整天,只有这帮货出去过。 这大火要不是你熊午良放的就有鬼了! 踏马的,这边还不一定能不能打起来呢,你倒是会火上浇油! 这要是让齐国人知道这一场烧山大火是我们楚国人干的,这一仗不打也得打了! …… 【羽山】地貌狭窄崎岖,没有平地——根本没有空间给齐国的三万大军摆开阵势扎营。 齐国军队既然要把守羽山,那必然是在林中驻营,营盘前后蔓延数里。 这一把火烧上去,够齐国人喝一壶了。 可想而知,现在的田轸必然是焦头烂额——这一晚过去,齐国人至少也要被烧死好几千。 武贲扫了一眼满脸无辜的熊午良,暗暗咂舌。 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小公子。 这厮的报复心太强了! 而且一肚子损招!看看左领军芈费那边,被这厮折磨得都要精神衰弱了! …… 屈平率领楚国大军抵达羽山,三军会师一处。 当初攻越的十五万大军,除去眼下驻扎在建阳的两万人,以及众多留守在各个越国城池的守备兵卒之外,此刻在羽山前面仍有十万之众。 由此可见,此番伐越,楚军的伤亡甚小。 要不是齐国人这边起了波澜,那定然是一场全胜。 屈平看着面前光秃秃焦黑一片的羽山,整个人都被干沉默了。 “齐国人何在?” “回禀柱国将军,齐军撤出了羽山,后退二十里扎营。”武贲如是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边上的熊午良,决定永远把这个放火的秘密藏在心里…… 屈平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打不起来了。 羽山光秃秃一片,已经没有什么设伏之类的机会了。 如今双方隔着一片焦黑的羽山,彼此间连通的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若是谁想发动进攻,必须列成长蛇阵从山路穿过,然后直面已经严阵以待的敌军。 正可谓是谁攻谁吃亏。 正如屈平的预料,齐楚两军静坐一个月干瞪眼,谁也没有动作。 大概一个月之后,来自郢都的使者带来了楚王的命令——以羽山为疆界,与齐国共分越国;同时命令屈平班师还朝。 对于齐国中大夫田与的死,连提都没提一句。 正如熊午良当初所料想的一模一样。 屈平于是下令,武贲领兵一万,继续驻守在羽山南麓筑城,以防齐国人出尔反尔偷袭。 其余楚国大军拔营起寨,得胜班师! 这一战,鲸吞越国!生俘干王、烈王! 羽山以南,原属于越国超过百分之八十的领土,皆被楚国化为己有。 只有羽山以北的小块儿土地,被不要脸的齐国人分割走了。 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自然是人人都在此战中捞得舒舒服服。 就连最普通的楚军士卒,兜里也揣了几件金铜财物——而且等回到郢都,楚王肯定还会大肆封赏。至于不幸死伤的士卒,也会得到喜悦的楚怀王慷慨的抚恤。 可想而知,整个楚军大营一片欢声笑语,人人满意,各个开心。 要说在此战中亏得裤衩都赔没了的,放眼整个十五万楚军……估计也就一个人而已。 …… 临拔营前,熊午良奋笔疾书,写得书信一封。 “楚曲阳君良拜会越王姒惊,见字如面——” “汝女姒仪在我手上,若想安然无恙,请备齐三万金财货,尽快送至曲阳县。” 熊午良将笔一收,将书信递给一旁侍立、嘴角正不断抽搐的钟华:“拿着,派两个精干的人,送到姒惊手里。” 钟华脸都黑了。 甚么‘见字如面’。 越王姒惊看到你这信,得把你想象成什么嘴脸? 太丢人了! 自家这主君虽然无良,但是对身边人都极好。姒仪在家里从来没受过什么苛刻虐待,虽名为熊午良的丫鬟,实际上吃饱穿暖整日在日渐繁华的曲阳城逛街消费…… 现在却跟人家爹说什么‘若想安然无恙’……这纯属是敲诈啊! 熊午良抬起头,注意到了钟华的无语,便一摊手,义正言辞—— “羽山以北,虽然名为越国姒惊治下,但不出一两年,就是人家齐国的地盘了。” “你看这钱粮财货,姒惊留着也是便宜了齐国,还不如接济接济我这个穷女婿。” 在得知摇王名叫姒惊时,熊午良整个人都震惊了。 估计蹲在曲阳的姒仪也想不到,他爹在兵荒马乱的越国混得还挺好,现在都混成越国的大王了。 虽然是个随时会被齐国吞并的傀儡,那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啊。 富有的老丈人接济一下穷女婿,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钟华看着自家主君的坦然无耻,整个人都麻了。 66 郢都论功 骑着快马的骑士在马背上颠簸,一路狂飙。 骑士背插羽翎,一看便知是军中信使,引得路边的农夫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正是屈平派来向郢都报信的骑士。 对于前线的大胜和战果,楚王当然早就知道了——但那些捷报只是简略的一两句话,简单阐述一下战况和大军所在的位置等关键信息。 而这次,传信的骑士带来的乃是功劳簿和战争的具体经过等一大堆文件。 这些东西要赶在大军班师之前,尽快送往王宫。 如此一来,就可以让楚王和朝堂众臣提前评阅一番,商讨一下如何赏赐。 这样等到大军抵达郢都的时候,正好可以当众论功行赏,鼓舞军心民心。 …… 楚王芈槐的心情极好。 前两年被张仪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又被秦国按着头在丹阳打了一个大败仗,整个大楚一片低迷。 甚至很多人都在暗中说,当今的楚王槐是一个很好忽悠的蠢货。 如今又如何?楚国不声不响,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 拓地千里!这可是少有的大捷! 单凭这一功绩,芈槐自认自己这辈子可以算作一个明君了…… 吾乃开拓进取之君! 此时的楚怀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完全忘记了就在前两年,秦国刚从自己手里夺走了千里肥沃之地…… 咳!言归正传! 楚怀王已经知道了屈平大捷的消息,但是对于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谁的功劳有多大,还并不清楚。 此刻,他焦急地等待着能够送来这些细节的信使。 屈平等一众大将为我大楚国立下如此大功,自然要大赏一番!让群臣看看,我芈槐是个有功必赏的明君!给群臣树立正面典型! 号召群臣,向这些接受表彰的劳动模范学习。 以后更加勤勉努力,给我芈氏集团认真打工! “大王,柱国将军的使者到王宫门口了。”一个内侍低垂着眼眉,进来禀报。 楚怀王一激动,噌地站了起来! “快请!” “等等……把太子也叫过来!” 楚怀王决定身体力行,让太子芈横学习一下如何为臣子论功行赏,提前感受一下君王的驭下之道。 …… 政事殿。 楚王坐在王位上,太子芈横则坐在下手。 背插羽翎的信使走入大殿,毕恭毕敬地向着楚王和太子行礼,然后将手中托盘里的书简双手呈上。 楚怀王满脸期待地翻开记功书简,慢慢翻阅,一旁的信使则低声在旁,对书简上的内容加以补充解释。 乍翻开一看,楚怀王只感觉有个名字似乎出现的频率极高! 哈? 曲阳君? 这不是我那废物侄子吗? 楚怀王细细一看,张大了嘴! 在这厚厚几卷竹简之中,熊午良的名字被大篇幅地提起!言谈之间,屈平对这个小曲阳君似乎推崇备至! 献投石车,助屈平大破建阳城…… 在建阳城以寡敌众,坚守七日…… 又挥师北上,连破【广北】、【九平】、【羽南】三县…… 最后,屈平又中肯地表示:熊午良的曲阳县圆满地完成了后勤保障工作、有力地支持了大军的一路顺利挺进、为本次战役的最终取胜取得了关键性作用云云…… …… 楚怀王人都看傻了! 整篇记功簿,描写熊午良的篇幅足足占了四分之一! “拿去看看。”楚怀王将竹简递给太子芈横。 芈横翻开一看,嘴都合不拢了! “这……所言俱实?” 信使恭敬地下拜道:“太子殿下哪来的话,此乃军报,岂敢有假?” 我去,我这个族弟这么猛! 一时间,太子芈横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羡慕熊午良能在这样一场伐越大战中大出风头。 佩服熊午良不但将他的那个曲阳县治理得安居乐业,而且还有这样一手带兵打仗的本事! “未曾想我这族弟竟有这般本领!”芈横笑了起来! 这样一个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民的少年人,竟然被众人认为是纨绔废物! 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这叫什么?这叫人才啊! 历代明君,身边都有倚重的名臣良将,譬如楚武王有斗廉;楚成王有子文、成得臣;楚威王有昭阳;楚悼王有吴起…… 熊午良,乃吾之吴起也! 等日后本太子即位为王,曲阳君芈良就是寡人的肱骨重臣! 看着太子震惊的表情,楚怀王不禁哈哈大笑:“芈良进步颇大,若是寡人的王弟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含笑九泉。” “当初寡人将他留在宫中听政,对他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终于起到了效果!” “熊午良,有寡人年轻时的风范!” 楚怀王又看向太子芈横,淳淳教诲道—— “芈横,你与熊午良乃是兄弟,一向亲密。” “日后更要好好亲近,等以后你当了大楚的王,这就是你的心腹重臣啊!” 太子芈横点头,唯唯称是。 楚怀王大笑两声:“内侍何在?” “召群臣进宫,寡人要与众卿商讨如何论功行赏!” …… 很快,楚国群臣悉数来到政事堂中,见楚王早早就坐在主位上等待了,不免都有些错愕。 见群臣已经到齐,楚怀王便挥了挥手,示意开始。 “今日召群臣前来,是为讨伐越国之后,为诸功臣论功行赏之事……” 众臣兴奋起来! 站在屈原一方的变法抗秦派,眼睛都亮了起来! 此次伐越,主将屈平乃是屈原的族弟,此战之后,变法抗秦派的地位必将大大上升! 而昭雎那边,脸色则有些不太好看。 楚王芈槐身侧,一个内侍举起屈平送回来的竹简,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众臣听着听着,都错愕起来。 芈良?此乃何许人也? 哦想起来了,熊威的独子,去年新承爵的曲阳君。 不是说这是个惫懒货色吗?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呢? 倒像是此次伐越之战中,能独挡一面的中流砥柱! 昭雎越听,脸色越不好看。 这个熊午良,当初在政事殿上一席话,便坚定了大王抗秦的决心,让大王在选择外交路线的时候倾向了屈原的变法合纵抗秦思路。 此番跟着屈平打仗,居然被屈平如此推崇。 此人,就算不是屈原一党,也必定是和屈原一党走得热络。 如此一个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着实是个威胁! 更别提熊午良这个倾向偏向屈原的不确定因素,还是太子芈横信赖的亲信(太子去曲阳县围猎,还和熊午良并肩收拾了芍湖盗,众臣皆知),日后必定位高权重……早晚是个祸害! 昭雎思绪之间,内侍已经念完了。 殿中众臣齐齐拱手道贺:“大楚平定东患,拓地千里,臣等为大王贺!” “大楚万胜!” 楚王威严地轻咳一声:“为我大楚国流血立功的将士,寡人必不会苛待!” “此战之中,所有死伤将士,抚恤一律从优!” “所有军卒不分出身地位,按照战场功劳之大小,俱有赏赐!” 随后,楚王又与群臣商讨了屈平等一众将校的赏赐。 俱各有赏,而且基本全是重赏,可见楚王确实为此战大悦。 终于,谈起了后军主将熊午良…… 众臣都将目光投向了楚王——熊午良在这一场伐越大战中居功甚伟,到底要如何封赏,还得楚王先开口定个基调。 此人乃是王族公子,又已经是封君,也算是赏无可赏。 估计,也就是赐些钱帛罢了。 楚王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拓土千里,本就是大功一件,曲阳君芈良在此战中战功卓著,更有鼎定胜局之功——寡人决意,为曲阳君拓张封地!” “除了曲阳县之外,再将【平阿】、【山桑】两县,划给曲阳君做封地!” “上述两县之民,尽为曲阳君食邑。” 此言一出,满殿安静。 众臣脑子飞速旋转。 【平阿】和【山桑】两县,都与曲阳县接壤,地处曲阳县以北。 乍一听,这赏赐有点离谱——这可是两县之地!就这么划给曲阳君熊午良那个毛头小子了? 但细细一想,大多数人也能接受! 楚王说的这两县,土地大多都是山地,很少有平整的良田。 而且这两县的人口也很少,加起来也就一千户左右,老弱病残都算上,满打满算一共也就五六千人口。 和曲阳县这种坐拥三千户、近两万人的大县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 况且熊午良的确是立了大功——要是没有熊午良守住了建阳城,屈平的十五万大军能回来多少还是一说,更别提如今的酣畅大胜了。 和拓土千里、得民数十万相比,平阿和山桑这贫瘠的两个县,实在算不得什么。 再说,人家芈良公子本身也是王族近脉,楚王要给他加封地加食邑,算是人家王族的家务事儿,诸位大臣也懒得插嘴。 合理起来了。 众臣开始缓缓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意见。 “大王英明。” “如此奖赏,确实合情合理。” “既没有赏赐过于丰厚,也没有寒了有功将士的心……” 这时,却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只见一人上前一步:“大王,芈良公子毕竟年幼,如此封赏,老臣以为对于少年人来说还是过重了,还请大王三思……” 67 封地的变化 众人向发声之人看去。 赫然是令尹昭雎。 满殿群臣面面相觑——这曲阳君熊午良,什么时候得罪了昭雎这老狐狸? 昭雎一党眼见老大昭雎已经率先开团了,立刻紧跟:“臣等也认为,如此奖赏太过了!请大王收回成命。” 打眼一看,殿中至少站出来了十多个大臣,如此齐刷刷地反对,倒也是让人心头一震。 楚怀王一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眼见这么多大臣站出来,不由得也踟蹰起来。 昭雎摇着脑袋,沉声说道:“曲阳君虽然略有微功,但大王的赏赐,有点过于丰厚了!” “芈良公子毕竟还年轻,如果小小年纪就封四千户,那今后再立功,又如何赏赐?” “况且,芈良公子在战场上擅杀齐国使者,差点引得齐楚两个大国开战……” “以老臣之间,不如功过相抵,给予口头褒扬也就是了。” 昭雎一党纷纷点头称是—— “然也,老令尹说得对!” “口头褒扬,足够了!” “小小年纪便闯下大祸,以臣看,不但不能赏,还要好好惩戒一番!” …… 当时熊午良把齐国中大夫田与杀了,很是吓了楚国群臣一跳。 生怕那个雄心勃勃的齐王田辟疆,以此为借口大动干戈。 好在最后齐国息事宁人,派个使者来郢都来谈【琅琊】的事儿,顺便骂了一顿熊午良,此事也就作罢了。 屈原在一旁撇了撇嘴。 他最看不惯昭雎一党这假模假样的做派! 当初熊午良杀了田与,昭雎一党几乎是弹冠相庆。 因为一旦齐国与楚国开战,楚国自己抵挡不住,几乎必定要与秦国联手。 这就符合了昭雎一党‘联秦’的外交主张。 如今这帮人看齐楚没打起来,又腆着脸将此事作为罪名,安在熊午良头上。 屈原猛然站起,对着昭雎等人大声说道—— “以屈某之见,大王的封赏并无不妥!” 朝中众臣纷纷侧目。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往常楚王的什么决定,一向是老昭雎老奸巨猾,一力拥护;而屈原往往仗义执言,当面驳斥,最后经常惹得楚怀王老大不开心。 今天反还倒过来了! 老狐狸昭雎对楚王的决定一反常态地坚决反对,而一向唱反调的屈原倒还紧密团结在楚怀王的领导下了。 屈原沉声道:“伐越之战,从头到尾都是我大楚军队与越人拼杀——那齐国人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巧取豪夺了羽山以北的故越国领土。” “如此行径,虽名为大楚友邦,实为仰仗国力,欺凌大楚!” “我楚国忍痛将羽山以北许给齐国,乃是弱国面对强国一时权宜——我等楚臣,正应该对此痛心疾首,引以为奇耻大辱。” “又怎能在朝堂之上,公然维护齐人,反而攻讦自家之功臣?” “以臣之见——熊午良杀齐使,杀得好!杀出了我楚人的骨气!” “若是屈某在羽山领兵,也定然与芈良公子一样,杀了那占了便宜还要耀武扬威的齐人,让天下列国看看,我大楚不可轻侮!” …… 兵出越国的时候还是四月初,现在已经是六月末了。 虽然攻越之战总体上打得顺风顺水,但也打了将近三个月。 按照楚国的规矩,大军班师的时候,各贵族封君要各回领地,不得径直随大军返回郢都——这是避免某些心怀不轨的封君企图带兵作乱,带着自家亲兵以胜利班师的名义直捣首都。 大军班师至钟离县,芈费带着自家部曲,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大军。 等待他的,是一个被搬空了的封地…… 等行至曲阳县,熊午良也要脱离队伍了,特地来到中军向屈平等众将拱手作别。 屈平笑眯眯地看着熊午良,还了一礼:“君侯回去好生歇息,大王的封赏想必不久就会送到。” 熊午良轻咳一声,义正言辞:“芈良身为大楚公子,为大王效力乃是本分。” “还谈什么封赏!” 屈平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熊无良是什么人,我们都已经看穿了好吧? 这一路上,你一边行军一边搜刮,你当我不知道? 你裹挟了多少越国平民到你的曲阳县?少说也有上万人了吧! 论起此战的收获,就连我这个柱国将军也赶不上你这小子!你是真真的盆满钵满啊! 屈平倒也没有拆穿:“君侯高风亮节,屈某佩服。” “今日一别,来日郢都再会!” …… 五百曲阳军、五百芍湖军脱离了大军,跟在熊午良身后,径直奔向曲阳方向。 一个个兜里多多少少都揣了些财物,自然是满面春风,欢声笑语不断。 这一战,曲阳君的这一千部曲伤亡无几,仅有的少部分伤亡是在坚守建阳城的时候出现的。 不过也没什么担心的——熊午良对于麾下部曲的待遇极好,抚恤极高。就算伤残,也可以到工业园区或者农庄里当个小干部,从此过上快乐的生活。 一千部曲满载而归,个个笑意盈盈,满心期盼着回家见到老婆孩子,将怀里的‘越(金)国(铜)特(细)产(软)’亮出来,好好在婆娘面前炫耀炫耀。 熊午良也是心情极好。 “前面便是我曲阳地界了!”钟华喜道。 进入曲阳地界,肉眼可见地,两侧的庄稼更加繁茂起来! 今年又将是一个大丰年! “噫?”熊午良突然从车上蹦了起来! “停车!停车!” 钟华、芍虎、召滑等人刹车不住,所乘的车子差点儿撞在熊午良的车屁股上! 熊午良一个翻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君侯,怎么了?”召滑关切地问道。 熊午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用手抚摸着地面。 只见这地面整体呈青灰色,坚硬平整,如同一整块长条状的石板一般蔓延至视野尽头! “握草,石二把水泥整出来了!”熊午良大喜过望! 熊午良是土木工程专业的高材生,要是给他相应的材料,熊午良分分钟能在这个时代搞出一个摩天大楼,甚么纣王的摘星楼都得在这个‘奇观’面前当弟弟。 但是若是没有成车的水泥和钢筋等材料,熊午良也无能为力。 他是个工地头子,并不是材料学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在离开封地去前线之前,熊午良特地把石二叫到自己面前,给了几个需要点亮的科技树方向—— 在工地建材一方面,熊午良着重描述了一下水泥的特征,并且将自己记忆里的水泥配方通通告诉了石二。 他知道,土法水泥的原料是石灰石、粘土、炼铁用剩的矿渣等等,但具体的比例却不清楚。 没想到,石二居然这么靠谱! 不但搞出了水泥,还很聪明地将水泥用于铺路! 可想而知,水泥已经实现量产了! 对于熊午良的兴奋,召滑有些不明所以—— 68 您的好友:基建狂魔已上线 “主君是在为这路面惊诧?”召滑有些迷惑。 “此物名叫‘水泥’,召某在曲阳县为大军筹划辎重的时候,便见识了此物的神奇。” “那石二当时便决定——在工业园区内开设水泥厂。如今数月过去,想必这水泥厂的生产能力已经颇为不俗。” 听着召滑的话,熊午良无语地扫了一眼召滑。 我一个混工地的,还不知道这叫水泥? 你当时就知道曲阳县搞出水泥了,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召滑倒还真不怎么在意——这水泥铺装的路面,倒确实是坚实稳固,即便是雨天,也无需担忧泥泞路面或者泥点飞溅等问题。 但也就是能比夯土路面强上不少罢了,值得这么激动吗? 看面前这熊午良的样子,几乎要冲着这水泥路面磕几个头。 至于吗?! 看着满脸不明所以的召滑,熊午良严肃起来! “这水泥的作用,远不止铺路!” “若能在水泥之中,加入秸秆、碎石等物,完全可以用这水泥修筑民房!” 见召滑等人还是一脸不以为意,熊午良微微一笑:“这水泥,还能用来修筑城墙!” 此言一出,钟华、芍虎都坐不住了! 召滑也是悚然一惊! 对啊!这水泥方便携带,又易于成型。 相比于用夯土筑城,水泥不但更加方便快捷,而且坚不可摧! 想象一下,一座通体由水泥筑造的城池,箭射不穿、石头砸不烂…… 实乃兵家利器! 钟华猛地一拍巴掌:“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召滑却脸色凝重起来:“主君,这水泥的配方,万万不可外传!” 熊午良抚掌大笑。 有了水泥这种神兵利器,自己这个土木老哥才算是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了! 有了水泥,熊午良可以放肆地修路筑城搞建设……三年实现村村通,五年赶英超美……阿不,是赶超齐国秦国…… 基建狂魔的本能,可是刻在劳资血脉里的! …… “主君回来了!” “得胜班师了!” 曲阳县迅速沸腾起来! 前些天,大批大批的辎重囤积在曲阳城,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为了工钱去做民夫,推着小推车往东边儿跑。 所有人都知道,在曲阳县东边儿,楚国正在打一场大仗! 而曲阳君熊午良和曲阳县的一千子弟兵,也参与到这场大战中来! 说实话,对于这种大战,曲阳人是有心理阴影的。 当初熊威老大人也是带着八百曲阳子弟兵去打这样的一场大战,结果最后,只有三十来个伤痕累累的老兵活着回来。 而死去的子弟兵,连尸体都没能运回来。 如今,又是一场大战…… 战况如何?伤亡多少? 虽然前线捷报连连,战利品一车又一车地往回运……但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 如今仗打完了,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大捷大捷!”有人狂奔着,高声欢呼:“一千部曲盔明甲亮,伤亡寥寥无几!” “马上就要到曲阳城了!不信自己去看!” 整个曲阳城哄嗡一声,买卖也不做了,店铺也关门了,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向着城门方向涌去。 曲阳县有三千多户,相当于每三家就有一个年轻男人上了战场。 谁还能坐的住? 赶紧去城门迎接!看看自家的亲眷,有没有活着回来? …… 花团锦簇,民众相拥。 熊午良的一千子弟兵从城门而入,享受了民众夹道欢迎的待遇。 所谓眼见为实。 一千曲阳子弟兵,果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那个善待平民的好主君芈良,也活得好好的! 围观群众自发地欢呼起来,庆贺大军得胜还家! “大楚万胜!” “得胜还家!” 熊午良身后的一千部曲,也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挺胸抬头,走得神采焕发,铮亮的甲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有寻到自家丈夫、兄弟的围观群众,更是拼命挥手,大声打招呼。 军卒们见了亲眷,更是眉开眼笑。摸摸怀里藏着的越国特产,腿还跟着队伍走在路上,心则已经飘飞到家人身边了。 好一副热烈景象。 “吾等拜见主君——恭贺主君得胜还家——” 曲阳君府前,包括石二在内的一众留守曲阳的大小官吏,冲着熊午良的战车深深鞠躬行礼。 熊午良从车上跳下,先是勉励了石二等人一番,然后回过头,冲着身后的部曲道—— “尔等各自回家,五日后再回营即可!” “一应赏赐、抚恤,皆由召滑先生审批,五日之内,必然发到二三子家中!” 众军卒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芈良大人真是大大的好人呐! 知道我们回家心切! 围观群众们也欢呼起来:“主君万岁!” 只有召滑眼角一抽…… 一千部曲,各自计算战功、评定奖赏等级、按照户籍所在发放抚恤或者赏赐……五日内完成。 我日。 拿脚趾盖想都知道,休想让熊午良帮甚么忙,那厮就是一甩手掌柜。 真是把我召滑当驴使啊! 不过……这心里吧,舒舒服服的,一股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多干活儿!年轻人多干活儿成长得快! 干劲十足! …… 恰在此时,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一个身穿土黄色衣袍的无须男子驰骋而来。 熊午良打眼一看便知,此乃郢都王宫中的内侍。 “大王赏赐到……”那内侍滚身下马,先是冲着熊午良恭敬行礼:“拜见君侯,请君侯接王命……” “伐越之战,曲阳君芈良出谋划策,力战敌寇,有鼎定胜局之功……” “着将【平阿】、【山桑】二县,划为曲阳君封地,二县之民户,尽为曲阳君食邑!” 这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熊午良。 年纪轻轻,便受封总计近四千户! 此人竟能让昭雎、屈原这两位大臣,在政事殿争执不下,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能得楚王的拍板重赏。 要是不被昭雎整死的话……日后前途无量啊! 围观群众兴奋起来,虽然这些平民都不太知道平阿、山桑是什么地方,离曲阳远不远……但是这是加封,众人还是清楚的! “大王英明,大王万岁!”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大为喜悦—— 69 规划 熊午良从越国回来,腰包鼓了一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要说唯一欠缺的,就是地盘还不够大。 如今算是打瞌睡就来枕头! 这【平阿】、【山桑】两县,就在曲阳县的北边,和曲阳县连在一起,方便管理。 楚怀王,你真是我亲舅! “芈良多谢公公传诏……”熊午良客气地对着内侍颔首致意:“钟华,赏!” 钟华答应一声,大手一扬,码出一排金饼(铜)。 内侍得了赏赐,欢天喜地地道谢两声,便向熊午良拱手告退。 召滑、钟华、芍虎等亲信一齐向熊午良拱手道:“恭贺主君!” 地跨三县,食邑近四千户……熊午良已经是楚国境内排得上号的大封君了! 众人将熊午良簇拥到府中,然后纷纷告退。 都是有家室的人,眼下时隔三月终于回到了曲阳,都想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 熊午良将众人送别,然后看向召滑,亲切嘱咐一声:“召先生,也早点把您的家眷从郢都接到曲阳来吧。” “等来了曲阳,芈良定要为先生的家眷接风洗尘!” 召滑答应一声,然后便拱手道:“君侯自去休息便是,召某还要为君侯的部曲统计赏赐和抚恤,千头万绪颇为繁杂,既有五日之限,须得尽快着手……” 熊午良笑颜如花:“我不打扰,我不打扰!” “辛苦了!” 真是我的好员工啊!这样自觉加班、以公司为家的好员工从哪里找! 不像某些躺平的老油条!一让他们多加班就喊累! 不努力奋斗能创造财富吗?能有美好生活吗? …… 熊午良揉搓着姒仪的脸蛋。 姒仪满脸通红,声若蚊蝇。 “来,给我按个小摩!”芈良公子邪邪一笑…… 一段时间后。 心满意足的熊公子从卧榻上翻身而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姒仪说道:“咳,那个……” “你爹没死!” “啊?”姒仪美目圆睁,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公子,你有我爹的消息了?” 姒仪从越国离开多年,当初被迫离开的时候,越国的政治斗争正是激烈的时候。 姒惊当时处于不利地位。 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消息,姒仪一直以为姒惊早早便离世了。虽然恳请熊午良打听一番,但是心中也没抱什么期望。 如今突然听闻亲人的消息,姒仪真是又惊又喜。 熊午良干咳一声—— 倒不是想卖关子。 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给姒惊写的敲诈信……心中有些三分忐忑、三分心虚…… 这姒惊,倒也真是个人物。 劣势时韬光养晦,瞒住了所有人,再伺机而动,一动便是夺命招数。 要是换一个人守建阳城,说不定还真被他夺了去。 也就是他倒霉碰上了自己,被自己的火力压制大法一通降维打击,打得没脾气。 可惜,这个能人也是生不逢时,要是放在十年前,说不定又是一个中兴之主。 可惜现在,先是姒无疆千里送人头,然后是越国起内讧,再又是齐楚瓜分越国…… 就算这姒惊有天大的本领,如今也不过是齐国的玩具罢了。 基本没什么翻盘的可能了。 按照历史,不出几年,姒惊的这个‘伪越国’就会被齐国吞并,成为齐国的郡县。至于姒惊这个临时越王的下场,历史上倒没有记载。 估计齐国人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你爹挺牛的。”熊午良想了想,如是说道。 “现在算是【琅琊】那一片儿的老大吧……” 看着姒仪期待的眼神,熊午良真不忍心先给她希望,再让她失望。 咦? 熊午良突然心中一动…… 或许,自己能做些什么……不但能尝试着保一保这个便宜岳父,说不定还能对自己的封地发展有所助益…… …… 数日之后。 一众心腹齐聚书房。 如今的熊午良麾下,终于算得上人才济济了。 召滑、钟华、芍虎、石二这四大金刚,各有才能,正是有这些优秀员工的奋斗,才能让熊午良开宝马……阿不,是当甩手掌柜。 “君侯,一千部曲的赏赐和死者的抚恤,都已经如数下发——伤残者按照您的要求,也都安排到工厂和农庄里的某些岗位上了。”召滑率先汇报道。 召滑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 显然是这几天连轴加班儿,强度不小。 熊午良有些惭愧,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口快,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什么‘五日内送到’的胡话,害的召滑这几天上了不小强度。 “咳咳,”熊午良干咳两声,勉励道:“做得好!” “继续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然后,熊午良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几捆竹简,笑道: “这一次攻伐越国,耗时三月——” “从越国带回来的人口,足有三万多人!” “至于钱粮、财货、漆器、铜铁等物……总价值保守估计也有两万金!” 众人都眉飞色舞起来。 再算上某赌神赞助的一万金,这一趟,至少捞回了三万金! 这可是一笔巨款! 短时间内,应该不用为缺钱的事儿担忧了。 熊午良笑道:“最大的收获,是楚王给本君封赏的土地!” 今后,熊午良这个曲阳君,封地便不仅限于曲阳了。 而是曲阳、平阿、山桑三县! 召滑轻咳一声,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君侯有所不知——” “平阿、山桑都是县城固然不假,但这两县实在穷得发指。” “耕地面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因此,人口也少得可怜——两县加在一起,也就只有六千人左右。” “这样两座县划归君侯所有,虽然土地面积增大了,但是对于总体实力来说增长不大——若是遇了灾年,恐怕这两县还是个累赘……” 钟华、芍虎、石二面面相觑。 心也沉了下来。 熊午良却微微一笑—— 耕地面积小算什么? 咱曲阳县什么时候指着土地里的庄稼吃饭了? 不就是穷吗? 我熊午良别的不会,搞建设还是有一手的! 曲阳县涌进来数万越国平民,熊午良正愁怎么安置呢,如今多了这么一大块地广人稀的地盘,岂不是恰到好处? 看劳资来一手建设美丽山村…… “既然大王将这两县封给了我,本君就要将这两县治理得至少不逊于现在的曲阳县!” 召滑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 曲阳县,那可是一个奇迹! 那平阿、山桑两县穷得叮当响,连平整的田地都没有,怎么建设? 我知道你芈良公子确有磐磐大才,但看那两县的情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钟华等人也明显不信。 熊午良看出众人的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钟伯,明日给我备车,本君要视察新封地!” …… 70 大干快上搞建设 翌日清晨。 熊午良没有让钟华及曲阳军士卒护送自己北上视察新封地,而是让芍虎带着二十名芍湖军士卒跟随。 一来是因为钟华这段时间要忙活府里的事务。 二来,熊午良也在这次伐越大战期间,注意到了曲阳军、芍湖军之间隐隐存在的矛盾。 适当的矛盾有助于加强竞争、培养两支部曲的凝聚力——熊午良有意扶持这种暗暗较劲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因此他并不想有意偏袒曲阳军——像是这等护送出巡的任务,往常定然是要安排给曲阳军亲卫的。 但是这次,偏偏就让芍湖军出动。 总之,就是一碗水端平,促进共同进步。 “平阿县官湖聪,拜见曲阳君大人……”平阿县的县令早早就得知了熊午良的行程,特地来到这里等候。 对于这个新主君,湖聪很是好奇! 听说,这位新主君一直背负纨绔的名号,却在伐越大战中一战成名。 论宠信,这是楚王公然偏袒的侄子。 论出身,故曲阳君熊威大人之独子,实打实的王族近支,四千户大封君。 论潜力,这是太子亲信的近臣…… 看上去一切都好,但偏偏为了这个人,竟让屈原、昭雎两党在朝堂上公然吵作一团…… 这样的离谱小公子,恐怕整个楚国都找不出第二号人来…… 也不知如今平阿县划给了这位小曲阳君做封地,对平阿人来说是福是祸…… 心念及此,湖聪不免有些忐忑地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伸手作虚扶状:“县令不必多礼。” “请主君随我来,进城说话。”湖聪恭谨地拱手说道。 熊午良一行人跟着湖聪进入了平阿县城——见惯了车水马龙、富庶丰饶的曲阳城之后,这平阿县城显得格外寒酸。 城墙破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与当初的曲阳城别无二致。 众人进入城主府,这里同样很是朴(寒)素(酸)。 除了必要的设施之外,其他的装潢什么都没有。 众人落座,新领导熊午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 熊午良也懒得卖关子,开门见山地发问:“湖聪县令,本君有一事不明。” “在来的路上,分明有不少平整的土地。” “为何荒废,不用作开垦农田?” 熊午良的下半句话没说——难道是你这县令玩忽职守? 在芈良公子的眼光里,那些土地看上去松软肥沃,若是稍加开垦,必定都是上好的良田。 难道这些平阿人不知道劳动致富的道理? 放任那些土地荒芜! 以前怎样无所谓,以后可不兴这么歇着了。 湖聪轻咳一声,面色沉重:“主君有所不知——” “我这平阿县,确有许多平整土地。” “但这些土地,都在淮河边上——这淮河几乎每年夏季都要发水灾,边上的土地谁敢耕作?” “要真是种下了种子,一场大水之后,便是血本无归也……”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难道你们就不曾筑坝防汛?” 说到底,还是不作为! 湖聪苦笑着摇摇头。 “试过。” “前后多任县令,都尝试过修筑堤坝,抵抗洪水。” “但是这堤坝,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汹汹淮水。” “只要汛期一来,这堤坝就会被大水冲垮……因为这些堤坝蓄高了水势,反而灾情还要更重些。”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修堤坝了,只能三令五申,命平阿人远离淮水。” 熊午良悟了。 就是水太大,泥土堆砌的堤坝顶不住。 归根到底,还是堤坝的强度不到位!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了……如今曲阳的工业园区水泥产量大大滴有!泥土不行就用水泥! 还治不了你了? 见熊午良表情放松,湖聪以为熊午良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赶忙提醒一句:“公子,切不可粗心大意。” “这淮河周围虽然平地极多,又十分肥沃……但万万不可让百姓来垦荒啊!” 没曾想,熊午良竟然大大咧咧地一摆手:“无妨。” “只要修筑更结实的堤坝就好了!” “用不了一两个月,我就能让两岸数十里从此变成肥沃良田!” 湖聪闻言,大惊失色! 握草,你是不是虎啊? 都告诉你了,前几任县令都试图修过堤坝。 你以为他们都不如你?不知道堤坝要修筑的牢固一些? 问题是,这泥土不管堆得多厚实,也挡不住啊! 怪不得郢都的人都传言说这熊午良不学无术! 估计在越国那边打得什么胜仗,也都是侥幸罢了! 湖聪是一个扎扎实实干实事的地方官,对于熊午良这样喜好夸夸其谈但不干人事儿的纨绔公子说的话,向来是懒得辩驳的,以往全当放屁罢了。 你要是和这种纨绔公子哥儿讲理吧,要是自己辩驳赢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 到时候再把自己打一顿,可没地方说理去! 但是此时,这个糊涂的熊午良说的话,却涉及上千百姓的身家性命! 湖聪咬咬牙,仗义直言—— “主君,万万不可!” “您以为,前面几任县令都没想到筑更结实的堤坝吗?” “如今眼看就要到夏季了,一旦水势袭来,两岸数十里都将被淹没在大水之中!到时候饿殍遍地,苦不堪言!” “湖聪恳请公子,听我好言相劝,不要罔顾贫苦百姓的性命!” “他们可都是您的食邑啊!” 哦? 熊午良有些诧异地扫了一眼湖聪。 这倒是个好官。 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敢于反驳权贵——尤其是熊午良这种流着王族鲜血的大贵族。 在楚国,贵族整死非贵族,是不受肉刑处罚的。 也就是说,这湖聪要是惹怒了自己,自己把他一剑宰了,也不会付出什么大的代价。 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百姓向自己直言相劝…… 无论这湖聪能力如何,至少品德完全够用! 熊午良起了爱才之心,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道:“湖聪,本君任命你仍为平阿县的县令,继续替本君管理此县!” “至于修筑堤坝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用不了多久,本君就会从曲阳县调来工匠,修筑结实的堤坝!” “到时候,淮河两岸,会有数十里良田!” “从此以后,淮河的收成便不用担心了!你只需要将民众集结起来,以‘农庄’的形式让他们在淮河两岸定居就好。至于什么是‘农庄’,回头你就知道了。” 湖聪急了。 我真踏马……日了狗了! 这曲阳君怎么不听劝呢! 看来不狠骂他一顿不行啊。 为了黎民百姓,劳资这条命不要了,豁出去了—— 71 本公子最讨厌摸鱼员工了! 湖聪的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悲壮! 自古以来,都有为民请命的好官!难道今日,本县令就要在熊午良这个狗官面前退缩吗? 想一想水灾中受苦受难的百姓。 今日,就让我为了万千黎民,仗义执言,怒怼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混蛋! 豁出去了! 湖聪气沉丹田,准备开骂—— 熊午良却已经站起身离开了。 留给湖聪一个潇洒的背影。 熊午良知道,多说无益。 此时再怎么争辩,也不会让这个耿直的湖聪信服……只会让自己平白无故挨一顿臭骂。 索性掉头就走,用事实说话! 一行人继续北上,直奔山桑县。 …… 山桑县令周宗,眼下正喝的酩酊大醉。 愁啊。 这个山桑县虽然不大,也并不富裕,但好歹也有好几千人口。 自己在这里,可谓是天高皇帝远……阿不,是天高楚王远。 这些年来,周宗在山桑县过得一直快快乐乐……反正这垃圾山桑县也发展不起来,楚国群臣对这边也不重视,干脆就躺平。 每天喝点小酒,叫几个美女愉悦一下身心。 不夸张地说,这周宗醉生梦死,连楚国这些年打得两场大仗——丹阳之战、伐越之战都不太知道。 没想到,突然晴天霹雳来了一个噩耗—— 楚王下令,将山桑县划为一个叫什么曲阳君的封地! 周宗头发都愁白了……踏马的,以后自己身边就要有一个顶头上司了,摸鱼的自由时光一去不返! 这个曲阳君是何许人也? 周宗也不太清楚。 好像是个叫熊威的家伙…… 也无所谓,先看看这新主君好不好说话。 反正自己这些年在山桑县也攒了不少积蓄,大不了劳资不干了,带着娇妻美婢和偌大家产提前退休,找个好地方当个富家翁。 倒也美滋滋。 “老爷!大事不好了!”一个家奴噔噔蹬跑进来:“那个甚么劳什子曲阳君来了!” 哈? 楚王的命令才到没几天,这曲阳君就来了?来得这么快!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周宗慢慢悠悠地摇了摇晕晕乎乎的脑袋,又从怀里那舞姬白嫩的大腿上恋恋不舍地掐了一把。 这才晃悠悠地起身:“到哪了?” “回老爷的话,已经到山桑城门口了!” “哦,”周宗心里一松:“那不着急。” “等走到咱们府中,还得小半炷香的时间。” “来人呐,备一桌好酒席,咱得好好迎接新主君!” …… 熊午良一行人,径直走到了山桑的县令府前,这才见到来迎接的周宗。 熊午良身后的芍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奶奶滴。 一路走来,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这也太轻慢了!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你看看人家平阿县,早早就在路边等候了,你这倒好,主君都走到你府门前了才见到人影。 熊午良却并不着急,刚才他见芍虎一脸义愤,反而还劝解了两句—— “你看这山桑的县令,连本君来了,都没有出城迎接,必定是极为勤政之人。” “有这样的县令,乃是我大楚之福啊!” 等走到近前,周宗在家仆的搀扶下深深一躬:“山桑县令周宗,见过主君……不知主君前来,未曾远迎,请主君恕罪。” “周某略备薄宴,为主君接风洗尘。”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tm,一股酒味,隔着半条街都闻见了。 怪不得要家仆扶着。 要是不扶,估计都要躺地上了。 熊午良自我安慰了一番——说不定,是那凤雏庞统一般的奇才。 员工要真有本事,能给老板挣大钱,那工作时间喝酒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跟在周宗身后走入府中,熊午良开始大皱眉毛了。 放眼望去,亭台楼阁,金碧辉煌。 乍一看,比自己的曲阳君府还要奢华几分。 这山桑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困县,这县令竟然能这么富裕? 奶奶滴,没少贪啊! 进入一间大殿之中,只见每人面前的短案上,各种美食琳琅满目。周宗有些得意地扫了熊午良一眼,然后拍了拍巴掌。 两排舞姬,莺莺燕燕地飘了进来。 周宗抚须得意一笑,正要再说些少儿不宜的话,却被熊午良打断—— “这些节目,且等一等也不迟。” “本君问你,山桑有民多少户?人口合计多少?” 周宗一愣。 然后期期艾艾地回复道:“回禀熊威大人……大概,有三五千人吧。” “至于具体的数字,府中应该有相关的记载,下官回去之后查一查……”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你管我叫啥? 看来你们山桑县,信号有延迟啊! 北京申奥成功了你知道不? 再听这周宗的回答,连治下有多少人都搞不清楚。 纯纯一个废物! 若放在后世,熊午良对于摸鱼还是很宽容的……他自己本来就擅于摸鱼…… 但现在,我是老板了啊! 深爱召滑那种内卷模范打工人,对周宗这种摸鱼员工,深恶痛绝! 熊午良义愤站起身:“你身为山桑县令,连治下人口多少都不知道!” “要你何用?” “左右,把舞姬留下,将这人打出去!” 芍虎大喝一声,如同拎小鸡一般,拎起了周宗的脖子,就要往外丢。 周宗拼命挣扎! 一瞬间,酒醒了大半! “芈威,这里是我的地盘,若是没有本县令的协助,你要如何管辖山桑县?” “若再不放开,信不信本县令一走了之!” 熊午良气笑了。 你踏马连手底下管多少人都不知道,还好意思说这是你地盘? 芍虎拎着周宗,一字一顿地说道:“蠢货,告诉你,我家主君叫芈良!” 周宗一愣,几乎忘记了挣扎:“芈良?不是芈威吗?我记错了?” 熊午良以手抚额,满脸黑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就一走了之吧。” “不过,这山桑县的一草一木,你都别想带走!” 不顾周宗的拼命挣扎,芍虎轻轻松松将他扔了出去。 看着面前莺莺燕燕、不知所措的舞姬们…… 熊午良一时间也没了心情。 都是那个该死的周宗用剩下的。 还是咱家小姨……啊呸,小仪好! “把酒席都撤了,芍虎,陪本君去书房看看。” …… 72 山桑县的现状 开除了摸鱼员工之后,熊午良泡在书房和存放典籍的库房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主君,吃饭了。”芍虎探头探脑地伸头进来,招呼着说道。 熊午良从书简上抬起头,扫了一眼芍虎。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芍虎这厮,就是个糙汉,连字认识的都不多。 要是召滑在这里就好了,这些典籍就不用熊大公子亲自来读了…… 再不济,姒仪在这儿也行啊。 最少,能帮助自己给这些竹简上的字迹做个分段……不至于读得这么费劲。 踏马的,一定要尽快普及标点符号! 虽然过程煎熬,但数日下来,熊午良还是摸清了这个山桑县的底细。 这座县城,山地较多。 想要发展农耕,确实是难以做到。 但是,山桑县北边就是宋国边境……这让熊午良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宋国,乃是殷纣遗民之后,自古以来都有重视商贸的传统——虽然国力算不上强大,但是却很是富庶。 眼下,曲阳的工业园区每天都能生产大量的工业制品。 像是白纸、墨汁等日常用品,以及箭杆等军用品,都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 可惜曲阳县地处楚国腹地,不能自己搞出口,只能让那些往来各国的商旅将货物走私出去。 平白让这些中间商挣了许多差价! 如今若是能通过山桑县,将商品运送到宋国,无疑是开拓了一条新贸易路线! 而山桑县,也必定会在这样的贸易往来中迅速繁荣起来。 可惜,在山桑县这样多山的地貌中,想修筑一条直达宋国的平坦道路,也是一个难题。 经熊午良考察,想要修出一条看得过眼的路,至少要打通两个隧道,架设五条桥梁…… 要是让熊午良亲自来操刀,架设一两条这样的跨山桥梁倒是没有问题…… 但是! 也不能将熊午良劈成八瓣儿使啊! 要是这些工程都让熊午良一个人来操刀,一点一点儿磕,那等到这条路修好了,估计秦国也该打过来了…… 熊午良心中计议已定——想在短时间内修一条能用的、通往宋国的路,还得是甲乙丙同时施工…… 这就需要一个专业的建筑团队! 一时间也急不得。 熊午良站起身:“不吃了,走,回曲阳县!” 既然短时间内路修不起来,那还是回曲阳县从长计议,先把平阿的堤坝给修筑起来! …… 熊午良回到曲阳县之后,先是去视察了水泥厂。 对于产量,还是很满意的。 至少眼下,库存加上现有的产量,完全可以满足修筑平阿县堤坝的要求。 在质量上,也很让熊午良满意。 虽然还比不过后世的水泥,但在这个时代,强度也够用了。 “水泥厂是重中之重,要继续扩大产能!”熊午良如是叮嘱石二道。 很快,自己的封地就会开始大兴土木了。 曲阳、平阿、山桑的道路建设和规划…… 平阿的堤坝建设…… 还要用水泥和土砖翻修曲阳县的农庄、建设平阿和山桑的新农庄…… 未来对水泥的需求,相当不小! 好在水泥的原料都易于获取,想要扩大产能不是难事。 石二满不在乎地拱手道:“主君放心,一个月之内,水泥厂的产量再翻一倍,不是问题!” 现在曲阳县别的不多,就钱多! 既然熊午良有要求,那就大干快上,拼命扩产能!反正咱有钱! …… 平阿县。 湖聪这两天,心情一直很恶劣。 想一想那个新主君熊午良不听劝告的嘴脸,湖聪便一阵阵地烦闷! 明明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堤坝不顶用,扛不住洪水。 他偏要盖! 他有那个实力吗?他能盖吗? 到时候堤坝塌了,滔滔洪水淹没平阿县,这狗日的熊午良倒是拍拍屁股,一溜烟跑回他的曲阳县去了。 受苦受难的,还是平阿县的黎民百姓! 对于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胡乱作为,湖聪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用实际行动来抗拒了。 当初熊午良让湖聪尽快组织平民到淮河岸边重组农庄、开垦河边的土地,湖聪全当耳旁风。 不但如此,他还派出小吏,再三警告平民百姓,让他们将住所搬到更高处。 因为按照往年的经验,一旦大坝崩塌,那么水患就会比不修坝时更加严重!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湖聪的心也稍微安稳了下来。 只要黎民百姓不要受灾,那熊午良想怪罪就怪罪我吧! 恰在此时,一个仆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声通禀道:“湖县令,不好了!” “咱们主君亲自押着车队,运来了大量的包裹……说是要开始建设堤坝了。” 好啊,果然开始了,来得好快! 湖聪愤恨地一跺脚,如同囚笼里的野兽一般,原地转悠了两圈。 也罢。 反正自己已经让百姓们坚壁清野了,灾难来了也无所谓了。 “走,”湖聪正了正衣冠,带上了三分赴死的决心:“跟我去淮河边,看看那小曲阳君要如何折腾。” 湖聪带着几个仆役,径直来到了淮河边。 远远望去,就被大场面震撼了。 上千精壮汉子赤膊而立,宛如一个战场搏杀的方阵。 两面黄底红边的大旗迎风飘舞,上面似乎还沾着血迹。 一面大旗上写着——‘曲阳军’! 另一面大旗写着——‘芍湖军’! 再一看,只见上千辆小推车整整齐齐地停在一起,熊午良正在一旁指手画脚,指挥壮汉们将小推车上的东西搬运下来。 湖聪深吸一口气,迎上前去。 “平阿令湖聪,拜见主君。” 熊午良抬起头,看见了湖聪,露出了微笑—— 见识过山桑县令周宗有多么消极怠工之后,对于湖聪这种好员工,熊午良真是越看越顺眼! “好!湖县令来了!”熊午良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湖聪的肩膀……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乃是我的膀臂——石二。” 跟随熊午良一同过来的石二束手束脚地向着湖聪行礼:“那个……石二见过湖县令。” 湖聪还了一礼,并没有言语。 他是带着赴死的决心,来见熊午良的! 果然,只听面前这个煞笔主君开口发问—— “本君当初令你组织乡民,尽快在淮河两岸筹建农庄、开垦荒地。” “如今进展如何了呀?” …… 73 钟离君限时返场 湖聪心底一沉。 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湖聪心里一横,两眼一闭:“主君恕罪,湖某并没有传达让乡民来河边垦荒的命令!” “不但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淮水到了汛期,水量极大,您的堤坝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湖某不会为了迎合你去草菅人命!” 湖聪高高仰起头,心中充满了直面牺牲的豪气:“主君若是怪罪,湖某一力承担,与其他人无关!”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熊午良诧异地扫了湖聪一眼。 呦? 还挺有原则。 不错,是个好员工! 想想也是,这湖聪就算再聪明,毕竟也没见过水泥,对自己不信任也是情有可原。 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心念及此,熊午良大度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那此事便暂且作罢——等到堤坝建好,再来开垦荒田也不迟。” 湖聪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就这么被熊午良轻轻放过了,有种打在棉花上的错乱感。 一时间,湖聪感觉自己正慷慨激昂的情绪无处发泄,僵在那儿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石二听令——按照本君划定的图纸,开始施工!” 石二精神一振:“诺!” “都动起来!” 这次跟随熊午良一起来到平阿修建堤坝的,除了一千部曲作为苦力之外,还有石二带领的三十来个机灵的工匠。 熊午良有心好好培养一下这三十来人,多少让他们感受一下来自土木工程专业的震撼…… 要是这些人都能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话。 那么山桑县那边儿的修路大计便也能提上日程了! 石二在工业园区的时候,接触的都是熊午良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匠奴了,此刻他指挥起上千力工,倒也颇有章法。 旌旗摇动,上千力工开始了劳作…… 湖聪张大了嘴,诧异地扫了石二一眼。 没想到这熊午良麾下,倒是藏龙卧虎。 单是这一手简单的指挥,便将上千人调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开始施工…… 湖聪自诩能力不低,但也不敢保证能做的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石二更好! 但是……又有什么用? 要是忙活的方向不对,那么效率越高,错的也就会越离谱! 湖聪皱起了眉毛,开始毫不客气地泼凉水—— “动作倒是挺快。” “可惜,做的全是无用功——” “你们这堤坝修得越快、越高,等到汛期来临的时候,堤坝崩溃带来的危害便越大!” “若是不能实打实地看见这堤坝能够拦住洪水,那湖聪说什么都不会让乡民来此垦荒的。” “熊公子就算砍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动摇!”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石二先坐不住了。 身为熊午良一手简拔出来的人才,石二如今对于熊午良可谓是惟命是从。 纯纯是熊午良形状的忠实舔狗。 石二的眼睛立了起来:“湖县令,你太放肆了!” “主君的命令,你也敢质疑?” “你什么档次,也敢反抗主君的命令?” 熊午良见二人有打起来的迹象,赶忙咳嗽两声,示意二人打住:“干活儿重要,吵什么吵?” “湖县令,你可以不信,也无需你现在做什么,但是此时却不能掣肘其他人。” 湖聪冷哼一声,丝毫不卖熊午良面子,拂袖而去。 开玩笑!你熊午良的堤坝要是能挡住洪水,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倒立洗头! 正好现在已经是初夏了,汛期将至。 估计也就是十几天的工夫,就将迎来第一波浪潮。 淮水湍急凶险,别看是第一波浪潮,冲击力也颇为不小了。 到时候你这堤坝,定然是四分五裂! 届时,莫怪本县令当众羞辱你一番! 就算自己的命到时候保不住了,好歹也保下了平阿县上下三千多口人的身家性命,此谓死得其所! 湖聪的心中,油然生出三分决绝、三分傲然…… …… 淮水下游。 钟离县。 钟离君芈费最近的心情十分恶劣——其实,自打从越国那边儿回来,他胸中的气儿就一直不顺。 试问谁到家之后,发现家里就像遭了贼一般,心里能好受? 这就是钟离君芈费大人的真实感受。 当时从越国班师的时候,芈费从屈平的大军中脱离出来,带着自家的亲兵部曲,灰溜溜地返回钟离县。 一进钟离县地界,好家伙! 十室九空!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食邑也都被熊无良那个该死的小子拿去抵债了,芈费心中也多多少少做好了准备…… 但是还是没想到,那狗日的熊午良做的竟然这么绝! 等回到了钟离县城之后,真正的噩梦才刚开始。 这城池,怎么没有城门了? 呼呼的风,直嗖嗖地往城里灌。 哦,原来是城门上有铜箍铁钉,被曲阳县的人拉去抵债了…… 芈费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 “芈良,你好狠的心呐!”一声嘶吼,盘旋在钟离城的上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的钟离君府,被拆得七零八落。 就连刻着‘钟离君府’四个字的楠木牌匾,也被曲阳人拉走了…… 踏马的,你要我这牌匾有甚么用? 现在也不流行车珠子啊?! 芈费心中决定,再也不要与那个熊午良来往了。 而且,再也不沾赌了! 赌狗一无所有啊! 此时的芈费,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地盯着上方的房梁——他当时找了许久,发现整个府邸中只有这座屋子的横梁没被曲阳人拆走,其他的都成了危房了。 许是疏忽了吧。 “主君,不好了!”老迈的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芈费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还能更惨吗? 我不信。 “主君,大事不好!”老管家见芈费不吭声,便自顾自地开始禀报—— “农户人说,淮水几乎断流了!” “没水了,咱们田里的庄稼,没法子灌溉了!” 芈费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踏马的。 我居然真的能再惨一点1 不愧是我! 要说整个县都被搬空了,没关系,还可以重新再来。 但要是庄稼都枯萎了,没有收成…… 那可真是完蛋了! 连东山再起都起不来了! 钟离君芈费猛地从床榻上翻滚了起来,声音嘶哑—— 74 进击的芈费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淮水里怎么会没有水了!?” 正是夏季,眼看着就是汛期的时候,怎么就反而还没有水了? 芈费的头上,吓出了一股冷汗! 田里的庄稼每天都需要灌溉,要是水断了,不出十天半月,庄稼就会枯黄。 难道是大旱灾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如今自己的府库里,可是一粒粮食都没有啊! 老管家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是没有水了。” “还有些许的水流,只不过水势很小,不及往日十分之一!” “几个村子为了争水,已经打起来了!” 芈费闻言,更是焦急。 眼里流露出三分绝望。 能让素来湍急的淮河,水势十不存一。 必定是旷古罕见的大旱呐! 芈费几乎已经看见遍地的饿殍了…… 本来就郁结于心的芈费喉头一甜,竟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恍惚之间,看见了自己的太奶奶。 “主君!”老管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芈费:“快!医者何在?” “都怪那个该死的熊午良!”老管家咬牙切齿。 “都怪他,在上游的平阿县,修甚么堤坝!断了我们钟离县的水流!” 老管家简直要恨死熊午良了。 这个狗东西,先是驱使着曲阳人把钟离县刮了个精光,现在又在上游修甚么堤坝,纯纯是不想给钟离县留活路啊! 一时间,老管家也顾不得贵贱有别。 恶毒的诅咒和各种污秽之言,从嘴里喷涌而出!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啊啊啊彻底疯狂! “且慢!”芈费突然精神了,用手背一擦嘴角的血,神采奕奕! “你说什么?熊午良在平阿县修堤坝?” “正是!”老管家哭号起来:“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他想让我们死啊……” “啊哈哈哈……”突然,芈费竟然一反常态地狂笑了起来。 老管家人都吓傻了。 咋回事。 自家主君被气疯了? 只见芈费大笑连连,然后挺身站直,神采飞扬! “勿慌!” “用不了旬日,这水流便会恢复往常!” 钟离县地处淮河边上,芈费当然也知道淮河每年一抽风的老毛病。 按理来说,一旦发生汛情,下游的往往比上游的更惨。 但是钟离县地势略高,每年泛水的时候,受灾的反而是上游的平阿县,钟离县倒还不受什么影响。 芈费也知道平阿县归了熊午良,没想到,那个阴损的小子竟然犯下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在淮河边上修堤坝! 淮水凶猛异常,根本不是一座堤坝能挡得住的。 要真想治理淮河,需要上下十几个县同时开工,拓宽河道、清理泥沙、挖出泄洪沟…… 熊午良以为一座堤坝就能挡得住了? 蠢材! 就算这熊午良蠢笨如猪,难道就没有别人提醒他吗? 难道他不知道,以往每次有人想在平阿县修堤坝,堤坝崩溃时带来的洪灾反而更严重吗? 是了。 一定是这熊午良作恶多端,失道寡助! 眼下汛期将至,等到大水冲垮了那堤坝,淮水自然就恢复往常了,短短几天的干旱,影响不了收成! 芈费笑道:“不必担心——” 又将这其中缘由,与老管家细细一分说。 老管家由悲转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好啊!” “真是报应啊!让洪水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淹了他那个平阿县,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芈费也是哈哈大笑,甩着手示意管家可以退下了,带着幸福的微笑,又往床榻上一躺…… 脑袋刚一沾床,芈费又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管家,备车!” 熊午良的新封地平阿县,即将被前所未有的汹涌淮水淹没—— 这样的大喜事、大场面,我钟离君芈费必须亲自上门旁观! …… 熊午良和石二看着眼前浅灰色的堤坝,满意地连连点头。 他们不但在两岸高筑了堤坝,而且还在淮河中间,修筑了一条水坝,用以蓄水。 这样一来,以后还可以在水坝上架设水车,虽然说搞不了水力发电,但是修建个大磨坊什么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主君,湖县令又来了!”一旁一个曲阳军士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了疾奔而来的湖聪。 湖聪怒不可遏! 本来这淮水就拦不住,你们这帮二百五,居然还在淮水中间修了个水坝? 这是生怕蓄水还不够大,怕平阿县被淹的少是吧? 湖聪来到熊午良二人面前,怒气冲冲:“这水坝是谁下令修的?” 石二挺身而出,挡在熊午良身前,斜着眼睛:“我修的!” “赶快拆了!”湖聪大手一摆! “这堤坝,拦不住的!” “你们在河流中间修的水坝,只会让灾情来得更重!” 熊午良和石二正要说话。 却只见一个曲阳军士卒大步匆匆跑过来,向着熊午良行礼道—— “主君,钟离君芈费来了,要和主君见面!” 哦? 熊午良大感意外。 这送财童子,当初一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如今怎么跑到我这平阿县来了? 还指名道姓要见我? 咋回事,输不起了?来找我玩命了? 不应该啊,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想找我玩命,估计早该来了啊。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该冷静下来了才对。 毕竟才区区一万金。 也就是钟离县二三十年的积蓄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 石二听说过芈费的赌神事迹,也知道芈费定是来者不善。听说这厮来了,也顾不得驳斥面前的湖聪了,赶忙挡在熊午良身前,一副狗腿子的模样。 石二满脸忠心耿耿:“想要伤害主君,先踏过石二的尸体!” 熊午良无语,伸手拨开石二。 这是自己的地盘。 身边就是自己忠心耿耿的一千部曲,曲阳军、芍湖军都在。 慌鸡毛? 要是这芈费真是来找茬的,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正义的群殴! “哈哈哈——”人未到,声先至。 芈费的车晃晃悠悠地停在熊午良面前,芈费从车上跳了下来。 转头一看,一眼便看见了淮水中间的水坝。 哦,怪不得我们下游没水了。 芈费又四处张望,扫了一眼两岸高高筑起的堤坝,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灿烂! “曲阳君,好久不见呐……” 75 堤坝 “是钟离君大人呐。”熊午良扫了芈费一眼。 “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愁事儿啊?感觉一段时间没见,您瘦了不少啊,眼袋都出来了……” “敢问来我平阿县,有何指教?” “一万金的帐,不是已经结清了吗?” 芈费喉头一梗,噎住了。 能不能不要见面第一句话就提这事儿! 握草,想起我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钟离县,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 芈费强压怒气,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确已结清……” “帐都结清了你还来什么?”狗腿子石二挺身而出,站在熊午良的身前,单手拎着一根木棒,立着眼睛,冲着芈费大声喝问道。 看架势,很有几分恶仆的味道。 芈费大怒。 又扫了一眼边上虎视眈眈的一千多壮汉。 气势又弱了下来。 “曲阳君。” “你滴部下,太没有教养了……” 熊午良瞅了瞅芈费,见他的眼神时不时就带着笑意往两岸的堤坝上瞟,终于明白了这厮的来意。 原来也是听说本君在平阿县修建堤坝—— 来看热闹的! 但是,人家湖聪县令是为了黎民的安危,不顾自身性命直颜上谏,目的是为了帮助自己修正错误。 而这个芈费,则是不怀好意,纯纯来看笑话的。 果然,芈费双眼一眯,怪声怪气地说道:“听说君侯在平阿县为了治理水患,力排众议修筑堤坝。” “如今以我来看,这大坝已经成型,想必一定是稳如磐石、坚不可摧啊!” “不愧是曲阳君!一出手,便轻而易举地治好了平阿县的百年水患痼疾!” “如此大手笔,实在是令芈费佩服!” “以君侯之治水大功,必定为平阿百姓记念,说不定百年之后,还要为芈良大人立祠啊!” 芈费抚须,笑容满面。 咱是老阴阳人了。 熊午良扫了芈费一眼,懒得和这厮废话,冲着众人大手一挥…… 芈费大惊失色:“熊午良,你要干什么……” 却见根本没人搭理他。 两排赤膊的军士,扛着硕大的水车轮盘,踩着水坝走到了淮水中心。 开始安装水车。 芈费老脸唰地一下又青又白! 这样赤裸裸的无视……还真不如揍我一顿! 不消多时。 “主君,三十架水车,俱已安装好了!” “只要洪汛到来,上游涌来的水流没过水坝的高度,便可驱动水车转动!”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一旁自感受辱,脸色难看的芈费响亮地冷哼了一声! 引得众人侧目。 芈费冷笑着,也懒得再掩饰了,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 “熊午良,你这堤坝倒是修得又平滑又漂亮。” “可惜和你一样,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货色。” “别以为你侥幸打了两场胜仗,便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斤两了。” “不过都是侥幸罢了——若是换我来,未必比你差!” 石二大怒,噌地一下上前一步:“放肆!” 湖聪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就算这熊午良再怎么不靠谱,毕竟也是自家的主君,总轮不到芈费来阴阳怪气。 芈费左右看了一下,没看见芍虎那个二愣子。 胆子更大了几分! “怎么,你们不服气?”芈费冷笑连连。 “本君还真就明着说了——你这堤坝,鸟用没有!” “眼下汛期将至,不出三天,这堤坝必定会被潮汛冲垮!” “居然还敢在中间修一堵水坝?” “蠢呐,蠢哉!” “伐越之战,居然让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竖子立了大功!” “这平阿县,马上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听着芈费略带羞辱的话,湖聪终于忍不住了—— “钟离君大人,我平阿县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教。” 熊午良满意地扫了湖聪一眼。 好样的。 私下里你可以对我这个领导的决策有意见,但是在外人面前,咱们还得是一个山头的。 这湖聪,也是个好员工! 芈费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确实不关本君的事……” “等到水漫平阿的时候,本君会给你们提供两三石粮草救济的。” 湖聪大怒。 两三石粮草? 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羞辱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平阿县! 熊午良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冷笑一声。 这芈费,太不识抬举了。 居然敢到自己的地盘,这么嚣张。看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正当熊午良打算给这厮来一顿乱棍的时候…… “主君!”一个芍湖军士卒驾着马,从上游的位置狂奔而来! “来水了!大水!”这骑士不顾自己胯下的马已经口吐白沫,仍然拼命地鞭打。 哄嗡一声。 如同平地炸开了锅。 湖聪当场亡魂大冒,看着堤坝边上这千余士卒,还有面前的熊午良,嘶吼一声—— “快!离开此地!” “这堤坝,扛不住的!” 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那报讯的骑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但是浪头的速度,还是太快了! 众人已经听见了轰隆隆的响动声,感受到脚下的堤坝在微微抖动。 这是大水来临的征兆! 芈费整个人都吓傻了。 握草,要不要这么巧。 我确实希望这大水把平阿县洗了,但是,你别赶着我在堤坝上的时候来啊! 这岂不把劳资也一起淹了! 芈费疯也似地跳上来时的马车,冲着车夫大吼:“快,快跑!鞭子快甩起来!” 那车夫也吓坏了,狠甩鞭子,马匹吃痛,悲鸣一声,拉着芈费向远处奔逃…… 湖聪木然了。 他知道,每年的潮汛会有多大的水势。 已经太晚了,跑也没用了。 包括正在狂奔的芈费在内,站在堤坝上的所有人,都别想生还…… 浪头涌来,已经看得见白色的浪花了。 湖聪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 爹,娘,孩儿没给你们丢脸! 虽然没能阻止熊午良这个不听劝的蠢货,但好歹,孩儿用性命,保护了一县的黎民百姓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 湖聪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水气,裹着尘土的味道……此刻的他,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轰—— 76 芈费,你真不要脸啊 “转了转了,水车转了!”一千军士发出了齐刷刷的欢呼声。 大水袭来,确实气势磅礴,但是这些军士没有一个害怕的。 一来是因为自家主君一贯正确,众人对他都很信服,芈良公子说没问题,那这堤坝就肯定能扛得住。 二来,这两岸堤坝都是他们自己亲手修得,对于这水泥凝固之后的坚硬程度,当然都很清楚。 这种石块儿一般坚实的堤坝,能被冲垮? 可笑。 熊午良自然也丝毫不慌。 他一向惜命,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水泥里面有铜柱作为筋骨,又掺了茅草加以巩固……这水泥堤坝的强度,后世的台风都能顶住,这浪潮再大又能如何? 湖聪睁开了双眼。 只见滔滔大河,滚滚不绝。 却被安安稳稳地限制在堤坝的范围之内。 滚动的淮水带动了中间的水车飞速旋转,强大的水力冲击,让这些沉重的水车转得出现了残影……带动水花飞溅起来。 握草? 我不是已经死了吧? 这堤坝,真抗住了? 湖聪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原地蹦跶了两下,又拧了自己一把…… 好疼! 两侧的军士欢呼之后,都看向堤坝上的湖聪。 投来了看煞笔一样的眼神。 刚才这厮高举双手—— 两声‘死得其所’,喊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 看见众军卒鄙夷的眼神,湖聪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太羞耻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对着湖聪戏谑地说道:“湖县令,刚才浪大没听清,你喊的是什么?” 湖聪干咳一声,稳了稳心神。 略微镇定下来后,厚着脸皮说道:“那个……在下先前多有冒犯……” “没曾想,主君竟有如此大才!能造出这般坚固的堤坝!” “从今往后,两岸数十里,尽是沃土也!” “我平阿县,从此得以大治!” “刚才下臣喊的是‘死得其所’。” “如今看来,确实是死得其所!只是……没死成……” 两侧的军士闻言,纷纷对这个心系黎民的好县令投来崇敬的目光。 戏谑的眼神都变得尊敬起来。 好官呐! 熊午良一时无语……这湖聪,态度转变的倒挺快。 这变脸速度,颇得我几分真传呐。 “湖县令,这堤坝的效果你也看见了,如今没什么质疑了吧?”石二昂着头说道。 “自然,自然。”湖聪连连点头。 熊午良插话道:“既然如此,那便尽快组织山民,在两岸规划农庄,开垦荒地!” “要是动作快的话,说不定今年还能有些收成。” 湖聪连连称是:“自然,那是自然。” 如今,他对自家这个小主君,算是真心佩服了。 一道堤坝,解决了平阿县的百年水患。 难怪人家小小年纪,就能立下赫赫大功,封四千户! 再想想自己之前的百般阻挠,甚至是毫不客气的言语攻击…… 羞耻!太羞耻了! 主君是大好人呐,不但没跟我一般计较,还仍然让我当平阿县的县令! 如今平阿县多了数十里良田,定要好好治理,拿出样子来! …… 芈费从沟渠里爬出来,好不狼狈。 刚才跑得着急,车翻了,堂堂钟离君大人从车里钻出来,满头满脸都是尘土。 芈费大怒,感觉丢了面子,抢过马夫手中的鞭子。劈头盖脸地狠抽了马夫好几下。 踏马的,劳资就不应该来这平阿县……每次见到熊午良,都没好事儿发生。 熊午良这厮……他就是个灾星啊! 芈费站直了身体,扑了扑身上的尘土,看着面前坚固的大坝和飞溅的江水,满脸震惊。 周遭的军士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钟离君,眼里全是戏谑。 熊午良殷勤地伸手将芈费扶了起来:“哎呦钟离君呐,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看我这堤坝也没塌,你跑什么呀?” “借你吉言——我这堤坝,果然是‘稳如磐石,坚不可摧’!” 芈费的老脸涨的通红。 有心拔出剑来,一剑攮死眼前这个犯贱的小子。 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军卒,却又不敢下手。 憋屈啊,太憋屈了! 芈费咬牙切齿:“方才马惊了……” 这厮又转了转眼珠,突然盯上了那浅灰色堤坝:“那个,午良公子啊……这堤坝是何物所制?竟然这般坚固耐用?” 芈费虽然被熊午良坑得很惨,但毕竟也是一方封君,脑子还是够用的。 这浅灰色材料这般坚实,居然能扛得住汛期的淮水冲击!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掌握在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小混蛋手里。 这种神奇之物,就算要付出再多代价,也要搞到手里! 熊午良笑意盈盈—— “此物名叫水泥。” “要说制作的工艺,倒是不难——怎么,钟离君想要?” 芈费的眼睛都亮了! “若能赐教,不甚感激!”芈费嘴上说的谦卑,其实正在心中狂笑。 熊午良轻咳一声—— “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一笔款项,还得钟离君大人预先结清才是……” “哦?”芈费心中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愿闻其详?” 熊午良突然掰起手指头,满脸认真—— “钟离君大人,你的钟离县,也在淮水下游。” “按理来说,我们平阿县将淮河水患治理妥帖,你们钟离县也是受益者!” “这次修缮淮河堤坝,我们已经出了力了,那你们钟离县负责把钱出了,是不是很合理呀?” “那么,这工程款项,是不是应该给我们报销一下?” “算上工时费、材料费、人工费、伙食费……”熊午良摇头晃脑算了半天,最后猛地一挥手:“算了,都是老熟人了!” “就算一万金!” “快!打钱!” …… 此时此刻,芈费要是再听不出熊午良的调侃,就见鬼了! 听着熊午良提起‘一万金’,这样赤裸裸的嘲讽…… 芈费竟然一个按捺不住,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射而出。 还好熊午良躲闪得快,不然便被喷了一身。 “芈良!你在上游筑坝,我们钟离县在下游连灌溉庄稼的水都没有!” “你想看我们钟离县的百姓活生生饿死吗?” “熊午良,你好狠的心!” “你不怕遭报应吗!?” 77 大善人熊午良 熊午良闻言,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也是,这芈费虽然嘴贱,但钟离县的百姓还是无辜的。 况且从客观上来看,这芈费的存在,对于自己封地的发展还算是积极影响远大于消极影响。 熊午良叹了口气。 唉,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 “钟离君所言有理。” “这样吧——” “你们钟离县的百姓若是过不下去,可以来找我熊午良。” “到时候我给他们安排在平阿县,划一块荒地给他们,让他们凭借劳动致富!” 湖聪和石二一同向熊午良拱手:“主君宅心仁厚,我等佩服……” 芈费双眼圆睁! 无耻!无耻啊! 你已经把我的钟离县搬空了,就剩下这些许人口了,你还要把他们拐到你的封地来? 熊午良,你还是人吗? 我真想剜了你的心,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郁火攻心,芈费双眼一翻白,胸口一阵鼓动。 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天之内,连喷了三口血,周瑜都扛不住!更别说本来身子就虚的芈费了。 芈费昏了过去。 熊午良上蹿下跳:“那个谁,那个马夫,快拉着你家主君回钟离县找医者救治!” “动作快一点——” “可千万不能死在我的封地里!” …… 平阿县的堤坝修了起来,两岸从此多了数十里良田。 平阿县的发展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是让湖聪借鉴曲阳县的发展模式,建立农庄、引进新式农具、大力屯垦…… 当初的曲阳县,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发展得十分富庶。 如今的熊午良财大气粗,又有曲阳工业园区作为造血机器,在雄厚的后盾支撑下,平阿县的发展只会比当时的曲阳县更快! 一架架水车、曲辕犁以零件的形式,从曲阳木材加工厂里拉出来,在水泥路面上运送到平阿。 三十多个工匠成立了‘曲阳建筑工程队’,在这些专业人士的带领下,平阿县的新民房按照集体农庄的位置规划,坐落在淮河两岸。 这些新民房通体是烧制的砖瓦和水泥,样式完全相同,一排排地耸立。 这些新式水泥房,当然不是免费给平阿人居住的。 收费十分昂贵。 但是,一想到平阿人住不进宽敞明亮的新房,熊午良实在不忍心,于是特地推出了‘买房贷’! 质押未来田地里的作物收成,便可以提前入住水泥农庄房! 如此一来,还可以激发农户的生产积极性,让他们努力开垦荒田、勤奋劳作。 这叫什么? 勤劳致富! “新主君真是大善人呐!” “没想到我们此生也能住进这么漂亮的房子……”平阿人的赞颂声不绝于耳。 ‘曲阳建筑工程队’很快又派人继续北上,按照熊午良的吩咐,开始在山桑县修筑水泥道路。 先从简单的地段修,积累经验,再慢慢修那些桥梁隧道等有难度的路段。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但曲阳县飞速发展,新划入封地的平阿、山桑两县,也是一派新气象! 金牌打工人召滑坐镇曲阳君府,各个项目的支出全要过手审核——一笔笔钱粮划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劳资就是有钱! …… 熊午良志得意满,再次过上了腐败的生活。 已经是盛夏了,天气十分炎热。 召滑坐在书房里,官吏进进出出,即便书房的窗户大开,召滑仍然挥汗如雨…… 而熊午良惬意地躺在一把竹藤靠椅上,缩在院墙的阴凉处,脚边靠着大黄狗旺财,斜着眼睛时不时往书房那边瞥一眼。 活脱脱一个正在监视自习的班主任。 “小仪啊,用力……” “对,就是这样,真舒服!” 姒仪蹲在熊午良身边,洁白的皓腕上下摆动…… 正在用一把大蒲扇,为熊午良送去阵阵凉风。 这竹藤靠椅和大蒲扇,都是石二亲手打造。 如今这石二也不得了,算上新挂牌成立的建筑工程队,还有工业园区里的纺织厂、被服厂、木材加工厂、冶炼厂、水泥厂、造纸厂……手底下至少也有千八百的工匠。 按理来说,如今石老板也算是体面人了。 却难能可贵地,仍然在熊午良面前忠实地扮演狗腿子的形象。 “主君,有客人来访!”门口处,两个士卒跑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曲阳军士卒,另一个是芍湖军的。 以往守卫府邸的都是曲阳军士卒,熊午良为了促进良性竞争,于是便让芍湖军也担任起了同样的职责——现在这两支部曲除了名字不一样之外,无论是装备还是日常工作都没什么区别。 如今这两支部曲算是较上劲了,干什么都要比一比高低。 这俩士卒来报信,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跑的比对方慢。 熊午良在心中满意地笑了—— 都是好员工呐! “什么客人呐?”熊午良揉搓着姒仪白嫩的小手,一边问道。 两个士卒对视一眼,同时张口结舌…… “说是您在越国的故人……”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越国的故人? 越国不是无了吗?哦,你说是姒惊那个傀儡越国?我在那儿哪有什么故人?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老大不情愿地从舒适的靠椅上咕涌了起来:“带到书房……不,左偏房吧。” 书房那边正忙着呢,咱可不能耽误召滑同志努力工作呀! …… 左偏房。 一个中年男子正襟危坐。 此人面容坚毅有力,颧骨高高凸起,一眼看不出年纪。若是细细看的话,当在三四十岁上下。 熊午良在两个亲兵的保护下,走到了左偏房之中。 虽然芈良公子记性一般,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难道是被本君侧漏的霸气所吸引,来投奔的人才? 那男子见熊午良走进来,竟然没有半点起身迎接的意思。 他目光很不客气地从熊午良身上扫过,只见眼前这个少年人一身锦袍,很没有贵族风范地将袖子高高挽起(天气太热了),发髻也是略微有点歪(刚从躺椅上起来)…… “你便是楚曲阳君芈良?”男子稳稳坐在原地,皱眉问道。 “放肆!”两个亲兵同时呵斥出声。 熊午良看着眼前有恃无恐的男人,挑了挑眉,没有计较他的不敬:“正是本君,你是何人?” 男子轻哼一声—— “你不是教本王拿赎金来换人吗?” 78 走私军械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熊午良震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天气的酷热:“越王姒惊?” 姒惊轻哼一声,似乎很满意于熊午良的表情。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姒惊,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在楚国,可是不承认姒惊的‘越王’身份的。楚国上下,视姒惊为‘侥幸逃走的越国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厮竟然堂而皇之地来到自己这个楚国大封君的府上,而且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丝毫隐瞒。 也不知是应该称赞一句胆识过人,还是一句愚不可及。 熊午良见了便宜老丈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反应了良久,才终于想起如何与老丈人开始一个不那么尴尬的话题—— “那个……三万金的赎金带了吗?” 众人:…… “你看寡人的脑袋,值多少钱?”姒惊在短暂的无语之后,冷冷地说道。 熊午良连连摇头:“现在还多少值点钱,再过一年半载就不值钱咯。” 姒惊一时语塞。 还真无法反驳。 明眼人都知道,姒惊只不过是齐国人用于过渡的一个临时傀儡,短则一年、长则两年,这个不被中原各国承认的傀儡王便将永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姒惊恼怒地一甩袖子:“小女何在?” 熊午良默默挥了挥手,一旁的亲兵便将姒惊引到后院……很快,后面便传来了姒仪惊喜的声音…… 熊午良人麻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老家伙竟然亲自上门……也不知道会和姒仪怎么抹黑自己。 良久之后。 姒惊才回到了左偏房,施施然坐在熊午良面前。 “不过是个黄口孺子罢了。” “没想到,寡人竟然折在你的手里……真是耻辱!”姒惊似有不忿,狠狠地说道。 熊午良讪讪一笑:“呃,承让。” 姒惊冷冷地说道:“寡人没带赎金,就让小女在你府上呆着吧!” 虽然语气冷硬,但是姒惊的瞳孔里却掠过一丝温柔。 姒惊有不少儿女,但在前些年的越国内乱中,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等到姒惊在越国的动乱之中站稳了脚跟、成为堂堂‘摇王’的时候,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没想到,如今还能找到一个女儿的下落,让姒惊实在是又惊又喜。 对于自己的下场,姒惊倒也想的清楚。 作为齐国的傀儡,虽然逃过楚国当时的猛攻,但也只不过是慢性死亡罢了。 自己剩下的这唯一一个女儿,要是带在身边,也有可能会被齐国斩草除根,或者被哪个齐国大贵族充为妾婢…… 如今看来,姒仪在曲阳君芈良这里过的还挺好,不像是受过欺凌的样子……熊午良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好的。 姑且,就留在楚国吧! …… 见姒惊竟然起身欲走,熊午良猛然开口:“且慢!” 这个越国最后的王,倒也得到了熊午良的尊敬。 无论是当初战场上的老辣摇王,还是眼前的温情父亲,都让熊午良为之感慨。 这样一个人杰,只恨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几十年前,未必不是振兴越国的一代雄主。 姒惊站住脚步,看向熊午良,嘴角掠过一丝嘲弄:“怎么,你还要留下寡人不成?” 熊午良轻咳一声:“不敢。” “只不过,本君有一事,欲与大王相商!” “敢问越王——真欲坐以待毙否?” 姒惊不动声色,只有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闪了一闪。 熊午良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姒惊。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良久之后,姒惊才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屋中的安静:“齐国称雄天下,难道你这孺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熊午良仍然不作声,只是微笑。 又是片刻的安静,姒惊终于忍不住了:“寡人想要楚军的武器,你出个价吧!” …… 姒惊嘴里说的,当然不是楚国军卒的制式兵器。 而是曲阳军、芍湖军所装备的兵器! 连弩!箭矢!精铁刀剑、甲胄! 这些独属于熊午良所有的精良武器,让建阳城下的摇王姒惊吃尽了苦头。 姒惊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当时攻击建阳切断楚军退路的决策有什么失误……若说唯一的失误,那便是低估了熊午良部曲的战斗力。 越国眼下虽小,但也有羽山以北三百里地,民众十数万。 若能有楚国这样强悍的兵器在手,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齐国若想下手,至少也要费些周折。 熊午良笑了,也懒得与眼前的人精兜圈子:“我要铁矿石!” 伪越国如今的王城【琅琊】以南,有一片铁矿! 虽然比不上已经被秦人从韩人手中夺走的宜阳铁山,但也是熊午良眼馋的一座大矿! 也正因这座铁矿,熊午良当初才对齐国摘桃子的行径那般气愤,甚至半夜放了一把火来泄愤。 姒惊眼睛眨也不眨:“好!” “连弩、箭矢、你们的精铁甲胄和剑戟,我全都要!” 熊午良大笑起来,肉眼可见地亲热了许多! “连弩免费送,箭矢则需要掏钱买。” 连弩这种可以仿造的东西,熊午良也懒得再要价,直接送就是了——反正连弩消耗的箭矢数量巨大,传统的手工制箭完全满足不了需求,最后只能从自己这里采买箭矢。 完全可以捞回来。 “至于百炼铁材质的剑、甲胄等物,我需要十倍重量的铁矿石!”熊午良大手一挥。 姒惊眼睛都绿了:“十倍重量?” “你怎么不去抢?” 熊午良无良地一笑:“大王莫怪……若是对价格不满意,可以出门右转问问别家……” 我吃定你了! 刨除铁矿石里的杂质,一块百炼铁,最多也就是需要两倍重量的铁矿石罢了。 熊午良直接狮子大开口,要十倍! 自己封地里用机械反复锻打出来的百炼铁,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在用青铜武器的时代,算得上是降维打击。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爱买不买! 而熊午良还藏了一手——石二已经研究出了高炉炼铁的工艺,这种高炉烧出来的铁已经无限接近于钢了。 正好将曲阳军、芍湖军现役装备的百炼铁装备兜售给姒惊,换来大量的铁矿石,对全军的装备进行升级改造! 姒惊死死地盯住熊午良。 后者脸上的表情毫无动摇。 片刻之后,姒惊深吸了一口气:“何时何地交易?” 79 援越抗齐 若说之前走私箭杆,还可以说是未犯楚律……这次走私的可是实打实的铁器,还是铁制兵器。 要是真的东窗事发,即便是对于熊午良这种被楚王偏爱的封君来说,也算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熊午良:“第一批交易——一千套甲胄、刀剑,一千具连弩,二十万支箭。” “两日之后,羽山见。” 姒惊起身:“一言为定。” 他又有些不舍地扫了一眼后院的方向,竟然没有再与姒仪见面道别,而是毅然决然地冲着熊午良拱手告别。 为了延续社稷香火,宁可与刚刚打完仗的楚人合作! 拼上一拼! …… 这冒险是值得的。 封地里什么都不缺,就只缺铁料! 与姒惊一番交易,虽然比不上将矿山掌握在自己手里那般舒心,但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短时间内不用再担心缺铁的问题。 要是铁料足够,熊午良甚至有心将目前的木制农具通通换成铁制农具,进一步提升农业生产力。 齐秦两国有东西夹击天下之势,偏偏这两个一流大国还不接壤……对于楚国这个夹在中间老三来说,无论哪一方过于强大,都不算好事。 尤其是现在秦国、齐国都与楚国或多或少都有过摩擦…… 有姒惊这么一个搅屎棍能抗住齐国的压力,减缓齐国西进的步伐,对于楚国来说是件好事。 而对于熊午良来说,这一笔笔交易会让封地在短时间内继续强大,而且也算是援助了自己的便宜老丈人…… 于公于私,都应如此。 有齐国这个大敌的阴影笼罩,楚国便不是姒惊领导下的伪越国的敌人,至少短时间内不是。 …… 曲阳军百人将洪石头一袭便装,带着麾下的百人队,押送着一排沉重的大车。 队伍没有打旗,曲阳军士卒们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标识。 乍一看,只像一支寻常的商队。 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注意到,这一百人举手投足间,颇具精兵气质。 车上拉着的,正是熊午良与姒惊第一批交易的货物。 洪石头精神紧绷,右手几乎时刻都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不怪他精神压力大。 要是车上的这一千具甲胄被发现,熊午良的脑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要被楚王剁了去的。 其他的连弩箭矢等物暂且不谈,全套一千具甲胄,这是什么概念? 放眼楚国各地郡兵、边军、各贵族的私兵……杂七杂八加起来,整个楚国拥有的甲胄也不会超过十万套。 更别说都是车上载着的这种锻造精良的百炼盔甲了。 要是事泄,那堪称是楚国百年来第一走私大案…… 好在一路上也无人理睬,算是有惊无险。 到达羽山南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当初屈平撤军的时候,武贲麾下还有一万楚军士卒驻扎于此。但后来齐国从羽山北部撤军,楚国的这一万士卒便也撤走了。 羽山南麓,还隐约有大军扎营的痕迹。 洪石头谨慎地张望了四周,什么都没看到。他将手搭在嘴边,怪声怪气地学了两声鸟叫…… 哗啦! 就在车队边上百步的距离,平地里站出上百个大汉! 洪石头魂儿都吓飞了! 握草。 这要是敌人在此伏击,这会儿自己的百人队尸体都该凉了。 洪石头一阵后怕。 领头的越国人面色坚毅:“东西齐全?” 若是熊午良在此,一定会认出来,眼前赫然是越王姒惊亲自带队。 有如此一位君王,实乃越国社稷之幸事。 熊午良:这样的好干部,要是能在鄙人的公司给我打工可多好…… 洪石头压抑了心中的紧张,表现出了一个优秀的老兵应有的素质:“我家主君要的东西呢?” 姒惊扫了一眼洪石头,心中暗赞一声。 难怪熊午良当初在建阳能抗住自己数万大军的猛攻。 刚被自己打个‘伏击’,就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别跟着熊午良干了,来跟着我,让你当千人将!”姒惊诱惑道…… 洪石头嗤笑一声,扫了姒惊一眼。 这人煞笔? 谁不知道你们伪越国朝不保夕? 让我现在跟着你混,这和肆玖年入果党有什么区别? ……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清晨的曲阳君府中,看着大车大车的铁矿石,熊午良笑开了花。 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铁料的短缺了! “报……”两个军士大踏步跑进来:“主君,郢都来人了!” 熊午良吓得一个激灵。 握草! 这么快便东窗事发了?! “快,遮起来,遮起来!”熊午良手舞足蹈。 片刻之后,方才迈着虚浮的步伐,胆战心惊地走到外边。 打眼一看。 好家伙,老熟人了。 禁军靳将军恭谨地冲着熊午良一拱手:“见过君侯。” 熊午良见这厮态度不错,便也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快请进……”熊午良满脸堆笑:“将军从郢都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靳将军的样子有些迟疑,似乎话不太方便说:“君侯,大王请您去宫中议事……” “好像是秦国那边,有变动!” 熊午良唰地精神起来了。 秦国在宜阳一战,经过长达半年的对峙和鏖战之后,终于寻得战机,将韩、魏联军打得抱头鼠窜。 秦军攻下宜阳,从此占据了这个大举东进的战略要地。 在上个月,刚刚听说秦王嬴荡亲自率领数万秦军精锐,直奔洛阳觐见周天子。 天下列国都屏住了呼吸—— 觐见天子,需要带上数万精兵吗? 恐怕这秦王觐见天子是假,想要一口吞了洛阳这块肥美之地,才算是真的。 难道文王、武王开创的八百年基业,就要覆灭在今朝了? 天下各国都凝神静气,等待见证历史…… 熊午良却知道,历史正在按照预定的轨迹前进。 按照剧本,秦王嬴荡到了洛阳之后,看见偌大九鼎,便会按捺不住较劲的冲动,和大力士孟说比赛举起‘龙文赤鼎’。 结果双目暴突出血、胫骨断裂,气绝而亡,年仅23岁。 谥号为烈(悼)。 民间通俗称为秦武烈王,或者秦悼武王。 靳将军刚才说秦国有变动——当此之时,还能有什么变动? 熊午良脱口而出:“握草,是不是秦王死了?” 80 秦国剧变,郢都震惊! 楚国王城——郢都。 楚怀王肥胖的身子微微颤抖,诠释着这位大王现在震撼的心情。 秦王嬴荡先是攻宜阳,破三川,斩首八万! 然后大举东进,秦军主力直扑洛阳!大有公然鲸吞周室,问鼎天下之意! 结果…… 举鼎而死!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让屏住呼吸的天下列国惊掉了眼球,惊掉了下巴。 而楚怀王,尤其震惊! 当初熊午良在政事殿上,言之凿凿地称秦王必定会在一两年之内暴毙而亡。 当时在场的楚王、昭雎还有屈原,都觉得这是小孩子的妄言,是熊午良这小子想要哗众取宠。 结果现在…… 竟然真的应验了! 世间真有这般天才不成? 如今秦国的使者已经到了郢都,楚怀王还没有召见……他决定先见见自己那个料事如神的侄子,问问他应该以何种态度面对秦国使者? 不知不觉间,楚怀王对于熊午良已经有了三分信服…… …… 秦王暴毙! 虽然楚怀王还没有接见秦国使者,但是这个消息仍然像野火一般,在楚国上层贵族之间不胫而走! 太子芈横当场便叫来了黄歇,笑道:“你当初说吾弟的预测是哗众取宠。” “如今又怎样啊?” “那秦王嬴荡,果真是暴毙而亡!” 黄歇白嫩的小脸儿涨的通红,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连连点头。 难道这熊午良,当真有远超于我的才干? 都说我是郢都的少年天才,可现在来看……和这个料事如神的熊午良相比,我踏马就是个辣鸡! 黄歇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了…… 在未来的春申君黄歇的心中,熊午良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逐渐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将硕大的阴影牢牢笼罩在黄歇的头上,永远挥之不去…… 屈原也是大为震撼! 熊午良的预测,果然成真! 秦王果真暴毙,说不定是一个天赐良机! 秦国正气势汹汹,结果秦王却突然死于非命,难道是天意也?当此之时,若是能再组织一次六国合纵攻秦,说不定就能将秦国这个虎狼西戎蛮子赶回函谷关以西…… 屈原怦然心动:“备车!我要进宫面见大王!” …… “曲阳君芈良,实在是个变数!”老令尹昭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气。 执掌权柄多年,在政坛上呼风唤雨。 即便是屈原,老昭雎也不放在眼里—— 像是屈原那种直筒子脾气,靠着胸膛里的一腔爱国热血,或许可以得宠一时,但长久斗争之后,必定不是昭雎这样深不可测的政客的对手。 屈原前两年还被楚王重用,后来不也被贬为三闾大夫了? 要不是熊午良在政事殿上横插一杠子,让楚王赞同了屈原的‘抗秦’主张……说不定现在屈原已经凉了! 又岂会像现在这样,屈原的少壮派鹰党充斥朝堂,处处与自己作对? 不过…… 昭雎也丝毫不慌。 屈原的性格,注定不会得到楚怀王这种貌似耳根子软、实则自负的君主的长久宠信。 但是熊午良…… 他却是个意外! 还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让老昭雎感受到这样浓烈的威胁。 当初秦军异动,楚国朝野恐慌,就连昭雎也很是担忧了一阵子——只有熊午良,在太子面前预测秦军的目标必定是攻宜阳,果然成真。 这个故事被太子芈横大说特说,对熊午良赞不绝口,传遍了整个郢都,故而昭雎也有所耳闻。 一年前预测武王暴毙,现在看来也果然成真。 这些,难道都可以简简单单地归结为这个黄口孺子的狗屎运? 这个熊午良,或许在小事儿上犯犯糊涂,但是在大的趋势走向上,竟然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可惜这样一个人才,偏偏和屈原一派走得近乎。 昭雎双眼眯起—— 桀桀桀,此子断不可留! “备车,进宫!”昭雎也坐不住了。 秦王骤逝,秦国的强盛还能维持住吗?或许天下的局势,会因此动荡…… …… 政事殿。 楚怀王以手抚额,虽然有两个侍女在不停地为他扇风,他仍然满头大汗。 本来天气就热。 这屈原和昭雎,又吵成一团! 屈原认为,此刻乃是攻秦的大好时机! 应当立刻派使臣出使各国,借着机会联合起来,狠狠胖揍秦国,一雪丹阳之败的耻辱! 说实话,这个提议让楚王十分动心。 越国的千里之地已经被拿下了,要是秦国夺走的那千里沃土能被楚国借机收复,那么楚王芈槐就可以骄傲地自认为一代明主…… 等到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评一个‘昭’、‘武’之类的美谥! 恰在此时,门口的内侍一路小跑,来到楚怀王耳边耳语几句。 正焦头烂额的楚怀王眼睛一亮! “快,进来!” 在屈原和昭雎的注视下,风尘仆仆的曲阳君熊午良施施然走进了政事殿…… 在得到靳将军的传信之后,熊午良片刻也没耽搁,就连钟华芍虎这哼哈二将也没带,跟着靳将军便一路疾驰回郢都。 在熊午良的记忆里,秦武王嬴荡死得突然,临死前可能没有指明确切的王位继承人…… 这位身强体壮的秦王23岁暴毙,让整个秦国朝野都意想不到。 骤然间,强悍的大秦国,竟然留下了一片巨大的权力真空…… 然后,便是剧本上的,秦国的短暂内乱—— 嬴稷即位之后第二年,和嬴壮公子为了王位兵戎相见,让秦国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 楚国要是能抓住这个时机……淦翻秦国,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在白起的赫赫凶名下颤抖了。 再不济,试试扶持公子壮即位秦王,也可以有效地改变历史。 规避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昭襄王嬴稷。 熊午良大步进殿,目不斜视:“侄儿拜见大王……” 楚王开怀大笑。 看着眼前的熊午良,越看越顺眼。 曾经的一滩烂泥,成为了眼下楚国赫赫曲阳君——都是寡人培养得好! “熊午良,你回来得正好!”楚王大手一挥,两个内侍赶忙上前为熊午良设座。 “秦王嬴荡暴毙,果然如你当初预言的一般!” “如今我大楚何去何从?是否要发兵攻秦?” 楚王上身前倾,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俨然一副将熊午良视为肱骨谋臣的样子。 …… 81 料事如神 风尘仆仆的熊午良喘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王,正如我当初在政事殿所说——下一任秦王,必定是嬴稷!此人雄韬伟略,乃是我楚国的大敌!” 此言一出,再次震惊四座。 “嬴稷,何许人也?”楚怀王皱起了眉毛,迷迷糊糊地问道。 老昭雎轻咳一声,有些轻蔑地说道:“嬴稷乃是秦惠文王所出,刚刚崩逝的秦王嬴荡的弟弟。” “此人身上有楚国血统,故而在秦国被视为异类。” “若是老夫记得没错,这嬴稷公子应当正在燕国作人质。” 昭雎的轻蔑很明显。 这熊午良,什么都不懂。 难道之前的料事如神,当真全是侥幸不成? 众所周知,王权更迭,一定都是处在权力最中心的人最占便宜。 这嬴稷质在燕国多年,在秦国没有根基和势力,凭什么能继承王位? 凭他长得帅? 呵呵。 况且嬴稷公子的母族乃是楚国的王族公主芈八子,这样一个秦楚串儿要是真能即位,必将与楚国积极改善关系,又怎会反过来成为‘我楚国的大敌’? 胡说八道! 昭雎摇了摇花白的脑袋:“曲阳君,这嬴稷,必定不会即位。” “要我看,嬴壮公子机会倒是大的多了。” 说罢,昭雎又看向楚怀王,沉声说道:“大王明鉴——秦王嬴荡暴毙,王位所属成疑,必定是嬴壮这个久在咸阳权力中心的秦国公子,更容易即位为王。” “芈良公子毕竟年幼,前面的预言,想必都是侥幸罢了。” “大王何必如此信重于他?” “老臣敢赌,下一任秦王必定是公子壮!” 楚怀王本来耳根子就软,听昭雎这么一说,倒也犹豫起来! 熊午良一听昭雎说要赌,眼睛都亮了! “令尹大人,不知要赌多少?” “不如……先赌一万金?” 扑哧! 昭雎和楚怀王还不解其意,屈原已经笑出了声。 伐越大战之后,屈原和屈平曾经有过一次长谈。 因此,屈原是懂这个梗的。 按照屈平对屈原的描述,这熊午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向来是只许占便宜不许吃亏——既然现在敢赌,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屈原上前一步,力挺熊午良:“臣也以为,必定是嬴稷公子即位为秦王!” 这种必赢局,不刷存在感更待何时? 昭雎花白的眉毛一抖! 焯! 这两个人,果然搅合到一起去了! 熊午良虽然能力成谜,但以他受太子芈横的吹捧来看,未来必定是一个政坛重臣。 就算熊午良是个煞笔,但他站在屈原那一边,也足够昭雎心生杀意了! “秦公子稷在燕国当人质,怎么可能回咸阳即位?” “曲阳君年纪小,还不懂这个道理——” “屈原,难道你也老糊涂了不成?” “我看你二人,就是故意找茬!” 楚怀王犹疑不定。 秦国的王位归属,决定了楚国未来的外交政策。 要是嬴壮即位,楚怀王当然是继续坚决合纵抗秦。但如果是嬴稷这个‘亲楚派’即位,那楚怀王的态度可就得犹豫了。 说实在的,昭雎的说法更符合逻辑。 至于熊午良的说法,则给不出什么让楚怀王信服的道理。 楚怀王眉毛微微耷拉,心中对熊午良有些失望。 难道他之前的那些成真的预言,真是昭雎刚才说的那样——只不过都是侥幸罢了? 楚怀王看向熊午良,心中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午良啊,你说嬴稷能即位,可有什么道理可言?” “为什么你如此笃定,嬴稷能够即位?” “能否说出一二,为寡人解惑?” 熊午良摇了摇头:“回禀大王,臣眼下说不出什么道理,不过消息不日便能传到郢都,大王到时便知!”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那嬴稷根本不是什么‘亲楚派’,那厮即位之后,第一个打的就是我大楚国!” 楚王大失所望! 焯,你说不出什么道理你还在这儿说个鸡脖呢? 你以为寡人好忽悠不成? 寡人神目如炬,已经被张仪那狗东西忽悠了一次,此生不可能再被忽悠第二次! “报……”门口的内侍突然大声通禀! “秦国使者,求见大王!” 楚怀王皱起了眉毛,没好气地说道:“见什么见,不是说了不见吗?” 秦国使者来郢都好几天了,楚怀王一直没有召见。 踏马的,现在楚国内部意见都不统一,见了秦国使者该怎么说话? 内侍赶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解释道:“大王,不是之前那个使者!” “秦国那边,又来了个新使者!” 熊午良大声道:“必定是嬴稷已经即位了,这是派出使者通知列国了!” 昭雎不耐烦地扫了熊午良一眼。 你这是见了棺材都不落泪啊! 人家使者就在外面候着呢,新秦王是谁,马上就见分晓。 你这个连两三句道理都说不出来的煞笔还在这儿叫嚣? “大王,老臣惭愧——是不是嬴壮即位,老臣也不敢担保。” “只能说,嬴壮的机会更大些。” “但惠文王留下的子嗣那么多,无论是轮到谁,也轮不到嬴稷即位!” “这一点,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楚王连连摆手:“老令尹何必如此……熊午良年少胡言,当不得真,何必如此较劲……” …… 熊午良眼睛都发光了! 还是那句老话——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况且大庭广众之下,有楚王在这里拦着,给个台阶就下来了,你还能真给自己一剑不成? 熊午良唰地举起胳膊,冲着昭雎拼命招手:“一万金,芈良愿与令尹大人对赌,就赌一万金……” 一旁的屈原仿佛听见了什么关键词,也跟着举手,坚定地站在了熊午良一边:“既然曲阳君今日有此雅兴,那便请大王为他二人作证。” “只是不知……昭雎,你敢赌否?” 昭雎脸都气白了! 踏马的,你们和我对赌,张口就是一万金?? 我的令尹府拆了都够呛有一万金! 熊午良无知无畏也就罢了,屈原这个老东西今天也失了智了? 昭雎冷哼一声,心中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两个与自己作对的莽撞的家伙:“芈良,本令尹倒是拿不出一万金……” “但是可以用祖上传下的青铜轺车作为赌注,与你对赌!” “我这轺车,乃是三百多年前,周天子赐予大楚成王的座驾!” “一百年前,我昭姓先祖为国立下大功,得楚声王所赐此车,一直奉为我昭姓一脉的家传至宝!” “单论价值和意义,至少也不逊于万金!” “敢问曲阳君——本令尹押上此车与你作赌,可还满意?” 82 当代赌神熊午良 楚怀王闻言,大吃一惊! “昭雎吾卿,何至于此啊!?” 那辆青铜轺车,楚怀王也知道。 即便刨除一切隐没在历史岁月背后的含义……单从这辆轺车的材质和年头、以及‘周王室打造’的品牌效应来看,也是价值不菲。 不夸张地说,这轺车,就连楚怀王都眼馋。 要是细论价值,就算出到五万金,也有巨贾大商愿意争相购买! 这轺车,如今乃是昭雎这个昭姓族长的座驾,单是养护便要四五个仆役,真可谓昭姓一族的镇族之宝。 真要是把这车输给熊午良,昭雎和熊午良就结了大仇了! 从侧面来看,昭雎愿意以此车为赌注,也正说明了昭雎对熊午良口中说法的不屑一顾! 也是。 熊午良的说法,连一句正经的依据都没有。 给了昭雎莫大的信心! 昭雎冲着楚王郑重地说道:“臣本年迈,不愿争斗……” “如今与芈良对赌,也是为了告诫后辈——” “事关谋国,要审慎出言!”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芈良公子的一万金赌注,姑且便算作给老臣的学费了!” “请大王为此赌约作证!” 熊午良心中大喜! 这赌注,虽然不是芈费输给自己的成山的财货珍宝,可以拿来就用。 但这轺车,也是实实在在的国宝! 要是放在后世,估计都得摆在故宫博物院的正中心供起来。 这辆轺车不但名贵无比,而且虽然车体沉重,却惊人地轻便异常,一匹马便可自如拉动,若是再配上四匹良马,日行数百里不在话下! 这昭雎的座驾一旦行走在大街上,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粼粼声音,再加上古朴的造型和华贵的伞盖……早就引得了熊午良的注意! 这车,还是晚辈来替你保管保管吧。 …… 楚怀王轻咳一声,看向一旁两眼放光的熊午良,有心劝解,不想让熊午良与老狐狸昭雎结上仇怨—— “午良啊,刚才昭雎的教诲,也是老成之言。” “年轻人不懂就不能乱说话。” “你要是现在向令尹低头认个错,那寡人做主——此赌便就此作罢,如何?” 昭雎皱起了眉毛。 他是真的很想狠狠教训一下熊午良。 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刚才熊午良不知死活,主动提出打赌,昭雎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偏偏现在楚怀王说了息事宁人的话,让昭雎也无话可说。 昭雎,楚国令尹,单从官职上来看,可谓偌大楚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昭姓一族,更是历史可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的显赫大族。 熊午良是什么档次,也配和昭雎对赌? 虽然也是个四千户封君,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承袭了父辈爵位的小辈罢了! 要是昭雎再不依不饶,与小辈纠缠到底,说出去也不好听。 “既然大王如是说……”昭雎有些不情不愿地说着…… “大王,臣不道歉!”熊午良一语落下,斩钉截铁! 握草,别拦你大侄子发财啊! 结怨就结怨了吧,反正老昭雎看我也一直不顺眼—— “即位的,必是嬴稷,我说的!” “请大王,为此赌约作证!”熊午良向着楚怀王拱手道。 昭雎白眉一挑!大感意外! 楚王给台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这个不知死活的熊午良没有半分退让妥协的意思! 你这么自信的?一万金可不是小数目! 够你那个穷比曲阳县种几十年地了吧?(昭雎还不知道曲阳县已经发展得很好了)。 昭雎这条在朝堂上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心中竟然被熊午良这厮挑逗出了三分怒火! 好啊! 给脸不要脸是吧? 那就别怪老夫下手狠了! “大王明鉴,非是老臣不依不饶,实在是公子良执意纠缠!” “既然芈良公子非要约赌,那么老臣除了家传青铜轺车之外,再压上祖传古甲胄一套,说起来亦是价值千金——免得不知情的人说老臣以大欺小!” 此言一出,殿内的内侍们都冲着昭雎投来充满敬意的目光。 不愧是令尹大人! 这份气度,实在令人敬服! 熊午良,你真是自己找死啊!非得往南墙上撞是吧? 还以为两年不见,这纨绔惫懒的货色能有什么长进……如今看来,还是以前那个不学无术、不知深浅的样子嘛! 楚怀王扫了熊午良一眼。 对于自己这个向来不吃亏的侄子,楚怀王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难道,他真有十足的把握? 屈原在一旁轻咳一声—— “秦国使者还在殿外等候……” “究竟要如何,还请大王尽快决断。” 楚怀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见昭雎和熊午良都是一脸坚定,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样子。 屈原则是毫不掩饰地看好熊午良。 楚王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寡人便为你二人的赌约做个见证。” “只是,诸位都是我大楚的肱骨重臣,可不要因为这个赌伤了和气……” 昭雎和熊午良异口同声:“臣,谨遵王命!” 楚怀王白胖的脸耸动一下,皱了皱眉毛,看向报信的内侍:“请秦国使者进来吧。” …… 进来的秦国使者一身黑衣,头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熊午良是第一次见到秦人,不由得仔细多看了两眼。 这秦国使者脸带倨傲之意,一副强者的气派,走进殿来目不斜视,将昭雎、屈原、熊午良等人都当作了空气。 秦国使者冲着楚王一拱手,下弯的腰几乎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秦国使者甘从,拜见大王。” 熊午良暗暗咂舌。 奶奶滴,不愧是强秦的人。 区区一个传信的使者,竟然也这般蛮横。 要不怎么说弱国无外交呢。 丹阳大败之后,楚国人在秦国人面前就一直抬不起头来。 熊午良看着眼前秦国人的样子,心里很是不爽。 别人怕你,我未必怕你。 虽然白起的名字仍然让熊午良天生自带三分警觉,但是…… 穿越过来两年的时间,封地里已经是焕然一新,再有几年发展的话,未必不是强悍秦国人的对手。 就算是白起,面对数十万支箭的齐射,也得被吓一跳吧? 楚怀王见秦国使者如此做派,也皱了皱眉毛,耐着性子问道:“不知甘从使者——来我大楚所为何事?” 83 又吐血了一个 秦使甘从轻咳一声,虽然面对的是赫赫楚王,但似乎仍有些矜持,不卑不亢道—— “先王崩逝之后,公子稷已经被迎回大秦,前日在咸阳即位,于是派使臣告知列国。” “故而外臣来楚。” “楚国乃是我大秦国的睦邻,如今我大秦新王即位,还望楚王能够继续与秦国交好……” 此言一出,满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甘从说着说着,感觉越说越没底气。 这屋里咋这么静呢? 好歹给点儿反应啊! ‘噗!’在安静的政事殿中,一声喷溅声格外刺耳! “老令尹!老令尹!” “来人呐!” “快!太医何在?” 政事殿乱作一团! 只见昭雎扶着红漆柱子,缓缓瘫软在地,胸口一鼓,一口老血喷溅而出! 包括楚王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昭雎年岁已高,可经不得这么刺激。 熊午良心生恻隐,自感罪孽深重,于是呼喊太医的声音格外响亮。 秦使甘从站在原地,人都傻了。 咋回事啊? 有没有人能跟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似乎也说不下去了,甘从看着楚王,讷讷地说道:“那个……我家大王说了,秦楚一家,愿与楚国结盟!” 说罢,甘从四处望望,发现没有任何人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全都在慌乱地奔走。 焯! 我大秦国的人,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甘从恼怒,袖子一甩,拂袖而去…… …… 数日之后。 昭雎也是治疗及时,算是抢救了回来,只不过身子骨仍然有点儿虚。 想起输给熊午良的轺车和甲胄,昭雎恨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昭雎就有再次喷血的冲动!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熊午良能够笃定一定是嬴稷即位? 难道他有来自秦国的秘密情报渠道不成?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熊午良是怎么在没有任何理论支撑的基础上,再次一语中的。 焯! 熊午良,你真阴险呐! 从此以后,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令尹大人,大王请您进宫,谈论对秦政策……”门口的仆役进来通禀,很是有些心惊胆战。 大家都知道,昭雎现在心情正不顺。 也是,毕竟是输掉了祖传的重宝轺车,偏偏还嘴贱又搭上了祖传的古甲胄,这得多来气啊! 这两样东西,都被昭雎视作生命一般。 乃是先祖的功勋和荣誉! 昭雎:“好,备车……” 刚说完备车这两个字,昭雎想起了自己输掉的青铜轺车,心口又是一闷。 焯!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 王宫门口,昭雎被人扶着,从车上走下来。 突然听到熟悉的粼粼车声。 回头一看,正好看见熊午良坐在那辆昭雎十分熟悉的青铜轺车之上,笑容灿烂得像个煞笔。 见到昭雎之后,熊午良赶忙从车上跳下来,关切地问道:“令尹呐,身体还好吧?” 昭雎强行按捺吐血的冲动,冷冷地扫了熊午良一眼,并不答话。 熊午良挠了挠头。 这老东西咋还记仇呢。 咱当初是公平约赌,输了就给我摆这个脸色,显得你很没有贵族风度啊兄弟。 熊午良打眼一看,昭雎今天的座驾是一辆崭新的车子,铜铸的伞柄和伞盖,白梨木的车身,底座和车轮则是青铜材质。 整体看上去花纹细密繁复,虽然比不上自己身后那辆老车,但也相当有范儿。 熊午良和昭雎并排往王宫内走,没话找话:“令尹大人的新车不错啊。” 昭雎猛然站住,怒声道:“熊午良,你不要太过分!” “此仇,老夫早晚都要报!” “别以为屈原那个蠢货能够保得住你!” “迟早有一天,老夫要让他身败名裂,一心求死!至于你,也必将是同样的下场!” 昭雎真是气坏了。 平常这位老令尹,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很有贵族大臣的风度,今天却开始骂街了。 都怪熊午良,实在是太气人了! 昭雎只要一看到熊午良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就根本平息不了内心的波澜! 熊午良干咳一声:“不就是输了一辆车嘛,至于嘛。”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 “我借你开两天?” …… 政事殿中,楚王和屈原已经早早在等待了。 “令尹大人、曲阳君大人到……”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 楚怀王和屈原看向门口。 进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嬉皮笑脸,一个怒容满面…… 一个脸色红润,一个脸色青白…… 最重要的,熊午良是自己走进来的,昭雎是躺在担架上,被内侍抬进来的…… 就在刚才,昭雎被熊午良又气得天旋地转…… 楚怀王赶忙站起身,关切地道:“昭雎啊,身子还没好利索,就不用来啦!” “如此操劳国事,寡人实在感佩!” 病榻上的昭雎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熊午良…… 楚王看向熊午良,大声说道:“看!昭雎都这个样子了,还心心念念要让你向他学习!” “芈良,一定要处处以令尹为模范,不可让令尹失望!” 熊午良拱手憋笑:“臣谨遵王命,受教了……” 昭雎:…… 楚怀王回到主位之上,威严地轻咳一声—— “如今秦国新王即位——” “向我大楚发出了结盟的申请。” “到底是延续先前合纵抗秦的思路,还是选择与秦国结盟,向东拓展势力?” “还请诸位大臣为寡人解惑。” 楚怀王本来已经被熊午良和屈原说服,成为了一个坚定的抗秦派。 但是现在这个嬴稷即位,楚怀王反而犹豫了起来。 战国之世,还是很看重血脉的,像是联姻之类的结盟,还是很有约束效力的。 秦王嬴稷,身体里有一半儿的楚国血统,细论起来和楚怀王还算是近亲。 此人即位之后,必然会重用一系列亲楚国的大臣,到时候秦、楚盟好,似乎理所当然。 虽然楚王之前被屈原和熊午良轮流打鸡血,有心为丹阳之战雪耻,但是此时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若是真能有秦国这个铁杆盟友,到时候秦楚联手一起往东打,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合纵,还是连横? 84 猪队友屈原 当初秦国刚刚崛起,连战连捷,让山东六国都大为震怖。 面对这个西戎国家,中原诸国又鄙夷又惧怕。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苏秦出使山东六国,促成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结成了前所未有的‘合纵同盟’。 六国合兵一处,共同伐秦! 而苏秦身佩六国丞相金印,被传为一段佳话。 面对六国的咄咄逼人,秦国也迅速做出应对,重用张仪,提出了‘连横’的对策。 即分化六国合纵,横向结盟,逐个击破,是为连横也。 如今摆在楚国面前的,就是这样的选择题—— 要么连横——与秦国结盟,共同东进。 要么合纵——不与秦国会盟,而是选择联合诸国,共同伐秦,趁着秦国新王立足未稳,看看能不能占些便宜。 在历史上,楚国选择了与秦国结盟,甚至在‘公子壮之乱’的时候,还曾主动帮助秦王嬴稷平乱,纯纯是舔狗行为。 结果没过几年,秦楚盟约破裂,然后秦国联合数个国家,一同暴揍了楚国一顿,是为‘垂沙之战’。 事实证明,舔狗不得豪斯。 …… 楚怀王大手一指:“熊午良,你先说。” 熊午良轻咳一声,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大王明鉴——” “秦人不可信。” “臣的意思是,立刻出使各国,借着秦国新王立足不稳,迅速出兵!” “还可以联络秦国的其他公子,助其内乱,内外双管齐下,必能大胜!” 屈原也上前一步:“臣附议!” 楚怀王轻轻颔首,似乎有些意动。 “且慢……”昭雎虚弱地吭声道。 …… 楚怀王看向昭雎,心里叹了一口气。 完了,又要吵起来了。 你们俩能不能意见统一一次啊? 每次都要寡人为你们作决断,真的让寡人好难办啊! 昭雎喘着粗气,连呼带喘:“我王应当与秦人结盟!” “大王与秦王,乃是骨肉之亲,岂不是比任何盟友都有天然的优势?” “与强秦结盟,一同东进,岂不美哉?” 屈原皱起了眉毛,言辞很不客气:“昭雎不要误国!” “我大楚与秦国有丹阳八万军士的血海深仇!大王厉兵秣马,正要一雪前耻!” “此时若是与那虎狼秦国结盟,何以服国内汹汹民情?” “请大王下令,即刻发兵攻秦,用剑戟夺回丢失的汉中之地,洗雪丹阳国耻!” “臣屈原,愿为大王马前小卒,不破秦军,誓不生还!” 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一旁的内侍们,纷纷侧目。 熊午良心中,对屈原又多了一分敬意。 可以看出,屈原的拳拳爱国之情,没有半分虚假。 昭雎冷哼一声:“三闾大夫,难道声音大就是有理吗?” “谋国之道,岂能单凭血气之勇?” “向秦国雪耻,说得容易。” “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打得过吗?” “大王明鉴——雪耻是迟早要雪的,但是不能凭借一时蛮勇,便要去雪耻——只怕雪耻不成,还要耻上加耻!” “以老臣之见,先与秦国会盟,借助强秦的实力,暗中使我大楚强盛起来,然后再谈雪耻之事,才算得上稳妥!” …… 熊午良坐不住了,沉声说道:“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比现在更好的攻秦时机了!” 昭雎很不客气:“熊午良,你自诩能看透未来不成?” “虽然你的预言几次成真,但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当初说秦王嬴稷会与我大楚敌对,如今嬴稷会盟的使者已经到了郢都,你还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一时语塞。 屈原见楚怀王犹豫,竟然猛然上前,拉住楚王的衣袖,大声说道—— “大王!万万不可听昭雎的胡言啊!” “丹阳之战,是为国耻!八万大军血流漂橹、千里腹心沃土沦丧秦人之手……大王难道以为,凭借攻越的功绩,就能洗刷这个耻辱不成?”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击败秦国,夺回失地……” “大王百年之后,必为后世所笑!” 熊午良心中一沉。 坏了。 以他对楚怀王的了解,此人平日里优柔寡断最多是个守成之主,但是偏偏心中总觉得自己是个明君。 这样的人,是接受不了屈原这种激烈的批评的。 果然。 楚怀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寡人在位期间,虽然丢了千里汉中,但是也从东面吞下了千里土地。” “何至于‘为后世所笑’?” “屈原大夫,此言过甚了!” 熊午良刚要出口打圆场,便听屈原声音高昂了起来—— “大王明鉴——那汉中乃是我大楚腹心之地,深耕百年,千里尽是沃土。” “越国的土地,则以山林草木居多!人口数量也远逊于千里汉中!” “虽然都是千里之地,但这两者有可比性吗?” “请大王即刻攻秦,一雪前耻,不要沉迷于短暂的成就,被已得小利迷惑了双眼。” 熊午良以手抚额。 焯。 完了。 屈原呐,怪不得在真实历史上,被楚王一贬再贬,最后沦落到放逐山野,忧愤投江。 你爱国确实不假,但是对楚怀王这样反应迟钝的庸主,劝谏的时候得讲究方式方法啊! 这么一顿抢话茬儿加上揭短儿,楚王不怒才怪了! 也就是楚怀王耳根子软,虽然是庸主,但也不至于是桀纣那样的昏君。 不然骨灰都给你扬了!还能留你到现在指着他鼻子吵? 你看看人家昭雎,躺在那儿一言不发,乐呵呵地看着你揭楚怀王的短儿。 要不说人家能笑到最后呢。 确实是有几分智慧的。 正如熊午良所想,楚怀王芈槐勃然变色,却对屈原的一通直白的大实话无可反驳。 盛怒之下,楚怀王大袖一扬,挣开了屈原的手,拂袖而去,空留下昭雎、熊午良和屈原在政事殿中。 昭雎笑眯眯地看向熊午良,感觉胸口舒坦了不少。 你熊午良确实是挺鬼的,奈何有个屈原这样动不动就惹大王生气的猪队友啊。 熊午良,你现在还觉得抱屈原的大腿是正确的吗? 等屈原倒了,下一个就是你! 熊午良:其实我想的是让屈原抱我的大腿…… …… 从政事殿离开之后,熊午良无处可去,未得王命也不能径直回封地……只能来到太子芈横的宫中。 芈横正跟剑术教习耍剑,听说熊午良来了大为兴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逃课,把手里的剑一扔便来和熊午良唠嗑。 对于这个王弟来访,芈横表现得很欢迎—— 85 三闾大夫被贬了! 几杯淡酒下肚,熊午良开始长吁短叹…… 芈横见状,大手一扬,好奇问道:“如今到底联秦还是攻秦,可是计议出来了?” 说实话,芈横很羡慕熊午良,年纪轻轻就有了和屈原、昭雎这些柱石重臣一起议事的资格。 即便是他这个太子,在这种大事上也是没有插嘴的资格的。 也是,这都是熊午良一次次精妙的预测挣来的。 自己这个王弟,真是了不得。 熊午良长叹一声:“估计多半是要与虎狼秦国结盟了。” 芈横猛地一拍长案,唰地跳将起来,吓了熊午良一大跳! “糊涂,糊涂啊!” “秦国与我楚国有血海深仇,本太子恨不能手刃秦人,怎能与秦国结盟?” 熊午良无语。 这厮虽然是个二愣子,倒还是个热血男青年。 怪不得后来在秦国当人质的时候,能干出酒后当街攮死秦国大夫、导致秦楚开战的虎事儿。 原来是多少有点儿民族情绪在心里的。 想想那屈原也是生不逢时,要是晚生几十年,辅佐的不是楚怀王而是楚顷襄王的话,想必一定能和这个二愣子芈横一拍即合。 见熊午良脸色不好看,芈横便仰头干了一爵酒:“是不是三闾大夫又惹父王生气了?” 熊午良诧异地扫了一眼芈横。 没想到这厮心思还挺细,这都能猜到。 芈横见了熊午良的眼神,仰头大笑两声:“三闾大夫性格刚正不阿,一心报国不畏王权,郢都谁不知道?” “可惜,这等忠臣,却总是惹得父王不高兴。” “要是性子能再圆滑一点,必定是中兴大楚的名臣呐!” 熊午良默默摇了摇头。 屈原要是能圆滑,那他就不是屈原了。 正是这样的一腔孤愤、一忱热血,造就了被华夏子孙念诵两千年的伟岸形象。 可惜,要是楚怀王是李世民那样的雄主,屈原至少也是大楚国的魏征,甚至论起个人成就还要过之。 不过,还是那句话。 要是没有历史上著名的悲剧结局,屈原也就失去了那一层神性了。 “来人呐,”芈横招了招手:“去打探打探,看看大王是什么口风?” 内侍拱手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回来了。 “这么快?”芈横很是诧异。 内侍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三闾大夫方才追入大王的寝宫,拉着大王的袖子直言劝谏……” “惹怒了大王!” “大王盛怒之下,将三闾大夫贬为庶人,同时决意与秦国结盟,将派令尹昭雎大人为结盟使者前往秦国……” “屈大夫仍然继续劝谏,大王则拂袖而去,宫内乱作一团……” 熊午良以手抚额。 不愧是你啊屈原。 看来自己的到来,多多少少改变了历史——在真实历史上,屈原还要十来年后才被贬为庶人、忧愤投江…… 自己本想扭转这个局面,没曾想反而加速了这个进程。 屈原呐,我对不起你呀! 焯! 熊午良突然蹦了起来:“屈大夫现在在哪里?” 内侍一脸懵圈:“大概刚出宫门吧。” 熊午良撒腿便跑! 可千万不能让屈原寻了短见呐! 与其投江自杀,不如来给召滑做个伴,一起为了封地努力奋斗、提升自我…… 楚怀王,真是纯纯一个不辨忠奸的二百五! 虽然楚怀王平日里对熊午良多有回护,但是该骂还得骂! …… “三闾大夫!屈大夫!”熊午良气喘吁吁,一直跑到宫门外。 屈原正在路上踽踽独行,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熊午良。 熊午良大喜,一把拉住屈原的袖子,情深意重—— “三闾大夫,你可不能死啊!” 屈原:? 谁说我要死了? 你这一嘴酒气,在太子那儿喝高了? 屈原咳嗽两声,手指用力,将自己的袖子不动声色地从眼前这个‘醉鬼’的手里拉出来:“屈原已经不是什么三闾大夫了……” “再说,屈原正值壮年,何至便死?” “曲阳君莫非以为屈某心灰意冷,便会去寻死乎?” 屈原铿锵有力地说道:“就算大王不信我,即便是作为一个农夫,我也会矢志不渝报效大楚——定然不会做出寻死觅活的懦夫之举!” 熊午良:? 这和我手上的剧本不一样啊。 “你真不死啊?”熊午良不顾屈原的反抗,再次拉住屈原的衣袖…… 屈原人都傻了。 熊午良啊,论情商高,你小子是会唠嗑儿的! “我真不死啊!”屈原满头黑线。 熊午良大松了一口气。 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能臣早死了十多年,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细细一想也是。 十多年之后,楚怀王被秦人所执,楚国上下一片昏暗,已经是没落之象,屈原这才心灰意冷,含恨投江。 现在的话,虽然楚怀王仍然傻不拉几的…… 但好歹楚国还是世界第三强国,还是很有体量的,要是好好发展,革除旧弊,未必不能重新称霸中原。 既然还有希望,屈原自然也就没到寻死觅活的那一步。 “曲阳君,你来的正好——”屈原脸色严肃了起来。 “如今大王已经决意,要与秦人结盟。” “以我对大王的了解,他但凡决定下来的事儿,都很难更改。” 熊午良默默点头。 在真实历史上,十多年后秦人把楚怀王诓骗过去圈禁起来,事前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劝谏,让楚怀王不要去。 但是楚怀王就是八匹大马都拉不回来,就要去偏要去。 只能说,楚怀王,有点东西…… 屈原沉声道:“曲阳君啊,屈原有一事相求!” “请君侯与昭雎一同赴秦,切不可让昭雎独自弄权!” 屈原言辞恳切:“我这次被一贬到底,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被大王启用……此后,朝中尽是昭雎一党。” “君侯身为少壮臣子,自当会同诸公,奋勉向前,与昭雎一党抗衡。” “远的不说,这次与秦人会盟,还望君侯能亲赴险地,切不可让昭雎专权——此人一心联秦,难免不会为了让楚国靠紧秦国,签下什么丧权卖国之约……” 握草! 听完屈原一席话…… 熊午良整个人都傻了! 86 秦楚之盟 要说和昭雎一党作对,熊午良其实心中不慌。 虽然昭雎位高权重,但是反正也已经得罪死了,不管自己作对与否,昭雎都不可能放过自己。 自己就苟在封地里发育就好了! 如今的曲阳县,发展速度极快,刚刚两支部曲又经历了一轮扩军……按这个发展速度的话,几年之后熊午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退休躺平了。 所以根本不怕昭雎。 但是让熊午良现在去秦国的话…… 还是有点儿慌的。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不符合芈良公子猥琐发育的人设啊! …… 似乎看出了熊午良有些抵触,屈原微微一笑,开始循循善诱——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你我都认为秦国是大敌,那么正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下秦国。” “实不相瞒,屈原也很想去秦国探查一番——曲阳君有这般机遇,原很是羡慕啊!” 屈原喟然叹了一口气:“真想看看那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若有朝一日,能在楚国也推行如此变法,楚国必霸而王也!” “迟早有一天,屈原也要在楚国推动变法强国!” 熊午良:…… 众所周知,屈原和众多少壮鹰派大臣一样,都是在楚国推动新一轮变法的支持者。 楚国曾经是有过一轮变法的——大概在八十年前,楚悼王熊疑便曾任用吴起,在楚国变法。 吴起在楚国打击封君权力、裁汰冗余、奖励耕战,很是让楚国强盛了一阵子,然后楚国南打百越,北踹陈、蔡,西边暴揍秦国……威震诸侯。 可惜,这样的强盛却是昙花一现。 楚悼王二十一年,楚悼王去世,被打压许久的贵族大臣趁机作乱杀死吴起。楚肃王即位之后,虽然成功平乱,但是也被贵族大臣的疯狂吓了一跳,废除了吴起变法的大多数政策——变法宣告失败。 每每想起这些,屈原都要扼腕叹息。 要是上天再给楚悼王二十年时间,楚国未必不能称霸中原,再造辉煌。 奈何,人亡政息。 楚国制霸天下的梦想,也随同悼王、吴起一同如泡沫般消散了…… 总结一下,屈原想要效法秦国的商鞅、以往的吴起,在楚国推动打压封君、聚拢王权、奖励耕战的变法新政。 但是…… 熊午良就是楚国的四千户曲阳君啊!实打实的大封君! 那个…… 你想变法的话,能不能背着我再说啊? 想要打压我的话你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真的好吗? 屈原啊,你也太耿直了! 屈原见熊午良满头黑线,也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得有些尴尬…… 熊午良挠了挠头。 细细一想—— 去秦国看看,还真不错! 看看著名的大秦宣太后芈月长得水灵不……啊呸说错了,是看看秦国这个大反派如今发育得怎么样了! 顺便看看战神白起长什么样子…… 按照历史剧本,白起因为拥立嬴稷有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初步得到了秦国的重用,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万一能把白起给忽悠过来呢? 都是好员工呐! 心念及此,熊午良正色起来:“既然屈原大夫有命,小子敢不效从!” 屈原开怀大笑! “既然君侯首肯,那屈原便再去寻找大王,力谏大王,让你也参与到出使的队伍中……”屈原一边说着,一边掉头就要再次前往王宫方向。 熊午良赶紧拉住屈原。 焯,求你了,别去了! 我是真怕楚怀王一急眼把你砍了啊! “芈良自去便是……”熊午良一擦额头冷汗…… …… 王宫之中。 楚怀王喘着粗气,兀自发怒。 昭雎则佝偻着身子在侧,心中暗自发笑。 听说屈原被贬为庶人之后,昭雎都要乐死了! 一连多日的胸闷气短都感觉好了很多! 腰不酸了,腿不痛了。 阴霾一扫而空! 屈原倒台之后,偌大楚国还有谁能抗衡昭雎?熊午良那个孺子?可笑! 只要哄好了楚怀王这个耳根子软的主子,整个楚国就是昭雎的一言堂! 因此屈原前脚刚被撵出王宫,昭雎后脚便赶来了,一边细心体贴地劝说楚王息怒,一边字里行间地给屈原身上继续泼脏水。 恰在此时—— “大……大王,曲阳君求见。”内侍胆战心惊地进来禀报。 楚怀王冷哼一声,皱起了眉毛。 自己这个侄子,一直和屈原穿同一条裤子。 从两年前政事殿论政的时候,就站在屈原这一边。 如今屈原已经惹怒了自己,难道这熊午良也要来‘犯颜直谏’? 昭雎也连连摆手:“那曲阳君必然是来规劝大王‘合纵抗秦’的,大王怒气未消,此时不如不见!” 焯。 熊午良那个狗东西,花花肠子最多了,满肚子坏水儿。 要是让他一席话,把楚王劝得又动摇了,昭雎眼下这大好局面岂不又有悬念了? 楚怀王也有心不见,但感觉这样的做法不是明君之道。 于是楚王芈槐强压怒意:“让他进来。” “我倒要看看,屈原刚才都没能说服寡人,他又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 熊午良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殿中。 一眼看见了仍然满脸怒容的楚王,还有幸灾乐祸的昭雎。 …… 刚才昭雎还有些担心,现在则放下心来。 从楚怀王的语气里能听出来,楚王心里仍然憋了很大的火儿。 根本没消气儿! 这个时候,熊午良还敢来劝说? 找死! 最好也像那个直筒子屈原一样,把楚王惹得暴跳如雷,最后失宠! 昭雎轻咳一声,不安好心道:“曲阳君呐——” “咱们大王乃是明君,向来不会因言治罪的!”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要是你说得对,本令尹也陪你一同劝谏大王!” 楚怀王脸色阴沉,看向熊午良。 要是眼前熊午良也像屈原一样直言,楚怀王的肺都得气炸了。 虽然不至于严惩,但是命令内侍用竹竿藤条狠狠抽几棍子,还是可以滴! 就当是长辈教训侄子,也不算折辱了大臣。 楚怀王心中计议已定,威严地看向熊午良:“芈良,你也像屈原一样,是来劝我一定要借机攻秦的?” 熊午良猛然上前,把昭雎和楚怀王吓了一跳! 只见熊午良这厮深深行礼,满脸笑容—— “大王功业千古、英明神武、神目如炬……乃是我大楚百年难遇的英明圣君呐!大王说的就是对的,大王做的就一定是正确的……熊午良只能竭力效从,又岂敢质疑大王的决定……” 楚怀王:? 昭雎:? 焯,咋和想象中不一样? 87 熊午良,你的底线在哪里? 众所周知,这熊午良和屈原那个老顽固一样,一直是坚定的铁杆抗秦派。 寡人还以为他也是像屈原一样,来劝谏应当‘抗秦’,不能‘联秦’…… 怎么这么快换了口风? 楚怀王被这突然的转折搞得晕头转向,胸中的火气却是一扫而空。 昭雎更是一脸懵圈,差点脑子没转过来。 大概过了三秒钟,昭雎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是对熊午良恨得牙痒痒—— 踏马的,这个熊午良也太没底线了吧? 这一顿夸,就连老夫都说不出口! 楚怀王虽然自负,但是熊午良这一通连环彩虹屁下来,也有些招架不住,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午良过誉了……寡人哪有如此神武……” 话虽如此,但是楚怀王的那张白胖的脸上,嘴角都该咧到耳根了。 熊午良满脸严肃,一本正经:“臣岂敢妄言?” 事到如今,熊午良也摸清楚了。 这芈槐和芈横父子俩,虽然性格并不完全一样,但是还是有个共同点的—— 得捧着来! 越捧他俩就越飘! 等捧到一定高度,那自己说啥就是啥了。 楚怀王尽力收拢咧开的嘴角,平复着心情,想让表情重新威严起来:“既然你对寡人的联秦之策没有意见……” “那想必,你是来为屈原说情的了?” 像是楚怀王这种君主,心情一旦良好,就像钓鱼的老头儿似的乐乐呵呵,还是非常好说话的。 现在楚怀王心情大好,也感觉对屈原的惩戒有些过重了。 好歹也是个忠臣,就算说话难听,何至于贬为庶人? 昭雎心中警钟敲起! 焯! 一看楚怀王这表情,只要熊午良稍微说两句好话,估计那狗日的屈原又官复原职了! 奶奶滴,这熊午良真贼啊! “大王,朝令不可夕改也……”昭雎赶忙如是说道。 楚怀王撇了昭雎一眼。 他是反应慢,但不是煞笔。 屈原和昭雎两派对立,楚怀王心里也清楚。 如今屈原自己找死,别看昭雎这表面上没什么动作,估计背地里那张老脸乐得跟菊花儿似的。 昭雎见楚怀王面无表情,便也知趣地闭了嘴。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不过…… 奶奶滴,这熊午良迟早得整死! 他可太能坏事儿了! …… 熊午良表情严肃,突然慷慨激昂了起来! “虽然屈原有耿耿忠心,但是也不能闯入大王的寝宫之中,肆意咆哮——” “大王乃是大楚国的大王,治下百万之民,若是眼下轻易放过屈原,那么大王的威严何存?颜面何存?” “昭雎大人说得对,就应该狠狠惩罚屈原!” “屈原冒犯大王,罪不容恕!” “大王量刑严明,将屈原废为庶人,以臣来看,恰到好处!” “大王不愧是百年来我大楚最英明神武的一代雄主……” 楚怀王:? 昭雎:? 这怎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熊午良难道不应该竭力劝谏,保下屈原吗? 怎么也跟着落井下石起来? 昭雎整个人都晕了——难道这厮是看屈原大势已去,想要改换门庭了? 怎么可能! 把劳资的祖传轺车赢走了,还想重归于好? 就算你现在给我把车子和祖传甲胄都还回来,也绝不可能! 整个楚国朝野都得知道——不管是谁,敢得罪我昭雎,就得付出代价! 楚王也是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熊午良突然的转折给晃断了脚踝…… …… 熊午良的心路历程其实很简单。 屈原——能力强、责任心强、不怕加班、对老板忠心耿耿、对工资待遇没要求…… 兄弟们。 这是什么? 这是每个老板都梦寐以求的金牌打工仔啊! 要是历史正常发展,熊午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屈原拐到自己的贼船上。 毕竟,这可是一度官至左徒大司马的人。 凭什么给熊午良这个小辈打工? 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屈原被楚王贬黜为民,正好是自己拉拢的机会啊! 要是屈原也来到自己的封地,那么自己麾下文有屈原、召滑,武有钟华、芍虎,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大舅啊,真别怪大侄子挖你墙角哈。 像是召滑、屈原这些人才,反正你自己留着也不好好用,还不如借大侄子用用。 连续的神转折,楚怀王此刻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 “那……那你此番进宫,到底是为何而来?”楚怀王晕晕乎乎地冲着熊午良问道。 熊午良上前一步,言辞恳切,十分真挚:“会盟秦国,乃是大楚国策——臣身为楚国的公子、大王的臣子,也有心出一份力!” “臣愿与令尹大人同为赴秦使者,助我王与秦国签立盟约!” “不行!绝对不行!”还不等楚王说话,昭雎已经大惊失色! 他终于明白了熊午良的险恶用心! 要是自己能独自前往秦国,不但能独揽功劳,而且这盟约的内容,也能一言决之。 但熊午良这厮去了,就不一定了。 拿脚趾盖想都知道,熊午良必将会与昭雎作对! …… 楚怀王扫了昭雎一眼,陷入了沉思。 好端端的,这熊午良怎么就主动请缨,要前往秦国? 罢了,无论原因,让熊午良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要不楚王也打算再派个与昭雎不对付的大臣一起去,既然熊午良主动报名,那就是他了! 昭雎还在拼命劝阻—— “大王,曲阳君一向抗拒与秦国结盟,如今让他前往秦国缔约,实在不合适……” 楚王宽和一笑:“昭雎啊,不要再说了。” “要给年轻人改正的机会嘛。” “曲阳君听着——此去秦国,昭雎是主使,你是副使,凡事要听老令尹的,知道吗?” 熊午良恭敬道:“臣,谨遵王命。” 嘴上答应得挺好—— 真等出了郢都,听不听他的就是劳资自己说得算了。 楚怀王又冲着熊午良道:“此行,寡人有意让太子与你同去——” “让芈横,也作为会盟秦国的副使。” “老令尹呐,你要好好磨练他一番。” 昭雎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拱手遵命。 “午良,你去把太子找来,寡人还有话要对他嘱咐一二……” 88 奔赴秦国 数日之后—— 前往秦国缔结盟约的,是一套古怪的阵容。 昭雎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袭黄衣,表情看上去并不好看,甚至是有点儿阴沉。 这位老令尹前些天被熊午良气得大病一场,现在还没有完全痊愈,导致昭雎阴沉的脸还有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潮红。 老昭雎的后面,是太子芈横的座驾。 这位太子兴奋得手舞足蹈——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楚怀王委以如此重任。 芈横亢奋不已,既有逃出郢都牢笼的兴奋,又有一心建立一番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决心。 和前面的昭雎相比,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太子芈横的轺车上,还有一个白白嫩嫩的黄歇——此刻黄歇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与昭雎有得一比。 黄歇正面带不善,看着身侧的另一辆轺车。 那辆轺车颇具古风,通体由青铜所铸,只有扶靠处用红棕色的梨木包裹,显得格外典雅大气。 可惜,车上的主人却并不‘典雅大气’。 熊午良睡得迷迷糊糊——昨天他也有点儿兴奋,睡得晚了些,今天早上格外犯困。终于出了郢都城,熊午良第一时间便睡着了。 熊午良的身后,胸毛怪芍虎左手钢盾,右手短矛,宛如一尊凶悍的妖怪,侍立在熊午良边上。 听说要去秦国出公差,熊午良连夜令芍虎从封地赶来郢都——这是熊午良麾下的最高武力值,有这胸毛怪在,熊午良去那虎狼秦国,心里能多少有些底气。 黄歇看见熊午良那厮的惫懒模样,很有些气不过。 这是大楚国出使秦国的使节团,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说实在的,黄歇也很有些嫉妒熊午良。 从年龄上来说,熊午良比黄歇大不了几岁,却能堂而皇之地被楚王任命为‘副使’。 而黄歇只能作为另一个副使芈横的‘附属品’,参加到使节团中。 奶奶滴!不甘心啊! “曲阳君,大庭广众治下,还请端正些仪态。”黄歇终于忍不住了,阴沉着脸跳到熊午良的车上,摇醒了熊午良。 熊午良懵懵懂懂地睁开眼—— 车队刚驶出郢都,正在郊外,距离秦楚边境至少还有数日的距离。 两侧都是茂盛的农田——哪儿来的大庭广众? “是黄公子啊,”熊午良揉着眼睛坐直身子,然后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黄歇的头:“又长个儿了啊!” 焯! 黄歇气炸了! 自己就不该嘴欠,就不应该搭理熊午良。 这狗东西太能气人了!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青铜轺车真舒服,确实比一般的车子要平稳许多——本君都睡着了!” 队伍最前面的昭雎,嘴角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芈良副使,言行要注意些。” “此刻也便罢了——等到进入秦国境内,可不能丢了我大楚国的面子,让那些秦人以为我大楚都是些贪睡的草包。”昭雎冷森森地说道。 熊午良一脸恭敬:“令尹大人教训得是!” “小子受教了!” “只是令尹大人,现在脸色如此难看——您看您这脸色青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若是给秦国人看见了,估计也得笑话我楚国贵族仪容不好……” “不瞒您说,我这屁股底下的车子挺稳当的,指定比您的车强……要不您来我车上小歇一会儿?” 昭雎猛然回头,满脸怒容。 又被熊午良破防了! 太子芈横竭力忍住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道:“咳咳,二位,纵然此刻有些矛盾,但等到了秦国,你我可都是楚人。” “切不可再如此生事,闹得秦人笑话。” 熊午良从芈横手中接过厚实的羊皮地图,大概扫了两眼。 按照现在的路线,要一路穿过【邓】、【阴】,然后途径丹阳,从武关进入秦国腹地。 看着地图上大大的‘丹阳’两个楚篆,熊午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数年前,那里还是大楚国的疆土。 现在,那里的城池和土地上已经尽是秦人的黑旗。 熊午良隐约间,好像能听见战死丹阳的八万楚军将士的嘶吼和哀嚎。 此仇,早晚必报! …… 丹阳作为秦国近几年新从楚国掠夺走的领土,看上去秦人并没有好好治理。 大片的良田都荒芜着,沿途的村落也是十室九空,估计村民要么被秦人杀良冒功,要么被迁徙到武关以西的秦国腹地了。 放眼全天下,秦国的杀良冒功之恶习最为严重。 因为有商鞅的按斩首数记功的军法,秦国的军卒很痴迷于割脑袋——至于这脑袋到底是战场上砍的、还是战后从手无寸铁的俘虏那里借的、抑或是平民百姓的…… 秦人并不是十分挑剔。 说实话,就连是男是女、是成年人还是小孩儿,都无所谓。 反正一颗脑袋血乎连连的,负责清点脑袋的军法吏也不会挨个洗干净了好好分辨。 正因秦军的恶习如此,山东六国视秦国如异类仇寇。 土地暗红,似乎还存留有血迹——战死丹阳的八万楚军将士,听起来数目不是很夸张,但是若真摆在眼前,那也是尸积如山。 一行人都沉默了,就连一直眉飞色舞的太子芈横也面色肃穆了起来。 细细看去,这位太子脸上带着对秦人并不掩饰的仇恨。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熊午良突然念叨了一句。 一行人无不侧目——众人皆知,这是屈原写的《国殇》。 “前面就是武关了。”芈横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如是说道。 武关,素来有“三秦要塞”、“秦楚咽喉”等名号,与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并称为“秦之四塞。” 从地理位置上看,武关扼守险要,乃是秦国的东南大门。 如此一座重要的关隘,守备之完善可想而知。 楚国的使节团来到武关前面,抬眼望去,两侧的山脉接天连日,茂盛的树木遍布山坡。 武关恰恰卡在两山之间,阻断了从楚国西北部进入秦国东南部腹地的唯一道路。 武关大门紧闭——秦楚两国在丹阳之战后一直没有修订盟约,名义上还处于战争状态,自然没有商旅通行——城墙通体由青石所筑,比当初熊午良见识过的楚越门户【建阳城】还要险峻许多。 果真是十分险要! 武关城头上,秦军的黑旗林立,熊午良正端详间,突然一支羽箭暴射而出,插在昭雎的轺车面前。 “吾乃秦将白起,来者何人?”一道清亮的长啸从城头上传来。 …… 89 当代杠精熊午良 白起? 熊午良支起了耳朵,尽力往城上望去,可惜武关城墙太高,即便熊午良竭力远眺,也只能隐约看见黑色的人影闪动。 此时的白起,只不过是秦国一个小小的将军,因为配合如今的秦相魏冉拥立嬴稷即位有功,受封左更将军。 说实在的,还没以主帅的身份打过什么正经一仗。 此人在秦军中,从卒伍干起,一路斩首杀敌凭借战功升职,在秦军中威望很高。 但是在此时昭雎等人的眼里,这名不见经传的货不过就是一个拥立新君有功、得以青云直上的幸臣罢了。 熊午良眯起了双眼——虽然他丝毫不会轻视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名将,但是白起的语气还是让他很不爽。 你眼瞎?车队里明晃晃的楚国旗帜你看不见?昭雎轺车上插着的使者旌旗你看不见? 白起的智商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是想给楚国使节团一个下马威是吧? 昭雎抬起头,遥遥拱手:“吾等是楚国使者,见过将军——请将军打开城门。” 城头上,白起冷哼一声:“楚国使者?作甚来的?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莫怪本将放箭!” 一行楚人俱是升腾了怒气。 秦国人要与楚国缔结盟约,将要在咸阳会盟——你这个武关守将能不知道? 去尼玛的。 尤其是脾气火爆的太子芈横,不待昭雎说话,猛然一拍轺车起身:“放肆!” “不是你们秦国请我们过来的吗?” “速开城门!” 熊午良在心中暗暗给自己这个二愣子王兄点了个赞。 这就对咯! 跟他扯那些外交辞令,有什么用? 好比前世大学里的学生会,挨个走廊发传单喊着:纳新咯、纳新咯!大爷来我们这儿玩儿吧! 结果去了之后,又要西装革履搞个面试,二年级学长面色威严,颇具大佬风采,轻咳一声扶一扶黑框眼镜,沉稳发问:请问,为什么来报名我们学生会? 当时熊午良就很想吐槽—— 不是tm你们让我来的吗? …… 城头上没了声音,估计白起也被芈横这二傻子给镇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啥了。 片刻之后,武关的城门缓缓打开,两队手持长戈的秦军甲士鱼贯而出,列在城门两侧。 这是熊午良第一次见到秦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只见这些秦军士卒甲胄整齐,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一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虽然比不上楚国的禁军,但是比起普通的楚军戍卒来说,却强了太多。 这两排秦军士卒将手中长戈平伸,一个个脸色平静得近乎呆滞,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 熊午良暗暗摇了摇头。 这些军卒,放在秦军里也是上等的精锐,根本没有普遍参考、揣测秦军战力的价值。 城门处,一个青年将军站在原地。 此人没有戴头盔,发髻高高挽起,脸型上宽下窄,一双眼睛尾部微微挑起,是典型的西北汉子形象。 “左更白起,见过诸位使者……” 熊午良多看了两眼,记住这厮的长相。 这货,就是自己目前主线剧情里的最大boss! 昭雎从轺车上微微拱手:“楚国昭雎,见过将军。请将军为我等引路。” 白起率领二百秦军士卒,与楚国使节团会作一处,直奔咸阳而去。 …… 熊午良坐在轺车上,四处张望。 这便是书中说的八百里秦川? 自秦国之后,秦国的关中平原,便是多少帝王朝代的龙兴之地。 远远望去,偌大平原望不见尽头。正值夏忙时节,秦国的农夫正在土地里拼命劳作,即便是自己这支罕见的车队路过,也鲜有人抬头围观。 白起的嘴角微微勾起。 让这群楚国南蛮,见识见识我大秦民众的耕作效率! 你们楚国的农夫,能有我秦人专注? 耕地有我们快?亩产有我们多? 啊哈哈哈,你们楚国拿什么和我们打? 这副场景,的确震惊到了昭雎——昭雎嘴唇微微颤抖,心里庆幸自己选择了与秦国结盟。 这样一个国家,军事实力强也便罢了,就连农夫干活儿都这么拼命…… 楚国拿头打啊? 白起嘴角翘起:“诸位,且看我大秦乡野民众,比起楚国如何啊?” 还不等昭雎说话,熊午良先撇了撇嘴:“不过如此。” “还不都是商鞅的严刑峻法逼出来的?” “缺乏主观能动性!” 白起勃然大怒! 惠文王亲口说过:商君之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 焯,敢污蔑商君? 你踏马谁啊? 熊午良扫了白起一眼,似乎看出了白起心中的问句:“哦,吾乃楚国曲阳君芈良。” 白起轻哼一声—— “爵位倒是不低……楚国的孺子也能当封君吗?我看楚国江河日下,与我大秦结盟之后,可不要拖累了盟友。” 熊午良和芈横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在场众人之中,芈横是去过熊午良的封地的。 毫不夸张地说,封地里的食邑干起活儿来,比这些秦国农夫卖力多了! 再加上有熊午良和石二联手打造的、更加优秀的先进农具…… 白起的优越感凭什么啊?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的路程里,白起一言不发。 众人一路前行,径直抵达【咸阳】。 即便熊午良见多了后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不禁为咸阳的壮阔所震撼。 四周皆是平原。 极目远眺,肩扛手提的民夫如同蠕动的蝼蚁。 在落日的余晖下,偌大咸阳城被镶上了一道金边儿,密密麻麻的商旅车队、行人都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在宵禁之前到达驿馆或是回到家中。 芈横也是震撼不已:“天,咸阳城竟然没有城墙?” 白起已经得知了这个副使就是楚国的太子,见到芈横表情震撼,白起不由得骄傲地一挺胸,开始装b—— “大秦的万千百姓,就是大秦城墙,又何须那等砖石之物?” “我大秦铁军剑戟所指,尽为秦国疆域。秦人只知道提着剑为大王扩张领土,难道关中腹地还需要累赘的城墙吗?” 一席话下来,端的是豪气万丈。 楚国一行人皆被镇住,讷讷无言—— 昭雎、芈横都面色潮红,说不出话来。 一向口齿伶俐的黄歇,一时间也被这番话压得喘不过气,无从辩驳。 …… 熊午良仰在青铜轺车上,施施然轻咳一声:“你说万千百姓就是城墙?” “那你咋不把函谷关、武关拆了?” “是不是秦国的万千百姓还不完全顶用啊?” 白起瞪大了双眼,刚刚萦绕周身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势……戛然而止! 焯,这一路上我算见识到了——芈良你踏马是真能杠啊! 职业喷子是吧? …… 90 咸阳君臣 张口结舌了半天,白起也说不出什么话。 最后只能干咳一声:“天色已晚,当尽快进城,先入住驿站。” 奶奶滴。 以后再在熊午良面前说话,我就是狗! 咸阳城内,街道整肃干净,行人脚步匆匆。 一行人在白起的引领下,径直走到驿站前。 里面的官吏匆匆走出来,与白起交谈了三五句之后,便冲着昭雎等人微微欠身拱手:“诸位,请吧。” 白起冲着昭雎说道:“楚国使节团请先在此住下,末将要去向我王和太后通禀一番——若是一切顺利,想必明日便可以缔约了。” …… 熊午良走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独立的小宅院,除了主卧之外,院里还有两间偏房。 房间里的设施很朴素,除了必要的案几和床榻之外,只有一面铜镜和两支刀笔、几卷空白的竹简。 芍虎憨厚地一拱手:“主君,末将就住在边上的偏房中,有事您只要大声招呼一下就好。” 熊午良点了点头。 在这里入住,至少安全是不用担心的——这是秦国专门为了招待外国使者开设的驿馆,驻有秦国的军卒,以保护各国使节。 “曲阳君,令尹大人请您前去议事。”熊午良刚刚坐下,门口便来了传信的人。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便去昭雎的别院之中,到了之后发现太子芈横、黄歇也都到场了。 昭雎佝偻着身子,咳嗽一声,直接进入正题:“想要见到秦王,估计至少也要好几天。” 芈横:“刚才那个叫白什么的秦将,不是说明天就可以缔约吗?怎么令尹说还要多待数日?” 昭雎冷冷一笑:“我等楚人初来乍到,肯定是要晾一晾的。” “秦国如今新王即位,局势微妙——当然更不能露怯。” 闻言,熊午良缓缓颔首。 这昭雎虽然专权,但是能在楚国政坛上长盛不衰、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嗅觉还是不差的。 “等到秦王召见我等,两位副使只管跟着便是,一切应对都由老夫亲自来。”昭雎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目光格外扫了一眼熊午良。 这小子别碍事就好。 说实在的,昭雎真就怕了熊午良了! 芈横听说短时间内见不到秦王,不由得有些兴味索然,冲着熊午良招招手:“走啊,出去逛逛咸阳坊市。” 咸阳城是有宵禁的,但是这宵禁只限于平民和本地小商人,对于芈横、熊午良等他国贵族,以及外邦的豪商巨贾则没有限制。 城西处的‘尚商坊’昼夜开张,为这些远道而来、出手阔绰的外邦人士提供各种服务。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 “逛一逛坊市可以,只是不可饮酒!”熊午良强调道。 在历史上,芈横就是酒后当街杀死了秦国的大夫,导致秦楚关系破裂,引来一场多国联军伐楚的灾难。 如今听芈横说要出去逛街,当场就给熊午良整害怕了! 芈横大大咧咧道:“不饮酒,只是看看秦国咸阳城如何了得。” 于是,熊午良叫上芍虎,芈横叫上黄歇……一行四人走出驿馆,直奔‘尚商坊’。 …… 咸阳王宫。 白起穿过两道侍卫守护的宫门,径直奔向书房。 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书房的烛火还是灯火通明,有官吏低着头来回跑动,怀里抱着大捆大捆的竹简,满身是汗。 隐约地,能听到书房里的说话声—— “听说楚地有一种名为‘白纸’的特产,轻便异常且易于书写,若能推而广之,必能大大方便。”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竟有此事?寡人明日便差人问询,争取早日用这白纸替代宫中的竹简!” 白起来到门前,低声通禀:“左更白起,求见大王和太后。” 书房内静了片刻,然后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是白起啊,径自进来便是。” 白起低头进屋,冲着屋内的二人拱手施礼:“拜见太后、拜见大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宣太后笑了笑,语气平和,如同邻家大姨一般关心道:“甭拘谨——在武关呆得如何啊?” “谢过太后关心,臣一切都好。”白起恭谨地回答之后,沉声说道:“楚国与我大秦会盟的使者已经到了驿馆了。” “主使是楚国的令尹昭雎,副使一个是楚太子横,另外一个则是曲阳君公子良。” 提到熊午良的时候,白起的语气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字眼。 宣太后与秦王嬴稷对视了一眼,笑道:“看来楚国很是重视嘛。” 白起拱手道:“臣已经将彼等送至咸阳,任务已经完成了,当连夜赶回武关……” 还不等嬴稷说话,又听宣太后笑道:“不急,在咸阳多待些时日,正好给稷儿讲讲军中故事。” “楚国的太子都来咸阳了,武关那边打不起来的。” 嬴稷也笑道:“母后此言甚是。” 白起踟蹰了片刻,最终拱手领命:“臣遵命。” 宣太后眸光一闪:“接见楚国的使者倒是不急,先让他们在驿馆歇息几日再说。” 白起也不问缘由:“诺。” “你诺什么?”宣太后笑了:“接待使者是‘行人’(相当于外交官)的事儿,你只管在咸阳住下,陪我和稷儿说说话便是。” 白起拘谨地挠了挠头:“臣谨遵太后之令。” …… 宣太后曾是楚国的王族公主,自然知道,楚国虽然已经不复当年强盛,但毕竟也是瘦死的骆驼,楚人的心中还是多少都有曾经霸主的傲气的。 此时的秦国,新君刚刚即位,本就是权力交接的关键之时。 新君嬴稷又是久在燕国为质子,在咸阳名声不显,除了魏冉、芈戎等楚国血统的臣子之外,没什么羽翼可言。 宣太后知道,其他的几位王族公子,尤其是公子壮等人,对嬴稷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宫中,自己的地位也不稳,上面还有惠文太后(惠文王嬴驷的正妻,武王嬴荡的生母)压着。 如此时刻,秦国可谓外强中干。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在楚国面前露怯! 宣太后身上虽有楚国王族血脉,但如今身为秦国太后,自己的儿子又是秦国的新君……那屁股当然得坐在秦国这一边。 拖一拖! 91 酒肆偶遇了 嬴稷近来的心情,莫名地烦闷。 按理来说,他这个已经在燕国当了多年人质的秦国公子,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当上了秦王,正是该偷着乐的时候。 但是嬴稷偏偏心情不是很好。 其实嬴稷也知道,自己这症状就是闲的。 当初在燕国,虽然人身自由也受限,但好歹也自在些许。 如今回了秦国即位为王,反而还像是被圈禁起来了。 本来回到咸阳,嬴稷也雄心勃勃,一心要勤于政务,做一个至少不逊色于孝公、惠文王那样的明君。 但是…… 如今一应政务,都是母后和舅公魏冉一手操办,自己这个秦王倒像是被架空了,没什么用武之地。 罢了! 所幸嬴稷心里也清楚,自己年幼还不到亲政的年纪,现在由娘家人代为主政,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每日只能在殿中无聊地来回练剑舞剑,聊以自慰。 如今白起回来,嬴稷像是找到个排忧解闷的好友。宣太后早早去睡了,嬴稷则拉着白起聊起边关之事,竟然兴趣大起。 从粮草的分配、到军士的操练、甲胄的护养、斥候的选任……聊了大半夜仍不亦乐乎。 白起一路奔波,本来就疲乏,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了,反而嬴稷还神采奕奕。 一番交流下来,嬴稷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更是闲待不住。 “这兵家之事,竟如此有趣。”嬴稷笑道。 白起眸光一闪,反而正色起来了,规劝道:“大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惕厉于政务——若是对武事过分痴迷,可不是什么吉兆!” 嬴稷一时语塞。 他也知道,白起意有所指的是横死洛阳的秦武王嬴荡。 似乎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白起轻咳一声,找补道:“大王在宫中闲得憋闷,不如今夜末将便陪着大王,逛逛咸阳城如何?” 夜逛咸阳城? 嬴稷怦然心动! 来到咸阳这么久,一直在宫中待着,还真没怎么出去见识一下大秦的王都。 只是…… 嬴稷撇了一眼白起泛红的瞳孔,后知后觉地道:“左更一路远来辛苦,想是已经疲乏了……” “不如便去歇息,由王妹陪我去便是了。” 白起搓了搓脸,抖擞了一下精神:“大王不可——还是末将跟着保护大王,也安心一些。” “怎么,左更将军信不过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 白起赶忙起身,俯首见礼:“末将见过公主……” 只见门外闪身进来一人,这女子一头乌黑长发,身形修长,没有挽髻,头发只是随意地披散开来。 这女子一身寻常的麻布黑衣,却难掩清丽之色,腰间配着一把古风古韵的铜剑,后腰处还揣着一柄巴掌大的铁匕首。 此人正是秦王嬴稷的妹妹嬴卓。 嬴卓挑了挑眉毛,洒脱道:“白将军,若论战阵搏杀,我不如你——但若说起剑术,我未必逊色于你!” 白起苦笑连连,连声称是。 嬴稷大笑起来:“左更啊,你有所不知——我这王妹痴迷练剑,说起来,就连宫里的剑术教习也比不上——” “你自便休息去,寡人的安危不用操心了。” 见嬴稷如是说,白起便也没再多言,痛快地起身拱手道:“谨遵王命。” 嬴稷又看向嬴卓,皱了皱眉毛:“小妹,你这装扮,还是过于显眼了……” 嬴卓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只是一转身,如同京剧变脸一般,已经换了一个模样——只见一个佩剑的俊朗的布衣士子就在眼前。 嬴稷啧啧称奇…… 二人走出宫去,守门的甲士犹豫再三,也没敢阻拦,只是在这二人出宫之后,立刻大步匆匆地奔向宣太后处通禀。 夜幕笼罩之下,整个咸阳城一片漆黑,除了打更声外一片寂静。 虽然四下一片漆黑,嬴稷却仍然兴奋异常。 嬴卓见状笑道:“此地无趣,若想见识见识好去处,还得是尚商坊!” “这尚商坊,乃是专为六国豪商贵胄所设坊市,昼夜不歇,十分热闹。” “只是,那里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有山东六国的密探……” 嬴稷笑了:“有小妹一柄铜剑在,寡人又有何惧哉?” 于是二人又走进尚商坊。 虽然夜色已深,但满街仍然车水马龙,来往的要么是豪商的铜车,要么是六国贵族的座驾,放眼望去,车伞几乎没有小于六尺的。 也有游历天下的布衣士子轻车简从,也是一番奇观。 两侧的商铺灯火通明,酒肆、茶楼或是各种烟花纷乱之地,亮堂得有如白昼。 嬴稷久在燕国为质,回到咸阳之后又在宫中深居简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夜景,自是一番称奇。 逛游一番后,嬴稷二人也是口渴疲乏,便走入一间最大的酒肆—— “秦酒果然不错,清冽激昂!”入耳的是醉醺醺的楚国口音…… “太……呃,公子还是少饮为好……”熊午良抱着酒坛紧张兮兮,生怕芈横按照历史走向,拔出剑来耍酒疯。 他们一行四人也是在尚商坊溜达了一大圈,见识过咸阳的繁华之后,芈横便要尝尝秦酒。 按昭雎说的,左右明天也不用上班,芈横就想放飞自我。 熊午良劝阻一番后,见阻拦不住,也只能由他去。 一行四人便也走入这间最显眼的酒肆。 两三坛秦酒下肚,芈横已经醉醺醺了。虽然熊午良陪酒的时候用了不少手段,但也多少有了两分醉意。 趁着清醒,熊午良赶紧瞪了芍虎两眼。 示意后者,可得把太子芈横看好了! 不但要保证没人伤到太子,也一定要保证太子不要耍酒疯…… “未成年人不要喝酒哦。”熊午良又借着酒意,叮嘱黄歇。 黄歇满头黑线…… “这秦国,果然不同凡响。”黄歇没有理会熊午良的‘挑衅’,自顾自地说道。 “强盛起来只不过才几十年时间,论起咸阳之繁盛,竟然已经不逊色于我大楚郢都!” “……” “……若不能早日警醒,楚国乃至天下列国,迟早必亡于秦人之手!”黄歇大为感叹,危机感十足。 嬴稷和嬴卓闻言对视一眼,眼里满带兴奋和骄傲。 作为秦人,尤其是秦国的国君。 还有什么比别国的敬畏更让人心花怒放的? 眼前这几个楚人,言语之间显然对秦国又敬又怕! 爽! 嬴稷如同喝了一口冰可乐一般,酣畅淋漓提神醒脑。 “咳……”正在嬴稷隐隐间有些飘飘然的时候,熊午良说话了—— “这秦国的强大,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秦法虽强国,但如同一剂虎狼之药,背后却有巨大的缺陷……” “就算真能一并六国,若不能及时更易国策,也迟早是二世而亡的下场!” 哈? …… 92 评点秦国,吓坏嬴稷 嬴稷难以抑制地愤怒了起来! 二世而亡? 对于一位国君来说,这是最恶毒的诅咒! 但是嬴稷虽然还是少年,心智倒也坚忍,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呵斥那几个楚国人。 只是坐在原地,不屑地撇了撇嘴。 可笑。 一个垃圾楚国,刚被我大秦打得满头包,这些楚人也敢来点评我大秦政策利弊得失? 嬴稷和嬴卓俱是凝神静气,想听听这楚国人还能说出什么笑话。 果然,黄歇按捺不住,冲着熊午良发问道:“自秦国商鞅变法之后,国力如日中天,先收复河西失地,又夺我大楚丹阳,前不久更是夺走宜阳要地……” “如此虎狼之国,难道‘只是表象’吗?” “说话要有根据——你说秦国必定二世而亡,那么根据何在?” 听着这个白嫩的楚国少年称秦国为‘虎狼之国’,嬴稷不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嘴角荡漾开一抹笑意。 就喜欢你们这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嬴稷继续凝神静听,想看看在大秦新军实打实的战绩面前,刚才那个大言不惭的楚人还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微微一笑—— “黄公子啊,我们一路上也看见了——” “丹阳之地,十室九空!” “这样一个秦国,或许可以通过战功刺激,鼓动战争情绪……以战养战。” “若是连战连胜还好说,国力会连续增强,士气民心也会倍增。” “万一战败了呢?万一碰到强大对手,连续战败呢?” “若是天下再没有敌人,或者碰到无法战胜的敌人……那么平民的晋升途径就会堵死了。” “这样一来,他们的斗争矛头很容易便会集中到秦国的统治阶层身上!” 秦国的发家路子,其实就是实打实的军果主义思潮。 而众所周知,这个路子是无法长久的。 后世的无数帝国兴衰证明,若是不能及时更易政策,靠着战功发家的帝国很快就会崩塌。 换句话说,秦国的国力虽然强盛,但是按照商鞅的路子,底层民众却很贫苦——想改善生活,唯有打胜仗。 这就是秦军战力强悍的来源。 但是万一碰到无法战胜的对手,那么秦国的垮台将会更加迅速。 在真实历史上,秦国并没有碰到这种降维打击的对手,因此连战连捷,最后始皇帝‘奋六世余烈’,一统天下。 最后还是二世而亡…… 但在这个时代,熊午良虽然不敢说反攻秦国,但是凭借各种手段,接二连三地挡住秦国的进攻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样一来,秦国的国内矛盾就会更加激烈。 听得熊午良如是说,黄歇沉吟良久,最后叹了口气—— “此言虽是,但是放眼当今天下,又哪有秦国‘不可战胜’的对手呢?” 熊午良嘴角一翘,并不言语。 即便刨除自己日渐强大的封地不谈…… 如今齐国正强盛。 燕国燕昭王正在呕心沥血,任用乐毅为将,励精图治,磨刀霍霍。 赵国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变法已经悄然开始……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岂有秦国独强的道理? 如今熊午良羽翼渐丰,也初步有了改变历史的资格——只要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动动脑筋,尝试改变一下历史走向…… 秦国未必就会一直吊打天下! …… 秦王嬴稷冷汗连连! 数十年来,秦国连战连捷,以致民心思战,朝野奋进,雪球越滚越大——让嬴稷引以为傲,自有一份睥睨天下的豪气。 还从来没想过,一旦秦军经历什么大败,又会如何。 试想一下,如果真有哪个国家,打败了秦国一次。 或许秦人还会嗷嗷叫着要报仇。 但如果这个国家打败秦国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秦人空流鲜血,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那估计,最仇恨的就不是敌国了……而是自己! 焯! 还真被这个楚国人说害怕了! 嬴卓见嬴稷坐立不安,已经连饮数坛酒,不禁挑挑眉毛,低声安慰道—— “王兄勿忧。” “我大秦铁军百战百胜,岂会接连失败?” “放眼天下,哪个国家能接二连三挫败我大秦精锐?” “难道是他们楚国吗?根本不可能!” “但放宽心便是。” 嬴稷一擦额头冷汗,摇了摇头。 “大秦军队百战百胜,若是普通的士卒或是民众信之,是正常的。” “但如果君主将相也盲目这么认为,那就是愚蠢的!” 天底下谁能保证百战百胜? 纵然被接连打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嬴稷豁然起身,看向熊午良那一桌:“先生方才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请问,若是秦人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又该从何下手?” 熊午良带着三分醉意,抬头一看。 面前两人皆是一身黑衣,乃是秦人装扮。 为首的那个,看上去十来岁的模样,应该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举手投足间竟然颇具几分气度。 后面的那个俊朗士子,腰佩铜剑,也是一副不俗模样。 “汝是何人?”熊午良不敢小觑,正色问道。 嬴稷犹豫片刻,说道:“我乃秦国大夫赵禾,身后的乃是舍弟赵卓也……” 焯!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 一把按住身边的太子芈横!将后者拦腰抱住,死死按在桌面上。 芈横:? 黄歇:? 嬴稷、嬴卓:??? “快!把他的剑拿走!”熊午良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冲着芍虎大喝一声。 …… 芈横已经醉成一滩烂泥,对外界的变化没什么感觉。 熊午良眼见芍虎将醉酒太子腰间的配剑摘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奶奶滴,一定要避免历史重演! 嬴稷一脸懵逼:“这位公子,方才如此动作却是为何……” 熊午良擦擦额头冷汗,摆了摆手! “你不懂!” 嬴稷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索性也不再计较刚才的变故,重新问道:“方才的问题,还请公子为我解惑……” 熊午良斜了嬴稷一眼。 “没办法,改不了了。” “这是几十年前商君变法定下的老基调了,凭你一个秦国大夫,是更改不了的。” 在熊午良的记忆中,要等到数十年之后,吕不韦在秦国再次变法,秦国的这种头重脚轻的症状才略微缓解。 当时的吕不韦是何等强势?彼时秦王暗弱,朝野尽是吕不韦一党,这才能在商鞅的秦法基础上小改一番。 此时一个小小的秦国大夫,根本无能为力。 况且就算熊午良知道改善的办法,又岂有告诉敌人的道理? …… 93 秦法之弊,震惊宣太后! 回到王宫的路上,嬴稷一直眉头紧皱。 嬴卓看出了王兄的担忧,不由得出口劝慰道:“王兄,你太把那几个楚人的话当回事了!” “就算商君传下之秦法真的有什么弊端,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难道你还指望刚才那几个楚国人,能拿出更好的治国之策吗?” “要是他们有那个能力,也不至于在丹阳之战中被我大秦打得一败涂地。” 嬴稷沉重地点头称是。 商鞅的磐磐大才,让秦国从一个半农半牧的小国富裕强大起来,成为数得上号的强国。 难道刚才那个十几岁的楚国人,就能有商君那样的才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但是,刚才那楚人嘴里秦法的弊端,倒也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自己治下的秦国,可以保证不会遇到那种无法战胜的对手,可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嬴稷怎能保证秦国永远强大? 万一后辈子孙不肖,秦国暗弱…… 想到底层的秦人一旦久战无功,在严苛秦法下艰难挣扎,最后将冰冷绝望的眼神投向了咸阳……嬴稷打了个冷战。 “大王回来了,大王回来了!”王宫门口,侍卫的甲士们大呼小叫起来。 嬴稷嬴卓二人一愣,再看去时,发现王宫门口灯火通明。 宣太后就站在门口,严厉地盯着二人。 嬴稷赶忙上前拱手:“母后……” 宣太后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周围聚拢的秦兵可以散去了。 等到四下无人时,宣太后严厉地叮嘱道:“稷儿,下次再出宫的话,不可不带侍卫。” 刚才宫门的甲士来报,说秦王和卓公主出宫去了,宣太后当时就没了睡意。 虽然宣太后也知道嬴卓武技不错,保护嬴稷应当没有问题…… 但是仍然是提起了一颗心。 就算撇开亲情不谈,此刻的秦国也绝不能失去嬴稷。 嬴稷刚刚即位,本来就是权力不稳之时,若是再因为什么意外,导致秦国在短时间内再损失一位大王,估计就要爆发内乱了。 嬴稷恭顺地点头表示受教之后,便要回去歇息。 宣太后眼神犀利,一眼看出嬴稷情绪不高,不由得有些诧异,便开口询问:“怎么?生母后的气了?” 嬴稷摇了摇头,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道:“方才出宫,嬴稷蒙一陌生人指教,发现了秦法的弊端!” 宣太后闻言,挑挑眉毛微微一笑。 给姐整乐了。 秦法的弊端? 商君变法之后,大秦崛起于西陲,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数十年来所向披靡。 靠的就是孝公、商君留下的富国强兵之法! 能有什么弊端? 虽然心中不屑,但是宣太后还是耐心道:“什么弊端,说来听听?那陌生人又是什么模样?” 宣太后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那陌生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胆敢诋毁秦法? 好大的胆子! 商君遗法——国人不得评议国事,这是重罪! 就连对国君吹捧、奉承都是罪行,更别说当着国君的面儿说秦法的不是了。 看眼前嬴稷一脸迷茫样儿,显然是对秦法产生了些许怀疑……宣太后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等嬴稷说完之后,宣太后就要派兵缉拿那神秘人! 嬴稷也不隐瞒,将方才熊午良的话和盘托出。 宣太后一开始还无动于衷。 随着嬴稷的阐述,再加上嬴稷自己的一些思考…… 宣太后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秦法当然存在问题,否则几十年后吕不韦也不会推行新一轮变法——那一轮变法之后,秦国就奠定了统一的基础。 但是现在,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经嬴稷眼下这么一说,宣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 商君的治国之法很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严刑和重税让平民活不下去,经商、读书等途径都被堵死,努力打仗砍人头是他们唯一能改善处境、让家人活下去的办法。(见《商君书》,弱民篇) 没错,在秦国,就连读书学习都是被禁止的!商鞅在商君书里是这么说的:如果民众可以通过读书等手段取巧得以重用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努力种田打仗了…… 其实也有道理……但这就导致商君之后,文臣理政类人才大多数都是从外国进口的…… 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都是引进型人才! 换句话说,斩首晋升,是秦民在严刑峻法下唯一的发泄渠道,也是唯一的改善生活现状的途径。 言归正传——虽然商君确实鼓动起了秦人打仗的积极性,但是…… 一旦秦国碰见打不赢的对手……这唯一的途径被堵死了之后…… 现在没有这样的对手,以后呢?万一有呢? 宣太后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焯! “此乃何人所说?”宣太后也坐不住了! 能清晰看出秦法之弊,就算提不出改善的意见,那至少也是个良才啊! 这叫什么? 野有遗贤! 秦王嬴稷一怔,一拍大腿! “我也不知道啊!没问名字!” 宣太后气得一跺脚,赶忙唤来宫中甲士,让嬴稷说出熊午良等人方才所在的酒肆位置。 随后,宣太后沉声叮嘱道:“不管那少年楚人什么身份,一定要将他请回来!” “此乃良才也,必要为我大秦所用!” 楚国人又怎么了?咱秦国走的就是人才引进的路子! 再想想楚怀王芈槐…… 老弟啊,真别怪姐挖你墙角。 反正这人才你自己留着也不好好用……不如借姐姐用用! 秦兵闯入尚商坊,一顿搜查,自是一番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却一无所获。 …… 翌日清晨,熊午良在驿馆里悠悠醒来。 摇晃了一下有些眩晕的脑袋,伸了个懒腰。 昨天回来得早,熊午良自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故事,更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被拉到宣太后面前问政了。 在驿站里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果然如昨夜昭雎所说,没有秦王召见楚国使者的消息。 熊午良便去隔壁唤起芍虎:“备车!” 虽然与秦国这个大敌结盟的大势,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但是熊午良却并不介意给秦国添些麻烦。 秦国:不愧是你,真是我的好盟友! “去公子壮府!”熊午良跳上青铜轺车,对芍虎吩咐道。 …… 94 公子壮的野望 嬴壮,又称嬴季君,乃是秦惠文王的庶长子。 秦惠文王死后,是秦武王嬴荡即位。嬴荡没有子嗣,举鼎而死之后,在魏冉等大臣的鼎立支持下,与嬴壮同为庶子的弟弟嬴稷得以即位。 但论起资格,显然是嬴壮这个兄长即位为秦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奶奶滴,让嬴稷那小子捡了个漏子! 嬴壮自然是胸口憋一口气,迟迟咽不下去。 在历史上,嬴壮在嬴稷即位的第二年,便起兵作乱,结果被嬴稷以铁腕手段镇压,连带着惠文太后一起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熊午良选择来见公子壮,自有其一份考量。 秦楚虽说即将结盟,但熊午良心里清楚,秦国迟早是楚国的大敌! 若是能有削弱秦国的机会,熊午良自然不会放过。 …… 公子壮此时正在舞剑,只见他手中铁剑上下翻飞,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剑风甩到极致,嬴壮‘哈’地一声大喝,手中铁剑斜劈而下,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光,面前拦腰粗的木桩居然出现一道齐整整的切口…… 数个呼吸之后,那半截木桩缓缓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嬴壮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公子,有客人来访,说是楚国来人。”仆役匆匆赶来,低声禀报道。 闻言,嬴壮浓重的黑眉一皱! “楚人?”嬴壮咬字极重:“楚人来作甚?” 自从那个流着楚国血统的公子稷即位之后,嬴壮一听楚国二字血压就升高! 踏马的,劳资平生最恨楚人! “不见!让他们滚!”嬴壮冷哼一声。 那仆役轻咳一声,低声劝慰道:“公子,来者乘坐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像是身份不俗……我听说前两日,楚国的国使刚刚到达咸阳……” 嬴壮皱了皱眉毛。 楚国的国使?到了咸阳不赶紧去找我那个该死的弟弟,找我作甚来? 沉思片刻之后,嬴壮冷哼一声:“也罢,那就见上一见。” “先引到偏房,待本公子练完武后,再去相见。” …… 熊午良走入公子壮的府邸,放眼望去,全是偌大的‘秦’字军旗。 显然,这是一位脾气秉性与秦武王有些相似的公子——也是个武痴。 被引路的仆役引入一间偏房,熊午良施施然坐下,芍虎侍立在后,良久之后,门口才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嬴壮走进屋内,第一眼先看到了芍虎浓重的胸毛…… “好个壮士!楚地也有如此猛士?”嬴壮眼前一亮! 熊午良定睛一看,这嬴壮身宽体壮,一副武将做派。 这种货色,也想从秦昭襄王的手里夺江山? 熊午良在心中暗暗摇头。 “曲阳君芈良,见过壮公子。”熊午良站起身,笑眯眯地行礼。 嬴壮一怔,没想到来者居然是楚国的一位封君。 虽然不知道这曲阳君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嬴壮的态度还是稍微端正了一些。 “壮乃武将,不善言辞……”嬴壮粗声粗气地说着,然后冲着熊午良伸手作请,示意落座—— “芈良公子来我府上,有何见教?”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这厮的态度,可算不上友善。 况且就这莽夫模样,着实是难堪大任! 且不提这边熊午良对嬴壮的第一印象并不良好……那边嬴壮打量着熊午良,一股不屑又再度油然而生! 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爵位不低,又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 尤其还是个楚国人! 看楚国人就来气! …… 熊午良也懒得废话了,直奔正题:“公子稷即位为秦王,嬴壮公子似有不满?” 嬴壮脸色涨红,血压上来了! 焯! 这还用问? 一个在燕国低声下气的人质,靠得自己有个好舅舅,居然踩着狗屎运当上了秦王。 他有这个能力吗? 脸都不要了! 试问整个秦国朝野,谁不替我这个长公子鸣一声不平? (秦国朝野: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我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楚国小子,一上来就揭我的疮疤——就是来羞辱我的! 熊午良像是没看见嬴壮涨红的脸,慢慢悠悠地语出惊人—— “若说本君属意嬴壮公子当秦王,且有心提供些许援助……” “不知公子可有意向?” …… 片刻的呆滞之后,嬴壮唰地站起身来! “嬴壮与秦王兄睦弟恭,君侯何出这离间之言?” 虽然话说的漂亮,但是嬴壮眼里的渴望,几乎已经不加掩饰。 熊午良见了,不由得大失所望。 心中对这个公子壮的评价,又降低了几分。 你看同为造反的,你得向人家司马懿同志学习学习…… 人家多能忍啊! 再看看你这表情变化都写在脸上,生怕嬴稷不防着你是吧? 这种货色,要是能兵变成功,那才见鬼了! 果然。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嬴壮就蚌埠住了! “方才对君侯颇失敬意,请芈良公子见谅了……” “呃……” “虽说嬴壮确实没有当秦王的心愿……但还请君侯再多说些。”嬴壮一脸热切地看着熊午良。 别说,这个楚国小公子一句话真是说到嬴壮心坎儿里了——他确实有造反的心思! 嬴稷凭什么当秦王? 他能上,那我也能上! 和我公子壮拼,他有那个实力吗? 嬴壮已经在思考,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把嬴稷那个秦楚串儿撵下王座! 不过,单靠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单薄。 嬴壮在心里计算一下,淦翻嬴稷的把握,也就只有七成! 不过若是有一个大国愿意暗中相助,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叫什么? 借师助剿……啊不,是拨乱反正! “敢问曲阳君,方才的话,是楚国的意思吗?”嬴壮憋不住气,死死地盯着熊午良问道。 不应该啊。 按理来说,嬴稷身上有楚国血统。 楚国人肯定更希望嬴稷上位。 怎么会反过来支持自己呢? 熊午良微微一笑:“不是楚国的意思,是我个人的意思……” 见嬴壮肉眼可见地露出失望的神色,熊午良一挑眉毛:“粮草、箭矢……应有尽有,甚至本君可以派出自己的私兵部曲,助公子夺回自己的位置!” 嬴壮半是不可思议,半是欣喜! 虽然并不是想象中整个楚国都在暗中支持自己……但是面前这曲阳君嘴里这样的援助力度,绝不算小! 里应外合之下,淦翻嬴稷的成功率大大提升! 嬴壮也不演了! 只见嬴壮起身,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 95 再遇楚国小公子 “芈良吾弟……”嬴壮已经在称兄道弟了—— “事成之后,吾为秦王,君侯就是我大秦的丞相!”嬴壮也开始画大饼了。 熊午良扫了嬴壮一眼。 你这大饼画的又大又圆啊! 但就你这货色,也能斗得过嬴稷、宣太后,最后成功当上秦王? 成功率太低了,梅西攻破国足的球门的可能性都比这大! 嬴壮对熊午良的内心独白浑然不觉,只见他毛孔张大,一脸兴奋,却又带三分疑惑—— “只是不知……君侯为何要如此帮我?” 熊午良扫了嬴壮一眼,言简意赅:“我看嬴稷不爽,就这么简单。” 嬴壮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大猩猩一般的疑惑。 那煞笔弟弟嬴稷什么时候惹到这楚国曲阳君了? 也罢,他们之间的恩怨跟我也没关系——无所谓! 能帮我淦翻嬴稷就好! 熊午良与嬴壮又商讨了一些细节,然后便作辑拜别。和来时的冷淡不同,这次嬴壮亲自将熊午良送出门外,颇显依依惜别之情。 熊午良知道,就凭嬴壮这武痴货色,就算有自己的暗中支持,估计也够呛能整得过嬴稷母子。 但是无所谓! 历史上嬴壮发起的‘季君之乱’,虽然没能淦翻嬴稷,但是也把秦国内耗得厉害。 ‘季君之乱’后,秦国整整十年,都没再发动过去年‘秦武王攻宜阳’这样的大动作。 这次有熊午良暗中煽风点火,说不定可以让‘季君之乱’比历史上来得更加猛烈! 再说,熊午良也不是只付出、不收获…… 要是秦国内乱得比历史上更邪乎,熊午良也可以趁机浑水摸鱼,看看能不能给封地里捞些油水回来。 这可是强秦呐! 要是真能掳掠一番,那可比当初攻越的油水大得多了! …… 话说上次熊午良借着酒意,机缘巧合给秦王嬴稷上了一课之后,嬴稷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 这秦法的弊端,要是当初不知道时候还好。 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睡不着觉了! 嬴稷晚上一闭眼睛,就能想到当初那个年轻的楚人嘴里描述的样子—— 连战连败的秦人不堪压迫,自己这个秦王成为众矢之的,衣衫褴褛的秦人愤怒地包围了咸阳城…… 焯! 秦法,一定要改革! 但是怎么改革呢?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强势崛起、如日中天,群臣皆视商君之法为至圣真理…… 自己一个新即位的秦王,立足尚且不稳,也配提起要修改商君之法? 搞笑呢? 再说,就算自己日后有了权力、有了威望……又要从何改起呢? 须知商君已经将秦国打造成了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而且这机器已经全速运转起来,正在不停地滚雪球…… 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自古以来,变法当慎之又慎。 君不见那些搞过变法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试问有哪个落得好下场了? 如何给这机器降温?如何抽丝剥茧地完成对秦法的改革? 难矣…… 是了! 那天遇到的年轻楚人,他多半有办法! 那天怎么就没问他的身份呢?焯! 嬴稷坐不住了,不但按照记忆,让画师画出了熊午良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口处悬赏……而且在宣太后的默许下,嬴稷每天晚上都带着嬴卓,在当初的酒肆里蹲守熊午良。 这叫什么? 求贤若渴! 能让虎狼秦国的君主如此上心,说出去也足以让熊午良自傲了。 …… 数日之后。 熊午良和芈横、黄歇、芍虎一行四人,终于再次走进了这家酒肆! 也算是赶得巧……芈横这个大酒懵子自从上次饮过几坛秦酒之后,对那种与醇厚楚酒口味截然不同的凌冽滋味,一直念念不忘。 这几天熊午良跑了几次嬴壮府之后,敲定了不少细节,如今也终于闲下来了,便再次伙同芈横前来买酒。 熊午良四人走进酒肆…… “王兄!上次那楚人终于来了!”嬴卓眼尖,一眼看到了熊午良! 嬴稷精神一振!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有心想豁然起身,对着熊午良纳头便拜,请他出山为大秦出谋划策……又生生忍住了! 既然人已经出现,那就跑不了了。 不急于一时。 且看看这次,这楚国小公子又有什么新颖之词? …… 熊午良正在与黄歇闲唠嗑。 这些天来,熊午良没少在黄歇身上找乐子。 看这个未来名动天下的春申君,现在在自己面前屡屡吃瘪……很满足无良公子的恶趣味。 “……听闻之前在政事殿上,公子曾盛赞嬴稷,说他必然是一代雄主,这话又有何根据?”黄歇的脸蛋涨得通红,显然一路上已经与熊午良争论良久了。 当初熊午良曾经在政事殿上,当众预言秦武王必将在数年内横死。 如今这个预言已经成了事实。 当时熊午良还说,下一任即位的秦王嬴稷,将是一代雄主,楚国不可不防云云…… 不得不说,此时黄歇对熊午良神妙的预测能力,已经生不起半分质疑的心思了。 但是…… 秦王嬴稷,那时候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押在燕国的人质,放眼整个楚国,当时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不多…… 熊午良又有什么根据,当众断言他必将成就一番霸业? 总得有个说法吧? 嬴稷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耳朵一竖! 又听说上次那个对秦法洞若观火的少年,居然曾经说过自己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不由得与嬴卓对视一眼,精神一振! 虽说嬴稷没有很肤浅地立刻大喜过望,但是听闻那楚国少年公子曾有此言,心中也颇有些自得。 熊午良摇头晃脑,笃定地说道:“小孩儿,你不懂——” “秦王嬴稷在燕国为质多年,虽然久久远离权力中枢,但是也并非全是坏处。” “能熬过多年质子生涯,这位秦国新君必然会得到极大的磨练。” “秦王嬴稷心智之坚忍,绝非那些出身高贵、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一直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太子能比!” 听着熊午良与黄歇的言辞,正在拍开秦酒坛子泥封的芈横……老脸一红。 咋回事,感觉王弟这话,好像在列我身份证号啊? 有被冒犯到! 旁边的秦王嬴稷听闻此言,却是眉头一挑—— 自己出身庶子,一直是嬴稷心中的一根刺。 没想到在这个楚国少年的嘴里,居然反而成了一个优点,是自己‘心智坚忍’的象征! 包括自己引以为耻的多年质子生涯,竟也被如此推崇! 知我者,楚国少年公子也! 秦王嬴稷正心花怒放,只听熊午良又开口说道—— 96 让秦王嬴稷认清现实 “如此一位秦王,身边但凡有得力的人才相佐,必能成就一番霸业!” 熊午良如是说道。 放眼秦昭襄王嬴稷的一生,确实是不缺人才。 少不更事的时候,有强力老妈宣太后代王掌舵、靠谱舅舅魏冉中流砥柱。 亲政之后,又有范雎这等狠人竭力辅佐。 更别提杀神白起,鼎定乾坤! 这什么配置啊? 堪称全明星阵容! 嬴稷在一旁听着熊午良的话,虽然脸上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是眼底的笑意,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当面夸赞,有可能是在拍马屁。 但是背地里夸,又恰巧被嬴稷听到……这种感觉也太爽了! …… 正当嬴稷暗暗自得的时候,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 “可惜,短时间之内,我们是见不到嬴稷大展宏图了!” 黄歇一怔,大惑不解。 你刚才不还对这个嬴稷推崇备至吗? 怎么话风转变得这么快? 嬴稷也是眉毛一皱,凝神静听…… 熊午良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秦国的太后芈八子(宣太后)、丞相魏冉,都是能人……” “尤其是魏冉,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扶持公子稷即位为王。” “朝野的大权都把握在这二人手里,短时间内当然没有还政于秦王的道理!” “估计这个年轻的秦王想要亲政,可得等上一等了!” 黄歇一听,白嫩小脸上,眉毛渐渐舒展开来。 也是。 就不说芈太后……要换我是魏冉,估计也没有放权的道理。 秦王登基都是我一手扶持操办的,让我这个拥立之功的舅舅一手把持朝政,那岂不是理所应当? 他还得谢谢咱呢! 事实上,魏冉和宣太后这兄妹二人,确实把持秦国大权数十年。 芈月太后重用弟弟魏冉、芈戎,以及儿子公子悝、公子芾,并称为‘秦国四贵’。 以至于‘秦国朝野只知太后和四贵,而不知有秦王’。 这个离谱的状态,竟然前后持续了三十多年! 也多亏嬴稷命硬活得久,不然哪能有亲政的机会? 黄歇听着熊午良的话,再次心服口服:“是也,是也!” “魏冉等人如今都是秦国的实权派。” “公子稷久质于燕国,在国内根本没什么亲信助力,怎可能扳倒这几座大山?” “按君侯方才所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秦王稷这辈子都别想亲政了!” “如此一来,甚么‘心智坚忍’,也都无碍于我大楚了!” …… 嬴卓看着嬴稷,被后者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 嬴稷破防了! 焯! 自己还想着亲政之后,励精图治,让秦国铸造一番霸业,自己的功业不逊于孝公、惠文王…… 结果连亲政都亲不了? 嬴稷有心想大声反驳对面桌上那几个楚国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细想一下。 自己那个舅舅魏冉的为人,嬴稷也知道—— 权力欲极其旺盛! 想让他主动交权还政于王? 估计费点儿b劲…… 难道要自己以铁腕手段,淦翻包括亲妈在内的几个亲戚,从而集中权力? 可是放眼茫茫咸阳,又有谁是自己的亲信党羽? 嬴卓捂住耳朵,对嬴稷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嬴卓也是个聪明人,此刻感觉全身发冷,一阵阵后怕! 要不是自己和兄长嬴稷确实足够亲近,眼下都得担心以后会不会被嬴稷灭口了! …… 此刻嬴稷脑子一片乱哄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了。 难道自己这一生,只能当一个傀儡吗? 不!不可能! 嬴稷的眼神逐渐清明——自己一定要拿回属于秦王的权力!创造一番伟业! 嬴稷豁然起身,看向熊午良那边,冲着后者一拱手。 熊午良正唾沫横飞,被突然站起身的嬴稷吓了一跳。 看清是谁之后,熊午良想起来——这不是那个‘秦国大夫赵禾’嘛? 熊午良一个飞扑,再次将太子芈横死死按在桌上! 芈横莫名其妙,满头黑线…… 嬴稷:“上次见面之后,在下走得匆忙,未曾询问先生名讳……敢问先生尊姓大名?师承何家?” 熊午良挠了挠头,有点懵逼:“呃……芈良……没什么师承……” 没有师承? 难道是自学成才? 嬴稷更加肃然起敬! 芈良?芈? 这是楚国王族的姓氏! 嬴稷突然想起楚国使节团来秦结盟的故事,恍然醒悟:“敢问,可是楚国曲阳君?” 熊午良一怔:“你知道我?” 果然啊,楚国的贵族封君!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过这种大封君,在别国出将入相的先例。 要是这个熊午良能帮助自己收拢君权、帮助大秦革除秦法之弊……秦王嬴稷也不惜高官厚禄! 但是嬴稷此时也不想将芈良带到宣太后面前了。 尤其是刚才熊午良一阵见血地点出了,嬴稷和太后等人之间的权力争夺问题…… 嬴稷的心中,已经不可避免地对太后芈月和舅舅魏冉等人产生了一丝芥蒂。 亲妈?亲妈又怎么了? 自古以来,王权最是无情!亲父子、亲兄弟拔刀相见的例子还少嘛? 像是芈良这样,对大局洞若观火的人才……得留为自己所用! 嬴稷冲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一拱手:“君侯大才……你我不久之后,必会再次相见!” …… 熊午良一行人陪着太子芈横喝完秦酒之后,又回到了驿馆。 想起刚才那个言行古怪的‘秦国大夫赵禾’,熊午良还是印象深刻。 刚才那厮满脸潮红,一副激动的模样…… 咋回事? 大庭广众之下,你见了我抖什么? 该不是好男风吧?熊午良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背后发凉。 焯,一阵恶寒! …… 话说秦王嬴稷回了王宫之后,变得沉默寡言。 除了嬴卓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位突然转性、更加沉默寡言的秦王每天都在想什么。 嬴卓虽然心中对兄长的想法有些猜测,但是也不敢多说多问。 有些话,听了之后当作没听见是最好的选择! 嬴稷在王宫中,每天看着宣太后和魏冉等人批阅政务,心里一点点下沉…… 果然,他们没有任何要还政给自己的意思! 真让那个楚国曲阳君说准了! 寡人决不甘心——郁郁久居人下! 那个楚国的曲阳君,绝对是个很有眼力的大才!只是不知道,这等大才到底愿不愿意帮助自己这个光杆司令? 又过了几天,宣太后觉得会盟来的楚国使节团晾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派内侍来通知嬴稷:“……来主殿!” “芈太后会同丞相魏冉、秦王,一同接见楚国使节!” 来了! …… 97 揭开身份 嬴稷看着来传信的内侍,虽然脸上古井无波,但是眼眸深处却寒光一闪。 敢情你就是来通知我一下是吧? 在之前,嬴稷对于这种来自于亲妈的通知,心里并没有什么不爽……但现在…… 他奶奶滴! 吾乃大秦的王,岂能如此被呼来唤去! “寡人这便过来……”嬴稷微微一笑,很客气地对着内侍轻轻颔首。 和嬴壮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批不同—— 在没有夺回权力的必胜把握之前,嬴稷还是懂得什么叫隐忍的…… 接见楚国使节,意味着马上就要和那个名叫芈良的楚国曲阳君见面了。 很快,就要坦诚身份了! 想必那个楚国小公子,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吧? 只是…… 嬴稷突然又患得患失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胸中有大才的芈良公子,到底愿不愿意帮助寡人? 心念及此,嬴稷的眉毛又微微顰起…… …… “两位副使,秦国的太后、秦王马上要接见我们了……”昭雎对着芈横和熊午良二人如是说道。 自打到了驿馆之后,昭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熊午良、芈横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来是因为昭雎之前便出使过秦国,对于这个西陲诸侯的首都咸阳并没有熊午良等人那般好奇。 二来,估计也是之前被熊午良气得不轻,这些天抓紧时间休养身体…… 昭雎沉声说道:“此去秦宫,由老夫一人与秦人奏对即可。” “还请太子殿下和曲阳君不要多言,免得误事。”昭雎一边如是说,一边重点扫了熊午良一眼。 虽然熊午良后来在楚王面前改变了口风……但是昭雎知道,这个小公子仍然执拗地认为,秦国将是楚国最大的敌人。 因此这个小公子虽然担任了此次会盟的副使,但他的心里一直认为与秦国结盟,乃是与虎谋皮。 无所谓! 反正现在的一切发展,都在昭雎一党期盼的方向上。 只要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不要刻意坏事儿就好! 芍虎、黄歇等人都留在驿馆中,昭雎则带着熊午良和芈横二人径直奔向秦宫。 王宫的宫门外,宫门将军收走了熊午良三人身上的佩剑,然后便将三人放入宫中。 秦国的王宫有着与楚国宫殿迥然不同的建筑风格。 相比之下,楚国的宫殿更加小巧,但是亭台楼阁很多,而且建筑样式和雕刻都十分精美。 而秦国的王宫占地面积很大,但整体看上去就是一片黑沉沉的建筑群,屋檐斜垂,如同一顶黑色帽子——有着浓重的西北粗犷气息。 总结一下,楚国王宫更加秀丽精美,而秦国王宫则更显恢弘大气。 一行人到达大殿外,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楚国使节,觐见大王!” 三人沿着两排秦军甲士中间留出的甬道走入大殿,只见秦王嬴稷端坐在中央,在他的边上,并排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大秦太后芈八子!未来赫赫有名的宣太后! 熊午良和芈横双双懵逼。 这秦王,看着好生眼熟…… 焯!这不是那个秦国大夫么? 熊午良以手抚额。 想起自己之前在酒肆中与黄歇大放厥词,言语间颇有几分挑拨人家母子关系的意思…… 熊午良满头黑线,说实话,心里多少有点慌…… 昭雎上前拱手问礼:“楚国令尹昭雎,拜见太后、秦王……” 接下来,基本就是宣太后和魏冉与昭雎的对话。 不消多时,便敲定了大部分会盟的条件。 和熊午良想象中差不多——秦国并没有和楚国这个手下败将提出什么不平等条约。 可能是因为秦国新君即位,内部也不稳定。 因此宣太后也想拉拢好娘家人,作为自己稳定秦国朝野的外援。 熊午良勉强打起精神,看着昭雎起草了‘秦楚盟约’,从此刻开始,秦楚两国从书面上正式结束了战争状态,成为了纸面意义上的‘盟友’。 至于这个盟友到底能有几分真情…… 这么说吧—— 要是楚怀王能有从秦国占便宜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反过来,秦国这边也是一样! …… 数个时辰之后。 秦王大印盖在了盟约之上,昭雎也拿出国印,盖上了楚国的印章。 宣太后轻轻一笑:“今日之后,秦楚两国便又是一家人了。” “芈八子也是楚人啊,不知楚国那边一切可都还好?” 这次会盟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有唇枪舌剑,也没有来回拉扯,短短一个时辰内,秦楚两个大国便约为盟友了。 熊午良看着昭雎和宣太后拉家常,也无心看宣太后这个远房姑姑长得好看不好看了…… 只见秦王嬴稷坐在主位上,看着熊午良的眼神可谓目不转睛——更让熊午良如坐针毡,此时芈良公子只想尽快逃窜回楚国…… 终于挨到尘埃落定,昭雎、熊午良、芈横三人起身,同宣太后、秦王、魏冉等人作别。 熊午良恨不得插上翅膀,落荒而逃。 他打定主意,回到驿馆之后,第一时间跑路! 三人出宫之后,各自登上自己的轺车,熊午良刚掀开车帘坐进车内,便大吃一惊…… 只见车上,一个腰佩铜剑、面庞清秀的女子含笑看着熊午良。 啊?难道秦国人有送这种见面礼的传统? 但是,这厮为什么会带着剑啊? 熊午良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扶着已经搭在自己脖颈处那柄剑的剑锋,熄了大声求救的念头:“姑娘,你是谁?” “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吾乃楚国曲阳君,若是伤了我,你可知道什么后果?” 话一出口,熊午良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焯。 自己这话,怎么这么像小说里那种在主角面前装逼的反派? 一般来说,说这种话的反派一般都是要被主角手刃当场的…… 嬴卓微微一笑,手中的铜剑又用力了三分:“芈良兄,不记得我了?” “我是赵卓啊。” 熊午良两眼一黑。 赵卓?那不是那个秦国大夫赵禾……啊呸,秦王嬴稷的弟弟……啊不是,现在看来是妹妹! 嬴卓玩味地一笑,小声道:“公子不要声张,吾兄在后殿等你呢。” 熊午良的脸苦得像根腌黄瓜似的。 祸从口出啊! 98 曲阳君,愿为我大秦丞相否? 嬴卓带着熊午良一起,再次走进秦宫之中,这次直奔后殿。 熊午良也想通了。 这是人家的地盘,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挣扎也没什么用。 嬴卓从小在秦宫中长大,对于这里了如指掌,在嬴卓的带领下,二人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巡视的秦军守卫和内侍。 看着嬴卓偷偷摸摸的样子,熊午良心中渐渐明悟了—— 看来自己进来这一趟,秦王嬴稷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把情报触角伸到秦国王宫里? 答案昭然若揭:当然是自己那个便宜姑姑了——大秦宣太后! 总结一下,秦王嬴稷想见自己,但却想避开宣太后,再联想一下那天自己在酒肆里被嬴稷听到的话…… 熊午良明白了。 嬴稷这是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了。 熊午良心中暗暗叫苦。 …… 来到后殿的书房,嬴卓张望了一下四周,便一把将熊午良推了进去。 “王兄,人带到了。” 熊午良定睛一看,这书房延续了秦国王宫的整体风格,一面巨大的秦字黑旗悬挂在墙壁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 秦王的桌案上,堆着大捆的竹简,让熊午良侧目的是,居然还有厚厚一摞白纸…… 看来自己封地里的生意,已经做到嬴稷的案头上来了。 嬴稷竟然一直站在门前,见到熊午良之后,冲着后者深深一躬:“嬴稷见过先生。”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让先生受惊了。” 从年龄上来说,熊午良甚至比嬴稷还要小一两岁。 没想到,竟然被嬴稷如此以礼相待。 不愧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秦昭襄王! 熊午良只能硬着头皮:“外臣芈良,见过秦王……” 嬴稷微微一笑,与熊午良分宾主落座,然后上身前倾,用探究的眼神看向熊午良—— “君侯之大才,嬴稷早有领教。” “嬴稷愿以先生为师长,修习强国之术!”嬴稷的语气十分恳切。 熊午良:? 这是什么神转折啊? 门口望风的嬴卓转头看向屋内,扫了目瞪口呆的熊午良一眼,皱起了眉毛。 这个楚国少年,虽然爵位蛮高,但是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就算是个天才,又能有多大能耐,能被自家王兄如此看重? 或许这楚国曲阳君眼力很准,但是想要靠他夺回王权、革新秦法……有点儿过于离谱了吧? 王兄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只见嬴稷长长一躬,也不起身。 熊午良赶忙伸手扶起嬴稷:“那个……大王言重了……” 嬴稷:“君侯莫怪——嬴稷也有一半的楚国血统,我们是一家人呐!” “如今嬴稷诚心求贤……” “还望君侯不顾及秦楚之别,不吝赐教!” “若真能有益于我大秦,嬴稷愿以先生为我大秦丞相!”嬴稷语出惊人。 …… 熊午良人都傻了。 凭酒肆里的几句话,你就要任命我为秦国丞相? 你是真看我年纪小觉得我好忽悠是吧? 你这饼真是又大又圆呐! 要换作一般人,估计早就心动了。 可惜,熊午良从来没想过投靠秦国! 且不提嬴稷这‘大秦丞相’的许诺中,有多大的水分…… 就算嬴稷真心实意要重用熊午良为丞相,熊午良也不愿意去啊! 别误会,咱们无良公子其实并不是那种原则性很强的人。 如果‘投靠胜者’这条路确实是一条可行之生路……那么熊午良也不介意当场跪舔——就算拜为义父什么的都好说。 问题是这条路根本就行不通! 试问秦国的功臣,哪个有好下场啊? 先往远了追溯——秦穆公的孟、西、白三将,功勋卓著,助穆公成就一番霸业,结果也是给穆公殉葬的悲惨结局。 帮秦孝公变法的商鞅死得最惨,就不用说了。 秦惠文王的张仪也是流落别国,秦武王的甘茂现在更是有家不能回。 白起更别说了,以武安君的赫赫武勋,也是一柄剑赐死的下场。 后面的吕不韦,好像死得也挺惨是吧? …… 总而言之,当秦国的大臣——可是个高危行业! 更别说自己这个曲阳君,和秦人还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呐! 门口处的嬴卓按捺不住了。 在她眼里,自己这个王兄好像疯了! 大秦国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秦国的丞相那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后世的阿美莉卡国务卿,差不多吧? 让一个寸功未立的毛头小子担当如此大任……王兄就算是乱投医,也不能这么投啊! “王兄,慎言!”嬴卓顾不得看门了,走进来一把拉住了嬴稷的袖子—— “我大秦国的丞相,岂是寻常人能当得的?” “就算这楚国的曲阳君天赋异禀,如今也不过是个少年人罢了……岂能予以如此重任?” “恐怕整个大秦朝野,都不服啊!” 嬴稷无语地扫了嬴卓一眼。 你看门儿就看门儿,插什么嘴啊? 咱又没说立刻让他当丞相。 这不是画大饼嘛!当然得往大了画,往圆了画。 入职之后具体给啥待遇,到时候再看呗! 不过,自己这个堂妹此时出言质疑,倒也是件好事儿。 面前这熊午良,受嬴卓言语挤兑,肯定会着急地想证明自己! 说不定,就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治国之策。 这熊午良到底是天赋少年英才,还是依托答辩,马上就能知道了! 嬴稷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熊午良,等待后者的反击。 熊午良果然开口—— 只见这厮一拍巴掌,竟然大声附和。 “卓公主说得对啊!” “不瞒大王,我这都是纸上谈兵——若真想让我说出什么治国之策,我确实不会啊!” “虽说这大秦丞相,外臣也很心动……但是实在不敢欺瞒大王,最后让大王失望啊!” 嬴稷脸都黑了。 焯,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嬴稷不肯轻易放过,赶忙紧跟着说道:“君侯过于自谦了!” “当初在酒肆中,三言两语点明秦法之弊,有如暗夜举火,令嬴稷耳目一新!” “君侯的目光并不被秦国的强大所遮掩,反而一阵见血,点出秦法弊端……” “定然是大才啊!” “难道君侯嫌弃寡人此时手中无权,不愿扶持嬴稷否?” 熊午良头脑飞转。 去秦国,是万万不能的。 秦国这边,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不一定能有善终——就像那种无良私企,在榨干剩余价值之后就干净利落把你一踹…… 而且封地发展得如火如荼,抗秦大业正不断走上正轨。 岂能认贼作父? 熊午良眼珠一转:“外臣不敢欺瞒大王……” “之前说的那些道理,是臣在楚国时,听别人提起的——都是拾人牙慧,根本不是芈良自己总结出来的观念。” 嬴稷一怔。 嬴卓更是缓缓点头——我就说嘛,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子,怎能有那般深刻的才学? 听熊午良的解释—— 似乎……反而合理起来了。 “请问曲阳君,这秦法之弊,到底是何人所说?”嬴稷半信半疑。 “我大楚钟离君,芈费!”熊午良斩钉截铁! …… 99 继续回家种田 “钟离君芈费?”嬴稷皱起了眉毛,显然正在思索熊午良言语的真假:“这是何许人也?” 熊午良一拍巴掌,作痛心疾首状—— “连钟离君芈费,大王都不知道?” “那可是我大楚的天才!” “论起才学——可比肩太公望、周公旦……”熊午良洋洋洒洒开始为芈费吹牛批。 嬴稷虽然智商不低,但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忽悠,被熊午良晃得一愣一愣的。 “那……”嬴稷有些木讷地问道:“此人有如此才干,为何没有名声呢?” 熊午良一拍巴掌,满脸痛心疾首。 “芈费大人才学造诣极高,若肯出山,令尹的位置就轮不到刚才那个叫昭雎的煞笔啦。” “可惜,芈费大人偏偏淡泊名利……” “好在我的封地距离芈费大人的封地【钟离】很近,有一次偶然间听到钟离君为小童授课,惊为天人,故而时常上门拜访,向其求教。” “芈费大人曾经说过,不许我在外卖弄,更不许惹出祸端后讲出他的名字……” “若非看见大王诚心求贤,芈良自然也不会违背芈费大人的心愿……”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 演技十分在线。 钟离君,对不起了! 真不是我故意坑你……谁叫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那么深刻、那么特殊……提起背锅第一个就想到你了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 秦王嬴稷见熊午良的精湛演技,已经信了九分。 毕竟之前也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忽悠他。 嬴稷心道——如此磐磐大才,若肯出山协助,定然可以辅佐我大秦制霸天下! 熊午良这个孺子,在秦王心中的地位一下就降低了! 只不过……在芈费入秦之前,此事也不宜声张。 心念及此,嬴稷眼眸一闪。 若不是熊午良爵位身份也算不俗,不能在秦国不明不白地‘失踪’……嬴稷甚至有心宰了这厮。 “芈良公子,寡人有心请芈费大人入秦为相!”嬴稷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是此事尚未落定,还请君侯为嬴稷保密。” 熊午良大大咧咧一拍胸脯—— “芈费大人与我亦师亦友,我也不愿见他的才能如此荒废……” “请秦王放心,芈良定然会保守秘密,直到芈费大人入秦为止!” 嬴稷开怀大笑! 好啊! 若真能帮我夺回王权、振兴大秦霸权……寡人又何惜丞相之位! 不管是诚心去请,还是绑架回来……这芈费一定要为我所用! 若实在不能为我所用,这等大才也决然不能留给别人! 心念及此,嬴稷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莫名的冷光。 …… 等到熊午良回到驿馆的时候,芍虎已经将行李都收拾好了。 既然使命已经完成,那么留在秦国也没什么意义了。 芈横的轺车上,赫然拉着几十坛秦酒。芈横见熊午良回来,不由得开口询问:“方才去哪里了?” 熊午良随口搪塞一番,随后楚国使节团便沿着来路,南出武关,途径丹阳返回楚国。 这一趟,可谓人人满意。 昭雎一手促成的秦楚同盟正式结成,无疑会使前者在楚国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屈原已经被贬黜,再加上此番缔约的大功,昭雎未来在楚国完全可以一手遮天了。 芈横则是第一次出使别国,感觉开了眼界。再加上任务顺利完成,此时颇有几分自得,认为自己这个副使也有不小的功劳。 至于熊午良,更是志得意满。 第一,此行秦国,和秦公子壮建立了联系,有机会让秦国未来爆发的‘季君之乱’比历史上更为激烈,熊午良则有望趁机渔利。 第二,刚才从秦王嬴稷那儿,得到了千金的‘封口费’。眼下这笔巨款就放在熊午良的轺车座位下。 虽然熊午良之前发过几次横财,相比较之下,千金已经算不得什么大钱了……但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第三,还坑了倒霉的芈费一把。 就算以上这些都不提——单是能在秦昭襄王嬴稷面前装了比还能跑,就足够熊午良沾沾自喜了。 话说回来,这一趟让熊午良也算长了教训。 以后可不能再在公共场合装比了! 这次算是甩锅成功……若真被秦王强留在咸阳,每天逼着自己出谋划策…… 自己怎么可能能斗得过宣太后和魏冉这样的人精?估计三五章之内就得露馅。 切记,以后还是以苟为主! 偷偷种田,惊艳所有人! …… 回到郢都之后,楚王如何大加赞赏、如何赏赐且略过不谈。 熊午良很快便与太子芈横作别,从郢都离开,回到封地。 钟华似乎早早就接到了熊午良要回封地的消息,亲自带领二百曲阳军士卒,早早在路上等待。 芍虎亲自为熊午良驾车,熊午良坐着赢回来的华贵青铜轺车,径直来到钟华等人面前。 “钟华拜见主君!”钟华没和驾车的芍虎打招呼,说实在的,两人之间一直有些互不待见。 熊午良从轺车上走下来,看着面前自己的封地,感慨万千。 这一走,又是将近两个月。 这次回来,眼看着又是大不一样啊! 水泥路面,更加宽敞。 两侧的农田已经贯通了水泥砌好的水渠——平整又美观。 水车在水渠里规律地转动,将引自淮水的清澈水流灌溉到农田中。 农夫还在奋力开垦新的土地——他们手里用的是清一色的曲辕犁,而且已经不是过去的纯木制曲辕犁了。 犁尖等关键部位,赫然已经用上了铁料! 这些套在曲辕犁上的铁制犁尖,都是水力锻打出来的,质地坚韧又锋利结实——在往常,这都算是上等的精铁,是要给将军作佩剑的质地。 现在却用来给农夫犁地。 这效率有多快,可想而知! 熊午良并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赞赏:“一别数月,如今封地的情况如何啊?” 钟华拱手道:“回禀主君——我曲阳军、芍湖军已经再次扩军,如今总兵力已达三千人!”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 扩军,这是他走前就下达好的命令。 如今封地横跨三县之地,坐拥民众五万余人,就算适宜征兵有五千人,按照两丁抽一,正好是两三千人之数。 身在乱世,有粮有兵,才能心中不慌! 钟华又道—— 100 发展壮大 “至于建设和开支等方面……主君还得去问召滑、石二等人,末将并不十分清楚。” 熊午良大手一挥:“那还等什么!快走!” 虽然熊午良现在的封地已经横跨【曲阳】、【平阿】、【山桑】三县,但是核心仍然是曲阳。 熊午良封地的供血心脏——工业园区就坐落在曲阳城郊外。 眼下由召滑一手操持的权力中心,也坐落在曲阳城中。 熊午良在民众的夹道欢迎之中,径直回到了曲阳城,直奔曲阳君府。 虽然熊午良要回来了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封地,但是召滑却腾不出时间像钟华一样去迎接。 说实在的,他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也能坚持得住! 主君有句话说得好——信任你的能力,才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你! 年轻人就应该多奋斗! 熊午良走进书房的时候,召滑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公文。 得亏现在封地里的政务文书早就普及了白纸,淘汰了笨重的竹简……否则按召滑每天批阅的工作量,光是搬运竹简就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召滑见过主君!”看见熊午良进来,召滑赶忙站起身,深深一行礼。 感受着腰部嘎嘣嘎嘣响,召滑脸色一苦。 三个县,五万多人。 政务绝对不算少。 熊午良一个帮手都不给自己,全靠召滑一个人支撑。 实在是身体要顶不住了啊! 召滑刚要开口…… 熊午良恰到好处地拍了拍召滑的肩膀:“召滑啊……这些天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放眼整个封地,你最劳苦功高也!” “好好干,以后肯定错不了!” 召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感觉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 本来想拉着熊午良的衣服好好诉苦,甚至一度被繁重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有心离职……现在也没了那份心思了! 与召滑又寒暄了片刻之后,熊午良步入正题—— “本君这次离开封地,又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如今封地里的情况如何,本君方才问钟华,他也是语焉不详……” 召滑精神一振! 脸上浮出了骄傲的神色。 “算上新生儿和外地迁徙来的人,封地里的人口,如今已经接近六万人了!” 熊午良的封地十分富庶,农税又极低,还基本没什么劳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世外桃源。 虽然还不至于在整个楚国远近闻名……但是周边的几个县,还是对这片沃土颇为向往的。 尤其是东边儿的【钟离】。 自从淮水上修了水坝之后,倒霉的钟离县连灌溉农田都是个问题。 农户们活不下去了,当然就不惜违背钟离君芈费的严令,拖家带口地偷偷逃到熊午良的封地来。 从此过上税率又低、挣钱又多、劳役还少的美好日子…… “如今,三县的道路已经连成一片,农庄已经全面建设完毕,一片欣欣向荣!”召滑接着说道。 “在平阿县令湖聪的带领下,平阿县在淮水两岸开垦出了上百里良田,并且全面普及了曲阳县的先进农业技术。” “论起富裕程度,平阿县如今和曲阳县也相差无几了!” 熊午良十分满意,连连颔首。 湖聪这个人,有三分迂腐,但是却是个扎实肯干、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样的地方官,在战国之世还是很罕见的——这个时代,大多数官僚是不把平民黔首当人的。 “平阿县发展得不错……那山桑县发展得如何了?”熊午良问道。 “初步也开凿了不少道路,开通了通往北边宋国的道路。”召滑回答道:“虽然道路运力还很差,但毕竟也是个好的开始了。” “当初成立的‘建筑工程队’立了大功了。” 熊午良轻轻颔首。 毕竟才两个多月。 能修出一条勉强能走的路,已经很不错了。 按照这个发展速度,估计年底前就可以和宋国通商了。 召滑似乎看出了熊午良心里所想,话锋一转—— “可惜,过去两个月的建设速度虽然快,眼下却不能继续维持这个速度了……” “上次攻越掠夺回来的大量钱粮……用得差不多了。” 熊午良一惊:“用得这么快!” 须知上次攻越一战,熊午良捞得盆满钵满,单是钱粮财货,就有数万金之多! 要是按部就班在封地里发展,即便是在熊午良一贯光明正确的伟大领导下,至少也要十来年才能创造出如此多的财富。 两个月就花没了?! 召滑一摊手,满脸无奈:“君侯,您这真是甩手掌柜啊……” “数以万计的越国平民迁徙过来,农庄的规划、建设、安置……新开发的农田、道路、水车、商坊……哪项不需要钱?” “那山桑县穷山僻壤,修一条路要架桥、掏山,花费的水泥是个天文数字……哪项不需要钱?” “更别说工厂的扩建、工人的薪水……”召滑开始了碎碎念模式。 熊午良听得以手抚额,一阵头大。 想想也是—— 封地发展得如此迅速,其实是违背经济运行的原理的。 要不是背后有海量的资金不计成本地投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现在的繁华样子。 虽然说现在投入的都是值得的,未来会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但是眼下钱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挥霍一空,那就又得放缓发展速度了。 熊午良叹了口气。 “我轺车内还有秦王所赠千金——先拿去用。” “要是用没了,本君再想办法。” 召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扫了熊午良一眼。 秦王所赠? 千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自家主君果然流批,去一趟秦国,就能让秦王青眼相看,赐以如此重赏! 熊午良:这都得感谢隔壁芈费大人呐…… 为了熊午良,芈费大人之前不但无偿支援了钟离县几十年积攒的家底儿,就连钟离县的人口都支援过来了。 现在,甚至还要卖身给秦国,帮熊午良挣来一千金封口费。 最后一丝剩余价值,都无偿地贡献给了熊午良! 多么感人! 至于秦王赐下的一千金,熊午良用来发展封地,为未来的抗秦大业添砖加瓦! 这叫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 是不是很合理呀? 秦王:合理!太踏马合理了! 101 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 此地应当赋诗一首——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翌日,日上三竿。 熊午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看着身边的姒仪,不禁大脑空空,陷入了一阵沉思。 姒仪也醒了过来,看见熊午良,小脸不由得一红:“公子……” 熊午良从床榻上爬起来,用温水洗了一把脸,精神了很多。 看见姒仪才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便宜老丈人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按理来说,也该到了齐国彻底吞并越北之地的时候了。 不过姒惊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铁矿石,从熊午良手中交换军械、粮草和箭矢——看来老丈人的政权尚在。 但越北之地虽然还独立着,此时估计也是一片刀光剑影。 希望老丈人能坚挺住,这样封地里仍然还能有用之不竭的铁。 其实,熊午良也有心加大对姒惊那边的支援力度! 但是这要建立在齐国久攻不下的前提下……否则支援过去的东西,岂不白白便宜了齐国人? 只能说,得先看看老丈人争气不争气。 别怪熊午良冷血——毕竟是三县的封君,总得为了治下百姓着想。就算姒惊是老丈人,也得先证明自己至少短时间内能扛得住齐国,熊午良才愿意进一步援助。 毕竟熊午良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笑死,都是抢来的)。 当然,熊午良也不会坐看姒惊去死——要是越北那边扛不住了,封地里也欢迎姒惊以及越北的难民投奔过来…… 无良公子自认是还有人道主义精神的…… …… 熊午良坐上了青铜轺车,在芍虎的陪伴下,前往石二的工业园区。 如果说曲阳县是三县的中心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曲阳县的心脏。 曲阳军、芍湖军共计三千军士,营盘就驻扎在工业园区外围,日夜操练。 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小推车,从工业园区里来来回回。 小推车上,是大量箭矢、布帛、水泥、农具、玻璃、白纸、陶瓷等工业产品。 除了水泥要留着自用之外,其他的所有产品,大多数都要在曲阳城的商坊出售给各国云集于此的商旅,换取曲阳县短缺的耕牛、战马、骡子等牲畜,以及大量的现金。 石二见到熊午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紧拉住熊午良的袖子:“主君,您终于回来了!” “没有您在,就如同没有太阳!” “如今主君回来了,我们匠工就像海上的渔夫见到了指引、干涸的农田盼来了甘霖……” 熊午良满头黑线。 钟华、芍虎也是一阵无语。 这石二两个月不见,好像变得更狗腿子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如今石二手底下也有四五千工人——要知道封地里一共只有六万人口而已——在封地里也算是个大人物了。 偏偏还不忘一心一意给熊午良当狗腿子的初心! 好员工啊! 石二恭谨地将熊午良引入园区,一边不停地介绍着:“现在园区里,有木材加工厂、水力锻造厂……” “陶瓷厂、玻璃厂、造纸厂、印刷厂……” “水泥厂、织布厂……共有熟练工人三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是女工;此外,还有学徒、兼职工匠两千多人。” 熊午良轻轻点头。 虽然听起来人数不少…… 但这些工人里,大多数都是负责原料、成品运输环节的工人,真正在车间里负责流水线生产的工匠,占总数的一半儿都不到。 毕竟这个时代,虽然熊午良搞出了水泥路面和小推车,但运输手段总体还是比较落后的。 能有近五千人脱离农业生产,投身工业园区……主要还是因为农业技术的提高。 在各种新式农具,尤其是逐渐推广铁质农具之后,原本需要三个人的农活儿,现在一个人就能做得完。 多余出来的劳动力无处可去,就想着能不能挣些钱补贴家用,自然而然会涌进招工的工厂。 熊午良在石二的引导下,进入水泥厂视察。 水泥厂,是重中之重。 不但封地的建设,尤其是修路、住房的原料全靠水泥厂支撑,而且熊午良当初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水泥的配方流传出去! 水泥厂里的工匠听说熊午良来了,手里的活计全放下了! “主君!主君来了!” “没有小主君,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啊!” “主君万岁!” “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 熊午良眼前一黑。 看来公司里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文化氛围…… 这工业园区,怎么有点儿全盘‘石二化’的倾向? 在整个园区转悠了一圈儿之后,熊午良十分满意。 这石二虽然有点儿过于狗腿子,但是能力还是不俗的。 四五千工人,分属不同的厂子、不同的岗位,能将他们调配得井井有条,熊午良自叹不如。 临走前,熊午良拍着石二的肩膀,狠狠cpu了一番—— “果然没有辜负当初我对你的信任!” “以后继续好好干,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 石二感动得热泪盈眶…… 果然,主君的心里是有我的! 刚走出工业园区,便看见钟华骑着一匹快马,疾驰二来。 钟华翻身下马,冲着熊午良一拱手:“主君!” “屈原大夫来了,正在府里等着见您!” …… 屈原虽然被楚王一贬到底,废为庶人……但毕竟曾是朝野闻名的大臣。 以屈原为首的变法合纵一党,虽然因为失去了屈原这个精神领袖,如今在朝堂上被昭雎一党全面压制……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少壮派虽遭打压,不断萎缩……但仍是很有几分体量的! 屈原来到封地,钟华当然不敢怠慢。 熊午良一挑眉毛,喜上眉梢! 刚从秦国回来的时候,熊午良就想找到屈原,将后者拐回自己的封地…… 可惜,遍寻郢都,也找不到屈原的影子。 熊午良又到柱国将军屈平的府上询问,这才得知——屈原已经离开了郢都,轻车简从,遍查楚国乡野。 当时,熊午良的心中更是涌上一分敬意。 在被大王贬斥之后,爱国之心仍然分毫未减,一般人可做不到。 尤其是在这个十里不同音、匪患横行的时代……遍查楚国乡野,可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辛苦活儿。 不愧是屈原! 当初想拉壮丁没找到人,如今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熊午良一拍巴掌:“甚好——” …… 102 屈原的震惊 “立即原路回府!”熊午良立刻吩咐一声。 在石二的依依惜别下,钟华、芍虎护卫着熊午良,风驰电掣赶回曲阳城,径直回到曲阳君府中…… …… 此时此刻。 屈原正在熊午良的书房中缓缓踱步,召滑放下了手中的政务,正在一旁作陪。 屈原随手拿起了长案上的一张白纸,定睛一看,上面的字迹清晰干净,白纸轻薄又坚韧。 屈原不由得惊愕地张大了嘴:“这……这是何物,竟然如此轻便?” 封地里的白纸,已经成为了商坊里的紧俏货。 齐、秦、魏等各国的商旅,一旦见到工业园区里拉出来的白纸,都是一股脑疯狂抢购。 这白纸,在各国都已经风靡一时。 像是秦国这种动作快的,甚至已经用白纸替代了竹简,作为宫廷应采购的必备物品——办公效率大为提升。 按理来说,对于熊午良封地里的商品,郢都至少应该比其他国家知道得更早才对。 但是偏偏屈原竟还不知道白纸是何物。 可见楚国的官僚,反应速度的确比别国慢了许多…… 召滑轻咳一声:“屈大夫,此物乃是白纸,由我家主君所创!” “这白纸质地轻柔,易于书写……虽然不防水,但是总体上看,还是比竹简方便得多了。” 屈原微微颔首,将心中的曲阳县里的新奇物事又添上了一件—— 自从上个月离开郢都之后,屈原带着三五个亲随侍卫,轻车简从,开始巡访整个楚国。 先是从郢都往东,途径滔滔【云梦泽】,抵达【洞庭湖】。 然后又沿着淮水,一路向东,沿途巡访了【沙】、【夏】等多个县城。 虽然不敢说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走遍了整个楚国,但至少淮水两岸上千里,屈原如今已经了如指掌了。 至于感受,只能说…… 越看越惊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楚国的农夫、农奴在什五、甚至什六、七的高昂税率下,脸带麻木地耕作。 而各地拥有封地的贵族封君,则穷奢极欲,妻妾成群,楼堡成片——里面堆着如山高的财货。 沿着淮水周边的十来个县城,就算挑出其中发展算好的,那里的平民也是一贫如洗。 至于那些稍穷一些的县城,或者是某些残暴的主君统治下的封地——甚至到了路有饿殍的程度。 …… 屈原之前也知道楚国内部混乱,王权分散在各地贵族封君的手里,各地政令、税率不一,很多地方的贵族堪称横征暴敛…… 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比屈原想象中还夸张! 要知道,淮水两岸多为平原,虽然有的地方还有水患,但是整体上来看,已经算是楚国的腹地平原、丰腴之地了。 就连淮水两岸都这副景象,那么那些山高楚王远的穷乡僻壤,又该惨到什么样子? 屈原的心越走越沉。 再按照这么下去,不出数十年,楚国必亡! 屈原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等到自己游遍整个楚国,最后回到郢都的时候……宁可被楚王流放、或者被处死——也要犯颜直谏! 一定要督促楚王,开展新一轮的变法! 剪除各地封君的羽翼、集中王权、统一政令、裁汰冗官! 这已经不是强国不强国的问题了…… 惟其如此,楚国才能不亡! …… 直到沿着淮水继续向东,抵达了曲阳县。 屈原本来已经不报任何期望了——他已经被沿途的情景整麻了。 继续往前走,只是想看看——淮水下游从地理位置上看,更加远离郢都权力中心。这里的封君,会不会更加横征暴敛? 我倒要看看,楚地的百姓最惨会有多惨! 我屈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是…… 刚进曲阳县地界,屈原便被笔直结实的灰色道路震惊了! 屈原当时蹲在地上,对着路面连抠带摸、上下其手…… 也没搞清这到底是什么材质! 更别提青翠的农田、水车和水渠、各种新奇的农具、路上络绎不绝的商旅…… 震惊的屈原通过和农夫交谈后,更加震惊地发现,这里的农税竟然只取什一! 焯! 天底下谁听说过什一税? “这是何人的封地?”屈原震惊地询问。 农夫骄傲地一挺胸脯—— “此地乃是曲阳县,正是曲阳君芈良大人的封地!” “芈良大人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一辈子都还不完呀还不完……” 农夫说着说着,居然唱起来了! 要是熊午良在现场,一看就能知道,这厮肯定在工业园区打过杂工…… 屈原顾不得在心中吐槽农夫嘴里的歌词俗气又直白,也顾不得吐槽农夫走调的歌喉…… 此时的屈原,已经被完全震撼了! 曲阳君?熊午良? 当初屈原就觉得,这熊午良虽然背负纨绔之名,但是见事颇准,再加上后来攻伐越国的功绩、对秦国剧变的预言…… 这应当是一位颇具智谋的谋臣。 没想到,来到熊午良的封地上一看—— 我日,什么‘谋臣’啊!? 这叫‘明主’好不好! 屈原按捺不住震撼的心,也顾不得继续东游了,径直来到曲阳君府,点名道姓要见熊午良。 虽然屈原已经被楚怀王贬为庶人,但是谁也不敢拿他真当庶人看待。 钟华立刻驾马前去请熊午良回来,而召滑则是忍痛放下了手头堆积如山的公务,来陪屈原等人。 屈原在等待中,慢慢下定了决心…… 楚怀王虽然耳根子软,又优柔寡断——但偏偏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当初屈原力谏,让楚怀王不要上张仪的当……楚怀王偏不!劳资偏要上当! 单是偶尔犯浑也就算了,偏偏这位大王还好面子。 要不然也干不出‘怒而兴兵、丹阳大败’的事儿,以致错上加错。 如今自己被这么一位脸皮薄的大王贬为庶民……估计短时间内,别想着能再被楚怀王重新重用了。 可是,朝堂上支持变法、支持抗秦的屈原一党……正在被昭雎不断打压,剥取权力。 不变法,焉能对抗强秦?焉能强国? 偏偏昭雎的守旧派,如今大占风头! 屈原心急如焚呐! 如今看来—— 熊午良有高贵爵位、得宠信、有魄力、有眼力、有能力、支持抗秦路线—— 虽然稍显年轻了些,但是……却是个代替屈原、带领朝堂上少壮派的最佳人选! 恰在此时,熊午良终于赶回来了,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门—— 103 屁股决定脑袋 “屈原大夫,久等了!”熊午良一拱手:“本君刚从秦国回来,方才在视察封地……不知大夫驾到,有失远迎。” “还望屈原大夫恕罪!” 屈原缓缓点头,再次坚定了决心。 刚刚从秦国回来,就在巡视封地。 如此勤政! 由他代替自己,带领朝堂上的变法派,实乃最佳选择也! 屈原冲着熊午良一拱手,真心实意地说道:“屈原沿着淮水一路向东,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唯有曲阳县,着实让屈原大开眼界!” “屈原方才还在想,曲阳县是如何做到这般富庶……君侯如此勤政,曲阳县焉能不强?” 一旁的召滑:嗯?有人说小主君勤政? 熊午良谦虚地一摆手:“屈原大夫过奖了……本君只不过是比常人付出了更多努力……” 召滑听得满头黑线。 焯,你付出个勾八努力了? 努力的都是我们这些员工好吧? 算了……熊午良也是为了我们好…… 多承担一些工作,才能提高能力嘛。 屈原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一路走来,唯有君侯的封地让屈原耳目一新,君侯之才能,世所罕见!” “若朝堂上能有君侯这样的大臣,将治理曲阳县的经验举国推广……我大楚何愁不强?” 屈原突然话风一转:“午良,你也知道,屈原素来支持变法强国……” “不知你对‘在楚国变法’之事,又有何见解?” 屈原说罢,便紧紧盯着熊午良。 熊午良先是一怔。 然后便明白过来—— 屈原这是想让自己劝说楚王变法啊! 也是,屈原被贬黜,朝堂上的变法派被昭雎连消带打,变法的声音大为减弱。 屈原心急如焚,看见自己是个好苗子,和昭雎还不对付…… 便想让自己继承他的政治遗产,带领变法派与昭雎抗衡。 只是…… 若按照屈原的路子来,自己就得屁颠颠跑到郢都,整天在楚怀王面前与昭雎较劲。 何必呢? 老老实实在封地种田发展壮大实力不好吗? 按照封地现在的发展,只要不是秦国举国来犯,那么打一场结结实实的防守战,应当足以抵御秦兵。 若再给熊午良十年八年的发展时间,应当不惧秦国! 熊午良一个土木老哥,搞建设才是长处,让他去郢都和昭雎勾心斗角,这不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苟住种田,惊艳所有人。 不比变法容易多了? 况且,‘变法’本来就是个高危活计。 前面的商鞅、吴起、申不害,后面的吕不韦、赵武灵王,再往后的王安石、谭嗣同…… 掰掰手指算,哪有个好下场? 归根结底,行变法之事,得罪的既得利益者太多了!如不是有巨大威望、巨大实力,休提变法之事。 心念及此,熊午良缓缓开口—— “不知屈原大夫口中的变法,究竟是何意?” 屈原不假思索,沉声道:“革除旧弊,推行新政!” “简单来说,就是向秦国的变法学习——剪除贵族封君的权力,加强王权!” “同时整训新军、鼓励生产、废除奴隶……” “我楚国旧弊太多,若不能厉行变法之策,则无以强国!”屈原斩钉截铁地说道。 熊午良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微笑着道:“屈原大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叫‘屁股决定脑袋’!” 屈原皱了皱眉毛,显然对这种粗俗的话有些不适:“君侯此言何解?” 熊午良轻咳一声:“意思就是说——你的思维和选择,其实取决于你所处的位置。” “芈良继承了曲阳君爵位,本就是屈大夫方才口中变法需要剪除的‘贵族封君’……熊午良当然没有支持变法的道理。” 屈原怔住了。 …… 钟离县。 芈费脸色苍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喝着面前的粥。 自从熊午良的封地【平阿】修筑了水坝之后,钟离县的农垦便难以为继了。 虽然是汛季,但是原本应该大河奔涌的淮水,如今只剩涓涓细流。 根本不够整个钟离县耕田所用。 农户们没有水,眼看着农田一点点干涸……有些村子之间,甚至为了抢水而大打出手。 芈费不是没有想过什么办法—— 有一次,他派手底下几十个亲兵,想要趁着夜色,摧毁平阿县的水坝。 结果那水坝结实无比,区区几十人根本奈何不得……反而还被那个叫湖聪的平阿县令当场逮住。 然后又狠狠勒索了芈费一笔赎金。 让本不富裕的芈费雪上加霜…… 钟离县要活不下去了,而隔壁的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则发展得如火如荼—— 只要有流民入境,不但给田给粮给种子,甚至只要抵押未来的部分收成,还可以入住宽敞明亮的灰色大房子。 即便芈费下严令,食邑不得离开封地…… 但仍然有大量的农户,趁着夜色,拖家带口地跑到平阿县去。 更过分的是,他们自己跑过去了还不满足,还要再偷跑回来,绘声绘色地描绘平阿县的盛景和甚么‘什一’税,勾搭左邻右舍一起跑路。 听说是那个该死的湖聪开了价码——只要能拉来更多人口,就按照人头数给赏钱。 岂有此理! 熊午良,你作恶多端! 欺人太甚! 凭什么啊?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 芈费一遍遍念叨着熊午良的名字,眼含热泪,一天天憔悴…… 管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都怪熊午良那个渣男,害得自家主君的心都碎了! “主君,有客人来访……”管家低声禀报道。 芈费干涸的眼球微微动了动。 客人来访? 我这钟离县,破败不堪……整个钟离君府为了抵债,被熊午良拆得七零八落。 放眼全府,甚至都找不出一间适合待客的屋子…… “不……不见。”钟离君芈费虚弱地摇了摇头。 管家一急。 自家主君,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啊! 看样子,有点油尽灯枯的感觉了! 按这么下去,估计要活不长了! 不行。 得借着来客人的机会,让主君见一见阳光、见一见人,说不定还能抖擞一下精神。 心念及此,老管家也顾不得尊卑冒犯了,一把拉起颓废的钟离君芈费:“主君,我扶您出去接客!” 104 秦王嬴稷求贤若渴 两个秦国密探并排站着,打量着眼前这座钟离君府。 稍微靠后一点的那个秦人相对年轻些,他前后张望一番,皱起了眉毛—— “这钟离君,真有大王说的那般惊才艳艳?” “你看他这府邸……” “连牌匾都没有,进来后甚至找不到一间完整的屋子!” “这样的人,怎可能是治国大才?” 年长的秦人低声呵斥一声:“住口!” “这次我们是秘密出使……不可让旁人听到!” 年轻的秦人嘴里的质疑声戛然而止。 他赶忙点点头,捂住了嘴,示意自己不敢再说话。 年长的秦人放下心来,低声教育道—— “你小子还是嫩啊,你不懂!” “但凡是大才,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听说之前我大秦的张仪丞相,极其好酒……” “估计这位楚国的钟离君,也有喜陋居这样的癖好!” …… 后面的年轻秦人似懂非懂,只能连连颔首。 再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起来了! “来之前大王曾说过,这位钟离君性格孤僻,不愿出仕为官……” “想必,这破败的府邸,就是这位君侯的避世之道吧!” 说话间,老管家拖着钟离君芈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两个秦人齐刷刷地住了嘴。 定睛一看。 握草,这就是大王嘴里的‘大贤’? 只见这厮摇摇晃晃、长发披肩、面无血色、两眼中满是血丝……若是换一个场景,活脱脱是一个将死的奴隶。 年长的秦人心中暗赞! 好一个仙风道骨! 好一个不修边幅! 根据这位秦国密探多年的经验——这种外表不正常的人,要么是疯子,要么便是天才! 听说,楚国有一个叫甚么曲阳君的傻子,只是偶然间听了这钟离君教导稚童的几节课,便醍醐灌顶,险些被大王封为丞相! 这得是何等大才? 两个秦国密探齐刷刷地弯腰施礼,毕恭毕敬:“拜见钟离君大人……” 芈费勉强打起精神—— 既然已经被管家强拉出来见到客人了,那也不能丢了钟离君的面子……虽然他和一万金的故事早就是楚国贵族们人尽皆知的笑柄、钟离君的爵位现在在楚国好像已经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面前这两个人,看不出具体年龄,眼尾微微上挑…… 不像是楚人,倒像是秦国那些西戎蛮子! 芈费心中顿生警觉:“你二人是何人?来我府上,有何见教?” 两位秦国密探对视一眼,竟然再次齐刷刷躬身:“我等是秦王特使……恭请先生入秦!” 芈费人都傻了。 哈?啊? 秦王特使不去郢都,来自己这鸟不拉屎的钟离县干啥? 入秦?入秦做啥子去嘛!?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老管家也困惑地问道。 年长的秦人再次深深一躬(已经是三鞠躬了)—— “敢问先生,可是楚国的钟离君芈费大人?” 芈费错愕地点了点头,迷惘道:“不错……正是本君。” “那便没错了!”秦国密探喜道:“先生之贤名,早已传到了咸阳,我王感怀以先生之大才,在楚国竟然不得重用!” “以先生之才干,怎能碌碌无为,荒废于乡野?” “我大秦王求贤若渴——恭请先生入秦,助大秦称霸,助大王收拢君权……待大王亲政之后,先生便是大秦国的丞相!” 芈费身后的老管家两眼一翻白。 当场便激动地晕了过去! 在短暂的懵逼和震惊之后,巨大的喜悦充斥了芈费的全身! 秦王邀请?这是多大的面子? 秦国丞相?这是多大的权柄? 焯! 天上掉馅饼了! “你们真没找错人?”芈费喜滋滋地问道。 秦国密探拱手道:“如果您是钟离君大人,那便没找错!” 一边说着,两个秦国密探一边对视了一眼。 手指若有若无地摸向了胯下…… 来的时候,秦王嬴稷曾经和这二人秘密交代过——芈费的才能举世无双,此等人才,如不能为秦王所用,则必不能留在世上。 但凡面前这芈费嘴里吐出半个不字…… 秦国密探裤裆里藏着的刀片,可不会留情! 芈费一拍巴掌,喜道:“没错!我就是大楚钟离君芈费!” “秦王果然慧眼识珠!” “我等何时可以动身前往秦国?”芈费摩拳擦掌。 如今在楚国,芈费已经再没有什么留恋了。 家产没了、名声臭了、食邑跑了…… 而楚国的群臣,对芈费的处境不但没什么同情,反而以看笑话的居多。 这更导致,芈费对整个楚国都恨之入骨!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曲阳君,熊午良! 等我当上大秦国丞相,第一个就发兵攻楚! 芈费恨恨地眯了眯眼睛。 熊午良,你一定想不到吧? 我得到了秦王的青睐,要去秦国当丞相了! 日后我攻楚之时……你熊午良的脑袋,便是楚王芈槐求我大秦退兵的唯一筹码!不得到你的脑袋,我大秦绝不罢兵! 两个秦国密探懵了! 哈?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不是说钟离君芈费淡泊名利,多半不愿出仕吗? 不过此时也无暇细想——年长些的那个秦国密探大喜过望,能如此顺利地完成任务,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为免夜长梦多——还请先生尽快收拾好行装,今晚便连夜赶回秦国!” “我大秦的白起将军领兵三万,眼下就在秦楚边界接应!” “若是楚国胆敢阻拦先生入秦,就让他们尝尝我大秦铁军的厉害!”秦国密探慨然说道。 听听!听听人家这求贤诚意! 三万秦军边境相迎——自古以来谁有这般待遇? 芈费赶忙摇醒了还晕倒的管家:“赶快收拾好细软,今夜入秦!” 踏马的,熊午良,你想不到我也有今天的风光吧? 等劳资当上大秦丞相,就是带领大秦铁军取你狗头之时! …… 夜色已深。 屈原却睡不着觉了。 来到熊午良的封地之后,屈原便索性在此住下了。 这几天里,对曲阳县的富庶繁荣,他越看越心惊。 然后他又往北,探访了【平阿】和【山桑】两县,发现两县虽然还比不上曲阳县,但也是少有的富裕。 熊午良,真乃奇人也! 若是此人也能坚定地支持变法,何愁大楚不能雄霸诸侯? 可惜…… 屈原对熊午良‘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确实无可反驳。 此话虽然粗俗,但却是真理! 等等——难道,就不能有什么办法,能让熊午良挪动一下屁股吗? 105 钟离君入秦 是夜。 芈费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三五个包裹,和包括老管家在内的二十来个铁杆亲信,趁着夜色在府邸门口集合起来。 两个秦国密探困惑地眨眨眼睛:“先生,只带这么一点东西入秦吗?” 芈费老脸一黑,感觉有被冒犯到。 也不是芈费不想多带……主要是整个钟离县,所有的细软之物,都在此处了! 焯! 芈费轻咳一声,微微一笑:“本君没有那许多细软……” 两个秦国密探肃然起敬! 之前听说楚国的封君大多贪婪,狠狠盘剥那些可怜的楚国平民。 没想到眼前的钟离君芈费,竟然如此高风亮节! 三两个包裹,便是芈费的全部身家——这可是堂堂的王族封君啊!想一想,得有多么勤俭?多么安贫乐道? 这俩密探也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看着芈费手里的两个轻飘飘的包裹,几乎要流下泪来。 好官啊!好主君啊! 两个秦国密探齐刷刷地拱手,满带敬意道:“君侯身为楚国大贵族,竟然清贫如此——着实令我等佩服!” “有先生这样的大才带领秦国,何愁大秦不能独霸天下!” “请受我等一拜!” 此言一出,芈费、老管家和众亲信,都红了红脸。 好在天色黑,两个秦国密探看不见…… 哪儿是芈费大人安贫乐道啊……都是熊午良那个狗东西,三番两次下手,把钟离县洗劫一空! 踏马的,想想就来气! 隔壁的熊午良,你就等死吧! 有你好果汁吃! …… 一行人趁着夜色,直奔秦楚边界……数日之内,这二十来人昼伏夜出,很是吃了不少苦头。 芈费本来身子骨就虚,这几天颠簸下来,颇有些顶不住了。 “主君,再坚持坚持!”老管家深情地握着芈费的手,“马上就要进入秦国地界了!” “马上主君您就是秦国的丞相了!” “挺住!” 老管家的话,给了芈费莫大的鼓舞。 数日之后,一行人终于越过秦楚边境……看着白起麾下营盘猎猎的黑色秦军旗帜,芈费几乎热泪盈眶。 “左更白起,见过先生——”白起顶盔贯甲,大步匆匆出来迎接。 看着眼前憔悴得如同一具骷髅的芈费,白起心中满是疑惑。 前些天,秦王派出身边的内侍,传来口谕,让白起带兵去秦楚边境,接一个人。 至于这人姓甚名谁,秦王的使者则是只字未提。 想必,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人吧! 对于政治斗争,白起一向缺根弦儿,根本没想到秦王之所以如此隐秘行事,很可能是不想让宣太后和魏冉知道…… 接到密令之后,白起便点起麾下三万兵马,大张旗鼓地东出武关,径直来到刚被秦军夺走几年时间的丹阳,迎接芈费一行人进入秦国。 芈费扫了一眼白起,没把这人当回事儿:“你就是秦将白起?” “赶快收拾一张床榻出来,本君要先歇息片刻。” 白起一脸黑线。 我现在好歹是数万秦军的统帅……你踏马谁啊?把本帅当佣人使唤? 大秦军中号令严明,行如风、徐如林,讲究一个令行禁止——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个人累了,三万大军就要原地陪你歇息? 见白起满脸懵逼,芈费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不是说秦王诚心求贤吗?你怎么还不动弹?” “我来你们秦国,可是来当丞相的!” “动作快些,不要惹得本相心生不快!” 白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芈费,那两个秦国密探赶忙掏出腰间金令牌,证实了自己的身份:“白将军,这位大人说的是真的!” “大王请他来,的确是要当丞相的!” 白起大为惊愕,不过也不敢再怠慢——他现在还只是个左更,丞相要比他大的多了。 “传我将令——三军驻营,陪丞相歇息两个时辰!”白起无奈地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 咸阳王宫。 嬴稷捧着一卷样式古旧的竹简,似乎在翻阅古籍。 唯有他偶尔抖动的小拇指,彰显了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亲信侍卫昨夜回报——大贤已经进入秦国境内! 寡人能否在有生之年扳倒宣太后、魏冉等人,从而得以亲政……全靠这位大贤了! “大王,芈太后来了……”门口的侍卫突然低声通禀,打断了嬴稷的思绪。 母后来了? 嬴稷一怔,然后紧张起来。 往常都是自己去给母后请安,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也都是派个内侍把自己请过去。 今日……怎么宣太后亲自来自己的书房了? 正思考间,宣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嬴稷赶忙起身行礼,作恭敬状:“嬴稷见过母后……” “武关那边大军异动是怎么回事?听说是奉了你的密令?”芈月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嬴稷心中苦笑。 还不等他编造理由—— 只见芈月美目一眯,语出惊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楚国曲阳君口中的那个贤才,被你成功请过来了吧?” 嬴稷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母后怎么知道……” 宣太后轻哼一声—— 虽然现在秦王的政权还不稳定,导致自己这个摄政太后也不够硬气……但是在魏冉等人的帮助下,将整个咸阳控制在手心还是不成问题的。 更别说这王宫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芈月的法眼。 那天嬴稷让王妹嬴卓接熊午良进宫,虽然做的隐秘,但宣太后仍然第一时间便得知了……只是没有揭穿罢了。 宣太后突然声音放缓:“稷儿,你我母子之间,乃是骨肉至亲——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休要听那楚人的离间之言……等到时机成熟,母后和你舅舅自然会让你亲政的。” 此情此景,嬴稷还能说什么? 只能苦笑着认错,连连称是。 宣太后见嬴稷服软,舒心地笑道:“稷儿,再不可如是犯傻了……” “无论如何,芈费这等大贤来了我秦国,愿意为大秦效力,总归是件喜事!” “传令——我与秦王,与一并朝堂群臣,一齐出咸阳城迎接……切不可让世人说我西戎秦人不讲礼数,待贤不周!” …… 106 芈费的奇妙历险 秦王嬴稷心里气得想吐血。 这般大才,本来还想偷偷留下来为自己所用。 没想到这就被宣太后截胡了! 也罢。 毕竟去楚国求贤的使者是自己派出去的……希望芈费能记着自己的好吧。 宣太后也不敢怠慢——能精准地指出秦法之弊,定然是不逊色于商鞅的那般惊才艳艳。这等人才来了秦国,何愁大秦不能独霸天下? 一应礼节,全按高规格来! 大秦文武百官,包括宣太后、秦王、魏冉等人,全都出城十里,迎接芈费! 丞相魏冉的脸色有些铁青—— 这踏马,明摆着是来夺自己的权来了。 要真让这厮当上大秦的丞相,自己该往何处去? …… 却说芈费歇息片刻,一口元气缓过来了,然后被众人簇拥,直抵咸阳城外。 秦国甲士林立,黑色的军旗招展。 大秦文武百官,齐刷刷地站在咸阳城外。 远远望去,两架轺车最为华贵——显然是宣太后和秦王的座驾! 老管家激动地要晕过去了——谁能想到,自家主君有今日的风光! 芈费脸色潮红,站在轺车上,尽情地享受众人的瞩目。 秦国,家一般的温暖。 自己真的要在秦国出将入相了! 熊午良,待本君得秦王信重,成为秦相之后,第一个便攻楚取你项上人头! 宣太后与秦王微微眯眼,遥遥望去。 只见远处的轺车上,有一个一袭黄衣的人影孑然独立。 那人形销骨立,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偏偏站得笔直。 宣太后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仙气凛然! 芈费来到近前,走下轺车,冲着秦王、宣太后深深一躬:“外臣芈费,拜见太后、拜见秦王……” …… 秦王、宣太后与芈费同乘一车,秦国文武百官在后,径直进入了秦宫议政大殿。 众人落座,芈费则站在大殿正中央。 宣太后紧紧地盯着芈费,眼里露出期盼之色:“钟离君,一路远来,着实辛苦……” “今日大秦百官齐聚,愿闻先生教诲。” “请先生直抒胸臆,痛陈秦法之弊……” 此言一出。 大殿内哄嗡一声!炸了锅了! 秦法之弊? 我大秦自变法以来,如日中天,对着东边儿的邻居拳打脚踢,谁敢还手? 此皆受秦法之益也! 惠文王甚至亲口说过——秦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 如此秦法,岂能有弊? 一个楚国人,也敢公然贬低秦法? 这楚国的娘儿俩疯了不成?难道想要篡改秦法?往哪边改?该不会是要改成楚国那个烂怂样儿吧? 立刻便有秦国大臣上前拱手:“我大秦新法,立足已有数十年——” “这几十年里,大秦国力如日方升,大秦铁军在新法之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此时若说秦法有弊,只怕老臣与朝堂诸臣,皆不以为然也!” 其余的秦国臣子也纷纷点头称是:“是也,是也……” “大秦之法,绝不可变!” 宣太后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 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个楚国的曲阳君,照搬芈费大人的一席话,将我点醒! 如今芈费大人这个正主儿就站在大殿中间。 以芈费大人之大才,想必只需三言两语,便足以让朝堂诸公哑口无言! 到时候,自己再集结举国之力,鼎立协助芈费,在秦国完成新一轮变法改革! 此后的大秦完全体,又有何人能挡? 大秦,千秋万代! 宣太后心念及此,面对满朝的诘难,面色不变,微笑着看向大殿中央的芈费—— “钟离君,对我秦法之弊,有何见解?本后与秦王诚心敬贤,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 芈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思忖片刻后清了清嗓子。 在宣太后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大秦之法……富国强兵!” “纵观天下列国之法,再无秦法这般完善全备!” “相比之下,楚国法制混乱,刑赏不明……让我这个楚人颇为痛心呐!” “秦国只要沿用现有之秦法,必能所向无敌,称霸天下!” 朝堂中的秦国群臣听着,齐刷刷地点起头来。 这就对了嘛! 芈费捋了一把稀疏的胡须,看着周围的秦国群臣纷纷点头称是,不由得微笑起来。 宣太后想考验我对秦国的忠诚? 秦国咸阳就是我芈费唯一的家啊! 秦国就是我的家乡,秦法就是我的信仰! 所谓狗不嫌家贫……就算天下人都说秦法严苛,但是谁敢在我面前说秦法半个不字,我第一个上去咬他! 宣太后和秦王对视一眼,脸已经有点黑了。 握草。 咋和想象中不一样呢? 按照剧本,难道芈费大人不应该说出一篇洋洋洒洒的论述,然后满堂寂静吗? 难道是不愿为我大秦效力? 身在秦营心在楚是吧?一言不发? “先生无需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便是!”秦王嬴稷忍不住了—— “既然已经来了我大秦,就索性在此安家吧……别想着再回楚国了。” “请先生赐教,助我大秦再造霸业!寡人诚心求贤,愿以先生为大秦丞相!” …… 芈费此时一脸正色! “大王,不要再试探臣了。” “臣对秦国的耿耿忠心,天日昭昭!” “秦法如同臣的生命——臣必竭力效从!誓死捍卫大秦、捍卫大秦之新法!” 秦王又和宣太后对视一眼。 整个人都傻了。 哥,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么玩儿我啊! 满堂的秦国臣子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宣太后的那张脸现在黑得发青,像锅底儿一样。 殿中一片安静,只有芈费还在挥着手慷慨激昂:“……还请太后和大王,按约定拜臣为大秦丞相……” “臣必当殚精竭虑,为我大秦霸业呕心沥血!” 宣太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脸色扭曲难看,看也不看芈费一眼,自顾自拂袖而去。 嬴稷则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来人!” “将这个欺世盗名的楚人拖下去,打入大狱!” 殿外轰然一声,涌入一群全副甲胄的殿前禁军武士,不由分说地架起了芈费,将后者五花大绑,往殿外拖去—— 芈费懵了! 从天堂到地狱,居然这么快! 痛!太痛了! 他真的接受不了! 不是说秦王诚心求贤吗?不是说要让自己来当秦国丞相吗? 搞这出儿是什么意思? 芈费瘦削的身子拼命挣扎、涕泪横流、精神崩溃、声嘶力竭:“虎狼秦、秦虎狼……西戎蛮子,说话不作数……” …… 107 屈原的提醒 咸阳诏狱。 芈费蓬头垢面,眼神呆滞。 此刻的他,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根本没人能帮他解答。 人生的起落,就是这么突然。 前些天,他还逍遥自在地躺在钟离县——虽然是穷了点儿,但毕竟也是实打实的楚国大封君,身份地位还是不差的。 结果现在,自己躺在咸阳的大狱里……成了秦国的囚徒。 由于自己是秘密从楚国跑出来的,因此楚国那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去向——也就是说,自己就算死在咸阳,楚国那边也没人知道。 芈费欲哭无泪啊! 苍天呐,大地呀,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我不就是当众夸了秦国一顿吗?结果就被秦国抓起来了!? 这逻辑也不通啊!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芈费的双眼逐渐聚焦,死死地盯着栏杆外面。 秦王嬴稷在两个卫士的保护下,出现在了囚栏的另一侧。 芈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心想要大声认罪求饶,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主要是——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哪儿了啊! 嬴稷皱了皱眉毛。 看着眼前这芈费的窝囊样子,秦王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就这样的货色,明显就是山东六国那种典型的纨绔草包贵族公子哥儿……自己千里迢迢把他请过来,还盼着他能帮助自己收拢王权、助大秦一统天下…… 踏马的。 这样的货色放在我大秦,都是那种迟早要被削爵的垃圾! 再想想自己当初对他抱以的巨大期望、芈太后和自己大张旗鼓地出城隆重迎接…… 焯! 白白让群臣看了个大笑话! 嬴稷压制住心中的火气,良久之后,才终于开口:“你认识一个叫芈良的吗?提醒一下——他是你们楚国的曲阳君。” 秦王嘴里说出此名—— 芈费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唰一下,眼中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眼泪滑过清瘦的面庞,芈费仰起头,任泪水无声滴落。 明白了,都明白了…… 劳资又被这个熊午良坑了啊!熊午良——你踏马真该死啊! …… 熊午良从被窝里爬起来,在小仪的伺候下穿好衣服,顺便再揩两下油……他准备悠哉游哉地去书房转悠一圈儿。 上次和屈原浅谈了一下对变法的看法之后,屈原便再没提过变法的事儿。 这倒是让熊午良心中一松——要是屈原像是之前在郢都楚怀王身边那样,成天在自己耳边念叨变法,估计自己也得发疯! 不过屈原虽然不提变法的事儿了,但是人还留在曲阳县……也不用熊午良主动招揽,就自觉地帮着召滑处理琐碎政务。 这倒是件好事儿。 对于能和屈原这样的爱国名臣共事,召滑也非常激动。 尤其是屈原分走了相当一部分的工作量,让召滑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头发有了能保住的迹象。 熊午良负着手,姿态散漫地走进了书房。 这里的竹简、白纸堆积如山,角落里是成堆的废纸,还来不及收拾。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地方不同——熊午良封地里的管理工作十分繁杂。 对于其他的贵族封地来说,在非战时,只要管好人事任命、防范贼寇、收好税就完全ok了。 要是打起仗来,再操心一下征募兵员,也就没什么需要管的了。 但在熊午良的封地里,这一切却截然不同。 鼓励农垦、工业园区的招工、商坊的管理、新商坊的规划、农庄的完善、民兵装备的修缮、三千军士所需的粮饷、修路、水渠、水泥的分配…… 书房里,屈原和召滑一人面前一张长案,都在奋笔疾书。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不错。 员工精神状态饱满、工作积极性旺盛! 屈原和召滑见熊午良进来,齐齐起身拱手:“见过君侯……” 熊午良摆摆手,沉声道:“屈原大夫、召卿,你们辛苦了……” “继续努力,不要辜负本君的信任,不要让我失望。” “相信凭借勤奋和努力,吾等皆会有光明的未来!” 屈原和召滑齐声应诺。 然后二人对视一眼,屈原开口道:“午良公子来得正好——屈原正要去寻你呢。” 熊午良一怔。 屈原的面色严肃起来:“敢问小君侯,可曾细细想过当前局势?” 熊午良见屈原脸色沉重,也认真了起来:“屈原大夫有何见教?” 屈原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自大楚与那虎狼秦国结为同盟之后——” “当今天下,已成两派态势。” “秦楚两国为一派、齐魏韩又为一派。” “两大阵营,迟早要一决雌雄!” “此时秦国新君即位,政局不稳;楚国自丹阳之败后还没有恢复元气,新夺下的东部千里土地也尚未化为国力……” “若小君侯是齐魏韩的君主,此时会如何?” …… 闻言,熊午良脸色也肃穆起来,开始默默思忖。 他还真没细细想过。 在前世的历史上,秦楚两国的盟约很快便因为太子芈横当街杀死秦国大夫而破裂了。 然后秦国暴怒之下,再加上齐魏韩等国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起胖揍了楚国一顿——是为著名的垂沙之战。 自张仪、苏秦在天下鼓吹合纵连横以来,楚国一直是个墙头草的角色,时而加入合纵攻秦,时而加入连横助秦…… 这么一个二五仔,拿脚趾盖想都知道——肯定是吸足了仇恨值。 ‘垂沙之战’中,秦、齐、韩、魏四国联手攻楚,把楚国打得头破血流、丧师失地,从此彻底掉出了一流强国之列,大概是从‘a-’掉到了‘b’。 如今这个时间线上,秦楚两国的盟约虽然没有破裂,但却形成了更加一触即发的两极局势。 导致历史上的‘垂沙之战’,很有可能提前发生。 熊午良缓缓点头:“齐魏韩等国,很有可能借助这个时机,与秦楚同盟打上一场大战!” 屈原面色严肃:“小君侯既然心里清楚,就应当早做打算了。” “以屈某之见,这一战很可能已经在齐魏韩等国之中秘密酝酿了!” “毕竟对于齐魏韩来说——如此战机,可谓千载难逢!” 秦楚两国,都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大国。 一旦淦翻了秦楚两国,那么齐魏韩能捞到的土地、人口都是天文数字! 再加上秦国内部动荡、楚国国力式微…… 心念及此,熊午良悚然心惊,当即决断—— 108 齐将田轸焦头烂额 “屈原大夫言之有理!” “我封地距离齐国不远,很有可能会首当其冲。” 一直默不作声的召滑突然道:“主君,封地里如今有甲兵三千,脱产训练多时,战力应当不俗。” “只是……缺乏实战经验,若大战来临,只怕一时间……” 熊午良轻轻颔首,陷入沉思。 这时,召滑突然又诡秘一笑:“主君,越王姒惊单凭越北一隅之地,已经顽抗齐军多时……” 熊午良也不是愚笨之人,当即便明白了。 “曲阳军、芍湖军轮流前往越北,助战越国!”熊午良一锤定音! 自己麾下的三千甲士,从训练和伙食供应上来看,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了。 在这个大多数人还吃不饱饭的时代,曲阳军、芍湖军的三千甲士,不但饭量管够,甚至时不时还能来上一顿肉食。 再加上强悍的甲胄和剑弩,从纸面上来看,已经是放眼全天下都数得上号的精兵。 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但是三县封地可谓安居乐业,也没什么匪寇能给这群精兵见见血练练手…… 反倒是伪越国和齐国那边,打得热火朝天。 熊午良的策略是援助越国,换取铁矿石的同时,减缓齐国西进的速度。 如今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将三千甲兵拉到越北之地‘轮训’。 提前先见见血,等到大战来临之时,战力也能更上一层台阶! 可想而知,对于这样的强援,姒惊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屈原人都傻了:“越国……小君侯和伪越王姒惊还有联系?” 要知道从法理上来讲,楚国是不承认越国的存在的。 所谓的‘越王姒惊’,在楚国官方意义上应该是‘越国余孽’,而且理论上来讲,前者与楚国还处于交战状态。 没想到,熊午良竟然和姒惊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这曲阳君,手伸得够长啊! 屈原也不是迂腐之人,在片刻的错愕之后,也点头称是:“如此行事,不但可以练兵,也能提前看看齐军战力如何。” 熊午良心说这垂沙之战虽然比历史上来得早了些,但也是一件好事儿。 历史上是秦齐韩魏四国攻楚。 而这次,是齐韩魏三国攻楚,楚国还有一个秦国盟友。 虽然秦国也肯定不会为了楚国打生打死,尤其是秦国国内的政局还没稳定下来——但能起到些牵制作用,总归是好的。 …… 屈原这段时间虽然在熊午良的封地里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却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自从被楚王贬为三闾大夫之后,屈原便再也没有机会主持什么具体的事务性工作了。 这些天在封地里忙得脚踢后脑勺,却让屈原感觉十分充实。 按说屈原现在虽然被楚王贬为庶人,但好歹也曾经官至大司马,再加上他在楚国的名望…… 如今却给熊午良这样一个小辈没名没份地打工——好比曾经的大国企总裁到炸串儿摊上打黑工。 但是屈原心里却没什么不适。 一来,屈原认准了熊午良是潜力股,现在的炸串儿摊虽小,以后说不定能上市。 二来,屈原也有心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熊午良,尝试让熊午良慢慢偏向于变法路线。 熊午良的治民才能,着实让屈原大开眼界——这样一个年轻人若能支持变法,未来在楚国推行变法的几率最少也要再提高三成。 别的不说——至少熊午良年轻啊! 哪怕先把老昭雎熬死,再厉行变法呢! 要是实在不行…… 屈原扫了熊午良一眼,内心逐渐黑化,开始反动了起来! 反正楚王芈槐是个庸主,已经让屈原实实在在伤透了心。 按理说熊午良也是大楚王族近亲……嗯……对吧? 也未尝不可! 屈原确实爱国,但他爱的是整个楚国,而不是单纯地愚忠于楚王芈槐。 要是能让楚国强大起来,屈原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如果换一个支持变法的楚王上台,譬如眼前这位芈良公子…… 你不是说屁股决定脑袋吗?那我就帮你先挪一挪屁股! …… 伪越国——【琅琊】。 琅琊城外,十万齐国大军扎下漫山遍野的大营,紫色的齐军旗帜猎猎飘舞。 齐国大将田轸手搭凉棚,遥望远处的琅琊城,嘴角微微抽搐。 谁也没想到,当初齐国随手立下的一个傀儡政权,如今竟然成了气候! 羽山以北,不过就是区区几百里土地,二十万越民罢了。 按当初齐王田辟疆所想——把这片土地划在齐国的势力范围之内,不要让楚国染指,然后在一两年之内,将其彻底化为齐国疆土。 没想到当初那个乖乖摇尾乞怜的摇王姒惊,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硬骨头。 也不知姒惊从哪里搞来了许多兵甲,二十万越人全民皆兵、武装了起来。 借着地势崎岖,与齐国大军打得有来有回。 当初田轸带领三万齐军,以为拿下琅琊只不过是水到渠成,结果却撞上了姒惊拼死反抗,齐军在一波波箭雨下伤亡惨重。 然后田轸被齐王田辟疆血骂了一通,然后齐王骂骂咧咧地给田轸增兵到五万。 结果仍然是久攻不下! 主要是姒惊的手段也着实下三滥——他不敢与齐国大军面对面决战,而是躲在山林里,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不断袭击齐军辎重、干扰齐军粮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姒惊出的这个缺德主意…… 这些越国蛮子根本不知道义为何物——就在前不久,田轸送去后方医治的三百多个伤兵,在返回齐国的路上被越国人偷袭…… 这些越国人十分不讲究,痛痛快快地将三百多个毫无反抗能力的齐军重伤员宰了个干净—— 等田轸前去查看的时候,三百多具尸体统统没了脑袋,赤条条地躺在大路上…… 田轸都要气傻了! 齐国空有五万大军,却根本发挥不出战力。 田轸心里一发狠,开始在占领区实行‘三光’战术。 这法子确实让越国人的游击战受创颇重,但是越人的反抗却更加激烈,少有能再抓到活口的。 齐军继续损兵折将。 齐王田辟疆盛怒之下,再添五万军卒,如今田轸麾下已有十万齐军——誓要踏平琅琊城,砍下姒惊的脑袋! 和援兵一起到来的,还有一柄锈迹斑斑的铜剑—— 109 齐国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柄铜剑,田轸连连苦笑。 齐王的意思很清楚—— 再打不下来,你踏马就别活着回来了! 当初楚国人打越国,一路平推千里,所向披靡——如今你田轸带领十万齐军,面前只不过几百里土地、二十万越人…… 仗打成这样,磕甚不磕甚? 田轸收拢好心神,将手中短剑猛然拔出:“传令——猛攻琅琊!” 十万齐国大军轰然列阵,再次向着琅琊城发动了新一轮攻击…… …… 齐国王都——【临淄】。 话说自管仲在齐国变法之后,齐国一直以富庶闻名于列国。 这个沿海的大国靠着贩盐、鼓励商业挣得盆满钵满,以至于天下列国的商旅都视临淄为商业繁华的圣地。 同时,齐国的治学之风也颇为繁盛。 齐国的稷下学宫,是世界上最早的官办高等学府,也是最早的社会科学院、政府智库……道、儒、法、兵、农、阴阳等学派,都在此地授课传学。 孟子、慎到、申不害、鲁仲连、荀况等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这里著名的学者。 单从文化、商业等角度来看,位于东海之滨的齐国在整个战国首屈一指,而临淄又是齐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临淄的繁华,可想而知。 …… 齐王田辟疆最近心情很不好,以至于宫女内侍们都要绕着他走。 这位大王即位已有十二年,在位期间整顿吏治、光大学宫、同时趁着燕国内乱,血揍了一顿燕国……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可谓是不折不扣的一代雄主。 如今田辟疆心烦气躁、动辄大发雷霆,其实这些宫女内侍们也知道其中缘由—— 本来想着越北数百里地唾手可得,结果现在打成了烂摊子。齐国的大军深陷泥潭,继续进攻得不偿失,撤兵回来又着实不甘心。 根据前线的军报,田轸的大军现在所过之处,不得不执行无差别的烧杀,以此来减少后方遭袭的风险。 但这样一来,这越北的数百里地将会杳无人烟——就算夺下来又还有什么用? 平白折损了许多兵士,却得不到什么好处! 其实田辟疆细细一想也知道,田轸虽然算不得一流名将,但是水平还是有的。 根据田轸所说,越军的箭矢无穷无尽,哪怕是一向以富庶闻名的齐国,也自叹不如…… 单凭二十万越民,怎么可能制造出如此多的箭矢? 仗打成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外力介入了! 思来想去,唯有楚国——可能在暗中支援姒惊! 踏马的。 当初杀了我齐国使者,劳资自认理亏,没和你们计较。 现在蹬鼻子上脸是吧? 话说回来——如今秦楚两个大国结盟,很让田辟疆心惊肉跳。 秦、楚两国,单拎出来都不逊色于齐国太多。如今这两个国家抱在一起,那齐国当然就瑟瑟发抖。 田辟疆冷静下来,发了发狠! 他奶奶滴。 想联手搞我齐国?说不定是我齐国把你们两个一起收拾了! 与其等着秦楚两国联手东扩,还不如齐国抓住时机主动出击—— 秦国妇孺当政,正是混乱的时候;楚国那个老东西更是早就江河日下了,别看体量还挺大,但就像一栋已经千疮百孔的破房子——一脚就能放倒。 但是单凭齐国一个,田辟疆还是有点虚……得拉俩帮手。 “来人呐!” “派人持我书信,联络魏、韩!” 田辟疆冷笑起来——劳资要先下手为强,把你们两个狠揍一通。 …… 在屈原的提醒下,熊午良的封地里已经提前开始备战了。 虽然相比历史上的垂沙之战,未来将要爆发的一场大战将会显得更轻松些……但是熊午良还是很紧张。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当初楚国挥师攻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越国定然是一战而定……结果被摇王姒惊偷袭建阳城,很是吓了楚国君臣一跳。 历史上必赢的局,都起了这样的波折。 更别说在真实历史上,楚国在垂沙之战被打得鼻青脸肿——熊午良当然不敢粗心大意,要好好准备。 曲阳军、芍湖军开始轮流前往琅琊方向,提前开始热身。 “公子,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姒仪一边给熊午良按摩,一边好奇地问道。 这些天钟华、芍虎时不时就往府里跑,比以前来得勤快很多,让姒仪也感受到大战将至的氛围了。 如今的姒仪在熊午良府里也混熟了,知道自家这个公子的脾气秉性。 虽然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侍婢,但是熊午良也不会因为姒仪偶尔的小疏忽大发雷霆……姒仪胆子也越来越大,时不时也敢和熊午良调笑两句。 小公子真是个好人呐! 熊午良一把将姒仪拉进怀里。 姒仪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眼看着窗外的官吏步履匆匆,不由得大羞:“公子,这里人多,不要胡闹……” 熊午良嘿嘿一笑:“什么意思?” “人少的时候就可以胡闹了是吧?” 姒仪左手遮面,红到了脖颈,右手还在熊午良的肩膀处用力捏着。 “你这按摩的力度掌握得越来越好了……” 说着说着,熊午良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愤懑—— “本君身为大楚的封君,本该寻花问柳、时不时鱼肉一下百姓……结果倒没享受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天天都在为国事奔波!连着打仗、又是出使、又是含辛茹苦地建设封地……” “踏马的——” “该死的秦国!” “话说回来,我看现在曲阳县经济发展得不错,也该拓展一下服务产业了……” “等这一仗打完,看看能不能在咱曲阳县也开个青楼!” 姒仪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嘴角一撇。 看得出来,无良公子在憎恨秦国之余,是真心很向往青楼……姒仪手上的力度加重了。 “公子,那里的姑娘捏的比我好吗?”姒仪笑吟吟地眯起了眼睛。 熊午良满脸向往:“你不懂——” “人家是很专业的!” “当初在郢都的时候,太子和我……” 姒仪猛地加大了手劲儿,纤巧的手上把全身的力量都用上了:“公子您看——我也很专业的!” 熊午良:…… “哎~对!就是这个力度,舒服!” 这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天天跟自己这个主君没大没小的! 又该让她挨棍子了! 110 琅琊轮训班 琅琊城,姒惊身着一身精铁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握着一柄铁剑,在城头上来回游走。 在熊午良的建议下,姒惊明智地没有与齐国大军硬碰硬,而是采取诱敌深入和骚扰后勤的打法,硬生生将十万齐军拖进了泥潭。 但是此时此刻,齐国大军在一路上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如今已经直抵琅琊城。 无论如何,琅琊城这座要塞乃是姒惊的权力中心,还是不能轻易丢弃的。 琅琊城三面陆地,一面临海,如今被田轸麾下的十万齐国大军围得铁桶也似。 田轸信心满满—— 就算这帮越国人再滑溜,如今也是瓮中之鳖。 姒惊手里有再多的箭矢、再精良的甲胄刀剑,一旦城中粮草耗尽,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田轸志得意满,下令加强对辎重的保护,同时大军三面围定琅琊城…… 耗也要把姒惊耗死! …… 在齐国大军难以企及的琅琊城东侧,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出现了点点白帆…… 片刻之后,船队在琅琊城东侧靠岸停船,在姒惊的注视下,曲阳军千人将洪石头从船上一跃而下。 随后,上千全副武装的军士脸带兴奋之色,从船上鱼贯而出,早就在港口边等待的上一批‘轮训’的士卒,则懒洋洋地冲着新来的‘学弟’们招手致意。 “来了老弟!” …… 洪石头脸色严肃,连声下了几道命令,新下船的军士们便大包大包地从船上搬下各种补给——包括投石车用的石弹、成捆的连弩箭矢、床弩箭矢,以及成袋装的粮食…… 物资堆积如山。 随后,洪石头一声令下,一千军士便集合起来,列起了方阵。 早就在港口边等待的另外一千军士乃是芍湖军士卒——按照钟华和芍虎的约定,来琅琊城轮训的军士以千人为一批,一期十天,曲阳军、芍湖军两军轮流出动、交替往复。 如今一千曲阳军来了,当然也就是上一批一千芍湖军回家的时候了—— “曲阳军的小崽子们,好好干吧!” “俺们芍湖军的爷爷们可是砍了一百多个齐国人的脑袋……看看你们曲阳军见了齐国人会不会尿裤子,哈哈哈哈……” 伴随着粗俗的笑声,逾千刚刚沙场喋血之后的芍湖军士卒拎着行装,大踏步地走上了船。 他们一起搬走的,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铁钱币、斑驳古剑、珍奇宝珠、上好漆器…… 这些都是熊午良对姒惊‘加大援助’的报酬。 城头上的姒惊看着被搬走的财货,嘴角微微抽搐。 越国王室数百年来府库里的积蓄,正在一点点被该死的熊午良搬空…… 站成方阵的曲阳军士卒对着那些出口不逊的芍湖军士卒怒目而视,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自从熊午良下令扩军之后,封地里的军卒已经从一千人扩编为三千人—— 也就是说,在场三分之二的曲阳军士卒都是新兵。 面对这些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经历了战火洗礼、满脸还带着血战之后的亢奋的芍湖军悍卒,确实自感低人一头。 洪石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已经登船的芍湖军士卒,高声对着方阵中的曲阳军士卒道—— “未来十天,就要看俺们曲阳军的了!” “本将听闻——上一批一千芍湖军士卒,在十天内砍了一百零七颗齐军首级……” “啧啧,战果不小啊!” “等他们回到封地,主君肯定还会对有功之士予以封赏——田园、美婢、宅子、钱帛……” “要是俺们曲阳军里,哪个士卒自认不是那帮芍湖军的对手,打仗的时候就老子身后缩一缩——” “不要挡了真正的勇士们立功!” 曲阳军士卒们被刺激得亢奋起来:“战!战!” 细细一听,还夹杂着几句恶毒的咒骂——“芍湖军的南蛮小崽子们也配和老子们比?” “十天之内,砍下二百颗齐军脑袋,拎回去让芍湖军那帮崽种蛮子见识见识!” …… 姒惊走下城墙,正好听见这几声咒骂,不由得脸上一黑。 焯! 这帮曲阳军士卒说芍湖军是‘南蛮’,无非就是看轻这些芍湖军士卒的前身‘芍湖盗’都是越国人出身。 越人都是南蛮? 姒惊:感觉有被冒犯到…… 踏马的,你们楚国也是大言不惭——话说在中原国家的鄙视链里,楚国人不也是蛮子? 老大就别笑老二了好吗? 不过……这熊午良麾下的军士,战斗力是真滴强! 不但装具精良,而且训练有素! 渡过初上战场的不适之后,往往可以成熟地结阵而战,再借助城头的地形优势、武器盔甲的优势和精妙的配合…… 完全可以大量杀伤齐军士卒,而保持微小的伤亡! 而且这些军士,一个个膀大腰圆,脸上普遍泛着营养充足的油光…… 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军卒——放在姒惊这里也足够担任个什长了。 再看看姒惊麾下,号称有两万越军,实则质量良莠不齐——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十四五岁的孩童,甚至还包括些健壮的妇女…… 姒惊曾抱着艳羡的态度,询问芍湖军的将官,是如何训练这些军士的…… 得到的结果让姒惊大吃一惊——熊午良麾下这些军士,全部都是脱产训练! 我日。 人比人气死人呐! 须知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的组成都是平时为民,战时征集起来,短暂训练之后为兵。 脱产训练出来的职业军队也不是没听说过——当初魏国的魏武卒,便是脱产训练出来的精锐! 五万魏武卒,曾经打败过秦国变法前的五十万军队——其强悍战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强悍战力,各国都眼红。 但却很难效法魏国,打造职业军队——因为这样训练军队,耗费太大了! 想要供养一支完全脱产的精兵,从口粮再到军械,至少需要十倍的务农劳动力不吃不喝作为支持。 也就是说,区区五万魏武卒的背后,至少是足足五十万魏国平民在供养。 当初魏国制霸中原,倾尽举国之力,也才打造出五万魏武卒——如今熊午良以区区三县之地,竟然憋出了三千至少不逊于魏武卒的精兵…… 这无良的厮也太他娘的富了吧! …… 洪石头见到姒惊黑着脸走到面前,抱拳一拱:“末将洪石头,见过大王……” 洪石头从小道消息得知,面前的姒惊是主君的便宜老丈人,于是也不敢过于嚣张。 姒惊收敛好情绪,轻咳一声—— 111 琅琊雇佣兵 “对面的田轸每两日就会发动一次进攻,一般都是重点进攻北城墙。” “曲阳君的军队既然战力强悍,便在北城墙守备御敌吧——一旦齐军开始进攻,先由寡人的军队迎战,若有不敌,贵军再出来救场即可。” 洪石头闻言,满意地轻轻颔首。 虽然有心把这仗打得漂亮,创下不逊于芍湖军的战绩…… 但是要让曲阳军顶在前面当炮灰,洪石头可不愿意! 不如躲在越军后面,战事顺利就放放冷箭,战事不利再顶上—— 既能有效创造杀伤,又能最大程度上控制伤亡。 心念及此,洪石头拱手笑道:“大王思虑周全,便依大王所命!” 姒惊话风一转:“不过齐军这几日减缓了攻势,想必也是后劲不足了……” “未来的十日,寡人就要与将军共事了——” “若有什么需要,譬如粮食、军械……尽管与寡人言说便好,寡人早有言在先——一应所求皆优先供给曲阳君的部曲!” 洪石头带兵来的时候,粮草箭矢都随军带得足足的,根本不需这姒惊再提供什么。 但姒惊这一番话,还是说得洪石头心旷神怡。 洪石头拱手道:“多谢大王……” …… 齐军大营之中,田轸拄剑而立。 一众齐国将军聚集在帐内,看着田轸的眼神各不相同。 十万齐军,一路经历了陷坑拌索、冷箭偷袭、后勤频频遭袭……好不容易到了琅琊城下,也在越军的箭雨下伤亡惨重…… 这田轸把仗打成这副狼狈模样,十万齐国将士心中都憋了一口气。 军中就是如此——任你再怎么位高权重,只要打了败仗,都得受军中弟兄们的冷眼。 而反过来——任你怎么地位低下,只要能带着弟兄们打胜仗立功,最后还能活着回家…… 那就是众望所归的英雄! “众将听令——”田轸沉声一招手。 “愿闻将军将令……”帐中众将的回应声稀稀落落。 田轸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这仗,打得确实埋汰。 但是……你行你上啊! 越国军队不讲武德搞偷袭,我能有什么办法? 几百里路处处都是山路、林路,又是在人家的主场作战,人生地不熟的……碰上越军的自杀式袭击,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让我加强粮道守卫?那帮越国蛮子命都不要,手里甚至连把刀都不拿,嗷嗷喊叫着冲下来就往辎重车上扔火把…… 劳资能怎么办? 更别说到了琅琊城下——也不知道那些越人怎么做到的,动辄便是数以万计的箭矢覆盖…… 就算是孙武再世,又能对这样的坚城有什么办法? 田轸本想围定琅琊,等待里面的守军饿死(他还不知道熊午良可以在海上给琅琊运输补给)…… 但是…… “大王有密令——令俺们加强攻势,尽快拿下琅琊!”田轸说道—— “齐魏韩三国正在联络,有建立联军、西攻秦楚二国的迹象!” “大王的意思,要我们尽快拿下越北之地,以便从东向西,进攻楚国!” “诸将明白否?” 帐中众将面面相觑,竟然一片沉默。 加强攻势?怎么加强? 就是拿将士们的命,去拼敌军似乎无穷无尽的箭矢呗? 奶奶滴! 田轸深吸一口气,脸色严肃起来:“此乃大王之令,二三子若有懈怠,莫怪本帅军法无情!” 齐军众将对视一眼,只得无奈拱手:“谨遵将令……” …… 洪石头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嘴里嚼着几颗稻米粒儿,散漫地躺在城垛边上。 一千曲阳军并没有打着楚国的旗帜,而是用一面青色的越国旗帜来代替。 这面旗帜下,一千全副武装的军士待在城头的阴凉处。 这群军士盔明甲亮,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短剑,闪烁着耀眼的光,十分引人注目。 一旁有一位叫张三的越军校尉看不惯,低声讽刺道:“踏马的,神气什么?” 另一位越国校尉咂舌两声:“也难怪人家傲气,战力确实不俗啊。” “前几天齐军攻城猛烈,要不是那帮楚人,估计咱们这北城墙就守不住了!” 张三冷哼一声:“不过是仗着甲胄精良罢了——要是给俺们这样的装备,未见得比他们差!” “再说,之前战力彪悍的,是一帮叫什么‘芍湖军’的。” “我听说眼前这帮人叫甚么‘曲阳军’——估计比之前的芍湖军差得多了!” “听说那曲阳君手下有三千军士——哪能都是先前芍湖军那种强悍精锐?估计三千军士里,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话还没说完,张三突然感觉日光暗了下去。 抬起头,张三吓了一跳! 不知从什么时候,一群面目可憎的曲阳军士卒,已经将他围在了中间! 洪石头早就坐直了身子,脸上十分难看—— 踏马的,说我们曲阳军比不上芍湖军那帮蛮子? 对于曲阳军来说,这算是莫大的羞辱! 张三冷静下来,冷哼一声:“怎么,要打架吗?” “难道你们不服气不成?” “还不快快退下!” 张三早就看这些楚人不顺眼了! 张三知道——这帮楚人,仗着拿捏了越王姒惊不得不有求于他们,勒索了不少钱财。 那码头上,大捆大捆的财帛被楚人运走,让张三满心不甘! 踏马的。 臭外地的,来琅琊要饭来了! “滚!莫要在这儿碍了老子说话,不然连你们那个劳什子曲阳君芈良一起骂!”张三臭着脸说道。 洪石头走上前来,脸色阴森:“这位校尉,你要给我曲阳军一个道歉。” 张三丝毫不慌! 你一个小小的千人将,也敢和我这个校尉叫嚣? “曲阳军,就是不如芍湖军!我说的!” “又待怎样?” “我可是校尉——你们敢动手不成?” 洪石头丧失了兴趣。 跟一个祸到临头还分不清楚形势的煞笔,没什么好计较的。 “打——打到他服气为止。”洪石头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很快,城墙上就传来连绵不断的惨叫声…… 要不是齐军大营里,集结进攻的号角突然吹起,只怕法外狂徒就要殒命在此…… 十万齐国大军擎起紫色的大旗,列成严整的战阵。 “备战!备战!”琅琊城头上,传令兵大步奔走。 洪石头的脸色也严峻了起来…… …… 112 悔不该与秦国结盟啊! 齐国王都——临淄城。 最新一批从魏、韩两国回来的使者刚刚到达临淄,就被齐王田辟疆立刻召见了。 田辟疆很清楚——战机稍纵即逝,刻不容缓呐! 而且,这位齐王也相信——此时组建联军的成功可能性极大! …… 秦国刚暴打了魏韩两国一顿,夺走了韩国重要的宜阳重镇,这两国正气得跳脚。 更何况楚国这个老牌强国与虎狼秦国结盟,更是让东方的诸国心惊肉跳! 尤其是魏、韩两国,本身实力并不强劲,又位于中原腹心位置…… 秦楚结盟,对于魏国和韩国的震动是极大的。 他们当然倾向于抱一条大腿寻求庇护——当今天下,这条大腿只能是齐国的大粗腿了。 “宣使者入殿觐见……”内侍尖利的声音十分高亢。 从魏、韩两国赶回来的齐国使臣满身尘土,还来不及清洗,便大步匆匆地进殿面君:“拜见大王……臣,不辱使命!” “魏王和韩王,已经允诺出兵!” “魏韩两国愿意尊大王为盟主,共抗秦楚!” 齐王田辟疆精神大振! 好啊! 这番联军若真能趁着秦楚虚弱,淦翻秦楚……从这两个大国身上咬下一块肉…… 那么整个中原,将唯有齐国一家独大! 田辟疆将成为百年来成就最大的齐国君主! “魏国、韩国可派出使者在殿外等候否?”齐王问道。 “两国使者,就在殿外!” 齐王抚掌大笑:“好!快请进来!” 自古以来,但凡多国欲要联军作战,必有邦交纵横、勾心斗角……中途毁约者、半途反水者不在少数。 就像以前的楚国——就是个出名的二五仔! 不过,这次的魏国、韩国已经派出使者来齐国,就说明这联军之事,已经基本上不再出什么变故了。 两国使者匆匆进殿—— “魏使拜见齐王!” “韩使拜见齐王!” “我等愿以齐王为盟主,共诛暴秦、逆楚!” “……报我宜阳之仇!”韩国的使者又额外加上了一句。 显然韩国对宜阳的失陷,怨念颇深。 “不知魏韩两国,愿出多少兵马啊?”田辟疆问道。 “我大魏愿出精兵六万!响应盟主联军!”魏使慷慨激昂。 “韩国经历宜阳新败,国力衰微,不过也愿意倾兵四万,大破秦楚!”韩使也紧跟其后。 齐王田辟疆在心里盘算起来。 齐国可以出动十五万兵力,再加上十万魏韩军队,共计能有二十五万大军。 虽然比不上先前六国合纵攻秦时的阵势,但阵仗也颇为不小了! 田辟疆拍案一声:“好!” “我大齐国也出兵十五万——即日起,与魏、韩盟国组建联军!” “共破秦楚虎狼之盟!” …… 楚国,郢都。 背插羽翎的使者探子来回进出,给郢都渲染上了一层紧张气氛。 “听说了吗?齐魏韩三国要联军打我们楚国了!” “我家远房亲戚在朝堂为官,听说敌人集结了好几十万大军!” “竟有此事?” “这次多半是打不赢了……” 整个郢都,一片人心惶惶。 要说楚国,近些年用兵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前几年跟秦国打了一场丹阳大战,然后就是去年的攻越大战……如今又要应对齐魏韩三国联军…… 十年之内,三场大战!可谓穷兵黩武! 实在是顶不住了! “都怪当初非要与秦国结盟,结果触动了齐魏韩三国的敏感神经!” “确实,不然这场大战不会打得这么突然!” “那虎狼秦国与我大楚有血海深仇,怎能与他们结盟?当初我就第一个不乐意!” …… 民间一片议论纷纷,言辞间,对当初力主与秦国结盟的昭雎颇有怨念。 此时的政事殿中,也是一片阴云。 主要是这场仗打得太突然了! 齐魏韩三国,也算是抓准了时机。 楚国虽然去年攻越时候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新掠夺的土地和人口还未化为国力。 打个比方——正是一拳刚刚打出,还未收拳再次蓄力的节骨眼上。 “齐魏韩三国联军二十五万,欲要攻我大楚……此时应当如何应对啊?”楚怀王慌了阵脚。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与秦人结盟!”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良久之后,昭雎才站出来说话—— “大王,如今敌国联军已成,说什么都晚了。” “就算大王想与秦国毁约、讨好齐魏韩,此时也来不及了!”昭雎一语揭穿了楚怀王的心思。 楚怀王老脸一红。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咱这位楚怀王,一向是墙头草的角色,如今看见齐魏韩联军势大,就有心毁约,甚至想加入齐魏韩的阵营一起搞秦国…… 这样的事儿楚怀王以前没少干。 也正因如此,在真实历史上,楚怀王最终惹了众怒,被两个老大哥联手胖揍了一顿。 昭雎无奈道:“敌军已经备好了粮草军饷,一场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又岂能因为我楚国的低头服软而罢休?” “再说,我楚国已经几次三番调换阵营,若再行毁约之事,恐怕齐国也不会手软。” 楚怀王干咳一声,掩盖了尴尬。 昭雎沉声道:“当此之时,唯有倾尽举国之兵,与齐魏韩三国决一死战!” “臣举荐子兰将军为帅——定能拒敌于国门之外!” 楚怀王压下心中的不安,望向其余群臣。 众臣纷纷点头:“是也是也……就用子兰将军。” 此时满朝皆是昭雎一党,反对派早就被昭雎用各种手段打压出朝堂了——自然对昭雎的提议一片赞同。 楚怀王:“既然如此,便依令尹所言……” “只是,我楚国此时能出兵多少?” 一旁站出来一个黄衣服大臣,摇头晃脑地道:“回禀大王,臣掌管仓储——如今我楚国几次三番用兵,仓内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满打满算,只能够六万军卒征战!” 楚怀王痛心疾首—— 六万? 人家可是二十五万! 这能打得赢? 昭雎看出了楚怀王的畏惧,连忙给楚王打气—— “我王勿忧。” “齐魏韩联军虽有二十五万,但又不是全冲着我大楚来的。” “我们还有秦国盟友!” “只要秦国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魏、韩的十万大军,攻击目标必然是秦国占据的【宜阳】!” “也就是说——我们楚军面对的,只有齐国的十五万军队罢了!” 只有? 楚怀王人都傻了! 咱们才六万人,人家十五万,你还说‘只有’?! 113 知人善任熊午良 昭雎大手一挥:“若是子兰将军可以占住有利地形,节节据守——未必不能挡住齐国的十五万军队!” “此战之要,在于只守不攻!” 朝堂群臣再次点头:“是也,是也……” “令尹说得对啊!” “果然是老成谋国之言!” 昭雎又道:“请大王下令,召集各地封君——” “令彼等带着家兵部曲,尽快到子兰将军帐下听命!” …… 齐魏韩三国大军齐聚,二十五万大军扎下大营,各色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边际。 三国的将军各自碰了头,定下了计议。 各打各的! 魏、韩两国的十万联军,向西进攻秦军把守的宜阳。 此时秦军虽然占据了宜阳,但是还没有形成有效的防御,再加上秦国新君即位,也未必会迎战…… 根据魏、韩两国的估计——在最好的情况下,秦军有可能主动弃守宜阳,从而兵不血刃收复失地。 至于齐国的十五万大军,则进攻楚国! 齐王田辟疆的战略诉求是——至少要拿下楚国边境重镇【下邳】,如果战局顺利,那么齐军将争取夺下整个淮水以北的上千里沃土! 值得一提的是,熊午良治下的【平阿】、【山桑】都位于淮水以北…… 暮色降临,三国联军大营中,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齐王万岁……” 三国盟主齐王田辟疆,亲自来到阵前劳军! “我大齐国既然是盟主,自当有盟主的风范!” “寡人带来猪三百头、羊五百只、酒水十车,为三国联军提前庆功!”田辟疆豪气地大手一挥。 魏、韩两国的将军惊喜地一齐拱手:“末将代三军将士,谢齐王赐宴……” 都说齐国殷富,果然不假! 这齐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打仗前能美餐一顿,自然是三军士气高昂,齐国的将士不用多说,就连魏、韩两国的军士,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田辟疆笑着,坦然收下了来自三国联军的赞赏。 其实,田辟疆更倾向于集结三国的军队,共同攻击楚国……秦国与齐国不接壤,就算打下天大的胜仗,齐国也分不到什么实惠。 但是魏、韩两国执意要送进攻秦国宜阳,田辟疆也没什么办法。 别看田辟疆顶着一个‘盟主’的名头。 实则没什么用。 战国之世,礼崩乐坏,国与国之间很少讲什么信义了。 要是仗打不赢,那么魏、韩谁也不会认齐国这个盟主。 不过……魏韩两国去牵制秦国,田辟疆已经很满意了! 楚国,不过是鱼腩罢了。 别看他们去年刚打个大胜仗,也根本掩盖不住这个老牌强国骨子里渗透出来的腐朽气息。 整个楚国地方权势极大,王权旁落。空有数千万人口、数万里土地,却发挥不出三成的战力。 齐国的人口,不过才六百万罢了,也能稳压楚国一头! 这不是腐朽是什么? 楚国如果不进行一次彻底的变法,便始终是田辟疆眼里的鱼腩! 唯一让田辟疆来气的,便是越北那边的战事! 田轸麾下十万齐军,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琅琊都打不下来! 奶奶滴。 齐楚两国之间,西边隔着宋国,东边则隔着一个小小的琅琊,硬生生是并不接壤。 田辟疆本来还想着,等田轸拿下琅琊之后,便可以从琅琊一路往西推进…… 结果【琅琊】打了三个月了,硬是打不下来! 如今三国联军蓄势待发,实在不能再等了……看来,得寻一条新的进兵路线…… 齐王的目光从地图上缓缓扫过,看向了宋国…… …… 曲阳城。 来自郢都的征召令传到此处,熊午良与一众班底面面相觑。 果然,屈原预测得十分准确——大战将至! “子兰为帅?他打过仗吗?”屈原心直口快地撇了撇嘴。 熊午良苦笑起来。 子兰,乃是楚怀王的幼子,实打实的王族将军,若论起辈分来,算得上是熊午良的兄长。 这样一个王族嫡系血脉的将军,在政治立场上却是完完全全的昭雎铁杆粉丝。 上次攻越之战,便是这子兰和屈平二人争夺主帅之位。 那一次,子兰输给了屈平。 而这一次…… 借着昭雎独霸朝堂的东风,这个从未有过战绩的公子哥儿,竟然成了楚国六万大军的主帅! 熊午良挠了挠头。 踏马的。 如今屈原就在自己封地里打工,自己可算是不折不扣的‘屈原一党’了,洗都洗不清的那种。 再加上之前和昭雎的新仇旧怨…… 这不得被子兰穿小鞋啊? 无论如何,楚王的征召,总不敢不去……大不了就去子兰麾下摸鱼便是。 自己好歹也是堂堂曲阳君。 总也不会被强逼着上去送死。 最多也就是挨些冷眼或是嘲讽便是了。 不过……封地里有一千五百曲阳军、一千五百芍湖军,熊午良并不想带着他们倾巢出动。 财不露白嘛! 上次出征越国,自己麾下展露出一千全副武装的甲士,已经颇为张扬了。 要是如今自己手里这三千部曲,三千套精铁甲胄一露,就有点儿过于显摆了! 现在还不是惊艳所有人的时候。 还是得藏拙! 留一手! 再说,这一仗是防守战,又不是像上次那样出去捞好处那样人越多越好…… 熊午良思忖片刻,心中定下计议—— “此战,令芍虎军主将芍虎,点齐芍湖军一千五百军士,随本君应召出征!” “钟华则率领本部曲阳军,留守封地!” “一应政务,交予屈原大夫接手——请召滑先生,随芈良远行一趟!” 众人纷纷应诺。 芍虎听闻有立功的机会,自然是喜上眉梢。而钟华则有些蔫不拉几的。 对于屈原和召滑这两个文臣的使用,熊午良也有自己的打算—— 虽然二人都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名臣,但是二者还是截然不同的。 屈原一身正气,才学高深,正是诸葛亮那样靠谱的主理政务的大臣。 而召滑则更精于临机应变、善于借题发挥——相比于屈原这种正才,召滑更像是庞统、法正这样的军师类人才。 留下屈原守家种田,召滑则跟着自己出谋划策。 无疑是最知人善任的选择! 召滑先是一怔,然后喜上眉梢—— 114 你敢刁难我? 对于召滑来说,处理政务,并非所长。 在战场上和谈判桌上纵横捭阖,才是召滑的长处! 当初召滑独身入越,凭借一己之力,挑动越国四方动乱,让楚国能有可趁之机,从而鲸吞越国、拓土千里。 这是何等搅动风云的才干? 如今又要跟着熊午良出谋划策,离开繁重的简牍,重操老本行…… 召滑当然喜不自胜! …… 姒仪贴心地为熊午良穿上了一套青铜战甲。 这套甲胄看上去斑驳古旧,但雕纹却十分华贵。 正是当初昭雎连着青铜轺车一起,输给熊午良的那套祖传甲胄。 这是熊午良第一次穿戴甲胄,不由得新奇地来回动了动关节。 感觉竟然出奇地轻便。 熊午良赞叹一声:“果然是一套好甲胄,昭雎的家底还是厚啊!” 小仪抿嘴一笑,为熊午良扎好了最后几处绑带。 单论防护力来说,这套青铜古甲自然是比不上封地里制式列装的精铁甲胄。 但是那些精铁甲胄太过沉重。 以熊午良的胳膊腿儿,如果穿上那些精铁甲胄,估计跑都跑不起来。 还是这套青铜古甲高端大气上档次,而且具备防护能力的同时,还不耽误熊午良逃跑! 在此鸣谢令尹大人的倾情赞助…… 姒仪满眼星星,嘴里不吝赞美之词:“公子穿上甲胄,真的很潇洒……” 熊午良嘿嘿一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距离芍湖军开拔的时间,还剩一个时辰。” 熊午良嘴角一咧…… “啊公子……你干嘛,哎呦……” “……这套甲胄脱下来之后,再穿一次很难的!” …… 熊午良带着麾下一千五百芍湖军,径直前往【下邳】。 下邳,乃是楚国东部重镇。齐楚两国一旦开战,下邳便是辎重往返的关节要处。 子兰的六万大军,目前就驻守在下邳城外。 营盘接天连日,黄色的楚国旗帜遍插营盘各处。 熊午良身后一千五百全副披甲的甲士,自然是吸足了眼球。到了营盘前面,芍虎大手一挥,示意军士们停下脚步。 熊午良、芍虎和召滑三人乘车来到营门处,熊午良掏出曲阳君铜印,递给守门的将军—— “曲阳君芈良并麾下部曲,奉王令前来报到。” 那守门的将军一身铁甲,两捋胡子高高翘起,整个人显得贼眉鼠眼:“曲阳君?” “给我康康……”这厮接过铜印,反复摆弄了一会儿,又丢给了熊午良:“这铜印我没见过,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吧!” 熊午良猝不及防,没接住被丢回来的铜印,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巧精致的铜印掉在了地上。 熊午良的脸色倏一下阴沉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守门将军眼睛一斜:“本将军的名字,岂是什么闲杂人等能听的?”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本将军乃是公子兰的亲信大将,梁鸣是也!” “莫说本将军为难你们——实在是没见过曲阳君的印信是什么样子,在证实你们的身份之前,只能委屈你们在门口候着了……” 熊午良微微眯起了眼。 这梁鸣嘴上说着要先证实自己的身份,但却没有任何要去通禀的意思。 况且自己的身份还需要证明吗?自己坐着的这辆青铜轺车,整个楚国都找不出第二辆! 这梁鸣有意刁难,分明就是子兰暗中授意,想给自己这个‘屈原一党’一个下马威。 熊午良语气温和:“把本君的印信捡起来……” 芍虎听着熊午良的语气,下意识地一激灵。 召滑扫了熊午良一眼,不由得怜悯地看向梁鸣—— 来到封地也有一段时间了,召滑也曾经听钟华、芍虎谈起过熊午良的一些征兆。 别看这位小公子眼下语气温和,恰恰说明他已经要爆发了! 偏偏这梁鸣还不知死活:“哈?你说甚么?方才本将军没有听清。” 熊午良语气更加温和:“此乃封君印信,不可侮辱——捡起来,还给我。” 梁鸣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封君印信不可轻侮的确不加,不过——” “你说你是封君,你就是封君了?” “我还说我是大王呢!你信吗?” “休要再在营门处聒噪,否则本将军将尔等统统拘拿,以奸细论处!” 梁鸣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沾着泥土的曲阳君铜印,嘴角一咧—— “甚么印信?我看不过是一块儿破铜块儿罢了。” “辱便辱了,又能如何?” 说罢,梁鸣竟然抬起腿,要踩向地上的铜印! 召滑大惊,看向熊午良…… “芍虎!”熊午良暴喝一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芍虎猛然上前一步,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将梁鸣抽倒在地! 然后芍虎动作利索地拔出腰间的铁剑,干净利落地挑断了梁鸣的两条手筋! 梁鸣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两个呼吸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惨呼起来。 作为武将,手筋被挑,与废人无异! “本君奉王令来此,按规矩展示印信——汝在此刁难,难道是违抗王令,不想让本君入营?” 熊午良又冷冷一笑:“让子兰出来见我,否则本君掉头就走。” 梁鸣忍耐着手上的剧痛,怨毒地看了熊午良一眼:“好,你有种!” “有能耐别走!” 芍虎上去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还磨蹭什么?赶快去报信!” …… 此时此刻,子兰正端坐在中军大帐之中,看着帐中坐得齐整的楚军诸将,不由得有些得意忘形。 事实证明,懂得站队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这帮沙场莽汉,一个个打了一辈子仗,论起功勋来各个儿都比我高。 现在还不是得匍匐在我这个年轻人面前? 上次攻越之战的帅位没抢过那个该死的屈平,如今自己终于当了大军的主帅! 子兰摆弄着自己甲胄披风上一枚名贵的珍珠,志得意满。 大军在握,这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成就! 六万大军,只听自己一人号令! 爽! 要是这次能以六万楚军,挡住十五万齐军的攻势,那自己可是打响了名号! 别说跟屈平那个废物比——就算是孙武再世,估计也要在自己以少胜多的赫赫战绩前羞惭。 正当子兰飘飘然畅想的时候,只见中军大帐的帐门被唰一下掀开! 梁鸣血染衣甲,扑通一声跌进来,狼狈地大声嚎哭—— “公子啊,一定要为末将做主啊……” …… 115 公子兰勃然大怒! 正沉浸在畅想中的子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哭嚎吓了一跳! 帐中众将也纷纷侧目。 只见闯入帐中的这梁鸣浑身是血,两条胳膊软塌塌地搭下来。 帐中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只一看,便知梁鸣是被挑了手筋。 好狠的人,好快的剑! 子兰定睛一看,见到自己的心腹这般惨状,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是谁干的?” “本公子定要为你做主!” 梁鸣扑在地上,哭泣道:“末将在营门处守卫,见到曲阳君芈良,正要上去打招呼……” “没想到那芈良十分跋扈,上来就命人挑断了末将的手筋!” “那个胸毛很长的大汉,在挑断了末将的手筋之后,又狠狠踢了一脚末将的屁股……” “这哪儿是打末将的屁股——分明是在打公子您的脸呐!” …… 帐内有人噗呲一下,乐出了声! 这梁鸣平日里仗着是子兰的亲信,守卫营门的时候,吆五喝六,没少刁难诸将。 如今碰上了熊午良这个胆大包天的货,也算是报应了! 众将都感觉,熊午良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在场的楚国将军,大多都参与过一年前的那场攻越之战,对于曲阳君熊午良这个人自然不陌生。 那是个没什么大志向,一心只往自己封地里搂钱的无良货色。 能把芈良惹怒,肯定是这跋扈的梁鸣实在不长眼,欺人太甚! 子兰听完梁鸣的叙述,当场大怒,拍案而起:“芈良安敢如此辱我!” 将熊午良拒在门外,给他一个下马威,本来就是子兰授意给梁鸣的主意。 子兰有心让熊午良当众难堪,讨好昭雎。 没想到熊午良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在大军营前,竟也敢出手废人! 子兰怒哼一声:“敢在大军之中对同袍下如此毒手,芈良实在是胆大包天!” “梁鸣将军且看,本帅一定为你做主!” “今日若不将他依法治罪,本公子以后在军中倒立走路!” 梁鸣哭得梨花带雨:“公子……嘤嘤嘤……” 帐中众将一阵恶寒…… 话说这梁鸣平日里那么嚣张,如今碰上了个硬角色,一下子就软了! 实打实说,众将心中都更偏向于曾经共同在越国奋战过的熊午良! 至于面前这个根本没打过仗的子兰,不过就是个纨绔废物罢了。何德何能掌握六万大军,打这一场决定大楚国运的大仗? 不过……众将也纷纷为熊午良提起了一颗心。 “午良公子这次可是惹了麻烦了。” “公子兰好歹也是三军统帅……亲信被打成这副模样,岂能善罢甘休?” “这子兰身无寸功,倚靠昭雎这颗大树才得来帅位……梁鸣更是狗仗人势……我看他活该!” “话虽如此,但形势对曲阳君不利啊!” …… “公子……那该死的芈良还说了,让您立刻出营去迎接他!”梁鸣还匍匐在地上哭诉。 子兰本来都已经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往营门口走了。 一听这话,又坐回去了。 他奶奶滴。 我堂堂主帅,岂能让熊午良呼来喝去? 要是自己真的出营去见熊午良,那也太没面子了! 子兰心念电转,大手一挥:“这芈良,太放肆了!” “本帅偏不顺他的心意!” “就要让他在营外等上几日,先杀一杀他的威风!” 子兰说罢,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若真让熊午良在营外空等几日,那熊午良必然是狼狈不堪、丢人丢到姥姥家。 到时候自己再运作一番,完全可以利用舆论炒作,让熊午良成为整个楚国的笑柄。 梁鸣又哭诉道:“公子,他还说——要是您不出去见他,他就要返回封地……” …… 子兰闻言,勃然大怒! 焯! 召集你带着私兵部曲,来我这儿报到,乃是大王的命令! 你敢回去? 我不信! 不过……若真让熊午良带着部曲回封地了,那这篓子可捅大了! 试想一下,熊午良身为贵族封君,结果因为自己的刁难,公然违抗王令的征召…… 他会受什么惩罚姑且不谈……反正自己这个主帅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到时候整个楚国都会对自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至少也要给自己安上一个‘大敌当前公报私仇、缺乏领导能力’的帽子。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带兵打仗! 可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 正当子兰进退两难的时候,底下一个同样应征而来,脾气火爆的封君豁然站起身—— “子兰将军明鉴——若是曲阳君离开,那本君也不在此多留了!” 踏马的,本来这些天就受了不少窝囊气了。 你一个没打过仗的公子哥儿,本来就不服众。 还公然任用同样没什么水平的亲信,在这儿大搞打击报复,搞得军营中一片乌烟瘴气! 奶奶滴,拼着挨大王惩处,这仗劳资也不打了!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众贵族封君纷纷站起,为熊午良应援。 相比于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普通楚军将领来说,他们都是王族封君——就算真违抗王令,最多也就是受些处罚罢了。 肯定没有性命之忧。 这些天来,这帮应征而来的大贵族们在子兰、梁鸣等人这里受了不少窝囊气,本来就如同一个个火药桶。 如今熊午良这事儿一出,仿佛点燃引信的火星一般! …… 眼看着群情激愤,子兰慌了手脚—— 握草。 你们要造反不成? 我可是三军统帅!你们不站我,居然站那个小小的曲阳君熊午良? 眼看着子兰慌乱不已,帐中一人徐徐站起:“王弟息怒,此事究竟如何,也不可偏听梁将军之言。” “不妨去营门处见一见芈良公子,若后者当真藐视军法,再行处置也不迟……” 子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顺着台阶道—— “啊对对对,太子殿下说得对!” “诸将不妨随本帅一起,先去营门处见一见熊午良!” “稍后再治罪,也为时不晚!” …… 见沸腾的众多封君略微平息下来,太子芈横微微一笑,很为自己的及时救场而骄傲。 上次出使秦国回来之后,楚怀王更加着重培养芈横,很多不重要的政务都交给芈横来决断。 这次与齐国打仗,楚怀王便任命太子芈横为监军。 也不求他出谋划策,只是想让芈横感受一下战场的氛围,多多少少能有所历练。 太子身后,一向形影不离的黄歇嘴角微微一撇,低声道—— 116 你得给我捡起来! “这熊午良,到哪儿都能惹出祸端来。”黄歇低声嘀咕着。 一年不见,黄歇长高了不少。 如今也像是个成年人了。 偏偏一提起熊午良,就始终耿耿于怀! 这曲阳君熊午良,俨然已经成为了黄歇心中,永远难以跨越的心魔…… 不过若说这次,黄歇倒也没觉得熊午良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明眼人都知道,方才子兰是想为昭雎出气,故意让梁鸣刁难熊午良。 只不过是子兰不懂熊午良的脾气,或者那梁鸣做的太过分了。 硬生生把局面搞成了这副样子。 看着带领众人走向营门的子兰,黄歇暗暗摇头—— 就这么一个货色,也配带领六万楚军,抗击齐军? 搞笑呢? 眼下仗还没打,就几乎分崩离析了! 昭雎任命子兰,自然是朋党私心作祟;而楚怀王对昭雎言听计从,也是没什么脑子! 黄歇摇了摇头,也跟着芈横往营门口处走去…… …… 营门处,熊午良闭目站在原地。 召滑站在熊午良身侧,芍虎则扛着一面铁盾,如同一座黑铁塔一般护在熊午良身前严阵以待。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熊午良唰地睁开了眼睛。 正欲下令全军掉头,返回封地—— 恰在此时,只见营门豁然洞开! 满面怒容的子兰从大营内匆匆走出来,身边是双手裹上厚厚绷带、面无血色的梁鸣。 在子兰身后,数十员楚国将军、各地应召而来的封君鱼贯而出。 熊午良调整好姿势,双手背负,上身挺直,静静站在原地。 本想在这一战中低调摸鱼,换来的却是子兰的轻蔑和打压。 那就不装了,摊牌了! 今天不给一个解释,此事休想善罢甘休! 子兰抱着双臂,走到熊午良面前,冷冷道:“曲阳君,你好大的脾气!” “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竟然废我楚国一员大将?” “抛开事实不谈——就算梁鸣将军有九成的错,难道你熊午良就没有一成的错吗?”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 看来,这个子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熊午良用手往地上一指,子兰不知所以地低下头,定睛一看—— 熊午良的曲阳君铜印,就掉在泥土里,上面似乎还沾着点点血迹。 子兰身后,众多楚国将军、封君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梁鸣安敢如此!” “太放肆了!” “难怪曲阳君如此暴怒!” …… 舆论几乎一边倒! 子兰倒抽一口冷气! 焯! 这梁鸣,真是个煞笔啊! 须知君侯的印信,几乎就代表着封君的脸面。 就算熊午良做的千般万般不对,梁鸣也不能侮辱一位君侯的印信——这是楚国一位大贵族的脸面。 梁鸣将熊午良的印信扔在土里,可谓激起了众怒! 尤其是跟过来的一众封君,此时简直是群情激愤—— 西陵君芈器怒哼一声:“一个没有爵位的竖子,也敢羞辱封君的印信?” 辰阳君芈鲤:“我等爵位,皆是祖上所传,岂可被如此侮辱?” “梁鸣,你欺人太甚!”青阳君脸色难看。 “梁将军,今日你若不给曲阳君一个解释……别说是两条手筋,信不信本君亲自取了你的性命!?”一向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安陆君怒哼一声…… 捅了马蜂窝了! 对于这些封君来说,你可以羞辱他本人,但你绝不能羞辱他的爵位。 眼看群情激愤,梁鸣脸色煞白,向子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子兰心中暗恨。 自己只不过是让梁鸣将熊午良晾在营门外,杀一杀他的威风,给令尹昭雎出一口恶气…… 这梁鸣怎么就自作主张,闹出如此篓子? 你看这熊午良,任由自己的铜印在地上躺着,也不伸手去捡。 分明就是逮住了把柄!有意将事情闹大! “曲阳君,梁将军可能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你总不该挑断他的手筋。”子兰深吸一口气,如是说道。 “此事由本帅秉公做主——曲阳君,你给梁将军赔偿些许药费,此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熊午良乐了。 我赔偿药费? 我赔尼玛! 熊午良也不作声,猛地大手一招——芍虎猛然上前一步,子兰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芍虎挥动手中铁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割断了梁鸣的两条脚筋…… 子兰暴跳如雷,噌地上前一步:“熊午良,欺人太甚!” “本帅与你好生说话,你竟敢如此行事?” “阵前残害大将!军法不容!” 一旁的安陆君嘴角一撇,低声笑骂一句:“屁的大将,不过是又一个狗仗狗势的草包罢了!” 西陵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一个‘狗仗狗势’……安陆君果然好文采!” 众多封君也一齐冷嘲热讽,全都站在熊午良一边。 子兰要气炸了! 这些封君平日里可能分属不同山头儿,彼此间甚至可能还有矛盾……但此时此刻,却出奇地团结在一起! 君侯爵位,不可辱! 熊午良幽幽道:“本君的爵位,乃是君父熊威大人搏杀一生,用鲜血铸就的功勋荣耀……” “区区一条看门狗,也敢轻侮熊威大人传给本君的曲阳君铜印?” “若不是本君阻拦及时,那梁鸣甚至还想用脚践踏这枚铜印!” “子兰,我知道梁鸣与我无冤无仇,此事必是你在幕后主使,想要给本君一个难堪……” “将本君的印信捡起来、擦干净,我便不与你纠缠。” “否则,本君这便捧着这枚沾血铜印前往郢都,请大王亲自做主!”熊午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子兰慌了! 他只是想给熊午良一个下马威。 为何事情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熊午良的先父熊威,与楚怀王兄睦弟恭……若是楚王知道熊威传下的爵位竟然如此受辱,定然会严惩自己! 都怪梁鸣那个拎不清的煞笔啊! 一众封君都闭上了嘴,冷冰冰地看着子兰。 显然,他们也在等一个交待。 子兰嘴唇颤动良久。 难道真要当众低下身子,为熊午良捡起铜印? 焯! 那还哪有面子继续统领三军? 这熊午良也真是不留情面,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架在这里,根本没有台阶能下。 你哪怕背地里来找我讨要说法呢?别说给你擦铜印,我tm给你洗个脚也成啊! …… 117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看着汹汹的众将,子兰手指颤抖,骑虎难下。 要是自己真弯了腰,哪还有脸皮支使众将作战?这仗就没法打了。 但若是不顺熊午良的心意…… 那么熊午良愤而撤兵,径直去郢都告状。 在场的这么多人,都是熊午良的证人。 那就不好办了! 子兰咬牙切齿地扫了梁鸣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芈横站在人群后面看了许久,见局势已经无法收拾了,终于站出身来。 芈横拨开众人,走到前面,一撩衣服下摆,亲自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铜印。 然后在自己华贵的锦服上擦拭了一番。 “午良啊,确实是子兰不对在先。你算是给为兄一个面子,此事姑且作罢……等此仗打完,为兄定要让子兰给你赔罪!” 太子芈横语气十分诚恳。 一边说着,一边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子兰。 芈横是公子兰的亲哥哥,此刻他站出来救场,子兰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松了一口气。 熊午良接过太子手中的铜印。 有了太子亲自给面子,熊午良的冷冽眼神也缓和了许多。 芈横又伏在熊午良耳边,低声说道:“大敌当前,子兰虽然平庸,但毕竟是三军主帅,不能没有威信呐。” “待此战之后,为兄定然为你做主!” 一旁的子兰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 熊午良冷哼一声:“站住。” “大敌当前,本君不与你这个主帅计较——但梁鸣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躺在血泊之中的梁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你有完没完啊? 你都废了我双手双腿,还不满意,非得让我死呗? 梁鸣的心中,充满了悔意。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得罪熊午良! 梁鸣举起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熊午良:“君……君侯,你要如何处置我?”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召滑猛然插嘴:“当然是杀之!” 周围的一众封君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如此耻辱,必要以鲜血洗刷!” 梁鸣惊恐不已,赶忙看向子兰。 子兰眉头一跳。 如今的梁鸣,已经是个废人了,保下他也没什么用。 但是此刻,却不能任由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熊午良杀了泄愤。 大家都知道梁鸣是自己的狗,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要是自己保不住梁鸣,这张脸皮要往哪搁?以后谁还敢再给自己卖命? 只是看周围众将的意思,全都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都怪这梁鸣平日里不积德,仗着是自己的亲信,得罪的人太多了! 子兰又向芈横投去求助的目光。 芈横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救场一次,帮助子兰维护了最后的尊严,已经足够了。 区区一个梁鸣,还不值得太子芈横为他发声。 熊午良受了这么大委屈,宰了一个梁鸣来消消火儿,也是理所当然。 子兰咬着牙说道:“曲阳君……梁将军已经付出了代价,今后已经是个生不如死的废人了,何必非要他的性命?” “请君侯高抬贵手,饶过梁将军一命。” 梁鸣也强撑着跪倒在地上,冲着熊午良磕头如捣蒜:“君侯,饶命啊!” 召滑一手按剑,大声呵斥:“当初跋扈时,怎不见你如此求饶?休要再言!” 子兰和梁鸣都心如死灰。 看样子,这梁鸣是保不住了。 这脸要丢到姥姥家了! 熊午良却一抬手,按住了召滑,语气缓和起来:“也罢。” “既然子兰将军为他说情,本君便饶他一命。” “只不过,总得有些表示才行……” 梁鸣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多谢君侯饶命……但有要求,无所不从!” 熊午良竖起了两根手指…… 子兰心中一松:“二百军棍?” 熊午良连连摆手:“梁将军已经重伤,若再打二百军棍,和要他的命又有什么分别?” “两万金!我要两万金!” “子兰将军,大家都知道,这梁鸣是你的心腹——” “你也不想看着梁鸣死在面前吧?” 一旁的召滑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哼,两万金,已经是君侯开恩了——若按我的意思,非要这厮抵命不可!” 熊午良隐晦地与召滑对视了一眼。 行啊! 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本事,你小子也学会了! 要梁鸣的命有什么用?还得捞钱才是硬道理! 封地里缺钱呐!害得建设速度大为放缓!自己当初从秦国卖芈费挣回来的一千金,才过了没多久,就被用得差不多了…… 召滑,你是懂我的。 不愧是你! …… 子兰眼前一黑。 握草,两万金? 你怎么不去抢!? 你还不如一剑把梁鸣攮死算了!他哪能值两万金? 但是…… 梁鸣不值两万金,可眼下梁鸣的性命和自己的名声连在了一起……自己的面子还是很值钱的。 子兰腮边肌肉微微耸动,他颤颤巍巍地提笔写了张条子:“曲阳君,派人持此手令,去我府上领钱便是。” 梁鸣如释重负。 熊午良毫不客气地收下条子。 众目睽睽之下,子兰不可能抵赖。 只见熊午良脸上冰封一般的表情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控制的笑意—— “子兰将军,果然是个能护得住手下的人。” “佩服,佩服。” 子兰眼角抽搐:“君侯过誉了……” 熊午良笑了起来。 别看子兰岁数不大,但这厮是真能捞钱啊! 人家昭雎都掏不出来这么多钱,只能拿青铜轺车抵债……你小子挺能贪呐! 周围众将面面相觑,咂舌不已——这熊午良,还是当初那副死认钱的样子! 一点儿没变! 上次,熊午良用了三五日工夫,便坑走了钟离君芈费一万金巨款。 这次更离谱——本人还没踏入军营半步,已经捞走了两万金天文数字! 焯!狠人! 以后可千万不能得罪他……众人心里都敲响了警钟。 熊午良面带笑意,冲着周围众将一一拱手施礼—— “见过安陆君、见过西陵君、见过青阳君……好久不见呐!这次多亏了诸君为芈良仗义执言……” “咦?这次怎么感觉……好像缺了个熟人?” “怎么没见到钟离君芈费大人?” …… 118 知名草包公子兰 钟离君芈费? 一众封君面面相觑,确实没有芈费的踪影。 自从上次从越国打完仗回来之后,芈费的地位一落千丈,成为了楚国上层贵族们眼中的笑柄。 但凡有人提起‘打赌’之类的话,都要提起‘一万金’的故事,顺便再嘲笑一下芈费。 其中的逻辑关系就好比——提起白色背带裤和篮球就必然会想到…… 按理说,这次出征,芈费也应当带着自己的私兵部曲,前来下邳集合,与齐国作战。 但是……所有人都到齐了,唯有芈费不见人影。 子兰稍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波澜,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还在滴血的心:“哼,若有人胆敢不来,本公子定要奏禀大王!” “这钟离君芈费,竟敢违抗大王的征召!” “等到这一仗打完,必定要如实禀告大王,狠狠训诫钟离君……” 要是一大帮人都要走,子兰还很慌神儿。 但如果只有芈费一个人没来——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熊午良点头赞同:“此言甚是——国难当头,我等应当尽心效力国家,岂能作芈费那样的缩头乌龟?” …… 众将见子兰、梁鸣已经付出了代价,心中的怒火也都平息了下来,在众将的簇拥下,熊午良一行人进入军营之中。 一千五百带甲部曲则在新上任的守门官带领下,进入大营内驻扎。 众人来到中军大帐之中,分别坐下。 子兰轻咳一声:“除了钟离君芈费,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那本帅就来宣示此战要如何打!” 众将齐声应道:“愿闻将令。” 子兰矜持地一笑:“本帅从郢都出来之前,曾经与令尹大人深入交流过此战的战法。” “令尹大人有四个字,让本帅深以为然——” “只守不攻!” 众将皱起了眉毛,曾经与熊午良在越国并肩作战的前将军武贲瓮声瓮气地说道:“何为只守不攻?还请公子为我等拆解奥义。” 子兰大手一挥,满脸理所当然—— “齐军有十五万人,我军只有六万人。” “正面野战,能打得过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这个实力知道吧?” “因此,我军只能弃守那些平原地区,据守险要,与齐国人僵持!” 帐中众将:??? 一向心直口快的武贲忍不住了:“敢问子兰将军——哪些平原地区是我们要弃守的?” 子兰胸有成竹,指向一旁的地图:“下邳以北,无险可守,皆可弃之!” 帐中众将都蚌埠住了。 下邳以北,最少也有数百里土地。 而且大多都是人烟稠密、农产丰饶的平原沃土。 自家主帅仅仅两句话的功夫,几百里土地就拱手让人了? 武贲额头青筋直跳,强压住心中的火气—— “将军有所不知,这下邳以北,尽是沃土,有我楚民数十万,不可轻易弃之啊!” 子兰挑挑眉毛,心中很是烦躁。 本来今天被熊午良当众撅了面子,心里就不得劲。 这个武贲,还敢当众质疑自己?难道是看本帅好说话不成? 子兰深吸一口气,笑道:“武贲将军呐,本帅要告诫你——” “打仗,就要有舍有得才对!” “下邳以北虽然富饶,但是守不住又有什么用?” “我楚军只有六万,能扛得住十五万齐军吗?” “下邳城十分坚固,我军只有据守此处,才能与齐军抗衡!” “此战之要,就在于消耗齐军的辎重,最后逼得齐国与我大楚议和!” 说完之后,子兰还摇头晃脑地批评道:“武贲将军,以后本帅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 …… 武贲气傻了:“回禀公子——我军人数虽少,但是相较于齐军,有熟悉地形的优势。” “平原野战固然不是对手,但是挑选地势稍高的地方,扎下营盘,齐军短时间内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更不敢绕过我军的营盘。” “就算再不济,我军也可以与齐军游斗,且战且退……数百里土地,最少也能让齐军付出上万伤亡,消耗几个月的时间……” “何至弃之便走乎?” 子兰张口结舌。 然后勃然大怒! 焯!! 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你们都和劳资对着干是吧? “大胆武贲,竟敢公然违抗将令!” “来人——将他打出帐外!若敢再犯,必当严惩!” 人家熊午良身上是有爵位的。 我治不了熊午良,还治不了你了? 帐中哗然一片。 …… 熊午良默默看着帐中的乱象,暗暗摇头。 要说楚怀王也确实让人无语……子兰这小伙子啥水平,他这个当爹的心里没点儿数? 真就是耳根子软呗?屈原不在朝堂上了,昭雎说啥就是啥? 这昭雎也昏了头了—— 就算要扶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执掌兵权,好歹也挑一个像样儿的出来——这子兰听昭雎的话不假,但也着实太水了! 老昭雎选出这样一个人手握楚国六万大军,这不是拿国事开玩笑嘛! 自己的封地离前线不远——这仗要是打输了,自己的封地可就遭了殃了。 眼看着武贲被子兰的几个亲兵连撵带打轰出大帐,正襟危坐的黄歇也蚌埠住了,霍然起身——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治兵之道,应当灵活变通!” “令尹大人让你‘只守不攻’,你便将下邳以北尽数弃之?此等呆比打法,要你这个主帅何用?” 子兰定睛一看,站出来说话这小子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神里带着清澈的愚蠢。 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质疑本帅了? 子兰唰地拔出腰间短剑—— “放肆!你这孺子打过仗吗?也敢质疑本帅的战法?” 黄歇伶牙俐齿,当场反唇相讥:“在下确实没打过仗,不过……请问子兰将军,您打过仗吗?” 子兰哑口无言,不禁恼羞成怒—— 都怪该死的熊午良,率先撅了自己的面子,搞得这帮原本服服帖帖的狗腿子现在竟敢公然违抗自己的意思。 今日若不当众立个威,只怕这仗是打不了了! 子兰冷哼一声:“好你个黄口孺子,竟敢公然乱我军心——你是何人?” 子兰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个不知姓名的黄口孺子看上去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估计也没什么背景—— 好! 今天就砍了他的脑袋,来正一正自己的威信! 119 将令:按兵不动 黄歇轻哼一声,很看不上面前这个纨绔废物。 哪有还没开始打仗,先打定主意要弃守几百里土地的?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也不是没有——但也不能这个诱法儿吧? 就算你不会打仗,你哪怕装一装呢? 也别说这子兰不听劝——他听劝,但只听昭雎一个人的。 但话再说回来,就算是主张‘只守不攻’的昭雎,也从来没说过让你一枪不放将几百里土地拱手让人吧? “大丈夫坐不改姓,郢都黄歇是也。”黄歇负手说道。 子兰大手一挥:“竖子,乱我军心。” “来人呐,拖出去砍了!” 一旁的熊午良人都傻了。 要是未来的春申君被这货砍了,可就出大乐子了。 太子芈横看不下去了,赶紧出来救场—— “子兰,这黄公子乃是本太子的心腹,还请高抬贵手……” 冲进来的子兰麾下亲兵,眼看着太子发话保人,一个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挤作一团,好一番混乱…… 再看子兰,此时如同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焯,今天怎么什么事儿都办不明白? 先是整治熊午良,结果自己碰了个钉子丢了人不说,还赔了整整两万金巨款。 然后又是被众将一顿质疑。 现在想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立立威,结果又是太子的亲信,杀也杀不得。 焯。 血压高了! 帐中又闹腾了良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子兰一锤定音:“本帅计议已决,诸将不要再多言了!” “若再有公然违抗将令者,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本帅都不会手下留情了!” 帐中众将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对子兰的抗拒。 黄歇更是两眼喷火。 …… 熊午良看完了这一整场闹剧,暗中摇了摇头。 这个子兰,真是太废了! 还好齐国人打不进来,否则这仗楚军必败无疑! 为什么熊午良笃定齐国人打不进来呢? 因为此时的齐国和楚国并不接壤! 要知道此时的齐楚两国,中间还隔着一个伪越国呢! 越王姒惊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正在和齐国大军殊死搏杀,硬生生将齐军挡在了琅琊以北。 这个便宜老丈人得了熊午良的援助之后,居然爆发出了这么强的战斗力,生生改变了被齐国迅速吞并的历史……就连熊午良自己都很震惊。 不过,对于现在的楚国来说,有姒惊顶在前面,着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只要姒惊不倒,齐国就始终无法踏足楚国的疆土。 熊午良也想不到,当初自己随手下的一步闲棋,如今竟然成了齐国洪水前的唯一一道堤坝…… 总之,齐国人的军队一时间还威胁不到楚国的疆土。 也正是因为帐中众将都想通了这一点,此时才勉强压下对子兰的义愤。 固守下邳就守下邳吧。 只要齐国人打不进来,北边儿的几百里土地短时间内还丢不了。 等子兰消了气,以后再好好哄一哄劝一劝,说不定还有说服前者改变战术的余地。 …… 恰在此时,只听帐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门帘被唰一下拉开。 两个满身是血、已经看不出衣服颜色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常水县令,拜见将军……” “逐城县令,拜见将军!”这两个满身是血的人,赫然都是楚国的县令。 子兰皱起了眉毛,有些嫌恶地扫了一眼二人身上的血渍。 短短一个上午,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一身是血地闯进他的中军营帐了! 子兰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道:“二位县令,何故如此啊?” “回禀将军——齐军突然出现,【常水】、【逐城】已经失陷——”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常水】、【逐城】都是楚国边境上的小县城,位于下邳以北,距离下邳城大概七八日的路程。 也就是说,在七八日之前,齐军已经出现在楚国的疆土上了? 不是说那帮‘越国余孽’还在死守琅琊吗?那么齐国人是怎么过来的?插上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齐军破城之后,肆意烧杀抢掠……请将军作速发兵相救啊!”两个县令浑身颤抖着,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众将勃然变色,一时间也顾不上思考这股齐军由何而来,纷纷看向主位上的子兰。 子兰轻咳一声,掩盖内心的慌张。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遭遇齐国的军队。 前面有‘越国余孽’挡着,这也是子兰有自信凭六万人挡住齐军十五万的底气所在。 如今这股齐军从天而降,将子兰心中的算盘打得粉碎,让子兰心里发慌! 子兰将发抖的手指藏在衣袖里,故作镇静—— “有本帅在此,二位县令不必慌张。” “齐国人是如何出现的?” “有多少齐国军队?” 两位县令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迷惘:“齐国军队在夜晚突然杀出,还不待我等反应,便破开了城门。” “幸赖家兵拼死相救,下官才得以冲出城池。” “虽然夜色昏暗看不太清,但目测齐国军队,至少也有数万人!” …… 两位县令你一言我一嘴,互相补充着说道。 虽然说是齐国要来和楚国打仗了,但是这俩傻缺之前是也一点儿没慌。 齐楚不接壤,慌鸡毛? 只要姒惊那帮越国余孽依旧坚挺,咱这里就是安全的! 于是这俩货连哨探也没准备,结果被齐国人趁夜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这帮齐国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都没搞清楚,就被撵下了床榻。 “大帅,趁着这股齐军人少,赶快发兵吧!” “我的全家老小都还在城里……” “求将军发兵,救我【逐城】!” 子兰定了定神,沉声道—— “不要慌。” “一切尽在本帅掌握之中!” “按本帅先前所定——守定下邳,没有本帅的命令,三军一律不得出城!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帐内几乎炸了锅了。 且不提两个县令涕泪横流,帐中的众将也是纷纷开口:“这股齐军人数不多,必定是先锋部队……何不趁此机会歼灭彼等,给齐人当头痛击!?” 子兰沉着脸,大袖一挥,不容置疑地说道—— “本帅将令已下,尔等难道要违令不成?” “只消按本帅说的做,待齐军粮草耗尽时,我大楚三军不耗一兵一卒,彼等自然退兵——” …… 120 难民风潮,士气低迷! 熊午良冷眼看着子兰发号施令,心中一片冰冷。 按理说,齐军人数比楚军更多,再加上补给线相对更长,耗上一段时间,齐国退兵当然是几率很大。 但按子兰的打法,下邳以北的几百里土地,都会变成齐国的疆土。 土地都丢了,齐国退不退兵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下邳以北,还有几十万楚国平民。 子兰三两句话之间,这几十万楚民就被放弃了。 就算最后齐国退兵,楚国也失去了几百里土地,被裹挟走了几十万人口,那么齐国退兵又有何用? 况且楚国的财力国力本就比不上齐国,按这么拖着打比拼后勤,说不定先崩溃的还有可能是楚国! 眼看帐中众将接二连三地出言劝谏,子兰的脸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策略有什么不对。 在子兰眼里,帐中众将就是在和他唱反调! 子兰大袖一挥,也不言语,直接拂袖而去。 只留下帐中众将面面相觑,两个浑身是血的县令欲哭无泪。 …… 三天的时间里,来自北边的战报一封接一封地传到下邳。 继【常水】、【逐城】两县之后,下邳北部又有四座县城相继沦陷。 据说这股齐军十分残暴,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回来汇总,这股齐军的情报也逐渐清晰起来—— 这股齐军人数大概在三万左右,主将乃是齐国先锋大将姜羽。 区区三万人,竟然席卷整个下邳以北数百里土地,说出去简直让天下列国笑掉了大牙! 因为齐军残暴,所以越来越多的难民从北边逃回来,汇集在下邳城外。 “大帅,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估计已经有几万人了!”有将军向子兰如是汇报。 “难民缺衣少食,是否要开城将他们收容进来?” 子兰面沉如水。 “没有本帅的命令,不可轻易开城!” “谁能保证,这些难民里没有齐国的细作?” “所谓慈不掌兵——这些人的牺牲,是值得的!” 有些将军不忍心,又劝谏道:“既然不能放他们入城,那也应当为他们提供些许粮食——” “都是大楚的子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城外吧?” 子兰大袖一挥,斩钉截铁:“我楚军的粮草尚且不够,岂能分给这些难民?” “身为我大楚子民,正应当与齐人厮杀到底——这群难民竟敢私自逃跑,本帅没有下令放箭将彼等通通射杀,已经是留情了!” …… 城外难民骚动起来。 家乡被齐人烧杀席卷,下邳城驻守的六万楚军竟然无动于衷。 因为不想被齐人凌辱,这些楚人一路艰辛,拖家带口地逃到下邳城外,结果城门紧闭,城上的弓弩甚至冲着他们绷紧了弓弦…… 子兰的亲兵在城墙上大声呼喊:“……不得靠近城墙,否则箭矢无眼!” 城下难民哀鸿遍野,为了争夺食物大打出手。 城上的楚军士卒则面如死灰,看着同胞受难,一个个却没什么办法,只能脸色铁青地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士气极度低迷。 武贲等楚军众将轮流去子兰营帐中劝说,却无法取得效果,最后子兰甚至称病不出、闭门谢客,不再接见任何人。 熊午良蚌埠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不等齐军打到下邳,楚军已经军心离散、自相溃散了。 “开门,本君要出去。”熊午良在众人护卫下来到城门处,冲着把守城门的士卒说道。 守卫城门的是子兰的亲兵,看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嘴唇颤抖道:“启禀君侯……大帅有令——没他的命令,一律不得打开城门。” 芍虎冷哼一声,唰地拔出了腰间的铁剑。 子兰亲兵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他们都知道——就连梁鸣将军都曾被芍虎下过死手,更别说他们这些普通士卒了。 熊午良摆了摆手,按下芍虎手中铁剑:“二三子皆是奉命行事,本君不与你等为难——且打开城门,放本君出去。” “子兰将军若要怪罪下来,本君一力承担,与尔等无关。” 众亲兵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打开了城门。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驶出城去,来到难民的营地之中。 这帮难民一个个脸色苍白,身材浮肿。 看向熊午良的车驾,眼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恨。 芍虎大为紧张,握紧了手中剑,隐隐将熊午良护在身后。 熊午良痛心疾首! 眼前这可是几万人口! 人口,乃是战国之世最大的财富! 须知熊午良的偌大封地,此时也不过六万人口罢了。眼前这几万人口,完全可以成军数千…… 这样一笔巨大财富,就这么被子兰弃之城外了? 熊午良挥了挥手,身后护卫的芍湖军士卒取出了些许粮食…… 众难民一窝蜂似的凑了过来,瘦削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渴望。 看着熊午良面前的几十口袋粮食,一个个双眼发红! 熊午良沉声道:“妇孺先拿,不可争抢……” 话音刚落,便见众人蜂拥而上,几十只口袋被分抢一空。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刚抓到手里几把粮食,便被四五个饥肠辘辘的大汉掀翻在地,硬生生掰开她的手,里面黄灿灿的粮食洒在地上。 那几个大汉如同饿狼一般,扑在地上抢食。 再看那白发老母,已经在践踏中死于非命,一旁的幼童无助地哭泣…… 熊午良脸色铁青。 焯! 熊午良大手一挥:“杀!” 芍虎几人不由分说,持剑扑上去,将几个大汉当场格杀。鲜血四溅,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人群被短暂地震慑住了。 “将军……”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出来,扑通一下跪在熊午良的轺车前—— “方才死去的,乃是老妇的姊妹,如今她留下一对儿幼童,无人照拂……求将军开恩,将他俩带走吧!” 熊午良定睛一看。 这对儿幼童,一男一女,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 脸上满是泥污,衣衫褴褛,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熊午良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却见召滑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熊午良的袖子,低声道:“主君,不可。” “若是救了这两个幼童,那么其余人再出口相求,主君岂能将他们通通领走?” “送些粮食与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 121 熊午良收容难民 熊午良瞥了一眼召滑,再看看汹汹难民,并不答话。 现在给他俩粮食,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害人! 再看向那两个怯懦的幼童,熊午良叹了口气,冲着芍虎招了招手。 芍虎答应一声,一手拎着一个,将那两个孩童拎上了青铜轺车…… 此举一出,果然引得一片骚动—— “将军……带走我的孩子吧!” “吾儿三代单传,不可饿死于此处啊……” “我这闺女容貌清秀,请将军带走她给你暖床……” …… 眼看着又有不受控制的倾向,芍虎闷哼一声,手中铁剑一举,拦住了涌向青铜轺车的难民。 难民们止住了脚步。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二三子听着,吾乃大楚曲阳君芈良。” “齐军肆虐乡里,主帅子兰却严令我等不得出击,本君也是没什么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沦丧……殊为痛心!” “尔等逃至此处,子兰将军却严令不得打开城门……” “眼下缺衣少食,齐军又追在后面,想必不日便到……” 此言一出,难民顿时炸开了锅。 对子兰的怒骂声、绝望的号叫声不绝于耳。 “安静!”芍虎大喝一声。 熊午良提高了嗓音—— “本君不忍看尔等死于此处,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众难民哄嗡一声,纷纷跪倒在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求君侯指点!” 人在绝望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希望,都能让他们愿意相信。 眼前这贵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显然身份显赫。 按他说的做,说不定真能活下去! 也不知是什么明路? 熊午良从怀中摸出白纸,用袖中的曲阳君铜印盖下纹路。 “二三子且持此信物,绕过下邳,直奔【山桑】、【平阿】、【曲阳】……” “那里是本君的封地,到了封地,寻一个叫屈原的人,让他安置尔等……” 众难民喜极而泣:“屈原,我们知道屈原!” “我听到了屈原大夫的名字!” “俺们有救了!” …… 熊午良脸上一黑。 显然,在楚国的底层民众耳中,‘屈原’二字比自己的‘曲阳君’更有知名度,更具备品牌效益…… 熊午良身后,召滑以手抚额。 焯!好踏马熟悉的剧情。 当初熊午良攻打越国的时候,就是这么送回来大队大队的越国难民! 这个主君,看见好处就往封地里搂,根本不顾底下员工能不能忙活得开…… 当初害得自己殚精竭虑,一个月瘦了一圈儿! 不过这次,自己可是跟在主君身边……这些难民的安置问题,要轮到屈原去掉头发了。 这么一想,召滑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熊午良继续说道:“大战当前,不可不仔细——” “为防尔等中间有混进来的齐军奸细,本君在此留下一百亲兵,对二三子逐个筛查。” “检验过关,方可出发!” 众难民对此毫无意见,纷纷欢呼起来:“曲阳君万岁!” …… 熊午良回到城中。 看着车上的两个幼童,熊午良挠了挠头。 两世为人,他都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幼童怯懦地对视一眼,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熊午良刚刚皱了皱眉,便见小女孩拉着男孩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熊午良无语。 看来是自己的表情,把这俩可怜孩子吓着了。 这姐弟二人,似乎对自己这个曲阳君很畏惧,连连磕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以后你们姐弟二人便跟着本君——男的叫小黑,女的就叫小白!” “有没有意见?” 一旁的召滑满头黑线—— 自家主君这起名,也太草率了! 两个孩童却没什么意见,连连点头,结结巴巴地谢恩道:“谢……谢谢大人赐名。”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要再不说话,他还以为这俩可怜孩子是哑巴呢。 熊午良冲着芍虎一招手:“芍虎,派两个芍湖军士卒,将这俩孩子送回封地去,让钟华给他俩找些活儿做。” “咱封地,不养白吃饭的人。” 这话一出,两个孩童明显放心多了。 身在乱世,最怕的就是没有利用价值。 要是能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贵人做些实事儿,就不用担心随时被抛弃了。 芍虎答应一声,挠了挠胸毛,便前去安排。 恰在此时,有一个传令兵大步匆匆跑了过来,大声道:“君侯,子兰将军有请!”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 找麻烦的来了! …… 熊午良大踏步走入子兰的营帐:“大帅,病好些了?” 子兰坐在主位上,脸涨得通红。 先前他托病拒绝接见众人,如今熊午良见面这第一句话,在子兰耳中颇有些讽刺意味。 仅仅一句话,子兰的血压就上来了! 看着熊午良满脸真诚的关切,子兰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有劳曲阳君挂念,本帅已经好些了。” “你知道本帅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熊午良呆萌地看着子兰,摇了摇头。 子兰怒气上顶,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豁然起身:“芈良!本帅有令在先,谁也不许擅自出城,违令者斩!” “本帅之前对你太纵容了!” “你竟敢公然违抗将令!” “你可知罪?” 熊午良刚刚为封地捞了几万劳动力,心情正不错,对子兰的大发雷霆,也没放在心上。 “大帅啊,本君看外面乌泱乌泱的难民,心里直发慌啊。” “你又一直生病,也没办法处置难民。” “本君自作主张,帮你料理了这些麻烦——子兰将军,你该如何谢我啊?”熊午良笑意盈盈,反过来问子兰。 子兰张张嘴又闭上了。 焯。 熊午良这厮,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就把别人整得沉默且破防! 按熊午良这么说,自己还得谢谢他? 子兰稍微冷静下来。 你别说,这城外的难民,也确实让子兰头疼。 让他处理,他也没什么办法。 放任他们去死,也有些说不过去。 如今亲兵回报——熊午良出去一趟之后,现在那些难民正逐一接受筛查,然后有秩序地散去。 倒还真帮他解决一难题! 不过,熊午良违反将令,倒还是事实,再加上前者先前对子兰的冒犯,此时子兰看着熊午良——怎么看怎么来气。 “且退下吧,本帅大病未愈,无事不要来打搅。”子兰冷冰冰地说道—— “若再有违抗军令,本帅定会翻脸无情!” 熊午良闻言,心中晒笑—— …… 122 符离塞 去泥马的! 话说要是屈平领兵,熊午良就算惫懒一些,也不敢如此频繁地公然违抗军令。 但是这子兰就不一样了。 这子兰,纯纯是一个废物。 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动自己一根毫毛。 再加上子兰属于昭雎一派,早就和自己势同水火,那么再怎么往死里得罪也都无所谓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拱手作别。 …… “熊午良解决了难民的问题?”太子芈横瞳孔一缩,十分震惊! 几万灾民,可不是小事。 居然就这么被熊午良举重若轻地解决了? “只不过是在给他的封地捞好处罢了。”黄歇如是说道。 芈横扫了黄歇一眼,没再言语。 …… 熊午良回到自己的营帐时,召滑正在帐中端详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久久不语。 熊午良轻咳一声,召滑恍然回神,转过身来:“主君。” “方才子兰将军那边,可有为难?” 熊午良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表示没什么所谓:“召先生在研究战局?” 召滑轻轻颔首:“是也。” 他沉吟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主君有没有想过,这三万多齐国军队是从何处而来?” 熊午良一怔。 在真实的历史上,齐国吞并了【琅琊】之后,是以琅琊为支点,发动了大举入侵楚国的垂沙之战。 如今这场仗提前了几年爆发,主要是琅琊还被姒惊牢牢控制在手里——按理说齐国的军队不可能越过琅琊,出现在楚国的土地上。 就算有小股齐军穿过山林渗透进来,也应当只是三五百人的斥候游兵。 不可能偷渡过来三万人之众! 熊午良脸色严肃起来。 如果搞不清齐军的动向,那么楚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能确保安全——因此,眼前最需要搞清楚的问题,便是齐军到底是如何出现在楚国的土地上。 召滑冲着地图大手一指,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宋国?” “不错,就是宋国——准确地说,应当是宋国的【符离塞】。” 【符离塞】乃是楚宋边界的军事重镇,卡在熊午良的封地【山桑】以北,算得上是楚宋两国唯一的通道。 熊午良有些难以置信—— “召先生的意思是——齐军借道于宋国,穿越【符离塞】,最终出现在楚国边境?” 召滑点了点头:“正是。”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不应该啊! 宋国和越国一样,夹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作为两个大国之间的缓冲区。 完全是靠着中立和左右逢源,宋国才在这两个大国的夹缝之中生存下来。 宋国人口不过百万,带甲之士仅有三五万人,但是商业繁荣富裕,民众富庶……在齐楚两国的互相掣肘下,已经有几十年没打过什么大仗了。 宋国的生存之道,在于中立。 如今怎么会突然偏向于齐国,甚至借道于齐国,助齐国攻楚? 召滑沉声道:“不管宋国是怎么想的,齐国借道于宋肯定是事实。” “不过……齐军借道符离塞孤军深入,这也是个天赐战机!” …… …… 齐国先锋大将姜羽手持一柄锋利的铁剑,干脆利落地剁下了一颗脑袋。 鲜血飞溅而出,姜羽冷冷地一抖剑上的血滴。 “将此人的头颅悬于城门之上,告诫那些楚人——这就是顽抗的下场!” “诺!”两个亲兵大声接令,捡起地上还带着血污的人头,直奔城门处。 这颗脑袋,乃是楚国【兰广】县的县令。 三万齐军席卷而来,大部分楚国官僚弃城望风而逃——但也有兰广县令这样的地方官,下令紧闭城门,动员城中士民殊死反抗。 在【兰广】城下,齐军足足被阻碍了整整三日。 要知道,兰广只是一座城墙低矮、年久失修的小城邑,可用之兵只有百十个衙役罢了。 这兰广县令散尽家财,鼓动全城楚人武装起来,殊死防守,竟然顶住了武装到牙齿的齐国三万大军整整三日! 也算是个有骨气的人才了。 可惜,阻挡我大齐军队的,都要死! “将军,那楚国县令的脑袋已经挂在城门外了……”亲兵匆匆回报。 他们看向姜羽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期待。 姜羽不假思索地摆了摆手:“去吧,许军士在城中大掠。” 围在周边的一众齐国军士皆是大喜,欢呼起来:“将军万岁!” 数以万计的齐国士卒冲进了城内的各个大街小巷,如同野兽一般扑进了住户家中,很快,楚人的惨叫、剑刃入骨声、妇女求饶声和齐国军卒兴奋的号叫声便传满了全城…… 对于姜羽来说,并不会对这些声音产生丝毫的恻隐之心。 一路攻打过来,齐军已经连续攻下了九座县城。 每攻下一城之后,姜羽都会放纵军士大肆杀戮劫掠一番——因此齐军虽然一直在高强度行军和作战,但仍然保持着极高的士气。 姜羽拄着脑袋,开始沉思。 一月之前,齐王田辟疆亲自巡赏三国联军,随后三国联军兵分两路,分别进攻秦国控制下的【宜阳】和楚国。 齐王原本的打算是——先攻下琅琊,随后以琅琊为支点,进攻楚国本土。 结果琅琊久攻不下。 楚国正是虚弱的时候,可不能久等! 齐王田辟疆恼怒之后,派出使者出使宋国——也不知是用了威逼还是利诱的手段,总之宋国最终同意齐国大军借道符离塞,进攻楚国。 十日之前,十五万齐军主帅田轸下达命令——以左将军姜羽为先锋大将,领齐军三万,穿过符离塞,进攻楚国本土! 田轸的意思,是派出三万齐军先试探一番,看看楚军会怎么应对,主要是刺探一下楚军主力的位置。 等后续十二万齐军运动上来之后,再与楚军决战。 …… 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姜羽的三万先头部队趁夜通过符离塞,强袭【常水】、【逐城】两座楚国县城。 结果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夺下两城之后,姜羽没有冒进,而是下令加固城防,随时准备迎接楚国大军的反扑。 按理来说,楚国一定会在最初的一脸懵逼之后,恼羞成怒、疯狂反扑,以优势兵力进攻姜羽麾下的三万齐军。 可是连等了数日,斥候哨探遍布方圆百里,却根本没有发现楚国军队的任何影子。 似乎楚人已经放弃了收复被齐国夺走这两城的心思。 姜羽大为惊讶。 嗯? 这帮南蛮楚国佬,这么没有骨气的吗? 纠结了许久之后,姜羽还是决定试探性地继续向南发动进攻—— 我日? 楚国军队人呢? …… 123 子兰你太离谱辣! 话说姜羽麾下三万齐军,竟如入无人之境! 几百里土地,区区三万齐军所向披靡、九座县城要么早早被楚人弃守,要么也是被齐军轻易拿下。 这一系列的进展过于顺利,甚至一度打乱了姜羽的计划。 他本想着占据一个据点,让后面十二万齐军主力有一个立足之地便足矣。 没想到攻势竟然出奇地顺利! 甚至顺利到让姜羽心中生出一丝恐慌…… 奶奶滴,这该不是那些楚国人的诱敌深入之计吧? 可是斥候哨探每天传回来的消息,仍然是‘方圆百里没有任何楚军主力的影子’…… “楚军主帅,是公子兰?”姜羽有些迷惘地挠了挠头。 “这是何许人也?” “回将军——此人乃是楚怀王幼子,一个纨绔废物罢了。”有齐军部将听过子兰的名声,如是回答道。 姜羽眉毛皱了起来。 疑心反而加重了! 十五万齐国大军杀气腾腾,剑指楚国,意图攻破楚国腹地……此乃决定楚国国运的一仗,楚怀王怎么可能任用一个废物来执掌大军? 难道是楚国有诈?想要不讲武德? “将军有所不知——”有人解惑道—— “如今在楚国,令尹昭雎已经彻底把持了朝政——而这楚帅子兰,便是昭雎的心腹!” “昭雎欲要任用听他话的子兰为将,楚国自然莫不敢从,顺顺当当!” 姜羽恍然大悟。 不由得对天长笑:“楚国腐朽至此,焉能不亡?” “此乃天赐大齐图霸之机也!” “三军将士必要惕厉奋进,为大王建功立业!”姜羽十分振奋。 若能赶在田轸的十二万齐军主力到来之前,便打下一片大大的战果,那将会是何等赫赫大功? 再进一步说,若能趁着田轸主力大军到来之前,以三万齐军,击溃六万楚军…… 现在楚国以子兰这个煞笔为帅,齐军以寡击众不是没有可能啊! 焯! 越想越兴奋! 姜羽凝视地图良久,目光停留在【下邳】两个字上—— “下邳城……断不可能被楚人轻易弃守。” “现在楚军主力在子兰的带领下,不敢出城与我齐军迎战,那么必然在死守下邳。” 姜羽又丈量了一下地图,眼珠一转,沉声说道—— “我军距离下邳,仅有两日路程了!” “传令,三军休整一日,尽情屠掠放纵!” “明日开拔向南,本将要大破下邳,困杀六万楚军!” 齐军众将纷纷劝阻:“就算子兰无能,但楚军毕竟人多。不妨在此歇息,等上将军麾下主力赶到,再猛攻下邳,与楚军决一死战也不迟……” 姜羽大笑两声,豪气冲天。 “本将心中已有破城之计——且看本将攻破下邳,给那个没打过仗的楚国公子哥儿上一课!” “诸位且想——若能以三万齐军,击溃六万据坚城而守的楚军,这将是何等战绩?” “我等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录于史籍之机遇,就在眼前!” “三军将士,但随本将搏杀便是!” 众齐国将军士气大振,都被美好的大饼砸得迷迷糊糊,一个个赤红了眼睛:“愿随将军共破下邳,建功立业!” …… 下邳。 熊午良带着一众楚国大将,闹哄哄地冲到了子兰的中军大帐前面。 门口的两个子兰亲兵长戈一伸,唰地拦住了众人:“我家公子大病未愈,明令不会见客……” 熊午良伸手一指,芍虎一个箭步上前,将两个亲兵一手一个,扔出了十来步远。 众将纷纷侧目,震惊于熊午良身后这胸毛大汉的惊人臂力。 熊午良一伸手,掀开了紧闭的门帘,一众楚军将领鱼贯而入。 去泥马的,咱这叫法不责众! 你还能把咱们几十个将军全砍了不成? 管你丫让不让进……今天,必须见到子兰! …… 帐内的景象,让众将瞠目结舌! 只见子兰赤裸着上身,喝得晕头转向,伏在一个美丽裸女的后背上痴笑不已,还有一个女子衣衫半解,正在翩翩起舞。 军中没有鼓乐,子兰正在醉醺醺地一下下拍着怀里那裸女的某些部位,为正跳舞的那女子打着节拍。 众将:? 这就是所谓的‘大病未愈’? 去泥马的! 太离谱辣! 几十条汉子闹哄哄闯了进来,吓得两个女子连声尖叫,躲在子兰的身后。 一众楚军将领看着眼前这副乱象,一个个脸色铁青。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这可是军营!而且还是正处于战时、马上要和敌国大军短兵相接的军营! 子兰抬起醉醺醺的双眼,看见帐内几十条汉子,揉了揉眼睛,嘴角咧开了一个放荡的笑容。 “哎?诸君怎么进来的?” “且看这舞妓,舞姿如何啊?” “咦?舞妓哪去了?方才还在这儿的——谁允许你停下的?继续!继续!” 火爆脾气的前将军武贲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箭步上前,怒声道:“大敌当前,公子身为三军统帅,还请自重!” 子兰的眼睛聚焦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武贲……他猛地一拍面前长案,大吼一声—— “本帅打了一个月仗,享受享受怎么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就连身为监军的太子芈横也受不了了,轻咳一声:“且慢。” “曲阳君熊午良,有破敌之策!” “不妨给他半炷香的时间——若能用此策大破齐军,那么回到郢都之后,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急于一时?” 子兰揉了揉脸:“齐军?” “哦!齐军!” 子兰摆摆手,屏退了两个女人,然后打起精神来,口出惊人—— “曲阳君熊午良?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说‘大破齐军’?” “他就是个j八!” “大言不惭!哗众取宠!” “本帅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废我亲信、讹诈我两万金……本帅若有机会,迟早要把他弄死!” 烂醉如泥的子兰一顿酒后吐真言,对着熊午良一顿怼脸输出……显然对后者怨念极深…… 熊午良就站在子兰面前,脸黑得锅底一般。 芈横以手扶额,冲着门外的子兰亲兵大喝一声:“去,找盆凉水来,让咱们的大帅精神精神!” 太子有令,纵是子兰亲兵,也不敢不从。 两盆凉水从头灌到脚,子兰打了个激灵! 眼神也瞬间清澈起来。 焯?帐篷里什么时候这么多人? 子兰大感丢人,在亲兵的伺候下、在众将的目光中,赶忙套上一件干爽的衣物,轻咳一声:“那个……不是说了本帅生病,不能见人吗?” 众将冷冰冰地看着子兰。 你看看现在这个情景——女人都不知用什么法子搞进大营来了,你踏马还好意思提自己生病? “咳……也罢,也罢……” “众将突然前来,有什么事吗?难道齐军已经兵临城下?” 众将对这个昏庸主帅已经忍无可忍,齐刷刷地大声吼叫道:“——曲阳君有破敌之策!” 124 制胜之策 齐刷刷的吼叫,吓了子兰一跳。 哎呦,你干嘛? 吼辣么大声做咩呀? 包括太子芈横在内,众将已经被子兰气得鼻歪眼斜。 踏马的。 从古至今,哪有这么一个离谱的统帅? 可怜大楚六万将士,竟要丧命于此人之手! 子兰轻咳一声,有些轻蔑地扫了熊午良一眼:“既然众将如是说……那便请曲阳君姑且说之吧。” 熊午良叹了口气。 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他有什么办法? 这货是楚怀王的幼子,身份超然,目前实在动不得……不然熊午良早就想效法项羽巨鹿一战的故事了! “面前的齐军只有三万人!”熊午良开始陈述—— “必然是借道宋国的符离塞而来!” “我军只要奇袭夺下符离塞,这三万齐军,便是瓮中之鳖!”熊午良言简意赅。 …… 帐中众将纷纷点头。 熊午良把他们叫过来一起向子兰施加压力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预先讲过制胜之策了! 对熊午良的计划,众将都大为叹服! 一来叹服于熊午良准确地判断出了这股齐军是如何出现在楚国土地上(其实是召滑的功劳)。 二来则是对熊午良不拘常理的战术大为钦佩—— 符离塞乃是宋国的领土,就算借道给齐国,也绝不可能由齐国军队接管防务……保卫符离塞的,必然是宋国的军队! 而宋国军力羸弱、再加上几十年没打过仗,肯定缺乏警惕…… 若是楚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进攻符离塞——夺下符离塞的成功率高达九成! 而符离塞,乃是姜羽麾下三万齐军赖以生存的生命线! 一旦楚军拿下符离塞,那么这股齐军便会被困在楚国的疆土上,缺乏后勤补给、缺乏兵员补充……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要能先声夺人,一举歼灭三万先锋齐军……那么无疑将是对齐军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甚至,有可能会迫使齐军退兵…… 话说回来,又有谁能想到——齐楚两国打仗,楚国会突然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卑微小宋动手? 人家宋国可是中立国。 这么搞是很不讲道义的好吧。 只有靠着熊午良的无良本性……阿不!是不拘小节!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循常理,定下此等成功率极高的破敌之策! 真乃天才也! 齐国人,这招你们想不到吧? …… 子兰眉毛大皱。 本来他就对熊午良嘴里的任何话都心存抗拒,等熊午良简短的几句话说完之后,子兰更是不屑一顾! “可笑!可笑!” “曲阳君,这便是你的‘破敌之策’?” “简直荒唐!” 帐中众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子兰,武贲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何说此策荒唐?我等都认为,此乃绝佳之策!” “宋国无心,齐国无备……奇袭符离塞,成功率极高!” “一旦夺下符离塞,三万齐军便是瓮中之鳖!” 其余众将也纷纷应和:“是也,是也……” 太子芈横缓缓点着头,心中很为自己那个关系要好的王弟骄傲。 黄歇虽然一向看熊午良不顺眼,此时也不得不对熊午良心服口服——这样出(卑)人(鄙)意(无)料(耻)的破敌之策,黄歇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结果——子兰居然对这样的破敌妙计不屑一顾? …… “齐楚两国交兵,与他们宋国又有什么干系?”子兰振振有词道。 “我大楚并未与宋国宣战。” “若真按曲阳君所言,偷袭宋国符离塞——是为不宣而战,君子所不齿也!” “如此不讲道义的行径,纵然是说出来,也应当觉得羞耻,更别说要付诸实施了!”子兰瞪着通红的双眼,看向熊午良—— “芈良,你这‘破敌之策’,真让曲阳君的爵号蒙羞!” 熊午良人都傻了。 大哥,现在打仗呢! 兵者无所不用其极,你隔这儿扯什么道义? 那宋国同意借道给齐国的时候,宋国怎么不讲中立国的道义呢? 子兰冷哼一声:“本公子乃是大楚嫡系血脉,断然不会行此等不宣而战的卑劣行径!” “芈良公子,你也是我大楚王族公子,竟能有这般离经叛道的想法——此话休要再言!不要给我大楚王族丢脸!” “本宁可连同六万将士一同战死沙场,也决计不会偷袭符离塞!” 帐中众将闻言,纷纷愤怒了起来。 蚌埠住了! 敲里吗的—— 你踏马说得轻巧。 等齐国大军打过来,按这个煞笔子兰的性格,定然是第一个逃命跑路的。 指着他能‘一同’殉国?扯淡! 六万楚军将士,谁不是爹生妈养的?凭什么就要被子兰一句话就‘战死沙场’? 其实子兰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战国之世,虽然已经开始礼崩乐坏,各国为了胜利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但是整体上看,道义还是要讲的。 绝大部分战争,仍然是双方主帅互下战书,选择平坦地带摆开阵势。待双方就位,两位主帅互相问礼之后,再击鼓会战。 虽然也有过桂陵之战、马陵之战这样用了计谋取胜的战例。 但总体上看,各种在战场上的阴谋诡计,在这个时代还未大行其道。 尤其是偷袭、不宣而战、反复无常等战法战术,总归显得不是堂堂正正,有不讲武德之嫌。 但是…… 这一仗,乃是大楚国运之战! 一旦战败,淮水以北的大片沃土将沦丧敌手,进而会威胁楚国淮水以南的中心腹地…… 须知在真实历史上,楚国打输了垂沙之战后,从此便彻底沦为二流战国。 直到始皇帝天降猛男横扫天下,数十年里,楚国都再也没有曾经大国、强国的气象了—— 所以哪怕是不择手段,这一仗也必须得打赢!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讲究什么武德? 太子芈横憋不住了,出言道:“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此战对于我大楚太过重要。” “此时不是拘泥于常理的时候——我看曲阳君的法子,很有可行性嘛!” 子兰扫了芈横一眼,大手一扬! “休要再言!” “本帅绝不会为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就押上一世声名!” …… 芈横也怒了。 焯,你有个勾八声名?公认的草包、废物、酒囊饭袋罢了! 刚才还衣衫不整、声色犬马的,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吆五喝六的,还真把自个儿当个人了! 来之前,楚怀王曾经严令——芈横只能老老实实行监军之职,以学习为主,绝不能仗着太子身份,干扰主帅发号施令…… 但现在,芈横也实在忍不住了! 芈横大声吼道:“子兰——” “你清醒一点!” “就按熊午良说的做!” “我是太子,听我的!” 子兰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脑袋高高扬起,大声道—— 125 战局急转直下 “王兄,若在郢都,弟弟当然要遵从你这个太子殿下的号令……”子兰冷冷一笑。 “但这里是下邳!是楚国三军大营!” “我公子兰乃是三军主帅,而你……只不过是个监军罢了!” “在这里,本帅才说得算!”子兰大手一挥,霸气地说道。 芈横气得眼冒金星。 却也无可反驳。 踏马的,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人当三军统帅? 子兰又看向熊午良,略有些阴险地一笑:“芈良公子为国献策,忠心可嘉……但这所谓的破敌之策,在本帅的眼里——” “狗屁不通!” “曲阳君,你竟能提出如此乖张下作之策,可见是我大楚宫廷教育的漏网之鱼!” “若本帅是你,此时已经羞愤欲死!” 熊午良面沉如水,却并没有发作。 对于芈费、子兰这样的送财童子,熊午良一向脾气很好。 若不是眼前这一仗实在输不得,熊午良根本不会和这个煞笔再费言语。 “宋国借道于齐国,已经破坏了中立的立场!”帐中众将纷纷出言规劝—— “宋国,已经算是与我大楚宣战了!” “战机稍纵即逝啊!” “若能包抄歼灭整整三万齐军,就算真的不讲道义,又能如何?这是值得的!” “请大帅下令发兵!”众将七嘴八舌。 他们已经忍耐这个煞笔很久了! 子兰冷哼一声。 借着尚存的三分酒意,子兰冷笑道:“本帅心意已决——三军扼守下邳,不得出城!” “本帅就把话说的明白一些——但凡是熊午良嘴里说出来的提议,本帅一概不从!” “……” 此言一出,帐中炸开了锅。 因为一己私愤,置家国大计而不顾? 众将群情激愤:“请公子下令发兵!” 像是武贲这样暴躁的性子,更是上前几步,手几乎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子兰吓了一跳:“尔等……尔等焉敢如此?” 就在帐内几乎酿成兵变之时,门外几个士卒气喘吁吁破门而入:“不好了!齐军……齐军已至城外!” 来得这么快!? …… 齐国三万大军,已经抵达下邳城外。 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楚军将帅之间的冲突。 子兰与一众将军登城遥望,只见三万齐军打着紫色的齐国大旗,兵甲鲜亮,气势迫人。 十来天的时间内,齐军所向披靡,如今兵临城下,可谓士气正盛。 长戈如林,战车成阵。 子兰面色沉凝,心中却慌得一批。 想一想城内好歹有六万楚军,是城外齐军的两倍……子兰这才稍微稳定了心神…… 齐将姜羽站在战车上,手搭凉棚,遥遥望向下邳城。 只见城头楚军旗帜林立,却没有半分出城迎战的意思。 姜羽微微一笑:“果然。” “传令,三军绕开下邳城,继续向南!” 一众齐国将领纷纷不可思议地看向姜羽—— “不可!楚军扼守下邳城,若趁着我军绕行之际,突然杀出,岂不是给楚人可乘之机?” “若是我军绕过下邳城,楚军出城截断我军退路,又当如何?” 姜羽微微一笑:“诸将勿忧,本将心中自有分寸。” …… 三万齐军循令而动,在下邳城外根本没有停留,而是从下邳城外远远绕过,继续向南挺进…… 城头上,一众楚军将领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齐军欺人太甚! “大帅,敌军正在绕城行军,两翼薄弱处暴露无遗!” “请立刻下令,出城迎击,必能大胜!” 子兰看着无边无沿的齐国军队,心里正慌得一批,又怎肯出城迎战?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啊! 难道齐军不应该攻城吗? 然后子兰依靠坚城,重挫齐军…… 这才是子兰心中的剧本才对。 怎么这群齐国人不按套路出牌,绕城而行? “依本帅先前之令,继续死守下邳,不得出城……”子兰慌乱之中如是说道。 城头上的楚军眼睁睁地看着齐国军队大摇大摆地从城外穿过,心中愤恨可想而知。 士气低落到极点…… …… 数日之后,接二连三的战报传到下邳。 齐国大军再破两座县城。 至此,齐军已经破城共计十一座,如果能将这些土地化为齐国疆土,那就已经算得上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大胜了。 子兰也有些坐不住了。 齐军在后方肆虐,一路向南,似乎没有任何停下脚步的意思。 按这个打法,齐军甚至有可能一路捅到郢都去。 就算子兰再怎么坚守不出,也不能坐视齐军如此肆虐了。 “出城——全速前进,追击齐军!”子兰思忖良久之后,不顾众将反对,终于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 楚王槐二十四年,八月什一,楚将子兰兵出下邳,贸然追击齐军。 八月什三,楚军落入齐军伏击之中。 两个时辰的鏖战,楚军伤亡惨重——死伤者、失踪者、被俘者近万人。 楚军一路向南溃散,在【靳北】重新集结,一番整编和清点之后,原本的六万大军仅剩五万余人。 而齐将姜羽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带兵返身杀向【下邳】,几乎兵不血刃,夺下了这座楚国边境咽喉重镇。 随后,齐军乘着兵威正盛,再度南下,与楚军在【靳北】大战。 楚军再败,继续向南溃逃…… …… 齐军衔尾追杀,一路上缴获楚军兵械、战车、旌旗、军鼓、营帐无数…… 而楚国大军则毫无反抗之力,一路溃逃。 “此处是何地?”逃命路上的熊午良灰头土脸,问向身旁的召滑。 自从靳北一战,重新集结起来的五万楚军再度被齐军击溃之后,楚军一直被齐军撵着屁股追杀,如今已经彻底乱了编制。 可谓‘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漫山遍野的楚军士卒,只顾逃命。 熊午良麾下亲兵还算编制齐整,就是撤退得慢了些,再加上熊午良麾下部曲装备略重,因此位于殿后的位置——友军都逃在前面。 “再往前走,就是【靳县】了。”召滑回答道。 熊午良愤恨地怒骂了一声,现在这位曲阳君正火气极大。 真踏马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如今真可谓兵败如山倒。 这一路溃逃,丢了大片的土地。前面的【靳县】已经距离熊午良的封地【山桑】很近了。 “后面有多少追兵?”熊午良问道。 芍虎回答道:“回禀主君,约有三千齐军,衔尾追杀。” “踏马的!”熊午良蚌埠住了,很没有贵族形象地破口大骂:“三千人也敢追着五万人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传令——芍湖军就地埋伏,我要吃掉这股冒进的齐军!” 126 不退反进 “妙哉!”召滑一拍手:“齐军冒进,设伏定能轻易取胜!” 随后,召滑眼前一亮,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听到熊午良的命令,憋了一肚子气的芍湖军士卒嗷一声积极响应。 因为熊午良麾下部曲训练有素,因此虽然接连两场大败,再加上一路的溃逃,却并没有像大多数楚军一样被击溃。 到目前为止,一千五百芍湖军还保持着完整的行军阵型。 随军携带的剑盾、矛戟、连弩,包括甲胄等战具,也基本没有遗失。 因为芍湖军位于较后的位置,因此一路上收容了不少溃兵——如今熊午良麾下总兵力不减反多,已经有三千余人。 因此熊午良此时敢反打一手背后追击的三千齐军,也算是有十足的把握。 芍湖军士卒训练有素地向道路两边的林子里躲藏起来,其余的楚军士卒也有样学样,藏在道路两边。 三千追击的齐国先头部队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楚军的包围圈…… 也不怪他们大意——楚军漫山遍野地逃,整整一个昼夜,他们也没遇到什么抵抗。 现在是为他们的骄横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熊午良眼眸微眯,大手一挥:“放箭!” 芍虎豁然起身:“主君有令——放箭!” 熊午良麾下部曲,最狠厉的杀招并不是身上的精铁甲胄和近战搏杀,而是连绵不绝的箭雨。 一千五百芍湖军军士手中的连弩齐刷刷放箭,一瞬间就倾泻出了一万多支弩箭…… 如同一片黑色的乌云一般,罩向道路中间的齐国军队…… 正在行军的齐国军队侧翼被箭雨覆盖,大多数正在行军的齐国军卒盾牌都没拿在手上。 一个照面之间,三千齐军已经伤亡惨重。 一轮齐射之后,芍虎见齐军士卒已经大乱,便抽剑大喝:“二三子,随我杀!” 窝囊了许久的楚军士卒如同下山猛虎,从密林之中扑杀而出……齐军士卒根本没有阵型可言,只能凭借本能抵抗。 三千楚军兜头猛杀,尤其是一千五百芍湖军士卒,在混乱之中仍然保持着冲锋的楔形箭头,充分展现出了平日训练和琅琊轮训相结合的成果。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战场已经安静下来。 三千追击的齐军无一漏网,尽数倒在这段其实并不算崎岖的林路之中。 “主君,大捷,大捷啊!”芍虎满脸兴奋。 “杀敌三千,缴获战车三十辆,旗帜、军鼓、剑戟等物无数……” 熊午良点点头,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恶气。 三千多楚军士卒在这一战中伤亡仅有数百人,以有心算无心之下,竟创造如此辉煌的战果。 三军士气大振,接连的失败和溃退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熊午良正要下令带上战利品继续向南撤退,却被召滑拉住了袖子—— 召滑:“主君,面前乃是战机也!” “齐军长驱直入,但受陷于后勤补给,主力一定返回了下邳附近等待辎重——面前的【靳北】城,定然无兵驻守。” “与其继续向南溃退,被齐军追着打,不妨掉过头来,收复下邳以南的县城!” 熊午良一番思忖,也感觉召滑说的很有道理。 再接着逃,楚国军队便会一直被齐军追着屁股咬。 若能夺回下邳以南的【靳北】,还能有效遏制齐军追击的速度,便于四散溃逃的楚国大军重新集结。 最主要的——如果继续南逃,那么战火很快便会延伸到熊午良的封地了。 “北上,收复靳北!”熊午良踟蹰片刻后,如是下令。 芍湖军士卒自然对主君的命令积极响应,另外千余被临时收容的楚军士卒也对这个刚刚创造战果的曲阳君无有不从。 “打回去!” “收复靳北!” …… “把还能用的战马都解下来,将战车推入沟中!”芍虎提着带血的剑,发号施令—— “尽量回收弩矢!” 楚军士卒们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按着芍虎所说,尽量将射出去的箭矢捡回来。 芍湖军军械精良自然不必多说,其余的楚军士卒则迅速用齐军的兵器武装自己——齐国富庶,兵械要比楚国好用很多。 八月什四,熊午良麾下三千楚军不退反进,直扑【靳北】! …… 靳北城。 果然如同召滑料想一般——齐军主力都在下邳等候补给,守卫靳北的齐军数量仅有五百人。 而且这些齐军士卒根本没想到亡命逃窜的楚人竟敢反攻,守备十分松懈。 守卫【靳北】的齐军将领,乃是一员名叫‘姜陆’的年轻将军。 此人乃是齐国先锋大将姜羽的胞弟。 “楚人,都是一群废物!”姜陆趴在一个美妇的身上,捏住妇人的下颌,“不过楚国的女人还是很好用的。” 女人含愤低下头。 姜陆狞笑一声:“夫人,你要表现得好些,否则本将一剑送你和你的楚国丈夫团聚……” 齐军攻入楚国疆域之后,在姜羽的带领下,一路横征暴敛、烧杀抢掠,根本没有克制可言。 姜陆也和姜羽一样,认为烧杀乃是激励士卒士气的最好方法。 占领【靳北】之后,姜陆丝毫没有约束麾下军卒的意思,而是放纵军士奸淫掳掠。 姜羽虽然不约束部下,但姜羽本人并不参与烧杀抢掠之中——而姜陆则是带头奸淫烧杀、杀人取乐。 所谓上行下效——有这么一个领头的,靳北的五百齐军当然更加疯狂、更加肆无忌惮。 放眼整个靳北城,齐军已是血债累累…… …… 熊午良麾下三千楚军一路狂飙疾进,伏击战之后,仅仅用了半日的时间,便来到靳北城下。 或许是齐军过于麻痹大意,城外居然没有派出斥候哨探。 就连召滑都感觉不可思议—— 这可是在打仗!而且还是在楚国的领土上! 齐国人,太嚣张了!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三千楚军大张旗鼓地来到靳北城下,居然没被齐军发现! 熊午良手搭凉棚望去——城墙上紫色的齐国旗帜懒散地飘动,城上竟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城门处,也只有三五个齐军士卒正在嬉笑打闹。 靳北城门大开,透过城门望去,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地面似乎透着黯淡的红色,这暗红色顺着道路一直延伸到城门外……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熊午良脸上抽搐了一下,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 …… 127 曲阳君的暴怒 “进攻——拿下靳北!”熊午良一声令下。 近三千楚军士卒鱼跃而起,冲着靳北城猛扑上去,守卫城门的齐军士卒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关上城门…… 已经太晚了! 芍虎冲在最前面,一记窝心脚放倒了齐军什长,然后干净利落地两剑下去,边上的两名齐军士卒便应声倒地。 “杀!一个百人队占领城门!一个百人队上城墙!” “其余人随本将直插城主府!” “谨遵将令!”三千楚军士气如虹,大声吼叫着扑进城内。 在夜幕笼罩之下,楚军士卒手中的火把摇曳,分不清有多少人马……齐军士卒但有反抗者,都被迎头一剑。 芍虎亲领芍湖军主力,扑向城主府,并不与沿途的齐军士卒纠缠。 芍虎一脚踹开了城主府大门,门后的两个齐军士卒躲闪不及,竟然随着厚实的实木大门一齐飞出数米远,倒在地上,胸口塌陷,眼看是活不成了。 …… 姜陆匆匆忙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看向窗外—— 整座靳北城火光摇曳。 “楚人来了!楚人来报仇了!” “城池沦陷了!” “姜陆已经死了,大家逃命去吧……” …… 姜陆大为震惊:“不可能!楚人逃命不暇,焉敢反扑……” “楚人分明已经被我大齐杀破了胆子!” “不可能!” 门口冲进来一个亲兵,带着哭腔道:“将军,楚人冲进城主府了!” 姜陆惶然,连鞋也来不及穿,拽下一旁剑架上的佩剑,便夺门逃命。 可惜为时已晚,姜陆与两个亲兵刚冲出屋门不几步,便被芍虎堵住。 芍虎眼疾手快,左手一扬,突突突十支弩箭暴射而出,两个扑上来的齐军亲兵便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姜陆咽了口唾沫。 看着身形雄壮的芍虎,以及芍虎身后黑压压一片芍湖军士卒,姜陆明智地将佩剑扔在地上:“吾乃齐国将军,姜陆是也,不要杀我!” 芍虎大手一挥:“绑了!” 然后伸手拨开后面房屋的门帘,本来就满脸横肉的脸庞变得更加阴沉。 屋内一个赤身裸体的楚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剑自杀。 再联想到满城的楚人尸体,芍虎冷冷地扫了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姜陆一眼。 芍虎深谙熊午良的脾气,压下心中怒火,冲着姜陆沉声道:“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 “禀报主君——靳北已被我军攻下,杀敌二百余,俘虏近三百……我军伤亡甚微!” 熊午良满意地点点头,与召滑一起,大踏步走进城中。 很快,熊午良的脸色便阴沉起来。 巷子里,无数楚国人的尸体推挤如山——一眼便知,这些都是靳北的平民。 尤其是很多楚民尸体被绑在木桩子上,上面至少有十多处伤口……分明是被齐人虐杀。 死者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很多赤身裸体的楚国女子,身上带着大片的青紫…… 召滑脸色也阴沉起来:“主君,靳北城被齐人屠城了……” 屠城! 眼看着城中的惨状,熊午良暴怒了。 自打穿越过来,熊午良从未如此情绪激动! “杀……不留俘虏。”熊午良冷森森地说道。 三百多被绑起来的齐军俘虏大惊失色,纷纷求饶:“大人,饶命……” “我等都是奉命行事啊!” “都是姜陆将军逼我们做的!” 熊午良背过身去,并不言语。 早就蓄满了满腔怒火的芍湖军士卒举起手中铁剑,齐刷刷地斩落而下,齐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三百多颗人头,滚落一地。 熊午良心中尤不解恨,冷声道:“将齐人尸首累作京观,祭奠死难的楚人!” 保守估计,靳北城被屠杀的楚国平民也有数千人。 眼前的这五百颗齐军脑袋,只不过是个开始! 芍虎左手一柄带血铁剑,右手提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姜陆,大踏步来到熊午良面前:“主君,这是靳北守将姜陆,乃是姜羽的胞弟。” 姜陆一看数百具齐国人的尸体,不由得瞳孔一缩,震怒道—— “汝是何人?竟敢屠杀我齐国军卒?” 熊午良冷森森扫了姜陆一眼:“楚国,曲阳君熊良是也。” 姜陆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来历。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芈良,你竟敢杀戮手无寸铁的齐军士卒,等着上将军取你的命吧!” 熊午良眼眸微眯,言简意赅:“行,本君等着。” “但是你看不到那天了。” “砍了他的脑袋,挂在我的青铜轺车上。” …… 姜陆大惊,赶忙高声道:“芈良,你疯了!” “我可是齐国的贵族,你不能杀我!” “你若是杀了我,齐王不会放过你的!” 召滑欲言又止,有些担忧地看向熊午良。 列国厮杀,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除非战场上战死,否则不会杀戮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贵族。 熊午良这是在破坏游戏规则! 总之,谁敢杀死一位贵族,就意味着将会被敌国记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必欲杀之而后快。 话说回来,一位活着的敌国贵族,总比一具尸体价值高得多——至少,活人可以索要赎金。 这姜陆虽然不是什么大贵族,手下带兵仅有五百人……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齐国贵胄。 姜陆还在叫嚣:“芈良,我可是齐国的贵族!” “先锋大将姜羽,是我的族兄!” “我大齐国天下无敌!” “我不信你敢杀我!你若动我半根毫毛,必然会死于大齐手中!” 召滑和芍虎对视一眼—— 行了。 这人死定了。 熊午良充耳不闻地看向芍虎:“还等什么,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芍虎答应一声,干净利落地将姜陆按在地上,一剑削下了后者的脑袋。 这时,两名芍湖军士卒大踏步跑过来:“主君,京观已经垒好了!” 靳北城,血气冲天。 五百具齐国士卒的尸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空地上,他们的脑袋组成了整个京观的顶部。 血腥气扑鼻,令人作呕。 楚军士卒们却并不反胃——他们收敛着城中楚人的尸体,复仇的欲望空前高涨。 熊午良提起一支笔,蘸满齐军士卒的鲜血,龙飞凤舞地在京观前留下一排大字—— ‘杀人者,楚曲阳君也’。 八月什四夜,楚曲阳君良克靳北,尽斩齐兵,诛其将姜陆。 …… 128 兵变!兵变! 熊午良先是伏杀齐国追兵,然后返身夺回靳北,有效遏制了齐国追击的速度。 楚国大军得以喘息,在【靳县】重新集结。 再清点,先前的六万楚国大军只剩下不到四万人。 而且士气低迷,丢盔弃甲者不在少数。 楚国众将再次齐聚一堂,一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得厉害,有些麾下部曲伤亡多的,更是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帐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许多将军暗中对视着,互相交换眼神。 子兰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坐在主位:“升帐!” “齐国大军气势汹汹,幸赖本帅指挥若定,三军将士用命——终于遏制了齐军的追击之势。” 帐中众将齐齐撇嘴,冷冷看子兰表演。 子兰恍若未觉:“如今我大楚仍有四万军卒,并不逊于齐军!” “待重整旗鼓,定要一雪前耻。” 坐在下面的熊午良冷眼看着往自己身上贴金的子兰,并不出声。 其实靳北一战之后,熊午良一直处于狂躁的状态。 他从来没想过——屠城这样的惨状,居然会生生出现在面前。 虽然已经消灭了姜陆等齐人,但眼下熊午良仍然心情极差—— 下邳以北,还有九座县城在齐国人的占领之下——安知那些楚国城邑,是否也是【靳北】那般惨状? 踏马的,要不是子兰这个煞笔,楚人何至于被齐人如此屠杀? 子兰话音一转,突然声色俱厉—— “想要反击齐军,首先要清理我大楚军中的害群之马!” 众将冷冰冰看向子兰,也不知这是冲谁来的? 子兰大手一伸,指向熊午良—— “芈良,你可知罪?” 帐中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要不是曲阳君设伏消灭追兵,又返身拿下靳北,只怕现在楚国三军还被齐国人撵着屁股打。 如此大功—— 怎么就成了‘害群之马’了? 子兰冷哼一声—— “芈良,你有三罪!” “其一,动摇军心——” “若不是你在下邳城,屡屡带头反对本帅的决议,怎能导致我三军将帅军心离散,以致丢失下邳、连战连败?” “此大罪也!” 熊午良坐在原地,冷冰冰看着子兰。 甚至懒得还嘴。 “其二,擅作主张——”子兰还在数落熊午良的‘罪行’。 “没有本帅的命令,谁允许你擅自返身与齐军交战?” “虽然胜了,但也要施以惩戒,严肃军法!” “其三,杀戮贵族——”子兰眼眸一眯,厉声道:“你竟敢杀戮齐国的贵族姜陆,危害齐楚两国的邦交和谈!” “如今三罪并罚,你还有什么话说?”子兰得意洋洋。 众将蚌埠住了。 皆哗然而起。 熊午良面色不变,眯眼冷冷道:“本君没什么话说。” 他倒要看看,这子兰又想整什么花活儿! 子兰闻言大喜,没想到熊午良这么轻易便认罪了! 只见子兰大手一挥:“好!既然如此,本帅便要严明军法——” “三罪并罚,理当诛杀!” “但念及芈良公子乃是大楚王族,免去肉刑——只要交出麾下部曲于我指挥,本帅就放你回封地便是。” 子兰的算盘打得响。 熊午良麾下虽收容共有三千多人,但真正的战力,就是一千五百芍湖军。 这支部曲全员披甲、训练有素、战力彪悍。 早就让子兰眼红了。 一场伏击战,竟能以三千败兵反伏杀齐军三千,虽有设伏占先机之故,但能将后者全军吞没——仍可见这支精锐部曲的强悍战力。 若能将这支精锐部曲收入麾下…… 子兰美滋滋地笑了。 …… 熊午良乐了。 焯,给爷整笑了。 你这算盘打得挺好啊。 熊午良笑盈盈起身:“子兰将军,你也有一罪,容本君细细道来。” 子兰一怔,然后大怒。 我可是三军统帅,你还敢数落我? 熊午良沉声道:“楚律——无端败军者死!” 这是楚国一条古老的规矩。 众将皆冷丝丝看向子兰—— 此言一出,子兰立刻怒道:“本帅麾下尚有四万之众,胜负尚未可知,岂能叫‘败军’?” 熊午良大手一扬:“子兰,你这统帅是做到头了……” 话音刚落,武贲、安陆君等楚国将领一拥而上,将子兰牢牢按住。 子兰大惊失色:“尔等欲要兵变否?亲兵!亲兵何在?” 子兰的亲兵疯狂冲入帐内,却被早已埋伏好的芍湖军士卒用连弩射死。 一众楚国将军齐刷刷怒吼道:“公子兰,休要再反抗了!” 他们已经忍受这个煞笔太久了! 六万打三万,一路丧师失地,丢了几百里土地,数十万楚民惨遭齐人屠戮…… 都是这个纨绔统帅惹的祸! 楚王怎么能任命这样一个货色,来担当三军统帅?? 豁出去不要命了,一定不能再任由这个纨绔公子胡作非为了!否则大楚将亡矣! 武贲一把夺下子兰腰间的兵符印信。 子兰面如死灰:“尔等竟敢如此……死罪也!” “芈良!一定是你搞得鬼!定然是你带头……等回到郢都,本帅奏明大王,便是你的死期……” 熊午良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在见识过靳北的惨状之后,熊午良平静不下来了——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想要反击齐军——子兰,便是最先要除去的障碍! 确实是他暗中联络太子和众将,今日夺权。 众将以及一众楚国封君出奇地团结,在请示了太子芈横之后,一致同意搞掉子兰。 熊午良:“押下去。” 众人将子兰五花大绑,嘴里塞了条分辨不清颜色的破布,将子兰拖了下去。 帐中众将齐刷刷拜向一旁的太子芈横:“太子殿下,请接帅印!” 芈横默不作声,坐上主位。 今日的兵变,他也知情,并且鼎立支持。 主要是子兰太废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再不求变,楚国就踏马完蛋了! 熊午良等人齐刷刷一拜:“拜见大帅……” 虽然芈横也没打过仗……但此时此刻,有身份有地位能接管大军的人,也只有他了。 熊午良等封君虽然地位不低,但论起执掌三军还不够格——尤其是兵变夺权,十分敏感。 就算仗打赢了,最后也一定会遭受楚王的严惩。 能扛得起这份诛族大罪的,只有太子芈横了。 …… 八月什六,楚军兵变,太子芈横临时充任三军主帅!举国震惊! 同样从未打过仗的芈横临时为帅,能否扭转战局? …… 129 姜羽的愤怒 郢都。 这座楚国王都,正在被一片阴霾所笼罩。 前线屡战屡败,丧土数百里,整个楚国都为之震动。 楚怀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政事殿团团转。 “令尹,当初不是和寡人说‘至少抵挡住齐人不在话下’?” “如今怎么战事糜烂成了这副模样!”楚怀王芈槐肥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昭雎轻咳一声,无言以对。 他也没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子兰竟然这么废物。 就算打不过齐国人,好歹拖一拖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损失两万多人,丢了几百里土地,包括重镇【下邳】在内的十余座城邑相继沦陷…… 打尼玛呢!? “报——前线军报!”背插羽翎的信使大步匆匆赶来:“前线大胜!曲阳君斩敌三千五百,收复靳北!” 好! 好啊!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楚怀王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不愧是吾侄!”楚怀王抚掌大笑:“颇具寡人的风范!” 斩首齐军三千,战果不小——但相比而言,楚军已经损失两万军卒了,形势仍然对楚国不利。 不过……希望这算一个转折点吧。 昭雎虽然深恨熊午良,但此时看着楚王大悦,也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能也跟着附和,夸赞熊午良。 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 一日之后,又有军报传到郢都——三军将领齐齐兵变,缚捉子兰……太子芈横挂帅,抗击齐军! 举国震惊! 像是这等三军响应的兵变,在楚国已经一百多年没见过了! 信使送回来的,还有一幅几百个血手印的血书—— 血书上,前线楚国大军里,但凡千人将以上的将官名字,悉数可见。 三军将领联名血书,说得清清楚楚——子兰丧师辱国、陷害大将、军中淫乐、乱命误国…… 一长串儿的罪名,足有二十来个。 如此激烈的兵变——楚怀王人都傻了。 不过,好歹兵权现在掌握在太子芈横手中……楚怀王也勉强能接受。 昭雎更是震惊不已——子兰这得多么激起众怒,才能使得三军将领在兵变之后,共同写这么一封言辞激烈的血书? 不论如何,子兰是不可能重新担任三军主帅了。 众所周知,子兰是昭雎死党——没有昭雎的力挺,子兰不可能担任帅位。 如今子兰被撵下帅位,这无疑是对昭雎一党威信的重大打击…… 昭雎狠厉地眯起眼睛—— 要尽快调查清楚,到底是哪位将军暗中谋划、挑头发动这场兵变! 等到此战之后,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必然要承受昭雎的报复!为此付出代价! …… 姜羽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大踏步走进了【靳北】城。 熊午良拿下这座城池之后,并没有在此据守,而是选择了撤退。 因此,齐军再次夺回这座县城,并没有花费什么功夫。 姜羽的脸色阴沉得要命。 大齐三万军卒纵横楚国数百里,所向披靡,一派无敌景象。三军将士正是兵骄将横的时候,军中号称‘一齐当十楚’。 没想到,整整三千五百齐军士卒,在短短一天之内死于非命。 再算上之前几次作战中损失的士卒,姜羽手中仅剩两万五千人了。 姜羽走入靳北城中,满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将……将军,我们找到姜陆将军了……”几个齐军士卒脸色惶然,匆匆来报。 姜羽看见这几个士卒的脸色不对,不由得心中一沉:“怎么回事?” 几个齐军士卒嘴唇翕动:“不……不敢说……” 姜羽面沉如水,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城主府附近…… 震惊! 所有齐军士卒,都睁大了眼睛。 五百具齐军士卒的尸体整整齐齐码在空地上,所有人都尸首分离……时隔两天,空气中已经有些异味。 成群的蚊蝇在这里团集,如同一片乌云。 “楚人……楚人焉敢如此!”齐军半是震撼,半是暴怒。 攻入楚国疆土以来,齐军士卒肆无忌惮地杀戮楚人。 在他们眼里,所有楚人都是窝囊废! 齐国区区三万军队,就可以打得六万楚军闭门不出、眼睁睁看着齐人剽掠也不敢动作…… 楚国人,就是鱼腩!就是废物!就是齐军武士练剑的木桩子! 竟敢……竟敢做出如此之事? 不但敢于反击,甚至还敢筑起京观,公然羞辱齐军? 姜羽紧赶两步上前,一眼便认出了姜陆身上的衣甲。 姜羽不顾周遭渴血的蚊蝇,大步上前抱住了姜陆的无头尸身:“胞弟!” 齐军士卒纷纷低头。 姜羽痛心疾首,捂住胸口,气喘不已。 再一低头,正好看见了熊午良留下的笔迹—— ‘杀人者,楚曲阳君也’! “曲阳君……曲阳君……”姜羽嘴里喃喃,猛然暴起:“曲阳君——不管你是何人,吾必取汝性命,告慰胞弟的在天之灵!” “传令——全军集结,继续南下,与楚人决战!” …… 此时此刻。 熊午良、武贲这一对儿老搭档,正率领五千军卒,在密林中狂飙急进!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奇袭符离塞!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一向热衷于摸鱼的熊午良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楚国虽大,但大军身后便是【山桑】、【平阿】、【曲阳】! 再不消灭这股齐军,辛苦两年的封地建设,就要毁于残暴齐军的手中! 此时楚军虽然已经兵变换将,但是只剩四万军卒,而且其中许多军卒在先前的溃逃中,已经丢失了手中的武器。 这样一支士气低落的败兵,能否打得过姜羽麾下的两万五千齐军尚且不一定……更别说符离塞后面,还有整整十二万整装待命的齐军。 奇袭符离塞,乃是取胜的关键。 熊午良麾下的部曲,乃是此时全军建制最全、战力最强的精锐,熊午良又是‘奇袭符离塞’的提议者…… 这奇袭任务,当然非熊午良莫属! 熊午良这次也没有推辞—— 一来,再不打退姜羽,封地就要遭殃。 二来,也是靳北的惨状激怒了熊午良…… 总之,一向保命要紧的熊午良这次豁出去了!也不藏着掖着,就是要齐人为一路的烧杀抢掠付出代价! 在黄歇的建议下,芈横又下令,挑选楚军中所有精锐,与芍湖军并作一处,共计整编出五千人的奇袭队伍。 任务只有一个——拿下符离塞! ———— (衣见:兄弟们!大家的催更我都看见了,五一实在太忙了,没能给大家加更,我愧疚!!今天开始玩命更新!) 130 奇袭符离塞 路上,召滑忧心忡忡。 “夺下符离塞不难,难在能不能守住。”召滑对着熊午良如是说道。 如果下邳还在手上,那么夺下【符离塞】卡断齐军退路之后,符离塞还可以从下邳源源不断获得补给。 但如今下邳这个关键节点,已经在子兰这个蠢货手里丢给了齐军——就算此时拿下符离塞,符离塞也将是一座孤城。 换句话说,眼下熊午良麾下的五千精兵,在堵住齐军退路的同时,也将陷入齐军的团团围困之中—— 都怪该死的子兰!贻误战机!丢失咽喉要地下邳! 到最后,到底是三万齐军先耗尽辎重,还是熊午良的孤军被急于脱困的姜羽吞掉……还是一个未知数。 熊午良摆摆手,似乎胸有成竹:“无妨,本君心中有数。” 五千楚军一路奇袭,直奔符离塞。 …… 作为宋楚两国唯一连通的要塞,符离塞按理来说应当十分险要。 但事实却非如此。 符离塞两侧都是高山,地形倒是险要……只是符离塞本身城墙低矮,守备稀疏。 主要是齐楚两国形成了微妙的牵制,导致谁也不敢对宋国动手——生怕将宋国推入对方的阵营。 结果宋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已经上百年没有过战争了。 自然是军备松弛,人人安于享受。 熊午良五千军队从密林中钻出,吓了守城的宋国军卒一跳! “楚……楚国军队?”守门的宋军将校看着熊午良的黄底红字旗帜,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不是说楚国正在节节败退吗? “快……关门!”久疏战事的宋国军卒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已经晚了。 芍湖军为箭头,其余三千五百楚军士卒紧随其后,一拥而入。 芍湖军士卒们训练有素地控制城门,占领城墙……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安稳了一百多年的符离塞已经易手! 守城的宋军士卒全无斗志可言,纷纷跪地请降。 熊午良在芍虎的护卫下,大踏步走入城中,放眼望去,这座‘要塞’年久失修,城砖松动……很多地方已经长了苔藓。 熊午良登上城墙,打开一个本应存放箭矢的库房,不由得哭笑不得。 里面是满满一仓的商货。 好家伙,生意都做到这里来了——要塞城墙上开超市? 都说宋人承平日久,只会做生意……果然! 守城的宋国将军名叫宋哲,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模样,肚皮肥大,一脸奸商模样……这死胖子被五花大绑,足足需要四个身强体壮的芍湖军士卒才能抬得起来。 熊午良笑吟吟地看着这宋国将军:“姓名?” “宋哲。” “性别?” “哈?”宋哲懵了。 芍虎噌一下拔出铁剑,夹在宋哲脖子上:“你面前的,乃是我大楚曲阳君!” “劝你废话少说,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否则莫怪本将手下无情!” 宋哲缩了缩白胖的脖子:“男的,当然是男的……不信你脱我裤子看看就知道了……” 熊午良满脸黑线。 “本君对脱你的裤子没有兴趣……我问你,当初齐军是否是从符离塞借道,从而进攻我大楚?” 宋哲瞥着脖子上的铁剑,看起来很紧张:“对对对,就是从符离塞过去的,过去大概三万人,为首的叫甚么姜羽,带了够吃一个月的粮草……还是我们帮忙运的呢!” 眼看这个宋哲很没骨气地竹筒倒豆子,生怕挨上一剑……熊午良和召滑都乐了。 就连一直扮黑脸凶煞形象的芍虎,看见宋哲这么配合,都有点儿蚌埠住。 “姜羽带了一个月粮草?你怎么这么笃定?”召滑紧跟着问了一嘴。 这次‘奇袭符离塞’战略能否取得最终胜利,齐军的粮草数目,至关重要。 要是姜羽手中粮草不多,那么熊午良坚守符离塞的时间就不需要太久……反过来,若是姜羽手中粮草很多,熊午良就得一直在符离塞死撑。 宋哲大声道:“当然笃定!” “齐国人的粮草,都是我们宋国军士帮忙搬的!” “一担粮收费五钱呢!” “末将的幕府有账簿,君侯要是不信,去查一查便知!” 熊午良蚌埠住了。 太离谱辣! 放眼天下,哪个守城的将军把生意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甚至还有账簿? 召滑冲着一旁的芍湖军士卒挥挥手,示意后者去将宋哲口中的账簿搜出来。 宋哲又求饶道:“君侯息怒……我们虽然借道给齐国,但也并不是想与大楚交恶……” “齐国人在边境陈兵十五万,说是要么借道给他们,要么便先灭了宋国再去攻楚……” “我们宋国弱小,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俯首听命!” “如今楚军来了,我们不怕齐国了——宋国太平啦!青天就有啦!” …… 熊午良点了点头。 怪不得一向中立的宋国,这次会冒险借道给齐国。 原来也是无奈之举。 熊午良:“本君要打齐国,和你们宋国没什么干系……” “本君也不为难你——你和其余宋国军卒必须待在这片房屋中,本君会让人给你们送水送饭——只是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几间宅子。” “否则格杀勿论。” “你有异议否?” 宋哲大喜,连连道:“当然没有,当然没有!君侯宅心仁厚,必能发大财……” 熊午良挥挥手,众军士便将宋哲和其余被俘的宋国军卒押入那几间大宅之中——全程没有任何冲突和反抗。 …… 夜幕降临。 八月什六日,熊午良守卫符离塞第一天。 “主君,经证实,姜羽手里确实只有一个月的粮食。” 熊午良轻轻颔首。 召滑又道:“距离姜羽大军穿过符离塞,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出所料,那姜羽手中应该没多少粮食了。” “当然,姜羽席卷了包括下邳在内的十座城池,肯定从库房和民间掠夺了些许粮食。” “但估计也不会太多……” “这说明,我们只要守住符离塞最多一个月,齐军便会因断粮而崩溃……” “但是,姜羽必定会疯狂攻击符离塞,试图打通退路……”召滑如是总结道。 芍虎憨憨地挠头,信心十足道:“主君既然有令,末将便一定能守住符离塞!” 一直没说话的武贲扫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熊午良主仆几人,终于憋不住了,出言质疑道—— 131 报仇的机会来啦! “符离塞城墙残破低矮,比想象中更难以防守……” “诸位为何有这么坚定的信心,能在姜羽麾下两万五千齐军的猛攻之中,守住符离塞?” 武贲在看到符离塞的那一刻,整个人都麻了。 从军这么多年,这是他见过最‘年久失修’的要塞,没有之一! 宋国人武备如此松弛,可把武贲吓惨了…… 武贲敢说,自己如果猛蹬个十来脚,甚至有可能将城墙踹塌…… 在见到符离塞的那一瞬间,武贲已经开始怀疑‘奇袭符离塞’的战术是否是正确的…… 芍虎扫了武贲一眼,瓮声瓮气地道:“主君说俺们守得住,自然就能守得住。” “难道你不相信我家主君?” 武贲满头黑线。 对于芍虎这货,武贲也不算陌生了——这货脑子里全是肌肉,惟熊午良命是从,基本没什么独立思考能力…… 武贲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召滑。 召滑微微一笑:“武贲将军莫急——我家主君有筑城的本领。” “不消两日,便可让这年久失修的符离塞,变成固若金汤的要塞!” 武贲瞪大了双眼,满脸不信。 就算是有鬼神助力,也不敢拍胸脯说能在短短两日内,将符离塞建设成坚实的要塞。 难道曲阳君要玩什么‘洒水成冰’的把戏?可现在时值八月,夏日炎炎,也搞不了啊! “召先生,莫要诓骗末将……”武贲明显不信:“符离塞残破若此,不如趁着姜羽攻击之前,尽快撤走,另谋他法便是……” 熊午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武贲呐,你是吃了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亏。 不懂得科学的力量! “来人,上水泥!”熊午良大手一挥,言简意赅。 芍湖军士卒哄嗡一声响应,用随身的短刀划开了一个个辛辛苦苦背过来的灰色麻袋……热火朝天地劳动起来。 武贲瞪大了双眼。 他之前一直在疑惑,那些芍湖军士卒一路上肩扛手提过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说是粮食?也不像。 说是军械?更不可能了。 按理说如此远距离奔袭,带的东西应当越少越好,偏偏熊午良和召滑坚持一定要带上这些沉重的麻袋。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灰色的粉末被堆在一起,芍湖军士卒们熟练地开始掺沙子、加水、和泥…… 芍湖军有过和曲阳军并肩在【平阿】修筑堤坝的经历,对于水泥并不陌生。 如今要用水泥加固未来一段时间赖以保命的城墙,当然干劲十足。 武贲不可思议地看着芍湖军士卒和泥巴玩儿,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你踏马逗我?’ 熊午良拍了拍武贲的肩膀,笑吟吟道:“将军莫急,两个时辰后便知……” …… “什么?楚人奇袭符离塞?”姜羽唰一下蹦了起来,瞳孔紧缩。 握草。 两万五千齐国大军,被精确地一刀切断了后路! 姜羽汗都流下来了! “楚人卑鄙,楚人无耻!”姜羽愤怒地咆哮。 不敢和我大齐主力正面决战,只会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下作手段。 人家宋国可是中立国,楚国不宣而战,不讲武德! “何人领兵?可曾探得明白?”姜羽问道。 “回禀将军——楚国曲阳君芈良,领兵五千,攻克符离塞!”斥候满头大汗。 曲阳君? 姜羽眼睛都红了:“又是这个卑鄙无耻的曲阳君!他不讲武德搞伏击、杀俘、杀我胞弟……真是无恶不作!” 片刻之后,姜羽稍微冷静下来。 虽然符离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拿下符离塞就相当于切断了齐军所有退路…… 但是姜羽也记得——符离塞的城墙十分残破,简直是残垣断壁。 “地图!”姜羽大手一张。 从齐军目前的位置,到符离塞,最多只需三日路途。 短短三日,那个该死的芈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符离塞修缮完善! 五千败兵加上一堆破烂石头,也想挡住我大齐军队? 心念及此,姜羽哈哈大笑! “这帮怯懦楚人,又出了一个昏招!”姜羽仰天长笑:“那符离塞何等残破,也想挡住我大军的退路?” 一众齐军将领精神为之一振:“将军的意思是……” 姜羽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区区五千楚军也想守住那堆断壁残垣?哼!又是送上嘴里的一块肥肉!” “这五千颗人头,本将就笑纳了!” “楚曲阳君……这一次,吾必杀汝!” “传令——兵回符离塞!本将要阵斩曲阳君芈良!为族弟姜陆报仇!” …… 四月什八日。 姜羽大军返回符离塞,三军士气如虹,誓要一举攻破此城,砍下熊午良的狗头。 姜羽意气风发地来到符离塞城下。 自打穿越符离塞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姜羽麾下三万大军,屡战屡胜。 做为攻击一方,以损失了近五千人的代价,消灭了两万多楚军士卒。 现在那个该死的曲阳君自投罗网,把脑袋扎到齐军的包围圈之中……那姜羽就不客气了! 桀桀桀,剁下熊午良的狗头!祭奠被他伏杀的齐军将士! “将军,快看!”有部将伸手指向符离塞…… 咦? 姜羽瞳孔一缩,揉了揉眼睛。 只见眼前的符离塞,已经变成一片陌生的青灰色,城墙齐整,根本不像先前残破的样子。 这是什么鬼? 姜羽定睛望去,面前的符离塞城墙光滑平整、十分高大。城墙上,黄底红字的楚军旗帜猎猎飘舞。 在中间的箭楼上,赫然插着一面大旗,上面有四个大字——‘曲阳君良’。 难道,熊午良真的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将符离塞修缮成一座坚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青灰色材料,也不知是何物……但绝不可能如石砖一般坚实可靠! 姜羽沉思片刻,大手一挥。 一员齐军校尉乘车上前,在符离塞城下高声道—— “上面的楚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放下武器,缴械投降——姜羽将军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若敢顽抗,待我大军出击之时,便是尔等楚人玉石俱焚之日!” “曲阳君芈良何在?你听着——别人都可以活,唯有你,必须死!” “城上的楚人——谁能献上曲阳君的人头、开城投降……立赏千金!” …… 132 合围姜羽 熊午良脖子一缩,感觉后颈一凉。 武贲轻哼一声:“看我的。” 只见武贲凝神屏气,弯弓搭箭,片刻之后,手指微微一松。 一支羽箭,疾射而出! 城下那齐军校尉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支羽箭精准地贯胸而入,眼看那校尉是活不成了。 城上的楚军将士齐声声欢呼:“武将军好箭法!” 武贲收弓,听着众人的赞誉崇拜声,不免也有些自得。 足足二百步的距离,抬手便中——这一手功夫,放眼整个楚国,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武贲扫了一眼熊午良,心中泛起三分担忧—— 接下来,便要面对齐军的猛烈攻势了! 也不知道这小君侯的筑城之法,到底靠不靠谱?能不能顶住齐军的猛攻而不坍塌? 熊午良看上去丝毫不慌,冲着芍虎一扬手:“去,给齐军送个礼物!” 芍虎心领神会,答应一声。 片刻之后,姜陆的人头从城墙上被大力掷下——芍虎力大无穷,这颗脑袋在天上飞了许久…… …… 姜羽暴跳如雷! “芈良,安敢如此!” “传令——打造投石车!”姜羽握着剑柄,恨不得将熊午良大卸八块! 齐军士卒们飞快地在周边的山林伐木,迅速组建起了十多架投石车——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打造石弹,便用山上的石块代替。 姜羽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等到破城之后,这五千楚军都要死!不接纳投降! 这,便是与大齐国作对的下场! “放!”姜羽大手一扬。 十多颗巨石‘笃’地飞起来,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愣是一个都没中! 姜羽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毕竟投石车都是临时赶造,质量堪忧——再加上石弹也是不规则形状,当然命中率感人…… “再放!”姜羽沉声下令。 也不需要多准! 只要命中一两颗,想必就能击垮面前中看不中用的豆腐渣工程! “准备迎战——若是楚军胆敢出城试图摧毁投石车,便将敌军统统留下!”姜羽如是命令道。 ‘轰!’ “轰!” 巨石接二连三地击中符离塞的城墙。 大地都在颤抖。 符离塞的城墙,却完好如初! 怎么可能!? 姜羽瞪大了眼睛! 当初从符离塞进入楚国疆土的时候,姜羽还特地多看了两眼符离塞。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座城墙,就是一座一推就倒的危房! 一百年的安稳,已经消磨了宋人的血性!让宋国成为这个大争之世里的享乐颓废之地…… 当时姜羽还和姜陆说过——若是齐军进攻,不消半个时辰,便能拿下这符离塞…… 熊午良占据符离塞,才不过两日的时间。 这符离塞,竟然被修得如此坚固? 不可能! 定睛望去,巨大的石块砸在符离塞的城墙上,只能砸出一个小坑——根本没有姜羽想象中的摧枯拉朽、分崩离析…… 姜羽震惊不已!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熊午良,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齐楚两国已经开战——此人若活着,便是大齐国的威胁! 此子断不可留! 眼看着投石车取不到什么效果,姜羽只能无奈地挥挥手:“去打造云梯,准备蚁附攻城!” 焯! 蚁附攻城,一定会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千算万算,没想到熊午良能在两日之内,将符离塞建设得固若金汤…… 没办法,就算付出再多伤亡,也得尽快拿下符离塞,打通辎重运输通道。 姜羽麾下两万五千齐军手里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 武贲心悦诚服地冲着熊午良一拱手:“君侯大才,吾不及也!” 若不是亲眼见到,武贲绝不相信,有人能在短短两日的时间,把这一堆残垣断壁强化成一座坚城。 心中的疑虑都消散不见,代替的是浓浓的兴奋—— “君侯,此物名叫水泥?” 熊午良点了点头。 武贲大为兴奋:“如此一来,齐军只能蚁附攻城了!” “纵然我军守不住符离塞,也必能给予齐军大量杀伤!” “死而无憾矣!” 熊午良扫了武贲一眼,满头黑线。 别这么笃定咱们守不住好不好? 劳资还没享受过几天奢侈腐败的生活,还不想‘死而无憾’呢! …… 芈横麾下楚军主力在【靳县】驻扎,得到了来自郢都的些许补充,兵力已经恢复到五万人。 这份来自郢都的支持至关重要,让所有将领都松了一口气—— 这代表之前的兵变之事,已经被楚王默认了! 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被楚王抄家灭族……要是此战打胜,说不定不但不会被惩处,还会得到封赏。 经过数日的休整,楚军低落的士气有所缓解。 芈横召集三军将领,分配补充的兵员、分配粮草、救治伤兵…… 芈横虽然也没什么带兵的经验,但胜在听话! 对于诸将的建议,芈横一向从善如流。 数日之后,五万楚军在重新整编之后,士气逐渐高涨起来,曾经在溃败中丢弃兵器逃命的那些士卒并没有遭受惩处,而是重新发放了新的兵刃…… “报——曲阳君所部,已经按计划攻克了符离塞!”背插羽翎的斥候大步流星。 “报——齐军放弃【靳北】,向北撤军!” “报——齐军正在猛攻符离塞!” “报——齐军还在进攻符离塞!战况激烈……” …… 一连串的战报,送到了芈横的中军大营。 众将弹冠相庆! 目前来看,战局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曲阳君芈良虽然平时一副死认钱的贱样子,但关键时候真靠得住啊! 以五千孤军,硬抗两万五千齐军拼死进攻,硬是守了三天了! 芈横坐不住了:“王弟那边,已经按预定方略取得了战果……” “我军是否应当赶过去,与齐军会战,歼灭齐军?” 众将纷纷摇头—— 此时此刻,拖一拖,才更有利! 只要熊午良那边守得住,那么齐军的粮草很快就会耗光。 到时候,便可兵不血刃,取得一场大胜! 根本没必要此时与那些红了眼的齐军厮杀。 熊午良麾下部曲彪悍善战,又有三千五百楚卒协同作战,至少守住十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八月什八,芈横大军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再次收复了已经无人防守的【靳北】——这座城池在这场‘垂沙之战’中,如今已经是第四次易手…… 姜羽眼看着随军携带的粮食越来越少…… 齐国人急了! …… 133 举世瞩目 齐国王都——临淄。 “你说什么?”齐王田辟疆震惊之下,失手打碎了一盏名贵的古灯…… 不是说战局一片顺利吗? 据说仅仅三万齐军,便消灭了数万楚军,纵横夺取楚地数百里…… 这些天田辟疆心情极好,每顿都能多吃好几鼎肉。 怎么突然战局急转直下! “楚人悍然进攻符离塞,姜羽麾下大军被合围在楚国疆土上……尝试突围,五日不克!”背插羽翎的军士声音颤抖。 田辟疆唰一下站起身来—— “楚人对宋国不宣而战!卑鄙无耻!”田辟疆愤怒了。 齐国虽然殷富,但是若损失几万人马,也算得上伤筋动骨。 无论如何,切不可眼睁睁看着齐国几万人马被楚国吞掉! 一旁的孟尝君田文也急了,拱手道:“大王,请立刻出兵增援,绝不能放任姜羽所部被楚人歼灭!” 想要解救姜羽麾下的齐军,就必须打通辎重通道! 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就是在短时间内拿下还在反抗的【琅琊】,从东部打通补给,助姜羽脱困! 但是这条路,多半行不通…… 那越王姒惊像是磕了药儿,战斗力惊人——先前十万齐军猛攻一月,尚且不得寸进……如今又怎能保证在短时间内破城? 第二条路,便是猛攻符离塞! “符离塞那里,楚军的领兵将领是何人?”孟尝君又冲着信使多问了一嘴。 “回禀大王、回禀君侯——” “夺取符离塞的,乃是楚国曲阳君——芈良!”信使如实说道。 曲阳君芈良? 嗯?好踏马熟悉的名字! 焯! 这不是当初杀了我齐国田与大夫的那个楚国贵族吗? 日你吗! 田辟疆火气上来了,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 “传令上将军田轸——令他率领十二万齐军主力,迅速出击,配合姜羽大军两路夹击,尽快攻破符离塞!”愤怒的田辟疆大手一挥,一声令下。 “寡人要取芈良的人头!” …… 宋王偃看着齐国的使者,眼皮直跳。 借道通过三万齐军,已经是当初迫于齐国的压力,不得不冒险了。 你现在跟我说——要让十二万齐军大摇大摆地在宋国境内通过? 宋王偃气得猛地一跺脚! 齐王的要求太过分了! 让十二万齐军士卒通过宋国领土,这是什么概念? 只要田辟疆稍微起了歹意,就可以将宋国顺手攻灭! 齐王田辟疆在国书里写的倒是挺好——说什么楚国侵犯了宋国的领土,齐国要为宋国出头云云…… 但话说回来,楚国人难道不是你们齐国人招来的? 要不是你们非要在符离塞借道,我们也不至于被楚国夺去符离塞! 那帮楚人占据符离塞之后,并没有继续进攻宋国的城邑,也没有掠夺宋国的财富——表达的含义很明显,他们就是冲着齐国人来的,没有与宋国为敌的意思! 那我为什么要为了齐国,去和楚国人拼命? 前面借道三万齐军,是实在不得已。战后说不定还能得到楚国的谅解。 但要是眼下又放十二万齐军过去,抛开自身会面临的齐国‘假途伐虢’威胁不谈……那可真是往死里得罪楚国了! 宋王偃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婉拒了齐王的要求。 虽然言辞委婉,但是意思却很坚决—— 先前的三万人,已经是宋王忍耐的极限了!现在绝不可能让这么多齐军借道宋国! …… 【宜阳】。 黑色的秦军大旗猎猎飘舞,白起意气风发。 就在刚刚,他击退了魏韩十万联军的猛攻!为大秦守住了宜阳重镇! “清点首级。”白起大手一挥。 秦军士卒们兴奋地在战场上打扫,像是割麦子一般快活地割下敌军尸体上的脑袋,拎着首级来到军法吏处清点数量。 “这次回去,又能爵升一级!” “要得到大王的赏赐咯!” “我这边两颗,你砍了几颗?” …… 论起战力,秦军真可谓举世无双。 五万秦军在白起的指挥下,轮番血战,最终斩首魏韩联军四万,自身伤亡不到八千…… 恐怖的战损比! 在宜阳战场上,魏韩两国再次伤亡惨重、国力大损……这场比历史上提前爆发的‘垂沙之战’对于秦、魏、韩三国来说,已经宣告结束了。 白起登高望远,长吁一口气。 这一仗,他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向秦国朝野宣示——自己并不是因为拥立嬴稷有功,才得以登上高位的‘幸臣’。 而是实打实很有水平的秦国大将! “楚国盟友那边怎么样了?”白起顺口一问。 别误会,白起可没有去援助楚国的意思。 虽然秦楚结盟,但两国之间曾经血债累累……若没有实质性好处,秦国可不会为了楚国卖命。 “回禀将军——楚曲阳君刚刚悍然出兵,夺下宋国符离塞,困住齐将姜羽麾下全部齐军!”副将王龁拱手禀报道。 曲阳君?熊午良? 白起一怔。 齐楚那边的局势,白起也有所耳闻。 听说齐将姜羽麾下三万兵马,打得楚国屁滚尿流。 如今竟然局势大变? 白起瞳孔紧缩,令人取来天下山川地图,对着地图揣摩起来——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 也就是说,要十倍的兵力,才能尝试包围敌军! 楚军也不过就几万人的兵力,借助山川地形的巧力,居然包围了姜羽麾下数万兵马? 围歼战还能这么打? 白起眼眸发亮,感觉认知提升,隐隐间触摸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 秦国王都——咸阳。 嬴稷郁郁寡欢。 宜阳前线连战连捷,都是宣太后和魏冉的功劳……再联想当初熊午良在酒肆中‘秦王不得亲政’的言论,嬴稷只能感叹——那个楚国的小曲阳君,眼力太毒辣了! 难道寡人真的终生难以亲政吗? 嬴稷不甘心呐! 那个来到咸阳的甚么钟离君芈费,明明白白就是个草包废物——小曲阳君熊午良,才是真正的磐磐大才! 一想到那样优秀的人才,竟从自己的手指缝间溜走……嬴稷每每想到此处,都要扼腕痛惜! 恰在此时,门口处人影一闪。 一袭黑衣也难掩俏丽的嬴卓闪身而入,见到嬴稷正拄着额头沉思,不由得露齿一笑:“王兄,有熊午良的消息了!” 嬴稷眼前一亮!几乎要流下泪来! 自从熊午良离开秦国之后,便销声匿迹。 秦王嬴稷也暗中多次派出心腹密探,前往熊午良的封地【曲阳】探听消息,试试能不能将熊午良绑回来…… 可每次密探去了,都是泥牛入海……令秦王百思不得其解。 “熊午良在何处?”嬴稷精神一振! …… 134 熊午良你太可恶辣! 嬴卓走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卷白纸。 “楚曲阳君五千奇兵破符离塞,包围姜羽麾下三万齐军!天下震动!”嬴卓如是说道。 嬴卓一边说着,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钦佩。 她可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中,什么也不懂的废物公主。 包围齐军三万!这是什么概念? 须知放眼天下,唯有齐国可以与秦国争雄——齐军的战力就算比不上秦军,但也不会逊色太多。 至少嬴卓可以肯定——同样的人数下,楚军肯定不是齐军的对手! 若曲阳君真能以一战扭转颓势,歼灭姜羽麾下齐军……那可真是打响了名声! 嬴稷接过嬴卓手中的白纸,粗略扫过两眼,不由得浑身一震! “奇袭宋国符离塞?这想必也是熊午良的计策吧。”嬴稷喃喃说道。 没想到曲阳君熊午良不但对天下局势慧眼如炬、对秦法点评鞭辟入里,就连用兵打仗也是不拘一格! 嬴稷满脸向往,双眼里满是星星…… 嬴卓也感叹一声,俏丽的脸上满是遗憾:“如此英才,竟然错失了……” 嬴稷大手一拍,沉声道:“熊午良,熊午良……无论如何,必须要为我所用!有此人胜过十万雄兵!” …… 此时此刻。 熊午良很没风度地趴在符离塞城头,苟得连头也不敢抬。 齐军士卒举着盾牌掩护云梯,正在疯狂地冲击符离塞的城墙! 在姜羽的指挥下,即将断粮的齐军战斗意志极为强悍,硬生生顶着芍湖军的连弩,与城头对射。 熊午良用盾牌挡着脸,稍微探了一下脑袋观察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芍虎、武贲对视了一眼。 五大三粗的芍虎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很为自家主君的胆小感到羞惭…… 城下,齐军士卒拼命攻城,伤亡惨重。 而五千楚军守城却并不困难。 熊午良发明的连弩,实乃防守利器! 一千五百支连弩轮番发射,城下的齐军只能用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极大影响了行动。 而他们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儿身子,便会被密集的箭雨射中。 熊午良暗暗咂舌—— 不行,目前列装的连弩,穿透性还是太差! 等回到封地,一定要督促石二,尝试量产造出能够穿透盾牌的弓弩! 木头制成的弓身,到底还是有局限性——熊午良决定用铁作为打造连弩的材料!通过绞盘上箭! 如果箭矢也同样通体用精铁打造……那么这样的连弩完全可以洞穿盾牌! 话说回来,就算当前用的木制连弩,也足够齐军喝一壶了…… 而且就算有齐军冲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将云梯搭在符离塞城墙上,城头上的楚军还有兑水烧好的大粪汤儿等着给他们来一记‘屎到淋头’…… 呕…… 武贲捂住口鼻,眼神怪异地看着城墙上一个个弥漫着臭气的大锅,感觉直反胃—— 熊午良,你真是太无良了!熊无良! 芍虎却兴高采烈,左手挠着胸前的长毛,右手拿着一柄长长的粪勺,在锅里搅来搅去。 时不时便看准时机,冲着城下来一记屎到淋头……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爷爷给你们来一口热乎的’。 啊啊啊啊,家人们谁懂啊!这个胸毛怪太恶心辣! …… 姜羽的眼睛都红了。 “卑鄙、无耻、下作!”姜羽跳脚大骂。 眼看着又一批满身被烫的起大泡、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齐军伤兵溃逃回来,姜羽的眼角直跳。 这种肮脏的守城方法,姜羽也曾听说过。 但是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 这些身上被烫伤的齐军士卒,用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溃烂……几乎无药可救。 所有齐军士卒默默看着败退下来的同袍,心中泛寒。 曲阳君芈良……这个名字,将成为所有齐军士卒心中的噩梦! 姜羽眼角抽搐:“今日伤亡几许?” 副将嘴唇微微颤抖:“伤七百余、战死五百余……” 姜羽眼皮一跳,身形微微一颤。 这一日,又是一千多伤亡! 连城墙还没登上去! 这……和当初姜羽想象中,轻松攻破符离塞、虐杀熊午良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不过……姜羽也相信,这样的惨状不会持续太久! 这几日猛攻,就算保守估计,楚军消耗的也有十万支箭矢! 哪怕楚人带的箭矢再多,也经不住这般消耗啊! 熊午良,你等死吧! 有你好果汁吃! …… 暮色降临,楚军士卒挑起了夜灯,借助灯火的微光,哨卫警惕地打量着城外,谨防齐军夜袭。 几十个赤手空拳的齐军士卒慢慢悠悠地走到城下,但楚军士卒却没有放箭。 这些人是来收敛齐军尸体的——天气炎热,如果不及时收敛尸首,很快就会发臭,到时候很有可能酿成瘟疫。 两军交战,绝不攻击收敛尸体的敌人——这是除了秦国外,所有国家都通用的潜规则。 至于秦国嘛……那帮该死的秦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敌人把尸体收敛起来——他们还等着拿那些尸体上的脑袋领爵位呢。 城下,收敛尸体的齐军士卒怒骂的声音,时不时会传到城墙上的楚军将士耳朵里—— “踏马的,这个熊午良真恶心。” “我日,这个倒霉弟兄身上全是屎!都风干了!” “yue……” “呜呜呜,我不干净了……” 城上的楚军士卒面面相觑,憋笑憋得很辛苦。 …… 熊午良坐在帅帐主位,身前召滑、武贲、芍虎三人一字排开。 “今日一战,伤亡多少?”熊午良问出了和姜羽一模一样的问题。 召滑一拱手:“伤亡总计不超过两百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楚军戍卒,芍湖军的伤亡微乎其微。” 话说楚军的伤亡,基本都来自齐军顶着连弩压制、冒死射出的弓箭。 而芍湖军身披铁甲、内穿皮甲……这种抛射过来的箭矢,对于芍湖军士卒来说伤害几乎等于零。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按这个伤亡打下去,就算姜羽的粮食还没吃完,人也该死光了。 我这碉楼,固若金汤! 芍虎声若洪钟,哈哈大笑:“主君英明神武!只是略施小计,姜羽的数万齐军便灰飞烟灭矣!” 武贲也是连连点头,对熊午良心服口服。 这些天,他也算是见识到芍湖军的强悍战力,尤其是那构思精巧的手持连弩——听说是熊午良亲自设计。 一个小小的木制机械,竟能创造出如此强悍的杀伤力! 召滑轻咳一声,严肃地提醒道—— 135 果然是生意人呐 “主君、各位将军——虽然目前战况良好,但我军也有隐患……” “随军携带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召滑脸色沉凝,如是说道。 要是能背靠封地获取补给,那么熊午良大可以放心大胆地挥霍箭矢——封地里的木材加工厂产能极大,完全足够一千多具连弩尽情挥霍。 但子兰一顿瞎勾八操作,丢了【下邳】这个咽喉要地。 下邳如今不在楚国掌控之中,导致熊午良虽然眼下占据【符离塞】、堵住了齐军的退路……可自己也断绝了补给。 楚军可以使用的箭矢是有限的! 在出发的时候,五千楚军士卒在保证奇袭行军速度的前提下,可以携带的重量当然便显得十分拮据。 更何况,当初熊午良和召滑还坚持随军携带了大量的水泥用以加固城墙——更导致可以随军携带的箭矢数量紧缺! 符离塞中,楚军携带的全部的箭矢,仅有十五万支箭——听起来不少,但是却不够连弩如此挥霍。 在过去的短短几日,楚军已经射出了十万支箭。 如今,库房中仅剩五万支箭了! 按这么消耗,可挺不了多久…… 须知楚军之所以能与齐军保持这么高的战损比,很大程度上就是仰仗连弩的压制性效果。 如果箭矢射完了,那么楚军将只能与数倍于己的齐军近身肉搏—— 伤亡必将大大增加!熊午良视为心肝宝贝的芍湖军军士,也将会出现大量的损失! 召滑沉吟良久,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主君,不妨传令芍湖军,以后节省一些。” “再派些士卒,尽量收集齐军射上城来的箭矢!” 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但话说回来,这样回收齐军射过来的箭矢,终究也比不上消耗的速度。 估计最多再有几日功夫,箭矢就该耗尽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挑了挑眉毛—— “慌什么?” “把那个宋哲叫过来——本君要和他做一笔交易!” …… 宋哲在两个芍湖军士卒虎视眈眈的看押下,来到熊午良面前,刚一见面,便躬身行礼—— “君侯,是不是我们宋人动静太大了?打扰楚军将士休息了?” “我回去之后,一定更加严厉地约束部下……” “绝不能给楚国兄弟们添麻烦!”宋哲将自己肥胖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熊午良无语了。 这货,也太没骨气了! 话说回来——这些天来,宋哲及麾下五百宋军士卒确实安安静静,十分给熊午良省心。 要不是每日都要安排楚军士卒给这些宋人送粮食送水……几乎都要忽略了符离塞里还有这么一伙儿人。 熊午良摆了摆手,沉声道:“宋哲,到目前为止,你们宋人做得不错——” “本君此次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做一桩买卖。” 宋哲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 不知不觉间,腰杆也挺直了,眼里流露出商人的精光:“请君侯细细道来。” 熊午良微微一笑:“我要你麾下的五百军卒,全力以赴削制箭矢!” 宋哲毫不迟疑:“君侯想要多少?” 熊午良:“越多越好,有多少要多少。” 宋哲:“那我可以动员全城的宋人,一齐为楚军兄弟们制箭!” 熊午良:?? 这货太配合了,给熊午良整不会了。 宋哲眼睛发亮:“君侯有所不知——末将虽然身份低微,但在这符离塞之中,还是有些威信的。” “只要君侯的钱给得到位,全城的宋人都可以为君侯驱使!” 一旁的召滑以手抚额—— 这宋哲,论起无良程度,堪比熊午良了。 你可是俘虏诶!人家从你手里夺走了城池,换成楚国的将领,估计都要羞愤自杀谢罪了。 结果面前这货不但没有半分羞惭,现在还神采奕奕地和面前的占领军谈生意? 宋哲:“在商言商,还请君侯恕罪——不知君侯愿出多少钱来换箭矢?” 一旁的芍虎蚌埠住了,低吼一声道:“哪有你谈条件的份儿?主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的不好老子一剑劈了你!” 一直胆小保命的宋哲,此时却直起了腰杆,振振有词——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 …… 熊午良在心中啧啧称奇。 都说宋国人会做生意,如今果然给熊午良涨了见识。 这宋哲,打仗是个废柴,但论起做买卖,还真算是个好商人。 熊午良摆摆手,示意芍虎闭嘴,又冲着宋哲道:“不知你听没听过‘白纸’?” “白纸便是我封地的特产!” “本君有意用白纸来交换你们制出的箭矢,你们交付的箭支越多,我就给你更多的白纸!” 宋哲眼睛都绿了! 白纸?当今天下,哪个生意人不知道白纸?! 这东西易于书写,完全可以替代竹简,如今已经成了宫廷官府传递公文书信、文人墨客或者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们桌案上必备之物! 宋哲此前只知道,这白纸乃是楚国的特产,价比真金! 没想到,竟是面前这曲阳君封地所独有…… “一言为定!”宋哲神采奕奕:“请君侯放心,我们交付的货物,一定保障质量上乘!” 熊午良轻轻颔首,看着眼前的宋哲,一时间竟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意。 众将满头黑线,看着这两个同样没什么底线可言的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或许,这便是奸商之间的惺惺相惜吧。 …… 齐王田辟疆急了! 数万齐军深陷重围,眼巴巴等着援军破开符离塞——这个该死的宋国居然不借道给田轸? 宋国,你惹怒我了! 齐王当即给囤兵边境的田轸下令——前进!进攻符离塞! 若是宋军胆敢阻拦,便一并消灭之! 田轸得奉王令,率领麾下十二万齐军,不顾宋国的再三抗议,悍然踏入了宋国疆界之中,蛮横地接管了沿途的关隘,直奔符离塞。 无论齐国的初衷是什么……眼下的做法已经无异于向宋国宣战了。 宋王偃震惊之下,下令全国动员,节节抵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挡住齐军。 时隔近一百年,战火再次在宋国的土地上爆发。 八月二十九日,此时姜羽麾下的数万齐军,已经被困将近半个月了。 宋国的使者飞奔到郢都,求援于楚国,愿意充当楚国的附庸国,请求楚国协助宋国,共同抗击齐国的侵略。 对于这个送上门儿来的附庸国,楚怀王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宋国殷富,无偿为楚国这个宗主国提供了大量的粮草——恰巧弥补了此时楚国缺乏粮草的弊病。 有了充足的粮草之后,楚怀王芈槐当即下令——再动员楚军十五万,奔赴前线与齐军作战! 太子芈横麾下统御的军队,骤然增加至二十万人! 战略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136 收复失地! 符离塞城下,齐军姜羽大营。 姜羽的脸颊已经瘦了一圈儿。 一来是因为焦虑,二来是因为齐军已经开始节约粮食了。 战国之世,粮食产量不高,平常人家每日只有两餐——晚饭是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反正这时候也没什么‘夜生活’的说法——平常农户人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到了七八点钟种完地之后,天一黑就该睡觉了。 吃早饭是为了上午有力气干活,吃午饭是为了下午有力气干活……吃晚饭?纯属浪费! 而行军打仗的时候,却要保持每日三顿饭。 一来是为了维持士气——众所周知,在饿肚子的时候,人心都会烦躁。 二来则是为了应对晚上有可能爆发的遭遇战,让士卒时刻都有较为充沛的体力。 但近十日以来,齐军别说一日三顿饭——就连日常的两顿饭也维持不成了! 自姜羽以下,所有齐军将士每日仅有一餐。 同时,饿得头昏眼花的齐军将士们还要维持着对符离塞的进攻! 姜羽揉了揉瘦削的脸颊,努力让脸上恢复一丝红润。 该死的熊午良! 一座符离塞,俨然已经成了齐军士卒难以逾越的天堑。 此时此刻,姜羽麾下伤亡又有七八千人——麾下能战之兵,仅剩一万五千余人了。 而反观符离塞,仍然有耗不尽的箭矢。 齐军士卒豁出命去拼杀,却几乎不曾攻上过符离塞的城头。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每到饭时,就敲锣打鼓地在城头上领着楚军用膳——前几日甚至在城头上,当着所有齐军将士的面,烤了十几只猪…… 回想一下那个画面…… 浓郁的肉香在战场上弥漫,齐军士卒一个个眼神发直,呆愣愣地看着城头上欢声笑语的楚军士卒,拼命吞咽口水。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姜羽咬咬牙,沉声道:“我军还要继续猛攻符离塞,靠着目前的粮食供应水准,士卒不可能有充沛的体力。” “传令——加大对周边村镇的掠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障将士们吃饱肚子!” 有副将起身拱手:“将军,周边的村镇已经掠夺个遍了——就连树皮都扒干净了,不可能再有什么吃食了……” 姜羽眼睛一竖,阴森森道—— “粮食没了,不是还有肉吃吗?” 众将一怔,然后悚然心惊——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要吃…… 姜羽冷哼一声,杀气腾腾:“那些残余的楚民,也是时候为了我大齐军队牺牲了!” “我看那些楚国人的人命,如同草芥一般!” “能够为我大齐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拱手遵令:“谨遵将令。” …… 熊午良站在符离塞城头上,脸色铁青。 如今守城已经不是什么难题了。 宋国正式倒向楚国的怀抱,如今粮食、箭矢、民夫都不用担忧,富庶的宋国虽然打仗不中用,但是却能给熊午良充足的支援。 甚至还有部分宋军赶到符离塞,协助熊午良麾下楚军防守。 姜羽的残部,已经是瓮中之鳖——迟早会被歼灭。 让熊午良暴怒的,是城下的惨状! 齐军已经饿红了眼了,他们什么都吃! 熊午良冷冽地盯着姜羽的紫色中军大旗,心中已经给这个人判了死刑。 …… 九月二日,太子芈横麾下二十万大军继续北上。 补给充沛、士气高昂的楚国大军一路挺进,已经断粮许久的齐军完全不是对手。 一战消灭齐军七千余人,姜羽带领残部,慌不择路地向东北方向逃窜。 【下邳】被楚军收复,符离塞之围已解。 时隔半个多月,芈横再次见到了熊午良,上前便是一个深躬:“王弟,此战大胜,汝是大功也!” 熊午良闪击符离塞,俨然是整个战役的转折点—— 姜羽麾下齐军被包围吃掉、齐军为了救出姜羽所部悍然出兵宋国,进而导致宋国对楚国称臣缴粮……楚国进而有充足的粮草可以动员更多的军队…… 奇袭符离塞的战略,大获全胜! 一记奇谋、一点突破、连锁反应、楚国大捷! 但此时此刻,最大功臣熊午良的脸色,却阴沉得厉害。 这下邳城里的惨状,超出熊午良的预料! 当初见到【靳北】被屠城之后,熊午良对齐军的残暴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可真当见识到十室九空的下邳之后,熊午良仍然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侥幸生存下来的楚民不顾身份贵贱,扑在太子芈横的战车前嚎啕痛哭—— “齐国人,他们见人就杀啊!”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 “求殿下为我们报仇啊!” “齐国人,他们甚至吃人!” …… 芈横的脸上,笑容也挂不住了。 下邳城,这座楚国曾经的繁华重镇——如今已经惨不忍睹! 熊午良拱手道:“王兄,宜将剩勇追穷寇!” 芈横身旁的黄歇这次没有和熊午良杠,这位未来的春申君此刻也气得脸色青紫。 黄歇完全同意熊午良的观点:“太子,下邳以北,还有九座城邑。” “齐军此时已经濒临崩溃,正是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所有失地之时!”黄歇稚嫩的声音斩钉截铁。 芈横缓缓点头。 再看向一旁楚民的惨状,眼眸中闪过一丝狠色—— “齐将姜羽,竟然做出此等惨绝人寰之事!” “传令——三军继续北上!歼灭姜羽!” 楚军众将铁青着脸,嗷一声响应! 见过下邳的惨状之后,楚军对姜羽麾下的齐军,再无半分怜悯! …… 姜羽麾下残兵败将一路北逃,丢盔弃甲,已经全无来时的汹汹威势。 楚军紧随其后,一路收复失地。 短短十日时间,数百里失地几乎被尽数收回。 令所有楚军士卒脸色铁青的——这些一度失去的城池,几乎无一例外地遭到了齐国人的掠夺和屠杀! “杀!杀光齐人!”红了眼的楚军士卒漫山遍野地呐喊。 姜羽一路奔逃到了【常水】。 这是最先被齐军攻破的楚军县城。 如今,残余的三千余齐军尽数来到常水城中,集结在一起。 【常水】东边,是越国的【琅琊】。 北边,则是归属宋国的莽莽群山。 西边和南边,则是芈横麾下,二十万复仇心切的楚国大军…… 无处可逃了! …… 137 不要俘虏! 姜羽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他真的想不通!本来好好的局面,为什么就打成了这个样子! 熊午良!都怪熊午良! 姜羽恨呐! 姜羽身后,三千多丢盔弃甲的齐国败兵默默蹲在城中,一个个垂头丧气,双目无神。 在四散奔逃之中,这些原本便饿着肚子的齐军士卒怎能跑得过楚人?一路上人数越跑越少,稍微脚步慢些的,都被楚军当场格杀。 此时他们士气低迷。 若不是后面的楚人太过残暴,几乎不留活口……这些齐军士卒早就选择投降了! 姜羽振奋起精神:“诸位,请听我一言!” “楚人残暴,明显不会放过我等!” “如今我军困于此处,手中无粮,已是必死之局——亦当困兽犹斗,拼死一搏!” 齐军败兵默默地看着姜羽。 姜羽提高了声调:“今生不能杀尽楚人,实乃憾事!” “传令——屠光此城!再与楚人拼杀最后一次!” 齐军士卒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发出了野兽一般绝望的呼嚎:“杀光城中楚人!” “最后一搏!” …… 还不等齐军将【常水】所剩无几的楚人再次集中屠杀,前将军武贲麾下三千楚军先锋士卒已达城外。 听着常水城中,楚人绝望的呼喊声、齐国人野兽一般兴奋的号叫声。 再看着满城的火光…… 武贲眼睛因暴怒而泛出绿光:“杀!攻城!救出同胞!” 三千楚军士卒嗷嗷吼叫着,奋不顾身扑向常水城,齐军士卒则团聚在城墙上,拼死反扑。 齐军占据地利,与武贲杀得难解难分。 齐将姜羽亲自伫立在城墙上,挥舞着手中家传宝剑,与楚军士卒搏杀。 不少楚军士卒倒在姜羽的剑下。 姜羽一边砍杀,一边神志不清地大声吼着:“杀!杀光楚人!” “楚人的命贱!他们该死!” …… 两军拼死搏杀之际,远处烟尘大起。 漫山遍野的黄底红字旗帜,随着烟尘猎猎飘动—— 芈横麾下二十万楚军主力,已达战场! 武贲精神大振,亲自拔剑,扑上城墙:“援兵来了!杀!” 楚国中军大旗之下,芈横、黄歇、熊午良同乘一车。 此时,三人皆面色铁青。 芈横看向熊午良,似乎在征求后者的意见。 熊午良轻轻颔首。 芈横便唰地从腰间拔出剑来,向着常水城一指:“全军冲杀——” “传令——不留俘虏!通通杀光!” 中军大旗连连摇动发令,楚国三军将士齐声声怒吼,扑杀上城墙。 数千齐国败兵怎能挡得住这般攻势,不得不连连败退。 城墙已被楚军占领,残余齐军退向城主府方向! 大片大片的齐军士卒见事不妙,跪伏在地上,将兵器丢弃得远远的,大声求饶:“饶命!饶命啊!” 传令的楚军骑兵们疾驰而来,穿过被打开的城门,手中高举芈横的玉印,来回驰骋奔走、大声宣令—— “太子有令——不留俘虏!通通杀光!” “太子有令!不留俘虏!” “通通杀光……” 这些齐军士卒一路作孽,凭什么放过他们?是时候让他们去死了!! 士气如虹的楚军士卒吼叫着扑杀着,毫不留情地挥剑劈下,将那些跪在地上求饶的齐军士卒一剑宰了个干净…… 半个时辰后,【常水】城安静了下来…… 包括姜羽在内,数千残余的齐军,无一人漏网。 至此,三万穿过符离塞的齐国先锋军,已经被楚国尽数歼灭! …… 秦楚两国缔结盟约,随后齐魏韩三国联军同秦楚两国同时开战,闹得天下震惊。 这一场大战,很有可能会重新规划天下的格局。 秦国那边,仗已经打完了,天下列国的目光都聚焦在齐楚两国的战事上……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飞一般传遍整个中原大地—— 屡战屡败、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楚国,一战歼灭齐军三万!主将姜羽以下,无人生还! 咸阳,求贤若渴的嬴稷急得抓耳挠腮—— “熊午良!寡人要熊午良!” “有此人助我,大秦甚至有望一统天下!” 嬴稷在王宫里转悠来转悠去,满脸写着对熊午良的渴望—— “来人呐!再派密探!去曲阳蹲守熊午良!” “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到寡人的床榻上!” …… 遥远的辽东——燕国,蓟城。 燕昭王接过斥候手中的竹筒,打眼一看,喜上眉梢—— “好!好啊!” “楚国人打得好!” “齐国这条歹毒的海蛇,也有今天!” “快,请乐毅将军前来宫中议事!”燕昭王大手一挥。 …… 韩王、魏王得知齐国惨败,不由得大为震怖。 宜阳一战,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那个叫白起的秦国将军按着头一顿胖揍。 就指着齐国老大哥把楚国打趴下,再来帮韩魏两个小弟出头呢! 结果…… 若是齐国败了,那么韩魏两国也别想好过! 韩王满脸愁苦:“不是说楚国节节败退吗?怎么突然……” 魏王则一剑斩断了面前的长案,怒气勃发:“不可能!楚国国力衰微,齐国怎会败于楚人之手!!” 两国有心援助齐国老大哥,但因为宜阳新败国力大损,再加上担心秦国的报复……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 …… 齐宋边境,十二万齐军主力大营。 田轸手一抖,跌坐在地。 前锋三万,尽数被楚人歼灭! 这是齐国几十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惨败! 虽然‘借道符离塞攻击楚国本土’这个策略是齐王想出来的主意,主要责任应当由微操的齐王承担…… 但自己这个齐军主将,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追责! 田轸以手覆面,肝肠寸断—— 为什么! 为什么姜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我的十二万大军一路碾压宋国守军,此时距离符离塞,仅剩一百五十里了! 却偏偏传来了姜羽大军全军覆没的噩耗! 此时此刻,继续向宋国的纵深推进、尝试向南进攻符离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相反,只会持续拉长齐军的后勤补给线,给宋人有机可乘。 可想而知——很快楚军便会与宋军会师,将自己麾下的十二万齐军撵出宋国疆土。 田轸几个深呼吸之后,强自冷静下来—— “取地图来。”田轸的声音在颤抖。 若此时撤军,最终难逃暴怒齐王的严惩! 田轸知道,田辟疆的脾气可一向不好。 虽不至于腰斩了自己,但此战若就这么算了,那田轸余生再也别想领兵打仗了! “翻盘!我要翻盘!”田轸紧紧盯着亲兵取来的地图,目光坚定且狠厉! 麾下尚有齐军十二万! 齐国富庶,装备精良——单论战力来讲,十二万齐军的战斗力并不逊色于对面的二十万楚军! 只要计谋得当……还有翻盘的可能! “有了!”田轸突然眼前一亮! 138 亲兄弟明算账 田轸紧紧盯着地图上的【淮水】。 淮水算得上是楚国的‘母亲河’,这条河流东西绵延上千里,在东方入海,两岸都是楚国著名的丰腴肥沃之地。 何不借助齐国水师之力,从海上出发,绕过琅琊,沿着淮水一路西进,直捣楚国腹地? 田轸眼睛发亮,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在陆地上和楚、宋联军打拉锯战,很可能会劳师无功。 而如果通过淮水沿水路进军,则很轻易便绕开了楚宋两国依赖的崇山峻岭、边隘险关…… 虽然海上航行很危险,但从【琅琊】以北登船,只需要几个时辰的时间,便可以抵达淮水入海口! 届时,摆在齐军面前的,便是一马平川的肥沃土地! 论起平原野战,别看楚军拥二十万之众,也未必是齐国十二万军队的对手! 田轸越想越兴奋。 只要能一举击溃楚军主力,逼得楚王低头求和……先前的三万人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自己就是扭转战局、奇兵制胜的大齐名将! 心念及此,田轸仰天长笑—— 该死的楚国人,我这来自海上的一招,你们想不到吧! “来人呐!”田轸大手一挥,颓唐之气一扫而空! “持我书信一封,传信东莱水师!” “这场仗,还没有结束!谁笑到最后尚未可知!”田轸意气风发。 …… 芈横大军在歼灭姜羽之后,屯集在符离塞,正欲联合宋军,北上驱逐齐军……却突然收到了齐军撤退的消息。 芈横百思不得其解。 黄歇也搞不懂田轸的操作,思忖良久之后道:“想必是齐国折了许多人马,心生退意,不愿再战?” 但是齐军大可以坚守不战——何至于将已经侵吞的宋国土地再拱手让出? 搞不懂! 无论如何,楚军已经没有再北上的理由——你说反攻齐国?扯淡!人家齐国主力尚在,别看楚军人多,放开手脚硬碰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齐国。 “午良,这符离塞,恐怕还得还给宋人。”芈横对着熊午良如是说道。 熊午良耸了耸肩。 按他本意,夺走的领土当然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谁不知道咱曲阳君向来只进不出? 但是……此时宋国已经向楚国称臣,心甘情愿成为了楚国的小弟……当大哥的要抢小弟家里的东西,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咱楚怀王又是个要面子的,这符离塞当然得还回去了。 也罢! 就算楚国强留符离塞,熊午良也占不到半毛钱便宜。 如今要把符离塞还给宋人,熊午良正好还能借机敲诈一笔…… “君侯,我全城宋国军民拼力削制箭矢,共计制箭八万支……如今是不是应该把帐结一下?”宋哲眼巴巴地盯着熊午良。 如今楚宋两国成了好兄弟,宋哲这个曾经的阶下囚也摇身一变,成了盟国的将军。 此刻,宋哲满脸渴求。 当初熊午良说用白纸来换箭支,宋哲可记得清清楚楚! 可想而知,那些昂贵的白纸到了宋哲的手里,再转手一卖……至少也能值七八千金! 熊午良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当然,当然!” “若无宋国军民竭诚相助,本君就算能守住符离塞,肯定也会伤亡惨重!” “八万支箭,折合白纸十六车——本君自然不会赖账!” 宋哲听闻此言,兴奋得满脸通红,容光焕发! 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这边也有几笔款项,需要将军结算!” 看着熊午良一本正经的样子,宋哲心中突然浮出不好的预感…… “什……什么款项?还请君侯明言!” 熊午良叹了口气:“说来你可能不信——本君不爱钱!” “自幼一向不善操持这些铜臭之物……” “还是由召滑先生与你细细言说吧!”熊午良摆了摆手,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表情。 宋哲看向一旁捧着厚厚一沓账单的召滑,咽了口唾沫。 召滑轻咳一声,翻着手里的账簿,开始叨叨咕咕—— “曲阳君帮助宋国盟友防守符离塞、免遭齐国毒手……得掏一笔钱吧?” “在符离塞牺牲的楚国军士的抚恤,得宋国盟友报销吧?” “还有军士的劳务费、出差补助、粮草折算费、军械损耗费……这是什么?哦,甲胄折旧费……” “……这仗打得惨烈,楚军士卒顶着炎炎烈日还得在城头上烧粪……要一笔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熊午良突然将手一挥,大声打断:“等一下——你提起‘炎炎烈日’我想起来了——还得再加上一笔给五千军卒的‘高温补贴费’!差点忘了!还好有你提醒!” 宋哲难以置信地看向熊午良。 你踏马不是‘不爱钱’吗? 召滑还在念叨:“行,高温补贴费……最后还有我们楚人帮宋国修缮符离塞,也得掏工钱吧?” “总计……九千两百金!”召滑抬起头,合上了手里的账本。 熊午良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地道:“召滑啊,宋国是我们的盟友,大家都是兄弟嘛!你不要把账算得那么明白,很容易伤害兄弟之间的感情——” “就粗略算作一万金吧!”熊午良一锤定音。 召滑冲着熊午良投来佩服的目光—— 还得是咱家主君呐,这本事咱真是模仿不来…… …… 宋哲人都傻了! 熊午良,你还是人吗? 这么算来—— 我们宋国人在符离塞呆得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儿,突然被你们楚人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一顿。 然后宋国被迫卷入战争,和齐国干架。 再加上我们满城军民全力以赴,帮你们楚军削箭、制箭……到最后掐指一算,我们还倒欠你三千金? 非人哉! 熊午良拍了拍宋哲的肩膀,十分贴心地关切道:“没关系,如果手头没有这么多钱,可以分期交付。” “不过,分期是要交利息滴——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这我可得提前跟你讲清楚喽!” 宋哲人麻了! 这是他人生中见过最厚颜无耻的人! 楚国大贵族,竟是这副德行? 宋哲悲愤不已,有心想要开口反驳,却一眼扫见——熊午良身后的芍虎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活动着脚踝…… 欲哭无泪! 熊午良又轻咳一声—— 139 贷款上班,很合理吧? 只见熊午良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关切神色…… 似乎也很替宋哲身上的欠款发愁。 “宋将军,为何欲言又止?难道是手里钱不够?”熊午良关切地问道。 宋哲眼前一黑。 三千金,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像是钟离君芈费这样,坐拥封地几代人敛财的大封君——当初被熊午良一口气翘出一万金来,也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子兰这个窝囊废整日贪财好色,拼命搂钱,最后输给熊午良两万金的时候,也是伤筋动骨。 像是宋哲这样一个小小的边隘守将……就算平日里很有经商头脑,又能攒下多少积蓄? 三千金……要了老命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啊! 宋哲苦着脸看向熊午良。 熊午良突然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 “身上有欠款不要紧,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年轻人就应该多努力奋斗才是!” 一旁手里还捧着账簿的召滑突然耳朵一竖:嗯? 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一脸苦瓜象儿的宋哲,看着眼前比自己至少要小二十岁的熊午良教导自己所谓‘年轻人要多努力’的理论,不由得满头黑线。 熊午良拍了拍宋哲的肩膀:“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干吧!” “当一个小小的边隘守将,有什么意思?” “来本君的封地,我这里有大买卖!” …… 虽说这宋哲,作为一个将军来说很差劲,而且很没有骨气……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底线的商人,绝对够格儿! 换句话说——他是熊午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见到的最具奸商气质的人才! 封地里有副总裁屈原搞建设、有车间主任石二搞生产、有秘书召滑出谋划策、还有钟华芍虎两个暗中竞争的保安队长……现在本集团就差一个搞销售的奸商……啊不,是专业人才! 宋哲:??? 这变化来得太快,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熊午良还在循循善诱—— “宋将军呐,你留在宋国,只能当一个小将军——你说说,每天窝在这小小的符离塞,能实现人生价值吗?” “这里的工作确实清闲又自在,但是你不感觉人生被荒废了吗?” “年轻人,要注重提升自己!脱离舒适圈!” “不奋斗怎么进步?怎么能创造美好的未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很有几分不容质疑的样子:“宋将军,我很看好你!如果你愿意来我的封地,我可以把包括白纸在内的一应大宗货物销售的重任,完全交付给你!” “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宋哲眼睛都直了。 虽然他也算头脑伶俐,但以前哪见过这般阵仗? 熊午良先是一套熟练的cpu、再一套熟练的画大饼……已经将宋哲晃得晕头转向。 再说,熊午良许诺的一切,也确实是宋哲一直以来想要的! 宋哲几乎没再迟疑,纳头便拜:“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曲阳君也!” “方才君侯所言,可做得数?” 熊午良哈哈大笑:“当然!” “在本君的封地里,除了白纸以外,还有陶瓷、琉璃、漆器、布帛、锦缎……大量的货物!均价值不菲!” “只要你来了,便由你来主持商坊!” 宋哲毫不迟疑,立刻点头应允:“主君既然信得过在下,在下定然全力驱驰!” 说着说着,宋哲居然感动起来—— “宋哲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今公若不弃……” 熊午良一扬手,打断了宋哲的深情告白—— “闲话少说——你要尽快担起责任来!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三千金的债务呢。” 宋哲:? 闹了半天,这笔钱没给我免啊? 人还没入职,先欠了公司一百年的工资是吧? 负债上班是吧? 熊午良,真有你的! …… “依次登船,不要拥挤!”田轸大声下令。 田轸一封令下,齐国的莱州水师便千里迢迢赶来,准备搭载十二万齐军出海。 齐王田辟疆对于田轸别出心裁的战术,也选择了默许。 莱州水师的战船依次靠岸,为首的大船上,跳下来一个一袭精致皮甲、肤色黝黑的大汉,冲着田轸拱手见礼—— “莱州水师主将凌豹,拜见上将军!” 田轸威严地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再看向莱州水师的战船,田轸皱起了眉毛:“就这一百多条船,能装载得下我十二万大齐勇士?” 凌豹信心满满:“上将军放宽心便是!” “若是路程远了,自然搭载不下这许多人马。” “但从此地到那【淮水】,在海上仅需两个时辰罢了!三军将士挤一挤、忍耐一下,俩眼儿一闭一睁就到了!” “恰好最近几日风浪小,沿着岸边浅处行船,应当不会有事!”凌豹如是说道。 当今战国之世,船只技术还差得很远。 虽然像齐、楚这样水域很多的国家拥有成建制的水师,但这些水师基本只能在内河行船,并不敢贸然出海。 好在凌豹在细心探查水文之后,确定了近几日海上没有什么风浪。在浅海处行船短短两个时辰,想必问题不大。 田轸大为振奋:“好!天助我也!” “本帅今日用此奇谋破楚,当记你莱州水师大功一件!” 凌豹恭谨一笑:“上将军言重了——末将身为大齐将军,自当为大王竭心效力。” 田轸不再废话,伸手一指:“三军将士听令——各千人队,依次登船!” 大多数齐军将士还是第一次登上水师的战船,新奇不已,但是却保持了良好的纪律,并没有喧哗和拥挤。 其实齐国的军队并不以纪律见长——齐国虽然殷富,综合考量下,装备算得上是全天下最顶尖的。但是齐军的士卒普遍单兵素质偏低、战斗欲望不强,而且军纪涣散。 这并不奇怪——齐国重商,又有海盐之利,实在太有钱了。 齐国老百姓也不在乎那点儿杀敌的赏金……能好好活着,谁还愿意玩儿命打仗? 你以为俺们是秦国那帮穷得叮当响、不砍脑袋立功就活不下去的泥腿子? 秦国百姓:你礼貌吗? 综上所述,也就是齐军仗着甲坚剑利的装备优势,战力才勉勉强强能与虎狼秦军相差不大…… 至于军纪涣散——从之前姜羽攻入楚国疆土之后,齐军的肆意烧杀抢掠,便可见一斑。 话说回来,这也是齐军的老毛病了—— 140 淮水惊变 就在几年之前,齐国和辽东方向的燕国曾经打过一场举世震惊的大仗—— 那时齐国趁着燕国内乱,悍然出兵,一路将燕国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就连燕国的首都蓟城也被齐军攻占。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按理来说,这便是燕国这个国柞悠久的古诸侯国灭国的时候了。 但齐军实在是纪律涣散,所过之处,在燕国的土地上横征暴敛、烧杀抢掠,造下无数杀孽。 激起了燕国民众的拼死反抗。 结果,齐军不得不撤兵……燕国得以复国。 如果齐军能够有良好的军纪,对于这些新占领的国土采取怀柔的策略……想必不会激起燕国人的拼死反抗,说不定就能稳当当地吞并燕国的千里土地。 话说回来,齐国虽然撤军,但燕国已经被齐军破坏得满目疮痍。 每一个燕国人提起齐国,都会流露出彻骨的仇恨! 所谓仇恨滋生力量——新即位的燕昭王姬职看着满目疮痍的蓟城,欲哭无泪……他将仇恨化为动力,发布求贤号召,留下了‘黄金台’这样的典故…… 燕昭王用自己的诚意,得到了郭隗、剧辛、邹衍、屈庸、乐毅、苏代等人才的竭力效忠。 此后,燕昭王励精图治、扩军备战……终于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了‘五国伐齐’的狂潮……燕国大军志在复仇,在乐毅的带领下,将齐国打得几乎亡国…… 若非燕昭王死得不巧,齐国便被燕国吞并了……虽然齐国没有亡国,但也损失惨重,从此也掉出了一流强国之列……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刻的燕国,还蛰伏着拼命壮大自己,‘五国伐齐’之战还未爆发…… …… 莱州水师只有一百多条船,要容纳十二万齐军,实在是勉强。 齐军不得不暂时放弃战车、旗帜、军鼓、营帐等大件儿的累赘,兵卒们人挤人进入船舱,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 “哎?谁不长眼,踩老子脚了!” “别挤别挤,让我转个身……” “焯!谁放屁这么臭!” 齐军将士骂骂咧咧,怨声载道…… 凌豹大手一挥,莱州水师的军卒们便大踏步上前,将舱门关上…… 凌豹看向田轸,拱手道:“将军,将士们在船舱里忍不了太久……应当尽快出航!” 田轸点头,站在莱州水师旗舰的甲板上,意气风发:“出击!直扑【淮水】!” 莱州水师齐声声应是,满载着齐军兵员的沉甸甸大船调转船头,离开了浅滩…… 再有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左右),十二万齐国精锐就会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淮水下游! 凌豹真心实意地赞美道:“上将军制胜奇谋,末将佩服!” “到了淮水之后,楚国必然猝不及防……大军沿着淮水西进,完全可以直插郢都!” “若是一切顺利,攻灭郢都也是有可能的!” “此战之后,上将军定能封侯!”凌豹大声说道。 田轸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对凌豹的钦佩,显得很是受用。 “灭楚!为姜羽麾下三万军士报仇!”田轸大手一挥。 九月十三日,十二万齐军在田轸亲率下,借助莱州水师之力,在淮水下游突然登陆! 直接威胁楚国腹地!兵锋直指郢都!楚国举国震怖! …… 符离塞城外,楚军大营。 骑着快马的斥候来回奔走,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汗水滴落。 楚军士卒们看着斥候神色匆匆来来往往,也不由得提心吊胆。 “听说了吗?齐军主力从海上绕开【琅琊】,在淮水下游登陆了!” “竟有此事?怪不得这些斥候们这么着急!” “听说齐军上岸有十多万人!”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来得及赶回去吗?” ……整个楚军大营,二十万楚军将士一片人心惶惶。 中军大帐,众将云集。 芈横坐在主位上,难掩慌乱神色:“诸位想必都听说了……事发突然,该如何是好?” 众将面面相觑,没人敢随便开口。 田轸这一手,来得太狠了! 怪不得齐军之前干净利索地从宋国国土上撤军了。 原来是田轸直接盯准了楚国的腹地! 不管怎样,楚军必须要尽快做出应对——如果稍有耽误,那么齐军很有可能沿着淮水一路向西,一竿子捅到郢都去。 就算齐军志不在郢都,仅仅只是沿着淮水烧杀抢掠,也够楚国喝一壶的了。 淮水两岸,那可是楚国的肥美腹地……若有损失,定然是伤筋动骨。 见帐中安静,武贲摇了摇头,直言道:“大帅,末将也不兜圈子……” “齐军这一招奇谋,确实让我军措手不及!” “我楚军战力向来不如齐军……二十万大军就算及时赶回去阻挡在齐军前面,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十二万齐军……” “况且,二十万人想要回援,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收拾营帐、调配粮草、稳定军心,都是麻烦事儿。” 帐中一众楚将纷纷点头。 没错。 这可是二十万人!可不是几百几千人的小部队。想要快速移动回援,太难了! 等到大军赶回去的时候,淮水两岸不一定已经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帐中气氛沉重,挫败和无力感在迅速蔓延。 真的要承认失败吗?还有什么能挽回的余地吗? 齐军,太狡猾了! 不甘心!不甘心呐! 突然,黄歇起身拱手:“诸位,我有一计!” 众将精神一振,看向黄歇。 这些天来,他们对芈横身边这个年纪不大的神童也多少有些了解——此人确实是一个奇才。 众将期盼地看向黄歇。 芈横更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道:“黄歇,你有什么办法?速速道来!” “如果能阻挡齐军继续西进祸害淮水两岸,你便是大功一件!” 黄歇摇了摇头:“在下无能……齐军已经登陆,我军主力又赶不回去,确实挡不住了……” 众将楞住了。 焯! 那你在这儿说个勾八儿呢? 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黄歇微微一笑,眼神一狠! “虽然挡不住齐军,但黄某的计谋,也有奇效!” 黄歇指着地图,声音斩钉截铁:“放弃回援!进攻齐国本土!” 帐中众将一齐瞪大了双眼。 握草?战术换家? …… 141 我有破敌之计!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众将开始对黄歇的提议作可行性分析—— 十二万齐军倾巢而出,此刻齐国必然也是腹地空虚。 若二十万楚国大军一竿子捅出去,齐国各地的守兵肯定是挡不住的。 到时候,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反正楚国领土面积更大……就换家呗! 芈横缓缓点头——此计可行! 但是……换家也有弊端! 就算楚军换家之后打得再好,此战充其量也就是两败俱伤。 等到大战之后,齐楚两国必然双双元气大伤,一同掉出一流强国之列,白白便宜了狗日的秦国。 而且,若真是丢了郢都……就算楚军同样拿下了齐国王都临淄,班师之后也必然会面对楚怀王的怒火。 敌人正威胁王都,大军不及时回援,反而去跟敌人换家? 可想而知,楚怀王必定震怒! 到时候,三军将领都会面临惩处。 芈横犹豫了。 黄歇沉声道:“太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此之时,也只能如此了!” “两败俱伤,总比楚国单方面一败涂地要好!” 众将也咬咬牙,下了狠心,齐声声道:“确实,黄公子此言甚是!” “和齐国人拼了!” “不能让齐国本土置身事外!” …… 芈横一咬牙,正要下令…… 熊午良突然起身:“且慢!” 众将看向熊午良。 黄歇一怔,然后皱起了眉毛——这熊午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难道你有更好的退敌之计不成? 可笑! 事实摆得清清楚楚——楚军主力赶不回去、就算赶回去也不一定打得过! 换家,是唯一的办法! 黄歇虽然自感比不上熊午良,但若说后者还能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黄歇是肯定不信的! 黄歇皱着眉毛,小脸绷得紧紧的:“曲阳君,你有什么话说?” 熊午良轻咳一声:“我有一计,可大溃齐军!”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黄歇当即断言:“不可能!” “难道你能设坛作法,让二十万楚军飞回去不成?” “就算二十万楚军真的神兵天降,也未必能打得过齐军!” “曲阳君——你可能对齐军的战斗力,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 “齐军在补给充足的情况下,战力不逊于秦军!远超我楚军!” 此言虽然不中听,但帐中众将还是纷纷点头。 确实是事实。 虽然熊午良总能出人意料,但此时此刻,众将还是不相信他能扭转战局。 芈横用探究的目光,看向熊午良。 早已和熊午良建立亲密战友情的武贲更是出言相劝:“君侯,守是守不住的,还是按黄公子说的放手一搏吧!” 其余众将看着熊午良,也纷纷摇头。 难道曲阳君歼灭三万齐军之后,自以为胜券在握,如今战局突变,结果心态崩了?接受不了事实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熊午良并不分辩,而是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芈横:“王兄,我只要五万军卒,便能大破犯境的齐军!” 此言一出,满帐震惊! 五万楚军,大破十二万齐军? 扯淡! 如果说上一秒,众将心中还有一丝期冀……这一刻,众将都失去了耐心,懒得搭理熊午良了。 吹牛皮也不是这个吹法。 武贲也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小曲阳君真可怜……一定是看着已经到手的胜利破灭,结果失心疯了。 …… 芈横严肃地道:“王弟,不要胡言乱语了。” “军中无戏言!” “还是按照黄歇说的——放手一搏,给齐人重重一击!让天下列国看看,我大楚不是好欺负的!”芈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三分悲壮。 黄歇更是高高扬起头,尽情享受这碾压熊午良的一刻。 见众人都不相信,熊午良思忖片刻,最终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人,我只要一万人!” “一万人,我能大破十二万齐军!” 黄歇蚌埠住了,起身呵斥:“胡扯!你若能用一万楚军打败十二万齐军,我黄歇此后跟你姓!” 熊午良扫了黄歇一眼,满头黑线。 跟我姓? 你个姓黄的,跟着我改姓芈你又不吃亏……老子这可是王族姓氏! 众将纷纷劝慰道:“君侯,我们知道你此刻心里难受……但是此时此刻,却不可任性。” …… 熊午良:“诸位,莫要再劝。” “本君,确实有破敌之策,一万人足矣!” “王兄——不妨给芈良调拨一万人听命,再带着主力大军进攻齐国,也不耽误嘛!” 芈横闻言,暗暗点头——这倒是有道理。 给他一万人,芈横麾下还有十九万人,一样能一竿子捅到齐国腹地。 熊午良若能带着一万人作象征性的抵抗……说不定在战后,也能略微平息楚怀王的愤怒—— 大王您看,我们确实想过要挡住齐军,只是没挡住罢了! 心念及此,芈横缓缓点头:“既然如此,本太子便拨给你一万军卒!” “也不求什么‘大破齐军’,你只要沿途略微抵抗,尽量滞缓齐军进军速度便足够了!” “切不可轻敌——绝不能以区区一万人,与十二万齐军决战!” “王弟,你是王叔的独子,一定要保住性命啊!”芈横殷切叮嘱道。 …… 熊午良心中一暖。 虽然芈横仍然不信自己能克敌制胜,但却表达出了对自己的关心。 熊午良拱手道:“谢过王兄挂念——等芈良的捷报便是!” 黄歇皱着眉毛,突然沉声道:“曲阳君,本公子偏偏不信你能克敌制胜……敢与我赌一局吗?” 今天,黄歇就要借着这必胜的赌局,破灭熊午良逢赌必赢的神话! 听到‘赌’字,熊午良眼前一亮! 我乃当世赌神,你不知道? 好! 熊午良扫了黄歇一眼:“你有多少钱?” 帐中众将为之绝倒……这货,张嘴就是提钱! 黄歇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然后大声道:“本公子没钱……不过你若是赢了,我应你一件事!” “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本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过,若是你输了,便要反过来听从我黄歇一件事——” “你放心,本公子就算赢了,也不会过分难为你的!”黄歇小脸一绷,沉声说道。 熊午良闻言,兴趣大起—— 这个赌局,有意思! …… 142 计破齐军 熊午良笑眯眯地道:“好!你若是输了,就来我封地,任我驱使三年!” 黄歇虽然总憋着劲儿想胜过自己,但是才能还是靠得住的。 要是能拉到封地里干苦力,又是一把好手! 三年? 黄歇眉毛一挑,心道你熊午良倒是好算计,我只承诺输了要依你一件事,结果你这么一说,三年里不一定要依你多少事儿呢…… 不过,自己绝不可能输! 一万楚军,击败十二万齐军?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值得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传奇胜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黄歇小嘴一撇,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若是你赢了,以后我便真心服你!” “若你输了,也要任我驱使三年!” 熊午良哈哈大笑,踱步上前,在众将的众目睽睽之下,与黄歇击掌约定。 众将看着熊午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心中起疑—— 难道,曲阳君是真的有把握?他之前两次对赌,可都把对家坑得挺惨……但是,就算熊午良逢赌必赢,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啊! 一万胜十二万?不可能吧! 熊午良冲着众将拱手作别,随后向芈横讨了兵符,点起一万楚卒,并麾下一千五百芍湖军军士,快马加鞭向南边赶去。 “所有人,只需携带五日粮草,其余累赘一概不要——轻兵简行即可!”芍虎代替熊午良,向一万楚国军卒传达了命令。 芈横等众人听闻这个命令之后,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 这熊午良,这么有把握吗?连随军的干粮都不带,就有十足的信心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击溃齐军? …… 二十万大军想要及时回防很难,但区区一万人的调动,还是很简单的。 一万楚军士卒丢弃了所有辎重,仅随身携带搏杀用的兵器,在路上疾奔。 熊午良下了死命令——一日之内,要强行军百里……几百里路要在五天之内走完,然后准备与齐军接战! 楚军士卒们一边拼命赶路,一边心中忐忑—— 他们都知道,要以一万兵力,和十二万齐军打仗…… 听起来就很离谱对不对! 而且现在又是这个行军法儿……就算五日内赶到齐军面前,大家还能有多少体力?还能和齐军对拼吗? 而熊午良站在青铜轺车上,神态悠闲,手里抱着一卷地图。 召滑抚须笑道:“主君,这赌约,又是必赢的一局!” 他早就想明白,知道熊午良打算用什么方法取胜了。 而芍虎还懵懂不解,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熊午良和召滑。 熊午良微微一笑。 他哪能眼睁睁看着楚国和齐国换家……他的封地【平阿】、【曲阳】可都在淮水两岸! 要是依黄歇的‘换家’战术,那熊午良这两年含(坑)辛(蒙)茹(拐)苦(骗)的建设,岂不要毁于一旦? 况且,熊午良的确有破敌之策! “芍虎,派两个士卒,替我传令给钟华——” “令钟华带兵前去【平阿】县——打开水坝,开闸放水!” 熊午良笑道:“我要水淹齐军!” 淮水因为水量大,每年夏季都会发生涝灾,熊午良曾经命令麾下部曲,在平阿县用水泥修筑堤坝。 在修好了堤坝之后,又在河道中间筑起了一道水坝——用于带动水车旋转、同时蓄水防旱。 如今齐将田轸不知死活,麾下十二万齐军就在淮水下游入海口处…… 以淮水的水量,平日里即便不加干预,也要酿成涝灾……如今平阿县的水坝硬生生挡住了水流,从夏季汛期之前一直蓄水到现在,足足囤了小半年的水流量…… 一旦打开水坝,这得是何等洪水? 莫说是十二万齐军——就算是有一百万齐军,也决然挡不住这等大自然的伟力! …… 两个传令的芍湖军士卒快马加鞭赶回曲阳县的时候……钟华正在带孩子。 “小黑,手腕再抬高一些!”钟华手持一柄练习用的木剑,面色严厉,督促小黑摆好姿势。 小黑在炎炎夏日之下,满头大汗,但仍然稳稳摆好姿势,不敢懈怠。 钟华的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当初熊午良从汹汹难民中救走小黑小白两个孩童,便差人送回曲阳县,直言让钟华为他俩‘找个活计’。 这可把钟华难住了。 十一二岁的孩童,能有什么活计? 总不能送到石二的厂里打童工给府里挣工钱去吧? 索性便将这两人留在府中——小白是个清秀的女孩儿,被姒仪留在身边照顾,时不时还去府里除除草、去后厨帮帮忙…… 而小黑则实在让钟华犯难。思来想去,钟华决定教这小子练剑。 让钟华欣喜的是——这小子虽然天赋一般,却十分刻苦,对于钟华所有堪称苛刻的要求,执行起来都没有二话——单论训练强度,十一岁的小黑已经不逊色于以训练严酷著称的曲阳军军士。 在这样的训练下,小黑进步神速——虽然年纪小,但寻常三个虎背熊腰的曲阳军军士短时间也别想轻易拿下。 钟华有心将这个忠诚又刻苦的小子培养成熊午良身边的贴身卫士,便更加尽心授课。 …… “好,做的不错!”钟华赞叹一声:“现在可以休息了!” 早已力竭的小黑身子一软,手中木剑垂下,差点跌坐在地上。 小白一袭绿衣,扎着两个小辫儿,噔噔蹬从后面跑过来,手里拎着两个装着温水的小壶,乖巧地道:“钟伯伯、大哥……喝水!” 钟华欣慰地接过水壶,仰起头将水一饮而尽,然后扫了一旁眼巴巴的小黑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喝吧。” 得了老师的允许,小黑这才接过小白手里的水壶,同样将水一饮而尽。 钟华不吝赞许道:“黑子,你的剑法进步神速,若能继续坚持,未来纵然成不了一代名家,至少也是一流剑客!” 小黑脸上露出喜色,显然对钟华的认可感到很自豪。 小白也是喜滋滋地蹦跳着,给空荡荡的曲阳君府增添了不少活泼亮丽的气氛。 正当三人说话间,门口一位值守的曲阳军士卒带着那两个传信的芍湖军士卒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通禀道:“钟将军——主君有命令传回来了!” 钟华豁然起身,眼放精光! 143 决战开始! 熊午良麾下一万楚军士卒,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行军速度前进。 耽误的时间越长,齐军对于楚国腹地造成的伤害便越大! 楚军士卒本就是轻装出发——除了仅够五天的粮草和兵器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带。 两天时间,强行军一百四十里,而且基本没有太多士卒掉队……创造了一个当世难以想象的记录。 熊午良对这速度仍不满意,于是下令麾下部队继续减重——楚军士卒将盾牌、夜宿用的营帐也纷纷抛弃,芍湖军则丢下了沉重的甲胄……留下了一百芍湖军看管这些物资,其余大军继续疾速前进。 正常行军至少需要八天的路程,熊午良麾下一万大军仅用了三天!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一边行军,一边整理着斥候们送来的探报—— “齐军休整一日后,已经沿淮水东进!” “齐军已占领沿途的三座城邑,兵锋直指【高平】!” “齐军已经攻占高平!正在大肆抢掠!” …… 熊午良紧皱眉毛——齐军推进的速度,也十分惊人! 九月二十六日傍晚,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楚军,终于遇到了齐军主力。 十二万齐军扎下的营盘漫山遍野,紫色的旌旗迎风招展,齐军士卒训练的声音响彻天际。 远远望去,齐军大营正中处,一面硕大的中军旗帜迎风招展。 芍虎目力极佳,凝神望去,那大旗上隐约一行字:‘大齐上将军轸’。 整座大营守备森严、无边无际,果然一派强军气象。 而反观熊午良麾下士卒,因为连续数日的急行军,一个个满头虚汗,脚步虚浮。尤其在装备上,绝大多数士卒手里只有一把孤零零的剑。 人员也不齐整——路上至少掉队了一千人。 一众楚军士卒并不知道熊午良的计划,此时看着对面严整的齐军大营,一个个腿肚子发软。 “这就是十二万齐军大营?” “我日,这怎么能打得过?” “那个小曲阳君,就是带咱们送死来了!” …… 熊午良并不理会士卒们的动摇,他打眼一望,伸手向附近最高处的山坡上一指—— “传令,就驻扎在此山之上!” …… “什么?楚军竟来得这般快!”田轸看着进帐报信的亲兵,大吃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田轸大步匆匆,走出自己的营帐—— 手搭凉棚,凝神望远。 果然! 在夜幕笼罩之中,远处的山坡上,有影影绰绰的楚军士卒的人影…… “楚军竟有这般神速?”田轸不懂,但大为震撼! 凌豹拱手道:“上将军。楚军来得快,必定人数不多。山上的人影很有可能是楚军的疑兵之计——” “依末将看,不如立刻出击!趁这股楚军立足未稳,消灭他们!” 田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如今夜幕降临,而敌情不明,贸然出击不是取胜之道。 万一被楚国人打了个埋伏,折了人马,反倒得不偿失。 不如等到天明之后,打探清楚这股楚军的情况,再作决议。 也不差这一宿功夫! 心念及此,田轸便发令道:“不可轻举妄动——传令,多派哨探,严防楚人夜袭。” “等明日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凌豹拱手领命。 这一夜,田轸睡得很不踏实。 在他的计算之中——符离塞附近的楚国大军,至少也要二十日的时间,才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如今楚国人来得快,让田轸有一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 齐军大营之中,也对这股突然出现的楚军心生疑虑,各种离奇的猜测和谣言在大营中悄悄传递——齐军士卒们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好在一夜时间过得很快,天空泛出鱼肚白,田轸急急忙忙披挂好甲胄,走出了营帐,向对面山上望去—— 田轸揉了揉眼睛,先是惊讶,然后哈哈狂笑! “甚么楚军,分明是乌合之众!” 来的人数倒也是不少,估计能有将近一万人。 但是,区区一万人,又怎能挡住十二万齐军? 好比0/23/0的卤蛋,孤身进入野区,挑衅20/0/3的兰陵王…… 这踏马就是来送人头的! 田轸大笑几声之后,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笑容更加灿烂。 对面这股楚军,并没有扎营在面前的道路上,而是让开了道路,驻扎在一旁的山上。 这架势,真让田轸看不懂! 这山坡只不过是一片荒秃秃的孤山,连个山泉都没有——就算田轸不进攻,只要围住此山,山上的上万楚人便会断绝水源。 对面的楚将咋想的? 脑袋被驴踢了? 田轸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看不清山上的旗帜字样。他捅了捅身边的凌豹:“对面的楚将叫什么名字?” 凌豹常年在水上操船,目力不错。他凝神分辨了许久,然后一字一句读出来—— “楚……曲阳君良?”凌豹喃喃道。 田轸如遭雷击! “你没有看错??” 这个名字,他绝不陌生! 一年前,此人在【羽山】不讲武德,公然虐杀齐国中大夫田与。 前不久,就是这曲阳君芈良再次不讲武德,穿插奇袭,夺下符离塞,害得三万齐军将士血洒他乡…… 如今又遇到了! 田轸眯起眼睛,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杀意——既然撞到本帅的面前,那就算你倒霉了! 今日,定然要剁下此人的头颅,祭奠姜羽及其麾下战死的三万齐国英魂! 哼! 芈良,你来得倒是很快,出乎了本帅的意料……但本帅麾下有大军十二万,你拿什么和我打? 田轸仰天大笑:“出营,列阵!” “晓谕三军——山上的乃是楚国的曲阳君,砍下他的脑袋,赏金一千!” 要是山上的熊午良知道田轸的悬赏,肯定会嗤之以鼻——焯,一千金就想买劳资命?也太看不起我了! 熊午良看不上一千金,但对于底层的齐军士卒来说,一千金绝对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 田轸的命令一下,齐军士卒一个个眼冒绿光,士气大振。恨不得立刻便冲上去割了熊午良那厮的脑袋回来领赏。 十二万齐军出营列阵,在河滩上摆开了十二个巨大的方阵。只见旌旗飞舞、战车成列、锣鼓阵阵、盔明甲亮,端得是气势不凡。 田轸大手一挥,言简意赅:“击鼓,约战!” 144 水来! ‘咚、咚、咚’! 齐军的战鼓开始隆隆敲响,十二万齐军严阵以待,等着山上楚军的回应。 这是战国时期典型的会战程序——两军交战之前,以鼓响为约定,鼓声响起即为约战。 田轸站在中军大旗之下,目光冷冽。 熊午良,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面就攮死那厮便是! 山上却丝毫没有动静,楚军营地里一片静悄悄——一万楚军并没有对齐军的约战有所回应。 田轸哈哈大笑,并不意外—— “熊午良被俺们大军的气势吓傻了!” “说不定正尿裤子呢!” 众齐军部将哄堂大笑,纷纷喜笑颜开,言谈间对楚人的轻蔑和嘲弄毫不掩饰。 田轸满意地一笑,大手一挥:“再敲一遍鼓!” ‘咚,咚,咚……’齐军士气大振,鼓手更加卖力地抡起膀子,敲出了密密麻麻的鼓点。 …… 山上,楚军士卒们探头探脑,脸上满是惊惶。 底下的齐军足有十二万之众,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万人——而且兵械不全,像是盾牌之类的沉重家伙都为了赶路的速度丢在了半路上。 “苦也,苦也!”有楚军士卒腿肚子发颤,声音发抖。 “只要齐军发动冲锋,我们肯定挡不住……连半个时辰都挡不住!” “曲阳君这次可把弟兄们害苦咯!” 熊午良目光扫向骚动的楚军士卒们,微微一笑。 他看向一旁捧着地图的召滑,召滑抬起头,沉声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熊午良点点头,站起身大声道:“二三子不要惊惶,本君自有破敌之计!” “且稍待片刻,等本君的号令一出,便奋勇杀敌便是!” …… 齐军第二遍战鼓敲完,楚人还是没有迎战的意思。 田轸皱起了眉毛。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是何道理? 田轸冷笑道:“楚人毫无动静……难道是被吓晕了?” 众将哄笑起来。 田轸也嗬嗬笑了,冷声道:“再敲一遍鼓,给楚国人最后一个堂堂正正战死的机会!” 齐军第三次敲响战鼓…… 等到这一轮鼓声停止,敲鼓的鼓手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齐军士卒们则骚动起来,对楚军的置之不理很是不满。 田轸噌一下拔出腰间的短剑,向着山上遥遥一指—— “我军已经擂鼓三轮!大齐国已经仁至义尽!” “杀!杀光楚人!为姜羽将军报仇!” 齐军大旗摇动,十二个齐军方阵气势如虹,齐国引以为傲的战车方阵缓缓迈开了前进的脚步,后面跟着严阵以待的齐军步卒。 莱州水师往返了好几趟,早就将齐军士卒们丢弃在海岸边的战车、营帐、旗鼓通通运了过来。 如今的十二万齐国大军,乃是满配的正宗齐军! “杀!杀!杀!”齐军士卒大步向前。 最前面的是战车,然后是剑盾手,手持长戈大戟的齐军则将紫色的齐军旗帜高高挑起,稳稳向山上挺进。 飞沙走石,烟尘大起!十二万齐军每三步一喊杀,如同滚滚的雷声一般在群山间回荡。 “阵斩熊午良,赏千金!”田轸挥舞着手中的剑,大声呼喊。 …… 楚军士卒们勉强稳住了阵脚。 焯,死就死了吧! 人家曲阳君都没跑,咱们小兵怕什么! 一千五百芍湖军顶在最前面,一万楚军则列阵在芍湖军身后…… 熊午良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沉声道:“就快了!” “不要慌,等本君的号令!”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地已经开始微微地震颤。 顺着淮水的方向,遥遥向西边上游处望去……大片的飞鸟从林中惊起。 似乎有沉雄的山呼海啸声,由远而进袭来! 熊午良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手搭凉棚向西望去,似乎在期待什么。 山下,冲锋的齐军士卒已经前进到了距离楚军营帐仅剩二百步的距离……齐军士卒们已经略微弯下腰,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 这个姿势的含义是——等待迎接楚军的箭袭,并且预备发动全力冲锋。 但就在此时,他们却纷纷不约而同地挺住了脚步。 齐军士卒面面相觑,似乎在互相确认着什么。 “你听到了吗?” “什么声音?” “好像……西边的大地在颤抖!” 田轸皱着眉毛,并没有斥责麾下军士停止向前挺进的脚步—— 这位齐国上将军挺直了身子,鼻头微微翕动。 好浓烈的水汽! 田轸突然脸色大变!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快!向两侧疏散!离开河谷浅滩!”田轸大声呼喊道。 已经太晚了! 巨大的浪潮从林中冲出,不少粗如怀抱的大树,也扛不住这般雄浑的力量,纷纷歪向一侧。 定睛一看,那浪涛足有十余丈高! 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向河谷浅滩处结阵的齐军! “离开浅滩!离开浅滩!”田轸还在绝望地呼喊。 齐军士卒们大为震怖,看着涌来的潮水,一个个面如土色。 浪潮无情地拍了下来,齐军方阵大溃,引以为傲的强悍的战车被冲得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下来。 士卒们更是毫无还手之力,被滚滚浪潮卷着冲向远方。 漫山遍野,尽是齐军士卒的哀嚎之声! 山上的楚军将士们瞪大了双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震撼得合不上嘴。 眼见浪潮从山腰处涌过,熊午良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山足够高。” 说实话,这般汹涌的水势,也超出了熊午良的预料。 下游的几个楚国的县城,这次怕是要遭灾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 如果放任齐军继续挺进,他们对楚国平民造成的伤害将比这洪水大得多。 最大的浪头已经涌过去了,楚军面前的水势略微减缓……原本宽阔的河谷,如今已经成了一片水泽…… 齐军的旗帜、营帐、营地里用剩下的木柴等物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水面上,淹死、呛死、践踏而死的齐军士卒的尸体随着水波缓缓摇曳…… 熊午良挠了挠头……本来还想着借着水势掩杀,扩大战果,结果现在一万楚卒还下不去山了。 恰在此时,只见上游方向,大片的船队顺流而下。 远远望去,船上插着的似乎是楚军旗帜。 芍虎定睛一看,喜上眉梢:“是曲阳军!” 芍虎人生中第一次,看着曲阳军的旗帜是这么顺眼! 船队靠向山坡,钟华从为首的舢板上一跃而下:“拜见主君!末将幸不辱命!” 熊午良大笑起来—— 145 高平大捷 “传令!登船!追击齐军!”熊午良意气风发,大手一挥。 楚军士卒一扫先前腿软的情况,一个个争先登船,喜气洋洋。 捞战功的顺风仗谁不乐意打? “曲阳君果然雄才大略!” “小小田轸,也配与咱们曲阳君较量?” “我就知道,这一仗必然又是大胜!我从未怀疑过小君侯的实力!” …… 钟华喜滋滋地将熊午良等人引上了自己作为‘旗舰’的那条舢板,请众人落座。 曲阳县没有什么正经的‘水师’,一千五百曲阳军士卒尽是驾着这样的小舢板而来,一条舢板顶多承载几十人罢了。 好在吨位不够,数量来凑。 几百条舢板靠岸,一万楚军士卒连同一千五百芍湖军,尽数登上了舢板,顺水而下追杀齐军。 楚军士卒们坐在舢板上,一路欢声笑语。 河面上漂浮的齐军士卒有的还没咽气儿,楚军将士们也不客气,上去便补一剑,让那些齐人死个痛快。 很快,水面便被染红了。 楚军将士们对这些齐人毫无怜悯之心——他们眼睁睁见过姜羽麾下的三万齐军是如何在楚国的土地上大肆屠杀,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又岂会手软? …… 田轸此刻狼狈不已。 为了减轻重量,他身上那件名贵的、镶嵌着东海珍珠的甲胄和斗篷已经不知丢在了何处。 在四五个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田轸在浪潮中捡了一命,他现在爬上了一截浮在水面上的枯木,顺水漂流而下。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受了伤。 一截断裂的松木像是匕首一般,插在田轸的小腿上,鲜血已经将田轸身上淡紫色的贴身衣物染成了深紫色。 田轸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将那截松木从小腿上拔出。 并没有想象中喷溅而出的鲜血——伤口已经在河水中泡得泛白,能流的血早就流光了。 田轸的腿已经毫无知觉。 枯木上的田轸向四周望去,放眼所及尽是一片汪洋,摸了摸口袋,却摸不出半点儿粮食。 田轸仰天长叹—— 堂堂的大齐国贵胄公子,正儿八经的王族上将军,什么时候吃过这般苦楚? 该死的楚国!该死的熊午良! 沿途,也有漂浮在水面上尚存一口气的齐军士卒,他们看着飘来的枯木和上面的田轸,挣扎着扭动着想要靠上来。 “上将军,救我!” “上将军……” 田轸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看这般惨状,自己麾下的十二万齐军已经在大水中损失殆尽了——纵然有幸运儿能侥幸捡得一条生路,也断然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此番伐楚之战,前前后后在田轸手里折了十五万齐军! 纵然齐国殷富,家底厚实……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的一场大败了! 田轸绝望地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竭力不去想象回到齐国之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惩处。 这仗,输得太冤枉了! 明明已经奇兵登陆,形成大胜之势!熊午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凭空召唤来这一股洪水? 现在按理来说也不是汛期啊! 田轸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熊午良会巫术不成? 身后,远远传来了楚军兴奋的呐喊声。 田轸回过头,遥遥望去。 只见大大小小的舢板,在水面上涌动,楚军士卒们打着黄底红字的楚军旗帜,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冲着每一个漂浮的齐军躯体都补上一剑。 田轸低下头,看了一眼腿上的伤口。 伤口处一片惨白,毫无血色……田轸心里很清楚,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不出两天,伤口便会发脓。 田轸长叹一口气,冲着齐国的方向遥遥一拜:“大王,臣无能……” 随后,田轸正襟危坐,抽出腰间那柄名贵的古剑,搭上了脖颈,片刻之后,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田轸的脖子上。 田轸最后苦笑一下,从枯木上翻滚而下,任由身体沉向水中…… 他的目光极力寻找,终于在水面即将没过头顶的时候,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一座略大一些的舢板上,插着一面硕大的旗帜——‘曲阳君良’四个字赫然在目。 旗帜下,熊午良很没有形象地盘腿而坐,正在大吃大嚼着什么东西…… 原来,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 熊午良麾下大军一路掩杀,从交战的【高平】一路挺进,一昼夜间顺流而下三百余里,沿途被追上的齐军被尽数消灭。 也有齐军士卒试图反抗,可惜落汤只因一般的齐军面对舢板上好整以暇的楚军将士,毫无反抗的余地。 两日之后,洪水开始褪去——这是上游平阿县的县令湖聪,重新关上了水坝的阀门。 一万楚军和熊午良的三千部曲兴高采烈,丢弃了那些不值钱的舢板,返身沿着已经不再汹涌的淮水河谷一路向上游撤兵。 沿途收集战利品、收敛齐军的尸首,并加以清点。 受灾的楚民数量不多——并不是因为洪水的杀伤力不够,而是因为当初残暴的齐国人已经先洪水一步,对这些楚国村镇大肆屠戮过了。 “所有楚人听着——尽可以带着妻儿老小,前往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定居!” “本君会保证让尔等安居乐业!”熊午良一路如是宣传。 十月二日,熊午良麾下一万三千人马走走停停,一路打扫战场,又回到了之前水淹齐军的【高平】。 召滑捧着一卷字迹密密麻麻的纸,来到熊午良面前。 脸上的兴奋毫不掩饰! “高平一战,水淹齐军。待沿途掩杀之后,共收敛齐军尸首十万有余……”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犯的齐军共有十二万人,清点的尸首足有十余万。 估计未曾被找到的尸首,应当最少也有一万多具。 其余的,应当也有部分齐军士卒侥幸逃得一条生路,隐藏在山林之中,躲过了楚军的拉网式搜查。 不过,也不足为患了。 这些缺衣少食的‘幸运儿’,绝大多数都将被莽莽山林吞没。 只有极少数人能活下来,最终成为当初‘芍湖盗’那样的山匪。 总之,不足为患。 召滑:“此役,缴获齐军战车八百余乘!剑戟盾牌十万余套、甲胄近千具……营帐、旌旗、军鼓等物不计其数!” “此大捷也!” 熊午良哈哈大笑:“将战利品通通运回曲阳县!” “召滑,代本君修战报一封,分别送去郢都和太子横!” …… 146 那惊艳绝伦的一记耳光…… 芈良公子麾下领着的一万军卒休整几日之后,熊午良令他们自行返回符离塞,回到芈横的带领下。 而熊午良及麾下的曲阳军、芍湖军,却没有一起北上继续作战。 如果能攻入齐国的本土,一定能掠夺回来不少好东西……但熊午良却不想去了。 这次消灭十二万齐军,熊午良缴获了不少好东西,战利品已经足够了。 如果再北上齐国,就算掠夺回来更多的战利品,也怕贪多嚼不烂——反而白白引得其他封君贵族们妒忌红眼。 熊午良一声令下:“三千部曲原地驻扎,继续清剿残余的齐军!” 这次垂沙之战,基本已经落下了帷幕——以秦、楚的完胜而告终。 熊午良扭转了历史! 熊午良麾下亲兵也有所损伤,芍湖军前前后后伤亡逾二百人,至于曲阳军则几乎没有伤亡。 当然,获得的回报则更为丰厚! 单是从齐军手里缴获的足够武装十多万军卒的军械,便极其诱人了。要知道,像宋国这样的小国,举国都凑不出十万人马来。 这些军械虽然价值高昂,但熊午良也没想好应当如何利用——卖给姒惊?可是齐国这次大败之后,琅琊在短时间内应该不用再打仗了,想必卖不出去。 偷偷摸摸走私给其他国家? 也不行,走私铁器可是重罪。 如今楚国朝堂上,昭雎一家独大,熊午良可不想让那个老东西有借口收拾自己。 也罢,先在库房里存着吧,早晚有用得上的时候。 …… 战报传到芈横手里的时候,芈横的大军刚刚和宋军合兵一处,尚未踏上齐国的疆土。 “禀报太子殿下——这是曲阳君的战报!”传信的斥候双手呈上一截竹筒。 这么快? 曲阳君才走了没多久,这就传回来战报了? 看来,熊午良并没有听从自己‘避其锋芒’的劝告。 芈横叹了口气。 战报里的内容,不用猜也知道—— 必然是熊午良发现一万人不可能打得过齐军十二万人,于是写信来求援。 芈横接过斥候手中的竹筒,双手用力,撬开泥封,将里面的一卷纸倒了出来。 黄歇在一旁沉声道:“太子殿下——三军马上要踏入齐国疆土,正是关键的时候。” “就算曲阳君那边打了大败仗,也不可声张——免得挫了三军的锐气。” 黄歇心里很清楚,自己与熊午良的赌局,已经赢定了。 黄歇早已料定熊午良会败,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败得这么快! 这才几天啊? 就算是一万只猪,也抓不了这么快吧? 可惜……一万楚军将士,死得毫无价值。 他们没有倒在荣耀的战场上,而是死于曲阳君熊午良的偏执和疯狂。 心念及此,黄歇叹了一口气。 芈横已经打开了那张写满密密麻麻楚文的军报,片刻之后,芈横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黄歇心中一紧—— 难道熊午良败得特别惨? 虽然黄歇和熊午良有赌约,但此时齐国大敌当前,黄歇还是希望熊午良能坚挺一点,哪怕多扛一会儿呢! 可是……看太子芈横现在这么大反应,那双拿着军报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黄歇忍不住了,出言抱怨道:“早就劝曲阳君不要轻敌、不要轻敌!他偏不听劝告!” “如今果然自食恶果……只是可惜了一万楚军将士!” “太子殿下,当初您就不该允诺他一万军卒——想想也是,一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十二万人?更何况对面可是装备精良的齐国军队!” “当初黄某就再三劝阻,只可惜,曲阳君太过执拗了……” “希望人没事。” …… 芈横抬起头,看向黄歇。 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歇见状,心里一沉。 难道是曲阳君熊午良死了? 虽然黄歇一直和熊午良明里暗里不对付,但也只不过是黄歇少年心性作祟——总想胜过熊午良一头,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可若熊午良真死了,黄歇心里也会很不是滋味。 眼下看芈横的表情,想必熊午良已经凶多吉少! 可惜……熊午良,分明是正在冉冉升起的少年奇才、必将在楚国政坛上留下厚重一笔的新星,偏偏此时死于非命——黄歇的心中,也泛起了伤悲。 黄歇深吸一口气,扶住芈横摇摇欲坠的身体,深情地道:“殿下节哀,你还有我!” “曲阳君熊午良,与乃父熊威相继殉国,必将成为我大楚的一段传奇……纵千百年之后,后人也会传唱曲阳君一脉的武勇!” “我军马上要踏入齐国疆土,今日午良公子之仇,定当百倍报之!” “太子殿下身为三军主帅,一定要稳住心神呐!” …… 太子芈横终于稳住了身形,没来得及搭理黄歇,而是瞪大眼睛看向那个传信的军卒:“军报所言,尽数为真?” 那士卒躬身道:“殿下说笑了——此乃军报,岂敢作假?” 芈横闻言,呆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之后,仰起头,疯狂地大笑! 黄歇见状吓傻了! 他知道,芈横和芈良兄弟二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一向感情深厚。 难道是太子殿下见了曲阳君的噩耗,心中承受不住,失心疯了? 黄歇心中大急! 握草,这边儿正打仗呢,你是三军统帅诶!你疯了接下来的仗可怎么打!? 心念及此,黄歇一咬牙,一跺脚! “太子殿下!臣冒犯了!” 说罢,黄歇扬起白白嫩嫩的小手,抡圆了膀子,冲着芈横脸上就是狠狠一记耳光! ‘啪!’ 清脆响亮。 余音悠长! 芈横脸上浮出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巴掌印,看上去滑稽极了……不过医疗效果似乎极好,芈横不疯笑了! 芈横捂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黄歇。 握草,你敢打我? 黄歇一撩衣摆,扑通一身跪在地上,咬着牙说道:“臣冒犯了——殿下请节哀啊!如今大军征战在即,当以国事为重!” 芈横蚌埠住了——节哀?节什么哀? 不过,芈横此时心情极好,也并没有计较黄歇那一记势大力沉、惊天地泣鬼神的耳刮子。 “拿去,自己看!”芈横将手中的军报,递向黄歇…… ———— (衣见:歪歪歪?听得见吗?感谢大家的厚爱,有人说要给衣见打赏礼物,我真的很感激……话说回来,这几年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尤其我的很多读者都还是学生,就不要花钱打赏啦!书是免费的,衣见能有你们的追读、催更、评论和支持就足够了,谢谢你们,给了我莫大的动力!今天继续加更) 147 天下震惊 黄歇接过军报,抱着最沉痛的心情,定睛望去—— 什……什么!? 军报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曲阳君熊午良,以一万楚卒,强行军三日,与十二万齐军接战!水淹齐军、追亡逐北,斩首齐军十余万!齐国上将军田轸伏诛!其尸首已经找到! 黄歇像芈横一样,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跌坐在地。 也同样问向传信的士卒:“这军报可否真切?” 那士卒憋着笑,沉声道:“回黄公子——此乃军报,谁敢作假?” “高平大捷,千真万确!” 黄歇愣怔片刻之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虽然他不知道,熊午良具体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无所谓!赢了就好! 以一万楚卒,斩首十余万齐军! 此等大捷,必当震惊天下!载入史册!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了过来,黄歇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黄歇惊愕地抬起头,看见芈横手都打红了。 太子殿下报复心太强了! 芈横笑道:“黄歇,你之前说熊午良不可能击败齐军,如今又有何话说?” 黄歇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臣,心服口服。” 这一次,黄歇是真的服气了。 如果说之前熊午良每每料事如神的猜测都有运气成分的话,那这次阵斩齐军十余万的赫赫战绩,无论如何都做不得假。 至少,黄歇自问是绝对做不到的。 芈横笑道:“那你与曲阳君的赌约……” 黄歇:“自然是曲阳君赢了!” 虽然黄歇输了赌约,按照约定,要去给熊午良做牛做马……但是此时此刻,黄歇的心情却极好! 后方已经无忧!而面前的齐国,则一马平川,如同一块儿诱人的肥肉…… 可想而知,这次历时数月的大战,最终必将以楚国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试问此战之后,谁还敢轻视楚国? 黄歇输得坦坦荡荡,输得心服口服!如果大楚能够一直取得这样的胜利,那黄歇宁愿一直输下去。 芈横大笑两声,唤来楚军众将,将军报当众读了一遍,也不管那些楚将们一个个兴奋得发癫,只是大手一挥—— “此番大胜,要立刻晓谕全军!鼓舞大军士气!” “传令——进军齐国!反攻!反攻!” 三军将士皆士气大振,齐刷刷大吼万岁。 原本,他们是带着一股两败俱伤的悲壮心情,不得不抛下在田轸齐军死亡威胁下的家乡父老们,去进攻齐国。 如今,曲阳君芈良已经在后方取得了酣畅淋漓的大胜! 三军将士,再无后顾之忧。 接下来的伐齐之战,便是彻头彻尾地享受胜利,尽情地收获战利品的时候了! …… 高平之战的消息传到了秦国。 楚曲阳君芈良,于高平大破齐军,以区区一万楚军斩首齐军十余万,齐上将军田轸伏诛…… 白起震惊——一万打十二万?斩首十余万? 世上竟有如此堪称离奇的战绩! 和这样的赫赫武功比起来,白起在宜阳干死的那几万韩魏联军又算得了什么? 熊午良,熊午良……白起心中涌上浓浓的预感——此人必定是他一生的对手! 咸阳王宫。 宣太后和魏冉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也敲响了警钟—— 曲阳君,熊午良。 此人若不除去,大秦休想称霸天下! 秦王嬴稷则面目狰狞,捶胸顿足! 曾经,有一个天纵的奇才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熊午良!寡人一定要得到熊午良!”嬴稷双眼赤红:“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让他来到秦国!” “就算寡人得不到他的心,也要绑来他的肉体!” 秦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派去楚国曲阳县那么多秦国密探,却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按理来说,那些秦国密探,一个个身手高强,即便是万军丛中,也能渗透而入。 一个小小的曲阳县,竟成了龙潭虎穴不成? “嬴卓,你怎么看?”嬴稷差人唤来妹妹嬴卓,与嬴卓低声细细商议,想尽办法要如何将熊午良绑来秦国…… …… 遥远的燕国,蓟城。 燕昭王精神大振,立刻唤来了自己麾下的心腹大臣们。 “乐卿,你怎么看?”燕昭王姬职看向了乐毅。 乐毅手里捧着高平之战的战报,瞳孔紧缩,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曲阳君芈良……此人的用兵之道,臣不及也!” 燕昭王一怔:“乐将军磐磐大才,竟也对此人如此推崇?” 乐毅赞叹道:“田轸从水路袭击楚国后方,已经是绝顶的妙计——没想到,这芈良略施手段,引来大水漫灌……” “如此精妙地利用天时地利的战法,臣实在是闻所未闻!” “好在燕国与楚国并不接壤,否则楚国有如此善于用兵的大将,我燕国就要睡不着觉了!” 燕昭王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看来,乐毅虽然此时声名不显于诸侯,但已经算得上世间一流的名将了。 没想到,乐毅对芈良的评价如此之高! 燕昭王将芈良的名字记在心底,然后看向乐毅:“且不提那个楚国的曲阳君——如今齐国元气大伤,正是我们燕国的大好时机!” “燕国的复仇大计,是时候开始了!” …… “大捷!前线大捷!!”背插羽翎的楚军骑手怀里抱着战报,一路疾驰向郢都方向。 路边的楚国平民纷纷抬起头。 “大捷?” “大捷了!打败齐国人了!?” 老农们拄着农具,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虽然还不知前线战况究竟如何,但他们已经放下了心。 至少,现在不用担心齐国人会一路打到自己家门口了! 齐国汹汹来犯,楚国朝野正一片恐慌。如今捷报传来,信使所过之处,楚民全都放下了吊在半空中的心,自发地欢呼起来。 信使高举令牌,一路疾驰到郢都,径直奔向政事殿,扑通一下跪在楚怀王面前,呈上手中的军报—— “大王,高平大捷!曲阳君大破齐军,杀敌十余万!” 满殿震惊,群臣哄嗡一声。 楚怀王精神大振! “什么?再说一遍!”楚怀王难以置信,居然唰地一下站起了肥胖的身躯。 信使大声说道:“曲阳君率一部偏师,于高平大破齐军,斩敌十余万!太子殿下正亲率楚军主力,反攻齐国!” 群臣震惊! …… 148 快乐楚怀王 楚王愣怔片刻之后,哈哈大笑! “小小齐国,也敢犯我大楚疆土——今果然为寡人所破!”楚怀王笑得张牙舞爪。 众臣齐齐撇嘴。 当初齐国打过来的时候,咱家大王愁得头发都秃了,当时就想和秦国毁约,赶紧去抱齐魏韩的大腿。 往事还历历在目呢。 如今打胜了,你倒是硬气起来了! 话再说回来,仗打胜了是人家前线将士们的功劳,哪轮得到你来说什么‘为寡人所破’…… 臭不要脸! 虽然心里腹诽,但是群臣却不能说破,只能纷纷大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楚怀王精神焕发,看向那传信的使者:“来人呐,重赏信使!赏百金!” “说说看,这仗是怎么打的?” 使者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从子兰被撵下帅位开始说起,提起曲阳君熊午良轻兵五千,奇袭符离塞。 群臣纷纷屏住呼吸…… 然后是大军合围,歼灭姜羽三万齐军。 有大臣绷不住,大声喊道:“打得好!打出了我大楚的国威!” “大王万岁!大楚万岁!” 使者顿了顿,等到群臣庆贺完毕之后,再说到齐国上将军田轸出奇谋,借助水师登陆淮水…… 众臣哄嗡一声。 他们刚才还在疑惑——高平明明是楚国腹地,熊午良怎么会在高平和齐军交战? 原来如此! 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战役的结果,但楚国群臣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二十万楚军回救不及,这仗要怎么打? 信使难以抑制地提高了声音—— “……符离塞众将面面相觑,黄歇公子提出了放弃回援、进攻齐国本土的想法……”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这黄歇,竟然提出这般建议!”有大臣愤怒不已:“若放弃回援,岂不是将郢都丢给了齐国军队?” “其心可诛!” “臣等为国身死不要紧……咱们大王可还在郢都呢!” …… 也有理中客大臣冷静分析:“其实回来也不一定打得过……” “放弃回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 信使再次提高声音,盖过了群臣的争吵声:“当其时,曲阳君起身请令——承诺以一万楚卒回防,坚称可以消灭齐国十二万大军!” 楚王瞪大了双眼:“说说看——他是怎么做到的?” 信使挺起胸膛,显然对那个熊午良十分推崇。 随后,信使将熊午良如何掘坝放水、水淹齐军,然后趁势乘船掩杀……细细道来。 其中跌宕起伏,引得殿内群臣,包括楚怀王在内,时不时出声惊呼。 等到最后,使者将整个‘高平之战’讲述完之后,群臣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曲阳君,熊午良!熊威的儿子! 奇袭符离塞,助大军围歼齐军三万,已经是功勋卓著! 随后,又是震惊天下的以一万楚卒,大破齐军十二万! 无论这其中有多少巧合、有多少侥幸成分……十余万齐军的尸首,终归不能掩盖! 朝堂上虽然尽是昭雎一党,但此刻他们也不得不真心赞赏道:“曲阳君有大功也!” “不逊于乃父!” “……” 楚怀王大悦,大声道:“曾经你们都说,熊午良乃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到底是寡人——将那孩子留在宫中、令其在寡人身边听政,悉心教导。” “如今熊午良立下如此赫赫功勋,实乃寡人教导有方!” 众臣齐声声附和道:“啊对对对!” “大王说得对!” 楚怀王喜悦之下,大声道:“曲阳君为国立下如此功勋,寡人一定要予以重赏!” “寡人有意,晋封曲阳君为侯爵!” “众卿以为如何啊?” 此言一出,群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侯爵? 楚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侯爵了! 侯爵是什么概念?某种意义上,侯爵已经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国君了! 在几十年前,韩国、魏国的国君,也不过就是‘侯爵’罢了。 楚怀王如果授予熊午良侯爵之位,那后者便不是什么‘潜力新人’了,而是响当当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大楚重臣! 满殿楚臣,几乎全是昭雎一党,谁能愿意熊午良这个‘旧屈原一党’突然如日中天? 立刻便有人出言反对:“大王,请收回成命!” “无论如何,此等封赏过于厚重了!” “若封曲阳君为曲阳侯,无异于默认芈良公子独立建国……此乃自削国力之举!” “请大王三思啊!” 又有人站出来道:“启禀大王——纵然芈良公子立下奇功,大不了就赏赐些许钱帛、或者给他增加封地、增加食邑便是……何至于贸然晋封为侯?” 楚怀王本来耳根子就软,此时见群臣纷纷反对,不禁挠了挠头。 一时间,也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鲁莽。 正当楚怀王欲要收回成命的时候,昭雎突然站出身来,冲着楚怀王深深一躬:“大王英明!老臣竭死拥护大王之命!”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众臣全都安静下来,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昭雎。楚怀王也大出意料,满脸懵逼。 不是说昭雎和熊午良势同水火吗? 那熊午良,将昭雎的家传之宝——青铜轺车霸占为己有。 这昭雎,怎能帮着熊午良说话? 这不合常理啊! 昭雎似乎没有注意到群臣的不解,只是自顾自地对楚王道:“启禀大王——” “曲阳君以一万楚卒大破十二万齐军,此等彪悍战绩,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若不是曲阳君立下奇功,只怕郢都都要沦陷于齐将田轸之手——届时城破人亡、王族受辱……幸赖曲阳君扭转乾坤,才阻止这一切发生!” “如此大功,再怎么封赏也不过分!” “依老臣看,大王的封赏恰到好处——不但奖赏了曲阳君的大功,而且彰显了大王的赏罚分明,此后也必当激励我大楚臣民拼死效力、为国立功!” 昭雎顿了顿,放缓了声音:“老臣虽与曲阳君私下里有些嫌隙,但此乃公事,岂能与私仇混为一谈?” “臣拥护大王的主张——册封曲阳君为曲阳侯!” 昭雎的话说完了,但殿内却陷入漫长的安静之中。 谁不知道,老令尹睚眦必报……今天这是怎么了? …… 149 挑拨离间 楚怀王也懵了! 这昭雎,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难道寡人一时嘴快,居然无意间做出了明君之举? 昭雎扫了一眼满殿群臣,有意无意地轻咳一声。 群臣如梦方醒,立刻转变口风,纷纷附议:“令尹大人说得对啊!” “赏罚分明,真乃明君也!” “请封曲阳君为侯爵!” …… 虽然他们不知道昭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不用细细揣摩了……跟着老昭雎的口风走便是。 以他们对老昭雎的了解,此刻昭雎必然憋着阴招儿。 楚怀王见群臣纷纷表示同意,且众臣纷纷表达对楚怀王‘赏罚分明’的赞誉……甚至不少臣子厚着脸皮,称楚怀王之英明盖过尧舜…… 楚王芈槐放下心来,容光焕发! “既然众臣同意,那此事便暂且定下——” “等到大军班师之际,寡人便册封芈良为侯!” 群臣一齐躬身:“大王英明……” 又过了一会儿,朝会结束。群臣向楚王拱手作别,三三两两地退出朝堂。 一边走,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想必是在暗中讨论今天昭雎的反常之举。 楚怀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将肥胖的身躯从王座上拔出来,伸了个懒腰,在心中寻思一会儿要去哪个美人的宫中…… 突然一低头,发现昭雎还站在原地。 楚怀王‘咦’了一声,冲着昭雎道:“老令尹呐,别人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昭雎满脸正色,花白的脑袋微微颤抖:“臣有一言,欲私下里与大王分说!” …… 昭雎心里很清楚—— 熊午良,乃是楚怀王的亲侄子,熊午良的亲爹熊威曾经鼎立支持芈槐登上王位……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熊午良与楚王的关系可想而知。 楚怀王毫不保留的宠信、太子芈横毫无保留的宠信……熊午良,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眼看着熊午良再立功勋,昭雎心里急啊! 熊午良有大王的宠信,本来就难缠……如今又屡屡立功,只会让楚王越来越重用他。 再想扳倒,太难了! 昭雎心里突发奇想——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捧杀! 你熊午良不是和楚王父子关系好吗?那我就离间你们! 受封侯爵?以后熊午良在名义上就有独自封邦建国的权力了……就算现在楚怀王心中不觉得有什么,但长此以往,哪个大王能不猜忌? 若昭雎方才与群臣一起,力阻楚王……当然会打消楚王为熊午良封侯的冲动。 但这样一来,楚王对熊午良心存歉疚,定然会更加信重后者。 昭雎不但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让熊午良往上窜得更快一些! 争取让熊午良尽快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自己再时不时在楚王耳边煽风点火……不消多久,就会打破楚王对熊午良无条件的信任! 到时候,就是熊午良失势之时! 届时昭雎再用些手段、栽赃陷害一番……说不定能让熊午良付出生命的代价! …… 楚怀王不知昭雎用心险恶,此时见昭雎神神秘秘的,不由得兴趣大起。 “老令尹,你要说什么?” 昭雎一脸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臣……臣不敢说!” 楚王更好奇了! 焯! 说话说一半,最烦人了。 “但说无妨!寡人许你无罪!”楚怀王大手一挥:“难道,是有人背地里中伤寡人?” 昭雎叹了口气,似乎想通了什么:“大王,就当老臣没说过方才的话……老臣告退了……” 楚怀王急了。 心中的好奇心,急剧膨胀! 楚怀王猛地一拍面前的长案:“不许走!” “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是寡人的命令!” 昭雎演技高超,面露难色:“只是……此言有离间之嫌……” 楚怀王沉声道:“老令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需挂虑!” “你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寡人自会分辨!” 昭雎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老臣便斗胆一言——” “大王,你难道忘了军中兵变之事不成?” 楚怀王一怔。 昭雎沉声道:“老臣已差人打探清楚——这兵变,乃是曲阳君……不,曲阳侯暗中怂恿!” 楚怀王挠了挠头:“此事寡人亦知……那又如何?” “子兰频出乱命,导致大军接连溃败。” “虽然兵变之事确实不妥,但是兵变之后,三军将士用命,取得了大胜!” “寡人已经决定——不惩处涉及兵变的三军将领!” 昭雎连连点头:“大王之所为,是明君所为也!” “三军将领虽然兵变,却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以谅解!可喜可贺!” 楚怀王疑惑道:“老令尹,你究竟想说什么?” 昭雎面色一变,突然严肃起来! …… “臣启禀大王——” “封子兰为三军统帅,乃是大王之命!” “子兰将军本人更是大王的幼子……” “请问——公然兵变换将,是否有藐视王权之嫌?” “难道为了战场上的胜利,就能公然藐视王权吗?就能发动兵变吗?就能违抗王命吗?” “若此风蔚然兴起,大王之王位危矣!臣窃以为不妥!” 楚怀王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昭雎深吸一口气:“三军将领乃是为曲阳侯所蛊惑,做出此等不智之举,请大王宽恕三军将领!” 楚怀王呆愣愣地点点头。 昭雎又假惺惺道:“当然,曲阳侯心中想必也没有反心——他只不过是仗着大王无条件的宠信,擅自主张,只是想打赢这一仗罢了。” “老臣的话昏头转向,请大王不要往心里去。” …… 熊午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奇怪。 这炎炎夏日,还能受风寒不成? 肯定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在背后骂我! 熊午良麾下三千部曲,一直驻扎在【高平】,如同拉筛子一般,反复清剿周围的山林,追剿那些漏网的齐军败兵。 当然,追剿败兵只不过是顺手而为。 熊午良的真正目的,是救灾! 虽然经过齐军的扫荡之后,附近的城邑已经十室九空,但仍然有不少山野中幸存的农户遭了水灾。 熊午良救灾的手段简单粗暴—— 发粮食、给路费!将受灾群众一律迁到封地去! 成效不错——封地里又多了数千人口。 “齐国那边,打得怎么样了?”熊午良顺口问道。 …… 150 返回封地 “回禀主君——”召滑拱手回答:“太子芈横麾下近二十万楚军,联合三万宋军、一万越军,共合并二十四万之众。” “北上伐齐,一路大捷!” “先破【启阳】、【阳都】,然后夺下齐国重镇【城阳】。” “数日前,大军合围【莒城】!” 熊午良啧啧赞叹。 面对没有还手之力的齐国,芈横的动作可够快的。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啊。 已经席卷齐国南部上百里土地了。 宋国和越国也算是动作机灵,立刻过来抱大腿,跟着一起痛打落水狗。 估计这两个小国,在这一场反击战中肯定也没少捞好处。 “齐国怎么应对的?”熊午良又问。 “齐国集结各地军队,同时重金收买游侠、疲民为兵,在短短二十日之内,竟聚集了三十万大军……”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动员能力啊? 真就是钞能力是吧? 召滑一口气说道:“近日,太子芈横已经决定撤军。齐国临时拼凑的大军并未追击,而是跟在楚宋越三国联军后面,默默收复失地……” 熊午良点了点头。 芈横撤军,是明智之举。 齐国毕竟是个大国,虽然送了十多万人头,但元气尚在。 从齐国一口气就征召了三十万大军的架势来看——如果真把齐国打急眼了,举国动员之下,说不定能整出五六十万军队。 见好就收,是正确的! 这一次,楚国已经大获全胜了——夺下的齐国百余里土地,虽然与楚国不接壤,不能化作楚国疆土……但掠夺回来的人口、财货,必然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初攻灭内乱频仍、穷困潦倒的越国,楚国都从中赚得盆满钵满。 以齐国的殷富,此战必然更是收获极丰。 当然,因为夺下的齐国土地与楚国不接壤,这些土地是无法被楚国据为己有了——话说回来,想必芈横也不敢侵占齐国这么一大块土地。 生怕引来齐国不死不休的疯狂报复! 总之,这一仗,已经圆满打完了。 战场上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谈判桌上的对喷和扯皮……当然,那些周旋与熊午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收兵!回封地!” 这么多天过去,关于救灾和清剿等等琐碎事务,其实早就做完了。 熊午良之所以迟迟没有撤兵,就是因为前线还在打仗——他这个封君如果这时带着部曲回到封地,有逃兵的嫌疑。 因此,他才借着‘剿灭残余齐军’的由头,带着三千部曲一直驻扎在【高平】。 如今前线芈横已经撤兵,熊午良也终于可以返回封地了! 撤兵回家的命令一下,三千部曲人人雀跃! 这一仗,又打了好几个月。 …… 曲阳县。 “主君回来了!主君回来了!”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曲阳君府里的书房。 堆积如山的文书后面,屈原探出了脑袋。 细细看去,屈原的额头上已经满是皱纹,头发也变得灰白。 “熊午良回来了?”屈原豁然起身,音调都变了:“我要去迎他!” 三个月!这三个月,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且不谈原本屈原、召滑两人处理的政务,如今都堆在屈原一个人身上…… 光是熊午良裹挟回来的人口,就让屈原焦头烂额! 下邳以北的难民、淮水下游的难民……在熊午良的怂恿下,全部跑到了封地里,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十多万人口! 日你吗! 屈原忙得脚踢后脑勺! 还好那个平阿县令湖聪也有些才干,被屈原征召到曲阳君府里协助安置难民,这才勉强撑过难关。 屈原悲愤交加—— 如今他也看明白了,熊午良就是想把自己当驴使! …… 熊午良看着面前苍老了好几岁的屈原,心里也有些歉疚,讪讪一笑。 屈原深吸一口气,扫了召滑一眼。 正好捕捉到召滑脸上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召先生,不要休息了,一起来工作吧。”屈原面无表情地说道,第一时间将召滑也拉下了水…… 却说三军将士接受了封地里子民的夹道欢呼,径直回到曲阳城。 “曲阳、芍湖两军将士各自休整去吧,一应封赏,定会按照功劳大小尽快落实。”熊午良如是说道。 钟华和芍虎如是传令,三千曲阳军、芍湖军士卒自然欢天喜地…… 回到府里的书房,熊午良坐上主位。 下首坐着屈原、召滑、石二、钟华、芍虎、宋哲…… 如今的封地,也算是人才济济了。 熊午良开始发问:“一别数月,封地里发展得如何了?” 屈原和石二分别阐述—— 如今封地里,已有近二十万人口! 而且工业园区的产能,在资金加持下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商坊已经建立起来,在新入职员工宋哲的带领下,建立了名为‘曲阳商坊’的商会,组织了十余支隶属于官府的大型商队,专门走私陶瓷、白纸、漆器、布帛等大宗货物,为曲阳县带来巨额贸易利润。 再加上诸国商旅往来频繁…… 可以说,如今的曲阳县已经隐隐代替临淄,成了天下商贸的中心。 七国的财帛,都在向着曲阳县汇集。 如果能站在上帝视角,则可以看见金灿灿的钱币,从天下各地汇聚而来,在曲阳汇聚、交换…… 一番总结之后,熊午良十分满意。 熊午良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屈原:“派些人去郢都,到公子兰府上领钱。” “又是两万金巨款!” 这是当初,子兰给熊午良的赔偿金…… 屈原震惊了——自家公子,真是太能捞钱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居然能从子兰手里撬出这么一大笔钱! …… 片刻之后,众心腹纷纷告退。 熊午良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家真好。 正要回到卧房,找许久不见的丫鬟小仪研究一下诗词歌赋…… 却见屈原匆匆折返而回—— “主君,封地里还有一件咄咄怪事,要与你分说。” 熊午良心里惦记着卧房里更重要的事儿,一时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怎么了?” 屈原脸色一正,十分严肃:“主君,你是不是得罪秦人了?” 熊午良一怔,只听屈原放大了声音道:“为什么这几个月,封地里抓住的秦国密探这么多!?” 熊午良:? 竟有此事?! …… 151 身份特殊的秦国探子 见熊午良一脸懵逼,屈原无奈地挠了挠头,整理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花白头发。 “主君有所不知——你离开的这几个月,封地里抓住了大量的秦国密探!” “粗略计算一下,民兵们联合热心群众举报,至少抓住了两百多个秦国密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屈原的表情很崩溃。 熊午良人都傻了。 从封地里走了三四个月,抓住了两百多个秦国密探? 算一算,平均一天能抓到两三个! 这算怎么回事?卡出bug来了? 屈原接着说道:“这些秦国密探,一个个身手高强——若不是民兵们装备了手持连弩,只怕要在抓捕的过程中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屈某也审问了一番——大多数密探口风很紧,但也有少部分扛不住拷打招供的。” “他们口口声声说——要请你去秦国当丞相??”屈原瞪大了双眼,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 熊午良眼前一黑,以手抚额。 焯!找上门儿来了! 这就是酒后误事啊!当初在咸阳借着酒意和黄歇吹了两句牛批,被tm秦王嬴稷惦记到现在! 这嬴稷,真是贼心不死! 不过……话说回来。 熊午良明明记得,当初自己已经甩锅给芈费了呀? 为什么该死的秦王现在还是要来找我熊午良的麻烦? “逮住的秦国密探怎么处理的?”熊午良问道。 屈原两手一摊:“当然是送去劳改了。” “这帮秦国探子一个个身体素质都不错。” “挖沙子一个能顶三个!” 熊午良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工业园区里,大多数工人岗位都是技术工种,但也有部分苦力工种。 在封地里闹事的游侠、民兵抓起来的细作、对熊午良表示不满的刁民……通通送去干苦力。 十分合理对吧。 屈原话锋一转,面露难色:“主君……民兵们前几日,抓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秦国细作……屈某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还请主君亲自定夺。” …… 秦国公主嬴卓被关在一间地下牢房里,门口两个曲阳军士卒手握短剑,紧张兮兮地盯着这个‘女细作’。 据说这厮武功高强,三十多个民兵的围剿都险些让她跑掉。 嬴卓正气得要死! 身为大秦国的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般苦楚? 当初秦王嬴稷求贤若渴,前前后后派出了两百多秦宫密探,一个个都是身手高强、用间多年的老手。 结果竟是惊人的相似—— 只要进入曲阳县地界,尽数踪迹全无! 嬴稷人都傻了。 话说偌大一个秦国,只有这么百十个密探算得上是秦王嬴稷的心腹——其余的人都是宣太后的。 结果在小小一个曲阳县,损失殆尽。 可想而知,嬴稷是多么的暴躁! 在嬴稷眼里,这座地图上小小曲阳二字,如今形同吃人的恶魔,张开深渊一般的巨口,将他麾下的精干猛士一扫而空……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嬴稷找来妹妹嬴卓,请求后者亲自来一趟曲阳县,探听虚实、找到熊午良,顺便打听一下之前的细作是怎么失踪的。 嬴稷再三强调了此行的危险。 但嬴卓却十分兴奋,一口答应下来。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出过咸阳,如今不但能迈出咸阳,还能公差出国……当然十分积极! 嬴稷和嬴卓一致认为——嬴卓乃是一介女子,必然不会引起怀疑和注意…… 没想到,刚进曲阳县地界,便被大群的楚民持着武器追杀! 嬴卓人都麻了,拼命反抗,却还是寡不敌众,被一群兴高采烈的刁民拎去领赏——眼睁睁看着那帮愚民,从官府手里领了一百个铁钱,便目送自己关进了牢房。 气死了气死了! 我堂堂大秦公主,就卖了一百铁钱(折合一金)? 我tm! 我身上带的那把镶嵌蓝田玉的宝剑就价值万钱! 不过,此次曲阳之行虽然短暂,但是却给嬴卓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 在此之前,嬴稷一直对错过的熊午良推崇备至、扼腕叹息……说句心里话,嬴卓一直有些不以为然——那熊午良才十来岁,就算真的天赋异禀,又能有多大的才干? 看王兄的架势,颇有当年孝公推崇商鞅的感觉。 扯淡呢。 结果这次来到曲阳县之后,所见所闻完全扭转了嬴卓的看法——果然如王兄所说,此人乃是天赋大才! 你看那笔直平滑、材质特殊的宽阔道路。 你看那整齐划一、堪称奢侈的路边景观树。 还有清亮的水渠、转动的水车、整齐宽敞样式完全相同的农宅…… 你看那平整的农田、田里挂着的稻穗之大,嬴卓就连想都不曾想过! 再看那些农夫,对主君熊午良发自内心地爱戴和歌颂——一边干着农活,一边还大声歌唱着什么‘主君的恩情呐,一辈子都还不完’…… 路上的商旅络绎不绝,不乏有远在草原的胡商。这些远道而来的商人驱赶着如长龙一般的商队,满载着价值高昂的货物。 嬴卓询问之后才知道,那些在秦国贵族之间流传已久的精美楚瓷、楚锦、包括秦国官府大量采购应用的‘楚地白纸’…… 全是曲阳县的特产! 嬴卓傻了——这样一个能把封地治理得如此富庶的封君,你说他没有才干?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此人,乃是天纵奇才也! 怪不得当初,熊午良在咸阳时对商鞅的秦法颇有针砭,似有轻视之意——你看熊午良治下的子民,呈现的是和秦人完全不同的精神风貌。 同样的努力耕田、同样的求战心切……但是—— 如果说秦人是压抑的、沉重的……那么熊午良治下的楚人就是轻快的、昂扬的。 嬴卓不懂,但大为震撼。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此人必要为我大秦所用!王兄说得对——有熊午良在手,胜过十万雄兵! 就在嬴卓暗暗下定决心的时候,牢门外远远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嬴卓抬起头,侧耳倾听。 只听得门口戍卫的曲阳军士卒恭敬地问候:“拜见主君——” 嬴卓精神大振! 熊午良来了! 外面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远在咸阳的嬴稷那一直朝思慕想、苦苦追寻的熊午良正紧紧皱着眉毛,终于出现在木制栏杆的另一侧—— 152 一定要把他拐回大秦! 熊午良黑着脸走了进来,看见嬴卓的第一时间,以手抚额,长叹了一口气。 娘的,还真是她!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熊午良仅有过一次被剑逼着的经历——就是在咸阳的时候,面前这个秦国公主挟持了自己,带着自己去秦宫后殿见秦王嬴稷。 记忆犹新呐! 熊午良黑着脸:“屈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又看向嬴卓:“不知公主此行,有何贵干?” 屈原瞪大了无知的双眼。 听熊午良的意思——面前这女细作,竟是秦国公主? 嬴卓在看到熊午良的第一时间,气就莫名其妙地不打一处来。嬴卓猛地站起身来,压着怒气沉声道:“曲阳君,你骗不了我们秦人!” “你说的那个钟离君芈费,他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草包、蛀虫!” 熊午良其实也想问问芈费的下落——上次自己明明把锅甩给芈费,为什么秦人还是找到了自己门上?再加上这次对抗齐军,本应出现的芈费却至始至终都没出现…… 难道说…… 嬴卓气鼓鼓地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秦国请芈费入秦为相,芈太后和王兄率领秦国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大贤’……脸都丢尽了!” “熊午良,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面对嬴卓的控诉,不解其意的屈原一头雾水。 而熊午良,此时在很没有风度地捂着肚子狂笑…… 嬴卓气得要死,勉强平息了心中的气愤。 没办法,人家是大才。 恃才傲物很正常嘛。 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将熊午良拐回秦国! 嬴卓沉声道:“曲阳君不要再发笑了——本公主此来,就是奉王兄之命,请你来我大秦任丞相之位!” 一旁的屈原闻言,浑身一震,人都傻了。 握草,我刚才听到了什么? 入秦为相? 秦王千里迢迢,派出自己的亲妹妹出场,以如此礼遇,邀请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入秦当丞相?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屈原麻了! 熊午良摆了摆手,唤来侍卫的军士,打开牢门,将嬴卓请到见客的偏房之中。 …… 穿过走廊的时候,屈原紧张起来,伏在熊午良耳边劝谏:“主君,切不可受秦人的诱惑——我大楚与秦国有血海深仇,纵然此时为盟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主君与秦人有杀父之仇,如今岂能为西戎蛮人效力?” 嬴卓耳朵尖,听到了‘西戎蛮人’四个字,猛地转头看向屈原,气得半死。 屈原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闭上了嘴。 屈原一向自诩为高雅君子,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到底不太合适……被人家听见了就更不合适了。 …… 话说众人进入偏房,分宾主落座。 还不等熊午良说话,便听嬴卓断言道:“熊公子——嬴卓此来楚国,是一定要请你回秦国的!” “若君侯执意不和我回去,那嬴卓便赖在曲阳县不走了!” 虽然嬴卓一向洒脱如男子一般,但此话一出口,也有些红了脸。 熊午良以手抚额,犯难了。 这嬴卓,毕竟是秦国公主。 宰了她的话,很容易引起外交纠纷。 总不能也送去挖沙子吧?要是让秦王嬴稷那个该死的妹控知道了,不得来找自己拼命? 留在府里,也是个麻烦——这女蛮子武艺高强,别哪天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给劫持了。 熊午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再欲言又止…… 嬴卓红着脸,高高扬起头,一副赖定了不走的架势。 屈原在一旁抓耳挠腮,也不知所措。 熊午良一抬头,不小心扫到了嬴卓曼妙的曲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嬴卓敏锐地发现了——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红着脸又挺了挺胸。 只要能将该死的熊午良拐回去,让他占点眼球上的便宜,老娘也认了! 熊午良见状,人都傻了。 怎样才能把这个姑奶奶哄回去呢? 熊午良思忖良久,决定让嬴卓知难而退! …… “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本府上不养闲人!”熊午良大手一挥。 嬴卓脸色一暗——果然,熊午良真的不愿意入秦……不过没关系,自己就留在这儿软磨硬泡,实在不行就伺机用强!迟早把他拉到秦国去! 熊午良:“要不,你就给我当丫鬟吧。” 嬴卓脸一红,不由自主地恼火起来! 我堂堂大秦公主,就算来给你小子当正妻都算下嫁了——你让我给你一个破封君当丫鬟?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正当嬴卓恼火的时候,却听熊午良话锋一转:“哎,可惜本公子已经有一个听话的丫鬟了,要你何用?” 嬴卓略微松一口气—— 看来,这个楚国小子也是有底线的,并没有强迫自己给他当丫鬟。 嬴卓在心里,默默给熊午良点了个赞。 屈原则有些讶异地看向熊午良,心道自家公子今天怎么不无良了? 只听熊午良大声道:“本公子不需要多余的丫鬟了,但是我的丫鬟还需要一个丫鬟!” “要不,你就给小仪当丫鬟去吧!” 嬴卓瞪大了双眼!被气傻了! 丫鬟的丫鬟? 亏你想得出来! 我我我堂堂大秦国公主…… 恰在此时,门口探出了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可爱脑袋——小白探出头,有些怯生生地低声抗议道:“主……主君,小仪姐姐已经同意让我当她的丫鬟了……” 再次见到熊午良,小白显然很紧张。 熊午良一愣,片刻之后,才想起面前这个小女孩是自己当初从难民中救下的:“你哥小黑呢?” “哥哥在和钟伯伯练剑!”小白壮着胆子和熊午良对话道。 熊午良点了点头,和蔼地问道:“姒仪说让你给她当丫鬟了?” 小白涨红着脸,脆生生道:“钟伯伯说了,府里不养闲人——小白虽然年纪小,但是手脚很麻利的,小仪姐姐说我可以给她当丫鬟,就不用担心被撵走了!” 熊午良满头黑线。 “行吧,那你小白以后就是小仪的丫鬟了。”熊午良大手一挥,定了基调。 小白立刻喜笑颜开,显然对能继续留在府上十分兴奋!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遇见一个每天能吃三顿饭、顿顿都能吃饱的地方! “太好了!我去告诉小仪姐姐!”小白稚嫩的笑声十分清脆。 熊午良挠了挠头,又看向了嬴卓,自言自语道:“我的丫鬟也有丫鬟了,这可如何是好?” “本君的府上,可从来不养闲人……” 嬴卓饱满的胸脯来回起伏——倒不是想色诱熊午良,主要是被这无良的厮气得不轻。 我堂堂大秦公主…… 熊午良一拍巴掌,大声道:“虽然我的丫鬟已经有丫鬟了,但我丫鬟的丫鬟还没有丫鬟!” “不如——本君就委任你当我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你意下如何呀!?” …… 153 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嬴卓懵了! 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这是什么拗口的奇葩职位? 我堂堂大秦公主,给你丫鬟的丫鬟当丫鬟? 熊午良,亏你想得出来! 嬴卓大为愤慨,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饱满的曲线气得来回颤抖:“曲阳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熊午良大饱眼福,良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到嬴卓的脸上:“怎么?不愿意?” “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把先前抓捕你时候的人工费结一下,你就可以回秦国了!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府上,不养闲人。” 嬴卓深吸一口气,深感屈辱。 不过……她如今也知道,秦国此时十分需要眼前这个无良的小公子去出谋划策…… 我忍! 嬴卓稳住心神,怀着极大的悲痛的心情,屈辱地低声道:“好!” “我嬴卓,就留在你府中,当你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芈良公子——你放心,本公主不惜一切代价,迟早要把你带回秦国去!”嬴卓撂下一句狠话。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不是吧姐姐?这你也能忍?难道你不应该愤怒地拂袖而去,径直回秦国吗?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嬴卓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熊午良,你想不到吧? 对付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也放弃自己的底线! 熊午良不死心,又咬着牙说道:“行,那你就给我丫鬟的丫鬟当丫鬟……不过我得提前和你说好,在我府上有这么一条规矩——丫鬟的丫鬟的丫鬟要付饭钱的!” “一天的餐费加上住宿费——十金!” 嬴卓再次瞪大了双眼。 一天十金? 你这饭是金铲铲烧的? 就算偌大秦国王宫,供养的宫女、后宫嫔妃、公子公主、内侍宦官……加起来好几百人,每天的膳食用度也不一定有十金! 熊午良看着嬴卓睁大的双眼,洋洋自得地一笑。 今天,一定把你劝退! “怎么,接受不了?”熊午良期待地看向嬴卓。 嬴卓一咬银牙,沉声道:“好!十金就十金!” 想把我撵走?休想! “我那柄被你们收去的铜剑,乃是秦国王室流传数十年的宝剑,最少也值十天的饭钱!”嬴卓咬着牙,心痛地说着。 “那柄剑且先抵押给你——至于十天后的钱,我差人回秦国要!” …… 屈原佩服得五体投地。 熊午良,不愧是你啊! 能让虎狼强秦的公主,心甘情愿地给你当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而且,每天还得给你交十金的饭钱! 须知曲阳县现在这般富庶,每天能收缴的商税、加上宋哲麾下蓬勃兴起的商会……一天的盈润也不过就是百金罢了。 一天十金,真不少了!若面前这个秦国女娃呆得时间够久,积少成多之下,也是一笔巨款呐! 此刻的屈原,甚至希望嬴卓永远不要离开…… 话说回来,自家的无良公子可真够狠呐! 嬴卓来给府上当免费劳动力暂且不说,每天还得倒贴你钱? 交钱上班是吧? 不愧是你! …… 一队来自郢都的骑兵在旷野上疾驰,径直奔向曲阳县。 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自禁军的老熟人靳将军护送着信使,来到曲阳君府前:“大王封赏——请曲阳君接令——” 熊午良带着全府的人走出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靳将军。 靳将军拱手见礼,十分恭敬:“拜见君侯,别来无恙。” 熊午良挠挠头,这次怎么这么大阵仗? 上次给我加了两县封地,也没这么大排场吧? 难道说——这次的赏赐出奇地丰厚? 熊午良精神大振,用期盼的目光看向传令的使者。 使者站得板板正正,沉声道:“大王有令——” “曲阳君熊良以寡击众,大破齐军,斩将夺旗,遂解郢都之危,功劳甚大!” “特进爵为曲阳侯!以嘉勉其功!” “昭告大楚各地,勤勉奋进,以曲阳侯为模范,为大楚效力!” 熊午良满脸期待,却看见传令的使者已经收好了手中的绢布。 熊午良挠挠头:就这? 晋爵了?这就完了? 有没有点儿实在的东西啊?比方说加点儿封地、赏点儿钱啥的。 没什么文化的午良公子大失所望……一旁的钟华、屈原、召滑等人,却激动得浑身颤抖! 尤其是屈原,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封侯,可不简简单单是一个虚名——尤其是熊午良本来就拥有封地,和那些空有名号却没有封地的侯爵相比,那便是天壤之别! 从周王室定下的法理上来说,一个有封地的实权侯爵,已经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 如果是像秦国的那种军功彻侯,并没有封地,那还仅仅是个尊贵的名号而已……但在楚国,封君在自己的封地里本来已经算得上是高度自治了,再予以封侯之位,简直了不得! 这么说吧—— 在今天之前,楚王与熊午良是君臣的关系——在今天之后,楚王与熊午良就是两个君的关系了!虽然熊午良这个‘君’十分弱小,那也是本质上的不同。 分邦裂土,不外如是! 也不知道这次楚怀王犯大傻,为什么朝中大臣竟没有劝阻…… 反正,熊午良是捡了大便宜了! 从此以后,他的三县封地虽然不大,但从名义上已经不再是楚国的固有领土,而是楚国的‘封国’,拥有更大的自治权。 熊午良甚至可以在自己的封地内,设置丞相…… 你不是说屁股决定脑袋,所以不愿意变法吗? 你现在的屁股,已经从变法需要剪除的‘贵族封臣’逐渐向一国之君演变了——虽然仅仅是个权力有限的‘封国’,比眼下宋国的‘附庸国’地位还低一等……但也是实质上的不同! 等屈某日后,把你一点点推上大楚国的王位……黑化的屈原蠢蠢欲动! 届时,便是大楚崛起之日! …… 站在最后排的嬴卓大为震撼! 这就封侯了?而且是一个有封地的侯爷??这是什么概念??? 这楚王芈槐是不是虎啊? 嬴卓再看向站在最前列的熊午良,眼里满是震惊——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实权封侯! 好像把他拐到秦国的希望,越来越小了…… 嬴卓咬咬牙,眼神一狠!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熊午良拐回秦国去! 靳将军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以后就要称公子为曲阳侯了。” 熊午良挠了挠头,看着周围众人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好像是很了不得的赏赐…… 靳将军恭敬地道:“请曲阳侯收拾行装,尽快随末将前往郢都,在郢都行封侯之礼!” …… 154 昭雎无能狂怒 此时此刻,郢都。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楚怀王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很有些懊悔。 都怪自己一时冲动,许诺给熊午良以封侯重赏……结果群臣也没有反对,这道自己兴奋之下的胡乱赏赐就这么落实成了现实。 封君和封侯可完全不一样。 楚国自立国以来,好像还没有过裂土封侯?反正楚怀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过这样的先例。 虽然熊午良以寡击众的战绩足够震撼……但先祖时那些鼎鼎有名的重臣,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不乏有救国之功……也没听说其中哪个被封为有封地的实权侯爵。 嘶。 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大王,令尹求见。”有内侍走进来,低声通禀。 楚怀王烦闷地点了点头。 昭雎走了进来,人老成精的他仅仅扫了楚怀王一眼,嘴角便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老令尹有何事啊?”楚怀王问道。 昭雎低眉道:“大王,曲阳侯马上就快到郢都了。” 楚怀王没有答话,而是微微叹了口气。 纠结了许久之后,楚怀王看向昭雎:“令尹呐,你说寡人对午良的封赏,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昭雎一本正经地道:“回禀大王——” “老臣与曲阳侯私下里有些恩怨,这些话本不应由老臣来说,应当避嫌才是……” “但大王的决断,绝对是正确的!” “自古以来,有功者进爵升官,乃是应有之义,大王在楚国开此先河,正有开拓进取之意,也可勉励朝野文臣武将奋发报国。” 昭雎顿了顿,观察着楚王的神色,又道—— “况且,芈良公子的确不凡——即便老臣与他不和,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从才能上看,此人的雄才大略并不逊于大王您……至于太子芈横,恕臣直言——与芈良公子相比,亦相差甚远。” 昭雎幽幽叹了口气:“若曲阳侯乃是大王亲出,正是最合适的下一任楚王的人选呐!” 楚怀王的嘴角微微抽搐。 昭雎似乎后知后觉,连忙拱手请罪:“臣失言了……” 正当昭雎沾沾自喜的时候,不曾想楚王长吐了一口气,放松地说道:“还好寡人素知午良,知道他是个没什么野心、一心图财的货色……” “不然的话,此时寡人还真要提心吊胆了!”楚王肥胖的脸上,露出了煞笔的笑。 昭雎气得脑袋嗡嗡的。 芈槐,你tm是真傻啊!你怎么不上道呢! 看来想要离间楚王与熊午良,非一朝一夕之功,任重道远呐……接着捧杀!我还就不信了,劳资迟早要要激起楚王对熊午良的猜忌! …… 熊午良乘着那辆标志性的青铜轺车,带着钟华、芍虎、召滑等亲信一同奔赴郢都。 至于屈原,还留在封地,苦逼地加班打工。 守卫城门的军卒远远看见熊午良的车驾和旗帜,便伏地行礼:“拜见曲阳侯,恭贺曲阳侯!” 熊午良一行人入城之后,直奔王宫。 一番宫廷宴饮接风洗尘,楚怀王自然是连连赞叹熊午良震惊天下的赫赫战功,就连昭雎也领着一众朝臣,对熊午良接二连三地吹捧。 给熊午良都整懵了。 也不知这昭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宴会临近结束时,楚怀王大袖一挥:“寡人的好侄儿,且先在郢都住下,等待封侯大典!” “你是我大楚第一位因功封侯的大臣,寡人一定为你好好操办一番!” “若是寡人的王弟在天有灵,此时一定十分欣慰吧……”楚怀王再三感慨,看向熊午良的目光十分温和,似乎在追思力战殉国的熊威。 看着楚怀王没心没肺地对着熊午良掏心掏肺,躲在一边的昭雎气得眼冒金星…… …… 熊午良随行的人比较多,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睡在太子芈横的宫中。熊午良领着众人,在驿馆中下榻。 正当熊午良捂着醉酒的脑袋,在驿馆的床榻上头昏脑胀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叫骂声。 “熊午良呢?让他出来见我家小公子!” “我家公子说了——别看他要受封甚么狗屁曲阳侯,小公子一样不怕他!” “问问他,敢不敢和我家公子比划比划?” 熊午良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叫声,一脸懵逼。 自己现在不说在楚国炙手可热,至少也是如日中天。 谁敢上门砸自己的场子? 钟华匆匆走进来,冲着熊午良拱手道:“主君,是令尹昭雎家的小公子昭孔,正在外面叫嚣,说要与您较量一番。” 熊午良本来就晕乎,此刻一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来叫嚣,更是提不起兴趣,连露面都懒得露面,翻个身倒头便睡。 …… 昭孔,乃是昭雎的嫡长孙,年纪不大,只有八岁。仗着身份尊贵,有长辈罩着,在郢都一向横行无忌,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对于自家长辈和熊午良之间的恩怨情仇,昭孔作为昭氏一族的小辈,也算是有所耳闻。 尤其是‘昭雎打赌输掉祖传青铜轺车’一事,更是让所有昭氏族人引以为耻,深恨熊午良。 昭孔年岁不大,听说熊午良这个奸贼恶贼、无耻小人回到了郢都,便想看看这个无耻之徒到底长什么样子,便喊上身边几个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昭氏家兵,来到城门处等候熊午良。 结果目睹了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大摇大摆地回到郢都。 昭孔眼睁睁看着熊午良坐在曾被视为家族至宝的青铜轺车上,气得七窍生烟,巴掌大的小脸儿涨得通红! 回去之后越想越气!气得险些哇哇大哭! 凭什么他那么神气? 我不允许有比我神气比我嚣张的人! 直到夜色降临,昭孔的火儿也没消——竟然勒令几个恶仆陪着自己,冲到驿馆来挑衅熊午良。 如今叫骂了许久,也没人应声。 昭孔哪里受过这个恶气?指使着几个恶仆,骂得更加来劲……那几个恶仆为了讨好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当然也是拼命表现,整整喊了接近一个时辰,一个个声音都喊沙哑了。 钟华等人见是个小屁孩儿,也懒得和他一般计较,索性各自回房休息,空留昭孔和几个恶仆在院子里叫嚣。 “小公子,咱们骂了半天,那该死的熊午良也不出来呀!” “一定是他们怕了你的大名,不敢露面了!” “咱们小公子可是令尹家的嫡长孙,想必那熊午良被吓得躲在被窝里哭呢!” …… 几个恶仆凑在昭孔身边,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纷纷拍着后者的马屁。 八岁的昭氏小公子哼哼了两句,对这些恶仆们的吹捧十分受用。见熊午良一直‘不敢露面’,感觉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155 两千年前也有熊孩子啊? “哼,本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在我面前叫嚣!”昭孔嫩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估计这个什么什么良,也有自知之明!” 众恶仆纷纷响应:“公子说得对呀!” “咱们公子可是昭氏的掌上明珠!” “熊午良是个什么贱种,也配和咱们公子相提并论?” 众恶仆都是昭氏的家奴,平日里跟着昭孔没少胡作非为。甚么曲阳君曲阳侯,甚么高平大捷,他们统统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自家老令尹权倾朝野,老令尹的嫡长孙在郢都横着走岂不是理所应当? 昭孔的脸上露出了三分兴奋,感觉自己为昭氏找回了场子。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小手一伸,用手指着停在院中那辆青铜轺车:“拉回去,带走!” “谅那个狗屁熊午良也不敢说什么!” “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本公子就再派人来偷偷摸摸点把火,趁着夜色,烧死那个狗屁熊午良!”昭孔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凶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此恶毒。 众恶仆哄嗡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地上前,推了那青铜轺车便走:“公子,上车吧!” 昭孔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往常这车,都是昭雎所坐,其他人想都别想……今天,我也来体会体会坐在车上是什么感觉! 众恶仆争先恐后地跪在地上,让昭孔踩着他们的后背上车。 负责守卫驿馆的小吏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小屁孩儿不懂青铜轺车的价值和含义,他可是懂的! 要是真让这被宠坏了的熊孩子把车开走了,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小吏赶忙上前阻止:“昭公子,昭公子……此事使不得呀!” 昭孔的脸上露出了满带恶意的笑:“有什么使不得?” “从小到大,我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是小孩子,不懂事是正常的!” “让开!” 那小吏还想阻止,众恶仆已经纷纷上手推搡了,恶声恶气地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挡着我家公子?” “咱家公子把这破车开走两天玩玩儿怎么了?这车本来就是我昭氏的!” “你去问熊午良,看看他敢放半个屁吗?” 小吏奋力挣扎,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昭公子,不要难为小的了!” 昭孔无动于衷,反而兴奋地拍起了巴掌:“打他!打他!” 众恶仆跋扈惯了,听到昭孔的话,立刻扑了上去,对着小吏拳打脚踢,唯恐下手轻了让昭孔不满。 又有一恶仆爬上轺车,谄媚地对着昭孔一笑,伸手拔掉了插在青铜轺车上、写着‘曲阳君良’四个大字的旗帜,随手丢在地上。 昭孔得意洋洋,自感很有面子,领着众恶仆,驾着青铜轺车扬长而去。 那倒霉的小吏躺在血泊之中,有心想呼喊叫人,却已经进气儿少出气儿多了…… …… 懵懂中的熊午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揉了揉眼睛。向窗外看去,只见庭院里明晃晃闪动着许多火把,不少人正在来回奔走。 “发生甚么事了?” 钟华、芍虎的脸色皆难看得厉害:“主君,昭孔窃车,杀人逃窜!” 熊午良懵了。 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昭孔?昭孔是谁?昭氏的族人?” “回禀主君——正是昨夜在窗外叫骂的昭氏嫡长孙!”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就在这时,门外冲进来几个驿站的小吏,见到熊午良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曲阳侯,为我们做主啊!” “昨夜被杀的同僚,乃是家中独子,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竟然死于非命!” “请曲阳侯为我们做主!” 熊午良坐直了身子:“二三子不要着急,且细细道来。” 众驿站小吏纷纷哭诉,说明了昨夜死者被乱棍打死的惨状,一时间义愤填膺。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车丢了不要紧,去找老昭雎要回来便是——顺便还能羞辱一下老昭雎家教不严云云,能看着那该死的老狐狸气得脸色青紫却理亏说不出话,对熊午良来说是一种享受。 但是死人了就不一样了! 人死不能复生。 若是在战场上,就算战死再多将士,熊午良也不会说些什么——但这是在郢都!一个尽忠职守的小吏为了保护熊午良的轺车,死于跋扈蛮横的恶仆之手。 若息事宁人,一来对不住熊午良的良心(没错,他是有良心的,虽然不多)……二来,以后谁还敢为熊午良办事? 众小吏还在哭诉—— “昭孔才八岁!已经是郢都无人不知的恶霸了!” “仗着自己是昭氏嫡长孙,在郢都里横行霸道!看见什么就要抢!什么喜欢的东西都要据为己有!” “若是什么不遂他的心意,那帮恶仆便一通打砸!无法无天,是郢都一害!” 熊午良有点冒火了,感觉难以置信:“偌大郢都,就没人治得住他?” 小吏:“谁能治他?” “君侯有所不知——以往这昭孔也曾惹到贵族身上,但只要稍微搞不掂,昭孔便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求他爹帮忙!” “他爹昭鼠最是护短,背后又有令尹大人只手遮天……就算杀人越货,也往往是不了了之。” 熊午良怒了。 焯,两千多年前也有这样该死的熊孩子? 熊孩子不可怕,背后还有背书的熊家长。 但是别人怕昭雎,熊午良可不怕! 本来就已经得罪死了,还怕什么撕破脸皮?熊午良斩十二万齐军,以战功新封为侯,气势正盛,再加上背靠富庶封地、有精锐部曲撑腰……昭雎就算权倾朝野,也奈何不得——话说回来,崭新的曲阳侯熊午良正缺一个人立威呢。 熊午良从床榻上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走,去昭雎府!” “去昭雎府!” “要个说法!”钟华、芍虎等亲信部曲皆是脸色难看,其余的驿站小吏们更是憋闷已久,一朝得到释放,乃是群情激愤。 熊午良领着众人走出卧房,打眼一看,象征着熊午良脸面的‘曲阳君良’君旗就扔在地上,上面似乎还有车辙…… 虽然这面旗帜马上就要弃之不用,改换成‘曲阳侯良’的旗帜……但也不能如此轻侮! 熊午良脸色阴狠起来。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人人敢惹?还把我当成当初那个在政事殿里缩在角落的熊午良? 今天,劳资就为郢都除一祸害! …… 156 护短的家长 昭雎府,乃是如今整个郢都、乃至于整个楚国最显赫的府邸。 试问整个楚国,谁不知道‘令尹昭雎’四个大字的赫赫威名? 尤其是在屈原被贬为庶人,不知所终之后,昭雎一党在楚国只手遮天,楚怀王几乎完全被昭雎一党所掌控——虽然不至于说被架空,但也对昭雎言听计从。 谁敢上门来挑事儿? 熊午良一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势汹汹杀到昭雎府。 打眼望去,整座府邸离王宫不远,占地面积极大。来往的楚国高冠贵胄云集,审批办事的小吏们则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侧门来回出入。 门口的昭氏家兵见熊午良一行人明显不怀好意,都提起了防备,手中的长戈隐隐间对准了熊午良等人。 熊午良脸色阴沉,大手一挥。 昨夜被乱棍打死的驿馆小吏的尸体,被一众曲阳军亲兵抬上前来。 “有人闹事?”周围来往的的庶民哄嗡一声议论起来。 “谁敢来令尹府上闹事,不想活了?” “嘘……那个领头的年轻人,好像是曲阳君……不!曲阳侯!” “曲阳侯?是在高平以一万楚军大破齐军十二万的曲阳侯?” “偌大楚国,还能有第二个侯爵?” “竟然这么年轻!分明还是一个少年人!” 围观群众兴奋起来。 一个是老奸巨猾、只手遮天、掌控朝局数十年的肱骨老臣。 另一个是锋芒正盛、刚刚立下赫赫战功,以军功封侯的新晋曲阳侯芈良! 二者的碰撞,自然吸足了眼球。 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看曲阳侯斗不过昭雎……”有自以为消息灵通的好事者开始点评起来:“曲阳侯虽有用兵之能,但这里是郢都,令尹的势力盘根错节,岂能轻易撼动?” “也不知曲阳侯为何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无论如何,到最后,估计曲阳侯只能灰溜溜离开……”好事者们连连摇头,对熊午良很不看好。 …… “什么?有人来府上闹事?”昭鼠站起身来,满脸写着惊愕。 这昭鼠,乃是昭雎的嫡长子,也是昨夜逞凶的昭孔的亲爹。 昭鼠短暂的震惊之后,被气乐了:“谁这么不长眼,敢来家父府上讨说法?不怕死吗?” 自打昭雎成为朝堂重臣的数十年来,即便当初与屈原斗得不相上下,也始终无人敢挑衅令尹的威严! 更何况此时昭雎在楚国一家独大…… 昭鼠大手一挥:“打出去,若敢还手,便杀之以儆效尤。” 报信的家兵面面相觑,赶忙补充道:“少族长有所不知——来的是曲阳侯芈良!小的们不敢动手啊!” 曲阳侯?芈良? 昭鼠一怔。 作为昭氏族人,对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绝不陌生! “熊午良?他来我府上作甚?”昭鼠皱起了眉毛,感觉有些棘手。片刻之后,昭鼠冷声道:“无论如何,他来我门上闹事,总归不占理!” “走!出去看看!” 昭鼠在数十个家兵的簇拥之下,大步匆匆走出了府门…… …… 熊午良闭目养神,听见面前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睁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黄色袍服的中年人昂首踏步,在几十个手持棍棒的家兵护卫之中,走到自己的面前。 “芈良,为何来我府上闹事?”那中年人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十分强硬。 熊午良微微眯眼,并不答话。 钟华冷声询问:“你是何人?能代表令尹说话?” 昭鼠气乐了:“吾乃大楚国左尹,令尹昭雎之嫡子,昭鼠是也!” “熊午良,你来我昭氏府上,公然寻衅,是何道理?” “难道受封曲阳侯,就自觉无法无天了不成?告诉你——在我昭氏令尹府上,你什么都不是!” “小子,若你给不出一个说法,本公子就去大王面前讨要个说法!” 熊午良嘴角微微一挑,冲着地上努了努嘴。 昭鼠一愣,低头一看,正看见被打得七窍流血的驿馆小吏的尸体,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府上有人杀了熊午良的人? 细细看去,那尸身上分明穿着驿馆小吏的衣服,昭鼠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只要死得不是熊午良的人,那就好说! 杀个人怎么了? 我令尹府,每年杀的人海里去了! 就算是冤杀、错杀,又能如何?有家父昭雎坐镇,谁也别想动昭氏一根汗毛儿! 熊午良微微一笑,突然和蔼发问:“请问昭鼠公子,你现居何爵啊?” 昭鼠气势一滞。 熊午良冷笑一声,狠狠补刀:“既无爵位在身,见了本侯,为何不躬身行礼?” 昭鼠嘴角抽搐,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 身为昭氏族人、昭氏少族长……冲着熊午良这个死敌见礼? 还不如杀了我! 熊午良微微眯眼,冷冷地看着昭鼠。 昭鼠咬着腮帮子,深感屈辱。良久之后,才咬着牙潦草地微微躬身作辑:“见……过曲阳侯。” 熊午良点点头:“不错,还知道身份尊卑——看来老昭雎还是有几分家教的。” 昭鼠咬牙切齿,气得七窍生烟:“芈良,你意欲何为?” “难道就是专程来辱我昭氏不成?” “别看你凭着侥幸打赢了一仗……本公子也不怕你!” 熊午良好整以暇地向后一靠。 此刻,他占尽道理。 钟华跨步上前,冷声道:“昭氏族人好手段,杀人越货,倒是行家!”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昭氏族人杀人越货? 杀人倒是看见了——尸体就摆在面前呢……越的货是什么货? 昭鼠先是一愣,然后冷笑起来:“以昭氏一族的实力,看上什么东西,拿钱去买便是,何须杀人越货?” “熊午良,你是故意找茬不是?” “也不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感觉昭鼠说的有道理……昭氏也不差钱,用不着杀人越货吧? 钟华放大了音量,让周围的吃瓜群众听得清清楚楚—— “昭氏昭孔,趁夜而来,杀人夺车!” “所夺之车,正是我家主君从昭雎手中赢走的青铜轺车!” 众人哄地一声,议论起来。 …… 157 给我砸! 青铜轺车? 关于青铜轺车的故事,是郢都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说的是熊午良与昭雎二人打赌,猜测秦国新王的人选。结果熊午良料事如神,昭雎不但输掉了家族至宝青铜轺车,还因为傲慢自大,又多输掉了祖传的一件青铜甲胄。 此次赌博,涉案金额巨大,因此郢都众人皆知,乃是近年流传甚广的传奇故事。 听说熊午良赢得此车之后,对此车赞不绝口,每逢出行,必乘坐青铜轺车…… 如今熊午良来到昭雎府上,却并没有乘坐此车…… 众人再看向昭鼠那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那昭孔什么德行,郢都众人皆知——就是一个仗着家中权势、无法无天的祸害! 老鼠、蚊蝇、昭孔,并称为郢都三害。 其中年仅八岁的昭孔为三害之首…… 如此一个欠管教的幼童,整日为非作歹,引得郢都人敢怒不敢言……偏偏昭鼠十分护短,对这个孩子很溺爱,更催长了后者的嚣张气焰。 有一说一…… 熊午良所说的,像是昭孔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纷纷将目光投向满脸惊愕的昭鼠——那些曾被昭孔无法无天祸害过的,更是义愤填膺,情感明显倾向于熊午良。 …… 昭鼠心中暗呼不好。 虽然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己那个儿子的德行还是知道的——估计眼前熊午良说的,多半没有作假。 不过……那又如何? 动了你的车,再还给你便是。 至于杀了个人,对于昭氏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儿的。”昭鼠的音量降低了:“他才八岁,他能懂什么?” “芈良,你也是成年人了,怎么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那青铜轺车肯定丢不了,尽快还给你便是。”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上门杀人,叫‘闹着玩’? 这昭鼠果然护短啊,无耻! 熊午良讥讽一句:“昭氏一族的是非观,着实让本侯大开眼界。” “杀人逃窜,你告诉我这叫‘小孩子不懂事’?” “召滑——你告诉他,‘杀人越货’在楚国是什么罪?” 召滑上前一步,言简意赅:“楚律:杀人者诛;窃钩带者诛。” 熊午良眯起了眼睛,看向昭鼠。 周围的围观群众兴奋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昭鼠略微有些慌乱,压低了声音:“曲阳侯,何必得理不饶人?” “今日之事,且就此作罢!” “若再相逼,我昭氏可不是好惹的!” 熊午良微笑起来。 果然是熊家长惯出来的熊孩子。 公然在我门前杀人,也想就此略过? 今日,休想息事宁人! “交出凶手!”熊午良提高了嗓音:“二三子,本侯听闻昭孔平日里为非作歹,乃是郢都一害,可有此事?” “今日本侯便要为民做主,收拾了这个祸害!” “昭鼠,若再阻拦,莫怪本侯无情!” 围观众人本就深恨那天杀的昭孔在郢都为非作歹,只是昭氏势大,平日里无人敢于招惹,如今有熊午良顶在前面招呼,自然是痛打落水狗,群情激愤:“交出凶手!” “交出凶手!” “早该如此!” …… 昭鼠慌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态竟然变化得如此快! 杀个人算得了什么?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眼看着围观群众的喊声越来越大,引来的行人越来越多……昭鼠脸色阴沉,拂袖后退:“关闭府门!” 众家兵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关闭了昭雎府的大门,用重物死死堵住。 昭鼠慌乱道:“快,派几个人人去贴身保护昭孔。” “再派人去王宫里找寻家父,请他立刻回来主持大局!” …… 熊午良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冷冷一笑。 你想息事宁人?今天,我偏要闹个天翻地覆! 也让天下人看看,我熊午良不是好惹的! “列阵!”熊午良大手一挥。 护卫熊午良进王都的一百曲阳军军士齐刷刷大吼一声,上前结阵。 熊午良笑道:“诸位都看见了——昭鼠既不交出杀人的凶手,又不交还窃取之物……曲阳军,搜查此府,为本侯找回青铜轺车!” 芍虎紧紧护卫在熊午良和召滑身边,而钟华大手一挥:“曲阳军,前进!” 一百曲阳军士卒大踏步上前,钟华飞起一脚,瞬息之间,便破开了紧闭的大门。一百军士鱼贯而入,围观群众惊呼不已,震撼于熊午良的胆大包天。 “熊午良,焉敢如此!”众昭氏族人震怒! 在大楚王城郢都,纵容私兵,公然攻入大臣府邸?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众昭氏家兵手持棍棒,硬着头皮顶上来。 但这些身着布衣的家兵,平日里跟着公子哥儿们欺负欺负倒霉的小老百姓还可以,如今面对的却是刚刚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曲阳军精锐,又如何是后者的对手? 也不见曲阳军士卒们如何动作——仅仅是抡起带着鞘的铁剑,当作棍棒一般来回砸动。 顷刻间,便是人仰马翻。 曲阳军士卒们结阵而战,彼此间有精妙的配合,再加上身披双重甲胄,本就装备占优…… 几百个家兵扑过来,竟然被一百曲阳军士卒全部掀翻在地,而这一百军卒无一倒下。 躺在地上的众昭氏家兵哀嚎连连,被厚重的带鞘铁剑砸得头破血流,骨折骨裂者不在少数。 熊午良冷冷一笑:“你昭家不会管教孩子,没关系,本侯替你管教!” “今天,本公子要为民除害!” “给我砸!” 众曲阳军士卒齐声声奉令,一时间,昭雎府内鸡飞狗跳……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了一贯强横的昭府倒霉,纷纷拍手称快…… “住手!”老昭雎赶到了门前,恰恰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气得七窍生烟! 这么多年,昭氏一门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屈辱? 熊午良,你太过分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众军卒停手,护在熊午良身侧,仍然虎视眈眈。 昭雎气得花白的头发根根竖起,冷冷地瞪着熊午良:“曲阳侯,这是什么意思?” “几百年来,我昭氏从未受过如此对待——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否则,此事绝无法善终!” …… 158 暴揍熊孩子 就在刚刚,昭雎还在王宫之中,绞尽脑汁地在楚怀王面前捧高熊午良,用各种言辞,企图刺激起楚怀王对熊午良的猜忌。 却突然听说府上来人找自己。 待三五句交流之后,昭雎人都傻了—— 立刻以最快速度,赶回自己的府邸。 结果正目睹了熊午良麾下的虎狼精兵,将自己府上的家兵吊打一顿,然后在府内一顿砸。 昭雎气得眼睛都红了! “熊午良,你到底是何意!?” …… 熊午良见了昭雎,微微眯眼,也不接话。 钟华很有眼力地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尸体,冲着昭雎沉声述说一番。 待听完之后,昭雎心里咯噔一下。 这些都是很容易能证实的话,熊午良根本没必要造假……那就说明,这些事多半是真的! 昭雎府上小公子,带领恶仆冲进大臣居住的驿馆,纵容昭氏家兵打杀楚国基层干部……昭雎完全不占理啊! 怪不得,这个一向以苟为主的熊午良,这次大张旗鼓地打上门来,原来是抓住了把柄,得理不饶人。 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昭雎的大脑飞快地转动。 证物齐全,抵赖肯定不成…… 昭雎狠狠地瞪了一眼昭鼠! 都怪这个逆子,对自己的孙子太过溺爱!无条件地罩着昭孔胡作非为! 昭雎平日也对昭孔的熊孩子作为有一些了解,但也了解不深——昭雎的精力都放在和各路政敌掰手腕上,哪有闲心管小辈的烂事儿?只是偶尔叮嘱昭鼠一句,不可放纵府上子弟罢了。 昭鼠每次都连连应声,结果…… “说说看,什么情况?”昭雎低声问昭鼠。 昭鼠支吾了片刻,才低声道:“回父亲的话——孔儿昨夜确实带着家兵出去过……” 昭雎大怒。 杀人夺车?被该死的熊午良逮个正着?今天昭氏丢人要丢大了! 再看向似笑非笑的熊午良,昭雎叹了口气—— 完蛋。 今天,熊午良必不可能轻易放过昭氏。 “去,把昭孔叫出来!”昭雎狠狠地剜了昭鼠一眼,昭鼠吓得浑身颤抖,唯唯而去。 片刻之后,昭孔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了。 看着眼前这么多人,还有被砸得稀烂的大门,八岁的昭孔一脸懵逼,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直到看见熊午良的那一刻,才恍惚间意识到,可能是有麻烦了。 再看向院内虎视眈眈的曲阳军精锐,和摆在府门前驿馆小吏的尸体…… 昭雎脸黑得像锅底一般,扫了围观群众一眼,意识到此刻想必还未到昭氏一族今天最丢人的时候…… “孔儿,说说看吧。”昭雎沉声道。 昭孔眼睛滴溜溜来回看了看,见他爹就在一旁,身边又有不少昭氏族人,自感很有底气,不由得轻蔑地扫了熊午良一眼。 “没错,就是我干的!”昭孔骄傲地挺起了胸—— “这个熊午良,总和咱们家作对!” “孔儿去教训他一番,给爷爷出口气!”昭孔看向昭雎,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听着周围庶民哗然,昭雎眼前一黑。 昭氏百年声名,毁于今日! “逆孙!逆孙!”昭雎气得浑身发抖:“当初就应该掐死你!” 昭孔愣住了,这怎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难道你们不应该夸我才对吗?然后再羞辱熊午良一顿…… 昭孔眼珠一转,转变策略,开始放声大哭…… 按往常来说,只要昭孔一哭,它爹就会为它出头! 但是此刻,昭鼠看着盛怒的昭雎,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昭雎眼睛都气红了—— 丢人呐!家门不幸! 熊午良刚刚打赢一场大胜仗,说他是楚国的少年英雄都不为过……这个时候再冲上门去挑衅熊午良,这不明摆着是给熊午良送把柄立威吗? 别看熊午良现在面无表情,估计他现在都该乐开花了! 可惜我昭氏一族,今日被人打砸门庭,偏偏还理亏只能憋着……丢脸丢到姥姥家! “来人,给我打!”昭雎手指颤抖地指着昭孔,大声呼喊:“打死这个逆孙!” 仆役们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咱家小公子虽然才八岁,但是被惯得心思恶毒? 今天打了他,以后不得被他整死?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动。 昭雎气得更是七窍生烟,一时间竟破口大骂:“打啊!奶奶滴!为什么不打!给我打!” 见老家主动了真怒,众仆役这才拎着棍子,按住了昭孔……虽然做出了打的动作,但是却并没有人敢下狠手。 昭孔意识到哭已经没有用,看着面前这么多人对自己的白嫩屁股指指点点,感觉今天丢了大脸了。 他扭了扭屁股,却没感觉到疼,只有点麻酥酥的。 昭孔抬起头,奶声奶气地恶毒咒骂道:“这个熊午良他活该,他就该死!我昨天晚上就应该放火烧死他!” “熊午良,你等着,我早晚弄死你!” 熊午良闻言,并没有发怒,而是看向昭雎,乐了。 果然,昭雎气得竟猛喷一口血。 显然,是之前被熊午良气出来的旧伤再次发作…… “父亲!” “家主!” “令尹大人!” …… 门廊处,顿时乱成一团…… 昭雎一抹嘴角的血迹,痛心疾首地看向昭孔:“你这逆孙,还嫌今日丢人不够吗?” “威胁大臣?你不想活了?” “我今天打死你!”被气糊涂了的老昭雎竟然一把抢过仆役们手中的棍棒,亲自上前,狠狠抽打! 这次,和之前仆役们手里软绵绵的抽打可完全不一样了! 昭雎动了真怒,两棍子就抽出了血迹。 而且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仍然一下下发力下着狠手。 昭孔一开始拼命惨叫,后来也不吭声了,就咬着牙,心里恨极了熊午良,也恨极了昭雎! 昭雎直到打得手软,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此时昭孔的屁股,已经惨不忍睹……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郢都三害之首’,该死的熊孩子,今天终于付出了代价! 昭雎微微颤抖,看向熊午良,低声道:“曲阳侯,我昭氏今日已经丢尽了脸面,给你这个新侯爵立威……你满意了吗?” 熊午良满脸赞赏,缓缓拍起了巴掌。但却微微摇头,并无息事宁人之意—— 159 为民除害!昭孔疯了! “此事还没完!”熊午良看着失态的昭雎,心里爽起来了。 这个老东西老奸巨猾,背地里肯定没少埋汰自己。 今天也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昭雎勉强平复一下心神,咬牙切齿道:“曲阳侯,你还想怎样?” 无论如何,此时要尽快将此事平息……胖揍了一顿昭孔,也是为了平息围观群众的非议,尝试着尽量挽回一些昭氏的名声。 熊午良向着地上的驿馆小吏尸身一指,昭雎便明白了。 昭雎狠狠瞪了熊午良一眼,回头吼道:“昨夜是谁?陪着昭孔去驿馆闹事?” 一番骚乱之后,七个家兵哆嗦着来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昭雎连连叩首:“家主,饶命啊!” “我们都是听小公子的吩咐啊!” “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昭雎脸色铁青,冲着熊午良道:“凶手皆在此处,如何处置,尽随曲阳侯的心意。” 熊午良笑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昭雎瞪着赤红的眼睛。 这些家兵,都是忠心耿耿的昭氏部曲,今日竟然要被熊午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 昭雎的心在滴血——倒不是因为损失了七个部曲,而是因为昭氏一族的威信,在今天之后,必然会大为削弱。 熊午良大手一挥—— 七个昭氏家兵被曲阳军士卒们拎起来,按在了昭孔的面前…… 这七人扭动挣扎,哀求昭孔能保下他们……扯淡,昭孔连自己的屁股都保不住,又怎可能护得住这几个恶仆? 昭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终于感受到了浓浓的悔意。 钟华一声令下,七名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举起手中铁剑,应声斩下。七颗人头落地,无头尸身就在昭孔面前……滋了昭孔一脸的血。 昭孔用手一抹脸,看着手上的鲜红,如同杀猪一般惨叫起来。 被打烂的屁股微微颤抖,居然吓尿了! 围观群众发出了解恨的哄笑声。 “恶有恶报啊!” “曲阳侯竟然斗赢了昭氏!” “这郢都三害,以后要少一害咯……这刺激实在太强烈了,估计这小公子要被吓傻了。” 熊午良笑意吟吟,乘上青铜轺车,满意而去。 …… 昭雎本以为,此事应当被自己及时压下来了。 没想到,‘曲阳侯除害’的故事在郢都疯传,迅速扩散! 对于昭孔这个祸害,郢都人无不咬牙切齿,如今曲阳侯为民除害,那熊孩子被吓成了白痴,整天只能窝在床榻上流口水、大小便失禁……郢都人无不拍手称快! “听说了吗?‘郢都三害’里面的昭孔,被人收拾了!” “竟有此事?我不信!有左尹昭鼠护着,谁能收拾得了昭孔?” “听说是昭孔在曲阳侯门前杀人夺宝,被曲阳侯带人打上门去……” “怪不得——我亲眼看见,令尹府这几日正在安装新的大门!” “曲阳侯?是不是那个……” “对!阵斩齐军十余万,诛杀齐国上将军的少年英雄,熊良公子!” “曲阳侯为民除害!好样的!” …… 整个郢都,流言蜚语越传越广。 对于昭氏的嘲笑,更是让昭氏族人如坐针毡! 老昭雎气得卧床好几天,等到病情稍有好转,又听说郢都人都在背后对着令尹府指指点点……气得又吐了一口血。 “来人,备车……我,我要进宫!”昭雎的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带着病勉强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 楚国王宫。 太子芈横站在楚怀王面前,正喋喋不休地汇报着战绩,满脸自得。 自打兵变之后,芈横担任三军主帅。 然后,便是连战连败的楚国逆袭的开始! 老爹!你看儿子我!收复失地几百里!全歼来犯齐军!带兵反攻,横扫齐国疆土,掠夺财货无数!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呀? 快夸我快夸我! 楚怀王面无表情:“甚好,仍需继续努力!” 楚怀王也看过战报,对此战的经过也很了解——这一仗,一开始打得稀碎,但自从兵变夺权之后,芈横和芈良这二人联手,的确是嘎嘎乱杀。 其中,芈良公子负责乱杀。 那么太子芈横…… 兴高采烈的芈横见楚怀王态度一般,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 楚怀王板着脸道:“芈横啊,你看看你王弟芈良,在寡人的政事殿仅仅呆了一年的时间,便被寡人培养成大楚的栋梁之才。” “不但料事如神,而且行军打仗也是一流——一万打十二万,大获全胜,自古以来何曾听到过如此战绩?” “你虽然在此战中也有功劳,但比起汝弟芈良,还是差了一些。” “今后应当更加勤勉,不要辜负寡人对你的期盼!” 芈横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脸拉得老长。 显然对父王的话并不服气,却也难以反驳。 恰在此时,门口的内侍高声通禀:“令尹大人到——” 老令尹昭雎晃晃悠悠走进来,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楚怀王将太子芈横抛在了脑后,看向昭雎,不由得笑道:“老令尹怎么如此狼狈?” “寡人听说,你的嫡孙这些天可做了件好事儿!” “难道是为此发愁?” …… 昭雎强忍吐血的冲动——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这么点小事,现在楚怀王这里都知道了! 昭雎低头道:“老臣……老臣……让大王见笑了。” 楚怀王皱起了眉毛:“老令尹呐,也不是本王说你——那驿馆小吏虽然官职卑微,但好歹也是我大楚的吏,也算是寡人的人。” “你家幼子,竟然公然将其打杀,也太不像话了!” 昭雎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低头认罪:“臣教导后辈无方,请大王治罪……” 楚怀王宽宏大度地一挥手:“老令尹哪里的话!” “你整日为国事操劳,哪里还有心思管教后辈?” 昭雎鼻头一酸,哽咽道:“老臣,谢大王谅解……” 楚怀王话锋一转:“不过,左尹昭鼠,倒确实是教子无方!” “来人呐,传寡人之命——免去昭鼠左尹之位,贬为庶人,令其在家中好好教子!” 昭雎:? 我焯! 楚怀王又思忖片刻,说道:“话说回来,战胜而归的熊午良,虽得高爵,却有爵无职……堂堂曲阳侯,官职还只是当初柱国将军屈屏封的一个小小的‘后军主将’,实在不妥!” 昭雎的心中,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楚怀王大手一挥,拍板定夺:“王命——曲阳侯熊良任大楚之左尹,兼掌右司马!” 昭雎眼前一黑! 160 曲阳侯 和大多数中原国家不同——楚国的官职,从名称上很有楚国本地特色。 从实际掌握的权力上来看—— 虽然也有大师、国老、三闾大夫、玉尹等高官显职,但这些官职基本上掌握的权力并不多。 尤其进入战国以后,礼崩乐坏,像是什么主管祭祀和调理阴阳等官职的地位越来越低,甚至很多国家都不再设置此类官位……各个国家的官僚体制几经简化和集权,基本只剩下了‘军权’和‘政权’两个模块。 在楚国,军权的权力掌握在‘司马’手中。 行政的权力,则掌握在‘令尹’手中。 譬如昭雎,就是楚国的令尹。 而屈原,曾经担任过楚国的‘司马’——不难想见,为什么昭雎和屈原一度斗得旗鼓相当。 如今屈原下台,司马一职暂且空闲,由柱国将军屈屏代掌司马之权。 这个该死的柱国将军,也是朝堂上最后一个位高权重的‘屈原一党’。 按昭雎打的主意——原本是想扶持子兰上台。等子兰漂漂亮亮地打完齐楚垂沙之战,昭雎便上书楚王,助子兰登上司马之位,彻底将屈屏也撵出朝堂……可惜子兰是个废物! 给他机会,他也不中用啊! 话说熊午良受封曲阳侯之后,本就爵位空前显贵。 如今又受楚王重任,同时兼任左尹、右司马…… 这‘左尹’和‘右司马’,听名字就知道,乃是令尹和司马的副手。 翻译一下,相当于熊午良担任了艾美莉卡副国务卿,兼任国防副部长。 而昭雎则损失了自己的亲儿子担任的左尹职位,宛如被掰断一只臂膀…… 气死了气死了! 这一次,都怪昭孔那个混账熊孩子一时作妖,害得位高权重的昭雎爷爷既丢了面子,又折了里子! 昭雎打定主意,回去要再打他一顿。 此时此刻,昭雎还能再说什么?只能一躬身,满脸肉痛:“老臣谨遵王命。” …… 昭雎平稳了一下心神,看了旁边的太子芈横一眼,心中涌上一股坏水儿。 只见这老狐狸冲着楚怀王一拱手,貌似真心实意地赞叹道:“老臣恭贺大王——拥有曲阳侯这样的王族大臣!” “为了一个小小的驿馆小吏,竟公然冲进老臣的府邸,据理力争——芈良公子实在是身具王霸之气!即便是太子殿下,也稍逊一筹啊!” “如今整个郢都城,民心尽依附于曲阳侯!” “有这样强势果敢、不畏强权的王族大臣,臣为大王贺!臣为太子殿下贺!” 此言一出,楚怀王倒还好,只是拍着肚皮没心没肺地笑道:“好!老令尹此言确实不假——熊午良不愧是我大楚王族公子,有寡人三分风采!” 昭雎微微一笑,不易察觉地扫了一旁的太子一眼。 楚怀王是反应迟钝的蠢货,但是太子芈横还算是个正常人。 果然,太子芈横鼻头微微一皱,显然对昭雎的话并不十分满意。 什么叫‘即便是太子殿下,也稍逊一筹’? 再联合到楚王刚刚盛赞熊午良……更让芈横心中不服气! 那熊午良的确很强,我也承认。 但是我芈横在这次大战中身为三军主帅,而且文武双全,也不差吧? 怎么一个个都夸他,不夸我! 昭雎观察着芈横的表情变化,不由得隐晦地阴险一笑—— 楚怀王太过迟钝,撬不开缺口。没关系,那我迂回一下,从太子身上下手! 听说太子芈横和熊午良关系极好,一两句话,应当效果不大……但这两位都是同龄人,难免年轻气盛,若自己整天在太子面前盛赞熊午良、再有意无意地贬低太子…… 那么太子肯定会不服气!长此以往,对熊午良也会生出嫌隙—— 就好像你身边的某某同学,学习很好,于是老师也夸他,你爹妈也夸他,身边每个人都夸他,把他说得像朵花儿。同时言辞间不断贬低你,说你这里也不如他、那里也不如他…… 这样的狗屁做法,够呛能让你主动向‘别人家的孩子’学习——但是,却能很有效地让你十分讨厌‘别人家的孩子’。 …… 封侯大典,如期举行。 熊午良作为楚国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实权侯爵,这次封侯大典,丝毫也不含糊! 尤其是乃父熊威死于楚怀王胡乱打的丹阳之战,于是楚怀王这次逮着机会,更是变着法儿地补偿熊午良—— 楚王甚至大手一挥,派出宫廷禁军,作为大典的仪仗!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手捧古卷的礼官,从嘴里迸出一连串冗长且难以捉摸的文字…… 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在百官面前,登上祭祀用的高台。 此时的熊午良已经连吃了三天素,眼睛直冒绿光……看见祭天祭鬼神用的硕大漆盘里面,那一块块色泽饱满、肥美多汁的方肉…… 差点儿没走动道儿。 在周天子派来的‘天使’面前,楚怀王挺着肥胖的身躯,亲自为熊午良主持封侯大典,将对后者的宠信彰显到极致。 以至于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深感熊午良的恩宠之盛。 最后,熊午良腰间的‘曲阳君’铜印更换为曲阳侯印;象征身份的君旗也被换做侯旗。 大楚曲阳侯良! 在昂扬悠长的钟乐声中,大典圆满结束。太子芈横来到熊午良面前,眼神里带着三分欣喜,也有三分嫉妒—— “王弟,恭喜了!”芈横的心情很复杂。 既有替熊午良高兴欣慰,也有一丝不服气。 昭雎和满堂朝臣,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如今都在异口同声地说甚么太子横比不上曲阳侯芈良……我迟早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 封侯大典结束之后,此时的熊午良,正式成为大楚国的顶级贵胄曲阳侯。 从君到侯,完成了质的飞跃。 不但捞到了面子,熊午良此行也捞到了里子——左尹,右司马,皆是有实权的显官。 当然对于熊午良来说,现在这两个官职只不过就是虚职罢了——昭雎不可能让熊午良真的去令尹府上给他当副手、分走他的权力;现在没有打仗,屈屏那边也用不着熊午良出力。 熊午良和众人返回封地,径直回到更换了牌匾的‘曲阳侯府’。 府中一片喜气洋洋,自是不谈。 “曲阳侯,你让我等得好苦也——” 熊午良定睛一看,府中竟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161 黄公子愿赌服输 “你小子来得挺早啊。”熊午良看着黄歇说道。 黄歇小手一背,满脸不爽:“废话少说,本公子愿赌服输!三年!就三年!” 熊午良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 小伙子,别看你现在话说的硬气,真等到三年之后,你不一定已经被我p成了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本君……阿不,本侯撵你走,你会哭着喊着请求留下来继续打工的! 黄歇看着面前的熊午良,总感觉后者的脸上的笑,是那么不怀好意。 感觉这熊午良看着自己,心中像是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黄歇脑筋一时短路,不禁瞪大双眼,猛地攥紧了衣袍、捂住领口,白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略微有些惊惶:“熊……熊午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最开始,黄歇陪着太子第一次来到熊午良的封地,因为心中看不上这个以不学无术著称的熊午良,因此言语中对熊午良很是不屑。 结果被接二连三的打脸。 从那以后,黄歇便明里暗里与熊午良较劲,总想在太子面前证明——自己不比熊午良差! 结果……接二连三的完败。 直到这次熊午良水淹齐军,黄歇才彻底服气了! 熊午良,此人天纵奇才,吾不如也。 尤其是黄歇再次来到熊午良的封地,眼见曲阳县比起两年前又是大不一样……心中对熊午良更是敬服三分。 …… 熊午良看着黄歇的动作,满头黑线…… 你踏马想啥呢? “本侯的府上,不养闲人。”熊午良轻咳一声,如是说道。 一时间,他也没想好要如何安排黄歇。 封地里军政商样样都有人负责,也轮不上这个初来乍到的黄歇……熊午良还真犯难了。 总不能让他闲着吃白饭吧? 肯定得给黄歇找点事儿做! “要不,你先替本侯养狗吧。”熊午良伸手一指,遥遥指向了一旁百无聊赖正趴着的大黄狗。 旺财见熊午良指向它,耳朵一竖,唰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吐出了鲜红的舌头……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黄歇汗毛儿都立起来了!半是气得,半是吓得。 我踏马堂堂一个贵族公子,放在郢都有神童之名……你让我给你养狗? 况且,黄歇对这该死的大黄狗,有刻在骨子里的忌惮…… 熊午良挠了挠头,似乎也感觉不妥。 “也罢,”熊午良心中又有了主意:“你去帮我带孩子吧。” “带孩子?”黄歇一脸懵逼,心说你熊午良哪来的孩子? 熊午良伸手一指,指向了远处的小黑和小白…… “我府上大多都是粗人,虽有屈原等大才,但也因为事务繁杂脱不开身——你去给小黑小白上上文化课,也算是能为人师、学以致用……” 黄歇也不犹豫,干净利索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中国人的性子总是折中的,你直接让他去带孩子,他可能不乐意……但你如果先让他去养狗,他就会很乐意去带孩子了。 熊午良:不愧是我! …… 安排好了黄歇,熊午良径直来到后面寻找小仪,在窗外看见一间房的被窝鼓鼓囊囊,不由得邪恶地一笑,破门而入,冲着被窝扑了过去…… 咦?手感有点儿不对? 怎么感觉……这小仪的身材夸张了许多? 熊午良有些疑惑,用力捏了两把…… ‘咚’! 一条修长笔直的美腿从被窝里有力地蹬出,熊午良惨叫一声,足足飞出去好几步…… “有刺客!”熊午良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被窝唰地掀开,里面露出了嬴卓那张秀丽的脸……此时,这张脸蛋儿一片红晕,挺翘的鼻尖儿秀气地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羞愤…… 这西北妞儿身材真好啊,尤其现在小脸儿红扑扑的……比平时很拽的样子好看多了——熊午良眼睛都直了。 此女甚娇,以拳击之,当哭良久! “哪里有刺客?” “保护主君!” 几个部曲士卒如临大敌地破门而入,手中连弩径直对准了床榻……然后看到这番景象,众兵卒很有眼力见地收起连弩,挠了挠头,自相散去。 “发生甚么事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晚上吃什么?” “……” 熊午良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道:“你怎么在这儿……小仪呢?” 嬴卓气得犯了个白眼:“这就是我的屋子啊!姒仪把这间屋子给我住了!” 刚刚被吃了豆腐的嬴卓怒气冲冲瞪着熊午良,高耸的胸脯来回起伏……要不是大秦求贤若渴,此时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我堂堂大秦公主……居然被这比我小好几岁的混蛋非礼了? 熊午良自知理亏,哑巴了片刻之后,大声呵斥:“这位大姐——大白天的,你在床上做什么?” “不知道去陪护你家小姐吗?”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嬴卓气得满脸通红。 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这么使唤过? 偏偏却也发不得火儿,只能默默从被窝里爬出来,低着头离开了房间…… 撵走了碍事儿的嬴卓之后,熊午良又找了几个房间,终于找到了正在膳房尝试着学习烧菜的小仪。 几番缠绵,此地应当赋诗一句——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 半个时辰之后。 熊午良挺身坐起,只觉周身似有金光浮现,摇头晃脑,念头通达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姒仪满脸通红,仍然感觉浑身酥软,嗔怪地瞪了熊午良一眼—— “公子,这是什么词赋?听起来怪有意境的。” 熊午良:“此诗颇具悠然之气,若是寻常之时,念诵此诗断没有这般心情。” “唯有大圣贤者,抑或是本公子念头通达、只感世间万物自在皆无纷扰之时,方能吟诵此诗也!” 姒仪似懂非懂,突然一拍额头,惊惶道:“糟了,膳房……” 只见姒仪手脚麻利地裹上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膳房。已经太晚了,鼎里的肉食已经黑乎乎一片,皆是焦炭模样,黏在一起分不清楚…… 姒仪气得一跺脚:“本想下厨做一番手艺,给你接风庆贺……都怨你,不分青红皂白……” …… 162 曲阳侯的幸福晚年生活 熊午良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一笑。 “已经到了饭时,这下都烧糊了,晚上吃什么?”小仪嗔怪地白了熊午良一眼。 熊午良嘿嘿一笑,凑上前掐了一把大腿,感受入手处的腻滑,引得姒仪脸色羞红…… 唤来亲兵,一番吩咐之后,众亲兵便兴冲冲地奔出府去。 不消多时,便去市场上购来了几只野兔、还有一只硕大的羊腿。 熊午良精神大振:“今天本侯心情好,且给你们露一手!” 府中的人不多——屈原、召滑都各自有府邸,如今天色已晚,早就各回各家。钟华、芍虎则在城外的军营中居住,平日里也鲜少出现。 偌大一个曲阳侯府,只有姒仪、嬴卓、小黑小白一对儿兄妹……哦,还有新来的黄公子。 熊午良支使几个亲兵熟练地给兔兔剥皮去毛,又烧起了炭火,然后取来一截竹木,将羊腿穿上,架在炭火之上。 火烧得旺,也不消多时,那羊腿便披上了一层金黄色泽,熊午良又拿来价格昂贵的香料,均匀撒在滋滋冒油的羊腿上。 小仪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上一罐盐巴,看着熊午良将盐粒撒上……烤羊腿特有的浓重香味,弥漫了半个侯府。 嬴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一边。挺翘的鼻头来回耸动:“曲阳侯,居然还懂得我们秦人吃法?” 熊午良扫了嬴卓一眼。 嬴卓脸色唰地通红,捂紧了衣衫,回想起一个时辰前熊午良的冒犯举动……再看着熊午良和姒仪二人此时明显脚步虚浮…… 不由得羞愤地啐了一口。 熊午良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姒仪夹在中间,看看熊午良,再看看嬴卓,满脸迷惑。 眼看着羊腿已经八分熟,熊午良将主厨之位让给了姒仪:“拿着竹棍,时不时翻动即可,不要烤焦了。” 随后,熊午良便起身,去寻找黄歇和小黑小白三人。 …… 走到一间偏房边上,正听见黄歇正在慷慨激昂地为小黑小白二人授课,这俩孩子全神贯注,听得竟然颇为认真——让熊午良大感意外。 侧耳倾听,发现黄歇讲的并不是什么古籍经典,而是在谈论当今天下大势。 俩孩子都是穷苦农户出身,此前连天下七大国的名字认不全,如今第一次听到这些知识,当然十分认真。 黄歇稚嫩的声音正十分亢奋—— “综上所述,燕、韩、赵、魏、齐……包括我大楚在内,都是中原华夏后裔……” “唯有那虎狼秦国,崛起于西夷,立国于戎狄之间!” “尤其是商鞅在秦国变法之后,公然鼓吹以奸治国、号称要摒弃伦理孝悌、礼义廉耻……实乃异类也!” 熊午良听得想笑。 这黄歇也是往楚国脸上贴金——实打实地说,秦、楚两国,都算是传统中原国家眼里的蛮夷,没什么区别。 秦国是西戎蛮子。 楚国则是南蛮。 如今秦楚结成同盟,在大多数国家眼里,正是狼狈为奸,要一起祸害中原大地…… 黄歇还在授课:“自古有华夷之辨,我楚国男儿与秦国有百年之血海深仇,尤其是近几十年秦国崛起,杀我同胞、夺我土地……” “黄歇恨不能杀尽秦人!” “小白,你是女子,这家国仇恨倒也与你没有太大干系……小黑,你是我大楚男儿,又跟着芈良公子,日后必然也是曲阳侯麾下一员虎将!切记面对秦人,不要心慈手软!” “迟早,要让秦人付出血的代价!雪我国耻!”黄歇的声音振聋发聩。 外面听课的熊午良人都傻了。 没看出来啊,这黄歇岁数不大,也是个实打实的民族主义者。 你听他说的什么‘杀尽秦人’。 老德儿国正万字旗了,是吧!? 难怪在真实历史上,项羽攻进关中之后,造下那么多屠城杀孽……这针对秦国的民粹思想,看来在楚国是流传已久了。 熊午良推门而入:“吃饭了。” 黄歇的授课被打断,有些不满,见到来者是熊午良之后,才略微释然,紧接着又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个……曲阳侯,我这课,上的还可以吧?” 他生怕熊午良说他讲课不行,再送他去喂狗遛狗…… 熊午良瞥了黄歇一眼,也懒得置评。 反正目前来看,秦国确实是主线任务上的大boss……没什么所谓了。要是楚国能团结一致干秦国,也算是强国之道。 …… 熊午良领了黄歇三人回来,烤肉的主厨已经换成了嬴卓——嬴卓手指麻利地翻动羊腿,时不时用短剑戳开几个口子方便入味儿,显然很熟练。 闻着浓浓的肉香,小黑小白神采飞扬地凑上前来,满脸期待。 黄歇先是一惊愕,然后忍着肉香,皱起了眉毛:“西戎胡人蛮子的吃法?” 嬴卓抬起头,看向黄歇,满脸不善。 什么叫‘西戎胡人蛮子’? 你们楚国南蛮也配笑话我们? 有被冒犯到! 熊午良一拍黄歇的后脑勺:“小屁孩儿,有吃的就不错了,你以为你是孔夫子啊?肉不方正不食?爱吃不吃!” 黄歇气得眼前一黑,却也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坐在一边等烤肉。 熊午良满意一笑。 对付黄歇这种嘴欠的杠精,就不能惯着!时不时收拾他一顿,既让他服服帖帖,也能有助于曲阳侯的身心愉悦。 熊午良凑上前去,用腰间佩剑切下一片羊肉,只感觉香气扑鼻,金黄色的滚烫羊油顺着短剑流下,熊午良赶紧凑上前嗦了一口,不由得眼前一亮,大赞一声:“鲜美无比!” 正襟危坐的黄歇看着熊午良这副惫懒模样,不由得暗暗翻个白眼——就这熊样儿,真丢贵族的脸! 不过却也不敢出言叫嚣,生怕熊午良反手便送他去伺候旺财…… 众人用短剑分割羊腿,分而食之。庖厨又恰到好处地取来一盆绿油油的独头小野蒜,皆已清洗干净,绿茵茵的蒜苗与洁白的小蒜头看起来分外诱人。 熊午良左手一口羊肉,右手一口小蒜。 只感觉脆生生冰冰凉的小野蒜在口中炸开,混合着香浓滚烫、冒着羊油的焦黄羊肉——这种小野蒜的辛辣味道并不重,主要是淡淡的清香,正激发了焦乎乎羊腿肉的全部滋味—— 熊午良满足地长叹一口气,只觉所有味蕾都在发出舒适地长吟。 …… 163 湖聪上书 熊午良看着正襟危坐的黄歇,心中好笑。 明明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在那儿顾及什么‘贵族形象’,死要面子活受罪。 “黄歇啊,来一口?”熊午良笑意吟吟,也不戳破黄歇的自尊心,只是用佩剑划下一条烤得焦黄的羊肉,塞到黄歇的面前。 黄歇还未完全发育的喉头,隐隐约约动了一动。 太香了!真的太香了啊! 黄歇终于忍不住,谢过熊午良之后,啊呜一大口……熊午良又贴心地递来独头小野蒜,片刻之后,黄歇眼睛一亮,开始狼吞虎咽…… 停不下来了! 嬴卓嘴角一撇,有些傲娇地道:“这位公子,‘西戎胡人蛮子’的吃法,看起来很合你的口味啊?” 黄歇小脸通红,十分羞惭……吞咽的速度加快了。 小黑小白两个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直到羊腿被众人分食一空,小黑还一抹嘴角,显得意犹未尽。 小白则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对着熊午良满脸崇拜。 熊午良又将褪了毛的兔子架在火上,如法炮制…… 嬴卓忍不住,说道:“曲阳侯对我秦人的吃法竟如此了解,看来对我秦国也是作了一番功课的。” “我大秦国力如日方升,不出几十年,必将横扫天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曲阳侯何不投奔我大秦,为大秦的霸业贡献力量?”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嬴卓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王兄说了,若曲阳侯能够助他收回王权、助大秦东出称霸……仍不失封侯之位!” 熊午良打了个哈哈,也不回复。 第一天来府上的黄歇就在两人身旁,此时人都傻了——这熊午良,府上怎么还有个秦国女蛮子? 听起来在秦国的地位还不低? 秦王嬴稷的亲妹妹? 好家伙! 怪不得自己刚才讽刺秦国,结果惹怒了这个女人,被她反过来冷嘲热讽。 原来是个西戎蛮子! 嬴卓不死心,还要再劝…… 熊午良突然出言打断:“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你今天饭钱结了吗?” 嬴卓气得半死:“不就是十金嘛!我已经结过了!” 这个黑心的该死的熊午良! 只听熊午良懒洋洋地道:“你这个小丫鬟,一点儿也不称职——你看你家小白,脸上吃得全是油,你也不知道上去伺候伺候。” “嬴卓啊,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要摆清自己的位置!” “要是再不好好伺候你家小姐,本侯就把你撵回秦国去!” 嬴卓气得眼前一黑。 我堂堂大秦公主…… 只见嬴卓十分乖巧听话地来到小白面前,弯下纤细又结实的腰,掏出怀里的锦帕,细心地帮小白擦干净了嘴角…… 黄歇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这,熊午良这么大面子吗? 能把秦国公主使唤得团团转? 我辈楷模! 在幼年黄歇的心中,曲阳侯熊午良的形象愈发高大起来…… 熊午良满意点头:“这就对了——记得时刻陪在你家小姐身边,可不能再让我逮到你大白天偷懒睡觉!” “本公子的府上,不养闲人!” 不服气?不服气你就回秦国啊!熊午良正盼着你赶紧滚蛋别来添麻烦呢! …… 翌日清晨。 屈原和召滑正一齐坐在熊午良的书房中,苦逼地批阅公文……屈原突然轻咦一声,看着眼前呈报上来的奏折。 “屈大夫,怎么了?”召滑抬起了头。 屈原将手中纸卷递向召滑,召滑低头一看,乃是平阿县令湖聪的一封奏疏。 “申请在平阿县,筹建商港?”召滑瞪大了双眼。 这湖聪,倒是很有想法! 屈原和召滑对视一眼:“兹体事大,还得请示一下主君,再做定夺。” 此时此刻,熊午良正坐在架起来的野果藤下,上午并不强烈的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显露出斑驳的日光痕迹。 熊午良坐着石二孝敬的摇椅,轻轻晃动。 时不时伸手从藤蔓上拽下一枚野果,咬上一口,充分感受酸甜的滋味,满脸享受—— 满脸红晕的姒仪坐在熊午良身侧,手中的扇子轻轻为熊午良扇风。 稚嫩的小白则眨巴着漂亮的眼睛,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脸儿仿佛瓷娃娃一般,正在殷勤地给姒仪扇风。 嬴卓则脸带杀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最外面,正在给小白扇风……天气比较热,嬴卓浑身出汗,导致衣服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习武女子丰满玲珑的曲线,让熊午良心中暗呼过瘾。 曲阳侯熊午良身旁,三个年纪、表情都不一样的美女环伺在侧,不由得让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身为大楚贵族公子,这才是理所应当的生活嘛! 若没有秦国的威胁,熊午良宁愿每天都沉沦在这种腐败的生活之中! 该死的秦国! “主君——湖聪有奏折呈上,我二人无法定夺,请主君示下。”屈原和召滑一同走来。 熊午良不爽地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接过了屈原手中的奏疏。 “在平阿县,筹建商港?”熊午良读了出来。 屈原一拱手,沉声道:“主君,我们曲阳县的商贸越做越大,商贸圈已经扩张到了平阿县……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商旅……” “虽然封地里道路平滑,但是来往的商人太多,即便是宽敞平整的水泥路面,也时常堵塞……” “若能在【淮水】边上,建造商港,的确能大大提升运力,同时减少那些远道而来的商旅的成本,助我封地的商贸规模继续扩大!” 熊午良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儿啊,湖聪有心了。” 屈原话锋一转:“只是……这建设商港,可不比在陆地上建设那些商坊……按照湖聪报上来的预算来看,靡费甚巨!” “到底能不能收回成本、要多久才能收回成本……都是未知数。” 熊午良明白了。 也是,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那些烧柴油的大型机械,想在河边建设那种规模足够大的港口,要消耗的钱粮绝不是一个小数字。 况且淮水上如今建设了水坝……下游的水流量还够不够通船?能通多大的船? 熊午良沉思片刻——若真能建设起能用的商港,自然是靡费一时,功在千秋……就怕商港花了许多钱粮,结果还不中用!那不是败家吗?! 你想想,咱熊午良挣点儿钱容易吗? 太不容易了! …… 164 碰上同行了? 熊午良领着召滑,带着十几个亲兵部曲,前往平阿县。 再次将可怜的屈原一个人丢在了家里批阅政务…… 想要掏出一大笔钱建设商港,当然要熊午良亲自去淮水边上考察一番。 “主君,这商港若能建设起来,不但大大利于拓展商路,也可以尝试着造船啊。”召滑有些兴奋地说道。 熊午良也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召滑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建立一支水师?” 召滑点头称是。 自从高平之战后,齐国的‘莱州水师’可算是吸足了眼球——若不是恰巧熊午良在淮水上游修筑了水坝,那么田轸借助水师登陆破楚的计划简直是致胜的惊天妙手。 虽然田轸功亏一篑,但是召滑也见识到了水师的妙处。 直到现在,召滑还有些后怕——若是当时田轸没有从【淮水】下游登陆,而是换了其他的随便什么地方……那么齐楚之战的结果也就彻底完蛋了。 话说回来——如今齐楚两国仍不接壤。 虽然楚军已经撤兵,齐军也没有追击……但从纸面上来看,两国没有议和,现在仍处于交战状态。 在不久的未来,两国若想攻击对方的本土——除了借道宋、越之外,就只能是冒险从海上短途航行,登陆进攻。 借道他国,总归风险更大一些——虽然宋、越两国如今都是楚国的小弟,但这年头谁讲道义啊? 小弟背后捅大哥刀子的,也不在少数。 若齐楚两国再次大规模交兵,届时楚军被小弟从背后捅了刀子,那么可想而知,立刻便是动摇国力的大溃败。 而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反而很大! 看看楚国这俩狗屁小弟—— 宋王偃,是历史上著名的亡国之君宋康王,以残暴不仁、两面三刀闻名……他统治下的宋国号称‘桀宋’。 越王惊,也是个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家伙——去年还靠着谄媚齐国,从楚国屈屏大军手底下苟延残喘;今年便联合曾经的敌人楚国,一起狠揍刚认的老大哥齐国。 哪有什么道义啊!? 这种情况下,有一支能掌握在手里的水师,意义极其重大——可以在不借道盟国的前提条件下,有效威胁齐国的本土! 楚国其实拥有一支相当强悍的水师,实力绝不算弱——话说从春秋到战国,拥有强悍的大规模水师的仅有四个国家。 楚!齐!吴!越! 如今吴国早已经亡国,越国也是一片孤城苟延残喘。放眼天下,只有齐楚两国的水师可以称雄。 “我大楚虽有实力强劲的‘汉江水师’,但是这水师终究不在君侯的掌控之中。” “封地里也应当有一支可堪主君驱使的水师才对——至少,也要有余力从海上将君侯的部曲从齐国撤回楚国。”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明白召滑的意思—— 如果齐楚再次开战,楚国的大军来到齐国的土地上,届时宋、越小弟如果突然反水、断绝楚军后路……若封地里有一支水师,还能及时将熊午良麾下部曲从海上撤回来,也算是一层保险。 熊午良设想一下自己被困在齐国疆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齐王田辟疆肯定对自己恨之入骨! 如果真到了召滑所说的危急时刻,熊午良被齐国人逮了,田辟疆想必不能请自己吃淄博烧烤……多半是要宰了自己,祭奠身死异乡的田轸和十五万齐军将士! 不得不说,召滑的提议很有建设性! 逃命的事儿,可万万不能马虎! …… 一行人径直来到淮水,熊午良眺望水面,只见两岸宽阔,水波粼粼,堤坝上的柳枝迎风拂动。 只是,水坝的西侧上游水位蓄得很高,而东侧下游的水位却很低——连钟离县的灌溉用水都不够。 可想而知,下游这样的水深,是不可能行船的。 熊午良却不以为意。 只要降低水坝的高度,很容易便能抬高下游的水位——可惜的是这样一来,就坑不了芈费的钟离县了。 也罢! 反正芈费现在还在秦国考察学习监狱环境工程呢,人也不在封地。 心中打定了主意,熊午良一行人又沿着【淮水】堤坝,继续往下游走,试图给商港选址……却被一个身穿浅色官衣的小吏拦住了去路:“站住!” “做什么的?” …… 熊午良定睛一看,那小吏脸生得尖酸刻薄,身后跟着几十个耀武扬威的大汉——样子却不像是封地里的民兵。 熊午良也不以为意。 如今封地里逮住不少秦国间谍,抓间谍的赏金又开得丰厚。 导致整个封地上下,掀起了全民逮捕间谍的热潮……现在正是基层同志们热情高涨、盘查得严的时候。 自己虽然带着十几个曲阳军亲兵,但这些兵卒身上却没有穿着可以表明曲阳军身份的制式铁甲——反正封地里也没有盗匪,穿着铁甲怪沉的,还耽误赶路的速度。 引来小吏盘查,也算情有可原。 熊午良懒散地冲着随行的亲兵什长挥挥手,示意后者向那小吏表明自己一行人的身份。 谁曾想,那小吏突然拉长了语调:“我看你们,就是秦国派来的细作!是也不是?” 一边说着,那小吏身后的几十条大汉一边将熊午良一行人团团围住。 熊午良先是一怔,然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帮人也不给自己分说辩解的机会,便武断地扣帽子——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只听那小吏冷冷一笑:“现在来我们曲阳侯地界上的外乡人,要么是商贾,要么便是秦国细作——若你们是商贾的话,是不是还没缴过商税啊?” …… 召滑明白了,凑在熊午良的耳边轻声道:“主君,看来是求财的。” 果然,那小吏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若现在给我把商税缴纳了,那你们就是遵纪守法的外地客商。” “反之……”小吏的脸又变得冷若冰霜,杀气腾腾:“你们便一定是秦国的细作!” 熊午良乐了。 打劫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我熊午良抢钱的时候,你们恐怕没见识过吧? 话说从来只有我熊午良抢别人的份儿!啥时候轮到过别人抢我了? 熊午良麾下的亲兵什长听了那小吏的话,勃然大怒!别看随行带的人少,也没有披挂甲胄……但这随行的十来人可都是曲阳军精锐,纵然那小吏身后有几十人,也定然不是曲阳军士卒的对手! 曲阳军什长张开嘴,刚要大声呵斥…… 熊午良突然开口,和颜悦色地问那小吏—— 165 子平氏 “缴纳商税是应该的——你们想要多少钱啊?”熊午良语气温和、表情单纯且善良,再配合上他十多岁的年纪,很有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那小吏闻言大喜! 往常这种敲诈勒索,怎么都得吓唬几句,那些客商才能就范。 面前这煞笔小子,也太好骗了吧!这么轻易吗?幸福来得太突然! 小吏两只贼眼瞄向熊午良坐下的青铜轺车——以他的浅薄见识,当然认不出这辆在郢都早已闻名遐迩的名贵轺车。 但纵然认不出来这车,也能从繁复的花纹和用料奢靡的木制扶手上,辨认出此车价值定然不菲。 想必是哪家外地豪商的年幼公子,倒霉地落在劳资手心儿了! 哎嘿嘿! 看来是只肥羊啊! 小吏在心里盘算了片刻,然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十金!就十金!” 堤坝上凑热闹围过来的那些围观群众们,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别看熊午良在外面抢钱,动辄以万金来计算。 其实‘十金’,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颇大的数字了—— ‘十金’折合一千钱,寻常农户家不吃、不喝、也不纳税、努力耕田……要十多年才能创造出这么多财富。 小吏看向熊午良,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是不是要的太多了?要不……我少要一点儿? 熊午良却很爽快地冲着召滑一努嘴:“掏钱!” 召滑乐了,随手一扔,甩出十枚沉重的金饼。那小吏大喜过望,立刻指使众壮汉拾起‘十金’……钱勒索到手了,小吏反而有些患得患失。 看这架势这么痛快,劳资这是要少了?! “方才说错了,其实是二十金!”小吏演都不演了,大手一挥,众壮汉狞笑着一齐威逼上来,一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熊午良。 …… 熊午良气笑了,心道这小吏可够贪婪的。 咱们封地正着力招商引资,尝试扩大贸易规模、拓宽出口渠道……结果封地里还有这样勒索客商的小吏,败坏本侯苦心营造的口碑。 熊午良笑道:“二十金?你还真敢要——我可没那么多钱给你。” 说罢,熊午良便要令人将小吏一行人拘拿。 却听那小吏冷哼一声:“没钱?没钱便是秦国奸细!” “休想耍什么心眼,你可知我背后的靠山是谁?” 熊午良一怔。 难道这勒索客商,还是团伙作案不成? 只听那小吏傲然道:“这条路就是我子平氏管辖的,所有路过的车,都要缴贡!” “也莫说我难为你们——还有几条路归别的家族管,要的比我还狠呢。” 小吏又放缓了语气,好言劝慰道:“不要觉得不甘心——我们封地里的货品便宜,运回去就是几倍的利润,只要缴了咱这里的税,便放尔等客商去挣大钱!” “若是不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过路的行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却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显然,这样的‘劫道勒索’,已经是惯例了。 “子平氏又拦客商咯。”有在堤坝上过路的农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这客商的为难样子……子平氏的人要价要得狠?” “你才来?我刚才听见,子平氏要二十金!” “二十金?嘶——”不少围观群众倒抽一口冷气:“真狠呐!” 也有好心的老农冲着熊午良劝道:“后生,莫要反抗了,子平氏是当地的大族。外地来的客商别管有多大能耐,在这里是斗不过他们的。” “他们只求财,你把钱给他们,子平氏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上次拦住的有个胡人王子,也老老实实地交钱了!” …… 熊午良心中一沉。 看样子,这子平氏勒索客商,已经成了惯例了。 而且听那小吏的语气,似乎还不止子平氏一族在这么干……这些地方大族,手脚都不干净! 熊午良心中暗怒—— 我可以抢,但你们不能抢! 熊午良眯起眼睛,冷冷看向那小吏:“若我真的没钱呢?” 围观众人哄嗡一声,又紧张又兴奋! 看样子,这次的客商是个愣头青! 估计是要打起来咯。 那小吏先是被熊午良的目光吓得一个冷颤——如今熊午良也是曾指挥过上万大军杀戮的人,要真戾气涌上来,一般人也受不住这杀人的目光。 小吏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勃然大怒! “好啊!看来是不识时务了!”小吏大手一挥:“拿下!” 几十条子平氏的大汉扑了上来,熊午良眼睛微微一闭。 亲兵什长早已忍耐多时,见对方已经动手,便大喝一声——十几个亲兵精锐训练有素地结阵而战,强健的体魄再加上娴熟的训练,这些寻常汉子哪是对手? 不消片刻,便躺倒了一地。 众人哗然! 难怪这岁数不大的小公子如此强横——原来是有依仗的! 十几个打几十个?确实厉害! 但这里可是人家子平氏的地盘。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话说子平氏平日没少勒索外地的客商,还从未遇到如此激烈的反抗,如今必然会竭尽全力报复,维护子平氏的尊严……众围观的农人看向熊午良,眼里满是怜悯。 可怜这个长得还挺白净的小公子,这次要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了。 那小吏脸色苍白,见身边的一众打手已经倒下,而对方分毫未伤,不由得连退数步,色厉内茬道:“你们……你们想怎么样?” “警告你们,可不要乱来!” “我们子平氏,和县令湖聪大人关系很好的!” 熊午良和召滑双双愣住,然后脸色格外阴沉起来。 召滑断喝一声:“拿下。” 众亲兵一拥而上,将小吏和几十个打手五花大绑。 那小吏吓得脸色都变了,还在兀自叫嚣:“尔等焉敢如此?” “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吗?” “这是平阿县!曲阳侯的封地!” “我们曲阳侯,就是刚刚阵斩齐军十几万的楚国大将!曲阳侯最护短了——惹怒了他,有你们好果汁吃!” 熊午良也懒得理他,大手一挥,亲兵什长便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块儿破布,塞到那小吏嘴里。 经此变故,熊午良也无心再逛下去,冷声道:“走,去县城。” 见熊午良一行人,押着几十个俘虏,竟然不躲不避,径直奔向平阿县城——围观群众沸腾了! “打了子平氏的人,他不但不跑,反而还要去县城?” “疯了!他疯了——子平氏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外地来的小公子太不懂事了,他死定了。” “二三子,咱们一起跟上去,看看热闹!”众围观群众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一个个兴趣大起,连手上的农活儿也不做了,纷纷跟在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后面…… …… 166 想拿我立威? 平阿县城。 熊午良一行人远远而来,格外引人注目。 华贵的青铜轺车、几十个被反绑双手徒步而行的俘虏、以及跟在这队伍后面大队大队的平民、商贾……着实是吸足了眼球。 县城门口,守门的小卒远远看见这般景象,不由得惊异地揉了揉眼睛。 熊午良左顾右盼,见平阿县生活富足,百姓安康……心中暗暗赞叹,看来这湖聪把平阿县治理得不错。 只是,刚才那勒索的小吏把湖聪拉出来做挡箭牌,让熊午良心中有隐隐的不适——难道这湖聪和子平氏暗中有勾结勒索?不应该啊! 熊午良还记得,湖聪是一个耿直的、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 当初湖聪为了保下一县庶民,不惜挺身而出,严词劝谏熊午良不能在淮水边上修筑堤坝(当时湖聪还不知道熊午良有水泥)。 这样一心为民的人,怎能是这些污吏的保护伞? 熊午良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出去。 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被团团包围起来。 城门外几十步,一众面生的壮丁正面带不善地看向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熊午良一怔——麻烦找上门儿来了? 那被俘的小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吐掉了封嘴的破布,此刻正喜悦地大声呼喊:“少族长!少爷!我在这里!” 几十个壮汉身后,闪出一个一袭白衣、面带微笑的中年人。 小吏大喜:“少族长!快救我!” “就是他们!打了咱们子平氏的人!” 一路尾随而来的围观群众们闻言哄嗡一声,躁动起来。 “子平氏的少族长竟然亲自来了!” “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咯。” “完了,这外地的客商完了!” …… 熊午良定睛望去,只见那被称为‘少族长’的白衣中年人虽然面带微笑,但这微笑却十分阴狠……熊午良不由得撇了撇嘴,静观其变。 白衣中年人走上前来,冲着呼救的小吏低声呵斥一声:“闭嘴,没用的废物!” 说罢,又抬头看向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见熊午良不动声色,不由得微微一笑:“好!你很有胆子!” “敢在平阿县,打我子平氏的人!” “今天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休想活着离开平阿县!” 白衣中年人发了狠—— 自家人被当众暴揍,这口气谁能咽的下? 若就此妥协,那以后子平氏在平阿县也别想有面子了! 中年人大手一挥,几十条壮汉唰地抬手,用手中的物事对准了熊午良一行人。亲兵什长定睛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这些子平氏壮汉手中的,赫然是连弩! 须知这次轻车简从,十几名曲阳军亲兵并没有穿戴甲胄,也没有携带盾牌。 一旦几百支弩箭胡乱射过来,那么谁也别想活下来。 亲兵什长大惊失色,猛然跃起,竟跳到了青铜轺车上,用身体挡在了熊午良面前—— 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熊午良不能死! 作为亲兵,如果战死,遗孤必能得到主君的丰厚赏赐!但若主君死了,曲阳一脉就要绝后了! 白衣中年人冷冽一笑,眯起眼睛嚣张狠厉地说道:“跪下认错,我给你们留一条全尸……” …… 召滑勃然变色,冲着远处无动于衷看热闹的城卫军唰地甩出一物—— 与脱产训练的曲阳军、芍湖军不同——曲阳县、平阿县、山桑县的城卫军皆是戍卒。 但即便是戍卒,也认得召滑甩出的东西! 为首的城门尉接住那沉甸甸的东西,定睛一看,神魂大冒!魂飞魄散! 手中的,乃是一方小巧的铜印。 城门尉认得字,双手颤抖地将铜印翻转过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四个大字‘曲阳侯良’! 城门尉身上的汗唰一下下来了,当即暴喝一声:“快!保护那位公子!” 门口处的几十个戍卒举着盾牌一齐猛扑上去,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白衣中年人被这突发的状况搞得迷迷糊糊——虽然熊午良的封地里严禁私斗,违反的刁民要去挖沙子……但一般来说,子平氏这样的本地豪强大家族行事,就算违反些规矩,也不会受到城卫军的阻拦的。 白衣中年人皱着眉毛看向那城门尉,一副‘都是熟人’的语气:“老兄,怎么?不记得我了?” “我是平余啊!” “快让开,不要挡着我子平氏报仇立威。” 围观群众也被这突变震惊得合不上嘴——子平氏在本地算是排名靠前的豪族,这些戍卒都是征召来的本地的农民,哪来的胆子和子平氏作对? 城门尉冷汗直流,心中一阵后怕,怒喝道:“谁是你老兄,休要与我套近乎!” “告诉你——车上的乃是主君曲阳侯!这次谁也救不了你了!” 震惊! 围观群众纷纷张大了嘴!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试图当众杀人立威的白衣中年人手猛地一抖,差点儿跌坐在地。 这次,可是踢在了铁板上了! 曲阳侯?熊午良? 围观的农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激动地下拜:“拜见主君!” 对于绝大多数农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熊午良本人。 什一的农税、各种先进的农具、富庶的农庄……全赖主君所赐!在封地里,熊午良的名字正是如雷贯耳,一呼百应。 驻足看热闹的那些客商也都瞪大了双眼——曲阳侯!楚国新封的侯爵!以战功封侯!官至左尹、右司马,楚国炙手可热的新贵!其鼎鼎大名,早就在列国流传开来。 这些客商们虽然不是熊午良的子民、有些甚至不是楚国人……但也都不约而同地冲着青铜轺车的方向微微躬身,表示对这个显赫爵位的尊敬。 城门尉举着盾,护在熊午良身前,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熊午良曾经三令五申——封地里,绝不允许有闹事动武的,违令者统统拿下。 结果…… 方才,这子平氏在城卫军眼皮底下,欲要公然行凶。 城卫军却无动于衷。 分明便是渎职、因私废公……更何况,他们行凶的对象还是主君曲阳侯…… 也不知渎职的城卫军待会儿要受到主君怎样的惩处……城门尉冷汗直流,恨死了子平氏。 熊午良被大盾护在中间,冷冷地看着已经跪倒在地的白衣中年人,心中杀意升腾。他两眼一闭,并不作声。 召滑心领神会,大喝一声:“楚律——” …… 167 楚国的痼疾 “冲撞贵族车驾者——死!”召滑的声音中气十足。 白衣中年人脚一软,瘫坐在地。 城门尉也不犹豫,大喝一声,领着众城卫军扑杀而上。 这些城卫军虽然战力远逊于曲阳军、芍湖军,但也不是这些豪族富户家中蓄养的打手可以相提并论的…… 顷刻间,城门处便躺倒了一地尸体,仅剩那个子平氏少族长还活着。 围观的农人、商贾大为震撼,有的曾被子平氏盘剥过的商贾见了此情此景,感觉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欢欣雀跃起来。 名叫平余的白衣中年人瘫坐在地上,再不复之前的嚣张模样,他嘴唇颤抖,身下已经尿湿了一片。 城门尉持剑欲砍,却被召滑唤住。 熊午良睁眼冷笑道:“你不是很嚣张吗?” 今天的遭遇,又给熊午良上了一课——以后但凡出门,即便是在自己的封地里,也一定得做好安全措施。 刚才被连弩对着的时候,熊午良腿毛都要立起来了! 焯! 要是楚国新晋封的曲阳侯,死在自己封地里一个小小的富户手中,那可真是闹出大乐子了! 平余十分用力地连连叩首,脑袋上叩出了血迹……熊午良却也没有叫停的意思,只是站在城门口处,似乎在默默等待什么。 不消多时,湖聪在几个小吏的指引下,大步流星地赶来。 一眼便看到了城门处几十具尸体,湖聪瞳孔一缩。 再抬眼,看见熊午良在十几名曲阳军亲兵和几十个城卫军的保护之中毫发无伤,湖聪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下官拜见主君——不知主君驾临,有失远迎……”湖聪恭敬地一拜。 熊午良深深扫了湖聪一眼,言简意赅:“怎么回事?” 湖聪一擦额前冷汗,瞪了跪在地上的平余一眼,低头认罪道:“下官管辖不严,让主君受惊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便有人冲上前,将已经瘫软成一摊烂泥的平余绑得结结实实。 片刻之后,熊午良一行人在湖聪的引领下,进入城主府中。湖聪亲自为熊午良和召滑斟茶,然后垂手而立,等待熊午良的质询。 “那子平氏的人说,和你湖聪很熟?”熊午良眼睛微眯,看不出表情。 湖聪心中一跳,告了声罪后,老老实实地道:“子平氏是平阿的大族,平阿县很多基层官吏都是子平氏的人……下官与他们的确不陌生。” “至于有底层小吏勒索客商,下官亦有所耳闻。” “不仅是在我平阿县——在曲阳县、山桑县,勒索外地客商同样都是常见现象。”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很不客气地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制止?” 湖聪苦笑一声:“主君有所不知——” “像是子平氏这样的当地大族,有的是破落贵族,也有的是地方富户……各族之间联姻通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些大族已经垄断了底层的官吏职位……若没有他们协助,我这平阿县就得瘫痪。” “因此,对于这些豪族大族借机敛财,下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主君责罚!” …… 熊午良听完之后,沉吟起来—— 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要难办。 这个时代,平民百姓是没什么读书认字的机会的——因此,基层官吏职务往往都被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家族垄断。 这些家族里出不了那种权倾朝野的大官,但是往往可以垄断地方上的官职,从而成为本土的地头蛇。 楚国曾经的集权变法功败垂成,政策上对于这些地方氏族的打击和控制力度一直很低——甚至很多小家族,家中拥有土城、堡邑,在楚国简直是没有爵位的封君。 在很多时候,稍微弱势一些的县官,也要看这些地方家族的脸色。 听湖聪的意思——小吏勒索客商的现象,已经成了三个县共有的痼疾。 这些小吏不对本地人下手,只针对过路的客商,而这些客商一来不敢得罪这些地头蛇,二来也因为贸易的利润足够丰厚、承担这些盘剥后仍然有利可图……因此并不作反抗,平白便宜了这些富户。 湖聪拱手道:“主君,这子平氏惹到了您的头上,那借故将彼等一扫而空,自然说不出什么……但对于其他氏族,却不能大肆清查。” “若激起他们的反抗,众吏同气连枝一同怠工,届时便难以下台了。” 熊午良紧紧皱着眉毛,心中很是不甘。 良久之后,熊午良才沉声说道:“传令——” “将子平氏全族财产、土地充公,罚苦役十年。” “希望这番严惩,能震慑一下其他的家族……让他们收敛一些。”熊午良深吸一口气。 对于这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熊午良也没什么好办法。 若真一冲动,将他们连根拔起,那么哪来那么多识字的小吏可用?到时候封地就要瘫痪了。 迟早要收拾这帮家族,只是现在行不通。 熊午良只能暂且强行咽下这口气,又与湖聪一番计议,定下了商港的选址……召滑一番计算,想要建设熊午良描绘的那般规模的商港,仅是第一期工程,至少也需万金以上。 但若是建设好商港、通行商船,那便大大拓宽了商贸规模——长久来看,绝对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熊午良倒是洒脱,大手一挥,便签了领用钱粮的条子。 万金散尽还复来嘛。 钱没了不要紧,未来会有更多的送财童子的。 …… 熊午良一行人返回曲阳县,回到曲阳侯府。 第一眼,便看见了在门口等候的屈原。 咦? 这货不老老实实在工位上打工,今天怎么这么闲? “主君在平阿遇险,屈原已经有所耳闻……主君受惊了!”屈原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十分贴心地慰问着熊午良。 “屈某在府里如坐针毡,只期盼主君平安归来!” “幸赖鬼神护佑,君侯没有大碍。”屈原如是说道。 熊午良看着屈原此时的嘴脸,不由得满头黑线。 这屈原,嘴上关心着自己,一张老脸却乐得像一朵花儿一样。 这是咋回事?屈原那张万年不变的苦瓜脸今天吃了蜜蜂屎了?咋笑得这么甜? 看那灿烂的笑容,对自己遇袭之事,好像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 168 屈原:挪屁股成功 屈原见熊午良面色古怪,也意识到自己笑得有些过于灿烂,赶忙收敛了笑容。 当听到‘曲阳侯被地方豪强袭击’的消息时,屈原在短暂的后怕之后,心中便涌上了浓浓的狂喜! 对于熊午良的性子,屈原也很了解—— 以前不知道基层的糜烂还好,一旦知道了,那这口恶气就不可能轻易咽的下去。 但是想要将这些贪墨的小吏统统连根拔起,熊午良肯定也投鼠忌器。 这不得给他气死? 曲阳侯心里憋气了,屈原的机会就来了啊! “这些氏族垄断地方、收受贿赂……殊为可恶!”屈原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想长久富强,定要革除吏弊!” 熊午良扫了屈原一眼,总感觉屈原不怀好意。 “你有办法?”熊午良问道。 屈原抚须一笑,脸上浮现出三分自得:“我有上下两策,一策治标、一策治本……不知主君要从何听起?” “先说治标的!”熊午良大手一挥。 屈原微微一笑:“治标者,扬汤止沸之策也——加强管理、鼓励商贾举报、没收污吏勒索所得并加课罚金。” “同时,想要摆脱这些地方豪族对吏治的垄断,就要自己培养基层官吏——主君可以收容那些军士遗孤,教他们识文断字——也不需多大的学问,只要习得几十上百个字,当个基层小吏应当不在话下。” 熊午良眼前一亮,心道不愧是你! 单是这‘治标’的策略,便足以让熊午良喝彩了。 没收勒索的钱财再加罚罚款,并不会过于刺激到那些大族,引起他们全面的反抗——但短时间内也可以有效遏制基层官吏大肆敛财的浪头。 而培养那些军士遗孤当小吏,则可以从根本上避免对大族的依赖。 而且也能免除军卒们的后顾之忧,鼓励他们在战场上更加奋勇杀敌。 当然,教授这些军士遗孤识文断字,也不是一个小开支——教学场地、招聘老师……都得花钱,而且花的还不少。 不过对于无良公子来说,这笔钱可以省下——咱府里有个黄歇没啥正经事儿做,天天带小黑小白上课。话说俩孩子得教、两百个孩子也得教…… 此时此刻,府中的黄歇突然打了个喷嚏—— 咦?怎么回事? 感觉有人要把我当驴使? …… “敢问‘治本’之上策?”熊午良满脸期待地看着屈原。 屈原思忖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主君,你知道当今天下,地方氏族权力最弱的,是哪个国家吗?” 熊午良一怔。 屈原缓缓吐出两个字,自问自答道:“秦国。” 秦国? 屈原沉声解释道:“商鞅在秦国变法有云——‘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有效控制了地方氏族的发展。” “楚国虽大,但上层可以动用的力量不超过三成……归根到底,就是地方豪族、贵族的势力太强!” 此时此刻,熊午良已经明白屈原想说什么了。 果然,屈原掷地有声道:“治本者,釜底抽薪之策也——推行变法、强干弱支!” “主君,如今您虽不能在整个楚国变法……但是在您的侯国里,推行革新吏治、废除奴隶、奖励耕战的新法,却完全可以!”屈原如是说道。 自从上次熊午良对屈原提到‘屁股决定脑袋’的理论之后,屈原再也没劝过熊午良变法。 如今旧事重提,熊午良下意识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抗拒的理由…… 以前屈原提强干弱支,邀请熊午良力争在整个楚国内推行变法——强的是楚王,弱的是自己这样的封君。 而现在,在曲阳侯国里的强干弱枝,强的是自己,弱的是别人啊! 熊午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屈原趁热打铁道:“请主君委臣以重任,许臣主持变法大计,屈原必将竭死效从!” …… 数日之后。 熊午良以曾经的楚国大司马屈原为曲阳尹;召滑、湖聪为副尹。 三人共聚曲阳县。 这一番人事变动引得众人瞩目,但也并没有十分在意。 之前除了湖聪是实打实的平阿县令之外,屈原、召滑一直在给熊午良打白工,根本没有正式的官身。 如今熊午良晋封为侯,开始封赏功臣,也是应有之义。 屈原担任曲阳尹之后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书院令’! 城门处,张贴了巨大的告示,有认得字的人摇头晃脑,为众人分说—— “曲阳尹有令,即日起承建‘曲阳书院’,教授识文断字……八至十五岁男童可以报名参选,书院学童的一应吃穿用度,由侯府承担。” 围观的农人们哗然了。 教认字?不要钱? 有老农立刻拉紧了身边幼童的手,神色激动:“赶快去报名!你一定能选上!” “走,快把这个消息传回村里!” “主君心地慈悲啊!” …… 书院的报名处,屈原以手抚须,看着眼前的火爆程度,不由得暗暗点头。 在楚国想要集权,破除对地方大族的依赖,就一定得自行培养可堪一用的基层官吏。 成立书院,三五年之内,便能有一大批识文断字、熟知‘楚律’的官吏可用。而且他们得曲阳侯培养,对熊午良必定十分忠诚。 如果书院的规模越来越大——甚至能比肩齐国的‘稷下学宫’……那么曲阳侯就将拥有一大批忠诚部曲,而这些学子如若能力出众,得以入朝为官,那么‘曲阳书院’很大程度上甚至能左右楚国的政局。 到时候当不当楚王,就不是胸无大志的熊午良说得算的了! 屈原心念及此,不由得露出了腹黑的笑容…… “不要挤,一个一个来!”黄歇小小的身子被淹没在人海里,可怜地大声呼喊。 书院的火爆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老百姓不是傻子。 家中若能有个识文断字的文人,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在这个时代,只要稍微认得几个字,就是难得的人才——至少可以当一个底层小吏。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 就算不能当大官,做个账房先生,也比在田地里辛辛苦苦挣得多! 熊午良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人山人海,人都傻了—— …… 169 曲阳书院 放眼望去,此地汇聚至少有几千人!其中报名的幼童,至少也有六七百。 直到天色黯淡,汇集此处的人潮才满满散去。 黄歇手里捧着厚厚一大叠报名表,人都麻了! “这就是你说的‘百来个学生’?”黄歇眼神呆滞,愤怒地瞪着熊午良。 “光是叫‘狗蛋儿’、‘黑柱儿’的,就有七十多个!” 熊午良有点儿尴尬。 他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报名。 若再加上三百多个曲阳军、芍湖军战死军士之遗孤,这第一批书院学生,目测得有上千人。 黄歇欲哭无泪啊! 当初熊午良把他找来,让他当书院的‘夫子’,嘴里说得好听——估计也就百来个学生,你教小黑小白的时候,让他们也跟着听听课。 黄歇一听,也觉得是件好事儿。 每个人都有‘好为人师’的冲动,黄歇也不例外——一想到自己出门,前呼后拥有百来个人叫自己‘夫子’,黄歇真的很心动啊! 于是,黄歇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该死的熊午良。 现在可倒好。 真让黄歇一个人教上千个学生,喉咙都得喷血沫子! 熊午良干咳一声,循循善诱道:“老黄啊,我给你出个办法——” 黄歇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熊午良对自己这么和蔼可亲。 黄歇立刻警惕起来,生怕被熊午良再坑一遍。 熊午良:“你先教他们认十个字,几天之后做个考核,过关的留下,没过关的就滚蛋。” “这样最少也能淘汰几百人!” “这样的筛选多做几轮,最后剩下百来个学生,你就能教得过来啦!” 黄歇闻言挠挠头。 好像这次,熊午良真的没有坑人诶? 是个好办法! …… 十天之后,‘曲阳书院’正式挂牌成立。 走进大门,便是一大片操场,还有二层教学楼,楼后是食堂和宿舍。 一应校舍,全是曲阳建筑工程队承建,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建成了这一片颇具后世风格的校园。 其中灵感来源,当然是熊午良指导出品。 黄歇果然按熊午良所说,先教了十个大字,声称要在十天之后检查,如有背不下来的,就要滚蛋回家。 十几天后,黄歇逐一检查……竟然全部过关! 黄歇人都麻了。 熊午良则面带坏笑——果然如他所料! 在这个时代,学习的机会很难得。来的大多都是贫苦家庭的孩子,哪能有人不珍惜? 况且书院的学生和曲阳军芍湖军一样,有着极高的伙食标准——一天三顿饭,最重要的是食宿免费! 光是冲着这口饭,就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看着小小年纪的黄歇,在偌大的校园里奔波,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就连一向没什么良心的熊午良,都有些于心不忍。 “臣屈原,拜见主君。”屈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冲着熊午良微微躬身行礼。 熊午良头也不回地赞道:“屈先生果然大才——有了这书院,一年之内,便能培养出成百上千的小吏。到时候就不用受制于人了……那些搂钱的贪官污吏,本侯便有了底气整治他们!” 屈原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启禀主君——‘书院令’只是变法的第一道法令,还仅仅是个开始。” “一年之后,有了第一批可堪一用的小吏,屈某便会推出后续的法令!” “到时候主君不必出面,一应变法事务,由屈原一人操办即可!”屈原沉声说道。 熊午良闻言,有些讶异:“这是为何?” 只听屈原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悲壮地道—— “自古以来,变法者多半横死,只因得罪的既得利益阶层实在太多。” “此次行变法之事,主君无需出头露面,万事皆可写我屈原的名字。” “若有朝一日,屈某成为众矢之的,主君可效秦惠文王料理商君之法——斩屈某之头平息众怒、但仍然保留屈某厉行之新法!” “只要我大楚强大起来,屈原纵然身死,又有何憾!”屈原的话掷地有声。 屈原想得明白—— 虽然眼下在封地里推行变法,还不会有什么风险。 因为封地里除了熊午良之外,也没什么正经的大贵族——诸如子平氏那样的地方豪族虽然强横,但是比起熊午良的实力来说,这些地头蛇根本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但以后呢? 如果按照屈原的设想,有一天将熊午良推上‘楚王’的位置—— 到时候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变法——得罪的便是各地手握兵权的贵族封君,还有景氏、昭氏甚至包括屈氏在内的三大楚国顶尖望族。 这得是多大的阻力? 因此熊午良不必出面!留一个后手。 老贵族们剑刃所向,屈原以一身承担! 如此一来,若是熊午良到时候顶不住压力,可以效法秦惠文王嬴驷车裂商鞅之举,杀掉屈原平息众怒,然后继续维持新法…… 只要楚国强大起来,屈原死而无憾! …… 熊午良这次是真被感动了。 只能说,屈原不愧是屈原——这一番拳拳爱国之心和甘于牺牲的精神,熊午良自叹不如。 正当熊午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钟华乘着一匹快马,急匆匆赶来:“主君——有秦人上门,老臣眼疾手快,将其拦下——没有让府中的嬴卓公主看见。” 熊午良一怔。 又有秦人上门? 我这封地,怎么三天两头来秦国人?先是秦国密探来曲阳县团建,然后是秦国公主赖着不走给自己丫鬟的丫鬟当丫鬟,现在又来一个? 劳资这曲阳侯府,成了秦国驻楚国大使馆了是吧? 话说这次到底来得是什么人?还不能让嬴卓知道? 钟华压低了嗓音:“回禀主君——来的是公子壮的人……” 熊午良明白了! 当初熊午良出使秦国,除了让秦王嬴稷惦记上了之外,还和秦国的嬴壮公子勾搭起来了。 熊午良曾为了加剧历史上‘季君之乱’的影响,从而进一步削弱秦国,于是口头答应会给‘公子壮造反’以支援。 如今嬴壮派了人来,估计是要着手起兵作乱,来寻求自己的支持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搞乱秦国的机会来了! “别让嬴卓看见——将他带书院来,我在书院见他。”熊午良如是叮嘱道。 …… 170 季君之乱的前兆 嬴珂在钟华的带领下,一路来到曲阳书院。 进入曲阳侯的封地之后,这沿途的见闻,足以颠覆嬴珂的认知。 楚国竟有这等奇人? 怪不得嬴壮大哥要千里迢迢将自己派过来,寻求熊午良的帮助。 尤其是进入书院之后,嬴珂更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校舍整齐有序,八至十五岁不等的学生在操场上排成一个个紧凑的小方阵,正在沿着操场跑步。 几排灰白色的坚固二层小楼里,隐约传来黄歇气急败坏的教书声。 嬴珂的大脑混乱了:“这……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在训练军卒? 可是这些受训的分明年纪太小。 难道是齐国‘稷下学宫’那般的学术之地? 可修学的人数又太多了。 钟华瞥了一眼这个秦国来的土包子,心中充斥着浓浓的优越感。 “这叫书院,曲阳书院。” 嬴珂讷讷良久。他不是傻子,看出了钟华对自己那带着三分轻蔑的目光,一时间有点儿恼羞成怒——咱秦国人什么地位?啥时候受过这般居高临下的目光? 但是嬴珂也不敢造次,只能低垂着头,掩饰自己对书院的震惊。 钟华将嬴珂引入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熊午良和屈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嬴珂冲着熊午良深深一拜:“外臣嬴珂,拜见曲阳侯。” “君侯在高平一战大胜齐军,名扬天下,外臣敬服!” 熊午良点点头,示意嬴珂落座,随后问道:“公子壮派你来的?” 嬴珂:“正是。公子壮就是在下的兄长。” 熊午良点了点头,示意嬴珂接着说。 嬴珂沉声道:“曲阳侯明鉴——家兄欲要夺回秦王之位,已经联络了诸多大臣、王族,就连宫中也有家兄的人,联合着谋划起事。” “家兄令外臣千里迢迢前来曲阳,说是曾与君侯有过约定。” “如今起事在即,外臣求君侯助家兄一臂之力,事后必有厚报!” 一边说着,嬴珂一边打量着熊午良。 这熊午良,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模样,竟然能创造出那般震惊天下的战绩? 原本嬴壮那颗核桃仁大小的脑子,已经快把熊午良忘在脑后了……直到熊午良在高平一战,以一万楚军全歼十二万齐军的彪悍战绩传到咸阳,嬴壮才想起来熊午良这个人。 然后,便回想起了当初熊午良与他的约定。 从高平一战看来——这个熊午良颇有实力。有他的助力,定然能大大提高公子壮起事的成功率! 熊午良与满脸懵逼的屈原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玩味地说道:“你说说看,壮公子能给本侯什么好处?” 嬴珂清了清嗓子,成竹在胸地说道:“家兄得知,贵国的钟离君芈费被嬴稷秘密拘押在咸阳。一旦起事成功,公子壮承诺救出钟离君,将他放回楚国!” ??? 熊午良听了这话人都傻了。 钟离君芈费? 你放不放这货跟我有啥关系? 他自己找死,当初又不是我把他送秦国去的。 我不是我没有别看我。 嬴珂又压低声音道:“而且家兄有言在先——若君侯倾力相助,待公子壮夺回王位之后,将以君侯为我大秦丞相!” 说罢,嬴珂往后一仰,嘴角掠起了微笑。 他已经能想象到,熊午良迫不及待、失去理智的表情了! 大秦丞相! 这得是多大的诱惑? 眼前这熊午良肯定会一蹦三尺高,连夜赶到咸阳,甚至不惜拜嬴壮为义父! …… 屈原人麻了! 嬴稷、嬴壮争抢王位,两边儿都要请熊午良过去当丞相! 这是什么离谱的香饽饽? 熊午良去了秦国一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秦国人如此追捧他? 此时此刻的熊午良满头黑线。 好家伙。 又一个说要拜我为‘大秦丞相’的? 先是嬴稷手中根本没有权力,权柄都在宣太后和魏冉手里,然后大言不惭说自己去了就是秦国丞相。 然后嬴壮甚至还没当上秦王,就先空投一张委任状。 相当于他俩什么都没付出,就要让自己去秦国打白工——帮助前者收回王权,帮助后者夺回王位——要是失败了,那对不起,前期投资都是打水漂。 空手套白狼是吧? 你们秦人画大饼真6啊!比我画的还好! 什么狗屁秦国丞相,求我去我都不去。 看这嬴珂的表情,还等着我跪舔呢?扯淡呢。 在嬴珂期待的目光里,熊午良嘴角一撇,一脸失望:“哈?就这?” “有没有实在一点的?” 嬴珂一愣,难道是这个熊午良耳朵不好使?嬴珂不禁强调道:“大秦丞相!大秦丞相还不够实在吗?” “秦国的丞相,相当于你们楚国的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秦国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秦国的丞相乃是天下第一权臣!” 熊午良抠了抠耳朵,满脸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烦死了。” “我又不是弱智,当然知道丞相是什么意思,还用你小子来教?” “我没兴趣!” 嬴珂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什么?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没兴趣? 多少旷世大才哭着喊着都当不上秦国的丞相,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给我整了一句你没兴趣? 嬴珂还不死心,喃喃道:“君侯……你可能没理解我说的意思……” 熊午良大手一摆,干脆利落地说道:“停!听我说!” “本侯看公子壮投缘,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箭矢、粮草,要多少有多少……哦对了,我还可以给他提供足够装备十万人的军械!” 熊午良想起了高平之战缴获的大量齐军兵械,心道自己留着也没什么大用,平白扔在库房里长锈……卖给嬴壮倒是一个好去处。 嬴珂先是震惊,然后大喜! 足够武装十万军队? 嬴壮已经暗中争取到了不少秦国大臣的支持,能征用的人力财力绝对不少,欠缺的就是足够的军械罢了……如果真能拉起十万大军围攻咸阳,那将是何等场面? 优势在我! 嬴珂喜滋滋道:“既然如此……谢过曲阳侯倾情相赠……” “且慢!”熊午良干咳一声,不容置疑地道:“本侯不去当什么劳什子秦国丞相,但是这忙不能白帮。” “从曲阳提供的所有箭矢、粮草、军械……都要算钱!” “本侯就在曲阳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不是十分合理呀?” …… 171 军火贩子重操旧业 嬴珂看着手中厚厚一沓报账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一支箭要二钱? 一石粮要十五钱? 一柄长戈要五十钱? 一套剑盾要八十钱? …… 嬴珂抬起头,满脸愤怒:“曲阳侯,你怎么不去抢?” “你这里的东西,几乎高出市价一倍!” “太黑心了!”嬴珂咬牙切齿。 熊午良轻咳一声,满脸写着无辜:“卖得贵了?抱歉抱歉,本侯不爱钱,一向不善操持商贾之道。” “不过……这价格也不是我定的,是副尹召滑定的。” “话说回来——等到公子壮登上秦王之位,整个秦国都是他的!肥沃巴蜀、千里关中、陇西草原……这得值多少钱呐?” “小伙子,目光不要太短浅。” “你现在不舍得花钱,怎么能打得过秦王嬴稷?” “充钱才会变强!用薪创造快乐!” “打赢了,那就什么都有!不过要是打输了,那可连命都没了……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事关性命,不能舍不得消费啊!”熊午良淳淳善诱道。 嬴珂张口结舌。 曲阳侯的话太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熊午良又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很想看到公子壮即位为秦王……这样吧,战车——战车我也卖!” “我也不瞒你——这些战车,都是本侯在高平之战中缴获的齐军战车。” “齐军的战车方阵天下闻名,乃是步卒的克星——本侯也不多要,权当交个朋友——一乘战车,仅要百金!” 嬴珂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一车百金? 这还叫‘不多要’? 正当嬴珂想要张嘴痛骂黑心熊午良臭不要脸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屈原突然张嘴插话道:“主君,不妥!” “这些东西,不能卖给秦国公子壮!” “走私铜铁,乃是大罪!” “以屈某之意——稍微卖些粮食与公子壮,打发走这使者,也算主君言而有信了。” 熊午良大声道:“屈原,休要胡言!公子壮是本侯的朋友,本侯岂能不助他一臂之力?” 屈原大手一挥,脸上似有怒色:“主君,请恕屈某直言——这嬴壮起事还不一定能成功。若是起事失败,此时君侯的鼎力援助,到时候岂不遭秦王嬴稷的记恨?” 熊午良‘张口结舌’,一时间似乎也犹豫起来。 见了此情此景,嬴珂急了! 谈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 放眼天下之大,还有哪里有这么多现成的军械售卖? 嬴珂大声抗议道:“曲阳侯,不要听屈原胡说八道——家兄起事,至少有九分胜算!”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事败,我们也一定不会供出君侯!” “请君侯稍作等待,嬴珂这便赶回秦国,取来钱财!” 说罢,嬴珂像是怕熊午良反悔一般,赶忙拱手告别。不消多时,便有士卒进来回报,说嬴珂已经打马狂奔出了曲阳县,径直奔向秦国方向。 熊午良和屈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笑。 …… 楚王槐二十四年冬,曲阳侯熊午良封地里的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在屈原的建议下,熊午良大手一挥,下令扩军! 原先曲阳军、芍湖军的编制撤销,将上述两军合并为一军,另外招募新兵脱产训练,号为‘曲阳新军’。 曲阳新军合计一万人,继续延续先前两军的高标准严要求,旨在将这一万新军打造成以一当十的精锐。 如此大规模的扩军,自然靡费钱粮甚巨,尤其是‘曲阳商港’的大工程也在持续不断地吞金…… 好在嬴壮的钱源源不断地流进来,有力地缓解了资金的缺口。 话说现在嬴壮也是拼了。 秦公子壮变卖了不少祖上流传的财产,同时不惜从各个支持他的秦国贵族大臣手中借贷,努力筹集了一笔巨款,正在拼尽全力地收购熊午良手中的破铜烂铁。 召滑估计——按嬴壮现在的疯狂劲儿看来,秦国很可能在这个冬天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内乱。 比历史上的‘季君之乱’大概提前了半年多。 可想而知,有了熊午良的煽风点火和拼命吸血,这次秦国内乱,将会比历史上还要严重得多! …… 曲阳新军营地。 算上新征募的兵员,此地共有一万军卒。 这些新兵全是曲阳、平阿、山桑的籍贯,家中有田产,用汉代的话来说就是‘良家子’。熊午良秉承精兵策略,这选拔出来的一万人尽是身材强健的汉子。 天气已经有些微寒,但这营盘中却仍是一片火热景象——一万军卒正在训练、校武。 杀声震天、甲胄闪亮,一派强兵气象。 虽然人数上得到了大范围的增加,但装备质量上却并没有下降——所有士卒皆是内穿皮甲、外罩铁甲,手中一柄铁铸的长戈,一面厚实的包皮栎木盾,腰间一柄铁质短剑,身背小巧的连弩和三十支箭。 从装备上来看,熊午良训练的‘曲阳新军’明显就是抄袭当年吴起在魏国训练的‘魏武卒’。 《荀子·议兵篇》描述魏武卒‘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 相比于魏武卒,曲阳新军多携带了一面盾牌,但在甲胄上更为精良轻便、连弩更为小巧、携带的箭矢数量也更少。 总体负重,与当年的魏武卒应当不相上下。 不折不扣的重步兵! 暮色降临,气温更加寒冷。 曲阳新军操练完毕,一万军士整整齐齐地在校场上列成一个大方阵,如同一片铁铸的铁塔森林…… 除了黄底红字的旌旗随着风猎猎飘舞之外,一万军卒身上冒着蒸腾的热气,在原地纹丝不动。 熊午良大为赞叹:“二位将军的练兵之术果然了得。” 钟华、芍虎一齐拱手:“主君过誉了。” 其实只要钱粮充沛,练兵不是难事。 在钱粮充沛的前提下,只要主将做到军纪森严、赏罚分明、脱产训练、与士卒共进退这四点,就完全可以锤炼出一支封建王朝时代的精兵。 难就难在——大多数军队的训练和日常开支是有预算的,而这个预算往往很有限…… 熊午良偏偏对‘曲阳新军’不设预算,一应开支全部报销——话说单是每日能食三顿饭、偶尔有荤腥,就是这个时代小贵族才有的待遇…… 这么一顿往死里砸钱,练出一支可堪匹敌当年‘魏武卒’的精兵,自然不在话下。 “主君,今日校武,十个千夫长皆已选拔完毕。”两位将军拱手说道,一边针锋相对地对视了一眼。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隐隐的锋芒。 钟华乃是原‘曲阳军’主将;芍虎乃是原‘芍湖军’主将……如今两军并作一军,那么这支‘曲阳新军’以何人为主将?何人是副将? …… 172 过冬 熊午良似乎对空气中隐约的对抗浑然不觉,笑着说道:“新军战力已成,却不可无主——今天,我要为曲阳新军择一主将!” 钟华、芍虎皆精神一振! 来了! 熊午良伸手一指:“芍虎将军,本侯属意你为‘曲阳新军’之主将,你可愿担此重任?” 芍虎一怔,然后大喜过望! 说实在的,虽然他一直憋着口气儿想与钟华一争高下,但心里也清楚——这主将之位,多半是人家钟华的。 钟华那是什么人?这老东西跟随老君侯熊威厮杀了一辈子,光是救主之功就有三四次——是熊午良实打实可以交托性命的铁杆亲信。 而自己呢? 虽然自忖一切功绩都不比钟华差,但毕竟来得晚,投奔熊午良才两年多的时间。 老实说——就算芍虎是熊午良,自忖也不会让自己担任‘曲阳新军’主将之位。 如今却超乎了芍虎的想象!熊午良竟任命自己这个降将为主将! 芍虎八尺高铁塔一般的汉子也不禁动容了,他轰然下拜,如同一堵长着胸毛的墙轰然倒塌:“主君如此信赖,末将必以性命报之!” 熊午良微微一笑,勉励道:“芍虎将军,继续努力!” “你的功劳,我都看在眼里!” 芍虎感激涕零,一旁的钟华则似有不忿…… 熊午良又转头看向钟华,微笑道:“钟将军,还记得当初老君侯的八百亲兵否?” 钟华一愣,然后似有感触:“老臣岂能相忘……” “彼时老臣领着八百曲阳亲兵,护着老君侯,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昔日的八百手足兄弟如今多半已经逝去,老君侯也……” 钟华感伤了片刻之后,又似有释然:“如今小主君晋爵为侯,封地扩大到三县之地,治下人口从一万余人发展到如今的二十多万人……眼下‘曲阳新军’便足有一万之众,再不复当年凄苦模样也!” “若是老君侯在天有灵,定然也会鼓掌喝彩!”钟华真情流露道。 熊午良轻咳一声,沉声道:“钟将军既然记得当年的八百亲兵,可还愿意效先父故事否?” 在钟华有些讶异的目光中,熊午良笑道:“钟将军,请为本侯的亲兵营主将,治下八百亲兵,随侍本侯左右!” “你可愿意?” 钟华哽咽了! 联想到熊威曾经的八百部曲,更是大为感触:“主君如此信赖老臣,老臣竭死相报!” 再看向芍虎,眼中也没了不忿之色,甚至还有点儿得意。 你看!到最后,主君最信任的人还是我! 别看你芍虎手下带的兵多,但是只有我钟华,能随时跟在熊午良身边! 熊午良如是安排好了二将,见两人现在都没有意见了,不由得微微一笑,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喝彩——熊午良,不愧是你呀! …… 可能是今年死得人特别多,今岁的冬天格外寒冷。 秦楚同盟与齐魏韩三国的大战,双方总死伤高达二十多万,一番大战下来,各方暗流涌动。 但是此刻的封地,却一派安宁祥和景象。 虽然今岁是个寒冬,但是熊午良治下的民众,却拥有足够厚实的衣服,和水泥砌成的坚固房子。 住在曲阳城郊外农庄里的曲老汉,身上裹着厚实的衣服,和几个农庄里的朋友一起,前往曲阳城置办年货。 踩在坚实的水泥路面上,曲老汉露出了舒心的笑。 在往年的冬天,乡野间的道路坑坑洼洼,在寒冬腊月里顶着风长途跋涉,深一脚浅一脚,简直就是折磨。 但今年,道路却十分好走! 一行人刚刚进了城,曲老汉便与众人作别,在其余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径直来到了‘曲阳书院’门外。通禀一番后,曲老汉被门房引入了一间暖和的偏房之中。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满脸惊喜地冲进来,看见曲老汉,不由得眼眶一红,扑到在地:“爹!” 曲老汉有些笨拙地站起身,将少年人搀扶起来,端详了片刻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小子脸蛋儿红润,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胖了一圈儿……看来在书院里过的确实是吃饱穿暖的神仙日子。 曲洋挺直了胸膛,很有些骄傲地向曲老汉汇报道:“过去的一个月,我学了四十多个字,在所有人里排在前面!” “黄夫子对我很赞赏呢——说我很聪慧。还说等我完成了一年的学业之后,可以选择留在书院里继续跟着他学知识。” “哦,对了——黄夫子年纪也不大,才比我大两岁……说来你可能不信——很多学生都比黄夫子年纪大呢!但我们都很尊重他,他真的知识很渊博!” “……” 曲老汉听着儿子的这些话,其实并不完全听得懂,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曲洋这小子,在书院里过得很好。 而且那个什么‘黄夫子’,还很看好曲洋这小子。 曲老汉十分欣慰。 “爹从家里带来了两条干肉,你找个时间,给你的黄夫子送去……”曲老汉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两条熏得发黑的肉,交到曲洋手里,一边板着脸叮嘱道:“你可不能偷偷吃了!” 曲洋赶忙拒绝:“爹,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黄夫子说了,在我们曲阳书院不兴这个。” 曲老汉的脸板起来了,作势欲打:“混小子,休要胡言——这是尊师重道的规矩,你懂不懂?” “再敢胡说,小心我揍你!” 曲洋赶忙闭嘴,老老实实地接过了这两条干肉。 又一番寒暄之后,曲老汉离开了书院,径直奔向市场——虽然是寒冬,但是市场里却很热闹。 相较于这个时代大多数挣扎在饥饿和死亡线上的农户来说,熊午良封地里的农人要更加宽裕一些。 首先在熊午良的农业技术改革下,封地的亩产很高,而且熊午良一直保持了‘什一’的农业税率,让家家户户手中都有大量的余粮。 而且在忙完农活之后,封地里的农户一般都会自发去‘工业园区’打短工,挣些额外的收入弥补家用。 像是头脑灵光的,还能在路边支起摊子,给远道而来的商贾提供些茶水或吃食,挣些小钱。 侯府对于这些小生计,也持以鼓励的态度——只要按要求交税,便会予以保护。有些外地的客商要是不懂规矩找麻烦、或者调戏经营小摊儿的民妇……统统都抓去挖沙子! 曲老汉进入市场—— 173 秦国内乱 封地里的货品价格并不昂贵——四面八方赶来的商贾运来了大量的货物,导致货品价格普遍被降低。 曲老汉先去写着‘曲阳商坊’牌匾的门口,轻车熟路地卖了几口袋从家里带来的粮食——这曲阳商坊乃是侯府直辖的商会,对封地里农户手中的粮食一向以市价不限量收购。 这些粮食将被侯府屯集起来,或是卖到外地饥荒的地方牟取利润、或是贮藏在粮仓里以备不时之需。 曲老汉又顺手扯了二尺麻布——马上要过年了,如今日子过得舒坦,总得扯块儿布回家让婆娘做两件新衣服,也好让周边邻居见识见识咱家日子过得不赖。 曲老汉从兜里数出了十几枚铁钱,摆在柜台上,便将二尺麻布卷起来扛在肩上。 曲老汉也曾在工业园区里的纺织厂打过短工,见识过上百台水力大纺车一齐运作的壮观景象,知道这布匹生产得容易。 也正因如此,这些布匹的卖价才如此低廉。 曲老汉犹豫了片刻,又逛到了肉市,看着一块块肉排在案板上,不由得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细细一想,好像很久没吃过肉了。 封地里就这一点不好——林子都被开垦成了农田,以往偶尔能猎到的野鸡野兔都找不着了,平日里最多只能吃到田鼠。 再想大口吃肉,只能来市场上买。 踟蹰了良久之后,曲老汉一横心,指使着卖肉的切了两条黑猪肉,付了钱,也一并扛在肩上。 几个时辰后,与曲老汉同来的农夫们又聚了起来,细细一看,手上或多或少都提了些东西。 “见到小洋子了?” 曲老汉嘿嘿一笑:“见到了,他狗日的白了胖了,比他老子在家吃得还好哩!” 众农夫纷纷羡慕,有一人猛地一拍大腿,怒气冲冲:“我家那该死的小子,不到一个月就被夫子撵了回来,说是识得字不够……气煞我也!” “能有认得字的机会,这是小主君给我们农户人天大的福分呐!” “明年书院若再招生,我还得让他再报!若是再被夫子撵回家,我就打烂他的屁股!” 曲老汉憨厚一笑:“我家小洋子说了——书院每年都招人的。” 众人欢欣一片,有的今年没来得及给孩童报名的,也大为振奋。 在欢声笑语中,一行人离开曲阳城,回到农庄…… 对于三县封地里的人来说,今年的寒冬,注定是个舒坦的冬天。 …… 熊午良现在也很舒坦—— 刚刚从曲阳新军的营地回来,见识到了新军将士的训练,熊午良对芍虎的治兵之道十分满意。 当初芍虎在越国任偏将军时,便在士卒中有极好的口碑——如今亲自统领一军,芍虎仍秉持与军士共进退的原则。 即便眼下寒冬腊月,芍虎也一样身负全套甲胄,与三军将士一同在校场操练。 有主将如此,曲阳新军自然士气如虹。 “小仪!去给我烧一炉火!”熊午良搓着手,脸冻得发白。 一万军卒全副武装地操练,自然不觉得冷——熊午良这个站在高台上检阅的,可是被冻得有点凄惨。 姒仪赶忙循声过来,见了熊午良的凄惨模样,不由得捂嘴轻笑。 熊午良恶狠狠地瞪了姒仪一眼。 姒仪取来厚厚的褥子,将熊午良裹得严严实实,又支使小白去庖厨拎来了一大壶水。 两个亲兵抱进来一座沉重的铜炉,很快便点起了炭火。 室内点炭,当然要开窗户——姒仪将窗户掀开一个小缝儿,然后将烧水的壶架在铜炉上。 不消多时,屋内便温暖如春,熊午良裹在褥子里甚至有点儿燥热了。 小白殷勤地取来了茶,姒仪玉腕翻飞一通操作,很快屋内便弥漫起淡淡的茶香。 熊午良舒适地叹了口气:“小白,你去书房,找屈伯伯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小白答应一声,噔噔蹬跑出门去。 熊午良嘿嘿一笑,见碍事的未成年人出去了,便借机在小仪身上揩油…… 姒仪小脸儿通红,嗔怪地瞪了熊午良一眼,却也不反抗,发而将后者的双手拢在怀里,给熊午良把手捂热。 片刻之后,小白噔噔蹬又跑回来,手里抱着一卷写满了字的纸,递到熊午良手里,脆生生地道:“屈伯伯说,今天只有这一卷。” 熊午良靠在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水,打开了那卷纸,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这纸上,写的便是秦国那边最新的消息! 在熊午良的大力支持下,秦国的‘季君之乱’终于爆发! 在真实历史上,嬴壮裹挟部分大臣和贵族,冲击咸阳,结果魏冉带兵守卫咸阳,挫败了嬴壮的阴谋。 前前后后,历时不过两个月罢了。 而这次,熊午良给嬴壮提供了大力支持,嬴壮也早早开始筹备计划……一朝起事,竟迅速武装起了几万叛军! 叛军猛攻咸阳,魏冉与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一起死命搏杀,再加上各地秦军勤王,这才勉强守住。 咸阳一战,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战死;华阳君芈戎身负重伤……真实历史上未来的秦国‘四贵’,竟倒下了三个。 魏冉调动边境秦军回防,本以为终于可以平息此乱,没想到嬴壮羽翼颇丰,竟然指挥麾下叛军与秦军厮杀,同时且战且退……嬴壮所到之处,大肆掠夺钱财送往楚国,换取更多的军械、粮食,组织更多的军队…… 一时间,一场计划中迅速结束的‘宫变’竟演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内战’! 熊午良津津有味地看着今天从秦国送来的战报,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秦国好惨呐!” 在熊午良不遗余力地兜售军火支持下,嬴壮竟然前前后后裹挟了近十万叛军,和魏冉、白起厮杀。 秦国内战,伤亡惨重。 话说这些天在府里也见不着嬴卓的面儿了……上一次熊午良见到嬴卓已经是三天前了,明显已经比最开始瘦了一圈儿,模样十分憔悴。 熊午良捧着秦国那边送来的战报,啧啧叹息:“这嬴壮虽然没什么城府,但是作为将军来说,还是有点儿水平的。” “面对魏冉、白起联手,居然苦苦支撑了这么久。” “不过应该也挺不了多长时间了……又被白起打没了一万多人,这还怎么打?” 熊午良摇头晃脑,连连叹气,显然对这个千载难逢的从秦国身上放血的机会很珍惜……眼下嬴壮即将失败,整个楚国好像就数曲阳侯熊午良最难受…… …… 174 平阿港与尖底船 曲阳书院。 虽然经过几轮筛选,最终刷掉了部分学生,但书院的总学生人数仍然高达五百余人。 唯一的夫子黄歇,已经因为旷日持久的劳累,原本稚嫩的声音累成了公鸭嗓。 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是书院的教学工作却没有停下——黄歇时不时在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之后,就要远眺群山,默默叹气。 奶奶滴。 熊午良,你是真无良啊!你狗日的太能坑人了! 现在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我这个富贵少年公子已经被熊午良当驴使唤用得脱了相了。 这要是三年过去…… 估计这活生生一条性命就得撂在曲阳县了! 黄歇长吁一口气,提起笔来,开始为学生们批改文章。 错字! 用典不当! 狗屁不通! …… 这些文章普遍文笔稚嫩,用的字句也都是常用的百来个字,有的地方还有大片的修改痕迹,看得黄歇眉毛大皱。 不过,这也不错了。 半年之前,这帮学生还都是文盲呢。 短短半年,已经能写一篇几十个字、几百字的实用类文字,已经算是进步神速了! 按这么发展,一年时间,培养一批多少识些字的基层小吏,问题不大。 只能说,这帮穷孩子比郢都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公子们,学习热情高得多,也努力得多。 其中也不乏有让黄歇眼前一亮的文章——黄歇暗暗思忖,有些学生一年之后或许可以留在书院,跟着黄歇继续深造…… 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一个略有些怯懦又有些恭谨的声音传来:“学生曲洋,求见夫子。” 黄歇站起身,前去开门。 曲洋这个人,黄歇印象很深刻。 在整个书院里,算是为数不多的既努力又聪颖的人。 曲洋走进屋里,脸蛋儿冻得有些发青,冲着黄歇深深一躬:“学生拜见夫子……” 黄歇眼尖,看见了曲洋手里提着的两条熏肉,不由得哑然失笑。 黄家虽然不是屈、景、昭这样在楚国顶尖的势力,但也是跺一跺脚震三震的大族。黄歇自幼便是黄氏少公子,万人追捧,哪能差得了这两条灰了吧唧的干肉? 曲洋有些局促:“夫子……我爹方才来过,说……说这是尊师重道,请夫子收下!” 黄歇本想拒绝,看着曲洋期盼又有些畏缩的脸,却突然心中一颤。 即便是富庶的曲阳县,对于那些普通的农户人来说,这两条干肉,也价值不菲。 看着曲洋的表情,黄歇感动了。 “好!当年孔夫子收徒,确实有这个先例……本公子,阿不,本夫子便收下了!” “只是此事不可外传,否则几百个学生,人人送来两条干肉,黄某可怎么吃得了?”黄歇一边说着,一边收下曲洋手中的肉,郑重其事地悬于梁上。 曲洋的脸高兴得泛起了红晕。 黄歇感触颇深:“你且回去,本夫子还要批改文章,便不多留你了。” 看着曲洋兴高采烈的背影,黄歇长叹一口气,人生中第一次,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温暖——今岁这个年,就留在书院过吧,不回郢都了。 当初熊午良说,让自己在曲阳干满三年。 三年就三年! 这三年,劳资就蹲在曲阳,哪儿也不去!免得那个狗日的熊午良三年后鸡蛋里挑骨头! …… 春天如约而至,空气中还有一丝寒冷,但柳枝已经悄无声息地蒙上了一层隐约的绿色。 封地里又是一片欣欣向荣。 农夫们已经扛着农具来到田里,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播种。路边的商旅也比冬天时明显增多。 钟华带着八百亲兵,护卫熊午良直奔【平阿】。 熊午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如今只要出门,必带着亲兵营一起出动,前呼后拥好大的排场。 钟华麾下这八百亲兵,乃是从‘曲阳新军’中校武择优而来,再配上精良的装具,论起战力,恐怕郢都的禁军也不是对手。 熊午良来到淮水边上,放眼望去,大河奔腾。 岸边,‘平阿商港’已经初具雏形。 为了建设这座商港,熊午良投以重金——商港的基座乃是水泥混以铜柱,坚实无比。 按照石二的估计,这座商港最少也能用五十年,如果保养的好,用上百来年也不足为奇。 熊午良怒砸一万金,只是这座平阿商港的一期建设。在熊午良的计划中,这座商港后续还会有三到五期的工程……等到彻底完工的时候,平阿商港将会是全天下最为恢弘壮阔、货物吞吐量最大的港口。 如今一期工程已经完工,商港也初步得以投入使用。 挂着各色旗帜的船只在河面上川流不息,让路过的农人无不啧啧称奇。 绝大多数商船都是沿着楚国千里淮水两岸贸易的船只,但也有燕、齐等国的商船为了巨额利益铤而走险,冒险从近海绕到淮水入海口,再沿着淮水逆流而来。 石二早早就在这里等候熊午良了,见了熊午良的大队人马前呼后拥地到来,石二大步上前,深深一拜:“下臣拜见主君!” 石二在前引路,熊午良和钟华等人在后面跟着,径直进入一家规模颇大的造船厂——这船厂也归属石二管辖。 “主君请看,这便是按您要求,造出的新式船只……”石二恭敬地将众人带到船前。 这艘船比不上后世动辄千吨万吨的巨舰,但在这个时代来说,体积也颇为不小。 熊午良对造船并不了解,但是也对后世的船只的外观略微有一些印象——他提出了部分建议,比方说尝试着造出尖底船代替平底、控制船舱高度以降低重心云云。 石二也不懂造船,但是他以高薪召集了大量善于造船的工匠,用了一个冬天的时间几经实验,造出了第一代样船。 又经历几轮改进,终于创造出了眼前这样可以量产的船只。 石二眉飞色舞:“主君,经过实验,这种新式船只完全可以在海面上短途航行,确实比现有的平底船要稳当多了!” “主君连造船都会,真是大才也!” “日后尖底船必将彻底取代平底船,此皆乃主君之功也!必为万世船工景仰!” “请主君为此船赐名!”石二满脸期盼地看着熊午良。 …… 175 下蛋者何人? 熊午良不假思索:“就叫平阿船!” 两边看热闹的工匠、水手大多都是平阿本地人,听闻熊午良赐名,不由得大为振奋,齐声声欢呼万岁。 作为史上第一条尖底船,平阿船的名字必将流传史册。 熊午良一行人登上其中一条船,左摸摸右看看,虽然并不太懂,但是却感觉很满意。水手们娴熟地操练,船舱里推出来的大型床弩明明白白地表明,这是一条战船。 石二似乎看出熊午良并不懂行,便简单地概括道:“主君,平阿船的速度、防护、平稳性都大大高于齐、楚现役水师的战船。” “只是出于平稳考虑,船只上的箭楼比较低矮,能容纳的床弩数量也要少一些。” “所以论起攻击力,可能要略差于齐楚两国水师的主力舰楼船。” 熊午良已经十分满意了。 只要平阿船能够很靠谱地在海上航行,那么便达成了熊午良设计此船的目的。 …… 三月份,郢都派出信使。宣左尹右司马曲阳侯回王都,于王前奏对。 熊午良领着钟华及八百亲兵,直奔郢都,一路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自是吸足了目光。 “这是谁?”农人纷纷驻足让路。 “新晋曲阳侯,熊良。” …… 到了郢都城外,八百亲兵原地扎营,钟华领着几十名亲兵,护着熊午良进入郢都,仍然是直奔驿馆,先办理入住。 驿馆的小吏看见熊午良,格外亲切,也不需熊午良如何招呼,便将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为后者选了最好的别院。 “昭孔那小子怎么样了?”熊午良随口问道。 “托君侯的福——昭孔疯了,据说现在只会傻笑,连门都出不了了。”驿馆小吏美滋滋地说道。 熊午良哦了一声。 看来上次,自己是为郢都人民除了一个祸害。 就这种恶念满满的熊孩子,就是纯粹的恶。在熊午良看来死不足惜,吓疯了都算便宜他了。 不过,昭孔毕竟是昭雎的嫡长孙。 这仇越结越大咯。 熊午良也不怕昭雎——手上有兵有粮,就是最大的底气!真把老子逼急眼了,就给昭雎安排一套‘清君侧’套餐。放眼偌大楚国,仓促间谁能挡得住一万曲阳新军? “这次郢都发生什么事儿了?”熊午良又问那驿馆小吏。 去封地传信的使者语焉不详,神神秘秘的,结果熊午良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次让自己来郢都‘奏对’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驿馆小吏眉开眼笑,恭恭敬敬道:“君侯您可算是问对人了——据说是燕国那边来了使者,具体为何而来,小人也不太清楚。” 熊午良又哦了一声。 燕国的使者? 干什么来的? 熊午良细细思索——燕国现在是燕昭王在位,任用剧辛、乐毅等能臣,正在呕心沥血治理国家,等待向齐国复仇。 从地理位置上看,燕国离楚国可远得老鼻子了! 一个在最北边,一个在最南边。 画一条最短的直线距离,中间也要整整隔着宋国、齐国。 因为地理上离得远,因此军事政治上便没什么摩擦,就连商贾往来都不多……楚燕两国,一直没什么邦交往来。 而且说实在的——人家燕国一直隐隐约约看不起楚国。 燕国王族先祖乃是著名的召公姬奭,公元前1044年武王灭商之后,封功臣姬奭于燕地,是为燕召公,流传至今,已有近八百年历史。 燕国王族,乃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血亲、姬姓后裔。 反观楚国——咳咳,那就不用说了,在人家高贵血统的燕国王族眼里就是一帮蛮子。 这样一个与楚国隐约间互相看不对眼儿的燕国,怎么突然派出使者来郢都了? 熊午良径直奔向王宫,通禀一番后,便被引入政事殿。 此时此刻,政事殿里十分热闹。 来自燕国的使臣站在大殿中央,楚怀王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殿中群臣则议论纷纷,好一番混乱。 熊午良安安静静地走入殿中,居然没有引起注意……他走到屈屏身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说啥呢?” 屈屏吓了一跳! 等缓过神来,才认清是熊午良,不由得眼神缓和下来:“燕国派出使臣,要与大楚联兵攻齐。” 屈屏知道,兄长屈原眼下就在熊午良那里任职,而且熊午良又曾在攻越大战中给屈屏留下极好的印象……因此自然看后者很顺眼。 熊午良懵了! 联兵攻齐? 距离历史上联兵攻齐,还有好几年呢! 难道是我记错了? 只听那燕国使臣放大了音量,努力盖过一众楚臣的声音,慷慨激昂地说道:“大王明鉴——” “齐国蛮横无道,已经引得天下侧目,是为独夫也!去岁高平一战,楚国重挫齐国,天下列国无不弹冠相庆,盛赞大王之赫赫武威!” “然则齐国人已经记恨楚国,等到休养之后,必定还要与楚国掀起大战!” “如今乐某来到楚国,就是想联手楚国,先下手为强!” “乐某已经走访多国……只要楚国答应,便可纠集六国联军,攻打齐国!” …… 熊午良听明白了。 在真实历史上,数年之后,齐国将会吞并宋国。 结果齐国过于强大,引得天下侧目。 于是燕国带头,拉上韩、赵、魏、秦,组织了五国联军,共计联军数十万,共伐齐国。 但在眼下——燕国瞅准的时机却不是诸国忌惮齐国,而是齐国新败、成了一块儿人人都馋的肥肉。 “此人姓‘乐’?”熊午良支起了耳朵,问向屈屏:“他叫什么名字?” 屈屏:“燕国亚卿乐毅,魏国名将乐羊之后。” 熊午良立刻精神抖擞了,眼睛发亮,来回打量着乐毅—— 这是个狠人呐! 在真实历史上——燕国伐齐之战,就是以乐毅为上将军,结果以弱胜强大破齐国,连夺齐国七十二城。若不是燕昭王死得早了,乐毅被燕国新君猜忌……估计齐国就这么被燕国灭了。 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这厮也为自己效力? 熊午良正神游天外打着如意算盘,却见老朋友昭雎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拱手向楚王奏对—— 176 主线剧情——五国伐齐 昭雎刚一起身,满殿哄嗡嗡的楚国臣子们便纷纷安静下来,静悄悄等着老令尹发言。 熊午良也凝神望去,只见昭雎摇晃着花白的脑袋,慢吞吞地说道:“燕国要打齐国,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楚国?” “归根结底——还是齐国实力太强!” “齐国虽然在去岁一战,折了许多人马,但毕竟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昔日太子殿下引兵攻齐,结果田辟疆顷刻间便召集了数十万大军……不知大王还记得不记得?” 楚怀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确实。 原本还以为,齐国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没曾想田辟疆一招钞能力凭空召唤出几十万齐军,攻守之势逆也…… 当时给楚怀王吓坏了。 现在想想,还有点儿后怕。 昭雎缓缓道:“老臣正欲缓和我大楚与齐国的紧张态势——若真按了燕人的意思,只怕战端又起、齐楚之间永无宁日也。” “综上所述,联军伐齐,实乃不智也!” 群臣一齐点头称是:“老令尹说得对啊!”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凭什么要听燕国的?” …… 乐毅冲着群臣一拱手,不卑不亢道:“诸位大臣——我燕国已经联合了三晋与秦国,能出兵数十万,从军卒数量上来看,不逊于齐国。” “此乃攻齐的天纵良机!” 昭雎嘴角一撇:“虽然人数上差不太多,但是自古所谓联军多半各怀心思,怎可能打得过上下一心的齐国大军?” “大王切不可被燕国人蒙骗——当初六国几次合纵攻秦,哪次不是兵力国力占优?又有哪次酣畅大胜了?” “请燕使回去吧——我楚国不会出兵的!” 昭雎心里算盘打得明白—— 燕国组织的这场大战,已经蓄势待发,不会因为楚国没有加入就打退堂鼓——无论如何,这场恶战就要开打了! 如果联军胜了,那么齐国这个已经与楚国交恶的大敌自然就会被削弱,对楚国来讲是件好事儿。 而如果是齐军胜了,那么以齐王田辟疆的性子,肯定会纠集大军去报仇——到时候齐国的兵锋便不会对准楚国了,通俗地说就是被‘拉走了仇恨’。 总之,无论结果如何,对楚国来讲都是好事儿。 昭雎抚须一笑,颇为自得。 不愧是我! 权谋天才! 昭雎笃定地看向了楚怀王,他知道,满堂大臣都站在自己这一边,楚怀王对自己的建议肯定是言听计从…… “且慢!”大殿内,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群臣惊愕! 谁?谁敢忤逆令尹的意思? 乐毅也是心中一喜——本来他已经对楚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支持者! 此人是谁? 众人将目光投去大殿一角——赫然是柱国将军屈屏。 屈屏尴尬一笑,侧了侧身子,露出了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熊午良…… 群臣哗然! “曲阳侯熊良?”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怪不得……偌大楚国,也只有这个该死的芈良,频频与咱们的令尹大人作对!” …… 听到‘曲阳侯’三个字,乐毅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便是穿插符离塞歼灭齐军三万,又以一万楚卒大破十二万齐军、阵斩齐国上将军田轸的曲阳侯芈良? 此人的用兵之才,一向自负的乐毅也大为敬佩! 想必,应当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眼里闪烁着智慧……乐毅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一时间竟有少女见到偶像那般期盼。 只见一个没有戴冠冕的少年人,倚着柱子似乎很懒散,看上去很没有贵族风度。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曲阳侯? 乐毅瞪大了双眼。 这货,看上去就是一个纨绔公子啊! 熊午良冲着乐毅微微颔首致意,显得很友善:“大王明鉴——此战联军必胜!齐国必败!” 满殿安静! 熊午良大脑此刻在飞速地思考——在真实的历史上,楚国并没有参与这一场大战,五国伐齐之战,乃是燕赵魏韩秦五国,没楚国什么事儿。 当然,也别说人家燕国没请楚国。 主要是楚国没同意出兵。 结果错过了这一场大胜! 参与伐齐的五国,几乎都在这场大战中捞得盆满钵满——那可是齐国!素有殷富之名的齐国! 此时不入一股,更待何时? 楚怀王听熊午良如是说,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原本他已经决定,要听从昭雎的意思,拒绝出兵了。 但是熊午良却一针见血地点出,此战必胜。 话说自己这个侄子,素来料事如神! 至今还没有过预料得不准的情况…… 楚怀王也清楚——如果这一仗十拿九稳,那么楚国肯定是要出兵分一杯羹的。 昭雎之所以拒绝燕国使者,就是因为拿不准能不能打胜。 那么,要不要参与联军攻齐?楚怀王又拿不定主意了。 …… 昭雎瞪着熊午良,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老昭雎似乎产生了条件反射——一看见熊午良,血压就升高! 打齐国能赢? 怎么打、从哪打、出兵多少、粮草多少……这么多问题连提都没提,你狗日的就确定能打得赢? “曲阳侯,休要胡言乱语!”有大臣十分狗腿子地站出来道:“连足智多谋的老令尹都不确保此战的结果,你凭什么轻易下结论?” “此乃政事殿!所言所行皆应有所依据,不可随心所欲胡言!” 这大臣说完之后,对自己十分满意,不由自主地看了昭雎一眼—— 老大,我替你骂他了! 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啊! 熊午良懒洋洋地扫了那个不知名的大臣一眼,悠哉游哉地说道:“老令尹不确定输赢结果,但是本侯就是能确定啊。” “老令尹又没打过仗——他不敢确定输赢,难道不是很正常嘛……” …… 昭雎气得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 什么叫‘老令尹又没打过仗’? 虽然我确实没打过仗…… 但是经由熊午良这么一说,显得‘没有依据胡言乱语’的,反而是昭雎自己。 昭雎狠狠瞪了那个刚刚擅自发言的大臣一眼。 那大臣腿肚子一抖,一时间欲哭无泪! 焯! 马屁没拍明白!反而还被昭雎记恨上了! …… 177 昭雎的折中之策 大殿内闹腾了许久,楚怀王也始终定不下主意。 平白让乐毅这个外人看了一番笑话。 直到饭时,政事殿内仍然哄嗡一片,群臣莫衷一是。 楚怀王本来就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如今昭雎等大臣和一向料事如神的熊午良各执一词,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给他脑袋都吵得涨了。 “散朝!”楚怀王大手一挥,释放传统技能拖字诀。 “乐卿,请先在驿馆住下,等寡人与大臣商议完毕后,再予你回复!” 群臣散去,昭雎动作慢了一些,又最后一个滞留在政事殿中。 楚怀王看见昭雎没走,便问道:“老令尹,你有什么话想对寡人说吗?” 昭雎拄着拐杖,酝酿了一番,然后沉声道:“大王——老臣有一折中之策,或许可以为大王分忧。” 楚怀王精神一振—— 折中?折中好啊! 寡人最爱折中了! 昭雎胸有成竹地一笑,语出惊人:“既然曲阳侯坚持要出兵,那就让他领着自家的私兵出战便是……” “如此一来——如果联军取胜,我大楚也是战胜国,可以分一杯羹。” “如果联军失败,我楚国损失也不大……若是齐国携大胜之威问罪,也可以说是曲阳侯个人所为,届时可以将曲阳侯推出去顶罪。” 楚怀王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这种操作? “这……未免太不地道了。”楚怀王皱着眉毛说道:“曲阳侯也是我大楚的臣子,岂能任由他孤军奋战?” “更别说如若战败要拿他顶罪了……寡人百年之后,在黄泉何颜面对竭死效忠于寡人的熊威?” 昭雎心思电转,立刻补道:“大王多虑了!” “曲阳侯一向料事如神,想必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此战,多半是如曲阳侯所说,将会是一场大胜!” “老臣方才所言,只不过是再加一个保险罢了——希望是老臣杞人忧天吧!”昭雎摇晃着花白的脑袋,如是说道。 楚怀王对这个折中之策很心动,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老令尹如是说,那寡人便听你的折中之策。” 昭雎大喜! 甚好!甚好! 你熊午良不是想打吗?那你一个人带着封地私兵去打吧!楚国不会为了你征募一兵一卒! 打赢了,老夫就继续捧杀你! 打输了更好——希望你连项上人头也一起输在齐国的土地上! …… 熊午良在太子芈横的宫中,与芈横对饮。 三爵酒水下肚,芈横有了三分醉意,询问道:“黄歇在你府上,呆得如何啊?” 熊午良如实阐述了一番。 芈横闻言,不由得啧啧赞叹——能让黄歇这么卖力地干活儿,自己这个族弟是挺狠的…… “王弟啊,黄公子虽然屡屡与你作对,但是本质却不坏……只不过是少年人争锋斗气罢了,你可不要把他往死里整治……”芈横如是叮嘱了一句。 熊午良哈哈一笑。 我可没整治他。 我只是给了他一个为了美好生活奋斗的平台罢了。 都是本侯的好员工啊! 二人对饮良久,突然有宫人来报:“禀报太子、曲阳侯——大王下了王命了。” “大楚不参与联军攻齐之战。” “但如果曲阳侯愿意,可以自领私兵,参与联军!大王不会阻止!” 熊午良与芈横闻言,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芈横立刻皱起了眉毛,借着酒意拉住了熊午良:“王弟,切不可冲动发兵啊!” “虽然大王是我爹,但是咱该说还得说——这道王命,真是没头没脑!” “什么叫‘大王不会阻止’?那父王的意思到底是支持联军,还是反对联军?” “如果打输了、届时齐国怪罪下来,那责任由谁承担?” 熊午良却站起身,精神抖擞! 无所谓! 咱有上帝视角,知道输是肯定输不了的。 别管楚怀王的意思有多模棱两可——只要自己可以出兵,便足以借乐毅的光,捞一笔大大的战利品和战功回来。 封地里穷啊! 建设商港、维持新军、供应书院……都得要钱呐。 此时不捞,更待何时? …… 天色已晚,乐毅却没有半分睡意。 听着驿馆外隐隐传来的悠长的打更声,乐毅长吁一口气。 他也得知了楚怀王下达的王命,不由得啼笑皆非。 什么叫‘如果曲阳侯愿意,则可以自行出兵’? 太奇葩了! 曲阳侯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过就是一介封臣罢了——能有多少私兵? 多说也就是三五千人罢了。 在动辄数十万人征战的国战之中,这三五千人,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这楚怀王也真挺有意思,算计得还挺好——仗打赢了,楚国要分地分钱;仗打输了,则全是熊午良一个人的过错。 除非那个小曲阳侯脑子被驴踢了,否则他肯定不会冒着风险投入全部身家,趟这一趟风险极大、不清不白的浑水。 看来……这一趟出使楚国,算是劳而无功了! 乐毅叹了一口气,却没有颓废,眼里反而闪烁出惊人的火光! 不算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楚国,有五国伐齐也足够了! 燕王职以国士待我,乐毅必将竭死报之!攻伐齐国!为燕国雪耻复仇! “亚卿——有人造访。”门外随行的燕国士卒低声通禀道。 有人造访?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 乐毅讶然,连忙起身穿衣。不消多时,便穿戴整齐:“请!”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曲阳侯熊午良推门而入…… …… “楚王之王命,乐某已经尽知……”乐毅正襟危坐于主位上,长长叹了口气:“虽然楚国不会出兵,但乐某还是要谢过君侯在殿上的一席话了。” 乐毅又伸手示意亲兵为熊午良奉茶,然后出言随口问道:“不知曲阳侯深夜造访,有何事教我?” 熊午良挑挑眉,突然反问一句:“……谁说楚国不会出兵?” 乐毅怔住了! 哈?什么意思? 难道你真要拉上自己的私兵出战不成? 你小子有多少兵马,也敢以一己之力参合五国伐齐这样规模宏大的国战? 虽然我乐毅确实有打赢此战的把握,但你熊午良就不怕万一输了,赔得老本都搭进去?永世难以翻身?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能以一万孤军淦翻十二万齐军的曲阳侯,总不能是个热衷于孤注一掷的愣头青吧? 心念及此,乐毅摇了摇头,不由得笑了一下:“君侯不要说笑了……” …… 178 乐毅的轻视 熊午良两手一摊:“本侯哪有心思与你说笑?” “我楚国与齐国已经交恶,去岁大战,淮水以北被齐人所屠,此仇必要报之!” “此战,芈良定要助乐卿一臂之力!” 乐毅懵了! 你家大王说让你自行决定要不要出兵……分明就是在甩锅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话说回来,就凭你一个曲阳侯,手里能有多少兵马? 少则三五百,最多也就是两三千罢了。 你来干嘛?这么点儿人还不够战场上塞牙缝了。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带的人太少,打起仗来我们燕国还得派个千人队保护你熊午良。 乐毅想了想,然后道:“君侯,齐国毕竟势大,你的私兵……要不还是算了吧。” 熊午良气笑了! 焯! 不是你来请求楚国加盟的吗?我熊午良在政事殿上帮你据理力争,终于博得楚王首肯,可以出兵捞战利品……阿不,是助燕国一臂之力…… 现在你这边又打退堂鼓了是吧? 你小子看不起我是吧? 熊午良大手一挥:“不行!本侯一向急公好义,这一仗我打定了!” 乐毅乐了,心道这曲阳侯到底是年轻人,打过大胜仗又如何?归根到底还真是个愣头青。 “敢问君侯,可以出动多少兵力?”乐毅沉声问道。 熊午良大手一挥,胸有成竹:“精兵上万!” 乐毅蚌埠住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精兵上万? 吹牛皮也不是这个吹法儿吧? 你小小一个楚国封臣,能拥兵上万?恐怕你整个封地都不一定能有一万人……你真能拉出一万人来,我当场就把面前这个案几吃掉! 乐毅也懒得和熊午良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好!既然如此,这次联盟攻齐,便算上君侯一个!” “我五国联军已经在【济西】集结,合兵共计五十万!” “楚国与联军集结之地离得太远,又不与那集结之地接壤……便不用前往济西会师了——径直从楚地出兵,放手施为便是。” 熊午良明白了—— 乐毅这小子,就是看不上自己,觉得自己掏不出多少兵力,便也懒得让自己的私军与五国联军会师。 于是,乐毅便索性不管自己这支‘楚军’,让自己这支楚军爱干嘛干嘛——想打就打,不想打苟着也无所谓,如果真要打的话,想往哪打就往哪打。 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碍事儿。 其实,这样正中熊午良的下怀! 联军打仗,束手束脚的,万一被乐毅勒令往上顶硬仗,熊午良还得心疼麾下的军士。 自己一支孤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但自由,而且风险很小。 心念及此,熊午良笑道:“好,就依乐将军所言!” 说罢,熊午良又在怀中摸索了片刻,抽出一面地图,唰地展开:“这联军攻齐,我们楚国既然也出兵了,总得给我们也分一块儿土地吧?” 在真实历史上,楚国虽然没有参与五国伐齐,但是却逮住了空子,趁着齐国无力还手的时候落井下石,夺回了在‘垂沙之战’中被齐国夺走的‘淮北之地’。 但是,在这个时间线上,楚国在‘垂沙之战’中大获全胜,并没有被齐国夺走‘淮北之地’。 那么楚国出兵,总得分一块儿土地吧? 你乐毅代表燕国出使楚国,肯定有决策权——我楚国出兵攻齐,你准备分哪块儿地给我? 乐毅看着煞有介事的熊午良,不由得心中觉得好笑! 你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你能出多少兵力?也想着要给楚国捞一块儿土地回来? 你看人家秦国,虽然刚打完内战元气大伤,但也一狠心一跺脚足足出兵五万,预定瓜分齐国的【陶邑】。 赵魏韩三国共计出兵二十五万,预定瓜分齐国济水以西的大片土地。 你楚国能出多少人? 要是你熊午良麾下就只有区区千八百人,我们燕国还得给你分一块儿地不成? 扯淡呢。 乐毅虽然心中不屑,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淡一笑:“君侯麾下军卒既然不与联军共同作战,而是自行其是……那乐某便做个主!” “只要是君侯麾下楚卒打下来的齐国土地,便都归楚国所有!” “当然……若君侯颗粒无收,乐某也无能为力了。” …… 熊午良乐了。 我就喜欢你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所占之地皆为楚土?乐将军说话算数?”熊午良嘿嘿一笑。 乐毅的脸上古井无波:“乐某虽然不才,也是燕国的亚卿——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只要曲阳侯能耐够大,打下多少土地,楚国就占多少土地!君侯若真有能耐,一口气能打下整个齐国……那就算我们五国联军白跑一趟!”乐毅大手一挥,十分豪气。 …… 熊午良走出乐毅的驿馆,只觉神清气爽。 五国伐齐之战,乃是战国之世影响最深远的几次重大战役之一。 如今自己也初步有实力,参与到这样重大的历史事件中了! 军机大事,不可耽误。 熊午良连夜向楚王、太子作别,领着钟华与一众亲兵,以最快速度赶回了封地。 风风火火回到了侯府,唤来屈原和召滑,将此行郢都的诸般事宜一说,二人面面相觑,皆大为震惊! “联军伐齐?这燕国竟有如此野心!”屈原大为感叹。 “齐国若举国动员,至少也能成军六十万!这联军攻齐之胜负,尚未可知啊……” 屈原说着说着,不禁有些埋怨道:“主君,这次你鲁莽了!” “封地里一共只有一万‘曲阳新军’,若在此战中损失殆尽,那可真是伤筋动骨……” “若联军打不赢,到时候齐国报复回来,昭雎一定力主把你交出去谢罪……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熊午良以手抚额,终于明白了楚怀王为什么不待见屈原。 这货,说话太烦人了! 虽然说的都是实话。 但是这一副笃定的说教样子,就着实让熊午良头大。 这仗还没开始打呢,也不知道多说点儿吉利话! 召滑却对屈原的话不以为然,笑道:“此言差矣——联军云集五十万之众,就算齐国能打赢这一仗,此战之后必定也是元气大伤……又哪有什么余力来找咱们大王兴师问罪?” “主君麾下虽然人少,只有一万人,但这也是优势所在!” “人少,就不会被重视!” “齐国的主力,必然放在济水以西,与五国联军决战……无论他们决战输赢,放在我们这一边的齐人必定守备空虚……我曲阳新军则可以趁此机会,大捞好处,岂不美哉!” 熊午良鼓掌喝彩! 召滑,你是真老六啊! 太合我口味了! …… 179 穿越符离塞 四月初,熊午良麾下一万楚卒整装待发。 提起打齐国,每个士卒都士气高昂。 曲阳新军士卒中,有不少是上一次大战中,从淮北逃回来的难民,被熊午良在下邳城下收容回来——齐国在淮北造下的累累血债,在这些军士们心中记忆犹新。 如今提起要打到齐国,也不需芍虎怎么鼓舞士气,士卒们便兴奋得嗷嗷叫。 一万军卒出征在即,却并没有往常大军征战历来的群臣相送、大王拜将等仪式…… 从官方含义上来说,此番熊午良出兵协同五国攻齐,乃是出于楚怀王的默认,而非楚怀王下达的王命。 也就是说,无论战争结果如何,‘曲阳侯出兵’都仅仅只是熊午良的个人行为,而非楚国的国家意志。 若是打胜了还好……若是打败了,那么一切责任都将由熊午良个人承担——昭雎的‘折中’之计,不可谓不毒辣。 但是熊午良却丝毫不慌—— 这一战,必胜! 主打就是一个抱乐毅的大腿——燕国吃肉!曲阳侯跟着喝汤! 在这个时间线里,双方的参战人数、决战地点……都没有太大的偏差。与真实历史上最大的不同,便是联军这边,还多了熊午良麾下一万精锐楚卒的参战…… 按理来说,就算有蝴蝶效应,也应当更偏向于联军的胜利才对。 芍虎端坐于一乘战车之上——这胸毛怪如今是曲阳新军的主将。 钟华麾下的八百亲兵营,紧紧护卫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周边。钟华本人则一手持盾、一手持剑,亲自伫立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之上。 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上,还有以机变奇谋闻名的军师召滑。 这一战,熊午良可谓倾巢而出! …… 曲阳新军兵至符离塞,宋国守将恭敬地出城迎接。 他早就接到了宋国王都【商丘】那边传来的消息——楚国曲阳侯领亲兵部曲借道过境,所到关隘一律放行! “末将拜见曲阳侯!”宋国符离塞守将深深一躬。 符离塞守将的态度很恭敬——宋国现在是楚国的小弟,现在小弟见了老大哥,身份地位还是拎得清的。 “不知君侯穿越我符离塞,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符离塞守将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熊午良随口答了一句:“当然是打齐国。” 符离塞守将惊讶地张大了嘴! 打齐国? 虽然他心中对这个答案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等到熊午良亲口证实的时候,符离塞守将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 那可是齐国! 天下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一! 符离塞守将偷偷打量了一下熊午良身后的大队军卒,暗暗估算了一下数量,不由得连连摇头—— 估摸能有一万多人吧。 对于一位楚国的封臣来说,这私兵数量确实多到夸张……但是跟齐国比,这一万人又太少了! 一万人,挑战齐国? 扯淡呢。 送人头去了? 难道是这个闻名天下的‘一万破十万’的曲阳侯自恃战绩,就以为可以凭借一万人暴打齐国不成? 只能说是勇气可嘉。 符离塞守将强压下心中的质疑,恭顺地道:“曲阳侯,我家大王在商丘设宴等候,请为君侯接风。”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召滑轻声道:“主君,去看看也好。” …… 昭雎接过信件,展开一看,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 果然,熊午良出兵了! “这竖子,竟真敢以一己之力,挑战齐国!”昭鼠接过昭雎手中的信件,粗略一看,不由得大为震撼。 昭雎眯起眼睛,冷冷一笑,胸有成竹道:“熊午良自恃有些小聪明,一向狂妄自大。老夫只是略施手段,他果然上当。” 昭鼠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齐国势大,岂是小小一个芈良便可以挑衅的?此战之后,熊午良必败军而归!希望他能像熊威一样被人剁了脑袋去!” 昭鼠言谈之间,对熊午良的刻骨仇恨溢于言表。 他最宠爱的嫡子昭孔,只不过是偷盗了熊午良的轺车,顺便在熊午良门前杀了个人罢了……居然被熊午良抓住把柄,大肆攻击。 昭孔才八岁啊!小孩子不懂事多正常啊!为什么要和孩子一般见识!? 何必要如此兴师动众!毁了孩子的一生! 害得现在昭孔精神失常,每天只能在床榻上打滚,连便溺都无法控制……都怪熊午良! 昭鼠本人,也被楚王斥责什么‘教子无方’,夺去了左尹之位。 更让昭鼠崩溃的是——那左尹职位,最后居然被楚王授给了那个混账曲阳侯熊午良……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 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昭雎瞥了昭鼠一眼,低声呵斥一句:“鼠儿,慎言!” “在家中也便罢了……在外面万万不可说出方才之言!” “咱们大王与熊威交情笃深……熊威为国殉身,虽已身陨,但在大楚仍然威望极高——你可以骂熊午良,但绝不能在外面毁辱熊威!” 昭鼠不禁凛然,心中泛起一丝后怕,恭敬地回道:“儿受教了。” 昭雎点了点头,然后一捋胡须,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不过你有句话倒说的对——熊午良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 “若他真大败而归,那倒还算他幸运,还有几率从败军之中捡得一条性命……” “若他当真取胜怎么办?”昭鼠心里发慌,不由得出言问道。 昭雎哈哈一笑:“齐国的大军主力必然都在济西与联军对峙,南线的防备不可能太严密……但那可是齐国!纵然守备空虚,至少也能囤积数万大军!” “熊午良那个孺子,凭什么能打胜?” “当初在【高平】以一万军卒大破十二万齐军,归根到底,也是占了天时地利的巧合——老夫就不信,这样以寡敌众的酣畅胜利,难道在熊午良手里还能复制不成?” “况且他若当真撞了大运、又能侥幸取胜……为父心中也早有一计! “此计,足以让他兵败身死!丧师名裂!”昭雎说到这里,不由得智珠在握地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狡诈的冷光。 …… 180 宋康王接风洗尘 熊午良领着麾下一万曲阳新军,穿过【符离塞】,一路经过【芒】、【相】等地,皆得到了宋国地方官吏的欢迎。 随后大军行进的方向拐了个弯,向西边的宋国王都【商丘】前进。 从地图上看,齐国在北边,而商丘在西边——前往商丘的这段路,无疑是在绕远。但是熊午良和召滑一番合计,都认为去见一见宋王偃利大于弊。 反正联军在济西那边,还没开始打。 总得让他们那边先开干,把齐国的军队和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然后熊午良这边才能顺顺利利打出战果。 打个比方——熊午良这一万精兵算是刺客,而济西云集的五十万联军主力,就好比你的四个队友。 正常来讲,应当是队友那边先开上团了,刺客再伺机进场收割战利品,充当老六角色。 而熊午良若先联军一步贸然出击,就相当于队友们离得老远还没开团,刺客先冲上去一打五。 如果不是刺客的经济装备操作都能全方位碾压对手……那么这就纯纯属于脑瘫行为。 很显然,熊午良的一万精兵虽然战力相当强悍,但还做不到对整个齐国的降维打击…… 总而言之,绕行【商丘】一趟,并不算贻误战机。 …… 商丘。 此地乃是宋国的王都——说起来,宋国也是历史相当悠久的老牌诸侯国。 周武王姬发灭商,商汤最后一代君主纣王自焚而死,随后周人建立了空前强大的王朝,然后分封天下诸侯,算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稳住了江山。 周武王死后,周成王即位为天子,周公旦辅佐周成王平定‘三监之乱’后,遵循‘兴灭继绝’的传统,封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于商朝的旧都商丘,建立宋国。 算是延续了商朝社稷香火。 总而言之——宋国算是当今天下最古老的那几个诸侯国之一。 熊午良大军直抵城外三十里,还未见到商丘的城墙,便见前方空地处一大片军营连绵不绝,皆插着宋国军旗。 钟华只是打眼一看,便啧啧感叹一句:“此地至少有六七万兵马……看来是宋国的主力!” 熊午良和召滑相视一笑。 这宋王偃也不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熊午良带着楚军大摇大摆地来到王都外围,自己什么防备都不做…… 熊午良唤来芍虎,嘱咐了几句话,随后芍虎摇动中军大旗,连连发令——一万曲阳新军停止前进,原地驻营。 熊午良又搭眼望去,不消多时,便见宋军大营打开营门,几个骑兵奔腾而出,径直来到熊午良面前,深深施礼:“宋国殷梁开,拜见曲阳侯!” “曲阳侯远道而来,敝国国主已经在军中设宴,为君侯接风洗尘……请君侯随末将赴宴!” 召滑冲着熊午良轻轻颔首,熊午良嗯了一声,唤上钟华与十几个个亲兵,便乘着青铜轺车,径直入了宋军大营。 宋营中军大帐外戒备森严,宋将殷梁开在前引路到帐前,然后恭敬地一拱手:“君侯,请将随行亲兵留在帐外——我家大王就在帐中。” 熊午良瞥了殷梁开一眼,并不言语。 钟华不假思索,冲着十几名亲兵营士卒打了个眼色,众亲兵便留在帐外。随后,钟华便伸手欲要掀开帐帘…… “且慢……这位将军,若你一定要随曲阳侯进帐,请交出随身佩剑!”殷梁开拦住了钟华。 钟华理都没理这厮,径直掀开帐帘,熊午良大跨步走进大帐,钟华紧随其后。 殷梁开大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恨地在原地跺了跺脚,低声骂了一句:“奶奶滴,装什么!” “总有一天要弄死你!” …… 宋王偃抬起头,看着走入帐内的熊午良,不由得心中暗赞一声。 只见熊午良白白净净,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年。 分明就是个孺子。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宋王偃心中泛起了浓浓的不可思议——就是这么一个少年人,居然能打败齐国上将军田轸?于高平一战尽斩十二万齐军? 有没有搞错啊!? 虽然心中质疑,但是宋王偃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起身大笑起来:“曲阳侯来了!寡人对你的名字如雷贯耳啊!” “高平大捷天下震惊,没想到大楚国的曲阳侯竟然是个少年!” “年少有为!真是年少有为!” 熊午良定睛望去,这宋王偃生得孔武有力,一派蛮横做派,不由得心道一句不愧是你。 宋王偃,便是宋国历史上的亡国之君宋康王。 这货把自己的亲哥撵下王位,悍然称王,随后大肆排挤异己、发展武力,竟然将承平几十年的宋国发展成了军事强国。 在真实历史上,这位宋康王笃信武力,射天鞭地,在位期间吞并了周边的两个小国,然后野心膨胀,接连发动对齐国、楚国、魏国的战争,竟然都取得了胜利,使得宋国这个殷富平和的小国一度号称‘五千乘之劲宋’。 当然,前文说过——宋国之所以夹在齐楚之间能存活到现在,全靠墙头草做风两边都不得罪。 于是齐楚两国为了不把这个夹在中间宋国推入对方的怀抱,都不曾大肆举兵侵犯宋国。 而宋康王笃信武力,同时招惹齐楚两大国的下场只有一个—— 齐国举兵灭宋,楚国则冷眼旁观……这个一直靠着在两个大国之间摇摆而生存下来的小国就这么被灭了。 总之,宋王偃身上的标签很明确——残暴不仁、笃信武力、跋扈愚蠢。 熊午良落座,钟华侍卫在后。 宋王偃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大帐直抖:“齐国人蛮横愚蠢、贸然进兵,结果阴沟里翻船,翻在了高平——倒是便宜了曲阳侯扬名天下!” “无论如何——既然齐国也曾发兵侵犯过我大宋,便也是寡人的敌人!” “君侯在高平打了一场大胜仗,算是为我大宋出了一口恶气!” “如今再度出兵攻齐,寡人预祝君侯大胜而归!”宋康王狂笑两声,然后大手一挥:“来人呐!上酒!奏乐!” 帐后,竟然莺莺燕燕闪出一群舞妓,捧着硕大的沉重铜盘,上面盛放着丰盛的酒肉…… 宋王偃淫笑两声,公然揽过为首的舞妓,调笑两句之后,冲着熊午良一指:“去,伺候那位公子去。” 熊午良目瞪口呆! 阿这,不好吧? …… 181 宋王偃的雄心壮志 那舞妓从宋王偃怀中起身,来到熊午良身前,熊午良只闻到一阵幽香,那舞妓便身姿一软,要依偎在熊午良的怀里。 熊午良大惊。 话说这宋王偃倒真是‘热情浩克’,但是你你你……这大庭广众的,本公子岂是那等好色之徒? 你倒是夜深人静等没人的时候再搞这个阿! 这大白天的,你不要名声,劳资还要名声呢! 熊午良赶忙挺身,作正襟危坐状:“使不得,使不得!” 那舞妓没能靠在熊午良怀里,竟然瞬间脸色煞白,满脸恐惧。 只见主位上的宋王偃眼睛一亮,猛然站起身,冲着那可怜的舞妓大吼一句:“贱人,本王让你伺候贵客,你没听见吗?” “废物!” “来人呐——将这个贱人拉下去,烹杀!”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 发生什么了?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要闹出人命来了? “大王且慢……”熊午良刚想开口求情。 宋王偃冷冷一笑:“曲阳侯不必为这个贱婢求情——寡人素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要烹杀她,当然不会收回成命。” 说罢,宋王偃冲着闻声冲进来的宋军士卒大手一挥:“拉下去!” 熊午良急忙站起身,沉声求情道:“大王英明神武,何必要和这个小小的婢女一般见识?” “不妨卖给芈良一个面子,让芈良将这女人带走便是,免得她笨手笨脚,碍了大王的眼。” 宋王偃饶有兴味地盯着熊午良,笑道:“啧啧,曲阳侯于高平一战,至少让齐国多了十多万寡妇……竟然也是个心慈手软、怜香惜玉之人?” “话说高平之战中,听闻君侯是以水攻之计,大破齐军——寡人有一事不明,还请君侯为我解惑。” “彼时淮水并非汛期,君侯何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引出滔天洪水?莫非真如坊间传闻一般——楚国曲阳侯有能通鬼神之术?” 熊午良挠了挠头。 坊间还有这种谣言? “回大王——芈良的封地便在淮水上游,只是凑巧早早在上游筑了水坝,因此提前蓄了些水罢了……并无什么操控水火之术,让大王见笑了。”熊午良老老实实地回道。 宋王偃啊了一声,满脸难掩失望之色:“原来如此。” “看来甚么‘高平大捷’,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平白让你芈良成名,还得了个侯爵。” “真若论起战力来,你们楚国的军卒,未必能比得上我们大宋军士!” 熊午良身后,钟华已经难掩怒气——宋王偃方才这番话,无礼至极! 只听宋王偃又大笑两声,声若洪钟地道:“不瞒你说,本王一向钟爱武士厮杀——不如宋楚两军各出一个百人队,迎面厮杀,看看两军战力究竟孰高孰低?” 熊午良刚想拒绝,便听宋王偃阴恻恻地道:“这两国两军比武,总要有个彩头——若是楚军取胜,君侯便可以带走这个贱婢……而若是我大宋军卒获胜……” 熊午良怔住了。 边上的可怜舞妓看向熊午良,眼里满带祈求之色。 熊午良于心不忍,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就依大王之命!” 宋王偃大为兴奋:“好!甚好!此事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今晚,也好助我酒兴!” …… 召滑听了熊午良一番讲述,倒是出乎后者意料地一拍巴掌,脸带喜色:“这倒是件好事。” 熊午良一脸懵逼:“大战在即,横生枝节——怎么就是好事了?” 召滑微微一笑:“主君有所不知——这宋王偃,乃是出名的好大喜功、笃信武力。” “对付此等君主,退让往往会被视为软弱——只有展现出强悍的实力,才能得到他的敬畏……我大军如今借道宋国、兵出齐国,后勤维系方面十分依赖彼等。不如此刻借着机会狠狠将宋王打服,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 暮色降临之前,熊午良麾下一百亲兵来到两军中间的空地前,列起战阵。 宋国那边,同样派出了一百名军士,在楚军士卒前方五百步左右列阵。 宋王偃满脸兴奋,神采奕奕。 宋国的一众大臣则陪伴在宋王偃身侧,一同伫立在高台之上。 宋王偃看着众大臣的担忧神色,不由得一笑:“诸位勿忧!” “参战的大宋军士,皆是寡人的禁卫猛士,足可以一当十!” “那些楚人就算再厉害,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封臣的部曲罢了——怎能是我大宋禁卫的对手?” “我料不出半炷香的时间,胜负便得见分晓!” 一众宋臣面面相觑。 他们倒不是担心宋国输掉这场比武——宋王说得对,那些禁卫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士,尤其宋王偃迷信武力,宋国的禁卫军训练严酷、武艺超群……再配上最好的甲胄和兵器,其战力不容质疑。 他们担心的是——这场突如起来的校武,会不会伤了两国之间的和气? 毕竟对面的那个熊午良,乃是楚国第一例以战功封侯的大臣。就算用脚趾盖想都知道——这曲阳侯在楚国一定炙手可热,乃是楚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而宋国,只不过是楚国的附庸国罢了。 若对面的楚军死伤太多,那可真就是往死里得罪熊午良了……岂不是要多出许多麻烦? 有大臣壮着胆子上前谏言:“大王,我宋国与楚国毕竟是盟友关系,还请大王约束禁卫,请两军点到为止,不可大肆杀戮楚人,以致伤了和气啊!” 宋王偃眼睛竖了起来,呵斥一声:“放肆!军中校武,当然要真刀真枪地拼杀!甚么点到为止?汝焉敢坏我酒兴?” “寡人眼下心情不错,此事便不与你计较……若再敢败坏寡人的酒兴,莫怪斧钺无情!” 说罢,宋王偃仰天大笑起来。 话说自从他夺位为王,心中一直有一番建立雄图大业的冲动。 谁言我宋国弱小?我偏要让宋国在我手里,成为天下第一的强国! 宋王偃即位之后,虽然还暂未发动大规模的对外战争,但是一直利用宋国的殷富国力,私底下大力练兵备战。 时至今日,宋国也有强悍军卒八万余人…… 正因手里有这样的军队,所以在上次——宋王偃严词拒绝齐国试图再度借道符离塞从而救出姜羽的要求之后,宋国才有底气抗住盛怒齐国的猛攻。 强兵在手、军粮也有! 宋王偃的霸业宏图,似乎近在眼前—— 至于假想敌,宋王偃早就想好了! 南边的楚国!北边的齐国! 一个是雄踞南方的老牌强国,另一个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只要我大宋能淦翻这两个大国,以后谁还敢看轻我大宋? 霸业成矣! 谁曾想—— …… 182 校武! 都怪去年的垂沙之战爆发得突然——宋王偃还没做好称霸出击的准备,便被齐国按着头一顿狠揍。 猝不及防的宋国,不得已向楚国称臣,引来楚国的协助,这才化险为夷。 宋王偃每每念及此处,都扼腕痛惜! 深以为耻! 我大宋欲要称霸天下,欲要四面出击……结果还不等本王建立宏图大业,居然被迫向楚国称臣…… 气死了气死了。 当然,自愿成为楚国的附属国只是权宜之计——宋王偃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以后时机成熟,就一定要脱离楚国的势力范围,再反手来一记背刺! 宋王偃始终觉得,这一段称臣的经历,将成为他这个中原霸主毕生的污点。 这段耻辱,迟早要用楚国人的鲜血来洗刷! 如今虽然时机还不甚成熟,但眼下有这个校武的由头,倒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杀戮楚人的机会! 正当宋王偃飘飘然之际,一匹快马从楚军那边驰来,上面的传令兵也不下马,端坐在马背上冲着宋王偃拱手道:“大王——我楚军校武士卒已经准备就绪,何时开始校武?” 宋王偃仰天长笑,顾左右而笑道:“这些楚人,倒还挺着急。” “紧赶着去送死,真是可笑!” 众宋臣讪讪附和,无一人敢反驳。 宋王偃志得意满,冲着曲阳新军传令兵大声笑道:“回去告诉你的同胞——校武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勿论!我宋军士卒不会手下留情,你们也不必收手!” 随后,宋王偃大手一挥:“打旗!号令——校武开始!” 宋王偃身后,一名举旗的士卒奋力摇动手中旗帜,随后围观的八万宋军声势大躁,鼓声隆隆响起。 宋王偃派出迎战的一百宋军,皆是千里挑一的禁卫军,此时面对楚军,一个个并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耳听鼓声响起,众宋国禁卫还相顾笑谈:“对面的楚军士卒,想必要吓得腿肚子发抖了!” “我大宋禁卫天下无敌!” “一会儿多杀几个,大王肯定会有重赏!” “甚么狗屁楚国曲阳侯——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我等一会儿教那些懦弱楚人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猛士!” 这些宋卒在宋王偃身边侍卫,耳濡目染之下,一个个也都是残暴嗜血的怪胎。 眼下校武在即,竟无一人惦念要与楚人‘点到为止’,反而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盼一会儿能够多砍几颗人头。 高台上的宋王偃豁然起身,冲着底下的一百禁卫大声笑道:“去!杀尽那一百楚人,本王亲自为尔等擂鼓助威!” 说罢,宋王偃竟亲自走到战鼓前,脱下外衣,露出健硕的肌肉,抡起鼓棒狠凿鼓面。声音竟大得出奇,比那些娴熟的鼓手声势还要大上许多。 此情此景,参战的一百宋军禁卫血脉贲张! 一百宋卒齐刷刷大吼着:“战!战!”,冲着五百步外的楚卒方阵猛扑而去。 …… 熊午良这边,参战的也是一等一的精锐——一百军卒尽皆来自钟华统帅下的八百亲卫营! 在曲阳侯麾下,部曲一向以训练严酷、装备精良而著称。 从最开始的一千部曲,扩张到三千部曲,再到‘曲阳军’、‘芍湖军’两军合并为一军,总兵力扩张至一万人整……一直保留了最初强悍的传统。 但客观地说,如今曲阳新军人数多了,又有许多新兵——其实单兵战力难免良莠不齐。 而钟华麾下的八百亲兵营则不然! 这八百亲兵,乃是钟华亲手从近二十万封地人口中精挑细选而来,一个个都是力能厮杀虎豹的猛男。 进入亲兵营之后,钟华更是每日教导,毫不吝惜地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 如今恶战在即,钟华甚至没有起身——他对麾下的亲兵营有绝对的信心! 亲兵营百人队里,为首的赫然便是熊午良从难民中救出的两孩童之一——小白的哥哥小黑。 别看这厮年仅十三岁,却因努力刻苦,即便在亲兵营中也是排名前十的猛士! 小黑浑身披甲,将身子半伏在盾牌后面,眼里半是紧张、半是兴奋! 尤其是看到恩师钟华连站都没站起来,小黑更是亢奋不已——这说明了钟华对他绝对的信任! “预备……”小黑举起了手中的短剑! …… 宋王偃站在高台上,状若疯狂地擂动鼓槌。 不消片刻,已经浑身大汗。 八万宋军士卒欢呼阵阵,热闹非凡——反观五百步外的楚军那边,一万楚军士卒鸦雀无声,仿佛被吓傻了。 宋王偃大笑不已! 狗屁的楚国!狗屁的曲阳侯! 迟早有一天,本王要将尔等通通踏在脚下!今日,先取一百颗楚国脑袋,权当助兴! “对面的楚人吓呆了!连擂鼓都不会了!”宋王偃意气风发! 周围的宋军士卒自然更是大声哄笑,士气高昂,言辞间充斥着对楚人的嘲弄和不屑。 “大王威武!” “大王万岁!” “大宋万岁!” 八万人齐声声的欢呼,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震得天空都似在发抖。 …… 小黑的额头上流下了汗珠。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此时,宋人已经进入了连弩抛射的范围之内,小黑却视若无睹。 等距离再近一些! 一百步! 八十步! 众亲卫已经看得清对面宋人的装具了——从外观上看,这一百宋军士卒装备精良,人手一面镶皮大盾,身上罩着厚实的铁甲! 显然不是宋王偃对熊午良口中所说的‘普通宋卒’。 小黑心中暗暗唾弃一声——宋人阴险! 六十步! 大概已经能看见这些宋人的长相了——小黑心里一跳。 这些宋卒,一个个双眼赤红,面若疯狂! 一个个明显地嗜血,根本不是来校武的,就是来杀人的! 小黑收起了最后一丝怜悯之心,大手一挥:“连弩齐射!” 笃! 笃! …… 咻! 弩箭细微的破风声,在此时整整八万宋卒拼命鼓噪喧嚣的战场上,显得并不起眼。 如果细细看去—— 这一次的连弩箭矢,似乎比往常列装的连弩箭矢射得更加迅疾! 183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说瞬间暴射而出的一千支弩箭,在广阔的平原上并不显眼……但是对于已经冲到近前的一百宋人禁卫来说,着实声势浩大! 为首的宋军百人将震惊地张大了嘴——对面才一百人,怎么瞬间搞出这么多箭矢? “举盾……” 话音未落,上千支箭矢已经暴射而至! 距离太近了! 但是宋军禁卫却并不慌张——箭矢虽多,却没什么可怕的。 这样的箭雨,若是落在那些没有盾牌、没有甲胄的士卒身上,无疑是一场灾难……但是宋国禁卫手上盾牌厚实,且人人披甲,箭矢再多也就是声势唬人罢了,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咚! 咚咚咚! 盾碎!甲穿! 打脸来得那么快! 一百宋军禁卫还不等眨一下眼睛,已经伤亡大半! 为首的禁卫百人将冲在最前面,身上瞬间已经扎了七八支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怎么可能? 怎可能会有箭矢,能够一举穿透盾牌和铁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禁卫百人将往腹部一摸,入手处一阵冰凉——凝神看去,那些箭矢赫然通体由精铁打造! 可是,即便这些箭矢皆是铁箭,也不应有如此的穿透性才对…… 百人将再回过头去,一百气势汹汹的宋军禁卫死得死、伤得伤……很多军卒身上被扎成了马蜂窝…… …… 钟华身形纹丝未动,嘴角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亲卫营八百军卒,装备的全是最新式的铁质连弩! 这连弩从弓身到机括,全是由精铁所铸——劲力极大,单纯的人力根本无法上弦,只能借由绞盘操作上弦。 因此,这连弩的工艺十分复杂。 而且,能够用作连弩弓身的铁料,必须是最好的千锻铁……不但造价极其高昂,而且造出十把有九把都是废品! 像是弓身这样极其考验材质的地方,以现在的冶金技术,即便是骇人听闻的千锻铁,材料质地其实也根本不合格——只能靠着大量打造,再裁汰其中九成的报废品,才能侥幸有些堪堪能用的连弩。 而且因为材质科技树的硬性缺憾——这些勉强可堪一用的铁质连弩,能使用的寿命也极短。 因为以上的种种原因,这种被熊午良寄予厚望的铁质连弩并不能大规模列装曲阳新军,但是八百亲卫营却不惜重金,人手一把! 靡费甚巨,但杀伤力也极为惊人! 在二三十步的距离,即便是一指厚的铁板,也能轻易洞穿! 重步兵的克星! 小黑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铁质连弩,定睛望去——前面的一百宋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地上至少有六七十具尸体。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没有射偏的可能。 侥幸逃回去的几十名宋兵,全是冲在后面的——幸赖前边的同僚用身体挡住了箭矢,他们才捡了一条性命。 小黑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默默站在原地。 …… 八万鼓噪的宋军士卒,如同被扼住了脖子! 鸦雀无声! 也不知对面的楚人使了什么妖术,让千里挑一的宋军禁卫还不等近身,便统统倒地! 震惊! 不可能! 宋王偃手中的鼓槌脱手坠地,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不可能!” 宋国群臣更是惊骇不已——他们虽然对宋王偃的某些做法敢怒不敢言,但是对于宋王偃精心打造的禁卫战力,却从来没有任何怀疑! 结果…… 狼狈逃回来的二十多个宋兵一个个魂飞魄散,逃到高台下,仍然魂不守舍:“大王……大王……” 宋王偃接过一支铁箭,讷讷片刻,然后怒火冲天而起! “废物!一群废物!” “一百人对一百人,竟然连一个楚人都没能杀死!” “寡人对你们倾心培养,都培养到了犬豸身上!” “要你们何用!?” 有宋人禁卫感觉大事不妙,连忙大声抗辩:“大王饶命——非我等无能,实在是楚人的弓箭太邪门了!” 宋王偃勃然大怒! “还敢狡辩!” “楚人的箭射完了,你们为什么不敢扑上去和他们近身肉搏?” “分明还是贪生怕死!” “统统枭首!枭首!” 二十多个刚刚死里逃生的禁卫大声求饶,连连叩首,却没有任何效果。脸色铁青的宋王偃大手一挥,根本无人敢劝。 逃回来的禁卫们被按在地上,二十多柄闪亮的铁剑挥下,溅起一片血污——逃回去的那些禁卫死不瞑目。 八万宋军士卒噤若寒蝉,无一人出声。 宋王偃怒气未消,恰在此时,那楚军传令兵再度策马而来,大声道:“大王!我家主君说了——方才校武,楚人占了弓弩的便宜,其实并不能说明楚人比宋人勇武!” “我家主君说——如此草草结束,着实不过瘾!没能给大王助涨酒兴!” “主君方才已经怒斥了胜之不武的麾下军卒——如今,期望能与大王的宋军将士再比一场!” “这一场,仍然是百人对百人——只是禁用弓弩,全凭肉身厮杀!” …… 八万宋军鸦雀无声,所以传令兵的声音穿得很远。 不少宋军士卒大为愤慨! 楚人欺人太甚! 宋王偃脸色已经一片青紫——他本来脾气就暴躁,此时此刻‘再比一场’的要求,在他眼里无异于羞辱。 “好!”宋王偃不笑了,脸色十分凶狠:“那就再比一场!” “若曲阳侯还能取胜,那寡人便亲自为他斟酒庆贺!” 宋王偃目光扫向一旁的禁卫军,众禁卫半是激愤于楚人的狂妄,半是畏惧宋王偃的目光。 宋王偃大手一指:“重三,你的百人队上!” 名唤重三的百人将浑身一颤,也知道退避不得,便慨然上前一步,大声吼道:“愿为大王效死!” 宋王偃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微眯,冷森森地道:“尔等训练严苛,论起近身搏杀,楚人必然不是对手!” “这一场,二三子不可留手——定要杀光楚人,为寡人出气!” “若再有脱逃而回的……”宋王偃阴冷地补充了一句:“夷族!” 百人将重三热血沸腾,大喝一声:“若不杀尽楚人,末将无需大王的斧钺——必自刎于阵前!” 他麾下所属的一百宋军禁卫退无可退,士气反而空前地高涨起来:“战!战!战!” “大宋必胜!” …… 184 第二场 眼看着宋人那边,又一个百人队挺身上前,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不由得嗬嗬一笑:“这个子偃,果然不死心!” 召滑则有些担忧地扫了钟华一眼:“钟将军……” 钟华微微一笑,丝毫不慌:“召先生放心便是。” 召滑点了点头——在曲阳也待了好几年了,召滑也明白钟华的性子,这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既然钟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必是有十足的把握。 出战的仍然是小黑百人队,一百名亲兵将身上的铁质连弩、箭矢取下,随后在原地列阵。小黑左手握盾,右手握着长戈,战意空前高涨! 自打被熊午良救下,只过了半年时间。 小黑已经从一个羸弱的灾民孩童,蜕变成了精悍的武士! 全凭这一份坚定且一往无前的信念! 在今日之前,小黑手中还从未见血……但眼下马上就要与凶悍的宋军禁卫近身搏杀! 却丝毫没有胆怯! 五百步外,宋军禁卫百人将重三不敢有丝毫轻敌傲慢,指挥麾下的一百军卒列起方阵,徐徐向前挺进。 围观的八万宋军士卒再次呼喊助威,但是其声势相比之前已经大为减弱。 不少宋军的什长百长、底层校尉都抿紧嘴唇,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傻子——对面那个该死的楚国熊午良,肯定不是为了助长宋王偃的酒兴才提出要‘再比一场’……而是对肉搏的胜利,也有十足的信心! 不可能! 宋军这边,派出的都是举国挑选出来的禁卫军! 上一场校武输在楚人的强劲弓弩上——这一次禁用弓弩,仅凭近战厮杀说话!宋人不可能再输! …… 重三将身子深深伏在盾牌后面,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落下。 宋军方阵向前挺进,如今已经仅剩百步距离! 重三方才已经见识过楚人的弓弩是何等犀利——如果对面的楚人不讲武德,公然放箭……那么自己必然无法逃脱! 重三身后,一百宋军禁卫全都承载着这样的心理压力。 这短短五百步距离,仿佛走在刀尖上一样。 等到走到近处,重三才终于放下心来——楚人确定不会放箭了! 他感觉浑身一松,仿佛刚从深水中被打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宋军禁卫虽然都是残暴嗜血的凶悍怪胎,但是他们却不能像漠视别人的生命一样漠视自己的生命。 重三笑了! 宋军禁卫的实力,论起肉搏,绝对算得上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兵! 即便是秦国的甚么‘铁鹰锐士’、魏国的甚么‘魏武卒’……单论起肉搏,在重三心里,这些鼎鼎有名的强兵都未必是宋军禁卫的对手! “杀!”重三咆哮一声! …… 小黑尖锐地呼啸一声:“举盾!” 因为过于兴奋,他的声音有些变形。 楚军曲阳侯亲兵与宋国禁卫厮杀在了一起! 前排的楚军士卒没有取下长戈,甚至都没有拔出腰间的短剑——而是双手握紧盾牌,将盾牌抵在厚实的肩膀上,保证能够形成一面无法被冲破的盾墙。 单是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说明钟华的亲兵营是何等训练有素—— 双手握盾,说明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手段。 与敌人近在咫尺,却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这是极大的心理压力,必须要完全信任自己的同袍方能做到。 这样的盾墙几乎无法被冲破——重三麾下的宋卒拼尽全力冲击,却撞不开面前薄薄一层盾牌。 偶然盾牌间出现缝隙,有楚卒应声倒下,后面便立刻有新的军士弃下手中长戈,同样双手持盾补上缺口。 相比宋军的困难,楚军士卒却游刃有余——后排的军卒举着长戈,伸过前排同袍的头顶,用戈刃瞄着宋人的脑袋狠狠下砸! 简洁、粗暴、有效! 宋国禁卫面对来自头顶的攻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大片大片的宋卒如同黄油撞在了灼热的锅底一般,在楚卒的盾墙前融化。 重三亡魂大冒! 对面的楚卒!分明身材不如自己健硕! 但这一手盾墙,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冲撞不开! 眼看着锋锐的长戈从自己脑袋上方,兜头猛凿下来,重三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便抬起手中的盾牌,罩在头上……‘咚’一声闷响,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重三心里微微一松。 咚! 咚! 宋卒们纷纷将盾牌举过头顶,试图挡住从天而降的长戈。 小黑眼神锐利,猛然大吼一声:“就是现在!” 双手扛盾的前排亲兵齐齐怒吼一声,猛然向前发力——头重脚轻的宋卒根本无法抵挡,被撞得连连后退,阵脚大乱。 有不少宋卒跌倒在地,被厚实的靴子踩得连连惨呼。 小黑等后排军士弃下手中长戈,拔出腰间短剑,前排双手扛盾的亲兵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齐闪身出一道缝隙——那短剑从缝隙中胡乱刺出。 宋卒的盾牌都举在头顶,又刚被盾墙撞得七荤八素——面对突如其来的针对胸腹的攻击,根本抵挡不住。 短剑翻飞,干净利落! 鲜血飙溅! 不消多时,一百宋军禁卫已经悉数躺倒在地上…… …… “主君,我百人队杀敌一百!自身伤七亡九!”小黑冲着青铜轺车深深行礼。 熊午良不由得赞叹起来。 伤亡比一百比十六!约等于六比一! 简直可怕! 而且面前的宋军,也不是那些羸弱的普通戍卒——而是久经脱产训练,身材壮硕千里挑一、同样装备精良的宋国精兵! 钟华面对熊午良的赞誉,微微一笑,又有意无意地扫了芍虎一眼,颇有几分自得。 熊午良赞赏地看了小黑一眼,沉声道:“做的不错……” 小黑胸脯一挺,颇为自豪。 召滑冲着芍虎打了几个眼色,芍虎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写着‘曲阳侯良’的大旗微微摆动起来。 一万曲阳新军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悄无声息地将手中制式的木制连弩上好了弦。 曲阳新军手中的这些制式连弩无法像亲兵营手中的铁质连弩一样有效地破盾、破甲……但是对于没有披甲的普通戍卒来说,杀伤力却丝毫不逊于铁弩。 见芍虎做好了准备,召滑微微松了一口气。 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眯起了眼睛—— 185 来当我宋国丞相,来不来? 世人皆知——宋王偃残暴成性、喜怒无常。 安知这番敲打会不会让他恼羞成怒? 对面的八万宋军若是一股脑冲过来,若曲阳新军没做好准备,那可要出大问题。 不过眼下曲阳新军已经做好了战备。 若是宋人不讲规矩……别看曲阳新军人少,一样能给予宋人迎头痛击! 一万曲阳新军,全员披甲!当今天下已经没有‘魏武卒’了,曲阳新军便是天下最强悍的重步兵方阵! 熊午良冲着传令兵挥了挥手,那军士心领神会,再次跃上马背,奔向宋王偃所在的高台方向…… …… 宋王偃确实已经恼羞成怒了! 第一场校武输了,可以推说是楚人的弓弩不讲武德。 那么这第二场,纯纯比拼近身厮杀……再输一场,可就没什么借口了。 宋王偃搭眼望去,对面的楚军百人队分明没什么损伤! 暴跳如雷! 一百拱卫宋国君王的最精锐的禁卫,居然连楚国一个小小封臣的卫队都打不过? 握草!气疯了! 有几个宋国大臣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拉住暴怒的宋王偃:“大王,冷静,冷静啊!”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眼中升腾着宛如实质的怒火。 高台下,熊午良的传令兵再次策马而来。 宋王偃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盯着这传令兵——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时这哥们儿连人带马已经被宋王偃碎尸万断了。 传令兵滚鞍下马,恭敬地一拱手:“拜见大王!” “我家主君说了——宋卒虽然落败,但是战斗意志殊为顽强,竟无一人退却……我家主君深感宋人之强悍!佩服!佩服!” “方才的第二场校武,我楚人占了军阵配合娴熟的优势……其实也不能说明楚人比宋人勇武……” “我家主君说了——不如再来比拼第三场,这一场楚军不结阵而战,而是与宋军捉对儿厮杀!” 宋王偃勃然大怒! 不顾周边大臣的阻拦,猛然抓过一旁的军鼓,劈头盖脑地向传令兵那边掷去:“熊午良焉敢如此辱我!” 短暂的发泄之后,宋王偃双手垂下,感受到了浓浓的无力。 他一向笃信武力,相信可以凭借武力振兴宋国。 没想到,他最引以为傲的宋国禁卫……在熊午良手中输得如此轻描淡写。 还要再比第三场? 还比个屁! 八万宋军士卒已经鸦雀无声,士气低迷……若再当众输一场,宋国颜面何存? …… 一日无话。 暮色降临,宋王偃再次设宴款待熊午良。 这一次,宋王偃的态度明显就好了很多,字里行间不乏对熊午良的推崇。 甚至在宴席间,多次盛情邀请熊午良来宋国,为宋国三军教习。 熊午良听得想乐。 这宋王偃倒也搞笑——自己堂堂一个侯爵,还能去宋国当教练去?不过这货倒也挺有意思,见打不过就想加入,也算是果断。 最后,宋王偃甚至又诚挚地向熊午良麾下的那名传令兵致歉——声称自己不该在众目睽睽下将军鼓砸过去……实在抱歉抱歉,又亲手托出了一百金,赠与那传令兵以表歉意。 一夜宴席,宾主尽欢。 翌日清晨,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曲阳新军整装待发。 济西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五十万联军与六十万齐军扎营对峙,一场天下瞩目的大会战即将拉开帷幕。 齐国的注意力已经被乐毅悉数引走,也到了熊午良捅齐国屁股的时候了! 宋王偃带领宋国群臣,亲自将熊午良送出了城外十里,依依惜别。 饮了两爵淡酒之后,宋王偃握住熊午良的手,十分动情地道:“君侯若日后不想在楚国待了,请务必来寡人的宋国!” “我大宋丞相之位,永远为君侯空留!” 熊午良乐了。 召滑也乐了。 咱秦国的丞相都不想去,还能来你这儿当丞相? 这货也挺有意思——心里分明把自己恨得牙痒痒,随时等着在楚国身上捅刀子,偏偏还一副折节敬贤的模样——话说若熊午良真来了宋国,等到帮助宋国掌握了铁弩、阵法之后…… 这个喜怒无常、暴虐成性的宋王偃,指定得卸磨杀驴。 虽然心中不屑,熊午良仍然笑吟吟道:“芈良谢过大王厚待——若真有那一日,芈良一定来宋国伸展!” 宋王偃鼓掌喝彩,又郑重其事道:“君侯此行,只管猛攻齐国——一应辎重补给、运输重任,我宋国一力承担!” “若君侯的军中少了半粒粮食吃不饱,请曲阳侯拿寡人是问!”宋王偃拍着胸脯承诺道。 熊午良松了一口气。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 不枉本侯跟你耗了好几章的功夫,又是校武又是死人的……图的就是把你这个笃信武力的老小子给打得服服帖帖! …… 曲阳新军一路挺进,所过之处,宋军守将皆恭恭敬敬、大开绿灯。 四月什九日,熊午良抵达宋国边隘城市【阴平】。 再往北,便是齐国的领土了。 熊午良摩拳擦掌,如同看见一个不设防的美女…… 召滑摊开地图,冲着地图上一指:“主君,此地以北,便是齐国领土——第一战,要先夺此城!” 熊午良定睛望去,地图上硕大两个字【武城】。 “武城者,齐宋边界重镇也——先攻下此城,才能根据济西那边的形势,判断之后的用兵策略。”召滑如是说道。 “如果济西那边联军落败,我军背靠宋国的【阴平】,可以沿着原路徐徐撤退。” “如果联军取胜,则可以考虑向西或者向东两个方向进军——向西可绕过蒙山直插【平陆】,与联军会师;向东则可尝试攻伐齐国重镇【莒城】。” “如果面前的齐军过多,我军也可以据守【武城】,再做打算。” 熊午良赞赏地点了点头,全盘接受了召滑的建议。 “传令——三军原地驻扎,明日踏入齐境。”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芍虎何在?” “末将在!”芍虎跨步上前,冲着熊午良行礼。 熊午良沉声道:“方才召滑的话你也听见了——勒令三军,今夜不得在营中鼓噪声张,免得暴露行踪。” 芍虎拱手领命:“末将谨遵将令!” “钟华何在?” “末将在!”亲兵营主将钟华踏前一步。 熊午良吩咐道:“选出三五个好手,趁夜潜入齐境,探听齐国【武城】虚实!” “末将谨遵将令!” …… 186 上班摸鱼不可取 钟华麾下八百亲兵营,乃是一等一的精锐。 寻常军中斥候的工作,如今也由亲兵营兼任。 钟华点起一个什人队,又冲着爱徒小黑努了努嘴,小黑会意,便也卸下身上的铁甲,放下长戈大盾等大件儿的兵器。 算上小黑,一共十一人——皆脱下了外罩的铁甲,仅身着贴身护住胸腹处的皮甲,腰间挎着一柄铁剑。 也不见他们怎么动作,便咻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熊午良立于青铜轺车之上,久久没有去营帐中歇息。 他深吸一口气,格外振奋! 灭齐之战,开打! …… 武城。 此城乃是齐国在紧邻宋国边境上最大的城池,同时也是颇为重要的枢纽之地——正如召滑所说,一旦齐宋开战,宋国只要先夺下武城,便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一座城池,本应守备森严……但事实上,武城只是一座十分低矮的小城。 和当初的符离塞一样——武城虽然地理位置关键,但是宋国这个鱼腩国家却实在不足为惧……几十年的承平和风吹雨打,早就让武城年久失修了。 城主府。 武城守将鱼几,手捧一卷军报,在昏暗的灯火下凝神细看。 烛火带来的亮光实在昏暗,鱼几只能将那卷军报离眼睛挨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的细微小字。 这军报,正是济西大战的现况。 虽说联军大兵压境,但鱼几却并不慌张——联军才五十万,咱大齐军队却足足有六十万! 按照常理来说——联军作战,必牵头顾尾,尤其是各个国家之间摩擦不断,怎可能真心实意共同作战? 远的不说——就在去年,秦国与魏韩两国还在宜阳打了场血战呢。 这样各怀鬼胎的联军捏合起来,人数也没有齐国多……凭什么赢啊? 想起魏韩两国,鱼几又不由自主地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这两国!真是不讲道义!首鼠两端! 去年还和我大齐并肩作战,今岁不知受了燕国什么忽悠,居然掉过头来冲着大齐国呲牙! 奶奶滴! 等我齐国大军在济西淦翻你们联军,到时候先灭了燕国那个挑头惹事儿的!下一个就把韩魏这两个二五仔往死里揍! 鱼几放下军报。 “触子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发动进攻?”鱼几皱着眉毛,自言自语。 触子,就是齐国上将军,如今济西六十万大军统帅! 按鱼几所想,联军都是乌合之众,齐军又有兵力优势——只要堂堂正正碾过去就是了。 何必跟他们墨迹? 门口轻声走过来一个士卒,低声道:“将军,该歇息了。” 鱼几长叹一口气,很羡慕他的同袍可以在济西金戈铁马、建功立业……而自己只能守着这座低矮的偏僻孤城过日子。鱼几愤懑地跺了跺脚,将烛火吹熄了。 武城,陷入一片寂静。 …… 小黑带着一个十人队,径直摸到了武城的两百步外,竟然没有碰到任何夜哨……让小黑感觉很不可思议。 本来还想在外围抓个‘舌头’拷问一番城中的情况…… 现在只能冒险抵近侦察了。 小黑从树丛中探头张望——门口只有六七个齐军士卒,而且还在打瞌睡。 小黑怦然心动! 齐军守备如此稀疏? 难道说…… 小黑长了个心眼,没有冒失出动,而是观察了许久……终于确定——只有明岗,没有暗哨! 黑暗中,一道黑影窜出,片刻时候,十道人影悉数从树丛中闪出,以最快的速度扑向城墙。 小黑打了个手势——竖起了一支手指。 意思很简单——留一个‘舌头’就够了! 剑影闪烁,黑暗中剑身的反光格外乍眼——六个齐军士卒还在睡梦间,便被捂住嘴攮了心口。 这几个倒霉蛋猛然睁眼,想要挣扎呼救,却已经无力反抗了,很快便垂下了胳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钟华教的都是杀招——影视剧里这种刺杀都是抹脖子,但抹脖子的风险其实很大——捂住了嘴,敌人立即便会惊醒,然后肯定会拼命晃动脑袋挣扎,这脖子很容易便抹歪了。 若抹得歪了或者轻了,那敌人至少还能挣扎几个呼吸的时间——若这遇袭的倒霉蛋孔武有力,这便是反杀的机会。 而钟华传授的则是——捂住嘴,用短剑对着胸肺处猛刺四五下。 只要第一剑中了,便会让敌手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就算侥幸从亲兵的控制中挣扎出去,也会因为肺部被破坏,喉咙里呛血而无法大声呼救。而且只要再过几秒的时间,敌手的大脑就会陷入缺氧的状态。 …… 小黑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个活口按倒在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抹布,然后十个亲兵营军士皆扑过来,三两下便将那幸运儿绑得结结实实。 小黑用短剑对着那活口的喉咙,冷声道:“敢叫,就杀了你。” “城里有多少人?何人主将?” 说罢,便扯开那活口嘴里的抹布,紧张地握紧了短剑——只要这厮不配合,立马便是一剑,然后便尽快远遁。 这哥们儿睡得迷迷糊糊,连眼睛都没睁,张开嘴便道:“兄弟,别闹,睡得正香呢。” 小黑人都气傻了,冲着这货脸上狠狠一记耳光。 啪! 这哥们儿的眼神一下就清澈了,看见身旁的尸体、冒着热腾腾血腥气的短剑,还有面前这人影绰绰的一群大汉,险些尖叫出声。 小黑的眼睛一竖! ‘舌头’立刻闭嘴,紧张兮兮地盯着抵在脖颈上的剑锋——已经入肉了,剑锋处漾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只要再多加一丝力,短剑便会划开脆弱的喉管。 ‘舌头’老老实实地低声哀求道:“城内有两千军卒,守将叫鱼几,我只是个戍卒……家里还有老母幼子……别杀我。” 小黑乐了:“你还挺配合……我问你,城门处多久换一次岗?” ‘舌头’满脸苦瓜像儿,显得很有些愤慨:“今晚就俺们几个——轮岗的那几个兄弟陪百长喝酒去了……不然俺们也不能累得睡着了,平白让你们捡了便宜……五国联军不是在济水以西吗?打到这儿来了?” 小黑眼睛唰一下亮起来了。 战机! 怦然心动! 他猛地拍了一下舌头的脑袋,没好气地低声道:“少废话,你问我还是我问你?闭嘴!再敢多言就割了你的脑袋。” 说罢,他又将那破抹布塞回俘虏的嘴里,然后转头道:“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我带几个人守住城门,其他人快回去给主君报信!” “今夜,夜夺武城!” 187 轻取武城 熊午良被钟华从睡梦中推醒:“主君,亲兵斥候回来了!” 床榻上的熊午良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打起精神坐起身。定睛看去,帐中除了召滑和钟华外,还有两个一身是血的亲兵士卒。 “主君——武城内有两千齐军守卫,齐军主将名叫鱼几……我等亲兵趁齐人守备疏忽,已经夺了城门!”亲兵如是禀报道。 钟华压低声音,却根本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兴奋:“主君!天赐良机!” “应当火速进兵!夜取武城!” 回来报信的两名亲兵也语气急促:“齐国人只派了七八个人守门……我等已经夺了城门,应当还没被齐人发现……” 熊午良一下不困了! 一万楚军虽然还位于宋国疆域内,但是距离武城仅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此时尚是午夜,若齐军对城门的失陷一直浑然无觉,那么楚军完全可以在天亮之前,飞夺武城! 再看向召滑,召滑也点了点头。 熊午良不再犹豫,一个猛子翻身而起:“快!全军集合——直扑武城!” 齐国在武城囤积了两千军卒,对这座边隘小城不可谓不重视。 但守将和戍卒的麻痹疏忽,却给了熊午良可乘之机! 九名亲兵短暂地控制了城门——只要熊午良大军来得够快,便可以趁着齐军不注意,夺下此城! 但是如果熊午良麾下楚军主力来得慢了……战机稍纵即逝,眼下守门的九名亲兵也得死于非命…… 钟华立刻谏言:“主君,此战时间珍贵,无暇再等曲阳新军起床了……不如让末将的八百亲兵营打头阵!” “抓紧时间,尽快控制住城门!” 熊午良一拍巴掌,眼神炯炯:“依你所言!” …… 八百亲兵在钟华的带领下,在夜色中向着武城的方向狂飙急进。 为了不惊扰齐人,亲兵营没有举火。 今夜云层厚重,午夜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普遍患有夜盲症……亲兵们只能将长戈背在身后,手持带鞘的短剑,前后军卒共握一支剑,从而连在一起保持队形。 夜幕笼罩下,钟华一马当先,径直扑向武城! 小黑守在城门处,遥遥晃动手中的火把…… 钟华见到火光,不由得大喜:“城门还在!这小子立大功了!” “举火!一个百人队速登城墙!一个百人队守城门!” 八百亲兵扑进武城,竟然仍然没有惊动齐军……就连钟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按理来说,虽然亲兵们动作迅疾、尽量减小动静……可闹出的响动还算不小。 齐军麻痹如此,也算是天助了! 按原定的计划——钟华的亲兵营任务就是尽快抢占城门、守住这一侧的城墙,坚守到芍虎的一万曲阳新军杀到即可。 但眼下齐人松懈…… 钟华雄心骤起,当机立断—— “留下两百人,守住城墙和城门——黑子,这边就交给你!” 小黑眼神犀利,猛然拱手:“遵令!” 钟华大手一挥:“其余人随我一起直扑城主府!擒拿敌将!” 六百亲兵闷着头冲着城主府方向猛冲,终于惊动了齐国人……凄厉刺耳的尖叫在夜幕中划破宁静,齐军校尉们震怖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惊慌失措地发现城中已经大乱…… 火光四处冲天而起,惊恐万状的齐军士卒们在校尉们的组织下,勉强在街道上抵抗。 “该死!联军打过来了?” “不对……是楚国的旗帜!” “楚人偷袭!无耻!” “不好!楚人的目标是……城主府!快!保护将军!” …… 面对齐军的仓促反抗,钟华麾下六百亲兵如同一把烧红的利刃切割黄油一般,迅疾地破开了层层齐卒。 战术很简单。 前排双手扛盾,二三排的亲兵则抡起长戈从上往下猛凿——和当初与宋国禁卫校武时候的战法一般无二。 有所不同的是,后排的亲兵挥动着手中的连弩,略微抬起些角度,盲目地向前抛射。 可想而知——就连全身披甲、训练精良的宋国禁卫都抵挡不住,更别提这些普通的齐军戍卒了。 不消多时,地上已经躺满了齐军的尸首……亲兵营杀戮这些齐国人,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齐国人!血债血偿! 亲兵营并不喊杀,也不呐喊……仿佛沉默的杀戮机器一般,向前急速推进……所过之处,但凡试图顽抗的齐军士卒,都被尽数消灭。 街头巷道里仍然涌来大量的齐军士卒——亲兵营随身携带的弩矢已经射完了,只能凭借肉搏撕开一条血路! 推进的速度变慢了。 钟华大急! “冲!顶开齐人!”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这一支孤军被齐人包围吞掉——事实上,钟华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亲兵极有信心。 别说眼下亲兵营占了偷袭的便宜……就算摆开阵势、正面决战,区区两千普通的齐国戍卒也休想打得过六百亲兵。 钟华担心的是——自己的推进速度受到限制,若不能生擒或者阵斩齐将鱼几……总归是未竟全功。 恰在此时,只听城门方向,杀声大起—— 震天一般的呼啸声涌过全城:“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钟华精神大振:“主君到了!” “一起喊!” 六百亲兵士气大振,也齐刷刷呼喊起来:“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放下军械,跪地不杀!” 齐军士卒大为震怖! 听城门那边的呼喊声,估计得有上万楚人! 若是城墙尚在,齐军还可以扼守城池,等待援军……但如今…… 城门已破! 楚军已经入城! 拿什么守?凭什么守! 不少齐军士卒腿脚一软,手中兵刃坠地,人也跟着扑倒在地上:“饶命……饶命!” 都是普通戍卒……用后世的话来说——一个月两千,何必要玩命啊!? 要是打打顺风仗,捞战利品,自然士气如虹。 如今败局已定……谁都想活着。 有的齐军校尉宁死不降,还要反抗……但都被身着重甲的亲兵营轻易撂倒。 钟华麾下六百亲兵,一股脑卷入了城主府! “快!看看鱼几在哪,千万别让他跑了!”钟华大声嘶吼。 城主府内,火光摇曳,人影绰绰……也分不清谁是主将。 亲兵们无暇多想,挥着长戈猛扑过去,但凡有反抗的,都被一戈撂倒:“活捉鱼几!活捉鱼几!” …… 188 首战告捷 熊午良麾下主力大军已经将武城团团围定,三军用命,冲着武城猛扑。 鱼几在十几个部曲的护卫下左冲右突……却连城主府都冲不出去——钟华率领的六百亲兵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但凡有敢于挑衅这堵墙的,都死于非命。 “放下兵械,跪地不杀……”曲阳侯亲兵们还在呐喊。 鱼几身边还站着的齐军士卒越来越少,最后仅剩鱼几和六七个亲兵部曲还手握剑盾,怒目圆睁地瞪着钟华。 鱼几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短剑。 那剑上,甚至没沾半点血腥。 别误会——鱼几确实一度殊死反抗,但是却根本破不开那面盾墙……偶然逮住机会能砍到人,也只能听见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看见那些楚人身上冒出的一串串火星。 面对如此装备精良的精锐,鱼几自忖输得不冤。 “尔等楚人,为何行此偷袭下作之事?”鱼几大为愤概,狠狠地瞪着钟华:“五国联军与我大齐厮杀,干尔等楚人什么事?” 钟华乐了:“你就是鱼几?” “谁说不干我楚国的事儿?去年齐国悍然入侵我大楚,这仗可还没打完呢。” 鱼几语塞了—— 确实。 去年垂沙之战后,齐楚两国并未议和。 主要是齐王田辟疆觉得输得冤,不甘心就此罢兵——还等着恢复元气,连着宋国楚国一起揍。 结果还不等齐国缓过劲儿为田轸报仇,那边五国联军仿佛一群苍蝇闻见了血腥味儿,一窝蜂凑上来干架…… 这齐楚之间的深仇大恨,就暂且搁置了——不过对面这楚将说得不错——齐楚既然没有议和,那便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鱼几:“楚军是何人领兵?” 钟华:“我大楚曲阳侯亲自领兵!汝输得不冤——且自缚投降,我家主君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鱼几如遭雷击! 焯! 曲阳侯?楚国曲阳侯? 又是这个该死的熊午良! 这厮,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讲武德! 鱼几一咬牙,傲然道:“大齐将军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随后,鱼几竟然掉转手中短剑,冷冷地扫了一眼钟华:“我大齐天下无敌!五国联军必败!楚国必败!” “大王会为我报仇的!” 言罢,手中的短剑猛然入腹,鱼几最后惨笑两声,躯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钟华愕然片刻,随后不禁为之咂舌。 眼看着城主府内的齐军士卒尽皆放弃了抵抗,钟华也收剑入鞘,言简意赅地道:“把俘虏都绑了,等主君来发落……这厮是条硬汉,别扒他的甲胄,给他找个地方埋了。” …… 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武城】早已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一战,斩齐军七百余人,俘虏近一千三百人,几乎无一漏网……武城守将鱼几切腹殉身。 熊午良麾下——曲阳新军伤亡不过数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轻伤。 亲兵营伤亡三十多人,也大都是轻伤。 这伤亡比看似离谱,其实也正常——楚军占了偷袭的优势,以结阵之兵对阵那些慌乱中连衣服都穿不齐的齐军,当然占尽了便宜。 而且楚军全身披挂重甲,乃是清一色的重装步卒,更是进一步降低了伤亡。 “主君,此战大胜矣!”钟华满脸兴奋,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 楚军拢共只伤亡六七十人,却创造了斩首、俘虏两千齐军的赫赫战果! 就算是去岁借助水势的‘高平大捷’,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伤亡比! 熊午良颔首道:“此战,亲兵营当记首功!” 钟华欢欣不已,看向芍虎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三分得瑟。 你带的兵再多,又有什么用? 首功还是我的! 一旁的芍虎看见钟华的眼神,不由得闷闷不乐地挠了挠胸毛,心里暗暗发狠……奶奶滴,下一战一定要压过这厮的风头! “三军将士的一应战功,交由召滑具各记下——等到得胜班师之时,统一封赏。”熊午良如是说道。 “俘虏的齐军士卒暂且收容起来……伤兵能救则救,实在救不了就给他们一个痛快。至于那些肢体完好的俘虏,令他们修缮武城的城墙。” 这些齐人俘虏,放是肯定不能放的。 一股脑杀了……楚军士卒们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对齐人恨之入骨——但熊午良总归觉得暴敛天物,而且心中难免也有些恻隐。 要是之前姜羽麾下那些烧杀抢掠的齐卒,就算他们再怎么哀求,熊午良当然不会手软……他又不是那种煞笔的圣母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眼前这些都是普通的戍卒,他们从未踏上过楚国的疆土……与楚国人也没啥深仇大恨。 不如留着给楚军当苦力。 【武城】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将是楚军下一步运动的支点——但是城墙残破不堪,确实需要修缮。 这里离封地横跨了整整一个宋国……实在太远了,水泥运不过来,只能采取传统的修缮方式了。 钟华拱手应诺:“这帮俘虏倒是好福气,遇上了咱家主君。” “若是碰上了秦兵,只怕统统要被剁了首级论功去。” 召滑摊开了地图,沉声道:“我军占据武城,已立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接下来,臣建议主君固守武城,等待济西之战的结果!” “若联军取胜,则大举进兵……若联军败了,便原路退回宋国。” 召滑的建议,可以说是十分稳妥了。 此战已然拔城一座,若将城中的战利品统统运回封地,此行也算没白来一趟,已经是赚到了。 接下来固守【武城】,等候济西之战的消息,再进一步考虑对策……似乎是最优方案。 …… 熊午良却出乎召滑意料地摇了摇头—— “此策虽稳,但此时却不是求稳的时候。” 熊午良大手一挥,点向地图一处。 召滑定睛一看,地图上粗黑的字体格外醒目,不由得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莒城?” 【莒城】,在武城的东北方向,乃是齐国重镇。论起富庶程度,此城在齐国诸多城市中能排得进前五。 因此,就算齐国再麻痹大意,在【莒城】也一定有重兵把守。 主君要往东攻打莒城?在济西大战分出胜负之前? 但这是为什么呢? 召滑大惑不解—— …… 189 熊午良的计划 熊午良看出了召滑眼里的困惑,不由得长吸一口气。 前面必将是一场恶战,但是此战必须要打! 齐军以触子为上将军,在济水以东囤积了六十万大军,截至目前,仍然没有要与联军决战的架势。 其中道理,想想也很简单——六十万打五十万,就算打赢了,齐军肯定也是伤亡惨重,从此元气大伤。 而五国联军损失了这五十万人,虽然也算伤筋动骨,但肯定要比齐国舒坦多了——毕竟这是联军,除了燕国为了报仇选择倾巢出动之外,其余四个国家各自只出了几万人罢了,损失得起。 综上所述,触子没有选择决战,而是与联军隔了一条济水,进行漫长的对峙。 事实上,之前六国联军每每合纵攻秦,秦国采取的也是消极防守的策略——扼守函谷关险地,长期对峙。六国各怀鬼胎,谁也不愿意打头阵…… 秦国再用上外交手段分化、离间……便能化险为夷。 齐国虽然没有函谷关,但是有【济水】啊! 济水说宽不宽,但说窄也不窄,尤其现在临近汛期,水量还是不小的。 这种情况,当然谁进攻谁吃亏。 在前世,五国伐齐之战爆发的时候,齐王田辟疆已经离世,在任的齐王乃是著名的齐闵王田地。 这傻缺给触子下令——主动出击,尽快消灭联军。 触子不得已,只能进兵决战,结果大败而归……自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终于广泛被世人接受。 齐闵王的这道命令,也被视为君主乱命导致前线溃败的经典案例…… 翻译一下,大概相当于后世某光头给前线空投手令要求机枪向左移动五米……总之就是想当微操达人,却操作得一塌糊涂。 熊午良沉声对召滑说道:“搅乱齐国南部,逼迫触子尽快与联军决战!” 眼下还没有齐闵王这个二百五,在位的齐王田辟疆是个雄主……多半不会下达齐闵王那样的乱命。 那么——既然没有机会,熊午良就得创造机会! 如果能以一万精兵,搅得齐国南部鸡犬不宁……那么触子的济西齐军主力便只能尽快发动决战,不惜跨河出击,争取早日结束北边的战事。 这样,乐毅才能按照历史剧本一样轻松击溃齐军!熊午良才能跟着喝汤。 …… 听了熊午良一番阐述,召滑紧紧皱着眉毛:“主君,难道你真认为此乃灭国之机?” 别看五国联军声势浩大。 但是以往合纵攻秦,哪次动静小了? 齐国眼下是明主在位,虽然去岁打了场大败仗,但是毕竟家底殷实,也没有伤及元气……依旧是天下一等一的超级强国。 按召滑所想——此战,楚国最多就是趁着齐国无暇南顾之际,狠狠捞点儿油水喝。 等到济西那边僵持日久,联军开始退却了……五国伐齐之战也就结束了。 没想到自家主君……还真打着往死里揍齐国的主意! 即便是以召滑的野心勃勃,此刻也觉得不可思议——主君疯了?竟妄想和乐毅那边的联军配合,一口气打废齐国?甚至是灭了齐国? 话说回来——就算触子主动跨河出击,但人数上齐军还要占优——你熊午良凭什么认定乐毅必胜? 芍虎却大为兴奋,猛地一挥拳,瓮声瓮气地道:“主君好气魄!” “猛攻莒城,逼齐国在济西与联军决战!” “等齐国败仗之后,灭了这个该死的齐国!” 召滑扫了有勇无谋的芍虎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思忖片刻,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军便要一路向东北方向挺进!” “下一战,便夺此城!”召滑大手一指,地图上【武阳】两个大字赫然在目。 …… 济西。 济水以西,乃是五十万联军。营盘接天蔽日,各色旗帜招展。 济水以东,乃是六十万齐国大军——清一色的紫色旗帜,其营盘之壮阔,比五国联军还要更胜一筹。 双方在此地,云集了超过一百万的兵力……单从参战人数上来说,即便是炎黄与蚩尤的涿鹿之战、商周的牧野之战、晋楚的连番争霸大战……规模也稍逊一筹。 包括先前的数次六国合纵攻秦,总人数也比不上这场五国伐齐之战。 可以说,这是一场规模空前壮大的大决战。 甚至再往后算——放眼华夏上下五千年战争史,此战的规模也能排得上前列。 完全不夸张地说——这一仗,将决定未来天下七雄的格局走势。 乐毅站在中军大旗之下,远眺济水和济水另一侧的齐军大营,难免压力山大,不禁喃喃自语一句:“燕国兴亡,在此一战矣。” 想想自己联手燕昭王,苦心图强、卧薪尝胆二十载。 全是为了这一战! 可是,齐国这条该死的海蛇实在太强大了! 明明去岁已经折兵十五万……若这样的损失放在燕国,已经算得上濒临灭国的大败了。 按照燕昭王和乐毅的估计——齐国元气大伤,此时五国联军,定可一战灭齐! 但是齐国竟然转眼间,又拉出了六十万大军! 震惊! 只能说,不愧是制霸东海的老牌强国。 乐毅幽幽长叹一口气。 对面的齐将触子很精明——弃守济水以西的大片土地,选择扼守济水,与联军对峙。 乐毅可以想见——此时齐王田辟疆的使者,必定快马加鞭地在各国的王都之间奔波。 五国联军,并非铁板一块。 只要耗下去,定然会分崩离析。 一旦联军解散,到时候燕国独自面对盛怒的齐国……乐毅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仗,必须要尽快打!如果齐国不出战……那么乐毅便只能冒险跨河,主动出击! “亚卿,有信使来到……”一名燕国士卒脚步匆匆而来,冲着乐毅深深一拜。 乐毅收拢心神,接过那士卒手中的军报。 开头一行大字——‘楚曲阳侯良敬拜乐子……’ 楚国来的信?熊午良写的? 难道是那个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午良真的出兵了? 乐毅轻叹一口气——这个楚国,若也能加入联军可多好!以楚国之大,至少也能出兵十万,到时候联军在人数上,便不逊于齐国,胜算也能再添几分! 可惜,楚怀王偏听昭雎,没有出兵。 仅仅给了曲阳侯一个‘可出私兵而战’的默认。 曲阳侯?他能有几个师啊? 恐怕,并不能给联军以半点儿助益…… 乐毅摇了摇头,低头定睛一看,却几乎惊呼出声! “这这这——” …… 190 芈良,你好大的狗胆! “曲阳侯竟真的出兵了!居然还夺下了首胜!?”乐毅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怎么敢的呀? 那可是齐国! 就连乐毅,背靠整个燕国,此时也心存忐忑——就怕齐国秋后算账。这一仗若不能大溃齐国,接下来齐国的报复谁挡得住? 至于曲阳侯熊午良……楚国对他出兵的态度仅仅只是‘默许’,也就是说,楚国甚至不会为他的攻齐行为背书。 打赢了当然皆大欢喜。 要是打输了呢?齐国的报复,只能熊午良一个人承担! “这厮,真是好胆色!”乐毅不由得赞叹一句。 熊午良在信中言之凿凿——他将会继续进兵,争取逼迫触子主动跨河与联军决战,同时提醒乐毅不要忘了,‘楚人夺下的城池全归楚国所有’的约定云云…… 乐毅放下手中的军报,啼笑皆非。 熊午良在信中语焉不详,乐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军卒。 估计最多也就几千人吧。 能夺下【武城】,打出一个开门红,已经是走了狗屎运,撞上了齐国防备松懈的结果。 难道熊午良还想继续撞大运不成? 人家齐国不是傻子——丢了【武城】之后,后面的城池肯定会严加防范,不可能再给熊午良轻易取胜的机会。 话再说回来,别说熊午良只有自己的私兵这一股孤军……就算楚王拍板,悍然出动数万人马——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能肆虐齐国腹地、逼得触子狗急跳墙! 乐毅摇了摇头,笑道:“这楚国的小曲阳侯,运气还不错。” “只是,太大言不惭了。” “他说要以一股孤军肆虐齐国南境……我乐某着实不信。” 话虽如此,乐毅心中还是多出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呢? …… 齐军大营。 几乎与乐毅同时,触子接到了一封军报。 “什么?武城失守!?”触子的瞳孔猛然紧缩! 身为齐国的大将,触子当然知道【武城】这座齐国南部的小城,也知道这座不起眼的小城池拥有怎样重要的战略地位。 “不是说楚国没有加入联军吗?”触子紧张得落汗了。 若是楚国趁着此时横插一脚,出动十万甚至二十万大军猛攻齐国南部……那么事情可就太棘手了。 你还别说,楚国那帮不讲信义的南蛮,还真干得出这样不讲武德的事儿。 片刻之后,触子又长舒一口气。 军报写得清楚——原来只是楚国的曲阳侯的私兵,碰巧运气好,才夺下武城。 这个曲阳侯,触子并不陌生。 这厮的赫赫凶名,在齐国可止小儿夜啼。 不过……纵然他再能耐,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能有多少兵马?能对齐国造成多大威胁? 光是齐国南部的守备戍卒,加起来就有数万人! “回信——就说让他们不必慌张……若逮到机会,就剁下芈良的脑袋!”触子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如是说道。 …… 齐国王都——临淄。 齐王田辟疆看着手里的军报,怒从心头起! “又是这个芈良!”田辟疆牙缝里挤出丝丝的冷酷:“此人,执意要与我大齐为敌!” “不杀此人,寡人睡梦难安!” “传寡人王命——着齐南各地兵马严加惕厉,切不可让楚人再进一步……若谁能生俘此人献于临淄,让寡人得以手刃此贼……寡人必赏千金、封千户!” “若不能生擒熊午良……如能献上芈良的脑袋,寡人也必有重赏!” …… 此时此刻。 熊午良对着地图,正在沉思。 想要达到震怖齐国,逼迫触子在济西与联军尽快决战的目的……拿下【武城】这样的小城邑当然还不够,至少也要拿下【莒城】。 在曲阳新军和莒城之间,还隔着两座城池! 【武阳】、【阳都】。 根据斥候回报——这两座城池里的齐军已经做好了十二万分的戒备,准备对来犯的楚人以迎头痛击。 保守估计,敌军应当有数千人……如果再算上莒城的守军,面前的齐军统共得有数万人。 单从战力来看,数万齐军戍卒,应当不是一万曲阳新军的对手——但问题在于,齐军有城墙作为保护。若一路强横猛推过去,纵然能凭借新军的强悍战力攻下莒城,也必将伤亡惨重。 打心眼里来说,熊午良并不愿意自己麾下的新军遭受太大的伤亡。 “主君,在思索如何破城?”召滑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熊午良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召滑抚须一笑—— “主君,臣有一计,可破莒城。” “只要如此这般……” 翌日,熊午良令麾下大将芍虎,领精兵三千,直奔【武阳】。 自己则带领主力,远远缀在后面。 芍虎的三千精兵到达武阳城下,果然见城头兵甲整齐鲜亮,齐军严阵以待。 芍虎不由得暗叹一声:“若强行蚁附攻城……纵克此城,我军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可是此地距离封地太远,难以凭借投石车和海量石弹砸垮城墙……想要破城,似乎只能搭起云梯强攻。 芍虎大手一挥:“传令——原地伐木扎营!” 三千士卒也不卸甲,径直前往周边的树林伐木,在城头上齐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城下仅八百步的距离驻营。 …… 武阳城头上,守将乃是一名唤田姚的齐国宗室将军。 眼看着楚军果然来到城下,田姚暗暗叹了一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这个该死的熊午良,果然还是冲着东边来了! 须知在丢了【武城】之后,田姚曾幻想楚军会止步不前……就算一定要继续进军,楚军也可能向着北部或者西部进军……不一定非要来打自己的【武阳】。 踏马的。 眼下来看,楚国芈良进兵的思路很明确! 就是要一路攻打武阳、阳都,进而威逼莒城! 田姚微微眯起了眼——既然大战不可避免,那就让楚人看看,齐国人不是好欺辱的! 武城被楚军攻占之后,几乎没有逃出来的齐军败兵,武城守将鱼几也音讯全无……想必一定是死战到了最后一刻,以身殉国。 田姚握紧了腰间的剑。 我武阳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武阳城内,原本仅有一千守军——但四面八方的齐军都赶来支援,再加上临时征募的本地士卒,此刻田姚手中足有四千军卒。 城下的楚军明显人数要少于自己……若他们真要攻城,就给他们当头一棒! …… 191 这货的脑袋太诱人了 田姚搭眼望去,不由得暗暗咂舌。 城外的楚军虽然四散伐木,但行止间却颇有章法——若是田姚按捺不住决定主动出击,这些楚军定然会迅速集结,组成战阵。 再细细看去——每名楚军士卒身上都罩着厚重的铁甲,一个个膀大腰圆。 “世上竟有如此精兵邪?”田姚大为震撼。 “传令——各军死守城池,非本将之命,不得贸然出击!” 兵法有云——欲要攻城,须得十倍的兵卒。但是此时此刻,田姚却觉得……若是城下的三千楚军发起猛攻,自己虽有四千齐军之众,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武阳! 心念及此,田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过……越来越多的齐军士卒正在赶来汇合,田姚手中的兵力正越来越多。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遥遥望去,楚军簇拥之下,一面硕大的旗帜迎风飘扬—— ‘曲阳侯良’! “这芈良屡次杀我大齐军士,与我齐国作对……原来是自恃手底下有这般精兵。”田姚自言自语。 “三千带甲之士……想必放眼全天下的封臣,也就只有他独一份吧。” 由于熊午良夜袭武城,所以逃出来的齐军士卒极少,守在武阳的田姚并不知道熊午良麾下有一万之众……眼下田姚看见了熊午良的侯旗,便笃定熊午良与麾下楚军主力皆在此地。 话说楚军虽气势汹汹,但是人数毕竟少些,只有三千军士…… 田姚雄心骤起! 大王说了——无论是活捉还是斩首熊午良,皆有重赏! 尤其是若能活捉熊午良献于临淄……赏千金!封千户——那可是封君之赏! “派遣使者持我手令——调集各地军卒,前来武阳!”田姚一声令下。 只要干死熊午良,那便封君拜将,走上人生巅峰! 他存了个心眼—— 虽然楚人只有三千,但是战力必定不俗……田姚有心将周边城池的齐军士卒全部聚拢过来,最好能囤积数万之众! 让田姚好好过一把瘾! 到时候数万齐军,围殴三千楚军……必定大胜! 田姚仰天长笑:“熊午良啊熊午良,你好生生的,偏要来招惹我!” “既然盛情难却,那本将便收下你的人头,献给大王领赏。” 有副将谏言道:“楚军新至,士气正盛——请将军小心为上。” 田姚冷冷一笑:“我还用你提醒?” “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城迎战!” “先防守一波——挫敌军锐气!” “只消数日之后,本将手中至少也能有数万大军,届时楚人已经在武阳城下猛攻而不克,士气必然衰减……到时候,便是歼灭楚军、生擒芈良之赫赫大功!” 城头上齐军众将闻言,都连连点头。 折服于田姚的神机妙算。 田姚又傲然一笑:“诸位,我田某不是吃独食的人。” “等到大王封赏下来,这千户封邑自然是本将的……但是大王所赏千金,则尽分给二三子!” 众将大喜,齐刷刷拱手:“谢过将军!” 田姚派出去的信使向周边的城邑狂奔,四处求援,众齐军守将听闻‘楚曲阳侯已至武阳’的消息,皆不敢怠慢。 一万破十二万,人的名树的影,谁敢小觑? 更何况大王说了——一定得重视熊午良。 但是在得知楚军只有三千人之后,其他各地的守将便有点儿坐不住了,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楚军只有三千人?” “娘的,估计汇聚过去的我大齐军队得有好几万人!” “这天大的功劳,偏偏落在了田姚那厮手里!” …… 话说回来,即便逮不住熊午良那厮,只要将其击败,也是极大的功劳—— 许多齐军将领在确认了消息之后,甚至亲自带兵前往武阳方向,欲要共分一杯羹。 短短五六日时间,【武阳】的齐军已经多达四万余人。 周边的十余座城邑,皆闻风倾巢而动,欲要围殴熊午良。 熊午良的人头太值钱了! 就连重镇【莒城】的守军也被惊动了,不惜隔着三座城池倾巢而出。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定要干死熊午良!不能让田姚吃独食! …… 田姚在短短五六日的时间内,从小小一个武阳守将、手底下区区千把人的小人物,骤然坐拥数万之众!手握的俨然已是一方将帅的兵权。 搁谁不飘啊? 眼看着麾下兵力越来越多,甚至不少曾经平级的各地守将如今也要听自己的命令…… 爽! “田将军——如今我等已经有了数万之众,已经形成了对楚军绝对的优势!” “不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话的是阳都守将。 “田将军该不会是畏敌如虎,胆怯了吧?”蒙山守将如是说道。 莒城守将轻咳一声,语气多有不善:“田将军,你若是畏惧楚军,不妨便让出指挥权,由不才带领大家共捞功劳!” 莒城乃是大城,云集武阳的四五万齐军里面,将近一半儿都是莒城守军……眼下莒城守将看着昔日一个小小的田姚坐在首位发号施令,感觉很不顺眼。 “对啊!大家说得对!” “再不进攻,楚人跑了怎么办?” “这可都是功劳啊!” 众将七嘴八舌。 田姚也不恼火,只是嗬嗬一笑:“诸位,我乃大王任命的武阳守将,这武阳城的防务,自然由本将军掌管——岂有假手他人之理?” “若哪位将军对田某的战法不满,自行离去便是。” 众将嗤之以鼻,却没人动弹。 只要干死熊午良,参战的将军们都能捞一笔功劳。 谁乐意掉头就走?脑袋被门夹了? 见众将不吱声了,田姚再次嗬嗬一笑,笃定地说道:“熊午良屡战屡胜,此时正是跋扈的时候——楚军抵达武阳城下,肯定会尝试着打上一打。” “等到了楚军攻城不克、损兵折将之时……” “我军再以逸待劳,突然杀出,又会如何啊?” “啊哈哈哈……”田姚心念及此,不由得美滋滋地仰头大笑起来。 有齐军将领起身质疑道:“你就那么笃定熊午良会攻城?” “万一他自忖打不过,撤兵回了武城,甚至是直接跑回楚国……那该如何是好?” 田姚挥了挥手,沉声说道:“诸位放心,以我对熊午良的了解,这是一个不占便宜不死心的主……他既然已经到了武阳城下,必然会选择进攻!” 众将不再说话,细细一想,觉得田姚说得也很有道理。 恰在此时,门口冲进来一个士卒,着急地禀报道:“禀将军——城下的楚军撤了!” 哈? …… 192 反转再反转 田姚人都傻了! 这打脸,来得好快! 不对啊——按照田姚对熊午良相关传闻的分析,这货跑了大老远来到武阳城下,总不能甘愿白跑一趟……至少也得发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才对。 此时此刻,屋内众将已经炸了锅了! 熊午良的人头,在齐国值多少钱? 那简直就是行走的五十万……阿不,五千万! 封君之位,弥足珍贵。 须知即便是大王的近系血亲,也不一定人人都能得封食邑。 尤其是对于屋内大多数普通家世出身的齐国将领来说,齐王许诺的千金都不算什么……单是能封千户食邑,那可是泽被后世子孙万代的爵位。熊午良的人头,那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跨越阶级的唯一机会。 虽说目前来看,就算生俘熊午良,功劳大部分都将是田姚的。 但万一呢?万一熊午良那厮落在我手里呢? 劳资也不管什么道义了,割了脑袋就往临淄跑,留给田姚一个潇洒的背影! “田姚将军,你不是笃定熊午良不能跑吗?” “如今曲阳侯果然逃跑!” “若他径直跑回楚国,我等要去哪儿寻他?” “你就是个庸将!”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众将都急了! 七嘴八舌地指责田姚,责备后者没有尽早出击。 有齐将起身道:“当此之时,应当趁楚人还未走远,立刻追击!” “再不追,就抓不住他了!” 其余众将也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田姚紧皱眉头,出城追击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突然打了个冷颤:“且慢!”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屋内的众将短暂地安静下来,都眼带不善地盯着田姚。 所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挡住封君爵位的,那那那简直就是……(作者词穷) 田姚缓缓扫过众将冰冷的眼神,沉声道:“诸位,不要被诱惑冲昏了头脑。” “熊午良远道而来,在武阳城下一箭未放,甚至没有喊话劝降……实在反常!” “须知济西那边,结果未定。” “若我是楚人,应当继续留在原地与齐军对峙,直到济西之战分出胜负为止……何至便走乎?” 众将也都皱起了眉毛。 这么一说……楚人的行径,确实可疑。 那该死的熊午良又出名地阴险狡诈……可不要中了他的奸计了! 田姚沉声总结,一锤定音—— “依本将之见,此必定是熊午良的诱敌之计!” “彼等欲要将我军诱出坚固城池,设下埋伏,妄图重创我军!” 众将呼吸几乎都停滞了! 对于楚国曲阳侯这种不讲武德的混蛋来说,这种战术,完全有可能! 再想想田轸的大军中了熊午良水淹之计的下场……众将皆心有余悸。 也是。 楚人行为反常,肯定是诱敌之计! 话说这熊午良也真可笑——就算要诱敌,也得先装模做样攻一遍城,再佯装败退……你这掉头就走,肯定让人疑心啊! 蠢货! 演都不会演! 有的齐国将军长舒一口气,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焯!后怕! 就连一向自恃兵多将广、所守城池地位不凡的莒城守将,此刻也不得不点头真心赞叹:“此言确实有理……田将军果然细心。” “好在这熊午良够蠢,这戏没演明白……否则我等皆要葬身楚狗之手也!” 见博得了屋中众将的一致好评,田姚不由得微微一笑,心中更加飘飘然,又叮嘱一句:“诸位不可轻敌,这芈良毕竟曾创下卓著战功,即便是侥幸所致,我军也不可小觑。” 众将都钦佩地看向田姚。 不轻敌、不焦躁。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武阳守将,竟有大将之风! 田姚笑纳了众将崇拜的目光,沉声说道:“传令——三军不得贸然出城!” “多派哨探,侦察楚军动向!” “我料定——熊午良绝不会退回楚国!诸将放心——熊午良的脑袋,迟早是我们的!” 齐军众将轰然拱手,为田姚所折服,皆真心实意地道:“谨遵将令!” …… 芍虎领着三千军卒,一路毫不留恋地往西狂奔。 按照熊午良所命,三千军士径直冲回了先前奇袭夺下的落脚点【武城】,也没有歇脚,而是继续向西狂飙疾进。 三千军卒所指,乃是武城西边的【蒙山】。 蒙山守军,已经被抽调一空……众所周知,齐国南部众多城池里的守军,都被熊午良吸引,汇聚在武阳。 仅存的百来个老弱病残的齐卒,群龙无首慌乱地来到城墙上,一眼便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楚军旌旗,不由得惊恐万状! “楚军怎会出现在此处……不是说楚军夺下武城之后,往东边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武城以西?” “焯!中计了!中了芈良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该死……这可怎么抵挡得住……” “快!快去武阳,求援……” 芍虎的攻势毫不留情——三千铁甲军士甚至没有驻营,刚到城下,直接便扛着云梯冲着城墙猛冲。半炷香的时间,城墙告破,半个时辰之后,整座【蒙山】城,已经在楚军的完全控制之下。 芍虎带兵继续西进,马不停蹄直指【蒙山】西北方向的【杞城】。 当日下午,【杞城】告破! 翌日上午,【杞城】西边的【梁父】,也被楚军攻下! 芍虎麾下三千军士,如入无人之境!向西继续穿插!一路横扫! 齐国南境,为之震动! …… 目光回到【武阳】。 “报……报!报!”狼狈的齐军败兵猛冲进来,把正在日常聚将点名的田姚吓了一跳。 扑进来的齐军败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目呆滞无神! 蒙山守将认出了这败兵,不由得唰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你……这……蒙山怎么了?遇袭了?” 那败兵嚎啕大哭:“将军,咱们中计了!” “楚军猛攻蒙山,弟兄们守不住……蒙山城丢了!” 蒙山守将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地! 齐国军法——城破,其守将若死战殉身,乃计大功;城破,其将出逃者,主将及亲兵皆死,主将全族罚没为奴! 如今【蒙山】为楚军所破,他这个蒙山守将却不在城中……与脱逃无异啊! 那些鹰隼一般的军法吏,可不会通情达理地听蒙山守将细细分说其中缘由…… 蒙山守将脸色惨白,呆坐瞬息后,又猛然起身,攥住了那败兵的脖颈,双眼赤红:“为什么守不住?为什么守不住?!” “城池丢了,你逃出来作甚?” “本将砍了你……” …… 193 齐军憋不住了 众将眼见蒙山守将已经失去荔枝,赶忙上前,七手八脚才按下蒙山守将。 田姚紧紧皱着眉毛,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看向那捂着脖子大喘气儿的败卒:“楚军有多少人?” 那败兵惊恐地道:“禀……禀这位将军——” “楚军攻势突然,我等转瞬即败,看不真切。” “但是粗略一看,约莫也有数千之众……” “我蒙山城中只剩百余羸卒,已经殊死抵抗……实在是挡不住啊!非我等死战不力也!求将军饶命……” 田姚倒吸一口冷气! 数千人? 那不就是楚军主力吗? 难道楚军撤退之后,没有在沿途设伏?而是…… 咚! 又有一人从屋外扑进来,这厮身着齐军兵甲,看上去是个基层什长百长的模样,满身鲜血,进屋就扑倒在地,开始哭嚎。 杞城守将脸唰一下就白了! 握草! 家被偷了! 众将为之哗然——他们都是为了蹭战功,带着全家老小倾巢而出……如今一个个所守的城池皆兵力空虚,根本挡不住熊午良的三千精兵! 梁父守将坐不住了——按照熊午良展现出来的进兵路线,下一个要挨打的就是【梁父】了! 他记得很清楚,城中只有几十个戍卒……根本挡不住熊午良啊! 梁父守将豁然起身,急匆匆冲着众同袍一拱手:“诸位,在下要带兵回防……” 话音未落,屋门再次被打开,【梁父】逃回来的溃兵跪倒在地上,二话不说,冲着梁父守将连连叩首…… 梁父守将脸也白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赫然已经晕倒了…… 众将皆坐不住了,冲着田姚怒目而视! 焯!都坤巴怪你! 你小子到处求援,把我们都拉到这里,害得我们各自守备的城池兵力空虚……然后熊午良突然从城下撤兵,明明是去图谋我们的城池,你又扯什么‘诱敌之计’,不许我们回防…… 啊啊啊彻底疯狂! 现在看来,哪有什么‘诱敌之计’?分明是熊午良那阴险狡诈之徒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 楚军在武阳城下围而不攻,目的就是要将周边的守军尽数吸引过来,然后再突然撤退,夺下那些守备空虚的城池! 熊午良,你好阴毒! 众将对着田姚怒目而视—— 话说人在危急的时候,很少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些齐国将军也不想想,明明是自己出于贪功才率兵倾巢而出……而此时这些齐将下意识便仇视田姚,认为眼前的困境都是后者的过错。 众将纷纷起身:“事不宜迟,我等应当立刻回援!” 蒙山、杞城、梁父守将也振作起来,脸涨得通红:“我要回去收复失地!若实在打不回来,宁愿死在城下!向大王证实——我等没有贪生逃跑之意!” 田姚慌了手脚。 虽然自己这武阳城仍然没什么问题,但是齐国南境已经连丢数座城池。 细细追究下来,自己确实有一定的责任! 而且看在场这些将军的样子——田姚毫不怀疑,这些人为了保命,会拼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到时候这十多个将军往大王面前一跪,异口同声地声讨自己……那我田某人可是浑身长遍了嘴也说不清了! 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把我田姚换做是大王(失敬失敬恕罪恕罪)……我是信他们十多个人的,还是信自己一个人的? 焯! 田姚强行冷静下来,起身沉声道:“诸位!诸位!” “我知道你们对我不满!” “但此时此刻,还不是内讧的时候!” “楚曲阳侯有三千军卒,而且尽是带甲之兵……诸位谁能保证,能打得过他?” “各自回防,只不过是平白给了楚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众将对着田姚怒目而视! 被击破就击破吧。 但是,一定得赶快回去,哪怕死在楚人的剑刃之下,也总比死在军法吏的刀笔之中,再祸及妻儿要强得多! 踏马的——前两天还嘲讽熊午良没有演技、是个煞笔呢……现在看来,煞笔竟是我自己! 也是。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 人家熊午良曾经有过大破十余倍齐军的战绩,自己这帮小将领凭什么小觑前者?傲慢自大!还是傲慢自大啊! 田姚提高了嗓音:“若大家还肯再信我一次,咱们就一起出击!” “眼下武阳城中共聚有六万兵卒!放眼天下,也是一股不小的军力!不如一齐出动,挨个儿收复失地!” “若熊午良乖乖让出城池,咱们就顺理成章夺回城池,皆大欢喜。” “而若是熊午良据城死守……那更好!咱们就把那城团团包围!饿死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用他的脑袋换封君爵位!” 众将面面相觑。 此言,似乎有理。 至于蒙山、杞城、梁父守将,更是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眼中对田姚的仇恨一扫而空,发自内心地高声呼喊:“田将军说得对啊!” “单独回去,只会被各个击破,到时候大家都要死——我等愿以田姚将军马首是瞻!合兵西进!收复失地!” “先收复失地,再弄死芈良!” “那可是千金之赏!千户之封!诸位,难道你们不心动吗?” …… 四月二十七日,田姚带领六万齐军,从武阳城中倾巢而出,向西追击芍虎麾下三千军士伪装的‘楚军主力’! 而此时此刻,正版熊午良麾下的七千新军主力,早已于山林之间做好了埋伏,只等齐军上钩。 眼看着远方烟尘大起,召滑不由得抚须微笑。 熊午良喜上眉梢,不由得轻声赞叹道:“召先生果然诡计多端……这齐军已然上当!” 召滑的笑容僵住了。 要是不会唠嗑儿,你可以不说。 你才诡计多端呢。 劳资这叫足智多谋! 熊午良心情大好,冲着召滑嘿嘿一乐:“今日之后,本侯的‘不讲武德’名声,只怕要传遍列国了。” 召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只要战场上取胜,那些名声有什么用?” “所有的谩骂,都是来自无能的失败者的赞美!” “只要一直胜利,那便是‘足智多谋’!只有失败者,才会被称为‘诡计多端’!”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笑而不语。 咱们公司,就喜欢这种认(不)知(讲)清(武)晰(德)的好员工! 眼见齐军已经进入了伏击圈,熊午良大手一挥! “三军听令——” “开打!歼灭齐军!” …… 194 山谷伏击战 霎时间,箭如飞蝗! 七千曲阳新军,早已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沟沟里窝了近旬日,整日喝凉水、吃凉食,尤其是被迫给方圆十里慕名而来的蚊虫吃楚国外卖……心里早就憋足了火气。 眼下果真见到齐军一头撞进伏击圈,在欣喜于即将立功会获得的奖赏之余,更带上了满身蚊子包所带来的私人恩怨。 怎么来得这么晚! 打死你丫的! 七千曲阳新军虽然作战经验不足,但都久经训练,纪律严明——一时间唯见山林之中数以万计的箭矢袭来,竟没有半点儿呐喊声。 这些箭矢并不是亲兵营装备的那种极具穿透力的铁弩铁箭。 但是对于这些没有甲胄的齐军戍卒来说,这普通的木质连弩,杀伤力也已经足够了。 齐军虽号为六万之众,但是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各地守将听闻楚军犯境之后,临时抓的壮丁。人家正经的戍卒手里至少还有面盾牌……这些临时充数的倒霉蛋则避无可避。 箭矢密集地扑向道路中间乱作一团的齐军,如同一大片黑云一般。 箭矢入肉声、剑盾拨打箭矢声、齐军士卒的惨嚎声冲天而起。 山路虽然不算窄,但也不算宽——六万人排开,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无边无际。 熊午良麾下七千军卒打击的是长龙的尾部,长龙的头部则恍然无知,听闻身后传来惊天的惨叫声,不由得纷纷驻足。 “怎么回事?” “遇埋伏了!” “楚人的埋伏!楚人好无耻!” 田姚震惊不已!匆匆拔剑高呼:“不要乱!结阵!结阵!” “举盾!迎接箭袭!” 中计了! 直到此时此刻,田姚才终于明白那位楚国曲阳侯的谋算! 此计,并不是单纯的‘诱敌之计’,也不是单纯的‘声东击西’……而是将二者合二为一,再加上对齐军追敌心切心理的利用…… 六万齐军急于追击,再加上已经确信了‘楚军主力’在西边,因此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一直不露面的真正楚军主力的口袋。 熊午良,你竟如此玩弄人性!狡诈恶毒! 箭如雨下,田姚和一众齐国将军聚在一起,外围的亲兵部曲们则举着盾牌,拼尽全力抵挡箭矢,甚至不惜用身体抵挡。 此情此景,田姚又能如何有效地传达命令? “看这架势!楚军至少有数万人!”莒城守将愤怒地瞪视着田姚。 其余众将,也都对田姚怒目而视! 就是这个人——领着大家一头钻进包围圈! 你踏马是楚国的卧底吧? 齐军在谷中伤亡惨重,自相践踏者无数。 …… “箭矢已经射完!”熊午良大手一挥:“新军出击!” 七千人,每人随身携带三十支箭……已经一口气倾泻出去二十多万支箭! 七千曲阳新军士气大振,举起盾牌,结成战阵——隆隆的楚国战鼓终于敲响,七千军士如同憋了许久的猛虎一般,俯冲向山谷中已经阵脚大乱的齐军。 齐军如何抵挡? 但凡有顽抗的,皆被割草一般杀戮放倒。 田姚脸色惨白! 他站在战车上,看得清楚——楚军何止三千人? “楚人无耻!芈良奸诈!”田姚拔剑,愤怒地高呼:“不要恋战——冲出山谷!” 在山谷这种狭长的地带,齐军虽多,却难以展开阵势,发挥不出人多的优势。 只有冲出山谷! 冲出山谷!就有办法! 只要冲出去,大不了放火烧山! 田姚唰地一剑,劈翻了一个惊慌失措的齐军士卒,面目狞厉,满脸鲜血,如同恶鬼一般:“楚军人数不多,三军不要慌乱,听令——向西杀出山谷……” 熊午良伏击的是齐军行军队列的尾部。 眼下,那边的谷口已经被楚军堵死。 那帮全身披挂甲胄的楚军士卒如同割草的镰刀一般,疯狂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齐军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东侧的谷口根本不可能冲得出去,只能往西面冲! 齐军毕竟人数众多——虽然已经伤亡惨重,余下的人数也远超楚军! 只要冲出山谷,摆脱眼下的乱境……届时摆开阵势与阴险的楚狗决一死战,胜负未可知也! “杀!往西边杀!” “冲出山谷!”绝望的齐军士卒大吼着。 其实也不用田姚下令——熊午良的七千新军在东边兜着屁股猛杀,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撒开脚步往西跑。 数万齐军如同潮水一般,蜂拥着向西边的谷口窜去。 沿途践踏而死者、自相厮杀而死者无数。 熊午良端坐在山坡上,眼看齐军要冲出西侧谷口,却丝毫不慌,只是大手一挥:“加快速度,压上去!” 召滑双手背负而立,站在熊午良的身后。 钟华则拔剑在手,护在熊午良身侧。 麾下八百亲兵营,蓄势待发! …… 田姚埋头猛冲,终于带着齐军冲到了谷口! 眼见山谷外的阳光即将照射到自己的身体上,田姚大喜,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将军……将军何故发笑?” 田姚手中长剑一举,眼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我笑那曲阳侯无谋少智,到底不会用兵!” “若是我用兵……” “在此地伏下一军,待我军人困马乏之时,以逸待劳,突然杀出……” “又会如何啊?” “啊哈哈哈哈……” 田姚大笑不止,阳光的声音感染了许多满脸灰败的齐军士卒。 对! 只要冲出山谷,列阵而战! 优势在我! 田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熊午良,这个对手太可怕了!他诡计多端、奸诈狡猾、似乎毫无道德底线……齐国与楚国已经交恶,此人便是心腹大患! 今天,这个对手到底算差了一招……让自己在遇伏之后,还能有回天之力! 今日即便拼得身死疆场,也要在此解决了这个熊午良! 田姚挥剑大呼:“熊午良不过尔尔,吾视之如草芥!” “三军将士,冲出山谷!结阵抗敌!” “本将军带你们立功!砍下芈良的脑袋悬于旗杆之上,昭显我大齐国赫赫武威不容侵犯!” 齐军败兵士气大振,脚步更快了些许。 那些齐国各地守将,也收起了眼中对田姚的愤恨——事已至此,只有同舟共济,拼死一搏!冲出山谷,重新列阵!斩杀熊午良!洗雪耻辱! …… 眼看就要冲出西侧谷口。 谷口处,突然鼓声大作!不知从何处,瞬间冒出了无数黄底红字的楚国旗帜!当中一面侯旗赫然在目——‘曲阳侯良’! “什么!”田姚震惊!身体险些从战车上跌下去,手中铁剑一个没拿稳,铛一声坠落在地。 “什么!”原本还沉浸在狂喜中的齐军士卒们纷纷惊呼出声! 楚军旌旗下,已经端坐许久的芍虎缓缓起身,嘴角掠起一丝得意的微笑:“本将在此等候多时了!” “杀!杀光齐军!”芍虎拔出腰间铁剑,凶狠地振臂一挥! …… 195 歼灭战大捷 东边谷口,七千曲阳新军如狼似虎地扑杀而来。 西边谷口,又有三千曲阳新军严阵以待! 田姚绝望了。 芍虎大手一挥:“放箭!” 三千军士齐刷刷放箭,兜头射去。在并不宽裕的山谷里,齐军士卒都挤作一团,导致楚军的连弩甚至不用瞄准。 箭雨太过密集——即便是手中有盾牌的齐军士卒,也难保手脚中箭,惨叫着倒在地上……而只要跌倒在地,就必然会被踩踏成一摊肉泥…… 田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无冲杀的欲望。 尾部那些被兜着屁股追杀的齐军士卒不明就里,还在为了逃命拼命向西冲。 而西侧谷口的齐军士卒,遭到箭雨打击,伤亡惨重——也下意识地掉过头去,试图向来时的道路狂奔。 拥挤、撞击、赤红的双眼、不惜挥向同袍的雪亮剑戟…… 田姚长叹一口气:“此战败矣!” 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武阳守将,却在机缘巧合之中,短暂地掌控了六万大军。 功业声名、膨胀的欲望、证明自己的渴望……在此刻,被楚国曲阳侯熊良无情地摧毁。 与之共同灰飞烟灭的,还有齐国南部几乎所有可用之兵。 田姚明白齐王田辟疆的脾气—— 你可以自作主张,只要仗能打赢,田辟疆不会干预你。 但是仗打输了…… 田姚豁然睁开眼睛,眼里已经赤红一片。 在此战死,自己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好好活着的机会……若是自己被俘…… 田姚推开阻拦的亲兵部曲,跃下战车,挥舞着手中的短剑,义无反顾地逆着逃命的汹汹人流,扑向那面鲜艳的侯旗,扑向旗帜下的芍虎! 瞬息之后,田姚扑倒在地上,身上足足插了五六支箭。 眼看着齐军士卒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田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熊午良站起身来。 山谷中的厮杀,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东西两侧的曲阳新军,正在脚步稳健地压缩齐军的空间,效率极高地杀戮着毫无还手之力的齐军士卒。 而齐军在付出大量的伤亡和大量毫无意义的互相践踏而死的尸首后,似乎又有团聚起来反扑的趋势。 这种来自于困兽的最后挣扎,往往最为凶险可怕。 山谷中乱成一团,齐军士卒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新军士卒们口中的劝降声根本压不住他们的嘶吼声—— 熊午良脸色凝重,看向钟华。 钟华眼神坚毅,猛然拔剑在手,冲着小黑呼喝一句:“黑子,带一个百人队,留在此地保护主君!” “亲兵营听令——随我杀!” 除了留守山顶的一百亲兵外,其余的七百亲兵尽皆放下面甲,如同七百尊铁塔怪兽一般,从半山腰猛扑而下! 直冲齐军中心位置! “什么!熊午良还有后手!” “田将军死了……各自逃命啊!” “杀!拼了!”各种含义不同的呼喊声荡漾在山谷中。 …… 钟华麾下七百亲兵,先是干净利落地甩了一轮连弩——这些铁质弩箭连宋军禁卫的包皮厚盾牌都能洞穿,更别提这些齐卒的身躯了。 趁着齐军刚刚团聚起来的阵型再次被铁质弩箭打散,钟华的七百亲兵如同尖锐的箭头一般,狠狠捅进了齐军的中心! “杀!” “杀!”两边的曲阳新军明显感受到了齐军的抵抗再度减弱,不由得一同加快脚步,狠命拼杀。 暮色降临。 山林中血腥气冲天,就连喜食血肉的乌鸦,也不敢轻易靠近,只能在林顶来回盘旋。 一条并不算很长的谷道中,扑满了齐军士卒的尸体、翻倒的战车,遗落在地上的剑戟戈盾、散落的粮草、军鼓…… 土地变得泥泞了,有些地方一脚踩下去,居然会咕叽咕叽地冒出血沫。 六万余齐军士卒的尸体,尽数躺在这条山谷之中。 “主君,我新军战死三百有余,伤者四百余。” 熊午良略有些沉重地微微颔首。 此战,敌军毕竟太多了。 即便楚军装备、地形等等占尽便宜,又是以有心算无心,也付出了小一千人的伤亡。 其中主要的伤亡,都集中在最后时刻,齐军的困兽犹斗之中。 古人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但此战,熊午良却别无选择——他只能将齐军有生力量全部歼灭,才能轻取【莒城】。 清点着军卒的伤亡,熊午良心在滴血——此时此刻,他由衷地敬佩那位以擅打歼灭战闻名的白起。 歼灭战如此凶险,那白起却能百战百胜,真不愧为武庙扛把子……今后若与秦军交战,面对杀神白起之时,定要慎之又慎…… “再留下一千军士,清点战果,收拾战利品。”熊午良如是吩咐道:“将伤员送回封地,好生救治。” 一场恶战下来,楚军虽然得胜,却也身心俱疲。 除去伤亡的七八百军士,还有留下收拾战场的一千军士……熊午良手中的可用之兵仅剩八千。 此时此刻,却歇息不得。 “芍虎,令你再点三千军士,为三军先锋,向东为本侯直取【莒城】!” “本侯自率五千主力,在后面为你压阵!” 满身鲜血的芍虎一抹脸上的血渍,似乎毫不觉得疲倦,声如洪钟:“谨遵将令!” …… 齐国王都,临淄。 齐王田辟疆震惊地站起身来,手中的杯盏打得稀碎,满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信使跪在地上,满脸惊恐,瑟瑟发抖:“楚军已连克数城……莒,莒城告急!” 田辟疆惊呼:“不可能!” 齐国虽然将主力尽数调往济西,与五国联军对峙……但南部各城的戍卒也当有数万之众。 熊午良一支偏师,怎可能危及莒城? 莒城,历史悠久,追溯到夏商先朝,也是大城重镇。 在如今的富庶齐国,莒城也算排得上号的大城,囤积的财富、粮草乃是天文数字。 更可怕的是,莒城一旦失陷,那么齐国南部再无险可守——楚军甚至可以以莒城为支点,继续向北攻击【穆陵关】,从而威胁到王都临淄! 熊午良,他是怎么做到的! 信使:“大王……熊良以奸计引聚南境诸城守军,又于【武城】以北、【蒙山】以东的一条无名山谷中,设伏诱杀齐军六万……” “如今的大齐南境,几无可战之兵!” 田辟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 196 孟尝君田文临危受命 “废物!都是一群贪功的废物!”田辟疆再不复往日的雄主模样,完全破防了。 根据探子回报——熊午良麾下只有一万私兵。 而齐国南部二十多座城池,总计至少也有六万戍卒……按照田辟疆所想——就算熊午良真的攻无不胜战无不克,也要一座一座城池地打过去。 齐军守城诸将就算能力庸常,但毕竟有城墙可作为依仗。 就算守不住,也能充分拖延楚军,并且给楚军造成大量杀伤。 田辟疆曾在心里盘算过——哪怕是按照最悲观的看法,熊午良麾下的一万楚军至少也要在齐国南部艰难跋涉数月之久,才能有机会危及【莒城】。 而现在…… 信使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齐王田辟疆勉强平复了心中的震撼,喃喃自语:“曲阳侯,熊午良,真不愧是你。” 片刻之后,田辟疆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唤来内侍,沉声道:“宣孟尝君进殿。” 内侍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插嘴。 低头领命之后,脚步匆匆而去。 …… 孟尝君府。 所谓齐国孟尝君,名唤田文,也是战国之世鼎鼎有名的人物。 在后世,此人与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并称为战国四大公子。 眼下,其余三人还不显山不露水,譬如黄歇,甚至还没到加冠的年纪——但是孟尝君田文已经是齐国炙手可热的重臣了。 此时此刻,田文正在练剑。 “薛公,大王派人请您进宫议事。”门客轻声汇报道。 田文放下手中的剑,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有些惊讶。 众所周知,田文虽然才能出众,但是齐王近年来却有些冷落他……原因也很简单—— 田辟疆已经老迈,逐年深感力不从心。而田文年富力强,却几乎已经封无可封了……总要留下一丝余地,留给齐国的下一任君王。 在齐王田辟疆的心里,孟尝君田文这样的人才,是要留给以后太子即位后当丞相的。 那么此时此刻,便不能让他掌控太多的权力。 这样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太子即位,即可顺理成章拜孟尝君为相,从而让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孟尝君对新君感恩戴德。 此谓上位者驭人之术也。 孟尝君田文何等聪明,自然能揣摩出田辟疆的心思——于是也不争不抢,安安心心在府里等着田辟疆伸腿瞪眼儿,每天喝喝茶唱唱歌,广结天下豪侠仁义之士,也乐在其中。 今日大王怎么一反常态,召我入宫? 难道是出大事儿了? 田文穿戴整齐,跟着脚步匆匆的内侍进入宫中——只见宫内气氛微妙,大臣和小吏都脚步匆匆地跑来跑去,背插羽翎的前线信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外一个房间。 田文心中一沉。 这绝对是前线有消息传回来了。 而且绝对不是大胜而归的消息……看这帮人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肯定是打了败仗,而且是大败仗。 难道是济西之战——齐国大败? “宣孟尝君进殿觐见……” 田文检查了一下装束,然后大步走进殿内——出乎他意料的,殿内只有齐王一个人。 “田文奉召而来,拜见我王。”田文深深一躬。 田辟疆脸色凝重,直截了当:“楚国曲阳侯芈良越过宋国进兵我大齐南境,一战斩首齐军六万,眼下楚军兵锋直指莒城。” “莒城一旦失陷,王都临淄便处于危险之中。” “你怎么看?” 田文一听并不是济西之战打败了,先松了口气,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惊愕地张大了嘴! 听齐王的意思,莒城已经危在旦夕……甚至多半已经做好失陷的准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阳侯芈良?对于这个名字,即便是整天窝在府里钓鱼的孟尝君,也绝不陌生! 田文心念电转,断然说道:“大王——无论如何,切不能惊动济水大军!” 【济水】那边,五十万联军和六十万齐军隔河对峙。 此乃决定生死之战,万万不能马虎。 若是齐国南境的消息传到六十万齐军那里,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就算触子能按捺得住,不会贸然与联军决战……三军的士气也必然衰落,众将揣揣不安。 齐王田辟疆赞赏地点了点头:“寡人也是这个意思。” 还得是孟尝君,智商在线! 方才诸多大臣轮番来见,无不主张要触子在【济西】那边尽快击败联军回防,或者要从触子那里分兵回来调防。 都是一群蠢货! 齐南,只是疥癞之小疾。 而要是济西之战打败了,齐国就离亡国不远了! 原本还有济水作为天险,企图与联军打一场后勤消耗战,避免损伤……若是贸然出击,岂不是将天险的优势拱手让人? 齐王大手一挥,果断地说道:“来人呐!传寡人王命——封锁消息,切不可让‘齐南之战’的消息传到济水前线大军!” 田辟疆又看向田文,沉声道:“此乃国家危难之际……寡人命你收拾齐南的烂摊子,你可愿意?” 虽然齐国南部,已经是战局糜烂。 此时去收拾烂摊子,简直是地狱难度! 但此时田文嘴里当然不敢吐出半个不字。 “大王,田文请求兵权!”田文不假思索,拱手请命。 田辟疆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王命——自寡人以下,钱粮兵卒民夫……一应调用,皆可由你决断!” “只要不干涉济西大战,就算你要让寡人亲自持剑上阵和楚人拼杀,寡人也听你指令!” 田文感佩拱手:“臣定当竭死效从,报大王知遇之恩!” …… 齐国境内,封锁了齐南大战的消息。 但是在其余诸国之间,楚军大破齐军的消息疯狂流传。 济西联军大营。 乐毅双手颤抖,跌坐在地,惊呼一句:“怎么可能!” “世上真有用兵如神之人邪?” 熊午良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楚军一万,聚歼齐军六万!楚军已经兵进莒城! 握草! 此乃军报,就算熊午良吹牛批,当然也不会在军报上糊弄作假……乐毅大为震撼! 那支他看不上、甚至没邀请他们前来济西与其余五国联军会师的楚国军队……竟然创造了如此辉煌的战绩! 一万人,歼灭六万人! 正当乐毅震惊之时,营帐的门帘被拉开,顶盔贯甲的秦将白起手拿一卷纸卷,急匆匆踏步而入:“乐兄——” “可曾听闻齐南之事?!” …… 197 济西战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秦国在去年冬天,顶着寒风雨雪,硬生生打了整整一冬的内战。 秦公子壮举兵作乱,允诺了不少好处,光是丞相之位就许出去了四个。 于是秦国不少贵族大臣皆群起响应,试图把秦王嬴稷这个身怀楚国血统的杂种给推翻下台。 一时间,举国大乱。 嬴壮先是以精兵门客猛攻咸阳王宫,不克。 魏冉紧急调集各地秦军,令彼等入咸阳勤王。 结果也不知嬴壮那个混账从哪里搞来了不少精良的兵器……前前后后足足武装了十余万杂牌军,硬生生将一场损失有限的宫变折腾成了靡费甚巨、死伤惨烈的内战。 白起临危受命,率领秦军主力,与叛军恶战。 血战一冬,七战七捷。 终于,平息了季君之乱。 白起因平乱功勋卓著,爵位连升三级,爵封少上造。 此次燕国邀请联军伐齐,虽然秦国刚刚伤亡惨重,但是宣太后和魏冉一合计,都认为这是削弱齐国的良机。 我大秦弱了,你齐国也别想独强! 于是,以少上造白起为将,领秦兵五万,参与联军! 白起到了联军大营后,很快便和乐毅惺惺相惜,如今已经称兄道弟。 “乐兄——军报有言,楚国重创齐国南境,斩首六万,兵进莒城?”白起瞪大了细长的眼睛。 乐毅扫了白起一眼,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熊午良的信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白起接过信,一目十行。 “竟真有此事!” “曲阳侯?芈良?又是他!”白起震惊不已! 一万人,居然能借助地势,歼灭六万人! 在野战中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然后便可以轻松攻取敌军据守的城池…… 这就是歼灭战吗?学到了学到了。 乐毅兴趣大起,看向白起:“白将军也知道这个芈良?之前也和他有过接触?” “不妨说说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起的脑海中,浮现出熊午良惫懒又带有一丝嘲讽的笑容……血压瞬间升高。 “惫懒公子,典型的楚国纨绔!”白起略带一丝怒气地评价道,随后想了想,又有些中肯地承认:“但是眼下来看,论起打仗倒还不错。” 乐毅扫了白起一眼,心道这两人之间肯定有过故事。 不过他此刻也没细想。 再思考一下眼前的态势——齐国大军在济水与联军对峙,南部本就空虚,又被熊午良那厮打掉了六万生力军…… 若是南线的战事传到前线,必然能极大鼓舞联军的士气,同时打击齐军的士气! “来人呐,传我令下——” …… 原本安静的济水西侧,突然欢声雷动。 五色旗帜连番挥舞,热闹非凡。 济水东岸的齐军大营被惊动了,校尉们紧张地凑到了营墙前,遥遥盯着河对岸的联军大营,普通士卒们更是竖起了耳朵。 “他们在喊什么?”有的齐军校尉一脸迷茫…… 再细细聆听,齐军将士们的脸色不由自主纷纷难看起来……一股别样的气氛在营中散播开来。 齐军中军大帐,齐国上将军触子也被声音惊动,正要令人前去探听,便有部将赶来:“上将军……对岸的联军在大声呼喊,说是……说是楚国攻占了莒城,马上就要打到临淄了!” 触子一怔。 楚国?楚国不是没有参与联军吗?难道是偷袭?这帮南蛮! 这么大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 不可能! 但是,触子立刻便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齐王为了稳定前线军心,所以封锁了消息。 触子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 若此事为真,那齐国可就危险了! 自己这坚如磐石的济西防线,以后就不一定稳当了……就算自己仍然下令继续稳住阵脚,但士卒们也必然军心动荡。 六十万大军的军心动荡,那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触子:“立刻派人,前往临淄求证!” “同时告诫全军——此乃敌人欲要乱我军心之计,切不可上当!” “妄议流言者,皆以军法严惩不贷!” …… 此时此刻,孟尝君田文临危受命,正在星夜赶往【穆陵关】。 穆陵关,地处【莒城】以北,【即墨】以西,此关再往北两三百里,便是齐国王都临淄……这里算是齐国王都的南大门,也是楚军兵锋前的最后一道要塞。 一旦楚军越过此关,那么直至临淄,尽是坦途平原。 此时的穆陵关,有天下第一雄关之名。 此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往前数千年、往后数两千年,但凡兵家中原鏖兵,此地皆是必争之地。 可以说,谁占领了此关,便半只脚占领了今山东半岛。 如此兵家必争之地,自然在华夏三千年的战争史上留下了厚重一笔——刀枪剑戟,硝烟弥漫,后世从关前各乡镇出土了大量的剑戟戈矛、战马遗骸,仿佛向世人诉说着此地古老的铁血风云。 田文立于战车之上,脸色坚毅如铁。 在他身后,是齐国临时募集的三万军队——其中整整一万人,乃是王都临淄的城卫军和宫廷禁军。 为了不惊扰济西之战,齐王田辟疆可谓是拼了老命了。 连宫廷禁军,都完全交给了田文! 如此胆识气魄,断非寻常庸主所能具有。 “主君,前面就是穆陵关了!”有亲兵来报。 田文手搭凉棚,远远遥望——只见山势雄奇,风景秀美。山脉顶部,有一条一望无际如巨龙一般的长城,穆棱关赫然就在前方。 遥遥看去,城墙上仍然是齐军的紫色旗帜。 田文略微放下了心——看来,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传令——”田文大手一挥。 “全军进驻穆陵关,削制箭矢,砍伐擂木,预备滚石!” “本君倒要看看,那个熊午良还有甚么手段!” 有部将试探性地问道:“君侯,我军来得快,莒城未必有失……难道不去……” 田文断然摇了摇头:“只要熊良不是蠢货,必然会在打赢了齐南之战后,以最快的速度夺下莒城!” “再往莒城派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我大齐富庶,用不了多久,大王便会送来源源不断的兵员……届时兵多将广,再收复齐南失地,也为时不晚!” “目前我军的唯一任务,就是守住穆陵关,稳住阵线!” …… 198 进驻莒城 穆陵关上,齐军士卒在确认了孟尝君的身份之后,便打开关门,放孟尝君入城。 田文也不废话,立刻清点了库房,重新整编了军队。 登上城墙,放眼望去—— 只见山势崎岖,穆陵关如同一道天堑一般,卡于群山之间,两侧绵延上百里,乃是齐国依山而建的长城防线。 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田文略微放下了心——自己麾下有数万大军,又有如此险关,谅那些楚军也打不进来。 所谓‘穆陵’之名的由来,还有一段传说——西周第五代国君周穆王姬满,巡游天下之时来到此地,见山势雄奇、云遮雾绕,不由得心情大为舒畅,便于此地筑造行宫,驻足于此。 历时日久,直至穆王的爱妃盛姬患病而逝,穆王伤悲,将爱妃葬于此山之上,故名穆陵也。 此刻的田文眼见山景雄浑壮丽,也不由得叹一声传言不虚。 “主君,这是山势舆图。”一旁的家老很有眼色,将厚重的羊皮古卷递上。 田文接过古卷,展开细细端详,陷入沉思。 眼前局势已经明朗——熊午良麾下只有一万楚军。 似乎威胁不到穆陵关。 穆陵关在齐军手里,则楚军便无法攻击到即墨郡,更难以对临淄造成有效的威胁。 只要自己守着穆陵关直到济西那边的联军耗尽军粮撤退,济西触子的六十万大军回援,那么此时丢掉的土地都能收复回来。 但是……楚军目前虽只有一万人,但随时有可能增兵! 楚王芈槐那个憨批,在列国之间都很有名—— 那货就是个出名的出尔反尔的南蛮君主。 别看他之前畏惧齐国的赫赫威势,想要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所以没有出动大军——只是给了熊午良一个‘便宜行事’的说法。 但眼下……曲阳侯芈良已经取得了颇大的成果! 整个齐南已沦陷于楚人之手,若再攻破穆陵关……甚至有机会灭了齐国! 楚王芈槐有没有可能怦然心动,一改往日命令?突然征调数以十万计的楚军来援助熊午良? 完全有可能! 所以,危机并没有解除! 穆陵关虽然险要,但是田文却没有信心能在几十万楚军的围攻中守住此关。 顰眉良久,田文长舒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备车!”田文冲着家老吩咐道。 家老摸不着头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备车?主君要去哪儿?” 田文语出惊人:“我要去莒城!见一见熊午良!” …… 熊午良立于战车之上,凝视眼前规模宏大的城池。 按周礼——诸侯国的城池是有规制的,并不是想造多大就能造多大。 但是自平王东迁之后,周王室的权威日渐式微,曾经的那些天子定下的规矩也都名存实亡。 眼前的【莒城】,甚至并不是齐国王都,但从规模上看,却不小于天子王都洛阳! 恢弘的城墙,绵延数里。 城墙高大,皆为砖石所砌。 只能说齐国人是真滴富! 此刻,这座宏大的城池已经为芍虎的三千先锋军所夺——黄底红字的楚国旗帜,正在城墙上飘扬。 芍虎亲自出城,冲着熊午良一躬身:“主君,末将幸不辱命!已经夺下此城!” 熊午良点点头,以示嘉奖,然后大手一挥:“进城!” 齐军败得突然、楚军来得突然——城中的齐国平民在反应过来之前,芍虎已经疾速飙至,飞夺了守备兵力严重不足的城池。 这些平民都来不及逃跑。 此时他们躲在家里,用重物掩住门窗,揣揣不安地从门窗缝隙中探出一只只惶恐的眼睛。 街道上,黄色衣甲的楚军将士按着剑趾高气昂,一副征服者气派。 齐楚交恶新仇旧恨,能追溯几百年——莒城,这座齐国南部的重镇大城,第一次被楚人攻克! 楚军的士气之高昂、神态之傲然可想而知(诸位可以脑补一下希皮笑脸小胡子在巴黎铁塔的世界名画)。 “躲起来。” “嘘,不要出声……”齐国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子们满脸惶恐,手里抓着棍棒躲在门后。 年轻的少妇、女子都在轻轻抽泣…… 孩童们瞪着无知又惊恐的眼睛,打量着乱象。 楚国人是什么?那都是恶魔啊! 那是一个曾经自诩为‘南蛮’,且不以为耻的国家! 更别说去岁齐军踏入楚国境内,是怎样一副烧杀抢掠……可想而知,楚国人凭什么会仁慈?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天呐! 莒城人也知道楚国人跟着五国联军一齐进兵的消息……但他们从来没放在心里——听说楚国人的兵力很少,连【武阳】都打不下来,更别说莒城了。 他们曾经做梦也没有想到,莒城竟然会被敌军所破! “快看那个人,一定就是楚国的那个人!” “曲阳侯!?” “杀人如麻的那个人!”齐国人躲在门窗后面,惊恐地窃窃私语。 在齐国,‘楚曲阳侯’的名字,简直是恶魔的名字! 穿插符离塞,围歼姜羽齐军三万;水淹高平,消灭田轸齐军十二万……眼下又举兵攻齐,横扫齐南无敌手,直取莒城…… 很多齐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提起曲阳侯,就用‘那个人’来代称。 在后世如果翻译成英硌里屎,就是‘you k ow how’(老伏地魔了)。 …… 此时的熊午良端坐在青铜轺车之上,硕大的‘曲阳侯良’旗帜下,是八百盔明甲亮的亲兵营。 “竟然如此年轻?”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分明还是个少年人!”齐国人震撼不已。 熊午良向四周望去,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商贾之风兴盛的齐国,果然富得流油。 地面上,全是碎石铺成的坚实道路;区区一个莒城,客栈、酒肆等场所的牌坊竟不逊于楚国郢都;再看主路两侧的民居门口、屋檐处,竟不乏有通体铜铸的神兽雕塑、铜铁风铃。 握草! 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召滑也目瞪口呆:“这这这……” 包括熊午良和召滑在内、在所有楚军的心中,几乎同时浮现出一句共同的话—— 发财了! 熊午良看向那些民居,敏锐地发现了那些躲躲闪闪的眼睛。 他目光所至,那些眼睛便立刻消失,仿佛不敢与他对视。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思忖片刻。 他虽然不是圣母,但如果杀人没有半点儿好处的话,他也不是那种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沉思片刻之后,熊午良挥挥手,果断地下令道—— …… 199 喜闻乐见的搜刮时间 “传本侯之命——” “三军入驻莒城。亲兵营封存府库、商坊;新军就地休整,搜刮财物粮饷。”熊午良如是吩咐一声。 周围的楚军将领们纷纷精神一振,抱拳拱手:“谨遵主君之命!” 熊午良皱着眉毛加了一句:“记住,给你们的命令是搜刮财物细软,而不是屠城!” “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得在城中妄行杀戮奸淫之事!” “当然……若是遇到了反抗,也不用手下留情。”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将命令传达下去了。 楚军训练有素,迅速接管了全城的防务,然后便按照熊午良的命令,开始搜刮城中的财富。 这搜刮财物,当然也有技巧性——那帮泥腿子当然没什么好抢的。就算是一向号称富有的齐国人,在那些普通的百姓家里,也只有些粮食和少量的铁钱罢了。 要抢的是那些富户!豪族!官吏! 当然,曲阳新军师承曲阳军、芍湖军……对这样的工作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也无需怎么抢,只要公布一条命令——命令那些城中的豪族大族自发捐助钱粮,但是越晚交钱的人需要交的钱就越多! 于是这些豪族们争先恐后地交钱。 甚至忘了反抗…… 齐国人很配合,楚国人便没什么杀戮的借口——主君有令,不得妄行杀戮,芍虎训练出来的新军的军法军纪还是一向很严格的。 大量搜刮而来的物资在城主府堆积如山。 八千新军几乎强征了城中的所有带轱辘的东西,日夜不停地将这些东西送回武阳,再借道宋国运回封地。 …… “主君!发财了!”召滑的眼睛都绿了。 这齐国,太富庶了! 抢劫不抢齐国人,抢遍天下也枉然! 熊午良接过召滑手里递过来的账簿,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便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召滑补充道:“主君,这些只是莒城府库里存放的东西……若再算上新军从民间搜刮的物资,恐怕还要多上许多!” 熊午良仔细看着账簿—— 亲兵营封存的库房之中,存放的现金便有近万金! 我日! 要是某些经济困难的小国,国库里都没有这么多钱! 崭新崭新的战车,两百辆! 足够武装三万人的剑戟、盾牌、军鼓营帐…… 粮食更是堆满了整整十一个巨大的粮仓! 握草!发财了!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心中充满了暴富的喜悦……有这些钱粮,无异于灭了一个小国……齐国真的太有钱了! 单是这些库房和商坊里清点出来的东西,总计价值已经超过了五万金……若再算上民间搜刮出来的东西,这次打劫莒城,至少也能抢来七八万金! 都便宜了熊午良了! 正所谓—— 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呕吼! 自打熊午良穿越来这个时代,数年的苦(坑)心(蒙)经(拐)营(骗),总计也没挣来这么多钱! 这一战,打得太值了! “将所有东西,尽数运回封地!” “再从封地,调来三千独轮车!”熊午良大手一挥。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李自成那个二百五进京之后为什么会有种种转变和表现。 咱这帮土包子,啥时候见过这等丰腴财富啊! …… 楚国,郢都。 曲阳侯齐南大捷,歼灭齐军六万! 这个火爆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楚怀王亲自当众宣读了熊午良的军报,然后对着群臣说道:“诸卿,当初尔等都劝寡人,不要攻齐……如今寡人的好大侄再创大捷,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群臣面面相觑,讷讷无言。 这曲阳侯熊良,真让人震惊! 居然又取得了如此大胜! 既然能位于朝堂之上,那么大家都不是庸人——群臣心里都清楚,齐国的主力被联军牵制在济西,此番齐南大捷之后,齐国已经无力守住南部的大片疆土。 熊午良这次,要立大功了。 昭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满脸喜色:“恭贺大王!恭贺大楚!” “曲阳侯,真乃国之良将也!” 群臣脸色难看,但此时也不得不纷纷起身祝贺……齐国已经是楚国的死敌了,能取得如此战果,不得不庆贺。 只是该死的熊午良……此人愈发势大,以后又要如何剪除? 楚怀王拍着肚皮,笑意盈盈。 这个熊午良,总能给我惊喜! …… 昭雎回到自己府中,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他拄着拐杖直奔书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两个时辰,连晚饭都没吃。 书房门被推开,昭鼠着急地凑上前来,满脸焦躁:“爹,你听说了吗?” “该死的芈良又打胜仗了!” 昭雎并不答话,沉吟良久之后,摆了摆手—— “根据可靠消息,熊午良麾下有一万私兵,俱是悍卒。” “如此势力,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大王愚钝,竟然不以为意……但太子芈横是个正常人。别看他俩关系一度很好,但只要老夫略施手段,定能分化离间太子与芈良。” 昭鼠大喜,满脸期盼。 昭雎又阴狠地一笑:“可这方法见效还是太慢……我有一计,可令那熊午良死于非命!” “原本不欲施行此策,但熊午良竟然在战场上取胜,老夫也不得不为之了!” 昭雎取来纸币,斟酌片刻之后,开始埋头书写,时不时还要更改几笔,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撂下手中的笔,疲惫地长舒一口气。 昭鼠满脸期盼,在一旁伺候笔墨。他越看越惊心,最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如此毒计……” 昭雎冷冷地扫了昭鼠一眼:“鼠儿,此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记住,切不可走漏了风声。” 昭鼠满脸喜色,脸上是即将复仇的快意:“父亲放心便是……这一次,熊午良必将死于齐国!” 昭雎吹熄了烛火,微微一笑:“熊午良一向自恃武力和大王的恩宠,不把我昭氏放在眼里……今天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鼠儿你要记住——实力不能决定一切,权谋和计策才是最重要的……今后在楚国,但凡有忤逆我昭氏一族的,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昭鼠表示受教,然后领了墨迹未干的书信,将书信慎重地装入一个木匣之中,贴身放好,又点了十几个昭氏部曲,皆摘下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趁着夜色离开郢都。 径直奔北而去…… …… 200 背刺! 熊午良麾下楚军在夺下莒城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挺进。 齐国南部大片地区都被楚军相继夺下,府库中缴获的各类物资堆积如山,楚军忙于将这些物资运回封地,无力继续北上。 况且熊午良也在等待后方的辎重。 虽然粮草等物资完全可以取之于敌,但是箭矢这样的军械消耗品还是要慢慢等待封地那边运过来。 此时的齐国,已经岌岌可危——放眼穆陵关以南的疆土和城池,已经全被楚军攻克,共拓地大约七百里,乃是不折不扣的大胜。 五月末,这些齐国南境的城池皆被楚军以惊人的效率搬空。熊午良麾下大军利用这段短暂的休整时间进行了补充和整备,新军的兵力重新补满到了一万人。 现在只等宋国那边能将箭矢运送过来,就可以继续北进,尝试攻打穆陵关。 只要再打下穆陵关,那么整个即墨郡(山东半岛)都将化为楚国所有,就连齐国的王都临淄,也将面临楚军的兵锋。 届时楚国将是这场‘联军伐齐’之战最大的赢家。 …… 宋国,商丘。 宋王偃最近的脾气一直有些焦躁,为此打杀了许多让他看不顺眼的内侍宫女甚至是大臣。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是感觉莫名的心慌。 这一天他又严厉惩处了两个走路速度太快的内侍,然后气喘吁吁地独自坐在王座之上,陷入了沉思。 “大王……有商贾求见。”一个内侍来到大殿门口,胆战心惊地低声说道。 宋王偃睁开眼睛,狠狠地怒道:“声音那么小,没吃饭吗?”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挺直胸膛,高声道:“有外国商贾求见大王!” 宋王偃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很有精神!” 商贾?商贾见我作甚? 我堂堂中原霸主,去见小小的商贾,岂不是有损于王威? 不过宋王偃本来就无聊,此时也想解解闷儿,便挥了挥手:“带进来。” 昭鼠怀揣着信件,大踏步走进殿中,冲着宋王深深一躬:“无名楚人,拜见大王。” 宋王偃抬眼望去,只见来人不卑不亢,心中瞬间有些不喜:“你一介商贾,要见寡人作甚?” “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耽误了寡人的时间……” “大鼎伺候!” 昭鼠微微一笑,脸上并无惧色,语出惊人:“在下此行,是为助大王霸业也!” 宋王偃先是一怔,然后一惊,随后脸上隐约浮现出嘲讽:“一介商贾,也敢出此狂言?” “寡人的霸业……寡人的霸业……来人,将这个大言不惭的楚人拉下去!大鼎烹杀!”宋王偃狞恶一笑,如是吩咐道。 殿外的禁军武士们一拥而入,便要将昭鼠拿下。 所谓烹杀,即通俗所言的‘下油锅’。 此乃宋王偃钟爱的酷刑,他乐于听到受刑者在掺油的沸水中翻滚惨嚎,再到毫无声息……自打他造反驱逐了亲哥登上王位之后,烹杀的人少说也有数百个。 其实大鼎早就烧沸了。 最近宋王偃心情不顺,几乎每天都要烹杀几个倒霉蛋,这帮禁卫索性也懒得折腾,直接在殿外支起一座大鼎,时不时添些柴火,保持着鼎中滚油的持续沸腾。 昭鼠吓得一激灵,赶忙高声呼喊一句:“且慢!” 然后他心有余悸地取出怀中信件,递给一旁的内侍:“回禀大王,在下奉家父之命,传此信于大王。” 宋王偃傲慢地接过内侍递上来的信件,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件…… 只两眼,便瞳孔紧缩! 再翻到信的末尾,却没有落款。 “汝究竟是何人?”宋王偃紧紧盯着昭鼠。 昭鼠长舒一口气,恭谨地道:“回禀大王——家父有言在先,不许在下透露姓名。” 宋王偃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狂笑起来—— “你们楚人!内斗竟然如此激烈!真是可笑!” 昭鼠看着这个明显有些神经质的宋王,有些畏惧,但仍然挺起胸,趁热打铁地劝说道—— “大王,楚国的曲阳侯已经夺下整个齐南!” “齐国定然为之大乱……若他再攻下穆陵关,届时齐国不得不调动济水大军。” “联军再趁虚而入,大胜的几率足有七成!” “齐国亡矣!” “届时宋国的命运,又当如何?” …… 宋王偃斜着眼看着昭鼠,久久无语。 齐国一旦覆灭,齐南之地便永久地归了楚国所有。 宋国从此不再夹在齐楚两国之间——南北两侧从此都将是楚国的国土。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首先,宋王偃从此只能老老实实地蛰伏,安心当强大楚国的附庸国……甚么霸业宏图,想都别想了。 更可怕的是……宋国到时候还将面临亡国的风险! 因为宋国的存在,将‘齐南七百里沃土’隔绝成了楚国的飞地。 试问,到时候楚国会怎么看待宋国? 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楚国人心智正常,必然会一心攻灭宋国,夺取宋国的土地。 届时楚国会将本土、宋国故土、齐南连成一片!这得是多大的诱惑?楚国人不可能忍得住! 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宋王偃也清楚,单凭宋国,或许可以挫败楚国的一两次进攻,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久地挡住楚国。 只能说……宋国之所以存活到现在,全靠齐楚两国的相互制衡,任何一方被对方打倒,宋国就会被另一方吞并。 宋国老祖宗们的墙头草策略,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么以当今局势,要如何扭转乾坤? 第一条路:转头帮助齐国,助齐国消灭熊午良、再打败济西联军、稳住局势。从而让齐国收复齐南,重新形成齐楚制衡的局面。 第二条路:如果齐国真的覆亡,那也要消灭熊午良,转而让燕国控制齐南之地——这样虽然齐国没了,但是将会形成燕楚两国夹着宋国的局势,从而形成新的制衡。 总而言之一句话—— 无论如何,熊午良都必须被消灭掉!任谁都可以控制齐国南部的七百里土地,但唯独绝对不能归楚国所有! 宋王偃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对这个神秘来历的楚国人说不的权力! …… 201 莒城惊变!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天为什么会如此暴躁。 原来是潜意识里的不安。 此时此刻,消灭熊午良麾下的楚军,已经刻不容缓。 但是……宋王偃心中仍然有一丝忌惮——之前校武的时候,楚军展露出来的战力着实强悍。 再加上他们齐南大捷中取得的赫赫战绩,更说明曲阳侯麾下的这支楚军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昭鼠似乎看出了宋王偃的忌惮,不由得插了一句话:“大王,您不必畏惧熊午良。” “想要消灭他的一万人,只需关上符离塞的大门,便可断绝芈良的后勤补给。” 宋王偃眼前一亮! 此言甚是。 再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足够的后勤补给,那也是可以轻松击败的鱼腩。 但宋王偃仍嫌不够,思忖良久之后,大手一挥:“来人,请殷梁开过来!寡人有要事吩咐他!” 然后,宋王偃又看向昭鼠,咧嘴一笑:“寡人这次便听你所言……但在战事结束之前,你不能离开商丘!” 昭鼠有些不安,但是宋王偃的态度明显不容置疑……再想想熊午良马上就要断绝补给、死于非命……昭鼠一咬牙,拱手道:“谨遵大王之命。” …… 数日之后,莒城。 熊午良欣赏着当地大族献来的舞姬歌舞,懒散地半躺着,十分惬意。 在他身后,钟华寸步不离,警惕地盯着那些舞姬,似乎在随时提防她们从长袖中甩出一把利刃来…… 看着舞姬们紧实有力地扭动着腰身,熊午良大呼过瘾。 恰在此时,门口处有亲兵前来禀报:“主君,宋国将军殷梁开来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殷梁开,他并不陌生——这是统领那支宋王偃亲手训练出来的禁卫的将军。 “看来是送箭矢来了。”钟华低声笑着如是分析道:“有了箭矢的补充,我军终于可以北进穆陵关!” 熊午良挥挥手,遣散了那些舞姬。舞姬们盈盈躬身,莺莺燕燕地退出了房间。 有了补充的箭矢,熊午良便可以尝试继续北进了! 若能夺下穆陵关,那么他甚至有希望能夺下临淄! 到时候,乐毅就要傻眼咯。 熊午良吩咐一声:“放他进来。” 在两个亲兵的带领下,宋将殷梁开进入屋内,先是目光扫了一圈,看见钟华就站在熊午良身后,殷梁开不由得隐隐皱了一下眉毛。 “宋将殷梁开,拜见曲阳侯。”殷梁开冲着熊午良一躬身。 熊午良嗬嗬一笑,正要说两句话,钟华却勃然变色,猛地踏前一步,挡在熊午良身前! 几乎就在同时,数十支箭矢穿过门窗,冲着熊午良暴射而去! 钟华神奇的第六感,再次救了熊午良一命。 只见钟华来不及拔剑,抡着带鞘的剑如同抡一根铁棍一般,将绝大多数箭矢格挡下来,但因为猝不及防,仍然被一支箭射中左臂,让他痛得闷哼一声。 还不等熊午良反应过来,殷梁开已经两剑剁翻了身旁那两个毫无防备的亲兵,举着剑冲着熊午良和钟华猛扑过来! 就在门外,二十余个扮成民夫押运箭矢的宋军禁卫,悍然拔剑,将身边那些猝不及防的亲兵营军士砍翻在地,射出了刚才那轮惊险的箭矢。 此时,他们尽数蜂拥而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扑向熊午良! 钟华大吼一声:“保护主君!” 门外的楚军亲兵被惊动,纷纷赶来,试图冲入屋内救出熊午良……但是却一时间被宋兵迟滞,拖延了时间。 殷梁开看着被钟华挡在身后的熊午良,不由得暗暗愤恨——方才的一轮箭矢,就是最有效的杀招,却被这芈良侥幸躲过。 没错——殷梁开正是受宋王偃所命,刺杀熊午良! 宋王偃认为楚军战力强悍,单是断了补给,还不放心。 于是便派出殷梁开假借运送辎重为名,尝试给熊午良来一记精准斩首。 殷梁开自认宋王偃对他有知遇之恩,咬咬牙接受了这个必死的任务……此行十死无生,因为即便他成功杀了熊午良,也会被愤怒的上万楚军团团包围、碎尸万断。 殷梁开身为宋王偃的禁卫将军,武艺当然也不俗,眼见箭矢没能取得成效,当机立断,冲着熊午良猛扑过来! 在他身后,众多宋军禁卫也一同扑杀而上。 钟华怒目圆睁,手中短剑瞬间拔出,再顺手将剑鞘掷出,延缓了一下殷梁开的速度……‘铛’一声脆响,火星四射。 殷梁开手中那柄铁剑,竟然脆生生断成两截! 钟华手中的那柄剑看上去不起眼,却是八百亲兵营统一装备的千锻铁所制,在这个时代,堪比神兵利器。 钟华强忍着左臂的箭伤疼痛,右手抡起剑,猛然挥下,硬生生砍翻了两个跟在殷梁开身后的宋军禁卫士卒。 宋卒倒地,惨嚎不止。 殷梁开一咬牙,又摸出了怀里的匕首,也不管不顾钟华刺来的剑尖儿,径直将匕首刺向熊午良! 和这个钟华厮杀,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把他杀了又如何?自己也肯定冲不出楚军把守的莒城。 只要杀了熊午良,就算完成任务! 自己就算死在这里,家人也一定能得到宋王的重赏! 熊午良手无缚鸡之力,定然躲不过这一记匕首……千钧一发之际,钟华竟然手一松,松开了手里那柄千锻剑……用身体挡在熊午良身前,双手猛然握住了殷梁开的匕首! 血光四溅! 殷梁开大急,奋力一挥! 钟华闷哼一声,右手四根手指齐刷刷被匕首割断……却无暇顾及,抱着殷梁开纵身一跃,飞出了数丈远。 这短暂的延误,已经足够了! 小黑满脸血污,带着众亲兵冲入屋内,眼见恩师惨状,眼睛瞬间就红了——也不多废话,举起手中铁质连弩,便是一通暴射! 笃! 笃! 其余众亲兵也齐刷刷放箭,屋内的所有宋军禁卫皆死于非命。 “保护主君!”钟华与殷梁开纠缠在地上,也不忘冲着小黑吼了一声。 被钟华扑倒在地的殷梁开眼见大势已去,不由得绝望地怒吼一声,冲着熊午良掷去那支匕首……被小黑一剑挑飞。 蹭一声,那支匕首扎在了房梁上,尾部还在危险地微微颤抖。 “拿下!”小黑怒吼一声,众亲兵齐齐扑上,拉开浑身是血的钟华,将殷梁开牢牢按在地上! …… 202 曲阳侯的暴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钟华忍痛起身,看着自己被齐根切断的右手四根手指……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光秃秃的巴掌,不由得脸色惨白。 作为一名武人,此时钟华无异于废人。 芍虎、召滑等人也闻声而至,见了屋内的惨状,一个个都吓白了脸,再看向熊午良,见后者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熊午良也顾不得被五花大绑的殷梁开,而是高声呼道:“医官!医官!” 医者大步匆匆赶进来,为钟华迅速做了止血和包扎,钟华脸色惨白满脸绝望,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任凭那医官摆弄。 芍虎见了,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嘴角。 同为武人,芍虎此刻最能理解钟华的感受。 虽然平日里争强好胜,一直想和钟华在各个领域一较高下……但眼下钟华这个‘劲敌’被宋人所废,最痛心最不忍的人,莫过于芍虎了。 片刻之后,医官冲着熊午良一拱手,恭敬道:“君侯,钟将军并无大碍。” 熊午良长舒一口气,猛然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殷梁开。 屋内的所有人,此时都感受到了一股狞恶的戾气从熊午良身上冲天而起! 这戾气之凶暴,就连召滑,都为之胆寒。 钟华在熊午良心里是什么地位,所有人都清楚——那是熊午良亲自任命的亲卫营主将,能托付性命的心腹部曲。 而钟华这次也确实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熊午良的性命。 这位老将在二十年前,便是老君侯熊威的亲兵统领……跟着老君侯厮杀一生,又是熊午良继承封地时的最初班底,一点点辅佐着熊午良,将一无所有的封地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如今钟华年过四旬,在人均寿命不算长的战国之世,已经算得上半个老年人了。 所有人都清楚——熊午良任他为亲兵营主将,就是为了让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心腹老臣逐渐远离领兵作战奔波之苦,渐渐颐养天年。 如今却…… 此时见了老钟华之惨状,谁能不为之戚戚? …… 熊午良冷森森地盯着殷梁开,声音里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子偃派你来的?” 殷梁开自知必死,反而硬气了起来,咬着牙扭着头不吭声。 熊午良冷冷一笑,感觉一腔血液顶得太阳穴一直突突跳动—— “不说是吧。” “来人!” 数个亲兵早已激愤,听得熊午良召唤,立刻上前拱手:“在!” “凌迟,用钝刀。”熊午良冷冷一甩手,示意将殷梁开拖下去。 殷梁开明显慌了,立刻开始挣扎:“芈良!大丈夫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折辱于我……” 众亲兵也不管他挣扎,满腔怒火地将他架出去,帐外立刻传来了连绵不绝的惨嚎声……过了半个时辰,那惨叫声才越来越小,逐渐变得沙哑,最后悄无声息…… 熊午良默不作声,再看着低垂着脑袋、了无生欲的钟华,脸色铁青。 屋内众人看着熊午良,谁也不敢吱声。 谁都知道,熊午良仍然处于暴怒之中——这口气咽不下去! 殷梁开乃是宋王偃的禁卫将军,这次刺杀若说背后没有宋王偃的指使,熊午良绝对不信! 熊午良大脑飞速地转动……宋王偃为什么这么做?此时后路已经被断……又当何去何从? 召滑沉思良久后,面露恍然之色,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安静:“主君……宋国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 “我军连战连捷,控制了齐南地区,那么宋国这个曾经的‘齐楚缓冲区’,如今便成了阻碍楚国疆土相连的障碍。” “宋国此时反水,目的就是要吞掉我们这支孤军深入的楚军!阻止齐南之地落在我大楚手里!”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宋国这么做,就不怕我大伯(楚怀王)发怒,举兵灭宋吗?” 召滑沉声解释道:“只要确保齐南不是楚国所有……无论是燕国还是齐国,宋国都将有一条大腿可以抱!” 熊午良点了点头。 豁然开朗。 这宋王偃,不愧是你——这一手反复横跳的功夫,让自认为已经足够不讲武德的熊午良还要甘拜下风。 召滑眉毛紧皱,又低声提醒道:“主君,臣说一句不谦虚的话——我召某也算有几分智谋,但也是刚刚才想通这一茬……宋王偃背后,定有老谋深算之人为其出谋划策!” 熊午良招手:“舆图!” 众亲兵取来地图,在长案上展开,召滑芍虎等人都围了过来,只有钟华脸色惨白丢了魂儿一般,仍然坐在原地。 熊午良扫了一眼钟华,思忖片刻之后,低声呼唤道:“钟伯……钟将军!” “芈良得以生还,皆赖钟伯之功!” “请钟将军好好养伤……本侯的亲兵营,还需你来统领!” 钟华默默摇头,片刻后才声音沙哑地低声道:“老臣已是废人,再无力拱卫小主君……” 熊午良猛地一拍面前长案,提高了嗓音:“胡言乱语!” “自古亲卫所属,皆要极尽忠心之人……我封地有二十万人之众,但说起这亲卫营主将,除了你还能有何人?” “断了手又如何?便是断了臂膀也不要紧!有八百亲卫在,你钟将军只要坐镇指挥即可,又无需你次次上阵拼杀!” 满屋寂静。 召滑轻咳一声,也安慰地低声笑道:“钟将军,老君侯若在天有灵,此刻不知有多感谢你呢!” 召滑这一句提到了老熊威,钟华的眼中终于泛出一丝神采。 秦楚丹阳大战,熊威力战身死,钟华这个亲兵主将却活到了现在……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枷锁。 如今舍命救下熊午良,虽然被废了右手,但心中却仿佛终于弃下了这道枷锁一般。 老泪纵横。 见钟华态度似有松动,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便出言吩咐道:“来人,扶着本侯的亲卫将军去歇息!” 众亲兵扶起钟华,将后者搀走。 …… 再将目光投向地图,众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情况不容乐观! 军中粮食尚有,但并不长久……先前缴获了巨量的粮食,但都送回了封地。 此时此刻,何去何从? 熊午良脸色阴沉,片刻之后,大手一挥,当机立断—— “往东……” 203 孟尝君大喜,定下新战术! 虽然三军战力未损,但是粮草却得不到保证——就食于齐国?可是齐国南部诸城的粮库已经统统被熊午良搬空了。 一万楚军,已成孤军之势。 想再获得粮食,只能往北继续打,打穆陵关! 但是,这样风险极大。 穆陵关好歹是一座雄关,又是拱卫齐国王都的咽喉要地,齐王田辟疆必然会殊死保卫。 楚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粮食又有限……若真是久攻不下,就会被齐国吃掉这股孤军。 若原路杀回去,打穿宋国……说实话,熊午良情感上很倾向于这条路,但是同样风险极高! 宋国既然敢于刺杀自己,必然也做好了刺杀失败鱼死网破的准备,八万宋军此时定然已经严阵以待,等着熊午良一头撞上去。 同样——若不能迅速打通补给,那么楚军仍然会被宋国联手齐国吃掉。 原地驻扎,等着济西大战打完,乐毅来解围……也不是办法——济西大战不一定要拖多久,万一旷日持久,那么熊午良麾下的楚军便只能吃人了。 似乎已是绝境。 但仍然有一条生路! 平阿水师!这条早早准备的生路,完全能派上用场!楚军可以往东打过去,来到海边,让平阿水师接三军回家! 熊午良看向宋国的方向,狠厉地眯起了眼睛。 拥有图王图霸的野心很正常,这是大争之世。 出尔反尔也很正常,这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一切的一切,都很正常,可以理解。 但是,你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本侯的愤怒! …… 田文打着使节旗帜,坐在一乘小车上,径直奔向莒城。 他本来早就想来莒城和熊午良展开谈判,却被穆陵关的各项紧急军务拖住了脚步,足足过了旬日,眼下才得以动身前往莒城。 至于怎么谈判……田文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老熊啊,你看咱这齐国,马上要被灭了……到时候你想想世界格局怎么样啊?那放眼天下,秦国独一档了呀! 铁子,你好好想想,何必要给西戎蛮子打工? 反正咱齐国已经元气大伤,你又夺了许多好处……不如见好就收吧。 到时候咱联手,一起干秦国,帮你们楚国夺回丹阳之地,洗雪耻辱,岂不美哉? …… 田文一路上反复揣摩着说辞,打算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向熊午良晓明利害,劝熊午良收兵。 “主君!家主!”正当田文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远远的呼喊声突然响起。 只见一名骑手骑着一匹快马,拼命地鞭打胯下的战马,冲了过来! 骑手滚鞍下马,正是孟尝君的家老:“家主,大事有变!” “宋国反水,背信弃义,断了曲阳侯的退路!” “攻守之势逆也!” 孟尝君田文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什么! “天不亡我大齐也!”田文仰头拜天,脸露狂喜之色。 人生中第一次,他感觉宋国是那么招人喜欢…… “家主,还去莒城吗?”车夫回头问道。 “去什么莒城去莒城!不去了!”田文一下子就硬气起来了,大手一挥:“回穆陵关!” “我要在穆陵关等着熊午良认罪投降!” 宋国的背刺一刀,瞬间改变了齐南的战局,甚至改变了整个联军伐齐之战的战局。 熊午良麾下楚军从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瞬间变成了补给断绝的劣势。 齐国则捡了大便宜了。 田文回到穆陵关,清点麾下军卒,发现各地汇聚而来的戍卒统计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四万人。 有部将上前谏言:“君侯明鉴——” “楚军后路被断,此刻定然士气低迷。” “反观我军,兵多将广,已经扭转了颓势……不如立刻进军,收复莒城,消灭楚军!” 众将皆亢奋起来,一齐请战。 “请君侯下令出击!” “末将愿为孟尝君先锋!” “歼灭楚人,收复齐南,洗雪国耻!” …… 田文笑吟吟并不言语,直到众将安静下来后,才大手一挥:“诸位……” “传我将令——按兵不动!” 众将哗然。 田文轻咳一声,解释道:“据我所知,这支楚军战力颇为强悍——正所谓困兽犹斗……楚军刚刚断绝了补给,若我军还要苦苦相逼,彼等必然拼死血战。” “没必要!” “此时,拖上一拖,才最为有利!” “等到楚军粮绝,必然会孤注一掷主动来进攻我们,到时候我军据城而战,岂不美哉?” 众将思忖起来,皆心悦诚服:“君侯大才,我等不及也。” …… 数日之后传来消息——熊午良麾下楚军离开莒城,却没有众人预料中的北上穆陵关、或者南下打宋国…… 而是出人意料地向东挺进! 楚军兵锋,直指小城【姑幕】! 田文皱起了眉毛,召集齐军众将,一顿讨论之后,也没想明白楚军到底想干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是楚国人认错了地图…… 田文思忖良久,最终道:“不必管他。” “只要不危及穆陵关,齐国南部任由他折腾去!” “传命姑幕守将——如果守不住,没必要死守,但是在离开前要遣散满城百姓,烧掉府库里囤积的粮食!给楚国人留下一座空城!” …… 熊午良麾下楚军兵不血刃夺下了【姑幕】,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 当然,此城早已是一座空城。 孟尝君则命令齐军远远跟在熊午良大军后面,在后面陆续收复齐国南部的诸多城池……包括重镇【莒城】,也被齐军轻松地夺回来。 “追兵有多远?”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至少有一百里!” 熊午良点了点头,看来田文的意思很明确了——尽量不与楚军交战,只想活生生饿死熊午良。 这样也好,正和熊午良的心意! 楚军继续往东,同样兵不血刃地夺下【安陵】,也同样发现这是一座空城。 无所谓了。 楚军已经到了海边位置,只等平阿水师的船队来接他们回家了。 这一场原本可能全军覆没的战局,就这样轻易被早早准备好的水师化解…… 整个齐南战场上,似乎形成了微妙的默契——楚军一路往东,路上的守军纷纷避让,而田文麾下的齐军主力则远远缀在后面收复失地…… …… 204 齐国太子田地 孟尝君坐在颠簸的战车上,接过了信使手中的信,只是搭眼一看,便皱起了眉毛。 “太子的信?太子给本君写信做什么?”孟尝君大惑不解。 齐国的太子,名唤田地,在历史上是出名的齐闵王,不折不扣的自大蠢货。 孟尝君和太子田地平日里交往很少,也不知这信是由何而来? 打开信件,扫了两眼。 孟尝君深深拧起了眉头—— 太子田地奉齐王之命,正在即墨督税。 这厮十分关心齐南的战况,听闻宋国背刺一刀,十分欢欣……又听闻孟尝君避而不战,又变得十分焦躁恼怒。 这封信的内容,就是呵斥孟尝君为什么不出击消灭楚军,难道是畏敌如虎? 在田地的嘴里——明明楚军大势已去,结果齐国还连丢了两座城池…… 丢人!丢人呐! 田文读完了信,撇嘴一笑,顺手便将信揉成了一团。 这要是大王写来的信,催促我迅速与楚军决战……那我确实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你就是区区一个太子,凭什么跟我指手画脚? 你踏马催什么催?劳资怎么打仗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滚呐! 人家楚军断了粮无路可逃,正是狂躁的时候……这时候和他们打仗,岂不是送人头? 能轻松饿死对手,为什么非得赔上成千上万齐军士卒的性命? …… 即墨。 齐国太子田地百无聊赖。 他自幼便是齐国王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一贯骄横……在临淄也算得上出名的蛮不讲理。 当然,田地也确实有蛮不讲理的资本。 他确实是自幼聪颖,就连宫中讲学的老师也经常被他辩倒。 再加上田地又是无可争议的嫡长子……确实是唯一合法的顺位继承人。 之前齐王田辟疆见四面受敌,尤其是齐国南部熊午良的咄咄攻势,让他感受到深深的危机……或许这一战,真有可能是齐国的灭国之战了。 田辟疆年岁已高,思虑良久之后,命太子田地前往即墨督税……其实就是将太子送离临淄,让太子能躲得远远的。 真要是联军或者楚军打到了临淄……齐王田辟疆决意死战! 至于太子田地,则可以在遥远的即墨郡重新即位,延续大齐的社稷香火……说不定齐国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 田地也明白父王的意思,于是在即墨整军经武、革除吏弊、整顿齐国鼎鼎有名的莱州水师……随时准备迎接最坏的消息。 此时此刻,却传来了宋国跳反的消息! 宋国跳反,齐南之颓势立解,济西大战又明显是齐国占优……田地聪明绝顶,当然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临淄了。 说实话,一时间竟还有些不舍即墨这块自由的土地。 “这个孟尝君……畏敌如虎!”田地怒气冲冲地一拍面前的长案。 这帮楚国人不往南跑,偏偏往东边逃窜……分明就是慌不择路了。 在他看来——齐军数倍于楚军,结果却放任这支已经断粮、慌不择路的楚军继续在齐南所向披靡攻城略地,简直是耻辱! 有臣子在一旁劝慰道:“太子不必动怒,想必孟尝君有他自己的理解。” 田地长吁一口气,闷闷不乐起来。 片刻之后,田地突然眼前一亮! “来人呐,速去请凌豹将军……” …… 凌豹奉命来到田地面前,冲着田地一拱手:“末将拜见太子。” 田地眼睛亮晶晶地发光,大手一挥:“快坐!” “本太子问你——莱州水师整备得如何了?” 凌豹恭谨地说道:“回禀太子——我军兵甲齐具、战船坚厉,已恢复往日雄风!” 当初齐将田轸借莱州水师之力,绕过琅琊在淮水下游登陆,结果被熊午良那混蛋水淹三军,几乎全军覆没。 莱州水师因为没有大规模参与登陆作战,所以损失不大……但也有部分水师将士受了损伤,士气空前低迷。 如今太子田地在莱州大力经营水师,这支强悍的舰队再次拥有了强横的战力。 田地嗬嗬一笑,看着凌豹:“汝惧死否?” 凌豹脸涨得通红,似乎感觉受了侮辱:“末将愿为大齐洒血疆场!岂惧死亡邪?太子莫要再说此话!” 田地大笑,一拍巴掌:“好!” “现有可靠消息——肆虐我大齐南境的楚军已经被逼到了【安陵】……你可知安陵是什么地方?” 凌豹:“当然知道——是我大齐一座临海小城!” 田地冷哼一声:“孟尝君田文畏敌如虎,迟迟不敢发动攻势……本太子有意亲率莱州水师,乘船南下助阵!督促孟尝君尽快发动总攻!若他仍然踟蹰不前,便由莱州水师大破楚军!” “提醒你——这支楚军的将领,乃是楚国的曲阳侯芈良!” “你可愿随本太子出征,洗雪昔日大败之耻辱?” …… 凌豹面色挣扎。 打心眼里说——任谁都看得出这支楚军已经是瓮中之鳖了,现在南下助战,无异于白捡功劳。 更何况自己的莱州水师与熊午良那厮还有旧怨…… 这一仗,凌豹很想打! 但是! 太子竟要亲率水师出征?似有不妥……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凌豹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他全家老小还在临淄呢! 田地见凌豹踟蹰,不由得怒道:“又是一个畏敌如虎的懦夫!” “你若惧怕楚军,便休要担任水师将军之职!” “懦弱之举,我绝不姑息!” 凌豹闻言,只得一咬牙! “末将愿同太子出征!” 田地仰头大笑,转怒为喜:“既然如此,所谓兵贵神速——请凌豹将军点好兵马,立刻随本太子出击!” 熊午良之名,天下人尽皆知。 那是楚国崭新的军功侯爵、顶级贵胄、横空出世的少年名将……一战符离塞、二战高平、再就是最近的齐南大战斩首六万……将赫赫功勋和威名建立在齐国人民的痛苦之上…… 尤其在齐国这片土地上,熊午良的赫赫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但你们都怕他,我田地偏偏不怕! 若能由我田地全歼熊午良,砍下那厮的脑袋献于临淄……这得是多大的战功?多大的名望? 此后,天下谁能不知道我大齐太子的名字? 田地仰头大笑! 熊午良走投无路,已是败军之象……主持齐南战事的孟尝君偏偏又不思进取。 活该这个天大的战功落在我田地头上! “水师出航!歼灭芈良!”田地意气风发! …… 205 铁索连舟之术 莱州水师从即墨出发,贴着近海处行船,直扑【安陵】。 田地站在船头——第一次登船的他正在严重地晕船,但头重脚轻的症状却也难掩他此刻的亢奋和意气风发。 莱州水师乃是齐国的主力水师,经过多年的经营,现在共拥有大小战船四百余条。 四百多条船在海面上劈波斩浪,绵延数里。 齐国的紫色旌旗猎猎飘舞,气势不凡。 田地所在的舰船,乃是莱州水师最大的楼船,五层的甲板,置以强弓劲弩无数,周围的几条楼船与这条旗舰用锁链连在一起,极大地增强了稳固性。 这办法是凌豹想出来的。 上次出海,他深深感受到了平底船只在海上的颠簸——尤其是大一点的楼船,重心太高,稍微有些风浪就会危险地摇晃。 故而凌豹苦苦思索,终于在某个静谧的夜晚,眼前一亮!想出了办法! 将船只以锁链相连,铺以木板,连在一起,士卒于木板上往来驰骋,如履平地也! 我真是个天才! 这次出海,果然见了效果——虽然极大地降低了船队的行进速度和灵活性,但果然稳固了许多。 至少在此刻这种没有什么风浪的近海处,不用担心随时会翻船。 凌豹为自己的创意大感自豪,将这种行船方式命名为‘凌氏操船法’。 今后,广袤近海也将成为大齐水师的坦途! 田地扭过头去,见身后战船旌旗连绵不绝,不由得豪气骤升,问向凌豹:“我大齐之水师,比起楚国水师如何啊?” 凌豹老老实实地拱手道:“回禀太子——” “楚国水师历史悠久,船只众多……放在内湖内河上,我齐军水师确实稍显弱势。” “但如今我莱州水师,有了末将领悟出来的新式操船法,在海面上绝无敌手!” 田地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我大齐水师在海上天下无敌?” 凌豹:“正是!” 田地继续放声大笑,却被海风呛了一口,不由得连连咳嗽。 周围随行的内侍赶忙上前,又是搂胸又是捶背。 “咳咳……”田地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本太子……咳,本太子无碍!” “太子您初次出征,海风灌喉,此乃吉兆也!”有内侍灵机一动,谄媚地说道:“此乃气吞山河之象!” 田地闻言面露喜色,又要仰头放肆大笑,却又猛然止住。 草!刚才海风呛嗓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他可不想再‘气吞山河’一次! 田地捂着嘴挡风,站直身子满脸傲然:“我大齐乃是天下霸主,小小一个楚国,竟敢屡次冒犯大齐武威!” “今日本太子亲征,就要斩下芈良的首级,教世人知道——我大齐不可轻侮!” 众内侍一齐喜笑颜开:“啊对对对!太子说的对啊!” 田地意气风发:“诸位,这熊午良听说也是个少年人——不知他的才能与本太子相比,孰高孰低啊?” 立刻有人言之凿凿道:“我大齐太子乃是东海蛟龙之子,岂是小小一个南蛮侯爵能比较的?” “纵观楚国芈良的几次胜仗,虽然都是以少胜多,然实不足惧也!” 田地精神一振:“哦?何出此言?” “回禀太子——小臣对曲阳侯的几次征战也算是略有耳闻……” “穿插符离塞,聚歼我军三万——乃是那姜羽愚蠢,轻敌冒进。” “水淹田轸,斩杀我军十二万——乃是占了天时地利,其战果颇有侥幸。” “齐南大战,又歼灭我军六万——亦是我齐国众将贪功心切,以致中了奸计。” “言而总之——芈良虽频频获胜,但并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和他对阵的人实在太弱、太蠢!” “再加上些许侥幸的因素,才造就了竖子的威名!” 田地闻言,略作思忖。 然后缓缓点头,以示赞同。 那内侍猛然提高了声调,满脸赞叹,十分真挚:“如今我大齐太子聪敏善断、能文能武、机谋百出、英明神武、多谋奇志、出类拔萃、足智多谋、才华横溢、古今莫二……” “咱太子亲自领兵出战,岂是先前那些庸常的败军之将可以媲美的?” “小臣料定——我军此行,必定大捷!” …… 田地有些红脸,连连摆手:“本太子的确有些才华,但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不过,我的才智略胜那芈良一筹,倒是不假!” “没想到你这小小一个内侍,居然有这般见地……不错!等到此战顺利取胜之后,本太子必定重重赏你!” 众内侍闻言,似乎一下子被打了鸡血。 各种彩虹屁连串迸出。 哄得田地满脸欣喜,一时间主仆尽欢。 凌豹在一旁听得眉头大皱,不由得低声提醒道:“太子,请恕末将扫兴——” “那芈良既然能屡屡取胜,必有其过人之处。” “如今大战在即,太子身为主将,可不要轻敌啊!” 正飘飘然的田地闻言,眉头一皱—— “凌豹将军,你该不会怕了吧?” “难道是被先前的败绩吓破了胆?” 众内侍更是群起而攻之:“就是就是!” “咱家太子什么水平?” “那个劳什子熊午良,在咱家太子面前就是一坨屎!” “凌将军若是害怕,就回去歇着——这战功,就没有你的份儿了!” “……” 凌豹看着这帮狗腿子,气得眼冒金星,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 莱州水师到达【安陵】海域的时候,正好是刚过正午。 炽烈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反射出满眼的金光,直让人睁不开眼。 凌豹目力极佳,突然猛地站起身,满脸震惊! “太子快看!” “那是什么!” 太子皱着眉毛定睛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凌豹大急,立刻下令:“水师加快速度!” 距离挨得近了,田地定睛望去,也震惊地张大了嘴! 握草! 海面上,数十条大船正在劈波斩浪地行驶,船上打着硕大的黄底红字的楚国旌旗! 凌豹眼神儿好,立刻指向其中一条船,大吼一声:“那是熊午良的侯旗!” 果然,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四个大字—— ‘曲阳侯良’! 凌豹:??? 众内侍:??? 水师将士:??? 田地:握草!!! …… 206 击沉熊午良!雪我大齐恨! 田地先是震惊,然后勃然大怒! 那个该死的孟尝君田文,畏敌如虎,不敢与楚军交战。 明明熊午良已经是瓮中之鳖,结果田文还在丢城丢地! 今天若不是自己领着莱州水师来了……熊午良那厮就乘着船逃回楚国了! 这不得给我气死? 十拿九稳的歼敌胜利没了,十拿九稳的熊午良脑袋回去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混账!孟尝君你真该死啊!”田地破口大骂。 “还好本太子与莱州水师前来助战,否则就让熊午良跑了!” “齐国将成为笑柄!” 众内侍也跟着义愤填膺:“孟尝君消极怠战,日后必定要奏明大王,以军法处置!” “还好咱们太子神机妙算,早早料到了芈良的奸计,带着莱州水师前来堵截!” “太子妙算!妙算呐!” 田地猛地一跺脚,脸上又浮现出狂喜之色—— 在陆地上消灭熊午良,人家孟尝君是首功,自己只是跟着蹭功劳的。 但若是在海上消灭熊午良,战功就全是他自己的了! 熊午良啊熊午良,也算你小子倒霉。 居然一头撞在本太子手里! 今日一战,便要让你知道谁是儿子谁是爹! 和我大齐国拼,你有这个实力吗? 田地雄心骤起,转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凌豹:“凌豹,你不是说你的水师操船之法,在海上绝无对手吗?” “今天机会来了——” “击溃楚国船队!生擒楚国曲阳侯!为我大齐国的屡屡败绩雪耻!” 凌豹定睛遥望,估算了一下——楚国的船队大概有五十条船左右。 而自己麾下莱州水师规模宏大,足有大小船只三百余条! 楚国的船只看上去船帮低矮,箭楼矮小。 而自己莱州水师中的主力楼船,箭楼高大威猛,足有敌船的两倍高度! 楚军乃是败退回国。 莱州水师则是雪耻心切,乘胜追击! 更别说莱州水师还有自己引以为傲的‘铁索横连’操船之法,必定能发挥出极大的战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 优势在我! 凌豹也亢奋起来:“末将谨遵太子之命!” “莱州水师听命——出击!” 数百条齐军战船如同见了血的鲛鱼,齐刷刷地加速,连接各船的铁索瞬间绷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整个齐军船队如同一座硕大的海上平台向前推进,一面面紫色的齐军战旗高高扬起,鼓手开始隆隆敲起战鼓。 田地并没有听从凌豹的建议躲回船舱里,而是挺直了身子站在甲板上。 今天,他要亲眼看着熊午良这个大敌沉到海里! 自己这个齐国太子,马上要成为新的名将——缴获芈良的侯旗,作为自己的荣耀与证明! …… 此时此刻,熊午良刚刚从钟华的房间里走出来,心情正暴躁i g。 钟华断了右手四指,从此不能操剑。 对于熊午良来说,这种感觉好比李云龙的宝贝和尚被黑云寨土匪废了。 他已经给钟华安排了最好的医者,整个船舱里满是蒸煮草药的味道…… 曲阳侯芈良冷冷地抿着嘴,心中杀意蒸腾—— 宋国,子偃。 好一记背刺,让我楚国丢掉了已在囊中的齐南七百里沃土。 更是派人刺杀本侯! 那次刺杀,是熊午良两世为人的经历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此仇不报,我熊午良誓不为人。 等到我麾下大军安全撤回封地,必灭了宋国! “主君,发现齐国船队……疑似齐国的莱州水师!正在追击我军!”芍虎大步匆匆走来,拱手禀报。 熊午良大手一挥:“不必管他们。” 现在的熊午良一心想找宋国报仇,对齐国杀心不大。 况且五十条船里此刻塞满了新军将士——就算水战能大获全胜,但只要沉了一条船,也将有数百新军将士丧身海中。 太惨烈了。 熊午良不想冒这个险。 半个时辰之后,耳听得齐军的战鼓仍然在后面敲来敲去,熊午良心头火起,走出船舱。 按理来说,楚军的新式‘平阿船’速度应该比齐军的老式平底船更快。 但此刻这些船只里面载满了军卒,负重不轻。速度和连在一起的齐军水师船队竟然差别不大。 熊午良手搭凉棚,冲着齐军船队方向望去,先是一怔,然后开始思索…… 这齐军的行船队形……有点儿古怪啊。 数百条船只用铁索相连,中间铺以木板…… 似乎,之前在哪听说过这种操船之术…… 熊午良瞬间起了杀心,大手一挥:“传令——平阿水师,准备作战!” 我本不欲再战。 奈何对手硬要送人头。 召滑立刻劝阻道:“主君,敌船众多,数倍于我军。” “我平阿水师成立时间不长,船上的水手论起实战经验,远逊于莱州水师……” “仓促应战,似有不妥。” 熊午良撇了召滑一眼,言简意赅—— “用不着实战经验。” “传我命令——准备小船若干,载以喂马用的草料等易燃之物,涂以火油……” “选出水性良好的敢死之士,手持火把,坐于船上待命。” 召滑闻言眼前一亮!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充满了钦佩。 这是火攻之计! 曹军……阿不,齐军的战船连成一片,若一船火起,必殃及全军。 主君只是远远看了齐军的船队一眼,便立刻想出如此绝妙的破敌之计,真乃天才也。 芍虎接了命令,立刻带领一群军士来到船舱中——这里有堆积如山的草料,皆是喂养拉战车的战马所用。 另有数桶火油——夜间使用的火把需要涂抹火油才能长久燃烧,所以火油也是大军远征必备的物资。 芍虎大手一挥,便有军士抬出用于逃生的小木船,将草料塞满船只,又胡乱地往里倒了不少火油。 “主君欲要火烧齐军船队,可有死士愿往?”芍虎问道。 舱内的众军士齐刷刷举起了手。 芍虎随意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做好准备。” 被点到的人都喜形于色——他们如果能活着回来,将有丰厚的赏赐;若是不幸战死,遗孤可以免试进入书院学习,同时家人也能得到巨额的抚恤。 而且凭着他们对自家主君的了解——曲阳侯爱兵如子,一定会尽全力避免他们的伤亡。 准备好了火船,芍虎又来到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见周围的楚军船只皆有规律地挥动着旗帜,示意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芍虎转身对着熊午良拱手道:“火船已经备好!” 熊午良颔首,下令道:“传令——船队减速,让那帮找死的齐军水师能追得近些!” …… 207 莱州水师的震惊 田地搭眼遥望楚军方向,面露喜色。 “太子请看——楚军的船队降速了!”凌豹伸手遥遥一指。 田地微微笑道:“楚国的水师或许足够厉害,但是在海上,还远远不是我大齐国的对手!” “此皆赖将军的新式操船之法!” “此战之后,本太子必将禀明大王,请大王为你赏功。” 凌豹闻言,满脸喜色,不由得一拍胸脯,夸口道:“我这铁索连舟之计,天下无敌!” 田地笑呵呵地点点头:“楚军船队的速度越来越慢,想必是楚军的水手们已经疲怠了。” 凌豹笑着附和道:“这些南方蛮子,到底不中用。” 随后,凌豹高高举起手:“莱州水师听命——弓弩准备……” 众内侍围了上来,在田地周边纷纷出言祝贺—— “小的预先恭贺太子,成就赫赫武威!” “太子此战斩杀曲阳侯,必将成为一段佳话,为世人流传!” “那熊午良也配与我大齐太子相提并论?” “楚国芈良者,荧光之虫也,也敢与皓月争辉?” 听着这些内侍的恭维,田地摆了摆手,显得十分谦逊:“此战还没有打完,结果还未确定。” 众内侍更是颅内高c:“太子谦逊,太子英明神武!” “料想那小小一个熊午良,腌臜泼才,狗一样的东西,也敢与我大齐国争锋!” “今日一战,必将碎其骨、剐其肉!教世人知道大齐国不可轻侮!” “顺便彰显一下我大齐太子的用兵之能!” …… 两只船队离得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进入弓弩的射程了。 楚军的甲板上,众军士还不知道——对面齐军那边已经在半场开香槟了。 此时此刻,每条楚军战船上,都有两三条小船,载满了易燃之物。 而每条小船上,皆有一名楚军军卒目光坚毅,手握火把待命。 这是平阿水师的首次作战,士气极其高昂! 张三正是这些待命的死士中的一员——此刻他满脸杀气,战斗欲望极其强烈。 张三其实是个越国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为了一个年轻的楚国封臣,去和齐国人死命拼杀。 他是当初熊午良伐越时,裹挟回来的农户——自那一战之后,便一直是熊午良的食邑。 为什么此刻要为熊午良效死? 想一想家中宽敞明亮的宅院、平整肥沃的土地。 想一想自家孩童正在书院里读书,未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名官吏。 想一想每天都能吃饱的好日子,还有身为新军将士极高的饷钱。 战意高昂! 张三早已脱去了身上厚重的甲胄,赤着上身,随身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是为了尽可能地减轻重量,以便跳船之后能够在海中生存下来。 他的手里只有一面盾牌——这是为了防范齐军的箭矢。 张三左手握紧盾牌,右手握紧火把,紧紧地盯着旗舰上的旗帜,等待着命令。 那面大旗猛然摇动! “主君有令——出击!” 一旁的军卒齐刷刷用力,将小船推送入水中,大船驶过的波纹险些吞没了这条不起眼的小船,但张三努力抡起船桨,勉强稳住了身形。 上百条小船已经入水,径直向齐军的船队猛冲而去! …… 田地手搭凉棚遥望,看见这些小船从大船上脱离而下,径直奔向自己……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楚人这是啥意思? 总不能让这些小舢板,来与自己麾下强大的莱州水师交战吧? 一旁的内侍恍然大悟,喜道:“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以小臣之见——此乃那熊良已经料定走不脱了,于是派人来请降了!” “太子殿下生俘楚国曲阳侯芈良,俘虏精锐楚军上万……此等赫赫功勋,世所罕见!” 田地眉毛展开了。 原来如此。 合理。 太合理辣! 没想到这个熊午良,还是挺识时务的。 既然如此,本太子姑且先不杀你……把你带回临淄,交由父王发落! 凌豹在短暂的思索后,却猛然起身,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小船上飘动的火把,脸色大变,仿佛撞了鬼一般:“放箭!放箭!击沉那些小船!” 田地却轻咳一声,劝慰道:“凌将军——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对面的楚军既然已经投降了,你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不如留彼等一条性命,将彼等生俘至临淄,岂不大大助长我齐国威名?” 凌豹人都麻了! “太子明鉴——若是楚人来谈投降的条件,派一两条船、三五个心腹足矣……何必派出眼前数以百计的小船?” “看他们船上闪烁的火把……楚人这是想火攻!” “传令——解开铁链!解开铁链……”凌豹的语速极快! 众齐军士卒恍然大悟,疯狂地冲着那些小船放箭,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尝试解开那些将船只连在一起的铁链和木板。 凌豹的反应其实已经足够快了。 但是所谓铁索连舟,追求的就是一个结实牢固——仓促之间,怎么解得开? 转舵也来不及——试想三百多条船连在一起,惯性何等巨大?整体何等笨重?岂是轻易能转向的? 所有齐军士卒脸色大变,如同见了鬼一般,五官扭曲地眼睁睁地盯着那些疾速驶来的小船! “放箭!放箭!”有齐军校尉声音凄厉地嘶吼着。 田地的脸已经白了。 众内侍更是瑟缩不敢言。 …… 张三很幸运,他所在的小船并没有被大型床弩的弩矢击中——那种巨箭如长矛一般,一下就能将小船洞穿。 小型的弓弩箭矢倒是挨了不少,但张三死死地缩在盾牌后面,并没有受伤。 眼见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张三咧嘴一笑,从船上一跃而起,冲着水面一个猛子往下扎。 在临入水之前,张三将手中的火把扔在了船上。 ‘乎’一声——洒满火油的小船瞬间燃起大火! 距离已经太近了,无须再留在小船上掌控方向——此时此刻,张三的战斗已经完成了,现阶段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可能从狂怒的齐军箭矢中存活下来。 这并不难——水面下很安全。 况且齐军的箭矢都在冲着那些火光四溅的小船劈头盖脸地发射,根本无暇去射杀张三这些已经翻身入水、一心逃命的楚军死士。 他头也不回,尽全力往着楚军船队的方向游去…… 在张三的背后,广袤的水面上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 208 大火焚海 大群燃烧的火船如同一支支火箭一般,以不可阻挡的态势,撞入莱州水师的船队之中! 风向,亦与楚军有利。 霎时间,火光冲天。 燃起来了! “快打水!取水来!水桶在哪里?” “救火,快救火啊!” “救不了了,快逃命吧!弃船……解开锁链!”齐军士卒方寸大乱,四处奔走。 莱州水师的战船皆为木制,再加上熊午良准备的火船携带了不少火油,燃烧起来的温度极高,几乎只要沾上齐军的船只,便能迅速引起火焰。 有一部分火船被击沉,但是仍有数十条火船撞在了齐军的船队之中。 这些火船迅速化为火种,点燃了齐军的莱州水师。 很快,冲天的火焰沿着铁索上铺着的木板迅速蔓延,殃及了越来越多的齐军船只。 凌豹大声呼喝,连连下令,试图指挥齐军士卒救火。 但是已经无济于事——他的命令甚至无法有效传递出十米距离,因为整个莱州水师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也有齐军水师士卒自发在火海里奔走,试图救火,但是相比于这场人为造成的大火来说,他们的努力实在过于渺小。 轰! 一条齐军战船上的火焰突然暴涨,足有数十丈高,冲天的火焰如同巨龙一般,掀开了船上的箭楼。 酷烈的火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战场仿佛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那条船上的齐军士卒惨烈地哀嚎着,浑身燃烧着火焰,一边奔跑一边试图脱下剧烈燃烧的衣甲……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蹦进海里。 凌豹脸色铁青—— 这是储存在齐军战船里备用的火油被引燃了。 大火蔓延的极快,越来越多的船只被点燃,也有不少齐军战船里贮藏的火油在剧烈地燃烧,产生了堪称‘爆炸’的效果。 齐军士卒惊慌失措,不少士卒放弃了无谓的救火——他们不顾阻拦,抱着木板或者木桶,从船上一跃而下。 扑通! 扑通! 如同下饺子一般壮观。 船上的齐军校尉们铁青着脸,挥舞着手中的短剑,连连砍翻那些试图逃命的士卒:“不许跑!救火啊!” “敢跳船者,杀无赦!” 但是这样的阻拦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更让士卒们跳船跳得义无反顾。 混乱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太子死了,凌将军死了!大家逃命去吧……” …… 齐国太子田地脸色煞白,听着船上的呼喝声,看着齐军船队的混乱,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身为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况。 大火弥漫,很快便蔓延到这条莱州水师的旗舰之上。 滚滚的黑烟让人睁不开眼睛,皮肤似乎在滋啦啦地烤得直冒油……虽然已经缺氧了,却也不敢深呼吸,否则会感觉胸腹被灼热的气体烫伤。 “太子!太子!”有人在呼唤。 田地勉强睁开眼,立刻被浓烟辣得流出了眼泪——模糊间能认得,说话的似乎是凌豹。 凌豹一抹脸上的污垢,奋力将田地扛起来,绑在一截木板上,然后扔下海里。 在烈火面前,即便贵为大齐太子,也只是个普通人。 与其被活活烧死,不如让田地落入海中,说不定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此时此刻,只能听天由命了。 至于凌豹……他拔出了剑,凄厉地吼着:“迎击楚军!” “我大齐将军绝不投降!” …… 咕噜噜。 田地咽了一肚子咸腥的海水,下沉了大概一两丈距离后,感觉身上的木板带着他的身体浮了起来。 呼! 浮出水面! 战场上的喧嚣骤然清晰了起来。 田地狼狈地一抹脸上的水,勉强睁开被熏得通红的眼睛,却感觉天色黑压压的——不对,此时刚过正午,怎么会这么黑? 田地仰起头,勃然变色。 只见一条硕大的战船横冲直撞而来,高耸的船头就在田地的头顶,遮住了炽烈的阳光。 战船上,赫然是黄底红字的楚字战旗。 田地来不及多看,惊呼着拔出佩剑割断将自己和木板绑在一起的绳子,猛地冲着水下扎去。 咚! 咚! 楚军战船无情地从田地刚刚所处的位置碾压而过。 田地再浮起来,惊魂未定。放眼看去,整片海域皆是浓烈的火光、浓烟,海面上是残碎的木板,还有密密麻麻的莱州水师军卒的尸体。 海面已经是红色的了! 楚军士卒各自立在他们的船头上,站成了一排,他们扣动手中的弩机,无情地射杀着那些在水面上扑腾的齐军士卒,简直如同校场射靶一般简单。 而落水的齐军士卒们却难以组织任何有力的反击。 咻!咻! 箭如飞蝗,海面上翻滚的齐军士卒惊声尖叫、惨嚎、求饶……却很快变成一具具尸体,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 楚军的战船轻松写意地碾过海面上仍冒着小火苗的残渣,追击少数侥幸解开了锁链的齐军战船。 平阿水师攻击这些船只的战术很原始,很简单—— 撞击! 齐军船只都是平底船,本就头重脚轻,下盘不稳。先前被铁链连在一起时还算稳定,但现在有些船解开了锁链……立刻在海面上危险地上下颠簸。 楚军的尖底战船则游刃有余。 用楚军战船的船头,对着齐军战船的侧舷,只要轻轻一撞,便会让头重脚轻的齐军战船倾覆。 船上还欲死战的齐军校尉们惊骇地看着楚军战船横冲直撞,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楚国人的船在海上,怎么这么稳! 这些侥幸解开了锁链的齐军船只,皆被平阿水师一一追上,撞翻在海上。 至于那些自始至终没能解开锁链的齐军战船——则根本无需理睬。 这些仍然连在一起的齐军船只,都将成为燃料。 …… 熊午良看着在海面上挣扎的齐军士卒,面露不忍之色—— 这可都是青壮年呐——若能拉回封地挖沙子,岂不美哉? 咱封地里正建设得如火如荼,有多少苦力就要多少苦力! 但是楚军的战船里已经装满了一万新军士卒和八百亲兵营将士,装不下更多的齐国俘虏了。 奶奶滴,可惜了! 熊午良大手一挥:“收拾一下战场,打捞我军不慎落水的士卒——尤其是先前驾驭火船的那些军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军士气高昂,齐刷刷地吼道:“谨遵主君之命!” …… 209 收拾战场 曲阳新军为什么战斗意志会如此强悍,以至于危险极大的任务也人人争先? 别忘了,曲阳新军还可以有一个颇具楚国特色的名称——曲阳子弟兵! 在楚国,只要带上‘子弟兵’三个字,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强悍。 除此之外——论起新军意志强悍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因为曲阳侯熊良一向把麾下士卒当人看。 譬如所有军卒都知道——为了曲阳侯战死,后辈尽可无忧——熊午良会保证所有战死军士的家人皆能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过上富足的生活。 再譬如眼下—— 曲阳新军上下将士都知道,熊午良因为遇刺的缘故,此时心中正憋了一团火,几乎是恨不得明天就打到商丘去报仇。 即便如此,他仍然愿意在打赢了海战之后,费尽心思去打捞那区区几十个敢死军士的尸体。 别说是在这个视平民如草芥的乱世——就是放在后世,熊午良在这一方面也算得上是良心老板了。 至少在对待自己人的时候,他不会卸磨杀驴。 你可以骂他无良,但是这方面确实没得黑。 有主君若此,三军皆愿效死。 …… 楚军士卒放下尚存的小船,捞起张三等幸存的敢死军士。 每寻觅捞起一个驾驭火船的军士,楚军船队上都会传来阵阵欢呼声。 张三被两个同袍搀扶到小船上,虚脱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此刻他听着大船上同袍们的欢呼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所有被捞起来的敢死勇士听着喝彩声,享受着同袍们的夹道欢迎——皆得到了堪称英雄一般的待遇。 先把活着的同僚们捞上来,接下来就是打捞不幸战死的同袍的尸体——这些倒霉蛋在驾驭火船的时候,不幸被齐军箭矢射死,或者是在水中等待救援的时候因乏力而死。 有新军百人长指着尸体,对麾下士卒道:“二三子且看——此人的家眷,余生皆无忧矣。” 在打捞尸体的时候,楚军士卒们仍然在无情地射杀那些在水中挣扎的齐军士卒。 没办法。 救不了他们。 在这茫茫海上,他们要么会死于烈日灼烧、要么是死于饥渴、乏力,甚至是惨死于鲛鲨分食之口……此刻给他们一个痛快,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对于打捞战利品,楚军将士则是轻车熟路——别的东西可以不要,但是齐军的旌旗可得打捞起来。 一面面被海水浸湿的紫色齐军旗帜,如果带回去悬挂于门户处,不但代表着荣耀和军功,也是该户男主人勇猛强悍的最有力证明。 话说回来—— 眼下齐军的甲胄兵器都沉在了水中,这些珍贵的金属打捞起来难度太大,估计也捞不上来了。 唯有这些齐军的旌旗还混杂着碎木和死尸、漂浮在水面上——易于收拾。 …… 熊午良早就回到了船舱中。 这船舱位于平阿水师的旗舰之上,面积、空间极大——乃是当初打造此船的时候,工匠们特意为曲阳侯芈良留出的一间屋子。 相比于大多数狭窄闭塞的船舱,这间屋子光线充足、四周的实木墙壁还泛着木头的清香。 此刻,熊午良、召滑、芍虎皆处于这间舱室里面,对着墙上的舆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探讨着什么。 舆图的边角有一排楚隶小字——‘宋地疆域舆图’! 没错! 三军回到封地之后,便要立即着手攻打宋国! 报仇不能隔夜! 而且最重要的——在夺下宋地之后,熊午良才会继续放心地向齐南进兵! 这一场大战,熊午良已经在莒城等齐南城池中,捞到了巨量的战利品和各类物资,但是却没能拓展疆土——随着楚军乘船跑路,那些一度夺下的齐南土地,已经重新被齐国孟尝君收复了。 恰在此时,有亲兵在外面噔噔蹬跑过来,在门外拱手,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主君,抓了个大俘虏!” …… 宋国背刺曲阳侯,乃是这场联军攻齐之战中,出现的最大变数。 小小一个宋王偃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天下强国,皆为之侧目! 须知芈良引兵攻齐,所向披靡。一战攻克武城,再战斩首六万,三战夺下莒城……可谓连战连捷,齐国震怖。 如果事态继续如是发展——齐王很有可能顶不住压力,从济西调兵遣将回援,或是命令触子尽快出击结束济西战事。 届时,情况将对联军大大有利! 谁曾想,天下各大强国的雄主正摩拳擦掌,准备瓜分齐国的时候……小小一个宋国突然背信弃义,竟然造成了惊人的转变。 熊午良被断绝补给! 楚军不知所踪! 齐国举国上下士气大振! 消息传到了济西战场,乐毅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一口气:“苍天悠悠,为何不助我大燕洗雪国耻?” 宋国的背刺,令所有人都想不到—— 毕竟,宋国在去年才刚刚向楚国称臣寻求保护。 叛变得这么快——说明这宋国根本没把甚么条约、甚么道德约束放在心里! 两国邦交居然如此果断如此迅速地撕破脸皮,在战国之世可以说几乎找不到先例。 乐毅心里很清楚——就算楚军战力再强悍,一旦被断绝了后勤补给,那也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熊午良的下场,也可以想见—— 齐王田辟疆对前者恨之入骨,必然会生擒芈良,明正典刑。出了一口恶气的同时,也能大大鼓舞齐国上下军民士气。 “可惜!” “曲阳侯创造的奇迹,到此为止了……”乐毅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如此一个优秀的年轻将军,没有死于战阵上,而是死在了宋国的诡谲阴谋之中。 属实可惜! …… 白起同样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从个人感情上来看——那个该死的杠精熊午良,真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但是眼下联军攻齐——熊午良在齐南横冲直撞的楚军,的确是能在某种意义上决定整个战局走向的支点。 眼下那支楚军被歼灭,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济西战事来讲,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白起深吸一口气,将此事甩在脑后! 身为骄傲的大秦将军,军功当然要靠双手一剑一戈地堂堂正正地从敌军的脖颈上取来!将胜利的期望寄予楚国人的努力……说出去着实令白起脸红! 不管怎么说……熊午良完啦! …… 210 楚怀王震怒 对于白起来说,熊午良的败亡,也同样让他惋惜。 但他的惋惜,却不是乐毅那种怜惜少年才俊的惋惜…… “可惜——此子颇具威名,相传颇有用兵之能。本将却不能亲手于战场上剁下他的首级……”白起摇了摇头,深以为憾。 “芈良啊芈良……你若有来世,请务必要与本将决一死战,让白某砍下你的首级,得以封功晋爵!” “……你的脑袋,将是白某一生剁下的无数首级中,最值得夸耀的那一颗!”白起如是喃喃说道。 也罢! 白起甩甩脑袋,将熊午良这个曾让他迫切想要战胜的——‘冢中枯骨’、‘已死之人’,抛在了脑后。 …… 宋国,商丘。 宋王偃捋着稀疏的胡须,懒洋洋地观赏着宫女的歌舞。 此刻的他,志得意满:“我大宋的宫廷歌舞,比起楚国如何啊?” 昭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坐针毡:“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宋王偃哈哈大笑,在心底盘算——看来这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神秘人,至少也是曾经观赏过楚国的宫廷宴舞的。 看来地位也不低啊! 话说回来—— 现在宋王偃,心情不错。 虽然殷梁开的刺杀没有成功……但是熊午良眼下断绝了补给,肯定是回不来了。 宋王偃心念及此,居然还有点儿不舍! 可惜——熊午良那练兵之法,我宋国还没学来。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当初让你来我大宋当丞相,你小子不愿意来,结果落得了现在这个下场。 啧啧啧。 无论如何,宋国这次背刺,肯定是干脆利落地摆脱了‘楚国附庸国’的可耻身份!下一步,就是要振兴大宋国的宏图霸业! 宋王偃挥挥手,遣散了歌舞。 又将昭鼠送出大殿。 随后,他唤来一众心腹将军,命令他们率领大军,前往符离塞严加戒备。 随时准备迎接楚国的报复。 “那曲阳侯死了,楚国必定暴怒。”宋王偃如是说道:“汝等率领大军,守在符离塞!” “只要守住符离塞,楚国人便无计可施!” “本王的霸业,就从这次痛挫楚军的报复开始!” 众将皆精神大振,有人拱手笑道:“符离塞如今已是一座坚城——说起来,这还得感谢那个愚蠢的熊午良!” “这符离塞,还是他修的。” “我等必守住符离塞,给楚人以当头痛击,助我王成就霸业!” 宋王偃开怀大笑,心满意足。 楚国啊楚国,愚蠢的楚国。 你们内斗,平白让寡人捡了便宜。 …… 此时此刻,郢都。 楚怀王震惊地站起身,肥胖的身躯来回颤抖! “你……你说甚么?” “回禀大王——宋国背信弃义,堵住了符离塞,断绝了曲阳侯的补给!” 此言一出,满殿楚臣皆为之哗然! 宋王偃的这一手背刺,太突然了。 楚王脸都涨红了:“寡人,寡人一定要救他出来!” “不然,以后如何有颜面见熊威?” “昭雎何在?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熊午良可自行其事’……如今宋国断绝补给,贤侄身陷齐国,可如何是好啊!?” 昭雎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老成持重地说道—— “大王息怒。” “老臣也没想到,这宋国会突然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举。” “……” 此时,太子芈横在一旁看着殿内的乱象,心里很不是滋味。 五味杂陈。 他自认一向与熊午良交情深厚。 但是……眼下熊午良身陷齐国,他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楚臣都拼命地吹捧曲阳侯熊良,而将自己这个同龄人作为对比,字里行间都在说自己比不上那个战功赫赫的族弟。 就连父王,也时不时感叹自己这个太子不如熊午良。 甚至有朝臣建议——反正都是楚国王族,不如废了芈横这个太子,转立熊午良为太子! 当然,这个煞笔建议并没有让楚怀王往心里去。 芈横再怎么不行,也是咱亲儿子,终究比那个好大侄还近一层。 咋可能废立太子?扯淡呢? 但是芈横知道此事之后,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人人都拿我和熊午良比较?为什么人人都说我不如他? 此刻的芈横得知熊午良被困,心情复杂;而那边楚怀王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立刻备兵!攻打宋国!” “寡人要灭了宋国!” “灭了宋国,救回曲阳侯!” 昭雎拱手道:“启禀大王——我大楚连年征战,国库存粮不多,再加上此战仓促,一时间恐怕难以筹措多少军粮……” “当然,曲阳侯乃是我大楚未来的柱石能臣——老臣一定竭尽所能,尽快为大王准备好军队,攻灭宋国!救曲阳侯回家!” 楚怀王六神无主地点了点头。 昭雎在心中暗笑—— 熊午良,回不来了! 这个声名鹊起、每每与自己对着干的少年人,终于死在了异国他乡! 可惜……可惜老夫的青铜轺车,以后就被齐国人缴获了…… 心念及此,昭雎的心有些隐隐作痛。 该死的熊午良! 死得好! 满堂楚臣皆是昭雎一派,听说熊午良被困,一个个脸上都是死了爹妈的表情,心里则都在鼓掌叫好! 也不知这个宋王偃是得了哪个高人的指点,一招出手,便将那个所有人都视为大敌、难以除掉的该死的熊午良置于死地! …… 就在天下列国为之震动,各方大佬反应强烈的时候。 齐国太子田地被反绑着双手,仿佛一条被钓上来的濒死的鱼一样,躺在甲板上。湿透的华丽袍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满脸腥咸的海水,刺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此时此刻,这货终于不再嚣张了。 接受了来自社会的毒打,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终于认清了现实。 在田地的身边,一群楚军士卒围起来,啧啧称奇。 “这就是齐国的太子?” “身份应该没问题——从他身上搜到了太子印信。” “看卖相也不怎么样嘛。” 田地晕晕乎乎,也不忘在心中腹诽——把你扔海里泡半个时辰,你卖相更不咋地! “主君来了!”一阵骚动之后,熊午良在召滑、芍虎一左一右的簇拥下,出现在甲板上…… …… ———— (衣见:兄弟们别骂了,第二更来了!咱可比无良讲究多了,不可能拖欠更新!) 211 齐王田辟疆心如死灰 熊午良麾下大军借助平阿水师,顺利脱离了绝境,回到了楚国境内。 与此同时,齐国已经一片混乱。 “什么?寡人的太子丢了?”齐王田辟疆震怒! 他本来最近心情不错——宋国一记关键背刺,让齐国南部脱离了危机;该死的熊午良被困,迟早将是临淄斧钺下的尸体;齐南稳定之后,济西战事也可以继续打漫长的静坐战,不必冒险出击…… 三喜临门! 偏偏此时,却传来了噩耗! “太子不是在即墨督税吗?他能去哪里?”田辟疆怒吼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案。 看着这个老迈的雄主如此暴怒,一众齐国臣子噤若寒蝉。 即墨县令满头大汗,硬着头皮说道:“回,回禀大王——” “前些天,太子怒斥孟尝君优柔寡断,没有尽快歼灭熊午良……然后便亲率莱州水师,欲要前往【安陵】助战……” “下臣认为楚军气数已尽,又有孟尝君大才执掌帅位——万无一失……让太子去战场上历练一番也好……故而没有阻拦……”说着说着,即墨县令的汗已经流下来了。 田辟疆暴怒:“混账!混账!” “寡人命他前去督税,何曾给过他兵权?” “你这个即墨县令劝阻不力!来人,拉下去砍了!” 即墨县令自知必死,也没有求饶,面如死灰地瘫软在地,任由两排宫廷武士将他拉了下去。 田辟疆略微平息了一下怒火,深吸一口气:“孟尝君那边,可有太子的消息?” 齐南前线回来的信使拱手道:“回禀大王——并未见到太子,也不曾见过莱州水师。” 田辟疆挥了挥手,勉强克制住心中的不安:“传信孟尝君——令他尽快进兵,消灭楚军残部,然后搜寻太子的踪迹!” …… 话说孟尝君领了王命,听闻太子失踪,也知道事情不小。 当即也不敢再拖。 “传令——三军进发,与楚军决战!” “拿下安陵,俱有大功!”孟尝君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楚军饿得时间不够长,现在战力犹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田文很希望能再拖一拖。 可是,如今储君失踪,王器动荡…… 也只能豁出巨大牺牲,与困兽一般的楚军拼死一战了! 数万齐军抱着迎接死战恶战的决心,来到安陵城下——只见城头上楚军旌旗林立,似有人影绰绰。 孟尝君派出兵卒劝降,城上却鸦雀无声。 仿佛一座空城。 田文的心中涌上浓浓的不详预感,断然下令:“攻城!” 齐军气势如虹,猛扑而上,静悄悄的安陵城门被冲车撞开……齐军士卒们惊愕地张大了嘴,满脸难以置信。 一座空城! 城头上的旌旗皆为虚设。 城墙上的人影都是草人。 离得远远的孟尝君伫立在战车上,脸色铁青……片刻之后,跌坐在地。 楚军逃到哪里去了? 齐军随即展开了拉网式的大搜查,遍寻山野……却没有发现熊午良留下的半点儿痕迹! 就好像——楚军从未来过一般! 直到漫长的四日之后,终于有士卒来到孟尝君田文的营帐前:“君侯……发现楚军的踪迹了!” …… 孟尝君在众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海边。 只是一眼,田文便跌坐在地—— 沙滩上,遍布着残破的碎木、破烂的焦黑的硬木……大致能看得出来,是船只的遗骸。 海滩上还有不少身着齐军士卒衣袍的尸体,被海鸟啄食——大部分已经被海水浸泡得发白了。 “君侯,末将曾任即墨守将……认得这是莱州水师的战船。”有麾下将领如是说道。 “很多船只的残骸焦黑一片……应当是被火烧过。” 田文紧紧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 莱州水师! 太子田地率领的莱州水师! 天呐。 人全死了无所谓,船全沉了无所谓,该死的熊午良从水路逃跑了也无所谓…… 唯有太子!太子不能无所谓啊! “搜!一定要搜到太子!”孟尝君猛然起身,脸色难看得可怕。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身陷绝境的熊午良从水路逃生!齐国太子亲率的莱州水师全军覆没!太子田地失踪! 这个劲爆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天下震动! 临淄,田辟疆听到消息,颤抖片刻后,两眼一翻,居然晕死过去。 “大王!” “大王!” “太医……太医令何在?” 宫殿里乱作一团。 片刻之后,田辟疆悠悠清醒,睁开了双眼。 眼中不复往日清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 他心里很清楚,太子田地,多半是死了! 田辟疆已经老了,估计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就在这时,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唯一被他倾心培养的儿子、未来的齐王……居然死于非命。 从亲情上看,田辟疆作为老父亲,本就十分痛心。 从政治上看,田辟疆作为齐国的最高统治者,更知道此事的后续影响非同小可。 一连窜的问题—— 下一任齐王将会是谁? 我还能活多久? 太子田地失踪后,其他的原本安安稳稳的儿子们将会被骤然出现的权力真空刺激得掀起怎样激烈的夺位斗争? 这些斗争会不会削弱齐国的实力?会不会瓦解军队的战斗力?会不会诱发分裂? 须知西边秦国的内战刚刚打完——夺位惨烈,例子不远呐! 更别说此时此刻,边境上五十万敌国联军还在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呐! “苍天,苍天!” “你要亡我齐国啊!”田辟疆老泪纵横。 …… 秦国,咸阳。 城中十分萧条,很多地方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去岁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十分惨烈的内战,几乎打空了咸阳城内所有的男丁。 直到现在,咸阳城内的气氛仍然十分紧张。 嬴稷茫然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嬴壮作乱,史称‘季君之乱’,前前后后居然裹挟了秦国将近一半的贵族和大臣成为叛党羽翼……如今仗已经打完了,秦国的朝堂大臣几乎死了一半。 首恶嬴壮死于战场之上,其尸身最后被寻到,处以车裂;府上大小官员党羽,皆处以腰斩极刑。 王宫中疑似参与内乱的惠文太后,被宣太后一条白绫缢死。 其他参与作乱的大臣、封臣则统统被抄家灭族。 再反观作为胜利一方的宣太后等人,也同样是损失惨重—— …… ———— (衣见:嘶,刚看见上一章你们的评论,你们是真滴损呐!!我这几天头晕脑胀,前天一测复阳了,今天要加更真是加不动……过两天的,我一定给你们嗷嗷加更——兄弟们记得提醒我啊,咱一向记性不太好,别到时候忘了,你们还得来骂我) o(o?`з?′o)?!!! 212 楚宋大战开始了! 宣太后芈月曾经最坚定的四个支持者中——泾阳君、高陵君死于最惨烈的咸阳攻防战。 华阳君芈戎在恶战中身负重伤,不久后也不治身亡。 只剩一个丞相魏冉还活着。 虽然秦国举国动荡,伤亡惨重——但是此刻政局却出奇地平稳! 因为宣太后、魏冉二人在内战之后,借机消灭了所有反对派。 譬如惠文太后——只不过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若说她参与作乱,嬴稷心中其实是不信的——但仍然被芈月冠以‘参与谋反’的名头处死。 这其实就是明明白白的借机清除异己。 如今宣太后与魏冉二人完完全全地把持了朝政,一言发出,秦国上下莫敢不从! 唯有嬴稷,忧心忡忡。 权力已经空前集中在母后和舅舅手中,自己若想亲政掌权,似乎终生无望。 “熊午良,熊午良……”嬴稷喃喃自语:“你怎么就死了呢。” “你可知道,寡人此时此刻有多么需要你……” “为了把你请到寡人身边,甚至不惜牺牲了妹妹的清誉……”嬴稷悲从中来。 自己的妹妹嬴卓,一直留在熊午良的府上。 待了好几个月。 这以后还怎么嫁人! 嬴稷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诚意,终能将熊午良这个大才感动,让他感激涕零地来到秦国,助自己掌权、称霸。 没想到……宋国的反水,让熊午良身陷齐南。 嬴稷知道——熊午良死定了。 反正,他是想不到熊午良还有什么逃出生天的办法,也想不到田辟疆有任何理由放过熊午良不杀。 嬴稷又长叹了一口气。 难道寡人,真的无法亲政了吗? 熊午良,你死得好惨呐! 恰在此时,有内侍脚步匆匆走了进来,轻声道:“大王,惊天消息!” “与齐南战事有关!” 嬴稷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古籍,看向那内侍,心道齐南战事还能有什么惊天消息? 无非就是走投无路的熊午良终于被逮住了,被齐王杀了。 可惜!可惜啊!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如此大才,终究不能为我大秦所用!不能为我嬴稷所用! 平白死于侩子手的斧钺之下! 嬴稷接过内侍手中的纸张,读了片刻,越看越心惊,眼睛瞪得溜圆。 “熊午良从海路逃脱?” “还顺手灭了齐国的平阿水师?” “齐国太子田地不知所踪?” 嬴稷呆滞良久。 熊午良,不愧是你啊! 不愧是寡人看中的男人! 在弹尽粮绝的绝境,居然还能逃回楚国,甚至还能再来一手反杀——覆灭了齐国引以自傲的莱州水师。 尤其是太子田地的消失,简直是给了齐国致命一击! 熊午良,熊午良…… 今生不能得熊午良相助,寡人于心何甘呐! “此人,一定要为我大秦所用!”嬴稷紧咬牙关,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 熊午良麾下新军回到了封地,并没有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一万曲阳新军迅速补充了粮草和箭矢等消耗品,然后马不停蹄,直奔【符离塞】。 绝境逢生,三军士气正极其高昂。 再加上对宋国关键背刺的愤恨……此时若放过宋国,别说熊午良不答应,就是三军将士也不会答应! 就连屈原也对攻打宋国十分赞同:“宋国背信弃义在先,已有取死之道。” “主君攻打宋国,想必大王不但不会阻拦,还会鼎力相助。” “只是……不如歇息一段时间,届时郢都必然会派出大军,一齐攻打宋国。何必匆匆发兵,以主君一己之力攻打宋国?” 熊午良摇了摇头。 屈原说得有道理——此时此刻,楚怀王必定在集结大军,准备发兵攻宋——宋国的背叛举世皆惊,若不能给宋王偃一个教训,楚怀王的面子往哪搁? 自己只要等上一等,到时候很有可能就是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攻宋…… 优势将极大。 但,此刻,攻宋的事情却拖不得! 熊午良已经深思熟虑了—— 立刻出兵攻宋,不但由于是熊午良复仇心切,其实也与联军攻齐的战局有关。 齐南的危机已经化解了,此刻齐军主力继续在济水与五国联军对峙,齐军没有任何出动出击的理由——乐毅便很难按照历史上的剧本,将齐军轻易击溃。 万一拖上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齐国的外交分化起了作用,联军自行溃散…… 灭齐大计,便再难实施。 须知‘联军灭齐’之战,乃是战国中后期最大的捡漏机会——虽然熊午良在齐南大肆掠夺一番,已经占足了便宜,但是熊午良仍嫌不足。 目前的目标——迅速灭宋,然后继续进兵齐南,给齐国继续创造危机,逼迫触子跨河决战。 然后攻灭齐国,楚国能吞并大片肥沃的土地,曲阳侯熊良也会在这场灭国之战中捞取更多的战利品。 齐南之地,迟早是楚国的疆土! 熊午良吃下去的,可从来没有吐出去的道理! 五月三十日,熊午良麾下楚军挥师北进,挟着浓浓的复仇之火,直扑宋国符离塞! …… 宋国,商丘。 昭鼠忐忑不安起来。 楚宋之间的大战,马上就要爆发——而自己这个楚人,就是这场大战的罪魁祸首。 若楚军落败还好——若是楚军战胜,在商丘抓住了自己,那不光自己性命难保,整个昭氏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奶奶滴。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本来已经身陷必死之局,怎么就活蹦乱跳地跑回来了涅? 有心想逃回楚国,但身边总跟着几个宋国禁卫,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昭鼠人都麻了! 整天生活在忐忑和恐惧之中! “大王,在下使命已成,要回楚国了。”昭鼠找到宋王偃,如是恳请道。 宋王偃眸光一闪——扯淡,怎么可能让你走? 这厮明显是楚国的高官,控制在手里,对宋国有百利而无一弊。 “来人——召集众将听命!”宋王偃理都不理昭鼠,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熊午良活着回来了,属实出乎了宋王偃的预料。 楚国的报复、尤其是曲阳侯的报复近在眼前。 好在我大宋如今已经兵多将广,足有八万宋军! 又有坚固的符离塞作为屏障——以符离塞的地形,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楚国倾国出动,也难以攻入宋国的本土! 况且楚国连年大战,国库空虚……估计也够呛能拉出多少兵力来攻打符离塞。 心念及此,宋王偃信心满满! …… ———— (衣见:第二更来了!谢谢兄弟们关心,我老感动了!居然还有夜班等我更新的兄弟,你们如此厚爱,就算衣见icu了也得给大家保障好最低两更啊……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啊,阳了真是嘎嘎难受啊焯!) 213 射天鞭地 不消多时,众宋军将领奉召云集于宫殿之中。 只见宋王偃顶盔贯甲,手拄一柄装饰华丽的宝剑,立于主位之上。 他本来就身材壮硕高大,如今全套甲胄在身,立显威猛。 众将原本正揣揣不安,此刻却士气大振,齐刷刷大吼道:“拜见大王!大王万岁!” 宋王偃嗬嗬笑了起来—— “既然楚军来犯,本王便堂堂正正击败楚军,一雪前耻!” 宋王偃又大手一挥:“传王命——八万大军尽数集结符离塞,与楚军决一死战!” “话说这符离塞,原本年久失修……还是那个曲阳侯熊午良为寡人修缮成了坚城!” “啊哈哈哈,此人何其蠢哉!” 一众宋国将军也是亢奋不已,大声道:“我大宋称霸之路,自挫败楚国而始!” “大宋万岁!” “我王万岁!” …… 宋王偃听着众将的吹捧和欢呼,十分高兴:“寡人要先在符离塞重挫楚军,再伺机攻入楚国境内!” “宏图霸业,自今日始!” “此战,本王要亲自领兵出征——若熊午良明智,便早早归降,仍不失疯猴之位……” “若那厮冥顽不灵,本王便剁了他的首级,以示我大宋之威天下无敌!” 众将慨然领命。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有符离塞在手,楚军能攻进来,纯属扯淡。 既然打不进来,那就只能长期对峙。 而宋国国力殷富,在符离塞与楚军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完全打得起! “斩杀熊午良,扬我大宋威!”众将亢奋地欢呼着。 宋王偃满意地一笑,又阴恻恻地看向坐立难安的昭鼠—— “这位贵宾——本王要去符离塞迎击熊午良了。” “你一个人在商丘待着也是烦闷,不如来给寡人当军师吧。” “你也不想熊午良攻破符离塞,然后发现你的存在吧?” “若不想事情败露,便好好为寡人出谋划策——我相信你一定能提供许多有用的情报!” 昭鼠脸苦得像是晒了一天的芹菜一般,心中百般不愿意。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拒绝的权力。 毕竟正如宋王偃所言——此时此刻,他宁可帮助宋国战胜楚国,也绝不能放任复仇心切的熊午良打进关来,把自己逮住。 …… 商丘城的郊外,一片空旷地中。 这里原本是宋国历代君王祭祀先祖所用的场地。 此刻,却上演着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离奇景象。 只见数万宋军士卒在外侧环列,形成战阵之势——剑戟如林,旌旗如云。 宋王偃手持战弓,腰挎长鞭,立于中间高台上。周围的宋国百官揣揣不安,也不知这个蛮横君主又想出了什么新玩法? 片刻之后,有一队宋军禁卫,将一个圆滚滚的口袋用绳子高高吊了起来。 宋王偃狂笑起来,猛然抬起手中的战弓,搭箭射出。 那口袋被射破,居然喷溅出大片的血水! 宋王偃振臂大呼:“苍天无道!本王以箭射之!” 又将弓箭甩在地上,从腰间抽出长鞭,疯魔一般抽打着土地:“大地残虐,本王以鞭挞之!” 随后他又下令,焚烧谷神、土神的牌位…… 片刻之后,天空仍然晴朗,没有想象中的电闪雷鸣,仍然晴空万里似无变化。 宋王偃便大笑起来:“天地摄于本王的威势,已经退缩了!” “大宋武力天下无敌!就连鬼神都要敬服!” “我大宋霸业,自今日始!” 数万宋军士卒士气大振,齐刷刷欢呼起来:“射天鞭地,大王万岁!” “斩杀熊午良!建我大宋霸业!” 滚滚的欢呼声如雷声一般,在空中经久不散。 不同于武将们的亢奋,周围的宋国文臣们一个个则面如土色,纷纷低声嘀咕:“凶兆,大凶之兆……” “如此不敬鬼神……” 宋王偃在高台上意气风发,拔剑向南遥遥一指:“传王命——三军进驻符离塞!寡人要在符离塞大破楚军!” 亢奋的宋军将士们欢呼起来。 区区一个熊午良,既然侥幸捡了一条命回去,就应该老老实实蹲在楚国,从此连门都不敢出……结果这厮还敢来犯我大宋? 现在的大宋,可不是以前那个武备松弛的宋国! 八万宋军枕戈待旦,符离塞固若金汤。 彼敢来犯,必叫他大败而归! 如今事实证明——就连鬼神都不敢与宋国为敌,面对射天鞭地的羞辱连屁也不敢放……区区曲阳侯熊午良,他怎么敢的呀?! 把他头打歪! …… 熊午良麾下一万新军,气势汹汹直扑【符离塞】。 此时此刻,这座曾经的残垣断壁,早已被建设成一道坚城——当初熊午良夺下此城合围姜羽三万齐军,为了守住这座要塞,投入了大量水泥用于修缮城池。 熊午良立于青铜轺车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符离塞。 城头上,宋军旗帜林立,正中央有一面大纂旗——正是宋王偃的王旗。 “看来,符离塞宋军乃是子偃亲自领兵。”召滑如是说道。 熊午良冷冷一笑,眼里满是杀意。 “来得正好。” “若是他跑了,本侯去哪里找他?” 召滑诧异地扫了熊午良一眼,低声劝道:“主君,万万不可强行进攻符离塞。” “此城坚固,宋军在人数上更是远超我军。” “强行蚁附攻城,伤亡太大!且还不一定能夺下此城。” “如若我军败退,宋军必然追杀而出,到时候楚国大片疆土都将沦陷……主君此时虽怒,却也要三思而后行也。” “依召某之见——我军应当在此地驻军休整,等待我楚军主力到来,再来攻城。”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 时间宝贵,拖不得。 “拖来投石车。”熊午良言简意赅。 召滑先是一怔,然后说道:“主君,此城通体水泥所筑,十分坚固……我军投石车虽然打的准,但是单凭石弹,却很难轰塌此城……” 水泥有多坚固,主君难道不知道? 符离塞城墙的坚固程度,堪比一整块儿巨石。 石弹再多,也难轰塌。 难道主君是因为钟华的伤势,怒极了结果失去荔枝了? 只听熊午良冷冷一笑,语出惊人—— “谁说本侯要用石弹攻城了?” …… 214 本侯要三日破城! 运来投石车,但是不投石弹? 不可思议,闻所未闻。 那你要投什么? 扔大便吗? 被俘的齐国太子田地站在一边……心里连番吐槽,嘴上却不敢说话。 自从他被楚军俘虏之后,以往‘天下第一强国太子’的傲气迅速湮灭—— 话说这帮楚国人,是真的杀人不眨眼。 他们用弓弩大肆射杀海面上毫无还手之力的莱州水师将士——那架势,确实把田地吓住了。 这些天来田地老老实实,让干啥干啥…… 生怕这帮杀红眼了的南蛮把自己的脑袋剁了祭旗。 熊午良扫了田地一眼,敏锐地发现了后者正在腹诽,不由得轻哼一声:“怎么?你有意见?” 田地吓得一哆嗦,赶忙连连摇头…… 熊午良无语——史书上说这厮挺狂的呀,看这货被俘虏之后的表现……也不符合人设啊。 话说这田地,熊午良一时间也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这是齐国太子,肯定很有价值。 杀了祭旗?暴殄天物。 送回齐国去?那不可能——这厮是齐国唯一的继承人,价值太大了,换多少财货熊午良都觉得换亏了。 送到郢都去?熊午良也觉得可惜——把田地控制在自己手里,肯定有用处。郢都是昭雎的地盘,熊午良不想把齐国太子这个重宝白白便宜了昭雎。 总不能送去挖沙子吧? 只能姑且留在自己军中,派几个亲兵寸步不离,把他看得死死的。 …… 熊午良看着田地,突然微微一笑:“本侯若说,能在三日之内破城……” 田地扫了一眼符离塞的城墙,下意识地摇头! 也不知这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极为坚固! 城墙后面,是数倍于楚军的宋军士卒。 宋王偃亲自带队,宋军肯定士气高昂。 而且宋国殷富,守城器械肯定充足…… 三日破城?熊午良你在想屁吃。 在咱们齐国人身上侥幸捡了几个便宜,还真以为自己百战百胜了? “不……不信!”田地一咬牙,如是说道。 毕竟是顶尖的贵族——虽然畏惧曲阳侯的淫威,但是睁眼说瞎话、曲意奉承的事儿,田地还真干不出来。 熊午良眯起眼来,心中飞快地盘算,然后幽幽说道:“要不要……赌一局?” 田地此时也豁出去了,嘴角一咧:“赌就赌!” “你要赌什么?赌钱?” 熊午良微微一笑,摇头道:“赌钱太俗了……本侯从来不赌钱!” “咱们赌个好玩儿的!” “谁赢了谁是爹!义父局!” 田地:啥? ??? 熊午良胸有成竹:“你若是输了,就拜我为义父。” “你意下如何呀?” 田地脸色涨红,感觉受到了侮辱。 我乃齐国太子,未来齐国的王。 你让我拜你一个区区侯爵为义父? 召滑在一旁满头黑线,赶忙劝阻:“主君,切不可贸然行事。” “万一输了……多丢人呐!” 召滑也清楚屈原暗中的谋划——在未来,他们是要推波助澜逼熊午良登上楚国王位的。 要是赌赢了还好,万一赌输了…… 未来的楚王有个齐王爹? 太磕慎了! 熊午良却大手一挥,止住了召滑的劝阻:“本侯自有办法!” 召滑人都傻了。 三日破城?三日破城? 到底要用什么手段? 你要说攻破符离塞,那确实有可能——但是还给了个三日内的期限,那是纯纯扯淡啊。 召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三日破城的办法。 不过……自家主君号称赌神……应该也是胸有成竹吧? 田地面色涨红,也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道:“好!就依曲阳侯所言!” “三日,楚军若能破城,我便拜汝为义父!” “若楚军不能破城……本太子也不要你这么个儿子,只要求君侯把我礼送回齐国——不知曲阳侯同意否?” 熊午良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田地挺起了胸膛:“一言为定!” 熊午良立刻唤来亲兵,嘱咐道:“传令石二——立刻赶造直径二尺的陶罐,要求造型规整。” “数量越多越好!” 陶罐? 要陶罐做咩呀? 田地百思不得其解。 等等……投石车加陶罐…… 难道面前这个熊午良真的要往城头上扔大便不成?打算恶心死宋王偃?以达到从精神层面消灭宋军的效果? …… 宋王偃登上符离塞的城墙,登高望远,豪气骤升。 城南,是密密麻麻的楚军大营。 遍插着楚国旗帜,其中一面硕大的侯旗颇为显赫,上面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曲阳侯良。 “熊午良,你果真逃回来了。”宋王偃如是喃喃道。 曲阳侯熊午良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了当代名将的象征。 自打这位小君侯在世人面前亮相以来,数战数捷,从无败绩,战功赫赫。 而且多为以少胜多的战例。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纵然宋王偃一向自大,此时此刻也多少有些紧张。 不过……宋王偃跺了跺脚,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这符离塞,百闻不如一见—— 果然是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宋王偃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熊午良再怎么挑衅,自己也绝不出关野战。 就是要据城而守,消磨掉楚军的锐气! 再图反攻! 宋王偃就不信——自己亲率八万大军,还能被熊午良破城而入不成? 就算熊午良有神机妙算之能,但只要他没有能通鬼神之术,那也得硬着头皮来一剑一枪地攻城吧? “诸将且看——这山谷逶迤,唯一的道路,也被符离塞卡得严严实实——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也!” “符离塞,不愧是我大宋的南大门!” 众将皆鼓噪道:“大王英明!大王万岁!” “符离塞固若金汤!” “消灭楚军!打破熊午良不败神话!” 宋王偃闻言,嗬嗬大笑。 符离塞守将仲征拱手道:“请大王放心——楚军虽然来势汹汹,也无需大王亲自动手。” “交由末将料理便是!” “若楚国倾国而来,末将请为大王拒之;若楚军举数万兵而来,请为大王吞之。” 宋王偃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仲征的肩膀,声若洪钟:“好!好气魄!” “不愧是我大宋将军!” 其余众将皆为之慨然,一时间士气高涨,求战心切。 一旁的昭鼠终于略微放下了心—— 看样子,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确实难以破城…… 自己安全了! 215 张狂的宋人 夜幕降临。 符离塞城中,灯火通明,宋军正欢饮达旦。 宋王偃一边嗬嗬笑着,一边痛饮美酒。作陪的宋军众将也醉醺醺的,一个接一个地上前为宋王祝酒敬酒。 宋王偃则来者不拒。 宴饮中,宋军众将笑着闹着,言谈间尽是对楚人的鄙夷和轻蔑,让作陪的昭鼠如坐针毡。 宋王偃虎目一扫,看见昭鼠的表情,不由得笑道:“这位楚人,何必如此紧张?” “且放心便是——我军已经布置好了哨探,三军惕厉……就算你们楚军夜袭,也不足为虑。” 宋王偃说罢,便笑了起来。 在篡位当上宋王之前,他也是将军出身,对行军打仗当然门清。 若没有布下万全的准备,宋王偃当然不会放心地在这里饮酒作乐。 昭鼠硬着头皮笑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宋王偃大手一挥:“饮酒!饮酒!” 昭鼠端起面前的酒爵,一饮而尽。 宋王偃笑道:“本王虽然不知道你的具体身份,也知道你肯定是楚国的高爵大臣。” “如今熊午良来犯,你若有什么破敌之计,还望不吝赐教。” “毕竟,你也不想等熊午良破城而入,发现你的行踪吧?” 昭鼠心里暗骂一句,却也无话可说。 这个貌似莽撞实则奸诈的宋王偃说得很对。 形势变幻,如今,自己也不得不当一次‘楚奸’了。 昭鼠思忖片刻,然后道:“大王,这符离塞确实固若金汤……在下苦思冥想,也没想到熊午良那厮有什么破城之计……” 宋王偃闻言,再次哈哈大笑,将面前酒爵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说说看,你与那曲阳侯芈良同为楚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如此水火不容?” 一提到熊午良,昭鼠几乎咬牙切齿! 借着酒意,昭鼠开始痛骂:“熊午良,熊午良……那厮就是一个混账!腌臜货色!惫懒蠢材……” “此子就是我楚人中的耻辱!贵族中的败类!” “如今他自己找死,还望大王一定要诛灭此獠!” 想到自己的爱子昭孔被前者吓得半身不遂,昭鼠的声音不由得更大了一些,语气里的仇恨毫不掩饰。 当然,昭鼠在痛骂熊午良的同时,也保存了一份清醒——万万不能在这些宋人面前,泄露自己的身份! …… 翌日清晨。 田地在两个楚军亲兵的‘照料’下,从简易的行军床榻上爬了起来。 今天,已经是‘三日破城’赌约的第二天了。 田地左右张望着——楚军正在慢条斯理地埋锅造饭,一切动作都很舒缓——看样子,今天楚军仍然没有尝试攻城的打算。 难道熊午良放弃赌约了? 不想赢了? 田地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赌约,看来是稳了! 话说这熊午良也是顶尖的贵族,理应顾惜羽毛,想必能说话算话。等到明天,三日期限一过,楚军肯定仍然无法破城——自己就可以回国了! 心念及此,田地几乎泪流满面。 想家!想家啊! 田地用温水洗了把脸,然后穿戴整齐,细嚼慢咽地喝着热粥,一边飞快地思考—— 宋军严阵以待,城池又如此坚固。 听说宋军兵力足有八万! 楚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入宋国领土——别说三日,就是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一定能攻破符离塞。 这对齐国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熊午良为何要急匆匆攻宋,田地也清楚——肯定是想尽快吞并、打通宋国,好继续配合济西联军攻势,从齐国身上薅羊毛。 所以,楚军攻宋的进展越慢越好! 只要拖够时间,济西联军不战而散。 到时候大齐国,便渡过了险关!仍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国! 话说回来,就算楚军真能攻破符离塞,也一定是楚国倾尽举国之力,并且伤亡惨重才能做到。熊午良昨天所谓‘三日破城’的赌约,在田地看来就是不自量力。 估计是脑子一时短路,失了智了。 心念及此,田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 熊午良在召滑的陪同下,来到大营门口处。 在熊午良身后,跟着赤手空拳的钟华和手握利剑的小黑。 钟华虽然伤得重,但毕竟是武人,身体素质极佳——眼下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之外,单从步态上已经看不出有过什么大碍。 只是那只残缺的右手,一直拢在袖子里。 小黑则承担起了贴身护卫熊午良的任务,几乎随时都与熊午良同屏出现。 “送来多少陶罐了?”熊午良打量着门口密密麻麻的大车,一边随意地问道。 “回禀主君——共送来陶罐七百余只,皆是按主君的要求两尺直径、周身浑圆的罐子。”跟随队伍押送陶罐的工匠满脸崇拜地看着熊午良,恭恭敬敬地说道。 熊午良点了点头,心说这石二动作还蛮快的。 细细看去,这些陶罐有的上面还带着灰尘,明显不是刚烧制出来的。而是工业园区生产出来后,短时间没卖出去,在库房里积压的货物。 今天,熊午良就要将这些卖不出去的破烂儿变废为宝了! “继续,我需要更多陶罐。”熊午良如是吩咐道:“若是库存的二尺陶罐数量不多,那么其他口径的陶罐也可以一并送来——唯一的要求,就是形状要规整。” 匠工拱手称是。 召滑大惑不解——要这么多陶罐,有什么用? 运来的七百只陶罐,已经堆满了营门口。 居然还嫌不够? “主君——园区里打造出来的投石车,明日早上便能送到。”那匠工又说道。 熊午良点点头,表示满意。 工业园区,代表高标准精工艺。 园区里生产出来的投石车,都是标准化生产的产物,甚至彼此间的零件都可以互换。再加上先进的配重式投射方式,所以这些投石车拥有极高的精准度。 熊午良风风火火杀过来,结果又在符离塞城下按兵不动,就是在等待这些‘大杀器’! …… 召滑思忖良久,也没能把‘陶罐’和‘投石车’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问题搞清楚。 若论大局观和阴谋手段,一百个熊午良也比不上老奸巨猾、满肚子心眼儿的召滑。 但若说起各种奇思妙想、能工巧技——召滑也远远跟不上熊午良的思维。 难道主君真打算要把大粪装在陶罐里,往城头上扔大粪? 总不能是扔劝降信吧? …… 216 开始攻城! 符离塞,第三日,上午。 城头上的宋军士卒惊惶地狂奔,来到宿醉的宋王偃卧房外面,高声道:“大王!大王!” “城下的楚军有动作了!” 房门被砰一声推开,子偃赤膊上身,露出满身的腱子肉,双眼通红,似乎刚刚被吵醒。 “走!去看看!”宋王偃言简意赅,一边穿戴甲胄,一边直奔城头。 城头上,二十多个宋国将军已经悉数到齐,正在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宋王偃大步赶来,沉声问道。 “回禀大王——楚军营寨异动,似有攻城之意!”符离塞守将仲征拱手说道。 宋王偃站在城头,定睛一看—— 只见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楚军营寨,今日却营门大开。 披坚持锐的楚军士卒鱼贯而出,严阵以待。 最前面,乃是二百座模样怪异的大型器械——宋王偃认得,这些奇模怪样的东西其实就是造型更加复杂的投石车。 宋王偃一愣:“楚军打算用投石车砸开城墙?” 他不由得捧腹大笑:“蠢!何其蠢也?” “我这符离塞如此坚固,熊午良居然妄想用投石车将城墙轰塌?” “哈哈哈哈!可笑!” 宋军众将也不由得纷纷点头。 符离塞,固若金汤。 想用投石车砸塌城墙,那是在想屁吃——符离塞的城墙,便不逊于一整块儿顽石。 宋王偃令人取来坐席,随后竟然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城楼之上。立刻有将军上前劝阻道:“战场上矢石无眼,大王乃是万金之躯,还请暂避。” 宋王偃大大咧咧一挥手:“慌什么?” “本王射天鞭地,藐视鬼神——结果就连鬼神也慑从于我,不敢显露半分异象。” “本王,即是天命!” “区区楚狗的矢石,岂能砸得中寡人的身体?” 众宋军见宋王偃如是做派,不由得士气大振!三军将士皆狂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戟,大声呼喝:“大王万岁!” “大宋霸业!万岁!” 宋王偃仰天长笑:“小小熊午良,也敢犯境!不自量力!” “传命——三军将士登上城头,准备与楚军厮杀!” 宋军狂热地欢呼着,蜂拥上城墙,将宋王偃所在的坐席牢牢护在中间。尤其是那些强悍的宋军禁卫,一个个脸上写满了狞恶,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下去生撕熊午良的血肉。 宋王偃满意地看向一旁瑟缩的昭鼠:“先生,你看我大宋帐下三军,气势如何啊?” 昭鼠支吾了片刻,然后不得已道:“呃……熊虎之师,不可挡也。” 宋王偃嗬嗬笑了,满脸张狂:“熊午良虽有许多胜绩,然寡人如今有八万精兵,又有符离塞为屏障……” “吾视之如插标卖首之辈!” “今日一战,便要将熊午良的不败美誉打落神坛!” 众宋国兵将更是亢奋不已,杂乱地嘶吼着,歌颂着宋军的勇武、嘲讽着楚国的不自量力…… …… “宋国人在喊什么?”熊午良皱着眉毛,听着符离塞上面乱哄哄的叫嚣声,侧耳凝神听了半天,也没听得太明白。 召滑干咳一声,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道:“那个……似乎在问候主君您的历代女性先祖。” 熊午良一怔,然后怒气顿生! 行。 活腻歪了是吧,赶着插队投胎是吧。 “投石车,做好准备!”熊午良冲着芍虎道:“只等本侯举手,便一齐发射!” 一旁的齐国太子田地打量了一下气势如虹的符离塞,再看看人数只有一万的楚军……不由得暗暗摇头—— 三日赌约,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看城头上宋军的疯狂样子,就算熊午良真能砸塌符离塞城墙,估计也难在宋军的搏命厮杀中成功攻克此城。 赌约,我赢定了! “咳咳,曲阳侯——”田地清了清嗓子。 “请君侯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 熊午良扫了田地一眼:“当然没忘。” 田地立刻道:“提醒君侯一下,你我有言在先——若今日楚军仍然不能破城,就要礼送本太子返回齐国。” “君侯出身于楚国王族,乃父熊威乃是楚国先王之子……该不会不认账吧?” 熊午良乐了。 看样子,自己的无良名声还没传开啊。 不过今天,符离塞是必破的——倒无需自己出尔反尔。 “本侯以先祖声名及爵位起誓,必定言而有信!不会出尔反尔。”熊午良声音庄严肃穆,满脸写着诚实可靠。 单纯的田地松了一口气。 这楚国曲阳侯,单从面相看起来,就是个言出必践的信人! 那就好那就好! 田地也举手立誓:“既然如此,本太子也以齐国社稷香火为誓,若君侯真能在今日破城,便拜你为义父!” 熊午良邪恶地扫了田地一眼。 田地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应该……不会吧? 熊午良转头,冲着芍虎沉声下令:“传本侯之命——投石车发射!” …… 大大小小的陶罐被堆叠在投石车上。 随着熊午良一声令下,控制投石车的楚军士卒们立刻断开配重。 呼哨一声,投石车的木臂瞬间绷直,大大小小的陶罐凌空飞出…… 这些陶罐,以惊人的准确率,砸向符离塞的城头! 宋王偃眼看着满天的黑点儿疾速扑来,不由得心中一惊,有些后悔自己托大了——这些楚国人的投石车,怎么打得这么准? 这一轮齐射下来,虽然不可能砸塌符离塞的城墙,但是也足够让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宋军将士们伤亡颇大了。 早知如此,应当在城墙后面躲避才是。 不过……也无所谓! 宋军有八万人,小小一个失误,损失得起。 咻! 啪! 密密麻麻的黑点儿砸在符离塞城头上,顷刻间碎裂,原本有些慌乱的宋军一时间懵了——这帮楚国人怎么回事儿?不扔石弹?扔瓦罐? 有病是不是? 亏得刚才还把劳资吓得够呛! 劈里啪啦,几百个陶罐碎了一地。 里面的液体飞溅出来,四处蔓延,整个城头上到处都是。 不少宋军士卒被这些奇怪的液体崩溅了一身,不由得奇怪地擦拭起来——略微有些粘稠,色泽偏黑…… 宋王偃猛然跳起身,脸扭曲起来!瞬间苍白!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以至于这位一向胆大包天的君王的嘴唇,此刻正在微微颤抖! “快!快退!” “是……是火油!” “熊午良,你好阴毒!” …… 217 火烧符离塞 陶罐装火油,熊午良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火烧符离塞! 所谓火油,亦称‘猛火油’,即为后世未经处理的石油。 这东西燃烧起来,很容易产生剧毒气体——因此除了军事用途外,似乎也很难有别的用处。当然,即便是在军事上来说,此物也用处不大。 一般都是用于浸泡火把、夜晚的照明等等。 极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用于火攻。 但是——熊午良眼下使出的投石车抛射火罐之术,还是所有人第一次见! 在战国之世,火油的数量还不多,开采起来十分困难,因此价格十分昂贵。 而当代的投石车——众所周知,精准度感人……打哪里全凭运气。 要在以往——想用出这样的火攻效果,纵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投石车挥霍。 但熊午良,却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原因很简单——封地里生产出来的投石车,打得极准。 而且熊午良有钱!财大气粗! 几百罐火油,轻轻松松辣…… 眼见第一批齐射的二百多枚陶罐,其中七成以上都砸在了符离塞城头上,熊午良眼睛微微一眯,无声地挥了挥手。 芍虎立刻高声下令:“抛射火球!” 军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团作球状,引燃之后,同样用投石车远远抛出。 这些东西因为大小、形状、重量皆不一致,因此准确度很低。 但此刻也无关紧要了。 只要有其中一枚能够命中符离塞城头…… 果然——几枚火球砸在城头上,瞬间便引起了冲天大火! 轰! 火焰迅速蔓延,整个城头都笼罩了火海之中。 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城头上,宋军戏谑的笑骂声瞬间消失,代替的是凄厉的惨叫…… 符离塞城头,火光暴涨冲天。 宋军士卒在火海里无助地嘶吼、挣扎,有的军卒身上沾染了火油,烈火熊熊燃烧而不灭,持续地灼烧。 眼看着有身上带火的宋卒人影挣扎扭动着,在剧痛中从城头上跌落……砸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的身躯上仍然在剧烈燃烧着火焰。 毫无悬念——所有没来得及离开城墙的宋军,全部葬身火海。 楚军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他们也被如此惨状吓到了。 石油燃烧如何扑灭,即便在后世,这也是一个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 沙石覆盖灭火?在原油完全燃烧的时候,中心温度甚至能达到上千度——就连沙石都能被烤焦。 想用水灭?可惜油比水轻,一样会浮在水面上继续燃烧——反而会因为水的流动,让火势更快蔓延。 同时,石油燃烧不充分时,还会产生大量灼热的有毒气体。 即便是两千年后的后世,遇到石油燃烧,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眼睁睁等待所有可燃的东西都被烧尽,才能看着那大火慢慢熄灭…… …… 宋王偃算幸运,拼着骨断筋折,从城头上纵身一跃,堪堪躲开了火海。 此刻,他面目扭曲,震怖地看着身后的城墙。 那里已经是炼狱一般的场景。 昭鼠也跳下来了——但是他身上沾染着熊熊火焰,他凄厉地嘶吼着,惨叫着,跌跌撞撞地冲着宋王偃这边走过来。 两名宋军禁卫果断地抬手搭箭,几只箭矢射过去,昭鼠结束了痛苦,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声息。 在他的尸体上,烈火还在灼烧。 “大王,此地不可久留!”有禁卫士卒大声说道。 宋王偃脸色发白,几乎说不出话来,被禁卫们匆匆拖走。 也有凶悍的宋卒冒死冲上去试图救火——但却连接近火焰都做不到——即便是外围的燃烧温度,也远超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撤……撤吧!”士卒们嘶嚎着。 “大王……大王都走了,咱们也走!” “放箭!把那些身上带火的通通射死!” 整个符离塞,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墙内,都乱成了一锅粥。 …… 田地的脸都吓白了! 他的瞳孔里映着通红的火焰,脸上满是震惊和错愕! 明眼人都看出——符离塞已经是楚军的囊中之物了。 楚军什么时候拿下符离塞,只取决于城头上的凶恶火焰还会燃烧多久…… 谁能想到,楚军会以如此残暴离奇的手段,强横地夺下符离塞? 就凭这个打法……别说符离塞,就连齐国王都临淄也不一定能扛得住……心念及此,田地的脸更苍白了几分。 如今熊午良马上要攻入宋国境内。 一旦让他鲸吞宋国,再继续攻打齐国…… 齐国能顶得住吗? 灭国之灾也! …… 召滑面露赞叹之色,似乎对眼前的惨状没什么恻隐:“恭喜主君,成功夺下符离塞!” “我楚军有如此破城手段……今后纵有天堑险关,也难阻挡主君征伐也。” 熊午良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下令道:“三军向后撤退——十里。” “待火焰熄灭、毒烟散去,再入驻符离塞。” 火油罐配合制式投石车,虽然效果显著,但是熊午良却不打算将这种战法作为以后的常规手段。 一方面是因为火油的价格高昂。 另一方面,也是这种手段实在‘有伤天和’。 须知石油燃烧之后,方圆大片土地,都将被污染,几十年内五谷不生。 这样的土地,就算夺下来又有什么用?只是累赘罢了。 若不是需要迅速夺下符离塞,再加上熊午良对宋王偃恨之入骨……他也不会在这里使用这种后患无穷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楚军足足在城外等了两个时辰,才完全确认毒烟散去、火焰熄灭。 芍虎一声令下:“洪石头千人队,进城!” 早已因功晋升为千人将的洪石头高声接令,带着身后的千人队大踏步前进——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抵抗。 洪石头登上城头,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断肢残臂、血流漂橹。事实上,这里的场景是洪石头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 此刻他身后的千人队里,有不少楚军士卒已经脸色苍白,干呕出来—— 城头上,焦黑一片,就连城砖似乎也被灼烧成粉末了——没有完整的尸体,也没有能缴获的兵器甲胄,倒是地上有疑似已经凝固的铁水,左一摊右一摊嵌在城头上,想必曾是宋军士卒手中的兵器。 即便是洪石头这样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悍卒,此刻也难免感觉生理不适。 他强压住呕吐的感觉,大声斥责:“吐什么?宋人死得再惨,也总比咱们的袍泽弟兄死在宋人的矢石手里要强多了!” “去,传信于主君——符离塞中已无宋兵把守,请主君进城!” …… ———— (衣见:你们是真滴很能猜hhhh) 218 震惊,义父竟是我自己 熊午良麾下大军进驻符离塞,短暂地歇息了一个时辰。 田地来到熊午良面前,很干脆地深深一拜:“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熊午良一愣。 没想到这厮还挺光棍,单是这份愿赌服输的劲儿,熊午良还真挺佩服。 在熊午良的想象中,这货还得嘴硬顽抗一段时间——毕竟自己的年纪,比田地还要小几岁。以田地这个张狂自大的性格,拜自己为义父,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 却没想到他这一拜这么干脆。 田地面色坦然,似乎也没什么羞耻之意——在渡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田地反而觉得这样还挺好。 至少,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得以保障了。 所谓虎毒不食子。 熊午良总不能连自己的义子都杀吧? 而且,田地想得很清楚——熊午良展露出来的攻坚手段,实在太可怕了! 宋国,已经是楚国的囊中之物。 接下来肯定就是齐国。 试问齐国南部诸城挡得住熊午良吗?齐南肯定会再次失守。孟尝君田文把守的穆陵关挡得住熊午良吗?答案仍然是挡不住。 再往后呢?临淄挡得住熊午良吗? 答案仍然是…… 看来,齐国这次是真的面临灭国之灾! 还不如赶紧抱好熊午良的大腿,后者说不定下手还能轻一点儿…… 这叫曲线救齐国。 懂不懂? 熊午良好笑地扫了田地一眼,也清楚后者的心中所想,便伸手将田地扶起来:“好大儿!好大儿!” 之所以要收这个义子,也并非全是出于熊午良的恶趣味——齐国太大,楚国吞不下,当然也不想给燕国吞下……将田地控制在手里,就是熊午良试图插手傀儡残齐的一张王牌。 挟田地以令残齐,岂不美哉? 战国之世,人们还很讲信义,尤其是田地这种大贵族,宁死也不会沾染污名。 像姒惊、宋康王偃这种不讲武德的,只是极少数个例。 田地拜了自己为义父,估计不能像奉先那样翻脸不认人……至少不会大嚷一声甚么‘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云云’…… 听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熊午良亲热地唤着‘好大儿’,看着这无良厮脸上的笑意……未来的齐闵王田地满脸黑线…… 却没有反驳。 他恭谨地束手站在熊午良的身侧。 其态度,比他对亲爹田辟疆的态度还恭顺。 …… 熊午良喜得义子,大军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在芍虎的指挥下,一万楚军迅速向北推进,以所向披靡之势渡过了【雎水】,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抵抗。 随后,大军继续推进,夺下【菑丘】、【相】。 沿途遇到了不少符离塞败兵,皆没有抵抗。各地的宋军守将也是望风而降—— 符离塞的惨状,他们都有所耳闻。 相传是宋王偃射天鞭地惹怒了鬼神,于是熊午良借用鬼神之力,遂引来‘天火’,焚烧符离塞。其‘天火’之凶暴,连石头都能烧成灰烬! 八万大军把守的符离塞都挡不住,他们的小城凭什么顽抗? 谁也不想让自己把守的城池,也挨一发‘天火’。 熊午良大军于是畅通无阻,一路直奔宋国王都【商丘】。 芍虎的爱将洪石头亲率所部千人队,为全军开路先锋,一路狂飙急进。沿途放下兵器、等候收押的宋军败兵不计其数。 洪石头则立于战车之上,马不停蹄地冲着路边的宋军败兵高声喝令—— “本将没有时间俘虏你们。” “放下兵器,自缚双手,站在路旁。” “后面会有曲阳侯的主力大军将你们收容!” …… 郢都。 昭雎瞳孔紧缩,惊骇地站起身来! “熊……熊良已经攻破了符离塞?!” 握草! 不是说熊午良从海上侥幸逃回来,直接回封地了吗? 这才过去几天时间? 八万宋军把守的符离塞,竟然被熊午良麾下区区一万人轻易攻克? 难道此人真是兵仙转世? 昭氏一族的家老一抹脸上的汗:“传闻是熊午良引来‘天火’,焚烧符离塞……” 天火? 天火是甚么东西? 昭雎震惊了——无论如何,熊午良攻破符离塞的速度,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此獠用兵如神……我和他作对,真的是正确的吗?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惹他! 但此刻再后悔这些也晚了,昭氏一族早就和熊午良不死不休了……昭雎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黑。 昭鼠……鼠儿还在宋国! 熊午良攻灭宋国,已经是板上钉钉——昭鼠逃不回来了,就算不死于乱兵之中,也肯定会自杀,毁去自己的容貌,以免熊午良发现昭氏一族的手脚。 昭雎悲从中来! 他已经年过七旬了——在战国之世算得上是高寿,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 结果一年之内…… 先是年仅八岁的嫡孙昭孔,被熊午良吓疯,生活不能自理。 然后是嫡子昭鼠,失陷于宋国,百死无生,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熊午良,你真该死啊!你想让我绝后啊! 昭雎两眼一翻白,突然一口血喷出来,呲了家老一脸红……家老慌乱抹了把脸,再定睛一看,老昭雎居然昏死过去! “家主!家主!”整个令尹府乱作一团。 良久之后,昭雎悠悠转醒。 “熊午良,熊午良……” “吾誓杀汝!” 此恨,绵绵无绝期。 …… 昭雎颤颤巍巍地走出府邸,乘车直奔王宫。 此刻,楚王宫中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和昭雎心中掩藏的悲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臣求见大王……” 楚怀王肥胖的脸上乐乐呵呵的,显然正沉浸在兴奋之中,看见昭雎之后,亲热地招了招手:“老令尹来得正好!” “寡人刚接到消息——贤侄曲阳侯已经安全回到了楚国境内,而且举兵攻宋复仇,一举夺下了符离塞!” “当初不学无术的芈良被寡人教育成了如此栋梁之材,寡人心中甚慰啊!不愧是我!” 昭雎强压下心中吐血的冲动,按捺着悲愤,强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楚怀王笑道:“老令尹此来,所为何事啊?” 昭雎:“回禀大王——我已按大王先前的命令,准备好了六万兵马,随时可以作战!” 楚怀王一怔,然后大笑起来。 他先前命令昭雎,尽快备好兵马,以便攻灭宋国,接熊午良回家。 但此时此刻,熊午良已经自己从海上溜回来了。 当然,这六万大军既然已经集结起来了,也不能闲着。 好比刀已经拔出来了,总得砍点儿什么东西。 楚怀王大手一挥,豪气万丈—— 219 灭宋 “传寡人之命——”楚怀王大手一挥! “寡人要拜左尹右司马、曲阳侯为将,统领六万大军并本部兵马,为寡人攻灭宋国!”楚王声若洪钟。 到了现在,瞎子也能看出来谁是国之干城了。 熊午良,这个年轻的贵族,先是在攻越大战中立下赫赫功勋,然后又在垂沙之战中力挽狂澜扭转了败局……再到眼下五国伐齐之战、楚宋大战中的屡屡胜绩…… 年轻的楚国名将! 话说楚怀王此刻,心情正极为舒适—— 自己继位以来,虽然也打过丹阳之战的一场大败仗…… 但是却鲸吞了越国、暴打了齐国、现在又要在‘宋地’拓土千里…… 寡人,真乃开疆扩土之明君也! 心念及此,楚怀王不由得开怀大笑! 再看看秦齐两国—— 去岁冬天,秦国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内战,损失惨重,国力大为衰微。 齐国眼下正在被群殴,一个不小心就是灭国之祸。 两个超级强国都有变弱的趋势,而原本的老三楚国,却在这几年的连绵战争中捞到了不少实惠……隐隐间有中兴之象。 此战再顺理成章吞下宋国千里沃土,以后谁还敢小觑我大楚? 以后提起我楚王芈槐,谁不得竖个大拇指赞一声‘雄主’? 楚怀王雄心骤起——说不定,楚国还能在自己的手中,重振先祖庄王的霸业! 称霸!称霸! …… 昭雎眼睁睁地看着楚怀王大手一扬,便给了熊午良六万兵权……不由得心在滴血。 这六万大军,昭雎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有告诉楚怀王。 在昭雎的算盘中——他打算等熊午良死在齐南,再姗姗起兵攻宋…… 没想到熊午良自己回来了。 还再创一手神奇的战绩! 再拖着也没用了,如今宋国险隘已破,灭国在即——还不如尽快出动这六万大军,也分一分熊午良的功劳,别让那该死的孺子专美于前。 昭雎嘴唇微微颤抖,拱手领命:“老臣谨遵王命……” …… 七月六日,楚怀王派出的六万大军才姗姗来迟,抵达前线。 此时,熊午良麾下一万曲阳新军早已横扫宋国全境,兵锋攻至宋国王都【商丘】城下,将这座最后的孤城团团包围。 “末将武贲,拜见曲阳侯……奉王命,在君侯帐下听命!”顶盔贯甲的武贲来到熊午良面前,冲着后者行礼。 这前将军武贲,也是熊午良的老熟人了。 此刻,武贲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见外,直接挥了挥手:“坐,饮茶。” 武贲的到来,消除了熊午良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商丘毕竟是宋国的王都,子偃毕竟是宋国的王…… 熊午良若一口气攻灭宋国、夷其宗庙……也不知会不会让自己那个便宜大伯心生忌惮。 虽然熊午良如今羽翼丰满,并不在乎楚怀王是否忌惮自己……但他总归也不想和这个一向对待自己很好的大伯闹僵。 如今武贲带着六万大军赶来助阵,还带来了楚怀王的拜将任命……熊午良就放心了! 武贲落座,满脸崇拜:“自上次分别,君侯又打了齐南大捷,斩首齐军六万,实在振奋人心!” “火烧符离塞,亦是出人意料。” “君侯用兵如神,真乃大才也,末将敬服!” 熊午良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武贲不用拘谨。 有亲兵取来硕大的地图,悬挂起来。 当前的战局很明朗——宋国举国望风而降,仅剩【商丘】一隅孤城没有投降。 此刻,熊午良麾下有六万楚军,再加上一万曲阳新军,共计七万之众。 宋王偃手中的兵力不详,但肯定远远不及楚军。 商丘,他是守不住的。 若他负隅顽抗,熊午良不介意再给宋国来一记‘天火’。 当然,若非万不得已,熊午良不会那么做——宋国富庶,商丘更是宋国的经济中心,里面肯定有很多财货,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了? 反正无论如何,宋国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熊午良看向武贲,斟酌着说道:“大王的意思是……” 武贲立刻瓮声道:“君侯不必多虑——大王的命令,就是灭了宋国!” “至于子偃的生死,则没有要求——” “君侯放手施为便是!” “今日君侯主持灭宋之战,今后必将留名史册也……” …… 翌日清晨。 楚军摆开阵势,直抵【商丘】城下。 六万楚军排成六个方阵——左边三个,右边三个。旌旗如云、剑戟如林,气势恢宏——是为延展而出的两翼也。 一万曲阳新军全员披甲,亮闪闪的铁甲闪烁着日光,在最中央列成方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自有一派引人瞩目的强兵气象,令周边旌旗如云的六万楚军戍卒也黯然失色——是为中军也。 奢华的铁甲亮瞎了武贲的眼睛,此刻他俨然一副熊午良的忠粉模样,崇拜地道:“君侯有如此强兵,难怪百战百胜。” “这一万精锐铁甲方阵,即便放眼全天下,亦是独此一份也……” 一旁的新军主将芍虎挺直了身子,对武贲的由衷赞叹表示很受用。 熊午良大手一挥:“派人劝降!” 洪石头挺身而出:“末将愿往!” 芍虎看向熊午良,熊午良点了点头,芍虎便也冲着洪石头点了点头。 洪石头跃上一辆战车,直奔商丘,在城墙外百步距离站定,高声呼喝—— “城上的宋人听着——” “宋国身为我大楚藩属,背信弃义,不循道义,竟公然与大楚为敌……如今要付出代价了!” “我大楚三军已至,商丘已是一片孤城,尔等已经无路可逃!” “宋王若开城投降,由我家主君押至郢都向大王恭顺请罪,或还可求得一条生路……若还要执迷不悟、负隅顽抗……我家主君的‘天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大军攻城,玉石俱焚!” …… 宋王偃站在城头上,听着城下那年轻小将的劝降,不由得满脸通红。 痛苦!耻辱! 他在符离塞大战中,侥幸捡了一条性命,一路逃回商丘。 虽然他严令各地守将要殊死防守,拖延熊午良的攻势……但宋国主力军队溃散、民心涣散,明显大势已去……各地守将对他的王命视若无睹,纷纷开城投降。 这也就堪堪才过了旬日功夫,熊午良大军已经攻到了商丘。 更让宋王偃绝望的是——熊午良麾下兵力骤增,已经由之前的区区一万人,膨胀到了现在的七万大军。 宋国……八百年古老社稷,如今竟要亡于寡人之手? 不!我不是亡国之君! 本王……不甘心啊! 220 宋国的结局 纵有千万不甘,宋王偃也清楚——自己守不住了。 就算熊午良不玩‘天火’那一套,军心涣散的宋军也守不住商丘了。 宋王偃仰天长叹。 难道,寡人真的做错了吗? 本王的功业、野心……大宋的峥嵘霸业…… 在熊午良的面前,灰飞烟灭…… 宋王偃看向守城的士卒——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很多人都是城中临时抓来充数的壮丁,不难想象,在凶悍的楚军面前,这些守城的‘宋军’将会一触即溃。 宋王偃目光所至,城头上的军卒一个个皆低下了头,不敢与前者对视。 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作战的勇气了。 说实话,他们很盼着宋王偃能够‘开城投降’。 熊午良的‘天火’,实在太可怖了! 据说连石头都能烧成灰——若这把火当真烧到了商丘,那么所有人都将灰飞烟灭! 都怪面前这位笃信武力的残暴君主,非要搞那个什么‘射天鞭地’,结果引来了鬼神的憎恶,让熊午良有了操控‘天火’的能力! 话说宋王偃虽然残暴不仁,但并不是煞笔。 他已经看出了军卒们的畏战。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强行命令他们死战到底,这群士卒很有可能一拥而上,把自己绑了献给熊午良,然后开城投降。 走投无路! 宋王偃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又重新睁开。 他对城外的劝降声不置可否,大袖一挥,仍然一副强悍模样:“回宫!” …… 熊午良所在的青铜轺车位于城南外正中处,被一万严阵以待的曲阳新军拱卫在中心。 钟华、召滑与熊午良同乘一车。 新军主将芍虎站在轺车前面,按剑而立。只等熊午良一声令下,便要发兵夺城。 武贲则站在青铜轺车侧面,时不时看向车上端坐的熊午良,眼里满是崇敬。 紧挨着轺车后面,偌大一面侯旗迎风招展,小黑手持剑盾,站在大旗下面。 此刻,楚军士气正盛。 熊午良双眼微眯,手指轻轻在青铜轺车的扶手上叩动——宋国,今日必亡。 宋王偃,你刺杀本侯、伤我心腹大将、破坏齐南战果……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正当熊午良杀心旺盛的时候,钟华突然伸手一指:“主君,快看!” 只见面前的商丘城中,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嗯? 怎么回事? 这种关键时刻,也能走水? 难道是宋人使诈? 但楚军已经兵临城下,将商丘团团围住,士气、兵力也占绝对优势……这时候还能使出什么诈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也没什么用了。 熊午良眉毛微微一挑,正要下令全军猛攻商丘…… 恰在此时,城门开了…… 成列的宋军士卒高举双手,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这些士卒识趣地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乖巧地跪在城门外——对于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止是守城的军卒投降——很多早已对宋王偃的残暴不仁失望至极的宋国文臣,甚至走在这些军卒的前列。 芍虎兴奋不已:“主君快看——宋人降了!” 熊午良轻轻舒了一口气:“宋王偃何在?” 投降的宋国众臣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显然,他们并没有争取宋王偃的同意,而是私自打开了城门。 熊午良思忖片刻,挥了挥手:“派一个千人队,进城打探情况。” “若是尔等胆敢使诈,本侯就用全城性命为派出的千人队陪葬。” 众宋臣连道不敢,洪石头千人队再次一马当先,挺身入城…… 没有任何悬念,宋人战意已颓。 商丘的百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进城的楚军,没有半点儿抵抗的意思。 其顺从程度,让洪石头深感意外。 其实也并不奇怪——宋王偃炫耀武力的‘射天鞭地’,虽然提振了宋国军民的士气,但是也有副作用。 那就是在失败之后,所有宋人都会认为是宋王偃‘获罪于天’、‘得罪鬼神’,所以才导致国家覆亡。 这些普通老百姓当然没必要与天作对——因此,他们对征服者的顺从理所当然。 洪石头接管了城墙的防务,收缴了宋军的所有兵器——在排查了所有风险之后,熊午良才亲率麾下大军才入驻商丘。 唯一的问题,就是宋王偃跑哪去了? “主君——子偃在王宫里……”洪石头来到熊午良面前抱拳施礼,似乎心有感触,声音也低了许多。 熊午良望向王宫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不难明白——这是宋王偃自知大势已去,故而自焚于王宫之中,身殉社稷。 一众楚将脸上的兴奋都消失了,看向王宫方向,一个个心有戚戚。 宋国,乃是先朝殷商皇族后裔。当初周武王攻破朝歌,商朝的末代君主纣王帝辛火烧朝歌,自焚于宫中……如今时隔八百年,帝辛的社稷后代子偃竟也效法先祖、如法炮制…… 着实令人唏嘘。 熊午良也为之咂舌——这宋王偃,虽然张狂自大,但是也颇有几分悍匪气质。 至少这份亲手了解自己的勇气,熊午良自问是做不出来。 “自今日起,故宋国之疆土,即为我大楚之疆土。”熊午良沉声宣布—— “故宋国之子民,即为我大楚之子民!” “武贲将军,请传本侯口谕三军——既然商丘中尽是我大楚子民,自然要善待,不可屠戮无辜。违令者,军法从事。” 武贲:“谨遵君侯之命。” “钟华——派亲兵营封锁宋国府库、清点吏民书册,不得有失。” 钟华拱手领命。 “芍虎听命——即日起封锁商丘全城,不许进出。立刻押送宋国旧臣子、我军俘获的宋国旧将前往郢都,交由我王定夺。” 芍虎挠了挠胸毛,瓮声道:“末将明白!” 史书记载——楚王槐二十三年(公元前306年)七月,曲阳侯克商丘,宋偃焚宫而死,宋乃亡。 八百年宋国社稷轰然崩塌,富庶宋国的强大昙花一现,然后宣告灭亡——楚国理所当然地吞并了宋国的八百里沃土,疆界向北拓张到【山阳】至【阴平】一线。 虽然宋国疆域不大,只有八百里,但却皆是富庶鱼米之地,和当初吞并越国的千余里贫瘠山林土地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这是熊午良亲手指挥下,攻灭的第一个诸侯国。 宋国覆灭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举世为之侧目…… …… 221 宋国覆灭,天下震惊 齐国王都——临淄城。 王宫里,宫人低垂着头,脚步匆匆。 田辟疆的寝宫里,门窗都被厚实的帘布挡得严严实实,能闻到极其浓重的草药味道。很多大臣都顶着烈日,自发在王宫外面等候,一个个沉默不语。 他们的目光无声地碰撞,然后又赶紧躲开彼此间的对视…… 大王年岁已高,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过? 良久之后,终于有内侍从王宫中走出来,面无表情地高声道:“传大王口谕——寡人无甚大碍,诸卿自行散去可也。” 众臣子松了口气:“大王醒了!” “还好还好!” “天佑大齐啊!” 自从莱州水师全军覆没、太子田地不知所终之后,齐王田辟疆的身体便江河日下,每天都要服用各种草药。 各地的方士也献来各种号称功效神妙的丹药……但用在田辟疆身上,似乎收效甚微。 齐国众臣都知道——自家大王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联军攻齐等巨大压力……太子的失踪是压垮大王身体健康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日朝会,齐王突然昏厥,让整个临淄城都心惊肉跳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此刻,大王万万不能有失啊! 外敌环绕,正是危难时刻。 再加上太子失踪,诸公子立刻明争暗斗——可以想见,如果齐王骤然崩逝,那么齐国立刻会陷入夺位的内乱之中。 …… 田辟疆长舒一口气,感觉额头似有异物,一伸手,拽下了贴在额头上的一块沾湿的绸缎。 两名内侍上前,恭敬地呈上一颗丹药:“大王,这是东海方士所献神药,据传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 田辟疆嗯了一声,接过丹药含在口中,连同内侍递上来的温水一起,喉头一动,吞咽入腹。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男子声音传进来:“臣田文,求见大王。” 田辟疆笑了笑:“是孟尝君啊,进来。” 田文推门而入,看见田辟疆虚弱地躺在床榻上,不由得瞳孔一缩。 “大王应当好生歇息,不可操劳过度啊。”田文如是说道。 田辟疆露出了枭雄的笑,满不在乎地跳过了田文的话题,开门见山道:“不知孟尝君此行,有何事教我?” 田文嘴角微微抽搐。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不知此情此景到底该不该说。 田辟疆见状又笑了起来:“人言孟尝君豪侠重义,也有如此小儿女之态?” “有话便但说无妨,寡人的身体还撑得住。” 田文一咬牙,深深一拱手:“禀大王——” “边关有报——楚国的芈良已经占领商丘,攻灭了宋国。” 田辟疆大吃一惊:“这么快!?” 宋国,是齐国的老邻居了。 这块肥肉十分诱人,不知多少代齐国先君,都梦寐以求想要吞下这块儿近在咫尺的肥肉。 但是宋国几百年来一直严守中立,让眼馋的齐楚两个大国都不敢轻易下口。 没想到,最后还是便宜了楚国! 齐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全天下的目光都放在联军攻齐之战上,宋国周边的所有国家都卷入此战之中,楚国借此机会猛攻宋国,宋国当然无力支撑。 别看那个宋王偃跳得欢。 宋国的疆域面积和人口数量就摆在那里,一对一和楚国单挑,怎么可能打得过楚国? 没有齐国撑腰,灭亡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是……这宋国覆灭的速度,大大超乎了田辟疆的想象!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宋国好歹也有好几万军队,就这么亡了? 这熊午良,真会妖术不成? 田文看着病入膏肓的田辟疆,心中不忍:“大王……还有一个消息。” “据传太子没死,而是被楚军所俘。” “有齐国商人声称,曾经远远在熊午良的军中见过一位身着紫衣、气度不凡的贵公子,疑似我大齐太子田地!” 田辟疆怔住了。 田地没死? 寡人……寡人的太子还活着? 田辟疆并没有乱了方寸,而是迅速陷入沉思——熊午良俘虏了田地,却没有送回齐国或是索要赎金……他想干什么? 齐国覆亡在即,手握田地这个太子,还有什么用处? 难道说…… 田辟疆眼睛突然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许久之后,喃喃自语道:“若没有其他办法……倒也是一条出路……” …… 宋国覆亡的消息在天下疯传,传到郢都的时候,昭雎沉默了良久。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昭鼠的消息。 看来……鼠儿已经死了。 好在,他的身份没有暴露。 昭雎放下了心,随后心中生出浓浓的恨意—— 世上什么痛苦,也比不上白发人送黑发人。 偏偏昭鼠又死得悄无声息、见不得光——昭雎连给嫡子风光大葬的机会都没有。 “熊午良,我若不能杀汝,誓不为人。” 昭雎唤来亲信家仆,低声叮嘱:“去宋地,找回少族长的尸首……至少,也要让他入土为安……” …… 济西战场。 五国联军五十万。 齐国大军六十万。 双方的大军,仍然隔着济水在对峙。 谁也找不到取胜的机会——此时此刻,拼的就是时间,拼的就是不犯错误。 对岸统兵的齐上将军触子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但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对于扎营、运粮、排兵布阵、维持士气虽不出彩,但也中规中矩,基本功十分扎实。 再加上齐国的兵力比联军还多一些,因此乐毅虽然急得直搓手,一时间也找不到渡河发动决战并确保胜利的机会。 乐毅心急如焚! 联兵作战的五国并非铁板一块——何况谁能愿意把自家大军驻扎在外,空耗钱粮,和殷富的齐国比拼国力? 若还不能取得进展,估计五国联军很快便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燕国的复仇大计……就…… 急啊!急死了! 每多拖一天,胜利的希望便渺茫一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亚卿,宋地急报!” 乐毅烦躁地接过信使手中的竹筒,展开里面的书信,片刻之后,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涌上来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 喜从天降! 乐毅霍然起身,满脸振奋—— “曲阳侯……不愧是你!” “传令——击鼓!聚将!” …… 222 只要熊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等待众将前来的时候,乐毅仍然低着头,反复地读着那信件上的消息。 其实那行字很短——只传达了一个信息。 熊午良已经灭宋! 楚国灭宋,乐毅并不意外。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灭宋国,实在让乐毅大跌眼镜! 毕竟宋国国力殷富,据说有军队八万多人,又有符离塞作为依托……那个带头的宋王偃更是个敢于射天鞭地、雄心勃勃的狠人…… 别说能短时间内灭宋——若是楚国操作差了,说不定还得被宋国反打一波。 实话说来——乐毅已经不把扭转当前济水战局的希望放在楚国身上了。 按乐毅所想,等熊午良灭了宋国,重新对齐南地区施加压力的时候……说不定都过去半年一载了,济西这边早踏马打完了。 但是……这才半个月功夫,宋地的战火已经告一段落了! 握草! 熊午良,真乃战神也! 虽然不知道那个并不熟悉的熊午良,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是此刻,乐毅心里充满了对前者的震撼和佩服。 此人,用兵真如神! 不消多时,帐内众将已经到齐——秦、韩、魏、赵、燕五国的将军齐聚一堂。 乐毅放眼望去,明显能感受到其中很多将军——尤其是三晋的将军,看自己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信任。 也是。 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齐国已经是一座残破的老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轰然倒塌。 秦韩魏赵四国受了自己的忽悠,于是起兵响应。 结果齐国来了一记钞能力,瞬间撒豆成兵变出了六十万大军……乐毅人都傻了。 只能说——贫穷,限制了当初乐毅的想象。 如今联军在济西战场上与齐军磨蹭对峙了小半年的时间,仍然没能取得任何战果。 也难免这支拼凑起来的联军此时军心涣散。 联军众将冷冰冰地看着乐毅,皆默然无语。 “亚卿唤我等来此,有何吩咐?”唯有燕国的将军们倒还恭谨,上前请令。 乐毅宽和一笑,提高了嗓音:“诸位——战局已变!战机已至!” 众将先是悚然一惊,然后便又懒散下来。 战局已变? 战机已至? 扯淡呢。 要说最接近胜利的时候,便是上两个月,楚国曲阳侯麾下的一万私兵肆虐齐南、打得齐军人心惶惶的时候……那时候联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对岸的齐军有异动,便会发起猛攻。 结果宋国一记关键背刺,让熊午良一手创造的偌大胜势毁于一旦。 虽说熊午良活着逃回去了,还顺手在海上打了个胜仗。 但联军这边仍然唉声叹气,感慨天不助我! 话说回来,对岸的触子,不愧是沙场宿将! 排兵布阵十分老辣,各营盘之间互为犄角,牢牢控制住了济水的江面——众将毫不怀疑,如果联军贸然跨河发动攻势,必将在严阵以待的齐军打击下伤亡惨重。 看见众将明显疑虑,乐毅轻咳一声:“诸位,根据可靠消息——楚国已经攻灭宋国!” 什么!?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不可能!”韩军主将瞪大了双眼。 “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宋国就被灭了?”魏军主将张大了嘴:“楚军何时有了这般强横的战力?” 赵军主将也是瞠目结舌,连忙问道:“这……主持灭宋战事的是楚国哪位将军?” 乐毅慢条斯理道:“仍然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名字——曲阳侯熊良!” 众将倒吸一口凉气,短暂的错愕之后,反而还觉得合理了! 曲阳侯熊良那是什么人?那是屡屡以少胜多、战绩彪悍的名将! 远的不说——单是两个月前的齐南大战,熊午良以一万军卒设计诱歼齐军六万,便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捷! 可以说,在这位未曾谋面的曲阳侯身上,一切皆有可能! 三晋的将军互相对视,目光凛然——日后若与楚国为敌,如果楚国选择以这个曲阳侯为将,那么‘避而不战’、‘撒腿就跑’当为上策也…… …… 熊午良迅速灭宋,确实是联军伐齐之战的关键节点。 只要楚国继续北上,对齐国薄弱的南部地区施以压力——那么齐国就不得不抽调济水的主力部队回防。 到时候,联军趁虚而入的机会就来了! 乐毅:“来人,持我手信,传与曲阳侯——” “督促曲阳侯尽快发兵攻齐,策应济西战局!” …… 白起一直默不作声。 说实在的,现在他的心里对那个该死的熊午良很有些嫉妒! 那厮分明只是个年幼的孺子。 却已经有了灭国之功!赫赫之名! 相比之下,我白起虽然也身居高爵,但是距离封君拜侯还离得远……而且论起战绩,也远逊屡屡在国战中取得彪悍胜利的熊午良…… 若此生不能击败熊午良,即便百战百胜,也愧称良将也! 此时此刻,白起意识到——这个熊午良就是他登顶名将之路上的大敌! 一月灭宋——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白起自忖不会做的比熊午良更好。 话说秦国欲要称霸,须得击败楚国。 欲要击败楚国,迟早要与曲阳侯熊良一决高下。 白起咬了咬牙——熊午良,你有千般能耐,我自认也不弱于你! 既然你活着从齐南逃回去了……那么你我之间,迟早有一战! 到时候,看看谁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本将定要剁下你的首级,以证我大秦赫赫武勋! 白起还在思绪万千,而主位上的乐毅已经在下令了:“诸将听令——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熊午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军将士随时待命,只要本帅下令,便渡河强攻!覆灭齐国!瓜分齐地!” 帐中众将皆士气大振,齐刷刷起身拱手:“末将遵令!” …… 数日之后。 商丘。 熊午良收到了来自乐毅的催促,他皱了皱眉毛,将书信叠了起来。 他也想尽快北上攻齐,帮助乐毅打开局面,再狠狠薅一把齐国的羊毛。 但是……商丘的战利品太多了啊!我真的收拾不过来了啊! 总不能让劳资抛弃掉这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硬着头皮去给你乐毅打工吧? 宋国以富庶著称,而商丘更是宋国的都城……城内的辎重财富堆积如山,熊午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东西,整个人都麻木了! “去把召滑找来——”熊午良吩咐道:“我要问问他,这些府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清点好?” …… 223 神秘人 片刻之后,召滑来到了熊午良的面前。 仅仅数日不见,召滑居然黑了瘦了……但是精神状态还蛮好,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 “主君,商丘城内的各大府库、武库、粮仓均已清点完毕,数目如下。”召滑递来厚厚一沓纸。 熊午良接过来一看,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夸张的数目震掉了眼球! 好在他还有三分理智,片刻之后将清单还给召滑:“六成封存于库房之中,留给郢都;一成分给参战的六万戍卒……剩下三成运回封地,越快越好。” 召滑点了点头,笑道:“屈原一直埋怨钱粮不够,支撑不了封地的建设……这下他该满意了。” “后续想要继续变法,也有了钱粮底气。” 如今商丘已经是楚国的领土了,楚怀王肯定会派大臣来治理这片土地。 这里是宋国的王都,总不能像其他被熊午良攻破的城池一样,给楚怀王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府库。 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当然,熊午良带走其中的三成战利品,也是合情合理——大军征战在外,这帮出身不凡的贵族封君们为了帮楚王打仗出钱出力、流血流汗…… 若是打了败仗那当然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可若打了胜仗,总得捞点补偿吧? 参战的封君们分走得胜的战利品,便成了楚国悠久的战争传统。 …… 商丘实在太富庶了——此刻七万楚军驻扎在城中,就算没有大肆抢掠,也都能多多少少捞些油水。 熊午良也知道这种情况,但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戍卒生活不易,大老远来玩命打仗,连工资都没有——打了胜仗想捞些油水,实在是人之常情。 只要没有过分的奸淫掳掠、烧杀抢劫……弟兄们讹诈些富户豪族的钱财,熊午良也懒得阻拦。 于是楚军将士都获利颇丰,士气空前高涨。 将校们拿到了不少奇珍财货、古剑宝珠……至于那些普通戍卒,怀里兜里也都揣上了沉重的铜器、扛上了半匹布帛。 尤其是熊午良宣布将府库里一成的战利品分给那些戍卒之后,更是人人欢欣。 这可是宋国的国库——即便是区区一成战利品,也是个天文数字! “没想到这战利品,还有我等戍卒的份儿……” “曲阳侯真是好人呐!” “曲阳侯大善人!” …… 一时之间,熊午良在六万楚军心目中的风评极高。 召滑指挥大军忙着瓜分搬运战利品、武贲操持这六万大军的军务,就连一万曲阳新军,也由芍虎全权打理。 熊午良乐得做了甩手掌柜,整日无所事事。 可惜宋王偃临死之前一把火将王宫烧了,不然熊午良真的很想逛一逛这座有近八百年历史的古老宫城……现在商丘内这唯一一座‘名胜古迹’被毁于大火之中,熊午良也无处游览了。 要说这宋王偃确实是个狠人——在焚烧宫城之前,还亲手宰了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二十多个近亲、妻妾。 导致熊午良往郢都押送的俘虏中,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宋国王族。 何必呢。 反正熊午良自问,是做不出来这等狠事。 包括那一场焚烧宫城的大火——据说是宋王偃命令宋军禁卫,在整座王宫中泼洒了大量的火油,然后从九个地点同时举火…… 故而王宫烧得干干净净,连个渣都没剩下来。 熊午良遂待在一间宽敞的房屋中,每天就是吃吃喝喝,与商丘的舞妓互动一下……时不时也关注一下济西战场的消息,和芍虎、武贲探讨一下接下来进攻齐国的进兵路线等等…… 这间房屋是城中一个大官留下来的,如今那个‘大官’已经被押送到郢都了。 他的族人们毕恭毕敬地将这座显赫奢华的老宅,送予熊午良暂住,还拱手赠送了大量的钱财,以及几个据说是‘艳丽无双’的婢女。 老宅和贿赂的钱财,熊午良都坦然笑纳了。 至于那几个婢女…… 熊午良当然也笑纳了(不然你以为呢?)。 只能说水平一般吧,打眼一看,还不如家里的小仪白白净净、柔柔软软。 甚至也不如那个身材一级棒、腰间总配着一把宝剑的嬴卓……魂淡,为什么突然想起要拿她做比较? 我们之间可是很纯洁的好吧! 熊午良脑补着嬴卓的完美身材,意淫良久,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良久后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却突然眉头一跳—— 不知何时,三步外的桌案上竟然插着一支匕首,匕首下还扎着一张薄纸。 熊午良记得很清楚——自己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这张长案上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 熊午良汗毛都立起来了!区区三步的距离,什么时候进来人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门口的亲兵也没有半分察觉!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低声唤了一句:“小黑?” 小黑立刻闪身而入,满脸机警:“家主,有何吩咐?” “方才有人来过吗?” 小黑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恭谨地道:“回禀家主——我一直守在门口,不曾见过有客人来。” 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小黑退下,然后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 没必要声张——来人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不然自己早就挂了。 小黑虽然习武时间不多,武功也比不上全盛时期的钟华……但是论起细心和机警,却比年岁已高的钟华更胜一筹。 连小黑都没注意到有人来过,只能说明来者手段极高! 熊午良额头上沁出了细细一层微汗——无论如何,自己的生命安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种感觉让熊午良很不安! 熊午良伸手去拔长案上的匕首,一时间竟然没能拔得出来……熊午良脸上露出羞愤之色,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遂紧咬牙关双手用力,两脚在地上连蹬带踹……那匕首仍然牢牢钉在案面上。 焯! 熊午良只得小心地撕下匕首底下那张薄纸,翻转过来,上面一行工整的篆字清晰可见—— ‘今君侯远来为客,欲与君会猎于城西二十里,猎户山中。盼君侯赴会,如久旱而盼甘霖也。’ 没有落款! …… 224 猎户山的鬼故事 猎户山?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所谓猎户山,位于商丘城西二十里处,山势不高,却有着复杂茂密的植被。 此地乃是宋王偃圈定的王室林地,那厮即位不久后,便蛮横地宣布‘猎户山’为宋国王室所有,供他本人狩猎取乐所用…… 若有平民误入,一律格杀勿论。 宋人对这种蛮横行为十分愤慨,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将猎户山视为不可涉足的禁地……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这二十年里,但有误入山中的平民、猎手,皆不知所踪……久而久之,这猎户山便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据说是有山鬼作祟,所有误入山中的倒霉蛋皆被山鬼吃了。 其他宫廷里的小道消息仿佛也印证了这一说法——宋王偃虽将此山划为王室狩猎所用,但却从未组织过在此山中的任何狩猎活动。 宋王的第七子聪慧绝伦,最受宠爱,曾经提出要 ‘一探猎户山究竟’…… 宋王偃闻言,竟然一反常态,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对这个历来受宠的幼子严加惩处…… 猎户山,猎户山…… 熊午良联想到这些天听闻的种种关于此山的传说,一时间疑虑重重……再看看桌案上那支凭空出现的匕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小黑,去请芍虎将军过来一趟。”熊午良思忖片刻之后,如是吩咐道。 …… 不消多时,芍虎噔噔蹬赶来,在门口拱手道:“末将奉命前来。” “进来。” 芍虎进门,眨了眨虎目——即便是以他的神经大条,也能看出熊午良面色不对。 熊午良冲着桌案上的匕首努了努嘴:“去,把这匕首拔出来。” 芍虎乐了,上前一步,满不在乎地伸手一拔……他惊咦一声,双手用力,仍然没能成功将匕首拔出来。 熊午良吃了一惊。 这胸毛怪,论起力气还没遇过什么对手。 竟然也拔不出来? 芍虎面露怒色,感觉自己在主君面前丢了面子,大吼一声,手掌重重拍下!那结实的实木长案竟然应声而碎,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谜底揭开了——这是一把特制的匕首,匕首顶部并不是锋利的刀尖,反而是类似螺丝的构造,上面拧了个像螺母一样的东西,将桌案夹在中间……所以熊午良和芍虎用尽全身力气,也拔不出这支看上去分明插得不深的匕首。 芍虎气乐了,瓮声瓮气地埋怨一句:“主君,何故如此消遣末将?” 熊午良却没有回答,眉毛皱得更深了。 能将这么一把造型复杂的匕首固定在桌案上,肯定得将这面长案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却没有分毫察觉。 更说明了来人的功夫高强。 “小黑,去请召滑过来。” 片刻之后,召滑赶来,听得熊午良一番阐述,不由得错愕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便是满脸的后怕。 “此等身手,你可有头绪是什么人所为?”熊午良问道。 召滑思忖片刻,低声道:“回禀主君——” “我军早已将商丘全城封锁,不许进出……守卫城门城墙的皆是曲阳新军,纪律性不容置疑。” “能在这样的防守下,穿越城墙,又穿过八百亲兵戍守的院落……最后躲过小黑的眼睛,在您卧房内做出如此动静而不被察觉……” “在下思来想去,也只有两股势力能够做到!” 熊午良为之一惊:“两个?” 召滑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第一个,便是传说中的墨家。” 墨家? 熊午良一怔:“墨家不是一个学派吗?也有如此手段?” 召滑面色严肃,摇了摇头:“主君有所不知。” “这墨家,秉承墨家巨子墨翟兼爱非攻之理念,穿着草鞋,步行天下,以消除暴政、宣扬仁政为己任,门下子弟素有‘赴汤蹈火、死不旋踵’之美誉。” “名为学派,实则更像是一支为了理想可以悍然赴死的死士。” “话说此学派力争消除兵灾、诛灭暴臣……自然为志在称霸的天下强国所忌惮。” “但是墨家面对天下各大强国的围剿堵截,竟能将学派流传不绝……” “若论起手段高深,此学派断然无人敢小觑。” 熊午良点了点头,表示学到了。 召滑又补充一句:“不过……如今法家当道,墨家倒也式微了……墨翟死后,各地的墨家学子分崩离析,形成了‘秦墨’、‘楚墨’、‘齐墨’等多个分支。” “各分支都认为自己是墨翟所传正统,彼此间的相互斗争,更甚于列国间的兵争。” “所以墨家至今已有多年,没有再展露过手脚了。” 熊午良也摇了摇头:“潜入本侯寝居,留下一张不明不白的纸……如此行事,倒不像坦荡磊落的墨家能为……说说你的第二个猜测?” 召滑脸色凝重起来:“第二个,便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组织……” “秦国,黑冰台!” …… 所谓秦国黑冰台,乃是传闻中一个不折不扣的间谍机构。 据传设立于秦惠文王时期,是秦惠文王麾下张仪得以分化六国、纵横捭阖的利刃。 彼时秦国被山东六国孤立围攻,黑冰台为分化瓦解联军的历次攻势立下了奇功。 究其手段,无非以下几种—— 贿赂六国权臣,腐化六国的统治阶级,培养奸臣奸细为秦国所用。 若是碰到刚正不阿、不受贿赂的权臣,黑冰台的手段也很简单——刺杀之! 秦国强大,有数十万精锐秦军作为黑冰台的后盾,这左手金饼右手匕首的勾当自然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不过……这黑冰台是否真实存在,倒也存疑。(衣见注:虚构,小说中为推动情节设立) 至少,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秦国真有这么一个令六国闻之色变的间谍组织。 熊午良又摇了摇头,将手中纸片展示出来:“不对。” “神秘人留下的纸条上说——我芈良‘远来为客’,说明留信的人必定是宋人,或者至少是长期在宋国定居之人。” 召滑想了想,最终只得摇头承认道:“宋地也有此等高手?在下确实闻所未闻。” “如果主君心存疑虑,大可视而不见——以后身边多留哨卫,严加防范,不让彼等再有机可趁即可。” …… 熊午良沉思良久,最终却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 225 殷监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纵然防备再完善,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虽然从目前来看,来客并没有加害熊午良的意思,但是神秘人在桌面上留下一支匕首,明显也是展露手段,隐隐间暗带威胁之意。 此约,不得不去。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怒。 踏马的。 劳资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来就是顶尖贵胄,一向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不明不白的鸟气? 别让劳资知道你们是谁,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不过……我熊午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曲阳侯,岂能任由尔等宵小呼来唤去?让我去猎户山赴约?想得美。 装神弄鬼,也想威胁劳资? 熊午良思忖片刻,看向芍虎,暗下决心,遂低声吩咐一番…… …… 此时此刻,猎户山中。 一条小路蜿蜒曲折,通往密林深处,这道路虽然狭窄,但是路面却结结实实——显然经常有人在这条路上行走,与传闻中‘猎户山人迹罕至’似乎并不吻合。 沿着小路探寻,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山崖之中,一道清亮的瀑布遮住了路的去向——整体构造大概相当于孙猴子的水帘洞。 穿过瀑布的遮挡,别有洞天。 几十个汉子齐聚一堂,却没什么秩序可言,看上去乱糟糟的。 有的汉子一边喝酒,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荤话。 可谓是典型的山匪形象。 但山洞中,却挂着一面宋国的旗帜,还有一面硕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密密麻麻、意义不明的标注。 正中处,还有一面不小的牌匾,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殷监’。 众汉子争论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遂纷纷将目光投向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 “二统领,您来说说,我等要何去何从?” 殷监二统领,阴喻! 这个‘二统领’面容白皙,手指纤长,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形象,眉目中透着三分慈和,像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心地善良的读书人。 但谁若这么以貌取人,多半要吃亏。 这个所谓二统领,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在‘殷监’中素以手段阴狠为名。 二统领阴喻柔柔一笑,起身清了清嗓子,声音颇有磁性:“既然如此,那我来为大家分析一下——” “家国骤变,我们这些曾经见不得光的人,现在又不知何去何从了。” “目前,你们提出了两条路——” “第一条:继续执行大王的遗命,刺杀那位楚国的曲阳侯,为大王报仇……也算是报答了大王的知遇之恩。” 应者寥寥,甚至可以说是没人吱声。 宋国已亡,除了极少数死忠,否则没人愿意给这个古老社稷陪葬。 阴喻见状微微一笑,似乎眼前的局面不出他的预料,接着说道—— “第二条路: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从此以普通人的身份了却残生……” 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不少人纷纷点头,显然对这条路很认可。 对于这些杀孽无数,刀口舔血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结局,而不是横死于牢狱之中……已经算是福报了。 阴喻沉默良久,直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才悠悠有些揶揄地说道—— “诸位也不想想,你们身上连照身(身份证)都没有,算得上是来历不清……楚国能要你们这群底细不明不白的农夫不成?” “恐怕要被抓起来,好好拷问一下各位的来历。” 有人轻哼一声:“凭我等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何必非得在楚国讨生活。” 二统领阴喻恬然笑道:“诸位,你们都是大案要犯出身,我等聚在一起,又有了大王的保护,自然无往而不利——但若分散开来,则一小小亭长也能将诸位缉拿归案……” “况且二三子都是有能耐的人,过惯了大鱼大肉、快意恩仇的日子。” “试问,尔等岂能甘于老死于乡野地头之中?以后安心交粮贡税、老老实实地接受那些小吏的盘剥?” 众人又沉默了。 良久之后,才有人不甘心地出声道:“难道二统领也和大统领一样,抱着第一条路的心思?” 不应该啊! 咱家二统领,和大统领可不是一路人。 大统领那是宋王偃的死忠,听说宋王死了,抱着木刻的牌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地要为大王报仇。 那熊午良是那么好刺杀的? 就算成功杀了,也得引起楚国的震怒。 到时候兄弟们虽然手段高强,但在楚国的举国围剿之下,也得死伤惨重。 兄弟们就是不想跟着宋王偃陪葬,这才私下来找素来以智(奸)谋(诈)闻名的二统领,求后者想想办法,为大家谋个出路。 结果绕来绕去,堵住了大家提桶跑路的心思。 又绕回找熊午良拼命的路上来了! 有人长叹一口气,对着阴喻道:“二哥,这个时候能避开大统领的耳目来到这间屋子的,都是您的人。” “您一向最有主意——就说怎么办吧!” “兄弟们就听您的!” 阴喻微微一笑,脸上表情不变,心中却乐开了花。 身为殷监二统领,他自然知道‘殷监’有多大的能量。 能让这批人倾心归附,自己就算是有了一批班底! 当初宋王偃觉得我城府太深、让他猜不透……于是便怀疑我的忠心,自始至终只让我当二统领,反而让黄武那个满脑子肌肉的蠢货坐上殷监的一把交椅…… 你不愿意给我的权力,我都要亲手拿到手里!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二统领,阴喻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悠悠一笑—— “未必只有这两条路。” “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众人欣喜起来:“就知道二哥有办法!” “二哥,快把第三条路说来听听!” …… 阴喻轻咳一声,智珠在握—— “就地解散,乃自损武功——不智。” “刺杀曲阳侯,乃自寻死路——亦不是聪明人所为。” “依我看,我等还有第三条路!” “那就是投靠胜者!投靠强者!” 众人闻言,不由得哄嗡一声。 投靠胜者? 难道是要大家投降熊午良不成? 但是…… 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不少弟兄甚至是地痞流氓出身……咱如果想去投靠曲阳侯……后者可是楚国的顶级贵族,能看得上咱们这帮人吗? …… 226 以力服人,岂不美哉 二统领仿佛看出了众人心里的疑虑,不由得笑了笑。 “诸位觉得自己身份低微?” “让我看看……在座的各位的出身,有当过街头扒手的,有林中绑票的悍匪、有来自燕赵之地的豪侠、有在秦国犯法出逃的亡命徒……哦,还有两个在草原上当过马匪的胡人。” 两个眼窝深邃、相貌不似中原人的彪形大汉闻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阴喻笑了笑,中肯地评价道:“确实……和曲阳侯那种王族贵胄比起来,是够低微的。” “不过……”二统领又话锋一转!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只要那个熊午良不是蠢货,自然能看出我等的价值——当然也会和大王一样,重视并善待我等!” 众人有了些许信心,交头接耳一番,似乎都觉得这第三条路要比前两条路强多了。 不愧是足智多谋的二统领! 能继续吃香喝辣,谁愿意回家种地去? 不就是卖命嘛,给谁卖不是卖? “二哥,我等都愿意听你的,只是……无人引荐。”又有人如是说道。 这殷监,其实是宋王偃设立的秘密间谍机构。 刺杀政敌、探听情报、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宋王偃就是借助这柄暗中的匕首,才能顺利造了反,登上宋国的王位。 如今殷监人数多达数百人,个个都是身怀长技的能人。后来有两个会学鸡鸣犬吠的特殊类人才脱离了组织,去给齐国一个叫甚么孟尝君的当了门客,听说享受的待遇还不错。 宋王偃为了笼络大家,在此后更是下了血本,吃喝用度都是顶尖的。 宋国亡得突然,大家过惯了好日子,谁也不想回去当扒手做盗匪了,当然更不想刺杀熊午良给宋国陪葬……遂瞒着大统领聚在一起,琢磨一个出路。 投奔熊午良的基调定了下来,无人引荐的问题又浮出了水面。 确实,殷监是个秘密机构,知道的人几乎只有宋王偃自己。 如今宋王偃死了,还有谁能给这帮见不得光的人引荐? 当然话说回来,就算宋王偃活着,也够呛乐意把他们引荐给熊午良…… 阴喻又微微一笑:“以我等的身手,还需有人引荐不成?” “我已在曲阳侯卧房里的桌案上,留下书信一封。” “依我看,不消多时,那曲阳侯自会上门来见我等。”说罢,二统领颇有些自得地长吁一口气。 众人大喜。 让曲阳侯亲自上门来请? 这可牛比大发了! 也是,咱这小露一手,估计那个曲阳侯得吓个够呛。 到时候自然会重视我等。 再加上大统领正在密谋刺杀熊午良,为宋王偃报仇……把这个情况和那个曲阳侯一说,那曲阳侯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就更得倚重咱们这帮人。 已经有人鼓掌喝彩:“二哥真是妙算啊!” “教赫赫有名的曲阳侯上门来请!我等好大的面子!” 众人遂抱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各自散去,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楚国是强国、大国!跟着楚国混,不比跟着宋国混舒坦多了? 甚么狗屁曲阳侯,即便身边有再多铁甲侍卫,在我等侠士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独行的匹夫。 必须让他老老实实收我当狗腿子! …… 翌日。 芍虎一声令下,一万曲阳新军鱼贯出城,引来所有人的瞩目。 众所周知——一万曲阳新军乃是熊午良的嫡系精锐,很大程度上,他们的出动,就代表着曲阳侯的意志。 但城中的战利品还没搬完……这是要去做咩啊? 曲阳新军径直出城,直奔城西,在猎户山外团团围定。 这座山占地面积不大,故而一万人也能将山围住——当然,就算占地面积再大,熊午良麾下还有六万戍卒可堪驱使呢。 熊午良端坐于青铜轺车之上,一反常态地身穿一套厚实的铁甲。 今天不一定会出什么意外,可得把人身安全给防范到位! 八百亲兵营拱卫在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边上,一个个手持精铁连弩,严阵以待。熊午良的贴身护卫小黑更是将昨天宵小之徒瞒天过海闯入熊午良的寝卧一事视为耻辱,此刻如临大敌,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 熊午良懒得废话,大手一挥:“动手!” 好歹也是个侯爵,岂能受此胁迫? 如此奇人异士,见一面是当然可以见的。 但是还要让我到深山老林里去登门拜访? 那对不起。 就算你们是卧龙,我自问心胸也比不上昭烈帝啊! 芍虎高声喝令,曲阳新军旌旗摇动……骑着马的传令兵绕着山跑了一圈儿,将命令传达而下。 众军士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摸不着头脑……但是却严格地予以执行。 从宋国府库中搜刮出来的,再加上楚军随身携带的……上千桶火油沿着山脚一圈儿,泼洒在林地中。 军士们手持火把,严阵以待——只要熊午良一声令下,整座猎户山将化为一片火海。 熊午良眯起眼睛,冷冷地道:“让三军将士一齐喊话,就喊四个字!” “——‘半个时辰’!” …… 水帘洞中。 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二统领眼疾手快,在未惊动大统领黄武的时候,便将这厮拦下,严肃问道:“怎么了?何故大呼小叫?” 报信的汉子一抹头上的汗,惶恐道:“回禀二统领——楚军出动一万多人,将猎户山团团包围!” 二统领松了一口气。 切,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 不就是把山围起来了嘛。 这山虽然不大,但是想要一时半会找到水帘洞,还是扯淡。 有那个时间,殷监众人早已冲出包围圈了。 区区军卒,可别想拦得住这些功夫了得的奇人。 但是阴喻也不准备跑——楚军封山,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说明熊午良要进山了!于是才下令大军围在山外,给自己壮胆子。 可惜,这些军卒可保不住你哦……进了山,熊午良的性命就完全由殷监掌控了! 就算条件没谈拢,也可以一剑宰了熊午良,再作鸟兽散……有道是楚国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凭兄弟们的手段,到哪儿还不混口饭吃? 二统领阴喻笑道:“不慌!” “就算楚人再多,也拦不住我等突围!” 报信的人脸色煞白,带着哭腔—— “二统领有所不知——这帮楚人根本没打算拦住我等突围啊!” “他们在山脚处,围着猎户山洒了上千桶火油!” “看样子,马上要放火烧山了啊!” 阴喻:?! …… 227 阴喻的投效 火油的威力,二统领阴喻心中是有数的。 只要山脚处燃起大火,那么火焰必定会满山蔓延……殷监的高手们不畏惧重兵围剿,毕竟山林地形复杂,就算来人再多,也是有缝隙有薄弱处可以突围的。 但是面对这等无孔不入的火焰,殷监的人可冲不出去了! 只要熊午良大手一挥,山上的一百多号兄弟甭管有多大能耐,都得被烤成焦黑的尸体! “上千桶火油?”阴喻人都傻了! 这是什么概念? 价值上万金的火油,说用就用了? 从宋国国库里缴获的东西不要钱是吧?这曲阳侯用起来是真一点儿也不心疼啊! 那报信的连连点头:“对!上千桶火油!” “那帮楚人还齐声声喊了一句话。” 阴喻:“什么话?” “半个时辰!”报信的重复了一遍。 二统领明白了——这是熊午良的威胁!若是半个时辰内自己没有乖巧地出现在曲阳侯的战车前,那么楚军便会干净利落地放火烧山…… 该死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不该泄露出老巢猎户山的地点……本想让熊午良亲自上门来请,在自己的主场好好拿捏一下他……结果托大了!玩脱了! 二统领怒道:“楚军搬运火油、大举出动直奔猎户山……这么大的动作!商丘城里的兄弟们怎么没及时传出消息?!” “回禀二统领——楚军来得太快了!” “再说……宋国覆亡之后,兄弟们朝不保夕……人心涣散……盯梢的弟兄估计也开小差了……” 阴喻愤怒不已,长吁一口气,白净秀气的脸蛋涨得通红,如同恶鬼一般可怖。 报信的人又急匆匆道:“二统领您先忙着,小的要赶快去禀报大统领……”说吧,这厮拔腿便走。 阴喻心念电闪,脑海里在一瞬间闪过一万个念头。 唰! 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那人后颈处。 报信的倒霉蛋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二统领阴喻低头看着面前这昏迷的倒霉蛋,脸色阴晴不定。 不想死,就得去见熊午良! 但是,此事不能被一心给宋王报仇的大统领知道! 如今山上有一百多号人,大部分都是大统领黄武的人。只有三十多个是二统领可以信赖的心腹。 若是火并起来,那可不利于我。 阴喻脸色变幻,最后狠狠心一咬牙,飞身而起,直奔山脚下…… …… 山脚下,轺车上的熊午良两眼微眯,似乎在闭目养神。 小黑在一旁轻咳一声,恭谨地道:“家主——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 熊午良睁开了双眼。 难道是我和召滑的预料有误?猎户山不是这群宵小鼠辈的老巢? 不应该啊。 无所谓了,大不了打完这一仗,劳资往封地里一躲,这辈子也不出来作妖了。 实在要出门,就排场搞大点儿,前呼后拥带刀侍卫一大群。 没办法,咱惜命啊。 好在咱家有钱,就算真要‘千日防贼’,也耗得起,不至于掏不起请保镖的钱。 熊午良大手一挥,便要下令放火……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众军士背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那厮一身白衣,脸蛋儿白白净净的,卖相当属不错……就是眼下显得狼狈了些,被这帮下手没有轻重的悍卒用麻绳绑得结结实实,像一只硕大的白蛆。 “且慢。”小黑一挥手,令众军士止步,然后亲自上前,在‘白蛆’身上摸来摸去。 连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都谨慎地掏了两把。 掏得‘白蛆’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小黑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摸到兵刃,于是松了口气,示意众军士可以将‘白蛆’抬到熊午良的面前了。 “就是你约我来猎户山见面?”熊午良坐在华贵的青铜轺车上,身子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放在地上的二统领。 ‘白蛆’艰难地抬起头,扭动着说道:“正是。” “在下殷监二统领阴喻,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很不客气:“殷监?阴间?什么狗屁名字。” “阴喻?淫欲?淫狱?呃……更离谱。”熊午良大摇其头:“你爹妈不正经哦,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太草率了吧。” 人逮住了,就放心了。 不管这个殷监是什么,总之熊午良并不怕他——先前这厮给熊午良吓得一身汗,现在逮住机会,肯定得往死里喷,先把受的惊吓报复回来再说。 阴喻感觉受辱,强忍住吐血的冲动。 此时此刻人为刀俎,熊午良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君侯见谅……在下是想投奔君侯,故而展露身手,期望能被君侯重视……”阴喻忍辱负重道。 随后,阴喻解释了殷监的由来和人员构成。 也阐述了殷监的能耐。 当然,熊午良也知道这殷监的水平——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那般动作,这殷监里肯定都是能人。 怪不得历史上的宋康王能在对魏国、齐国、楚国的连番大战中屡次取胜……明明宋国的军事实力并不是强得离谱,却能把这几个大国强国轮着揍。 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强得离谱的暗中势力,作为宋王偃的情报机构。 这帮人功夫高强,在战场上刺探个敌情啥的应该不在话下!宋王偃打仗就像开了全图视野外挂,能打不赢嘛。 当然,面对熊午良摆开阵势横推的砸钱攻势,这殷监也发挥不出什么用处……但若敌军不像熊午良这般靠砸钱打仗,在同等水平下,有了这殷监简直无敌。 面对这帮人的投效,说不动心是假的。 问题就在于……熊午良能控制得住这帮人吗? 按这个阴喻所说——殷监里的都是自恃手段、无法无天的人物,其中不乏那种不畏强权且杀人如麻的悍匪狠人…… 作为一个老板,往自家公司里招录这种员工可是有风险的。 熊午良陷入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阴喻在地上抬不起头,看不清熊午良的表情,此刻感受着这漫长的沉默,不由得冷汗连连。 于是阴喻一咬牙,又阐述了殷监大统领黄武的刺杀打算。 又补充道:“君侯有所不知——论起战阵厮杀、猛士拼斗……您麾下的铁甲方阵自然所向无敌。” “但若论起隐匿潜行、杀人劫货、刺探情报……那我殷监中人,又胜过您身边的甲士太多了。” 意思很明白—— 黄武要杀你,你身边的悍卒再多,也保不住你。 只有我,我懂得他们的手段,我在你身边,才能护你周全。 有心怀杀意的狼在旁窥探,可堪驱使的狗就有了价值。 阴喻挺了挺胸,努力把身子伸直。 试问面对殷监的刺杀,谁不惜命? 咱这话一说,估计面前这个曲阳侯腿都得吓软! 到时候只能给自己松绑,以礼相待,求得自己庇护。 阴喻长舒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终于重新掌控事态的发展了! 虽然自己还被绑在地上狼狈不堪,但是此刻却拥有了谈条件的主动权! 阴喻扭动着,仿佛一条大白蛆在阴暗地爬行……终于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能看见熊午良的脸。 阴喻好整以暇。 想必这位曲阳侯,已经被吓得面目扭曲了吧? 抱着看笑话的想法,阴喻定睛看去—— 只见熊午良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似乎分毫不怕! 不可能!阴喻懵了! 他是个能观察表情的人,当然分辨得出,熊午良脸上的轻松表情绝对不是装的! 咋回事! 你不怕死吗?! …… 228 和楚国人拼了! 熊午良乐了! 这货真是这个甚么‘殷监’的二统领?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熊午良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那个什么大统领黄武,不也在猎户山上?” “本侯这一把火烧过去,他若还能来刺杀我……我引颈受戮!” 阴喻人都傻了。 对哦。 现在整个殷监的性命都捏在熊午良手里。 阴喻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废下来,他咬了咬牙,决定放出最后的大招。 这是他来和熊午良谈条件的底牌。 本来是想当作投名状用的,现在看来,不得不为了保命提前说出来了。 “君侯可能有所不知……”阴喻扭了扭身子,以便能看见熊午良的脸:“在君侯征战齐南的时候,有个楚国人曾经来过商丘!” 熊午良一怔。 阴喻观察着熊午良的表情,心中一喜,继续说道:“此人向宋王阐述了任由楚国攻占齐南的种种后果,故而引诱我王动心,遂断了君侯的补给,并且派人刺杀君侯……” 说着说着,这阴喻脸上似乎还有些不满。 都怪当初宋王偃派去刺杀熊午良的是殷梁开那个废物!如果是让我们殷监出手,估计熊午良现在坟头草都半米高了。 熊午良脸色凝重起来,与边上的召滑对视了一眼。 果然,宋王偃的关键背刺,并非是前者的决策……而是有高人为其指点! 这指点之人,居然还是个楚国人? 事情不简单啊! 熊午良看向阴喻,满脸探究,示意阴喻接着说。 阴喻:“那个人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 熊午良立刻面露不喜之色:“那你这消息还有什么价值?” 阴喻立刻提高了嗓音,连珠炮一般补充道:“君侯息怒……虽然此人身份存疑,但好歹确认是个楚人,而且身份地位似乎不低……君侯至少已经可以得知,楚国内部有人对您心怀不轨!” 熊午良脸色阴沉。 楚国内部恨死我的人多了去了。 满堂公卿,哪个不是昭雎的党羽? 还用你提醒? 阴喻又填上一个重磅消息:“此人被君侯的天火所伤,死于符离塞,所幸尸首并未被完全焚毁……” “在下早已将此人的尸体收拾回来,若是君侯有兴趣,便立刻送来与您辨认!” 熊午良又与召滑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思。 若是能揪出此人的幕后主使……将证据如实送于郢都。 楚怀王必将大为震怒。 到时候不管这厮什么身份地位,估计也难逃一死。 楚怀王身为上位者,可能并不在乎底下的臣子拉帮结派、相互攻击……但是涉及到对外战争,还要如此陷害,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那就触及楚怀王的禁区了。 话说回来,熊午良心里最怀疑的,就是老令尹昭雎! 第一,自己早已和昭雎结了死仇,如果能把自己搞死,想必昭雎不会手软。 第二,放眼整个楚国,若说谁能有如此心计和魄力,熊午良也只能想到那个老奸巨猾的昭雎。 若能掌握证据,把那个该死的昭雎扳倒……对于熊午良来说可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他不怕昭雎,但是凭自己的实力还搞不定昭雎……唯有借助楚王的力量……若能确认来商丘的楚人背后主使就是昭雎,那熊午良就有了充足的证据和把柄,可以把老昭雎搞死。 熊午良心念电转,意识到面前这个阴喻的价值了,肯定不能一杀了之。 熊午良正要说话……召滑却突然开口了。 召滑跳过了这个话题,而是径直问道:“你们的老巢在山里的哪个位置?” 熊午良扫了召滑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论起老奸巨猾,这个召滑不比昭雎差太多。召滑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肯定有他的道理。 阴喻深吸一口气,打心眼儿里排斥召滑口中‘老巢’这个说法。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草寇,或是其他什么不入流的货色。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分辩,而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水帘洞的位置。 …… 猎户山,水帘洞。 被手刀打晕的报信人醒了过来,火急火燎地找到了大统领黄武,将山下楚军的动向如实一说。 黄武是一个长相上没什么特点的人,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在宋王偃造反即位之前,黄武便曾担任过子偃的贴身侍卫,因此极得宋王偃的信任……在宋王偃不惜砸下重金,从天南海北搜罗来这些能人异士、组成了殷监之后,黄武便当仁不让地担任了殷监的大统领。 随后的造反夺位,以及消灭政敌、稳定政权的斗争中,黄武率领的殷监也不负宋王偃的重望。 为后者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时此刻,黄武震怒不已:“楚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的刺杀行动明明还未开始!那个熊良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存在?甚至连我们所在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黄武突然顿住了,冷汗流了下来。 难道,是出了叛徒? 很有可能! 宋国已经覆灭,宋王偃已死……除了少数像自己这样,对宋王偃念念不忘的死忠之外,很多人都心思浮动。 此时出了叛徒,把大家卖了求荣……似乎也很合理! 黄武当机立断:“快将众兄弟都唤来——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楚人却迟迟没有点火……虽不知道原因,但却是我们的机会!” “立刻让兄弟们分散突围,能跑一个是一个!” 报信的人哭丧着脸:“大统领,来不及了。” “楚军利用这段时间,在山脚下,已经伐木砍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虽然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是却空旷没有任何遮挡。” “弟兄们在林中可以大显身手,但是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又怎能躲得过楚国正规军的弓弩?” 黄武大怒! 焯! “你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汇报?让楚国人有这么充足的时间清理障碍?” 报信人噎住了,然后瞪大了双眼,后知后觉地大声尖叫了起来! “是二统领!二统领在背后把我打晕了!” “是他!一定是他出卖了我们所有人!” 阴喻叛变了? 很有可能——那厮最有城府,而且心思极其利己……因此虽然智谋百出,却一直不得宋王的信任。 黄武气得一翻白眼,险些昏厥过去。 片刻之后,他猛然起身,大手一挥—— “把兄弟们都聚集起来!” “和楚国人拼了!” …… 229 大忽悠 片刻之后,水帘洞中人满为患,一百多个汉子齐聚一堂。 唯有二统领阴喻的位子是空着的……众人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前者的踪影。 形势已经明朗了—— 该死的阴喻投靠了熊午良,转头就把兄弟们卖了换钱了。 相比于大多数人的忐忑、惶恐和愤恨,也有三十多个汉子心里还算有数,并不太慌——正是之前与阴喻有过密谋的那几十个人。 黄武站起身,满面怒容,大手一挥:“诸位!” “阴喻投靠了楚国人,现在要带着楚国人把我们杀光!” “楚人已经在山脚做好了埋伏,很可能马上就要放火烧山……我们冲不出去了!” “和楚国人拼了!为大王报仇!”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自感突围无望,于是便拔剑而起,大声响应:“对!就凭兄弟们的身手,至少也能让楚人留下十倍的尸体!” 也有人作壁上观,默不作声。 黄武冷冷一扫那几十个无动于衷的人,心里有数了。 这些人,平日里便和阴喻走得近。 估计对于阴喻的叛逃,他们也多少知道一二……想必正等着阴喻带着熊午良大军进山,然后顺理成章地也投奔熊午良呢。 心念及此,黄武怒不可遏! “你们这帮人,是不是知道阴喻的计划?”黄武目光扫过那几十个人,冷冷说道。 大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黄武怒哼一声:“将这些叛徒拿下!” 上百把剑抽了出来,水帘洞内的一百多人瞬间分裂为两派,一场恶战眼看就要爆发…… 恰在此时,洞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众人皆惊,停手望去,只见一人信步穿过瀑布,走入洞中,含笑着冲着众人点头致意。 此人身着黄色服饰,腰间挂着黄玉配饰,很明显是楚国人。 生面孔! 此人微微一笑,十分和气地说道:“诸位,诸位……不妨先把剑收起来。” “哦对了,我是大楚曲阳侯的家臣,召滑是也。” “你们可能不熟悉我的名字,只要知道我能代表主君的意思就好了。” 黄武冷哼一声:“没想到还有上门送死的。” “召滑……我知道你!你是芈良的亲信,当初越国内乱、四方混战,便是你一手挑拨的。” 召滑挑了挑眉毛,心中暗赞一声。 不愧是搞情报工作的。 自己当初在越国的所作所为,即便是楚国人,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还不等大王封赏表彰,自己便被熊午良拉上了贼船,于是名声不显。 召滑抚掌大笑,面无惧色,施施然走到水帘洞的中间。 “诸位且听我一言——如今曲阳侯已经封锁了猎户山,诸位何必要顽抗到底?不如投降,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黄武愤然道:“胡说!我等受大王大恩,自当为大王报仇!休要言及投降之事!念及两军交战尚不杀来使,且放你回去,向芈良告知我等决心。” “生为大宋军士,即便死后,亦当为宋国鬼魂,找尔等楚人索命也!”黄武慷慨激昂道。 召滑抚须一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赞道:“好壮士!果然忠诚神勇!就算死于此处,我家主君也会将你的忠诚事迹传于天下。” 黄武闻言,脸色更加慷慨。 召滑突然看向其他人,话锋一转:“你们的大统领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你们呢?不至于也为宋国殉死吧?” “你们几个来自燕赵之地……你们几个一看就是西北人,应该是秦人?这边的几位,一看就是胡人,总不至于都要为宋国殉国吧?”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松动之意。 确实。 我本来就不是宋人,当初宋王偃善待我等,我等也确实曾尽心尽力为他效劳……但总不至于在前者死后,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召滑放大了音量:“诸位,我家主君惜才,不愿杀戮尔等……二三子可愿为我家主君效劳?” 立刻便有三十多人站出来:“我等本就是二统领的人,如今二统领已经投效了君侯,我等也愿为君侯效死!” 黄武看得眼睛喷火,拔剑在手,便要手刃召滑。 那三十多人立刻将召滑护了起来。 其余的七十多人,此刻态度也松动了,面面相觑,没人愿意率先动手。 召滑好言劝道:“诸位——你们的家人尚在,也要为家里人着想啊!” 黄武哼了一声,颇有些凄然:“我等早就是阴影里的人了,熊午良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找得到我等的家眷。” 召滑心里窃喜,有家人就好办,有家人就有了枷锁。 召滑心念电闪,长叹一口气,对黄武道:“凡事就怕有内奸啊!阴喻先生早就把你们的信息统统告诉我家主君了。” 黄武大怒:“阴喻!混账!” 此刻那七十多人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剑,表示愿意投降。 召滑又叹了口气,无视黄武愤怒的目光和手里的剑,走到后者身边,伏身耳语道:“阴喻已经交代了尔等所有人的家人,唯独没有交代自己的家眷……” 黄武已经火冒三丈,立刻拍了一把面前的长案! 阴喻,你小子真狠啊! 自己卖主求荣,还要把兄弟们赶尽杀绝。 这还不算,居然连兄弟们的家眷所在,都透露给了熊午良! 焯! 黄武取来纸笔,唰唰唰龙飞凤舞地写了行字,然后塞到召滑手里:“这是阴喻的家眷所在!” “请先生收好!” 召滑乐了,将那张纸揣进怀里。 其实阴喻并没有告诉熊午良和召滑山上这些兄弟们的家眷信息……召滑连他们有没有家室都不知道。 不过这么连哄带骗,便从黄武口中诈出了阴喻的家眷所在。 等回过头来,再告诉阴喻他的家眷被黄武出卖……到时候阴喻愤怒之下,也会同样揭露黄武的个人信息…… 不愧是我! 召滑心里有些自得……心道难怪主君经常说我老奸巨猾,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儿奸猾奥…… 召滑站直了身子,拍着黄武的肩膀,很诚恳地笑道:“黄统领之昭昭忠心,即便是作为对手,也颇令人敬服……我家主君很想见见你。” “黄统领,我还得再劝劝你——那个卖主求荣的阴喻,已经成为了主君的座上客,家里人也一齐享受荣华富贵。” “而你呢?却要以身殉国,连带着家族遭殃。” “何必呢……” …… 230 效豫让故事?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焦躁不安地盯着面前的猎户山。 方才召滑问出水帘洞所在之后,便立刻要求进山……还声称有收服彼等的手段。 熊午良极力劝阻——毕竟如今的召滑,可谓是曲阳侯的左膀右臂,实在损失不得。 但是召滑信心满满,熊午良也只能勉强同意。 此刻熊午良盯着猎户山,实在后悔放任召滑进山……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召滑没有活着出来,一定要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为前者陪葬!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消多时,召滑笑容满面地从山林中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百多个高矮胖瘦、神态各异的汉子。 召滑来到熊午良面前,介绍道:“这是殷监的诸位壮士……这位便是殷监大统领黄武。” 又转过头来,对众人道:“见了主君,还不行礼?” 除了黄武之外,其余众人皆对着熊午良躬身行礼,口中连连告罪。 恭顺得像绵羊一般。 毕竟,他们都以为自己有家眷的把柄在熊午良手里……谁也不敢硬气。 熊午良吃惊地张大了嘴! 一旁的阴喻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个召滑,用了什么诡谲秘术?不但劝降了殷监上下一百多人,甚至连黄武这种死硬分子也老老实实地来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前? 震惊! 召滑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将怀中的纸片送到熊午良手中。 熊午良打眼一扫,便明白了。 以家人作为威胁。 虽然很卑鄙,但是很好用。 召滑微微一笑,收回那张纸片,然后勾肩搭背地将满头雾水的阴喻引到一边,然后低声和阴喻说着什么,又向后者展示了那张小纸片…… 阴喻勃然变色,满脸愤怒,开始语气急促地与召滑对话。 片刻之后,阴喻席地而坐,召滑令人取来纸笔,然后笑容可掬地站在阴喻身后,看着阴喻奋笔疾书…… …… 且不提召滑是如何又用花言巧语诈出了黄武等众人的家眷信息…… 总之,这支无法无天的间谍组织,算是较为稳定地控制在了熊午良手里。 唯有黄武还面带不忿之色,瞪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 熊午良乐了,看向黄武:“你想为子偃报仇?” “那厮是自焚,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黄武眼球一凸,感觉面前这个年轻的贵族和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无耻!好无耻的人! 黄武深吸一口气,满脸悲愤:“我黄武深受大王之恩,却不能为大王报仇……” “如今某虽降于君侯,亦请君侯允准——教在下效豫让故事……日后与大王于地下相见,也好有些颜面。” 熊午良一怔。 所谓豫让故事——是指春秋时期著名的刺客豫让想为主君智伯报仇,两次刺杀赵襄子——第一次虽然失败被俘,但是赵襄子感其忠义,遂放过了豫让。 结果豫让不惜毁容烧喉,让自己面目全非,然后又去刺杀赵襄子。 但是这次刺杀又失败了,赵襄子气不过,就骂豫让——劳资上次没杀你还放了你,你小子臭不要脸的咋还没完没了地又来杀我? 豫让说:‘我受智伯上宾之礼,这次虽然活不了了,但是没给智伯报仇,还是感觉死后无颜见智伯。请君侯将衣服借我一用,让我刺杀你的衣服,就当是杀了你了,也好给智伯一个交代。’ 然后赵襄子感其义气,竟真的当场脱下身上一件衣服。豫让用剑猛刺数下,拜谢赵襄子之后,挥剑自杀。 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和‘斩衣三跃’成语的来历。 此时此刻,熊午良也被黄武的忠诚所感动,沉默片刻后,也缓缓解开身上袍服,解下一件衣服,递给黄武。 黄武接过衣服,挂于树上,拔剑猛刺三次,然后收剑入鞘,对着熊午良长拜不起。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亲手将黄武扶了起来…… 相比于阴喻那种兜里一百个心眼儿的,熊午良还是更喜欢黄武这种耿直的汉子。 能得到黄武的真心效忠,远比阴喻那种藏藏掩掩的效忠强得多了。 …… 七月什五日,熊午良于猎户山收编了‘殷监’。 殷监在猎户山上有上百个人手,还有山外潜藏在各地的眼线、下线共四百多人,尽数投靠熊午良。 这是一整套已经成型的间谍体系。 放眼全天下,也算是顶尖的间谍组织了。 忠心的问题也暂时不用担心——熊午良给出的待遇不比当初宋王偃的待遇差,而且这些人的家眷信息都被熊午良握在手里,只要熊午良自身实力尚在,这些人就不敢冒犯。 唯一的问题,就是殷监的内部此刻矛盾重重。 大统领黄武和二统领阴喻,二人势同水火。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搏命厮杀,但是彼此间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若有机会,必杀了阴喻那个不仁不义的败类!”黄武如是说。 “黄武那个蠢货,也配与我相提并论?”阴喻如是说道,脸上虽有笑容,眼里却带着隐晦的杀意。 这两人都恨不得一剑攮死对方…… 熊午良却舒了一口气——不怕他们内耗,就怕他们铁板一块。 毕竟这不是自己经营起来的势力,算是自己这个大集团半途收购过来的子公司……要是他们铁板一块儿,熊午良反而还觉得难以掌控了。 在召滑的建议下,熊午良将殷监拆分为二。 其一,名为青羽卫,由原先的殷监大统领黄武掌管,人数较多。 其二,名为黑羽卫,由阴喻掌管,人数虽少,但都是善于在刀剑上行走的精英刺客。 青羽卫负责搜寻情报、打探消息,在列国间发展眼线。 而黑羽卫,则专司刺杀、暗杀等见不得人的血腥手段。 如今黄武和阴喻不共戴天,连带着青羽卫和黑羽卫也矛盾重重,这两支潜伏在暗中的势力相互监督、相互制衡……反而让熊午良很放心。 有家眷作为牵制,又有旗鼓相当的对手互相制衡,可谓双重保险。 黄武和阴喻都憋足了劲想要搜寻对手不忠于曲阳侯的证据,憋足了劲想压过对手的风头……把心思全用在彼此身上,根本无心反抗熊午良。 如此一来,这个收购来的子公司便完全在熊午良的掌控之中了。 熊午良立刻给黄武的青羽卫下了第一道命令——尽快打探出死于符离塞的楚人身份! 同时,联络在齐国的眼线,做好向北进攻齐国的铺垫! 至于阴喻麾下的黑羽卫,则暗中蛰伏,随时等候熊午良的命令。 …… 231 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七月二十日,熊午良麾下楚军基本已经将缴获的战利品运回了封地。同时,郢都派来的官员也赶了过来,接管了这八百里新纳入大楚疆域的土地。 肆无忌惮的搜刮告一段落。 六万戍卒、一万曲阳新军如今休整完毕、士气高昂,随时可以北上。 此时,熊午良已经前前后后收到了乐毅发来的三封信件。 信件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催促熊午良尽快发兵攻齐,给济西战场创造机会。 …… 一间宽敞的大屋内,众人齐聚一堂。 心腹谋士召滑、一万曲阳新军主将芍虎、亲兵营统领钟华皆坐在屋内。 熊午良新收的义子田地坐在角落里,显然心里有数——在这次会议中,他没什么说话的资格。 六万戍卒的统兵将军、大楚前将军武贲也列席就坐,正满脸崇拜地等待熊午良张嘴说话。 让他奇怪的是,屋内多了两个新面孔——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和一个长相普通说不出任何特点的魁梧男子。 这俩人坐得远远的,就算时不时看向对方的方向,眼神里也往往带着刺骨的寒意。 熊午良似乎没有给武贲介绍这两个生面孔的意思,见众人已经到齐,熊午良站起身来,沉声道:“宋国已灭,接下来就是北方的齐国。” 角落里的齐国太子田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只期望我这个新认的义父,能看在孩儿的面子上,下手轻一点…… 哎! 熊午良冲着召滑轻轻颔首,召滑站起身来,同样开门见山地开始分析当前的局势—— “如今宋国已灭,我大楚新纳入了足足八百里疆土,现在大片土地等着消化为国力,此时再打齐国意义不大。” “贪多嚼不烂。” “但此战,还是要打!” “齐楚之间早已有了血海深仇,而且宋国覆灭之后,两国已经接壤——一场大战迟早爆发!” “不如此刻借着联军攻齐的良机,打响这一仗!最好能够大大削弱齐国!” “至于最终要达成什么目标……还请主君定夺。”召滑恭敬地冲着熊午良拱了拱手。 其实熊午良的计划,召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但是他也不能喧宾夺主。更何况……有些话,还得熊午良自己嘴里说出来比较合适。 熊午良轻咳一声,语出惊人—— “齐国,如今与我大楚接壤……” “强悍的齐国,不是好齐国。” “灭亡的齐国,也不是好齐国!” “半死不活的齐国,才是好齐国!”熊午良如是一锤定音。 道理很简单——楚国已经捞到了足够多的实惠,八百里宋地已经很香了。 这些已经到了胃里的肉还没消化成国力,不宜再继续吞并齐国的土地——新增土地如果太多,则无法有效控制,而且还徒惹列国忌惮。 所以,楚国现在就像一个吃撑了的老虎。 短时间内,没有更多扩张领土的诉求。 但是齐国这个强邻在侧,有暴揍他一顿、削弱他的机会,熊午良当然也不会放过。 不过,也不能放任齐国灭亡……否则岂不便宜了燕国?到时候楚国仍然会有一个强邻,只不过这个强邻从齐国换成了燕国而已。 芍虎、武贲对视一眼,兴奋起来,齐齐拱手道:“末将愿闻主君(君侯)号令!” 熊午良大手一挥,干净利落地道:“这一仗,要打!而且要狠打!” 角落里的田地眼皮跳了跳,忍住了张嘴说话的冲动。 熊午良: “我们的目标,是把齐国打得半死不活、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却不能把齐国打死!” 田地:你们当着我面讨论这些,真的合适吗…… 熊午良似乎听到了田地的心声,扫了一眼角落里萎靡不振的田地,酝酿了片刻,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最终计划—— “我儿田地,有齐王之资!” “……” 田地:??? 突然被点名,好惶恐。 但是……田地却兴奋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听义父的意思,如果计划顺利,那么齐国的社稷算是保住了。 就算自己即位之后不得不给楚国人当傀儡,也总比被灭国强吧! 幸甚!幸甚! 还好自己被熊午良俘虏了!还好自己打赌输了!还好自己愿赌服输,认了曲阳侯熊良作义父…… 曲线救齐国,成功了! 如果我说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你们信吗? 田地当即起身,纳头便拜:“义父在上!受孩儿一拜!” 这一声‘义父’,叫得格外顺溜,前所未有地毫无阻涩…… …… 七月二十一日,七万楚军挥师北上,再次攻入齐国南部! 首当其冲的,便是【武城】! 听闻楚军终于开始北上,负责守卫齐南的孟尝君长吁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田文如临大敌! 他深知武城的重要性——正如前文所说,熊午良若攻下武城,则进可攻退可守。 在楚军忙活着搬运宋国的战利品的时候,田文抓紧时间,拼命修缮武城的城防。 如今,武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坚城!城内驻扎齐军两万! 两万齐军,日夜惕厉,随时准备与楚军作战。 上一次熊午良突袭齐南,武城丢得太轻松了…… 而这次,田文有充足的信心! 枕戈待旦、以逸待劳的齐军一定可以在武城大挫楚军! 至少,不会像几个月前那样,轻轻松松把武城丢掉! …… 武城城墙上。 齐南战区总司令孟尝君田文一袭紫衣,年轻的脸庞上满带沉凝之色。 他在一众亲兵和门客的护卫下,已经兜兜转转逛遍了齐国南部的所有城池,督促各地守将加强防守、征募兵员。 如今,巡视到了最后一座城池,也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将最先遭受楚军攻击的城池——【武城】。 “厉将军,这武城防务果然固若金汤。”孟尝君很满意,拍了拍武城守将厉飞的肩膀。 厉飞挺直了胸膛,兴奋不已:“多谢君侯的褒奖。” 孟尝君点了点头,推心置腹地说道:“整个齐南之地,现已有齐国军队八万余人,单论人数,不逊于楚军,甚至还略胜一筹。” “但楚将曲阳侯却不可以常理计,我军人数虽然占优,但还要小心为上!” “不瞒你说——这八万人,已经是齐国能组织出来的最后的军力了……” “此战,关乎大齐存亡!” …… 232 再夺武城 放眼整个齐国,在册的人口总计有六七百万——虽然比不过楚国的人口数量,但也算战国之世的人口大国了。 因为战国之世的连绵战乱,列国的人口都普遍呈现女多男少的情况,而且活着的男丁中,不少都是战场上活着回来但身负伤残的人,这些残疾人当然不能再次被征召为兵。 总而言之,适役人口大概仅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齐国有人口六七百万,就打七百万来算,肢体健全且年龄适宜的男性壮丁满打满算也就七十万。 一般来说,征募军队应当是三丁抽一,穷兵黩武的国家则两丁抽一……而眼下的齐国,几乎是将所有的男丁都拉上了战场! 掰开手指盘算一下—— 远的姑且不算——光是去年的垂沙大战,齐国就被该死的熊午良前前后后搞死了十五万人!而且是全军覆没! 今年,联军伐齐。 几个月前,熊午良又于齐南山坳一战,斩首齐军六万。 上述的是已经损失了的。 还有济西那边憋出了六十万大军,正与联军隔河对峙。 眼下又强行拼凑出了八万人,交由孟尝君管辖,试图在齐南遏制住刚刚灭宋、兵锋正盛的楚军的攻势。 林林总总算一下,发现总兵员数甚至远远超过了刚才估算的七十万数量…… 也就是说,齐国甚至将不少老人、小孩甚至是健妇都拉上了战场,充当了兵员。 真可谓是举国动员、灭国在即了。 孟尝君凝视着厉飞的眼睛,脸色沉重。 厉飞一咬牙:“末将定不负君侯厚望,一定阻碍住楚军的攻势!” 田文轻舒一口气,勉励道:“好!好志气!” “我手里有八万人,却要守卫整个齐南,不能全都留给你……我给你挑选出两万最精锐的士卒!你给我守好武城!” 厉飞悚然,自感重任在肩。 “末将谨遵将命!” 孟尝君又放缓了语气,笑道:“楚军人数只有七万人,而你守城的有两万人……按照常理来说,楚军的人数不足你的十倍,攻城应该是攻不下来的。” “但是熊午良此人,绝非寻常庸将可比。” “所以我不求你能一直守住城池,只要求你守两个月!只要守住两个月,本君便计你大功一件!” “至于本君其余的六万军队,就驻扎在后面的【蒙山】等地,与你的【武城】呈犄角之势,随时可以来援。” …… 孟尝君离开了武城,武城守将厉飞长舒了一口气。 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大的压力。 孟尝君麾下的‘八万齐军’,厉飞也明白是什么成色。 基本就是一群凑数的乌合之众,其中真正悍勇可战的健康青壮男子,也就一两万人……孟尝君将这些可战之兵都留给了厉飞,代表着莫大的信任和责任。 厉飞深吸一口气,突然厉声下令:“传俺将令!多派斥候,打探楚军动向和位置!” “城中加强警备,大军分成三班,昼夜轮休,给俺谨防楚军偷袭!” “各级将校如若谁敢懈怠、擅离职守、寻花问柳……即便是本将的亲信,也一率阵前斩决!本将还会请禀大王,夷其全族!” “城中无论男女,全城动员!” “老人、幼童为我守军输送辎重、站岗放哨;青年妇女负责搬运重物、削制箭矢;拆除全城的民房,作为滚木擂石所用!违令不遵者,皆斩!” 厉飞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发狠道:“甚么狗屁曲阳侯,俺与你拼了!” 城中的齐民哭喊着,却也不敢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房子被拆成了一片废墟……那些拆下来建材都被运到城墙上,堆积如山,准备用来砸死来犯城下的楚军…… 齐民目眦欲裂,所有的愤恨都转化成了对楚人的仇恨…… 厉飞如同一尊铁塔一般站在城墙上,遥遥南望,等待楚军的到来。 熊午良,你不是号称百战百胜吗? 你不是号称名将吗? 我偏不信! 今日,我厉某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你来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了! …… 武城以南,烟尘大起。 厉飞第一时间登上了城头,遥望远处,山林中的鸟都在树梢上盘旋。 厉飞心里一沉! 楚国人来了! “禀将军,楚军已经来到城外!”有士卒来报。 厉飞点了点头,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眼看着那滚滚烟尘越来越近,最后成千上万的楚国军队出现在武城城下。 即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厉飞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楚军的行军队伍中,当中赫然一大片身着铁甲、熠熠生辉的军卒……这便是屡立奇功、名声大燥的曲阳新军了! 曲阳子弟兵! 自魏武卒之后,天下最精良的重步兵方阵! 若非万不得已,任何一位理智的将军都不愿意和这支名声大噪的精兵作战。 但既然跑不了,那就不得不战!厉飞心中,战意高亢! 眼前这支楚军,刚刚攻灭了宋国,正是士气大振之时……但是我武城守军,也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 楚军来到城下,却没有急于攻城。 熊午良看得清楚——城头上的齐军头裹白布,面对楚军的煌煌兵威肃然无声……明显是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 如若强行攻城,伤亡甚巨。 “扎营,等本侯的命令。”熊午良挥了挥手。 可惜商丘缴获的火油都泼洒在猎户山了,不然劳资给这个【武城】也砸几发‘天火’下去,不愁城池不破。 现在再想筹集那么多火油,一时之间可凑不齐了。 熊午良命令一下,七万楚军有序向后撤退了一段儿距离,然后在芍虎和武贲的指挥下,开始井井有条地伐木驻营。 六万戍卒拱卫在外侧,一万新军在中间,六百亲兵营则在整个营盘的正中心,一层一层将熊午良的帅帐和侯旗拱卫起来。 “我军初来,士气正盛——请君侯给末将五千兵马,末将愿为君侯探听武城虚实!”武贲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请战道。 熊午良却摇了摇头,简洁地说道:“不急,先扎营,本侯自有破城之策。” 诸将奉令散去,熊午良也一掀帘子,进入了自己的帅帐。 这帐篷极大,甚至能装下几十个将军同时来开会。里面的设施很简单,只有一面地图、一张案子和十几个坐席——这便是中军幕府了。 熊午良目光扫视一圈,没看见人影,遂轻喝一声:“黄武?阴喻?” …… 233 青黑两羽卫,初建奇功! 话音刚落,熊午良面前就出现了两个身影。 仿佛是从影子里钻出来的一般。 熊午良再次心中暗赞一声这堪称神妙的功夫,然后板着脸道:“以后没有本侯的命令,不要在我卧房里躲着。” 二人齐声拱手应是。 黄武上前道:“主君,我青羽卫已经打探明白——武城内有齐军两万人,守将叫厉飞,即墨郡夜邑人。此人已经下令全城动员,似乎要拼死一战。” “城中士气高昂、存粮足够三五个月。” “此外,孟尝君田文手中还有羸兵六万,正驻扎在武城西北的蒙山,离此地不到一日脚程。” 熊午良点了点头,心里暗爽。 有这些准确的情报支撑,打仗的胜算至少要提高三成。 难怪宋康王在历史上能打一连窜胜仗,博得‘五千乘劲宋’的美誉。 熊午良看向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阴喻,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该怎么做吗?” 阴喻白净的脸微微一抽搐,显然对熊午良有些惧怕:“在下明白,交给黑羽卫便是。” 熊午良狠狠剜了阴喻一眼。 这货之前说他收敛了那个死于符离塞的神秘楚人的尸首,还说要请自己辨认。 结果等自己一看,好家伙—— 烧得跟黑炭似的,都没有人形了。 再加上现在天气炎热,早烂臭了,都踏马冒绿水儿了。 害得堂堂曲阳侯反胃了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下去。 现在想起来,还是…… 呕! 熊午良又将目光转向黄武,沉声道:“黄统领,继续追查那具尸体,宋国留下来的所有线索,你都可征用调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在本侯打完这一仗之后,一定要揪出这只幕后黑手!” 黄武苦笑一声,拱手领命。 …… 厉飞看见城外的楚军没有立刻发动猛攻,内心稍安:“楚军无隙可乘,故而选择扎营。三军切切不可懈怠,要时刻保持警惕,谨防楚人使诈偷袭。” 熊午良那厮,就是一个不讲武德的魂淡。 像是什么偷袭用诈的下作手段,在那厮手里用得炉火纯青。 不可不防啊! 不过……任尔狡诈百变,我自岿然不动! 虽然不知道熊午良是用了什么手段攻破那座同样重兵把守的符离塞(想必多半也是用了奸计吧,甚么天火天罚之类的东西,厉飞其实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齐军尽心防守,不犯错误,不给奸诈的熊午良以可乘之机…… 相信一定能守住【武城】! 细想也是——那熊午良就算再有能耐,终究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也和其他凡人一样要吃饭拉屎……怕他作甚? 厉飞突然笑了。 一旁的副将见状,疑惑问道:“敌军犯境,来势汹汹;新灭宋国,士气正盛;曲阳侯出战,素无败绩……值此危难之时,将军何故发笑?” 厉飞慨然笑道:“诸位,我军若能挫败熊午良的进攻,让楚军在武城面前伤亡惨重……这将是何等赫赫大功?” “世人皆说熊午良指挥的楚军不可战胜……我偏不信!” “我军只要坚定守住,任凭楚人百般邀战,也不轻举妄动——那么芈良除了豁出士卒的性命猛攻城墙,又能有甚么其他办法?” “此战,本将要破灭熊午良所向披靡的神话!” “以万千楚人的鲜血,祭奠战死的同袍!” “此战之后,必令楚人大败而归,届时三军将士个个进爵、人人领赏……岂不美哉?” “大齐必胜!”厉飞大手一挥,意气风发,所有恐惧和压力似乎一扫而空。 城墙上的武城军民闻言,似乎也被这份豪气所感染! 对啊,咱们就死守就完了,熊午良再多阴谋诡计也拿我们没办法! 惧他鸡毛? “大齐必胜!” “大齐万岁!”守城的齐国军民士气大振,竟然欢呼起来。 看着城下‘灰溜溜扎营’的楚军,似乎又找回了近几年连番大败之前,曾经那种面对南蛮楚蛮的优越感…… …… 夜色已深。 齐军布置了大量的哨位,守备不可谓不森严。 但是…… 城墙上警惕地打量着城外情况的齐军哨兵,突然毫无征兆地身子一软,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城门处几番人影闪动,几乎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随后,武城的南城门居然晃晃悠悠地打开了…… 楚军营盘处,熊午良身侧的武贲惊愕地张大了嘴,眼睛几乎要掉在了地上,再看向熊午良的时候,满眼都是崇拜:“君侯,这……这……” 看今天齐军那士气、那搏命的架势……即便现在是夜晚,想必也守备森严。 这怎么城门自己开了? 难道真如传闻中所说,曲阳侯懂得什么妖法? 熊午良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大手一挥,简洁地说道—— “攻城!” 楚军一直没有睡觉,如今见城门果然打开,一个个士气大振,摆开阵型,在黑暗中直扑武城。 不消多时,整个武城杀声震天。 在齐军反应过来之前,楚军便攻进了城池。两个千人队占住了南城墙,居高临下地对那些源源不断赶来试图夺回城墙的齐军放箭……火光闪动之间,尸横遍地。 芍虎和武贲都算是大将,本应在熊午良身边听命……结果这两个莽汉却齐刷刷地带着一群悍卒冲在最前面,兵锋箭头直指城主府。 上次攻打武城,才是两个月前的故事。 芍虎这次故地重游,对地形很熟悉……他一马当先,冲开了一群试图阻挡的齐卒,带着一群新军悍卒扑进了城主府。 厉飞仓促拔剑迎敌。 此刻,这位刚刚从美梦中惊醒的齐国将军内心一片冰凉。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城墙不声不响就被楚人夺走了?! 明明自己在睡前,还亲自检查了一遍。 戍卫城墙的士卒都在岗,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怎么就被楚国人钻了空子? 无论厉飞怎么复盘……武城失陷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 楚军人数远超齐军,如今又没有城墙庇护——齐军根本不可能守住武城了。 厉飞绝望地嘶吼一声,自感愧对孟尝君的信任——面对芍虎和七八个精悍的铁甲军士,厉飞号叫着,面无惧色地扑杀上去。 芍虎身形向后一退,躲开厉飞的剑锋,然后两边的新军将士举着盾,默契地往厉飞身上撞去。 力气已经用老的厉飞脚下不稳,被撞倒在地。 众军士一拥而上,将面如死灰的厉飞捆得结结实实。 “敌将已经被擒!齐人速速投降!降者不杀!”芍虎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兵刃的交击声,在夜幕笼罩下的武城传得很远…… 234 田辟疆的最后一搏 天空渐渐浮上一丝鱼肚白——此时此刻,武城早已安静了下来。 整个武城,已经再次被楚军牢牢控制。 一夜的战斗,齐国军民死伤上万,其余皆被俘虏。 驻扎在蒙山的六万齐军被惊动了,孟尝君派出斥候远远地赶过来,遥遥一望——武城上飘扬的,已经尽是楚国的红黄色旗帜。 斥候识趣地退去,并没有上前挑衅的勇气。 厉飞被五花大绑,扛到了熊午良的面前——这厮也是个硬汉,短短一夜的时间里竟然反抗了两次,试图挣开束缚、和看押他的楚卒搏斗…… 后来就算被捆成了粽子,这货也试图咬舌自尽。 结果现在,嘴里也被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堵得结结实实。 熊午良颇感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决然的齐国将军,不由得也心生三分敬意。 坦率地说,这货戍守的武城,确实棘手。 守城的武城军民士气高昂,人人皆有赴死之心……若不是昨夜黑羽卫建立奇功——楚军若想拿下武城,恐怕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我乃曲阳侯芈良,武城已破,你可愿降?” 两个楚卒扯下了厉飞口中的脏布,厉飞干呕一声,满脸怒色,狠声道:“决不投降!”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陨,名可垂于竹帛也!” “厉飞无能,败军辱国,愧对大王的信任!愧对孟尝君的重托……请君侯赐末将一死!”厉飞满脸坚毅决然。 显然,一心求死。 熊午良干咳一声,求助的目光向边上望去…… “义父!此人冥顽不灵!我来劝他!”田地唰地站了起来,很狗腿子地响应道。 厉飞面带不屑,目光望去……仿佛被扇了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 决然赴死的慷慨表情瞬间消失,脸涨得通红,然后被自己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 “太……太子?” “您怎么……呃……”厉飞结巴了,手足无措。 他也听说过这样的小道消息——太子田地在海战中失手,被该死的熊午良掳走。 按他所想,若此消息为真……那么太子必定在楚营中颇受欺凌,饱受苦难……说不定还要忍气吞声,在楚人面前低三下四…… 现在看来,确实是低三下四。 但是……似乎并不忍气吞声啊? 刚才那一声‘义父’,叫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就差上前给熊午良捶捶腿了! 就踏马离谱! 熊午良站起身,领着众将离开了帐篷,给田地和厉飞二人留下了独处的空间……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不消多时,田地带着满脸迷茫的厉飞再次来到了熊午良的面前—— 厉飞低着头,似有愧色地低声喃喃道:“曲……阳侯,末将愿降。” “只是,末将投降的是我大齐太子,而非尔等楚人!”厉飞咬牙切齿,保留了最后一丝倔强。 熊午良乐了。 现在这个情况,投降田地和投降自己,有什么区别? 不和自己作对就成! …… 且不提武城的光速失陷给了孟尝君田文多大的震撼……熊午良在夺下武城后,迅速兵进蒙山。 蒙山只是一座小城邑,根本装不下孟尝君的六万人,很多军卒都驻扎在城外……面对气势汹汹的楚军,孟尝君在小规模反抗了一下之后,只得撤兵。 七万楚军,攻克蒙山。 再克莒城! 楚军推进的策略很简单——田地站在城下劝降,城头上的齐军守将无不瞪裂眼球,然后无奈又纠结地投降…… 他们的说辞其实也都差不多——投降田地,不投降熊午良。 熊午良也报以宽和态度——只要不和自己作对就成! 反正,现在的太子田地在此战之后,将是曲阳侯扶持的下一任齐王。 而齐国,将成为楚国的附庸国——这样才最大化地符合楚国的利益。 当然,若是碰到那种不认识田地的守将,或者是坚决顽抗、不愿意配合田地曲线救齐策略的死硬分子……熊午良则派青羽卫刺探城中虚实,再由黑羽卫偷袭夺门…… 七战七捷,楚国的战车和旌旗再次横扫齐南。 夺下整个齐南疆土之后,大军继续北上。 孟尝君试图反抗,但是麾下的‘六万齐军’实在不中用,面对士气高亢的楚军可谓是一触即溃……楚军一股脑夺下了穆陵关,兵锋直指临淄。 …… 临淄城。 齐王田辟疆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田文送回来的战报……手指在微微颤抖。 熊午良的攻势,实在太猛了! 眼下穆陵关已经丢失,临淄也是无兵把守的空城…… 最让田辟疆无话可说的是——居然是自己的亲儿子田地,在一路劝降各地的齐军守将! 啊啊啊彻底疯狂! 在最初的无能狂怒之后,田辟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显然,自己的太子田地,已经和楚国人达成了某种默契。 田辟疆长舒一口气——用脚趾甲也能想到熊午良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要削弱齐国,然后控制齐国,在齐国建立傀儡政权。 田辟疆苦笑了—— 若真的再无其他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沦落为楚国的附庸,也比社稷被彻底夷灭要强的多了。 不过在此之前,田辟疆还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传寡人王命——本王要亲临济水战场,统领三军,以最快速度击败乐毅的联军。”田辟疆脸色坚毅如铁。 此时的他,一扫颓然老迈之气,病痛也似乎一扫而空! 众臣子纷纷战栗下拜,一时间感觉这位强横的雄主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田辟疆深吸一口气:“若寡人不幸战死……由太子田地继任齐王之位,丧事一切从简。” 众齐国臣子手足无措。 “大王春秋鼎盛,为何出此不吉之言……”有的老臣哽咽了。 田辟疆豪迈大笑,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 “诸位,朝中大事,皆赖众臣也!” “寡人去了!” 七月二十九日,齐王田辟疆亲自驾临济水战场,组织一直按兵不动的六十万齐军,主动发起了跨河进攻。 战略目的在于尽快击败乐毅的联军,然后回防临淄! 当然,济水之战就算齐国打赢了,也必将伤亡惨重,从此不复一流强国之位。 济水两岸,锣鼓震天,双方上百万军卒发动了震惊天下的拼杀。 六十万齐军在田辟疆和大将触子的指挥下,悍然跨过济水,冲击联军大阵——齐军在国破家亡之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三军置死地而后生,虽然跨河作战乃是天然的劣势,但其搏命的打法仍让联军将士面如土色! 厮杀足足持续了两日一夜! 整条济水,被染成了血红色! …… 235 局势已变! 乐毅眼看着齐军阵型终于松散下来,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整整两日一夜的恶战,齐国人摆出了不要命的打法,连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乐毅都为之胆寒。 河对岸的齐王王旗一直在飘扬,六十万齐军像是被上了勇气buff一般,悍不畏死地顶着联军的矢石冲锋。 济水甚至被如山的尸体堵塞了。 在一般情况下,齐国的军队虽强,但素来是以雄厚的财力和精良的装备为名——像是战斗的勇气和意志,则往往都是弱项。 这次恶战,齐军却超乎寻常地坚韧——只能说那面齐王王旗在底层军卒心中的号召力,着实大得难以想象。 在齐军的猛攻下,联军也伤亡惨重……最后一波攻势尤为惨烈——田辟疆的王旗竟然向前移动,显然是齐王田辟疆竟亲自参与了冲锋…… 那一波冲锋,险些就冲垮了联军的阵线。 好在乐毅指挥若定,联军在巨大的伤亡之下,也被打出了火气,同样死战不退……堪堪顶住了齐军的攻势。 如今战场已定,齐王的王旗已经倒下,亡命搏杀的齐军终于开始溃散了。 乐毅沉声下令:“敌军已溃,追击!扩大战果!” 燕国的主力骑兵部队开始冲击,在两翼包抄上去。 魏国、韩国的步兵方阵则咬在溃退的齐军败兵屁股后面,开始渡河。 秦赵两国的骑兵部队和战车,也开始追击溃兵,收割战场。 济水之战,尘埃落定! 齐军大败、齐王战死……联军惨胜! 白起来到乐毅面前,脸上还带着兴奋之色:“亚卿,这一仗打得漂亮!” “截至目前,我联军已经斩首三十余万!齐军还在溃逃,后续的战果还会更大!” 乐毅沉默良久。 联军付出的损失,同样惨重。 五十万联军,也有近二三十万军卒倒在血泊之中……双方都在战斗中付出了一半甚至超过一半的伤亡,这是很罕见的情况。 因为对于战国时期绝大多数军队来说,伤亡超过百分之五,已经算是‘伤亡惨重’; 若超过百分之十,则军卒们已经开始胆寒溃逃了。 若是能在超过百分之三十的伤亡下,仍能维持士气继续作战,则算得上战国之世一等一的精兵了。至少也是‘望而生畏’、‘天下闻名’的那个级别。 而济水之战,双方皆死战不退。 死伤之惨重,令人震惊。 细究其原因,应当是两日一夜内齐王田辟疆的攻势始终不变,让三军士卒无暇去打探伤亡情况,无暇去恐惧悲伤。 “此战,首功应是曲阳侯也。”乐毅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沙哑撕裂——连续两日一夜不眠不休地嘶吼着指挥作战,实在是一种酷刑……也不知道那个老迈的田辟疆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白起一怔,有些薄怒! 怎么首功是熊午良的?又是这个该死的名字! 那厮甚至不在济西战场! 但是,白起虽心中不忿,却无力反驳。 若不是熊午良在齐南节节胜利,逼迫得齐国不得不贸然决战……那么济水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白起咬了咬后槽牙——熊午良,熊午良…… 我迟早,要在战场上打得你屁滚尿流! 砍下你的首级! 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 穆陵关。 熊午良接到了济水方向的战报,打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济水战场之惨烈,出乎了熊午良的预料。 按照真实历史,也是齐军主动出击……但是联军却在乐毅的指挥下轻易战胜,根本不像这战报里描述得那般凶险惨烈。 看来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确实不小。 不过,结果却是好的! 齐国被充分‘去军事化’了,齐王田辟疆也死了,为自己顺理成章扶植田地上位扫去了最后一丝障碍。 而五国联军,同样伤亡惨重……五国的君主等看到这封战报之后,估计一个个都得心疼得一哆嗦。 看着战报里描述齐军的疯狂攻势……熊午良不禁为之咂舌,心中对老齐王田辟疆的敬佩油然而生。 也有一丝后怕。 还好田辟疆的发疯是冲着联军去的,而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齐王田辟疆也不可能对楚军发疯——毕竟联军(尤其是燕国)的目的是彻底灭齐,而楚国最多只想扶持个傀儡,新齐国的君主还是他们老田家的。 熊午良将手中战报交给了一旁的田地。 田地接过来一看,整个人的身子如遭雷击。 片刻后,竟然潸然泪下。 熊午良心中大奇——在他印象里,田地就是一个冷血傲慢的公子哥,除了打服了他的熊午良之外,对谁都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没想到也有如此动情的一面? 田地读到齐王田辟疆以老迈之躯亲自冲杀,最后战死……不由得悲从中来。 “父王……您怎么如此冲动……”田地捧信大哭。 凭借田辟疆的雄才伟略,肯定能猜到熊午良暗中扶植齐国的意图啊。 直接像我一样,配合楚国人就好了嘛! 何必非要这么殊死一搏。 田地放下信,咬牙切齿道:“好个五国联军,好个燕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此仇,我田地早晚报之!” 田地看向熊午良,居然泪如泉涌:“义父!为我报仇啊!” 熊午良满头黑线,但又心有戚戚。他干咳一声,颇为别扭地拍了拍田地的脑袋:“好大儿,好大儿,不哭,乖。” 田地止住了哭声,但是脸色十分难看。 显然,是将杀父之仇记在了燕国头上。 熊午良循循善诱道:“田地,如今齐王崩殂,联军大胜,正在飞速推进……” “你要就此颓废乎?还是继承先王的遗志,抗击联军乎?” 田地咬着腮帮子:“自然是要抗敌!” “不击退联军、杀光燕人……我田某誓不为人!” 熊午良一拍巴掌:“好!不愧是我的好大儿!”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本侯这便派人送你回去,继承齐王之位!” 熊午良招呼了一声,将地图挂了起来,开始传授锦囊妙计—— “临淄已经无险可守,面对如狼似虎的燕国人,肯定是守不住了。” 田地声如洪钟:“守不住也要守!与燕国人鱼死网破!” 熊午良立刻冲着田地脑后扇了一大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扯淡!胡言乱语!” “如今齐国社稷,维系于你一人之身,岂能冲动?” “若鱼死网破,岂不白白将千里江山拱手送予燕国狗贼?” “黄泉之下,你要如何面对先王?” 田地又软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那……孩儿要如何是好?” “请义父明示!” …… 236 曲阳侯的锦囊妙计 熊午良微微一笑,智珠在握…… 也别说咱熊某的立场变化得太快。 毕竟国与国之间,利益为先! 再套用一下教员矛盾论的说法——之前,楚国的主要敌人是强大的邻国齐国。 但现在齐国这个巨人濒死垂危,燕国新贵咄咄逼人。 主要矛盾就变成了楚国与燕国之间的矛盾。 熊午良绝不可能坐视燕国吞并齐国,一跃成为楚国边境上新的强敌。 别看昨天,楚国还在与五国联军同仇敌忾,并肩作战…… 但现在,熊午良的目标就是扶持田地上位,将齐国纳为楚国的小弟;同时维系齐国的社稷,帮助田地击退野心勃勃的燕国。 不过,这一切只能在暗中进行,熊午良不可能在明面上出兵悍然助齐。 熊午良倒不怕别人说自己立场变化得太快——反正自己不讲武德的无良名声也早就流传在外了。 重点在于——现在的五国联军,仍在与齐国作战。 自己若公然脱离联军阵营,用武力强行出兵保护田地……定然会招来联军的一致攻击。 到时候就麻烦了。 …… 熊午良沉声道:“目前的情况是——联军已经渡过济水,临淄无险可守。” “最要命的是——你即位之后,手中几乎没有可用的兵员。” 田地呼吸一滞:“这可如何是好?” 他热切地看着自己的义父,等待后者出主意。 这一路过来,田地亲眼看着熊午良所向披靡打得宋国找不着北……如今对熊午良也算是言听计从了。 熊午良微微一笑,笃定地说道:“秦魏赵韩四国,本无灭齐之意。” “想要灭齐的,只有燕国而已。” “济水大战之后,联军各自分得了土地,定会满意散去——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只有燕国!” 田地先是一喜,然后又低沉下来,失落道:“纵然只有燕国,我也……” 熊午良智珠在握:“燕国不足为虑,可战而胜之!” 田地眼前一亮:“愿闻义父之计!” 熊午良:“临淄守不住,只能弃了。你要守这里!” 熊午良的手在地图上一指,田地定睛看去,不由得惊呼一声:“即墨?” 这可退得有够远的……相当于主动放弃了三分之二的国土,退守今天的山东半岛。 “不错,就是即墨。”熊午良沉声说道:“卡住即墨,可保证半岛不失……即墨临海,我楚国可以从海路为你源源不断地提供物资。” “你到了即墨之后,可宣布即位为齐王……届时以齐王之名望,鼓动军心民心,据城而守,短时间内当无大碍。” “即墨城内,有一个叫田单的齐国商人,那厮是个大才……你不会打仗不要紧,一切交给田单就行。” “至于后续该如何行事,本侯自会与你联络,只要你听命行事,我保你击退燕国,成为齐国的中兴之主!”熊午良一锤定音。 一番计议之后,田地虽然还有些忐忑,心中却也多少有了些底气。 熊午良又唤来黄武,令青羽卫护送田地直奔【即墨】。 “到了即墨之后,在吾儿身边留几个精干的人手……以便保持联络。”熊午良嘱咐黄武道。 留下几个青羽卫,不光是保护田地的人身安全,也有继续将田地控制在手里的意味。 虽有义父义子的‘情谊’,但熊午良却不敢轻易相信人性。 必要的手段,还是得准备好。 田地临上路前,紧紧握着熊午良的手,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义父!一定要经常联系啊!” “我等你的指示!” “齐国社稷,全靠义父的指点了!” 一番依依惜别……田地在青羽卫的保护下,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前往【即墨】的路途。 齐国将在即墨延续社稷香火,同时积蓄力量…… 按照熊午良的计划,即墨熬过一段时间之后,将会在熊午良的指点下,借助燕国的失误反推复国…… …… 数日之后,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 首先是联军果然如真实历史上一般解散,秦魏赵韩的军队各回各家,只有燕国的军队还在继续推进。 其次,失踪许久的齐国太子田地‘侥幸逃出楚国魔掌’,逃到了【即墨】,然后宣布即位为王,领导即墨军民筹备防务,准备迎击来犯的燕军。 然后,齐国新君田地居然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人田单为将,主持即墨防务。 燕国大举东进,猛攻即墨……却无功而返。 随后,燕国的大军占领了齐国的其他疆土,将孤城即墨团团包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熬死这座孤城…… 一切,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田地数次借助青羽卫传来信件,求问熊午良的破敌之计,熊午良的回信也很简单:‘一切都听田单的!’ ‘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 八月初,齐国的战火稍定,似乎这场联军伐齐之战,已经落下了帷幕。 除了即墨之外,整个齐国疆土,都被瓜分吞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即墨一隅孤城,就算再顽抗下去,也不过就是拖延灭亡的时间罢了。 燕国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也不再猛攻即墨,而是将即墨团团包围,然后开始消化齐国的土地。 参与联军的各国瓜分了齐国的土地,其中燕国受利最大……原本的战国小透明燕国,一跃成为了最强悍、疆域最大的一流强国。 而楚国夺下了宋地,纳入疆域,同时占领了齐南之地,施行军事管理。 算得上是第二大赢家。 收拾收拾,准备班师! 这一次回郢都,可有很多精彩故事了…… 熊午良想起那具至今身份未被证实的尸体……不由得眼眸微眯,轻唤一声:“黄武?” 人影闪动,青羽卫统领黄武突然出现在熊午良面前,深深一躬:“主君。” 熊午良眯着眼睛:“符离塞的那具尸体,查得怎么样了?” 黄武干咳一声,低头道:“还没查出……” 熊午良睁开了眼睛:“嗯?” 黄武连忙挺了挺胸,补充道:“不过,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熊午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 237 得胜班师 黄武嘿嘿一笑,脸上颇有几分自得,表功似的说道—— “回禀主君——当初此人活着的时候,谈吐不凡,颇有见识,想必是楚国的高官。” “如今他身死于宋地,家里人肯定想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属下便放出风声,然后暗中设伏,果然抓了十几个来偷尸体的蠢货……如今正在审讯,可惜至今还没审出来什么线索。” 熊午良精神一振:“带我去看看。” 黄武将熊午良引入一间地牢,这里光线昏暗,鼻子里满是腐烂的枯草味儿,墙上还有斑驳的血迹。 十几个俘虏都被分隔在不同的牢房,一路巡视过去,他们身上无不血迹斑斑……显然,青羽卫下手不轻。 黄武有些尴尬地笑笑:“这个……都是死士,实在不好审。” “前些天看管疏忽,还自杀了两个。” 熊午良眉毛一挑,突然笑了:“明天换黑羽卫来审。” “黑羽卫和青羽卫,以十二个时辰为轮回,交替来审。” “我看看谁能审出口供。” 傻孩子们,卷起来吧。 …… 熊午良的奸计显然很有效果,两三天之后,阴喻的黑羽卫便审出了第一份口供……也不知道这阴狠的书生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呈上来的口供带着大片的血迹,阴喻的手指缝里全是暗红色的肉泥。 熊午良接过口供搭眼一看,冷笑起来。 果然,这十几条汉子都是昭氏家奴! 那具尸体的身份更为惊人——据说是昭雎的嫡长子、楚国的前任左尹昭鼠。 也是,放眼整个楚国,能有如此见地又有如此胆量的政敌,也就老昭雎一人了。 熊午良并不怀疑这份口供的真假……但是这一份严刑逼供出来的口供、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显然不足以作为扳倒昭雎的证据。 熊午良心念电转,嘴角突然荡漾开一抹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班师。” …… 七万楚军浩浩荡荡,班师回国。 这一次征战耗时良久——从熊午良第一次借道宋国攻伐齐南;再到宋国背刺、海上大战歼灭莱州水师;再到攻灭宋国,最后再一次攻略齐南…… 足足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战功也颇为显赫—— 齐南大战,歼灭齐军六万; 海上作战,全歼齐国莱州水师; 灭宋符离塞之战,以‘天火’之利,击溃宋军八万,乘胜追击覆灭宋国; 再攻齐南,武城一战斩首、生俘齐军两万,击溃蒙山齐军六万,然后再夺整个齐南地区,有力地策应了济水战场的大捷。 总而言之——战功卓著、声威赫赫! 出战的军卒,无论是一万曲阳新军,还是六万戍卒,一个个全都喜笑颜开。 他们仅仅只付出了微小的伤亡,却取得了极大的战果……最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捞到了大量的战利品。 宋国、齐国,可都是天下闻名的殷富国度。 盆满钵满呐! 这样一支大军班师,自然是一路意气风发,兵雄马壮耀武扬威。 熊午良令芍虎带着一万新军直接回封地,将召滑和亲兵营留在了身边,领着六万军卒直奔郢都方向。 进入【云梦泽】地界,熊午良交出兵符,将六万戍卒暂时驻扎在云梦大营——就算再得楚怀王的信任,他也当然不会被允许带着六万全副武装的军队径直回王都。 熊午良身边仅带着一众将军,还有在历次战役中立下大功的一些百长、什长直奔郢都,途中得到了郢都人民英雄一般的礼遇—— “曲阳侯万胜!楚军万胜!” “大楚万岁!” “大王万岁!” …… 郢都人夹道欢迎,发自内心地高声欢呼。 “哪个是熊午良?” “就是那个,青铜轺车上站着的那个!” “嘶……居然如此年轻……看上去还白白净净的。” “人不可貌相——这可是数次大战都未曾一败的悍将……你听说过他召唤出来的‘天火’吗?” “听说去年的垂沙大战,虽然名义上是太子横挂帅,但是胜仗其实全是曲阳侯打得——太子只是旁观罢了。” “竟有此事?” 也有情窦初开的少女犯了花痴,满眼星星:“好帅!” “曲阳侯居然这么年轻,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 “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立刻有人泼凉水吓唬道:“曲阳侯于齐南之战,一战剁下了六万颗首级,知道是什么概念吗?摞起来得有小山一般高,吓死你们这帮怀春的婆娘。” 太子芈横奉王命,亲自出城来迎,耳听郢都人热烈地讨论着熊午良几次大战的经过、战果……不由得心里酸涩。 如今,自己这个王弟真可谓是一鸣惊人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自己罩着的小纨绔了。 难道,我真的不如他? 不甘心!不甘心啊! “王弟再创煌煌战功,为兄甚是欣喜啊。”太子冲着跳下青铜轺车的熊午良微微一拱手,有些干巴巴地说道。 二人寒暄了几句话,熊午良也没注意到芈横状态不对劲。 随后,便径直进入王宫之中。 只是,熊午良命令几个亲兵抬着一个看上去颇沉重的木盒子,也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 …… 王宫之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众臣都齐聚一堂,等候得胜班师的曲阳侯熊午良进宫觐见。 楚怀王坐于主位之上,满脸笑容。 此刻的他,意气风发! 好大侄打的一系列漂亮仗,着实是在天下列国面前,大大涨了我楚国的威风! 谁还敢小觑我大楚? 如今的齐国名存实亡;秦国内乱刚过元气未复;燕国虽然骤然强盛,但也欠缺底蕴…… 唯有我大楚!隐隐间力压天下群雄,有第一强国的势头! 寡人,不愧是楚国百年难遇的雄主! 开疆扩土!鲸吞越宋! 与秦结盟,力挫敌军! 攻伐齐国!灭此强邻! 不愧是我! 楚怀王的野心也骤然膨胀——以前混吃等死,那是实在打不过秦国和齐国,眼下世道变了,劳资也想称霸! 不服?不服就打一架啊! 寡人……阿不,本王有贤侄午良! 何愁天下不平? “曲阳侯及诸位将军,求见大王!”门外的内侍高声通禀。 楚怀王拍着肥大的肚皮,哈哈大笑! “进来!快进来!” “大王有命,宣曲阳侯及众将觐见!”门口的内侍拔高了尖细的嗓音。 在众人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 熊午良身后跟着召滑,领着武贲等一众悍将进入大殿之中……只是,为什么还带着一个累赘的木盒子?难道是什么缴获的甚么贵重的国宝级战利品,要当众献给楚王不成? 朝中众臣,纷纷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 238 开始表演咯 楚怀王看着熊午良走入殿中,仰天大笑,顾左右而谓众臣曰—— “当初燕国乐毅入我郢都,请求我大楚发兵协助燕国联兵伐齐,众臣无不劝阻。” “唯有寡人的曲阳侯,一力主战!” “今大战方定,果然得胜而归——灭齐吞宋,功莫大焉!尔等还有什么话说?” 以昭雎为代表的一众楚臣面色难看,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却也只能躬身祝贺:“大王和曲阳侯明见万里,是我等愚笨了。” 楚怀王乐呵呵地收下了众臣的赞誉,再看向熊午良,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偏重:“曲阳侯为寡人立下大功,定要重赏!以示寡人赏罚分明。” “先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吗?” 因为熊威的关系,楚怀王本来就与侄子芈良亲近,再加上当初强留熊午良在宫中‘听政’,芈槐也有将熊午良视为学生弟子的感觉。 再加上楚怀王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没什么野心,最大的梦想就是打垮秦国之后,在青楼酒肆里度过余生…… 这样一位知根知底又没什么野心的王族大臣,就算掌权者脑子被驴踢了,也知道可以信重! 更别提熊午良数次征战以来屡屡创造的惊人战果,还有庙堂之上算无遗策的精准预料…… 这样一个臣子,怎么可能不重用? 楚怀王虽然臭毛病不少,但是好歹也不太蠢……此时他赞赏地看着得胜而归的熊午良,等待后者提出要求…… …… 熊午良脸色涨红,憋了良久。 楚怀王都要等得不耐烦了,却见熊午良突然眼睛一眨,一行清泪从白皙的脸蛋儿上划过…… 欸呦喂! 曲阳侯掉眼泪儿了?新鲜事儿啊! 朝中众臣大为困惑——这大胜而归,眼看着又要加官进爵了,怎么还哭上了。 再看去,这熊午良以手掩面,抱头痛哭,仿佛死了爹娘一般伤心。 咋回事? 唯有昭雎,此刻心中警钟大响——不对劲! 凭他对熊午良的了解,一旦这厮行为反常,就是要坑人了! 楚怀王人傻了,赶忙从王座上站起来,快步走下来,颇有些关切地道:“午良,怎么了?” “说得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如今你也是寡人的左尹、右司马,更是我大楚的曲阳侯……实打实的一方重臣,作此姿态,岂不惹人笑话?” 熊午良的手死死捂住脸! 可不能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否则,大家就会看见熊午良的脸上根本没有眼泪,反而还挂着一抹阴险的笑。 熊午良调整了一下心情,又调整了一下表情,遂抹了一把脸,将手颤颤巍巍地放下,开始大声控诉—— “嘤嘤嘤,大王,您有所不知……臣……臣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啊!” “嘤嘤嘤!嘤嘤嘤!” 诶呦,这给楚怀王心疼得——好歹是自家子侄,可给孩子委屈坏了。 “不错!寡人知道。”楚怀王一拍胸脯:“都怪那该死的宋国,明明已经臣服于我大楚,结果两面三刀,公然切断了曲阳侯的退路……着实可恨!” “好在如今宋国已被寡人所灭,也算是为午良报了仇了……若你还是不满,寡人可以将宋国残余的宗室交由你来发落!贤侄自可杀之泄愤!”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满脸悲愤:“大王,臣请辞左尹、右司马之位,余生要回封地终老也……” 诶呦! 朝中众臣闻之大喜! 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儿了。 你小子可赶紧滚回封地去吧,最好这辈子也别再出现在郢都了,劳资们看你就烦。 众臣看向楚怀王,差点儿就要齐声拍手高呼‘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唯有昭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明白了熊午良的意图……这是以退为进! 熊午良搞出这一出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再看向那个神秘的木盒子,昭雎已经明白了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不由得眼皮一跳,胸口一痛。 楚怀王劝慰道:“曲阳侯何出此言……你年纪轻轻就屡立大功,寡人正要重用。再说,汝于灭宋伐齐之战立下大功,岂有不升官反而免职的道理?” 熊午良‘大声嚎哭’,然后咬牙切齿:“大王有所不知——那宋国背信弃义,背后乃是有人指点!” 果然! 完了! 昭雎眼前一黑。 难道,这熊午良手里有证据? 不应该啊! 其余众臣则满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怀王震怒:“竟有此事?” “到底是哪一国,在背后搬弄是非?” “寡人要出兵灭之!” 如果说之前,还有哄一哄自家子侄的意思……此时此刻,楚怀王是真的怒了! 宋国的关键背刺,不可谓不惊险。 楚国差点就损失了曲阳侯这个大才,顺带着失去夺下来的齐南疆土……若非熊午良侥幸早早备好了海上遁逃的后手,那么楚国在这场伐齐之战中将可谓大输特输。 涉及到国家安全,纵然楚怀王再迟钝,也要暴跳如雷了! 如今的楚国,啥也不怕。 本来就地多人多,这次又通过灭国之战缴获了许多物资。 完全可以支撑起新一轮的战争。 而且,楚怀王芈槐也从历次战争中尝到了甜头——近年来的大战皆以楚国获胜告终,楚国捞到了实利,也捞到了名声……眼下他不但不再害怕打仗,反而还有点儿期盼。 一旁的昭雎如坐针毡,紧张地盯着熊午良。 果然! 熊午良嘴巴一张,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大王,搬弄是非者并非别国所为,正是我楚人所为啊!”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 楚怀王勃然震怒,这位肥胖的君主在短暂的懵逼和震惊之后,唰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狠狠往面前的长案上一剁:“乱臣贼子,安敢如此?” 群臣已经记不清,上次楚怀王拔出佩剑是什么时候了。 想必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如今大王震怒,群臣纷纷低头……谁也不敢在此时吭声。 私底下,众臣也难掩心中的震惊! 按照熊午良所说——鼓动宋国背刺的,居然是楚人? 内部如何激烈地斗争,那也是楚国人自家的事儿,就算打出狗脑子也得关上门打。至少,在面对外敌的时候,那熊午良就算再该死,也应该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但现在…… 离了个大谱!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 239 昭雎要气死了! 熊午良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个楚人有多么多么该死,自己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多么危急…… 楚怀王更是盛怒不已。 这下问题严重了,楚怀王的目光冷冷扫过群臣,冷声道:“到底是谁干的?” “你们平日里争斗聒噪,寡人也从不干涉。” “如今涉及兵争大事,也敢如此行事?” 群臣鸦雀无声。 老昭雎则眼观鼻鼻观心,在度过了最开始的如坐针毡阶段之后,现在的昭雎稳如老狗。 心中丝毫不慌! 反正,熊午良不可能掌握什么证据。 不然直接将证据甩出来,按着自己的脑袋贴脸输出就好了,何必还非得演这么一出?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慌! 我昭氏一族,乃是楚国顶尖的几个大族之一,动一动整个楚国都要抖一抖。纵然贵为楚王,也不可能在没有掌握确切的犯罪证据之前惩处自己。 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熊午良把矛头指向自己,自己大可以睁眼说瞎话,咬定了口风不认罪。 又能怎样? …… 熊午良却提高了嗓音,慷慨激昂道:“大王息怒。” “这个乱臣贼子,已经死了!死得老惨了!” 一旁的昭雎闻言,心中一痛,却也不敢出声。 熊午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昭鼠的死状,然后颇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因为这大火烧得太狠,以致此人的躯体被破坏得过为严重,所以无法通过肉身确定身份了……” 昭雎心中更痛! 楚人虽有南蛮之名,但最敬畏鬼神,对于死者更是不敢冒犯……若是有人死了,家里人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死者的尸体,葬于地下,讲究一个落叶归根。 尤其是逝者的尸身,绝不可以毁辱——否则,即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也正因如此,楚国人才会对有斩首论功之恶习的秦人极为仇视。 楚怀王闻言一喜:“你找到了此人的尸体?” 熊午良微微一笑,指着带来的木盒子颔首道:“回禀大王——此人的尸身,就藏于此盒之中。” 楚怀王令人将木盒打开,殿内群臣齐刷刷呕了一声,捂住了口鼻。 恶臭! 焦黑! 简直不似人形! 楚怀王差点儿晕过去,连连摆手,示意将盒子盖上……然后翻着白眼深呼吸,好半天才缓过来。 昭雎眼睁睁在旁看着,心痛得无法呼吸! 楚怀王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状态,对熊午良道:“此人已死,虽然无法考证身份,但也算罪有应得了。” 熊午良笑着,瞥了一眼身躯在微微颤抖的昭雎,并没有点破‘死者还有幕后主使’的真相。 反正,就算自己公然控诉昭雎,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把他钉死。 这一番动作,就是好好恶心一下昭雎。 让这条背后阴人的老狗贼好好心痛一番——要是他有心脏病,说不定能直接把他气死,还省得自己以后麻烦了。 熊午良冲着楚怀王,将表情调整为满脸悲愤:“大王!臣请将此人的尸首大卸八块!以告慰因宋国背叛而身陨的大楚将士在天之灵!” 楚怀王自无不允,大手一挥:“来人呐!” “将这具无名尸首拖下去,万刃凌迟,以儆效尤!” 殿前禁军没精打采地齐声应诺——这该死的尸体,活着时候害人,死了也不消停——都臭成这个b样了,等凌迟完了,估计主刀的禁军士卒们几天都吃不下饭了。 熊午良看着昭雎,恰好昭雎也赤红着双眼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 熊午良嘿嘿一乐,挑衅的意味很浓。 意思很明显——劳资知道是你干的,现在证据不足整不死你,你给我等着…… 昭雎眉头跳了跳,忍气吞声地移开视线,感觉一口老血就堵在胸腔。 再看向那只被禁军士卒们拖出去的木盒子,昭雎内心痛苦不堪,感觉大殿天旋地转……若不是紧紧咬着舌尖,几乎要晕倒过去。 …… 楚怀王再看向熊午良,目光变得柔和了。 此战,熊午良有大功! 又受了太多的委屈! “寡人要重重赏你!”楚怀王大手一挥! “传寡人之命——” “曲阳侯熊良,有大功于国——免去原有左尹、右司马之职,拜为大司马!即日起,开府理事!” “钟离君芈费视王命于无睹,去岁垂沙大战至今皆无音讯——寡人决意,将此人削爵为民,其封地【钟离】,即日起划入曲阳侯食邑!” 群臣动容。 将一位手握私兵的一方封君削爵为民,可不是什么小动作。 有人欲要劝阻,却也无从开口—— 这货已经太久没有露面了。去岁的垂沙之战,芈费没有带领私兵响应大王的征召,行径无异于叛国。 战后,楚怀王想给这厮一个解释的机会,遂征召后者回郢都质询,结果芈费也没有如期出现。 如今这样的处置,倒也合情合理。 至于熊午良……此刻手握四县封地,封土面积总计近五百里! 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诸侯国了! 再加上此人在伐齐大战中展露出来的、横扫齐南无敌手的一万铁甲精兵! 妥妥的实力派! 天呐! 有人想针对‘尾大不掉’这一点做文章……却也同样无从开口。 楚怀王最信任熊午良,而且也确确实实知道后者缺乏野心——与其说熊午良要造反,还不如说母猪会上树。 至于‘大司马’之职,更是引人侧目——众所周知,这是楚国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 当初,屈原就是官拜大司马,与昭雎这个令尹分庭抗礼。 以往,熊午良虽然和昭雎不对付,但是满堂的昭雎一党对熊午良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毕竟后者官微言轻。 但如今曲阳侯也官拜大司马,意味着这个曾经的‘屈原一党’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可堪对抗昭雎的柱石重臣! 至少,在官位级别上,已经是丝毫不输! 有人蚌埠住了:“大王,曲阳侯毕竟年轻……登此高位,似有不妥……” 楚怀王大袖一挥,面带不悦之色:“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 群臣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言。 隐隐间,众人都能感觉到——朝堂的风向变了! 新贵在咄咄逼人地崛起……昭雎还能否应对? …… 朝堂散去,熊午良满意而出。 这一趟嚎哭,不但把昭雎收拾得神志不清,而且获得了楚王的重赏——得来了面子又得来了里子。 楚国大司马! 拓封一县! 如今的熊午良,即便放眼全天下,也算是鼎鼎有名的重臣了! 召滑先是笑着恭喜了自家主君,然后又俯过来,同熊午良耳语片刻。 熊午良思忖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称是。 随后,新任大司马熊良冲着贴身护卫的小黑招呼一声:“驾车,去屈屏将军府上。” …… 240 柱国将军屈屏感概万分 柱国将军府。 这是灭越大将屈屏的府邸,按理来说,如此一员大帅之才,定然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但是此刻,屈屏府却门可罗雀,大门紧闭。 屈屏一直闭门不出,至今已有好几个月了。 没办法,朝堂上昭雎一党兴风作浪,曾经的屈原一党死得死、贬得贬。 屈屏好歹是左司马、柱国将军,位置不低,又有灭越大功,一时半会倒台不了……可也在朝堂上举步维艰。 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之后,屈屏索性告病,回府中好好调理这些年行军打仗落下的旧疾。 柱国将军府从此闭门谢客,这个曾经最大的屈原一党似乎也被郢都人忘记了。 “家主——曲阳侯班师回来了!”有家臣来报。 屈屏点了点头,凝神静气地握着手中的鱼竿,也不说话。 回来了又如何? 朝堂已经被昭雎一党牢牢掌控,纵有再大的功劳,也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至少,熊午良甭想能得到大王的甚么重赏了……熊午良也是‘屈原一党’,如果大王想要重赏熊午良,满堂大臣肯定都会异口同声地出言反对。 屈屏就是受不了这个窝囊气,才告病不出。 估计,熊午良也要享受一番这个不公平的待遇,然后心灰意冷地回封地吧! “方才大王已经结束了朝会——”满脸兴奋的家臣继续说道,就要将熊午良受封大司马之事全盘托出…… “且慢!”屈屏却突然出声打断。 他手中的钓竿突然上下扯动,显然是有鱼上钩了——屈屏全神贯注地握紧钓竿,与水中上钩的鱼试探拉扯起来。 家臣闭上了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片刻之后,屈屏略有些兴奋地一拽,一条极为硕大的肥鱼破水而出。 屈屏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来,扔在鱼篓里——里面已经有了三四条鱼了。 “今天就钓到这里吧。”屈屏伸了一个懒腰。 随后,他竟然将鱼篓翻转,将里面的鱼尽数又倒回荷花池中。 “你刚才说什么?”屈屏看向家臣。 “哦对,朝会……哼!朝会!”屈屏自问自答。 “朝会上,尽是昭雎一党的虫豸!他们陷害忠良!只手遮天!”屈屏愤恨不已。 曾经朝堂上的屈原一党,大多都是支持变法、支持对外强硬的少壮派臣子。 这些少壮派臣子中,又以青年军官为多——毕竟屈原曾任大司马,在楚国军队中影响颇高。 这些将军,大多数都曾是柱国将军屈屏的同僚、下属……很多都是曾与屈屏在战场上并肩血战的旧友! 却纷纷在昭雎一党的陷害下倒台。 屈屏心中怎能不气愤? 屈屏一时愤懑,口不择言道:“我看,大王也是老糊涂了,居然放任昭雎坐大,眼睁睁看着那些忠臣良将被人陷害!” 家臣吓得一哆嗦,赶忙打断道:“家主,慎言啊!” 屈屏冷哼一声,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熊午良伐齐灭宋,明明有大功于社稷,却注定得不得合适的封赏……” “昭雎等人党同伐异、拉帮结私,竟至于此!” “长此以往,必令忠臣志士寒心也……” 家臣蚌埠住了,赶忙打断道—— “家主,你倒是听我说啊!” 家臣连珠炮一般,飞快地说道:“大王于朝会接见曲阳侯,为曲阳侯拓封一县,升任大司马!” 屈屏脸上原本愤恨的表情瞬间消失,两眼瞪得溜圆! 拓封一县! 大司马? 震惊! 那可是楚国的三军总司令! 竟能如此重赏?刚刚说出的话竟被打脸得这么快! 昭雎一党咋没有如屈屏想象一般全力阻挠呢? 遥想当年,第一次与熊午良相见,也不过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儿。 那时候的熊午良刚刚受封曲阳君,还是一个岌岌无名的小辈——就算有些许名声,也是郢都人民口口相传的‘不学无术’的恶名。 当时屈屏及一众部将还很看不起他,认为此子大言不惭。 还是屈屏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看在老君侯熊威的面子上,勉强让这个小家伙蹭些功劳算了。 如今才短短两三年过去…… 三次可计入史册的大战役,熊午良皆大放光彩! 灭越大战,熊午良坚守【建阳城】,立下大功!拓张封地多达三县! 垂沙之战,熊午良力挽狂澜,先是奇袭【符离塞】围歼三万齐军,又于【高平】水淹十二万齐军!因功晋封为曲阳侯! 再就是刚刚结束的联军伐齐之战,大大小小数次战役,剧情一波三折,却以全胜告终,更是堪称熊午良的代表作—— 熊午良先是以一万孤军,诱杀齐军六万,在整个齐南所向披靡,夺下重镇【莒城】。 然后被该死的宋国背刺一刀,不得不从海上撤军,结果还顺手收拾了齐国鼎鼎有名的莱州水师。 回到楚国之后重整旗鼓,天火大破符离塞,溃敌八万,乘胜灭宋。 最后再次领兵北上,横扫齐南无敌手,兵锋一度打过了【穆陵关】。 天呐! 越想越震惊! 作为当世的将军,在上述三次大战役中,但凡能参与其中的一场,已经堪称‘此生足矣’。 作为将帅,但凡能在上述的三次大战役中,起到过一次关键作用,已经足以名列史册。 尤其是‘联军伐齐之战’,前前后后拖了大半年,歼敌数目超过二十万,最终实现‘灭宋分齐’的战略目标……若是屈屏主持打赢的这一仗,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次大战役作为余生皆可拿出来炫耀的骄傲。 如此一连窜的赫赫大功,居然都归功于熊午良一介小辈! 区区两三年时间,竟变化如斯……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屈屏大为感慨。 尤其是熊午良归国之后,因功晋升‘大司马’,打破了昭雎一党的官位垄断——最让屈屏震撼! 没人能比他更明白此时昭雎一党的能量有多大。 “我大楚有熊午良,社稷幸甚!” …… 恰在此时,又有家臣来报:“家主!曲阳侯登门拜访。” “不见。”屈屏不假思索道,随后猛然醒悟:“等等,曲阳侯?” “快请!” “来人,设宴!” 沉寂许久的柱国将军府骤然热闹了起来,往来的家仆家臣皆面带笑容,迅速地收拾着桌案,打扫着厅堂,展现出了一个将门之府所特有的极高效率。 屈屏则穿戴整齐,亲自来到正门处,迎接自己这位新任的顶头上司! 此刻的他,哪还有方才垂钓蓑翁的垂垂暮气? 分明还是那个百战余生、功勋赫赫的凶悍大将! 屈屏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门框嗡嗡直响。他大步来到熊午良面前,用力拍了拍熊午良的肩膀:“恭喜曲阳侯,恭贺大司马……” …… 241 经典甩手掌柜 熊午良被屈屏拍得呲牙咧嘴。 这个老东西,岁数不小了,手劲儿还挺大! 屈屏没有拱手行礼,熊午良也没有客气——都是战场上回来的,在军营之外没必要太客气。 更何况,二人都是‘屈原一党’,更是天然地亲近。 熊午良跟在屈屏身后走入府中,屈屏设宴迎接——家兵们端来沉重的铜盘和铜鼎,里面装着蒸煮的羊肉,上面撒着嫩白的小葱白,香气扑鼻。 还有绵白的鱼汤——鱼肉晶莹剔透,刺肉分明。 屈屏见熊午良打量鱼汤,便嗬嗬一笑:“此鱼乃是云梦泽打捞而出,快马送回郢都,寻常我也舍不得吃。” “鲜美无比,不可不尝。” 随后,屈屏又挥了挥手,家兵们捧着酒坛上前,给熊午良倒了一爵醇厚的老酒。 二人寒暄一番,屈屏又提起了兄长屈原,关系又显得近了一些。 都是曾在军中厮混过的,坐在一起最大的共同话题便是军旅之事——屈屏便针对‘联军伐齐之战’中的疑惑之处连番询问。 熊午良也一一作答。 屈屏最后大为感慨:“后生可畏!” “有君侯作为我大楚的大司马,强国有望矣!” “不知君侯准备什么时候开府建衙?” …… 熊午良轻咳一声。 终于说到重点了! “屈屏将军——小子虽居高位,但是却不善于统筹繁琐之事……大司马之职,要计算粮饷、要训练兵卒、要修缮甲具……事务如此繁琐细碎,实在非我所长。” “还请柱国将军继续以左司马之职,暂代芈良履行此责。” “此间事了,明日芈良便回封地去也!” 屈屏一怔,然后哭笑不得! 握草。 这个熊午良,还是这么惫懒! 这么长时间不见面,这一见面,就是甩锅来了! 什么‘非我所长’,纯属扯淡。 你熊午良好歹也是带领数万大军东征西讨过的,还能连算钱算物都不会? 更何况,所谓大司马,又不需要事事都要亲历亲为。 各种计算、各种繁杂事务,都有下属的官僚来办。大司马只要按照规矩流程,审核一下,往文件上盖戳儿就完了。 出事儿了就追究下属的责任,立功了就给下属派发奖励。 有什么难的? 看着目瞪口呆的屈屏,熊午良略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心中也有盘算—— 正如召滑所说——熊午良的根基在封地,不在郢都! 留在郢都和昭雎斗智斗勇,乃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还不如回去继续在封地里搞建设、练精兵,以作抗秦之资。 更何况,熊午良也确实主观上惫懒,不愿意在郢都料理这么多麻烦事儿——与其在郢都给楚怀王拼死拼活地打工,回封地当大爷不香吗? 屈屏盯着撂挑子的熊午良哭笑不得,最后也痛快地应允了下来——他这个左司马本来就一直代行大司马之职,这些琐碎的东西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如今自己背后有了个真正的大司马撑腰,也算是腰杆硬气了起来,不至于再被昭雎一党按着头欺负了。 屈屏甚至雄心骤起——如今有熊午良这个大司马在,安能再让昭雎一党把控朝政搞一言堂? 我屈屏能力上虽不敢自比家兄屈原,但也算是一个能臣,偏要与昭雎斗上一斗! …… 楚国曲阳侯熊良,受封大司马!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在列国疯传! 楚国,这个老牌强国,虽然有种种诸如官吏腐败、权力分散之类的臭毛病,但毕竟底蕴雄厚。 如此一个大国,在近些年的历次大战中,皆取得了胜利——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这个南方的国家。 灭越大战! 垂沙之战! 联军伐齐之战! 明眼人都看得出,曲阳侯熊午良在历次大战中的突出贡献。 如今这个年轻的名将担任了楚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天下列国自然侧目——这小子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对周边的国家有没有侵略意图?楚国接下来的用兵,会有什么新思路? 举世瞩目! 秦国,蓝田大营。 正在练兵的白起,听闻熊午良已是楚国大司马,不由得震惊地站起身来!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楚国‘大司马’三个字象征着什么。 楚王疯了不成? 那熊午良才多大岁数?一个乳臭未干的孺子,就算侥幸多打了几场胜仗,怎可任命到那般高位? 再反观自己……空有和熊午良一较高下的雄心壮志,偏偏年龄已经比他大了许多,而爵位、官职还差得远…… 白起悲从中来—— 熊午良,熊午良!这个该死的名字,这个永远在战功上压住自己一头、升官进爵上快自己一步的楚国人! 既生起,何生良! 既生起,何生良! 此人,吾早晚必杀之!以向世人证明——我大秦的军队,始终都是天下第一雄兵!我大秦将领的用兵之能,不逊于楚国的将军! …… 秦国王都——咸阳。 嬴稷听闻‘楚王拜曲阳侯为大司马’的消息之后,状若癫狂! 在嬴稷看来——楚怀王这是和自己卷起来了! 自己凭什么有机会能将出身楚国王族的熊午良拐到秦国来? 不就是凭借熊午良在楚国不受重视,而秦国可以给熊午良提供高官显爵吗? “芈槐!混账!”嬴稷气得把面前的长案踹翻了! 论起爵位,楚国已经封了熊午良侯爵,算是人臣之极致了。 论起官职,嬴稷许诺熊午良的‘大秦丞相’之位,现在看起来也不那么诱人了——楚国拜熊午良为大司马,最高军事长官,论起级别并不逊于秦国的丞相。 焯! 那我还怎么诱惑熊午良来秦国? 该死! “来人!”嬴稷咬着牙,唤来亲信:“传信于嬴卓,告诉她,不惜一切许诺,一定先把熊午良诓骗过来。” “若是实在不行……”嬴稷眼中冷光一闪:“就把他……” 嬴稷做了一个手掌下劈的手势! 熊午良,如此军政双全的大才……如果我嬴稷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他,那也不能让他永远为楚国所用! 得不到就毁掉! …… 齐国,即墨。 新齐王田地望着城下一望无际的燕军大营,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难道,我注定就是齐国的亡国之君? 燕军二十余万,兵威赫赫;乐毅凭着出色的济水一战,已经跻身一流名将的行列。 而齐国呢?只剩下一座即墨孤城。社稷香火虽在,也是苟延残喘、名存实亡。 遥想当初熊午良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一切听他的,他有助自己战胜燕国的办法。 当时劳资还傻呵呵地信了。 如今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两边的差距…… 凭什么反抗?拿头打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在临淄拔剑迎战,与燕国人决一死战!纵然于临淄战死,也绝不后退一步!好歹还能留下一个英烈君主的名头! 田地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田地身侧,面无表情地道:“大王,有您义父的消息了!” …… 242 义父!快来救我! 田地猛然转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你说什么?!” 那青衣人面无表情,机械地阐述道:“楚王已经拜曲阳侯为大司马,总理全国军务。” 田地眼前一亮!喜极而泣! 十七岁的楚国大司马!太强辣! 不愧是俺爹! 再回想起熊午良百战百胜、算无遗策的过往……田地心中重拾信心! 别看现在敌众我寡,敌我力量差距悬殊,但相信只要按照义父的指点,定然可以反推燕军! 别的不说——那个义父推荐的田单,确实是大才! 一座孤城,涌入败兵无数、逃难的齐国贵胄富户无数……却在田单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安顿了下来,并且实行了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对城中的一切资源收为公有并重新分配。 如今城内一切有序,燕军的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 即便田地亲眼目睹,也很难想象——田单这么一个从未在朝堂上担当过大任的一介商人,居然能临危不乱、做得如此出色。 而这些,都曾在熊午良的预料之中! 义父,你太强辣! 义父说打得赢,那就一定打得赢! 田地再看向城下的燕国大军,豪气骤升,仰天长啸,展现出了王的霸气—— “义父!快来救我!” …… 且不再多提天下列国对‘楚王拜熊午良为大司马’的消息是如何震惊……各方是如何揣测…… 此时此刻,熊午良坐着小车,快快乐乐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回封地咯! 郢都,狗都不待! 一路进入曲阳县地界,熊午良再次看到了那金黄硕大的稻穗,看见了水渠里清亮的水流,看见了不急不徐转动的水车…… 天呐! 终于回来了! 熊午良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这一趟出远门,走了大半年的功夫……出发的时候稻田还是低矮嫩绿的,现在已经稍微有一些泛黄了。 行驶在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上,熊午良满足地长叹一口气。 如果不是该死的秦国,自己大可以在封地里快乐地欺男霸女、鱼肉一下百姓……何必要拎着大刀片子上山下海地跑,险些命都被人刺杀了去!? 该死的秦国! 路面上,商旅仍然摩肩擦踵,显示着封地在曲阳尹屈原的治理下依旧繁荣。 “快看!是主君回来了!” “主君回来了!” “主君万岁!大司马万岁!” …… 终于有人认出了熊午良的车驾——其实并不难认,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很独特的。 更何况,熊午良轺车后面还跟着八百骁勇彪悍的亲兵,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真的是主君回来了!” 路上的外地商旅纷纷侧目,不约而同地从路上让开,形成了一个甬道……熊午良车驾所过之处,绝大多数商旅都微微低头,以示对‘楚国大司马’、‘曲阳侯’这些显赫称号的敬畏之意。 至于本地的那些农户人,更是激动地纷纷下拜! 一万曲阳新军在芍虎的带领下,早已经于前些日回来了。 所幸,损伤不多。 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主君打了一个大胜仗,肯定是要回郢都面见楚王的。 他们都日夜期盼,盼望这个核善氪侵的主君也能赶快回来。 同时,也期盼着郢都封赏的消息! 果然!楚王重赏!封熊午良为大司马!边上的钟离县也成了熊午良的封地! 曲阳人自感扬眉吐气,走路都得蹦着高儿。 大司马的封地! 这比当年老君侯熊威炙手可热的时候,还要牛比得多了! 提起熊午良,不但能想起这些足以让曲阳人扬眉吐气的消息——更何况,自家的小主君确实是个大好人呐! 至今,封地里还在实行‘什一’的农税。 再加上使农作物大量增产的公厕沤肥之术、农庄屯垦之法……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整个封地都渐渐富庶了起来! 原本的穷苦人,现在都能吃饱肚子,甚至时不时咬一咬牙,还能吃上一顿肉食。 农闲的时候,去工业园区的厂子里做工,往往都能挣些补贴家用的钱。 很多农户人,都将家中的孩童送进了‘曲阳书院’,从此有了读书认字的机会。 谁能不感念熊午良的好? 也难怪那首‘小主君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歌谣,能在封地里风靡一时! “主君万岁!” “主君万岁!”曲阳人自发地欢呼了起来。 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感念地叹息道:“咱们主君,真是个大好人呐!不但关心咱们这些农人的衣食,甚至还怕咱们居住环境不够好,给咱们盖大房子,我们只要办了贷款就可以入住!” “这样的好人,就应该公侯万代啊!” …… 熊午良径直回了曲阳侯府,府里早已得到了消息,厅堂都洒扫得干干净净。 侯府门口,悬挂起一面硕大的楚国旗帜,两侧长戈交叉——这是得胜将军回府时所享受的特殊待遇,也是楚国历史悠久的老传统。 府中,一切如旧。 “恭迎家主回家!”家仆们分列两侧,纷纷躬身行礼。 熊午良跳下青铜轺车,哈哈大笑! 此时,也不急着去见屈原了。 终于回家了,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连日连夜紧绷的心情此刻才放松下来。 熊午良大手一挥:“散了,都散了!” “亲兵营将士各回各家,休息几天。” “我这府里无需留人了。” 一旁的小黑立刻发表异议:“如此一来,主君的人身安全……” 熊午良微微一笑。 这里是曲阳县,这里是曲阳城,曲阳侯府——何方妖孽能在这里闹事? 这是熊午良的大本营,被经营得铁桶一般。就算有心怀不轨的可疑人士出现,只要他们进入曲阳县地界,早就被热心群众配合民兵抓起来了。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亲兵营只不过是明面上的护卫。 在暗地里的青羽卫、黑羽卫,完全可以将熊午良身边的安保工作搞得滴水不漏。 至于这些能人异士的家人,当然也早早被熊午良护送回了封地,给出的待遇都是最好的。 熊午良对着小黑笑道:“本侯的安全无需惦记——这不是还有你和钟华老将军嘛。” 亲兵营众将士乐呵呵地散去——他们也同样归心似箭。 跟随主君在外面征战了大半年,总要赶快回去和婆娘亲热亲热。 熊午良也作如是想,他哈哈大笑着径直扑进了后堂:“小仪,哎嘿嘿嘿(痴汉笑)……” “你的公子回来啦!”(此处省略一万字) …… 243 富得流油 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但午后的阳光仍然很炽烈。 熊午良懒洋洋地半躺在摇椅上,悠哉游哉地享受着小仪葱白般小手的按摩。 这才是生活的意义啊! 小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熊午良,熊午良觉得好笑,便出言问道:“这么看着我作甚?不认识了?” 小仪脸一红,摇了摇头,但仍然新奇地盯着熊午良。 过了片刻之后,小仪噗呲一笑:“我想起刚见到你时,公子的惫懒样子。” “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公子已经名动天下……” 小仪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熊午良,仿佛第一次见到后者一般。 熊午良嗬嗬一笑,能得到一个美女的如此钦佩,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飘飘然——熊午良不是圣人,尚未脱离低级趣味,当然还做不到宠辱不惊。 正当他要开始吹牛b的时候,嬴卓曼妙的身子飘然过来,有些复杂地扫了熊午良一眼,不情不愿地道:“按你的要求,东西都收拾好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从摇椅上跃起。 嬴卓这个小蛮子,身材还是那么好! 熊午良来到庖厨,眼见一大块羊排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不由得食指大动! 小白、嬴卓在一旁打下手,将水灵灵脆生生的独头小野蒜扒去外皮,细细切片。 锅中热油,然后将蒜片丢进去,很快便煎出了香味。 羊排扔进去,再煎一会儿,然后翻面儿、撒盐……羊排泛出金黄璀璨的颜色,香气扑鼻。 熊午良、小仪、小白、嬴卓……包括在旁边伺候柴火的小黑,每人都分得一块儿硕大的羊排。熊午良暗叹可惜没有黑胡椒,到底还是缺乏了灵魂。 不过好在也有种叫不上名字的蕨类植物,味道辛辣,碾碎了撒上去,也算是黑胡椒的平替了。 来上一口,实在香得流油……再喝上一口冰凉的茶水,去油醒脑。 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极了。 熊午良长吁一口气,满意地双眼微眯——美人环绕、顿顿美食,这才是曲阳侯梦寐以求的生活啊! 该死的秦国! …… 美餐一顿,日头已经偏西了,熊午良才想起还得去看看屈原。 一别大半年,封地里的一切政务都是倒霉的老屈原一手操持,估计给这老哥累得够呛。 熊午良走进书房,冲着屈原拱手笑道:“许久不见,屈子别来无恙?” 屈原放下手中的书简,也冲着熊午良回礼,然后笑道:“听闻主君被大王拜为大司马,可喜可贺!” 对于熊午良没有选择留在郢都忙活军务,而是将大司马的公务全权委托给了屈屏,自己则回到了封地……屈原心中很是赞赏。 这就对了! 曲阳侯熊良在封地里,那就是一国之君。 而在郢都当大司马,则只能算是楚怀王的臣子。 屈原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把熊午良的屁股挪到了统治阶级,正等着‘天下有变’的机会,再把熊午良推上楚王之位……这时候熊午良要是去给芈槐老老实实地当打工人,屈原估计要气得脑出血。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屈原便简单介绍了一下封地的现状—— 熊午良这次远征,带回来了大量的财富。 第一次攻略齐南的时候,熊午良破莒城,运回了海量的物资。 然后攻灭宋国,又将宋国国库里的三成存货据为己有。 前前后后,总价值竟超过了十万金。 这是一笔巨款! 大概相当于整个楚国一年的财政收入。 如此一笔巨款,大大给封地注入了一针鸡血……现在封地里富得流油。 各项工程,也因为有了充足的资金,而大大提高了进度。 曲阳、平阿、山桑三县,已经在巨大的资金支援下,完成了水泥路的建设。尤其是北部的山桑县,因为山地较多、道路不通,一直都是人口稀少的贫困县。 现在却打通了前往楚国新吞下来的‘宋地’商路,凭借贸易,能获得大量的利润。 平阿的商港也放开手脚大搞建设,整座商港基本上已经全部竣工,预计至少能使用一百年! 商港每日吞吐的金钱货物都是天文数字,船只在淮水上往返川流不息,将熊午良治下的三县刺激得极为繁荣,隐隐间成为了全天下最繁华的商旅兴盛之地。 当然,也有让屈原头疼的地方—— 封地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金属矿石原料,以及各类牲畜。 至于牲畜方面,最重要的就是耕牛、战马! 这些,都是宋哲重点采购的目标。 北方的胡商、赵商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各类牲畜,还有毛皮、北方的草药。 这些北方的特产,在楚国都算是稀罕物事。 再看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重农抑商,很少有出自秦国的豪商大贾……却也有不少秦国的商人千里迢迢赶来,出售秦酒。 秦酒以凛冽著称,为好酒的酒徒所痴迷狂热——可惜秦国对粮食很看重,民间禁止酿酒,故而秦酒数目极少……这些秦酒在封地里转手一卖,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韩国的商旅,则也被丰厚的利润诱惑得双眼通红,他们铤而走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走私昂贵的铁矿石。 这些东西都被宋哲毫无保留地收购,用陶瓷、布帛、锦缎、箭矢等工业制品来交换……当然,现在封地里粮食很过剩,富余的粮食也是主要的出口物资之一。 说熊午良治下三县因商贸而日进斗金,不足为过。 …… 熊午良听了屈原的一番阐述,也十分满意。 前期的海量投资,如今终于有了收获! 自己的封地,正在通过商贸的手段收割全世界。 现在投入虽多,以后都会有百倍千倍的回报! “如今钟离县也划为本侯的封地,现在库房里不缺财帛,也要尽快把钟离县的建设搞起来。”熊午良叮嘱道。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吸纳更多的外来人口!” 屈原点了点头,笑道:“主君有所不知——上面说得那些,都无关轻重。” “最重要的,乃是如今的‘曲阳书院’!真可谓日新月异!” “黄歇,真乃大才也!” …… 244 曲阳书院今非昔比 曲阳书院,建立的时间并不长。 如今书院的山长,正是当初输了赌约,老老实实来给熊午良打黑工的黄歇。 屈原赞道:“那黄歇虽年纪不大,行事章法却颇有度!” “如今书院的规模已经扩大了数倍,现有学生近两千人。” 熊午良惊奇道:“黄歇一个人教得过来吗?” 屈原抚掌笑道:“君侯有所不知——黄歇带出了第一批学生后,将很多学生都留在身边,一边继续学习,一边充当书院的师资力量。” “再到后来,联军攻灭齐国,燕军占领了临淄……齐国的稷下学宫也受到了波及!” “很多名家学者不堪战乱,纷纷出逃。黄歇则趁机许出优厚的待遇,邀请各派名士前来曲阳继续办学。” “曲阳书院给这些名家提供食宿,给他们最好的环境治学——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们时不时给学生们上几节课。” 说到这里,屈原不禁大笑起来:“如今的书院,已经今非昔比!堪称是整个楚国顶尖的学术圣地——墨、儒、法、道、纵横、兵、农、阴阳……各家皆在曲阳书院开派治学!” “各学派的宗师,分别在书院里招收弟子,欲要一较高下。” “书院里人才济济啊!”屈原笑得老脸像一朵花一样。 书院能办到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是让屈原意外。 话说当初熊午良亲眼目睹地方豪族是怎样无耻盘剥过路人的,盛怒之中,屈原又乘势而上,劝说熊午良在封地里推行变法。 熊午良故而下定决心打击地方豪族。 首先,便要培养一批靠得住的基层官吏,不至于地方豪族撂挑子搞对抗之后让封地瘫痪。 曲阳书院,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 最初,屈原对书院的期望仅仅是培养些识字的小吏,也好为他下一步变法策略提供支撑……现在书院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指望! 各学派的名士齐聚曲阳书院,自然少不了摩擦和比较。 但是大家都是顶尖的宗师,谁能比谁差啊?水平都差不多,谁也辩不倒谁。 那怎么证明自己的学派才是显学? 在黄歇的建议下,各学派约定——各自招收学子,将所学倾囊相授,由学子们的较量来判断哪家学派更出色。 卷!往死里卷! 学!往死里学! …… 屈原说到这里,不由得真心地赞美了一句:“按我看来,黄歇是和主君越来越像了!” “都是同样地无良!” 熊午良满头黑线,瞪了屈原一眼。 奶奶滴,不会夸人就别夸。 一句话骂两个人是吧,真不愧是你啊屈原! 老喷子了。 屈原尴尬地挠挠头,却嘿嘿一笑,难掩内心的兴奋。 当初屈原颁布‘书院令’,乃是变法的第一步。 如今这第一步走得如此顺畅、如此出乎意料……屈原怎能不兴奋? 变法强国,那可是屈原穷极一生追求的目标! 虽然现在‘变法’还仅限于熊午良的封地之中……但是,未来在屈原等人的运作下,熊午良未必不会……到时候,便可顺理成章地推行全国性的改革! 心念及此,屈原心潮澎湃! 熊午良看屈原的样子,也升起了好奇心,遂唤来小黑,带上三五个一直留在府中没有回家的亲兵,直奔曲阳书院。 安全方面不用担心,背后有黄武和阴喻护着呢。 …… 书院的大门十分气派,显然经过了重新修缮——四个铜铸的大字‘曲阳书院’高高挂在大门正中上方位置。 走入书院,笔直平滑的水泥路四通八达。 熊午良求助似的看了屈原一眼,屈原也满脸无辜地一摊手:“主君,在下也是第一次来……” 熊午良眼前一黑。 敢情你刚才关于书院的长篇大论,都是听别人说的? 正在两人四目相对时,黄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二人拱手道:“黄歇来得迟了,见谅!见谅!” 大半年不见,感觉黄歇长高了一些,嘴边也蓄起了细细的胡须,有点儿大人样子了。 此刻,黄歇看着熊午良,难掩心中的敬畏!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胜仗,包括熊午良的几次料事如神的预言皆有侥幸成分的话……这一次联军伐齐之战,可确确实实将黄歇打得服服帖帖了。 前后历时大半年。 大军进退有度,纵横千里。 几次关键性的大战,皆打得干净利落,十分漂亮! 从最终战果上看,更是堪称楚国近百年来战果最大的一场大战—— 不光是吞并了宋国的八百里土地、控制了齐南的五百里土地……最重要的是,此战之后的战略态势! 楚国,已经隐隐有天下第一强国之象! 熊午良能打赢这么一仗,还有谁敢不服? 反正,黄歇是服了…… 再联想当初自己对熊午良的百般看不上……黄歇悔得直想抽自己大嘴巴子!太打脸了! 都怪传言害人呐! 遥想当初熊午良新承爵为曲阳君,郢都曾有流言称——熊午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废物。 纯踏马放屁!这几年下来,请当初传这个流言的人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脸肿不肿? 熊午良见黄歇态度不错,也有些惊讶。 他拍了拍黄歇的肩膀:“小孩儿,听说你把书院搞得不错?” “前面带路!” 黄歇眼前一黑!心中刚刚升起的崇敬又瞬间散去——又被熊午良三言两语间整破防了! 劳资哪里是小孩儿了? 气死人了! 黄歇强行压住心中愤懑,黑着脸不再说话,在前面引路。 …… 书院内部的环境相当不错,宅院宽敞明亮,操场已经铺上了水泥,两侧的植被绿茵葱葱,十分讲究。 有学生在路上散步,侧耳听去,往往都在激烈地争辩。 譬如‘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的争论,近乎是哲学上的论辩,早就超出了当初要求的‘识字小吏’的范畴了。 而每个学生见到黄歇,都会停止争论,恭敬地冲着黄歇微微躬身:“山长。” 黄歇也全都颔首回礼。 再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又带上了三分自傲! 这书院,在我手里作得如此出色! 你熊午良或许打仗很厉害,或许人很聪明,或许对天下大势判断得很准,或许做烤羊肉很好吃,或许长得还不错,或许个子比我高,或许……但是换你来当这个书院的山长,我不相信你能做得比我还好! 尤其是那些孩子们真心的崇敬,最让黄歇自豪! 往常那些向‘黄公子’卑躬屈膝、满脸堆笑的人——他们崇敬的是黄氏一族的财力,崇敬的是黄氏官宦手中的权柄,崇敬的是黄歇‘少族长’的身份…… 唯独没有对黄歇这个人本身的崇敬。 而这些年幼的学子,他们的崇敬,那是对黄歇这个‘山长’人格上的认同! 殊为可贵! …… 熊午良也扫了黄歇一眼。 随后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句:“到底还是你这个山长年纪小,和小孩儿们都能打成一片奥!” 黄歇:??? 原本布满骄傲的脸,突然涨得青紫。 焯! 劳资要被该死的熊午良气晕了! …… ———— (衣见:诶?突然发现某垃圾游戏新赛季了,哪个大哥能带我上个王者啊!) 245 继续变法 向书院深处走一段距离,便到了各个学派治学的地方。 墨家学宫看上去风格很简洁,门口挂着四个大字,左边是‘兼爱’,右边是‘非攻’——代表着墨家的治学理念。 这座学宫里进出的人皆是一身粗布衣裳——衣食简朴,也是墨家学子的特点之一。 熊午良点了点头:“墨家培养出来的人才,勤俭务实,有大局观……确实可堪一用。” …… 再往前走,是法家学宫。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法家出了几个变法强国的例子,以致此学派受人吹捧,空前兴盛。 屈原也兴奋地伸长了脖子——在他的变法计划中,这些法家学子都将成为屈原推行新法的得力助手。 …… 一座一座学宫参观下来,熊午良也大为赞叹——如今曲阳书院的兴盛,让他这个创始人也始料不及。 只能说,稷下学宫消散的时机太好了! 恰好书院刚刚成立,便有了联军伐齐之战……稷下学宫因战乱离散,曲阳书院又适时地开出了优厚的待遇……相当于把齐国稷下学宫这个久负盛名的学术圣地,连根儿端到了熊午良的封地里。 爽! 像是墨、法、道、儒等学派,虽然各有优劣,但是他们教授出来的学生充当基层小吏,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兵家和农家,更是战国之世所有主君都望眼欲穿的人才。 像是阴阳家这帮算命的神棍也有作用——好歹可以看看星象,要是能揣摩出天气阴晴的规律,也算是能对封地做出贡献。 参观之后,屈原兴奋起来:“如今‘书院令’大获成功,书院有学生数千,完全可以摆脱地方大族对官吏职位的垄断!” “再加上主君得胜而归,挟大胜之威……正是推行下一道变法政令的好机会!” 熊午良正色拱手:“愿闻其详!” 屈原沉声道:“第二道政令,便是‘查弊令’!” “即日起,开始整顿吏治!” “像是之前主君遇到的那种勒索客商、收受贿赂的贪官污吏,通通要严厉惩处。” “只是……如何分辨这些人的优劣,还颇为棘手……封地富庶,百姓家中皆有余粮,纵然地方官吏盘剥些许,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就算主君鼓励百姓举报,恐怕也收效甚微。” 熊午良点了点头。 确实。 老百姓在还能活得下去的时候,往往是不愿意出头露面的。 尤其是这种举报贪官污吏的事儿。 地方上的官吏,都出自当地的豪族大族——这些大族往往在当地盘踞几十年甚至数百年,论起在百姓心里积威深重,比之官府更甚。 若不是万不得已,哪个老百姓敢得罪这些大族? 屈原正感到棘手,熊午良却突然一笑:“屈子不必担忧——搜查官吏腐败证据的事儿,包在本侯身上。” 熊午良有专司情报工作的青羽卫,即便在万军丛中也能探听消息……对付这些防备松懈的小家族,着实是牛刀杀鸡了。 …… 在八月中旬,熊午良回到了封地。 而曲阳尹屈原在沉寂了大半年之后,推出了第二道政令——查弊令! 自今日起,严查官吏贪污受贿。 鼓励平民检举,查实后予以重赏! 骑着快马的骑士抱着一大捆纸卷,从曲阳侯府疾驰而出,奔出曲阳城,直奔平阿、山桑、钟离…… 新的政令被张贴在各个县城的城门上,有专人守护,为那些不识字的黔首大声宣讲。 “主君要革除吏弊了?” “好!早该清除这些贪官污吏!” “话说以前那个平阿县的子平氏,当初连咱们的小主君都敢勒索,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 百姓们聚集在城门处,对着那张告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底层的穷苦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 这些人都出身豪族,而且往往与当地官府勾连一气——百姓们平常自然不敢招惹,只能梗着脖子老老实实接受他们的盘剥。 也就是近几年,封地里的日子红火起来了,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些余钱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大有被官吏盘剥得家破人亡的例子。 “要咱们揭发贪官污吏?还有重赏?这钱来得也太轻松了!就我们里那个……”有个样貌憨直的大汉脱口说道。 立刻有人拉住了他,一把捂住了大汉的嘴:“后生,你不要命了?!” “别看主君的话说得好听……” “这些官吏会不会得到彻底的惩处?要是仅仅罚些钱帛了事,事后不还得变本加倍地报复回来?” “就算这些被检举的官吏都被一撸到底,最终也一样是他们家族的人来补缺。” “到时候,不还得接受他们管辖?” “你敢检举他们的人,你不要命了?” 那憨直的大汉目瞪口呆,一时后怕,竟满头大汗,连连拱手作辑:“多谢各位指点……受教,受教了!” 百姓们虽苦盘剥久矣,但是一来质疑打击贪官污吏的力度,二来担心他们事后的报复。 虽然欢呼声阵阵,但是脚步却像被灌了铅一样,谁也不敢‘胡乱说话’,更别提检举了。 那些围观的外地客商,更是畏惧地头蛇,虽然对新政令弹冠相庆,却也都不敢造次。 反正这曲阳县富得流油,商品琳琅满目且价格低廉……就算被官吏盘剥得狠了,也一样有得赚。 谁敢去招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上下勾结的地方豪族? 在楚国,地方宗族势力可是很强滴。 恰在此时,只见一个飞扬跋扈的黄衣男子领着三五个家仆而来,家仆们毫不客气地在人群中挤出了一道缝隙,百姓们无不瑟缩,敢怒不敢言。 那黄衣男子走到近前,看着那城门处的告示。 不消多时,便脸色大变! “立刻回家!将此事报与家父!”黄衣男子招呼一声,与众奴仆快步离开。 众百姓这才敢开口说话——有人愤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东(拉长音)西!” 也有人颇带敬畏地说道:“这便是咱们淮水以北最大家族的少族长——郭休!” “郭氏一族,乃是淮北地区最大的豪族!其家族就在山桑县!” “听说郭氏一族,在朝堂上有高官,平时连县尹大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看来,是要有一番明争暗斗咯!” …… ———— (衣见:!中了你们这帮乌鸦嘴的邪,昨天真的一直输\(`Δ’)/不玩了,认真干活!) 246 熊午良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山桑县。 县城里面,有一座府邸颇引人注目——论起占地面积和门户的宽敞高大,即便是山桑县的城主府也要稍逊一筹。 这府邸的门脸上,两个简洁的大字:‘郭府’! 一旁的石碑上,还有密密麻麻镌刻的小字。虽然已经被风蚀得很严重了,也能依稀辨认出内容——大概是楚国的某一任先王,嘉奖郭氏一族的某位先祖忠心耿耿,为国立下赫赫功勋云云…… 郭休大步匆匆走入府门,径直找到郭氏族长郭怀:“父亲,出事了。” “曲阳侯差人贴了个什么告示,说要查举腐败,裁汰官吏。” “谁不知道在整个淮水已北,出自我郭氏一族的官吏最多?这曲阳侯的政令,依孩儿看——就是针对我郭家的!” 郭怀岁数并不大,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国字脸剑眉星目,一副正面角色的形象。耳听得郭休讲述,不由得皱起了眉毛:“莫慌,细细说来。” 郭休便将城门处的告示,以及围观群众的骚动细细阐述了一番。 郭怀思忖片刻,不由得笑道:“看来咱们那位主君,也不是气量大的人物。” “此言怎讲?” “我儿还记得当初子平氏的故事否?” “自然记得。” 当初熊午良去平阿县视察,途中偶遇子平氏的小吏勒索客商钱财,偏偏勒索到了熊午良的头上。 居然还掏出了连弩对着熊午良的车驾。 那之后,子平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流传已久的宗族被熊午良拆得灰飞烟灭,不少人现在还在挖沙子呢。 郭休恍然:“父亲的意思是——这是曲阳侯记仇,故而要对我等大族下手了?” 郭怀嗬嗬一笑,脸上竟毫无慌乱之色:“早就告诉底下的人注意手脚,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他们偏偏不听。” “三县封地发展神速,来往客商无数,他们从中截取了多少好处?” “也难怪熊良按捺不住了。” “如今曲阳侯这道‘查弊令’一出,吓吓他们也好。” 郭休急道:“可若是那曲阳侯大动干戈,将我家的官吏尽数免去……我郭氏一族的羽翼岂不元气大伤?” 郭怀大笑两声,安慰似得说道:“我郭氏一族的官吏足足占全县的四成,若被尽数免去,那官府又该如何运作?” “熊午良虽然此番架势颇大,但依我看,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底层的官吏罢了。” “喊一喊‘革除吏弊’的口号,着实没什么好怕的。” “一切照旧即可……” …… 曲阳侯府。 屈原坐在熊午良面前,正在汇报推行‘查弊令’之后的进展。 不出屈原所料,根本没有农户人或者外地的客商敢于检举。 各地虽然一片欢腾,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屈原也大伤脑筋,不由得抱怨道:“都怪现在封地里的日子过得太好了,老百姓们接受些许盘剥,也能活得下去了,甚至还活得不错。” “这要是放在几年前,定然会有那种穷得过不下去日子的穷苦人敢于揭发贪官污吏!” “如今‘查弊令’发下去已有近旬日,却没有任何响动。” “再这样下去,岂不遭那些大族耻笑?也会大大有损主君在封地里的民望啊!” 屈原说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初自己也预想到这样的情况,那时候主君倒是说过,查举贪官污吏的事迹、佐证都由他来解决。 如今看来,却哪有下手的突破口? 纵然自家主君确实聪颖,有常人不及之才能,恐怕……也难以着手调查。 心念及此,屈原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自古以来,变法成功的先例,无不是发生在穷困潦倒的地区。 原因就在于,越穷的地方,人心就越思变! 一个个富得流油,谁愿意陪你搞改革啊? 眼下封地的变法突遭挫折,就是因为民众太富了,没有那种被贪官污吏盘剥得活不下去的人……所以就没人愿意带头揭发那些蛀虫。 该死! 这种情况,哪怕是商鞅转生也得感觉棘手。 估计自家主君,就更没什么办法了……屈原长叹一口气! 熊午良看着屈原的表情变化,不由得觉得好笑。他拍了拍屈原的肩膀,从怀中摸出一个颇厚的小册子,塞到屈原手里。 “这是何物?”屈原一怔。 “打开看看便知。”熊午良笑得很奸诈。 屈原打开小册子,立刻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里面,是各级官吏收受贿赂、勒索商人的记录! 记载得颇为详细! “这这这……”屈原并不知道青羽卫的存在,只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熊午良指着小册子,义愤填膺:“这群混账,短短旬日的时间,仅是查出来的贪墨、索贿便多达近五六百金!” “这可都是我的钱呐!” “气死我了!” 屈原定睛看去,熊午良的脸色略微泛白,显然是动了真怒,不是作伪。 熊午良心疼啊!他是真的急了! 这可都是劳资的血汗钱呐。 我挣点儿钱容易吗? 前期投入了那么大成本,才有现在的繁荣景象。 就指着把钱挣回来,然后扩充军队、锻造甲胄、带领全封地人民淦翻秦国,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小康生活。 结果就这么被这帮该死的官吏上下其手,从中盘剥! 气死啦气死啦! 仅仅十天的时间,光是查出来的,就有五六百金之数。 放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业县,这就已经相当于半年的财政收入了! 这还是查出来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呢? 颁布了查弊令之后,这些官吏说不定还收敛了一些——那要是之前没收敛的时候呢? 焯! 想想劳资在外面打了大半年的仗,九死一生回来了。 你们在家里,就对着过往的客商上下其手是吧? 这大半年,得损失多少钱财? 熊午良翻了翻白眼,狠狠掐住自己的人中不放手:“屈原,你说得对!” “这些贪官污吏,是得好好整顿了!” “变法!一定要继续变法!” “我要集权!” “哪个该死的想动劳资的钱袋子,都得给劳资死!” 屈原闻言,几乎要喜极而泣—— 苍天呐,大地呀!有一个嗜财如命的主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 247 老郭家疯狂上分 山桑县,郭府。 家仆往来进出,忙忙碌碌。主堂内几十张长案赫然在目,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如果是消息灵通的人,会发现在坐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宴会上的宾客,皆出自熊午良治下四县里,提得上名字的那些个大族——他们彼此之间有竞争、有仇怨、有联姻,关系错综复杂,但彼此间都很熟悉。 如今齐聚一堂,却十分和谐。 能在这间屋子里就座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算家族之间有矛盾,这些族长、家族骨干又岂能像那帮愣头青小年轻们一般咋咋呼呼? 至少在明面上,所有人都带着微笑,彼此祝酒致敬。 郭家的族长郭怀坐在主位,模样慵懒,显得已有三分醉意。他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颇有自得之色。 “郭氏一族不愧是我等四县望族之首!郭族长明见万里,难怪郭氏一族如此强大。” “如今已有旬日过去,侯府果然全无动静。” “郭族长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今后,还得劳烦郭族长继续为我等浅见之人指点迷津啊!” …… 郭怀不动声色地浅浅微笑,心中却也颇为自得。 十日前,曲阳侯府传出‘查弊令’,治下四县的官吏一片惶惶,都感觉侯府要搞出什么大动作了。 这些官吏都出自各个大族,当然聚在一起商讨策略和前途。 而各族又以郭氏一族最为强大,众人便齐聚郭府,忧心忡忡地揣测熊午良的动向。 当时郭怀见众人忧虑,便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这次‘革除吏弊’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因为熊午良无法承受将所有大族都得罪之后的后果。 众人只觉得迷雾顿散,豁然开朗。 对啊! 慌鸡毛! 第一,不会有泥腿子敢于检举我们。 第二,就算真有把柄落在熊午良手里……我们这么多人呢,有胆子他把我们全开了,看谁能给他打工! 当场就让他的公司倒台破产! 众人遂约好‘共同进退’——如果熊午良真的开始动真格的,若是仅仅罚些钱帛,便闷头认了便是。而若是熊午良要大动干戈,那么各族一定同气连枝,不能给熊午良各个击破的机会。 总而言之——熊午良只要真的对各族手里的官儿位下手,那么大家伙儿就一起辞职跑路! 给熊午良留下一个烂摊子! 到时候,熊午良还得乖乖请大家回去。 爽! 郭怀面对众人的吹捧,显得很是谦虚,捋了一下胡须微笑道:“郭某只是做了一个合理的推测而已,当不得各位如此盛赞……” 有模样粗豪的人立刻高声接话:“郭族长谦虚了!郭族长简直是神机妙算啊!” “自那劳什子查弊令发布至今,已有十日过去,我等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也不见有甚么侯府的人敢于上门找茬。” “想想也是——我等同气连枝,那熊午良岂敢妄动?” “估计这次查弊令,也是不了了之。” 众人也纷纷点头:“是也,是也……” “若熊午良当真要折腾,我等便一齐撂了挑子,看他还能如何!” “在战场上或许他可以百战百胜。但面对我等豪族,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妥协?” 此言一出,众人皆喝起彩来! 确实! 这熊午良——几次大战,前前后后累计斩首近三十万,声威赫赫,爵位晋封为侯,升任大司马,天下震惊。 若能让这么一个人物在自己面前束手无策、客客气气…… 想想就爽啊! 郭怀笑着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酒爵,温声道:“诸位,事实证明,只要我等团结起来,便无人敢动!” “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今后,我等四县大族还要继续团结下去,戮力同心,发展基业!” “要说以往的龌龊,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四县财富暴增,油水丰厚,各族还不借此机会大大伸展,更待何时?” “依郭某的意思——不如我等摒弃前嫌,连结成铁板一块,同气连枝,大捞特捞!” 众人振奋不已,欣然称是。 郭家底蕴深厚,又在朝中有大官做靠山。 能有机会和郭家连成‘铁板一块’,那可是大好事! 再想想以往各势力间的龌龊摩擦,确实没什么意思——都是些‘哪族多占了两亩地’、‘谁截了谁的灌溉用水’、‘谁家的宅院修得更高些’……诸如此类的烂事儿。 现在金山银山就摆在眼前,以前的那些烂事儿再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了! 算个屁呀! 团结!一起搞钱! 架空芈良!发展宗族势力! 眼前绝对的利益,在此刻盖过了彼此间芝麻蒜皮般的陈年旧怨。 众人说干就干,借着三分醉意,竟取来黄纸,焚灰饮水,歃血为盟……整个宴会的气氛,在此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大大小小十数个家族团结起来,这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那以后咱们就能横着走!说一不二! 熊午良?他算个屁呀! …… 众人齐刷刷饮酒,欢声不已。 郭怀也不再矜持,欢声大笑起来!与众人举爵相庆…… 话说曲阳侯治下四县,皆极为殷富。 而四县的治理,全靠在场的十几个家族! 这么多家族,若能真心实意联合在一起,那便是楚国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郭氏一族,将大兴也! 郭怀大笑着:“诸君!饮酒!饮酒啊!” 恰在此时,外面大门口处突然传来了阵阵吵闹声。 扭打声、呵斥声……声响极大。 纵然郭府占地面积颇大,那吵闹声也传到了这件大堂之中……盖过了众族长的欢欣嬉闹之声。 众族长诧异,却也纷纷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主位上的郭怀。 郭怀皱起了眉毛,感觉被打扰了酒兴,十分不爽! 在这山桑县地界,曾让咱郭氏一族不爽的,一般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怎么回事?”郭怀沉声发问,便要指使身边的下人去查探…… 话音刚落,一个满脑袋是血的郭氏家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族长!不好啦!” “外面来了好多人,把咱们府给围啦!” “我们想要理论,结果他们上手就打人呐!蛮横!蛮横极了!”家奴捂着还在流血的脑袋,义愤填膺。 郭怀:? 众族长:??! …… 248 我的廷理叔父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郭怀勃然震怒! 焯! 在咱们山桑县,谁不知道郭氏一族的鼎鼎大名?谁不知道咱郭府? 一向只有咱老郭家人在外面欺男霸女、逞凶寻衅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堵咱家的门了? 耻辱!耻辱啊! 况且今日乃是四县十余个大族歃血为盟、相互约定以后要共同进退的大日子,方才在场的几十个人欢声宴饮、情绪高昂……却给他们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 这也太丢脸了! 脸都丢尽了! 今日这众目睽睽之下,要是不把突发事件处理好了,以后郭氏一族还怎么用鼻孔看人? 蚌埠住辣! 郭怀眼眸微微眯起,掩饰心中的暴怒,此时此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得是什么人,一定要当众立威!否则,有损郭氏一族的名声! “休儿!”郭怀看向一旁的郭休。 郭休脸色涨红,也同样正觉得耻辱,立刻起身道:“孩儿在,父亲有何吩咐?” “去大门处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敢在我郭府撒野?”郭怀冷丝丝地说道:“也无论是谁,要让他知道郭府是什么地方!” 郭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整个淮水以北数百里土地上,首屈一指的豪族! 那是曾经出过数位能臣先祖,曾在朝堂上执掌楚国大权的宗族。 那是山桑县的霸主!无冕之王。 套用汉朝末年或者晋朝的话来说,咱老郭家也算得上‘士族’,实实在在的一方霸主。 谁敢在此造次? 尤其是今天这个重要的大日子……无异于在郭怀头上拉屎。 郭休领命:“孩儿明白!” 随后,郭休气咻咻地点起数十个恶仆,皆手持家伙,直奔正门而去。 郭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来的是什么人,哪怕是县尹来了,今天也得留下一条胳膊一条腿! 即便是平常,郭休也是性子跋扈的人——今天整个郭家都站在自己的身后,有亲爹族长郭怀为自己背书,有何惧哉? …… 郭府大门处。 十来个公衙仆役将郭府正门处围住,手中持着屈原亲笔的捉拿批文,忐忑不安。 毕竟这可是郭府,敢堵郭府的门,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门口处,数十个郭府家仆手持棍棒,对着这些敢于上门寻衅的人怒目而视,摩拳擦掌——也就是这些人都是曲阳侯的人,要是寻常百姓,早就一拥而上,打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 但是所有家仆都知道,此事绝然无法善了了! 自家的家主正在大宴宾客。 官府的人却上门抓人。 扯淡,真要让他们把人提走了,郭府的脸面何存? 只等主家人一声令下,众家仆家奴便要棍棒相向,将这些‘上门寻衅’的蠢蛋往死里打! 众人正对峙之时,郭休终于面带怒色,大步而出。他的身后跟着数十个家仆,有的家仆手里拿的是棍棒,还有的家仆手中拿的竟是明晃晃的剑。 围门的公差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个个都冷汗直流。 郭休冷冷道:“怎么回事?” “回禀少族长——这些人说是奉了曲阳尹屈原的命令,要按照甚么‘查弊令’来捉拿贪官污吏……我等阻拦,他们竟要硬闯!” 郭休冷笑道:“硬闯?”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朝中的‘廷理’,便是我的亲叔父!” “居然还敢上门拿人?反了天了!别说是你们,就算是那屈原……就算那曲阳侯熊良亲自来了,也得客客气气地和我郭氏族人说话!” “每人打断一只手、一条腿!” “给尔等竖子长长记性!” “也让那熊午良知道——他要招惹别人可以,惹我郭氏,不可能!” 郭氏的恶仆们士气大振,欢呼着,感觉很是硬气。 恶仆们手持家伙,蜂拥而上! …… “什么?”熊午良正悠哉游哉地享受着小仪扇风,却突然接到屈原传来的消息,立刻震怒! 屈原手里掌握了实质证据,遂派出公差,前往各族抓人。 结果各族皆同气连枝,对公衙上门索人置之不理,连那些小门小户的宗族也仿佛一夜之间有了靠山,对待公差十分硬气。 其中,尤以山桑郭氏为甚——彼等竟公然派出家中恶奴,殴打公差……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样的事儿要是放在那些大一统王朝,形同造反! 即便是放在战国之世……也就是楚国官僚体制臃肿羸弱,才能闹出这种笑话——要是放在秦国,你看哪个大族敢和官府公然对着干? 熊午良暴怒:“放肆!” 好在公差们腿快,当即扔了东西抱头鼠窜,也算是没出现甚么伤亡。 只是他们手上的‘水火棍’却被郭府的人尽数缴获了去,连同屈原亲手签下的‘逮捕令’一起,被悬挂在郭府的正门处——似乎在昭显郭府凛凛声威不容侵犯。 放肆!太放肆辣! 姒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熊午良铁青的脸色,手中扇子也不敢动了,吓得不敢说话。 熊午良瞥了一眼姒仪,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遂略微放缓语气,但脸色依旧难看:“小黑。” “在!” “传讯钟华——召集亲兵营,包围郭府。” “诺!” 熊午良又仰头望天,似乎在自言自语:“去,查查看——那些小氏族到底得了什么依靠?凭什么这么嚣张?” 院落中毫无动静,只有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并没有人听到熊午良方才的话。 但是熊午良知道——青羽卫此刻已经奉命出动了。 熊午良冷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区区一个郭氏,也敢如此放肆? 就算是在整个楚国都排得上号的‘昭氏’,劳资也一样往死里收拾,你小小一个山桑郭氏,怎么敢的呀? 难道真是劳资在封地里名声太好?让这些氏族以为自己很好说话?很好欺负? 查弊令已发,不可更改;如今更事关曲阳侯府的威严,不容半点儿退步。 熊午良手指轻轻叩动,似乎在闭目养神。 不消片刻,小黑出现在门口,拱手道:“主君,亲兵营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动。” 熊午良睁开眼睛:“传令——亲兵营立刻进兵平乱!” “备车,我要亲自前往山桑县。” …… 249 双管齐下,两套策略 山桑县,虽然一切如常,但是隐隐间却似有暗流涌动。 百姓和客商们虽然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动作,但是眉目间却都带着三分激动、三分兴奋……酒肆里,三三两两的老友们压低了声音,一个个都像是在谈论什么不得了的话题—— “听说了吗……” “没想到……” “这下要出大事儿咯!” 郭府公然殴打曲阳侯府派出的公差,然后将公差们的武器和那张曲阳尹屈原签发的拘捕手令挂在门口…… 这个惊爆消息,已经满城皆知! 郭府成功立威,将不容侵犯的威信建立在熊午良的颜面扫地之上。 熊午良是否会认栽? 还是杠到底? “听说是公差们奉命上门去锁拿贪官污吏,正好赶上郭氏大宴宾客……老族长郭怀感觉丢了脸,故而有此冲突。”民众紧张兴奋地私下传递着消息。 “竟有此事?” “郭府门口挂着的东西,可做不得假!” “嘶……这两边岂不是得罪死了?” “谁知道呢……我告诉你,郭府在朝堂上有后台。有个叫郭子榆的郭氏族人,乃是当朝的廷理!” “廷理……” “廷理就是掌管执法、刑狱的官员,那是不折不扣的朝中大官呢!”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叹气—— 熊午良这个面子,估计是够呛能找得回来了。 郭氏族中有如此大官,岂能坐看家族遭殃?肯定会挺身相护。 别看自家主君乃是曲阳侯、大司马,论起官职还要更高……但‘大司马’官职虽高,却只在打仗时管用,平日里却不像廷理那般有实权啊! 肯定要给廷理几分面子。 估计到最后,也就是郭府露面道个歉,给曲阳侯一个台阶可以下……然后曲阳侯便只能认了这口气。 虽然能得到个道歉,但是所有人都会看见——熊午良拿郭府无计可施,而郭府打了熊午良的人,只要道个歉就好了……这个面子是栽大咯! 不然又能如何?把郭氏灭了不成? 扯淡。 有人不禁摇头叹气:“看来前些天这‘查弊令’,也就到此为止咯……”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叹气,带着对那些逍遥法外的贪官污吏的愤恨,怏怏失望而散去。 …… 山桑县城一片骚动之际,熊午良亲率麾下八百亲兵进城。 八百血战归来的沙场悍卒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挎铁质连弩和短剑、手持长戈和盾牌,每五人一排,列成整肃的长阵,从山桑县城南大门鱼贯而入。 无疑,这是一个极其劲爆的消息! 可想而知,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火! “就在刚刚!主君提兵而来!” “难道说……” “郭氏一族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呐!” 也有人理智分析:“主君虽提兵而来,但多半不会将郭氏如何……应该也就是起到一个威胁作用,迫使那个郭怀早点儿服软罢了。” “毕竟郭子榆身为大楚廷理,定然不会坐视宗族被熊午良所灭。” “有些东西是难以挽回的——就算郭氏服软,也一样是曲阳侯声名扫地。” 此言一出,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郭氏豪强屹立山桑,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在这些当地百姓心里积威深重。若说熊午良会将此族拔除……反正大家都是不怎么信的。 熊午良,这次要名声扫地咯! …… 此时此刻,黄武来到了熊午良身旁,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卷写满了字迹的纸卷:“主君,这是您要的东西。” 熊午良赞了一声:“不错,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青羽卫效率很高嘛。” 黄武低声道:“主君过誉了——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黑羽卫那群愚笨的莽夫也能轻易探听而来,算不得什么本事。” 熊午良打开纸卷,片刻之后,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 那些小门小户的小氏族,虽然也有子弟在当地做官吏,但是势单力薄,按理来说不会有反抗曲阳侯的胆子。 结果,他们却不约而同地统统硬气起来,面对手持‘查弊令’的公差面无惧色。 原来是这些氏族歃血为盟,约好共同进退。 故而自感强大,连声名赫赫的曲阳侯也不放在眼里了! 熊午良笑了——好在有书院兜底,不怕这些氏族撂挑子……不然此刻他还真束手无策! 要是没有书院,熊午良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再徐徐图之——利用分化瓦解的手段,撬动十余个氏族之间的联盟,届时才能各个击破。 当然,有召滑这个老奸巨猾、精通人性的谋臣在,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当初偌大越国,不也被召滑挑拨得四分五裂? 不过现在有书院在,就无需这么麻烦了! 熊午良冷冷一挥手:“传命——包围郭府,许进不许出,妄动者格杀勿论!” 亲兵营主将钟华拱手领命。 八百亲兵训练有素,进城之后直扑郭府! …… 此时此刻,郭府也早已得到了风声。 郭怀有些责怪地看着郭休:“休儿,你还是太鲁莽了。” “明知是曲阳侯的人,给他们吃一个闭门羹也就是了,岂能公然将彼等打走?更别说你又将那张缉拿手令贴在我郭府门口……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不过,被你贴上去也就贴上去了,也只能如此了……要是贴上去之后还要再摘下来,那可就太堕我族的名声了。” 郭休闻言,还有点儿委屈:“父亲,当初不是你说过——‘无论来者是谁,都要让他们知道郭府是什么地方’吗?” 郭怀有些无语,长吁一口气,摆了摆手:“也罢!”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 “好在我郭氏一族树大根深,如今又与诸族联合共同进退——也不是熊午良那个黄口孺子能轻易撼动的。” “立刻派出两路信使!” “第一路,持我手信前往郢都,向我的族弟、廷理郭子榆求援——请他说和。” “第二路,立刻将此间情况告诉四县里的其余大族族长,即日起一同请辞,直接让熊午良的整个封地陷入瘫痪!” 郭休眼前一亮:“父亲,好计策!” 一招以柔克刚,让熊午良能有结束事端的台阶可下——虽然下这个台阶很丢脸,想必熊午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账。 第二招,则是逼迫熊午良认账的手段。 父亲真牛蛙! …… 郭怀捋着胡须,显得很淡定:“如此双管齐下,纵然熊午良再愤怒,也无法承受所有官吏同时请辞的后果……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 “快!现在就去!” “不然等熊午良的亲兵营将我府围住,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 250 莫欺…… 亲兵营盔明甲亮,将郭府围得严严实实。 熊午良坐在青铜轺车上,双眼微眯。 按理来说,区区一个郭家,不值得他这个曲阳侯大老远从曲阳跑到山桑。 在府里看着美女吃着火锅唱着歌不好吗? 但是,熊午良这次一定要来! 一来,是昭显自己侯府的威严不容侵犯。 二来,也是来给屈原的一系列政令站场子,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屈原的变法政令,背后有自己的准允,谁敢顽抗不尊,就是跟曲阳侯过不去! 黄武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熊午良的身侧,低声禀报道:“主君,方才郭府有快马出动,似乎要去送信。” “敢问主君——是否要将彼等拦截?” 熊午良思忖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没必要。 他也想看看郭府能请出什么后台……也顺便引蛇出洞,看看封地里还有哪个不长眼的牛鬼蛇神,敢于和自己作对。 正好还能借着方便,将彼等一同料理了,免得以后麻烦。 说话间,郭府门户洞开,老郭怀笑容满面,大步走了出来,冲着熊午良拱手作辑:“不知曲阳侯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熊午良瞥了郭怀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郭怀的老脸涨得通红,自感受辱。 熊午良冲着小黑微微颔首示意,小黑立刻挺身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郭府门口,摘下了门上挂着的‘水火棍’和拘捕令,双手呈在熊午良的轺车前。 围观的吃瓜群众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郭怀大怒——劳资好歹也是个大族的族长,你这副做派,也太不给老夫面子了吧? 再听周边围观的小民窃窃私语,郭怀感觉自己血压飙升! 他阴沉着脸,语气也冷淡下来:“曲阳侯,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我郭氏一族,祖上曾出过大楚国的两位令尹!” “如今我等愚笨,不复祖上荣光……但朝中也有我郭氏大臣。” “芈良,你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 熊午良车前的钟华清了清嗓子,沉声发令:“亲兵营听令!” “进入郭府,搜查要犯!” “手脚都注意些轻重,不可惊了女眷。” 亲兵营齐声呼啸一声,然后便举着盾牌大步走进郭府——一副无人能挡的做派。 这些沙场厮杀回来的百战老兵,一个个身材雄壮、甲胄铮亮……那些郭氏的家仆家奴几乎下意识地就让开了一条路。 围观的群众哄嗡一声,炸开了锅! “没想到曲阳侯这么霸气!” “竟然真的闯入郭府了!” “这下,郭氏一族要栽了大跟头了。” …… 郭怀勃然大怒! “上!拦住他们!” 家奴们一咬牙一瞪眼,挥舞着棍棒冲上前来。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蛮不讲理的彪悍军士挡在外面! 熊午良笑了,仍然没作声。 钟华则脸色一变,怒吼一声:“杀!冲撞君侯车驾者,格杀勿论!” 亲兵营虎吼一声,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两三个呼吸间,郭府门口已经尸横一地。 周边的围观群众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音! 谁也想不到,熊午良竟真的敢下死手! 死了人,局面便完全不一样了! 不死不休! 郭怀怒发冲冠,气得脸色发青。 死了些许家丁奴仆,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问题在于,这些人是在郭府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熊午良所杀! 面子丢大了! 若不能找回这个场子,郭氏一族几百年积攒的声望威名,将毁于一旦! 此时此刻,面对这群刚刚从沙场上得胜回来的骄兵悍将,郭怀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身子一侧,放任这些军士如同饿虎一般扑进府邸中。 熊午良淡淡地指示道:“名单上有的,统统抓起来。” 郭府之中,鸡飞狗跳,瓷瓶瓦罐破碎声、女眷的尖叫声、脚步匆匆的奔跑声……混杂在一起,让府外的围观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郭怀直视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脸色难看:“好,你很好!” 不消多时,如狼似虎的军士们拖出了七十多个年龄不一的男子——皆是屈原亲批的那张拘捕令上挂名的人。 熊午良站起身,冲着周边的百姓高声道:“二三子听好了——曲阳尹屈原颁布查弊令,意在革清吏弊、消除盘剥。” “此令下发之后,竟仍有作奸犯科者——视本侯的律法于无物!罪不容诛!” “今日于郭府中拘捕的案犯,本侯手中皆掌有实质证据。” “想必在场有不少百姓、客商,就曾经受过这些贪官污吏的盘剥。” “本侯将会亲自坐镇,命屈原依国法审理案犯,秉公处置。” “今后,四县封地里绝不容贪官污吏横行!” 围观群众一片欢腾! “主君万岁!” “曲阳侯万岁!” “大司马万岁!” “这次是来真的了!不是空喊口号!” …… 熊午良嗬嗬一笑,又伸手指向郭府,沉声下令:“昨日指使家奴殴打公差者,也抓起来!” 虎狼一般的众亲兵呼啸一声,又扑进郭府,将郭休五花大绑,扛出府门。 “爹!救我!”郭休看着郭怀,挣扎着大声呼救。 郭怀气得咬牙切齿,手指微微颤抖:“熊午良,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 “今日之事,只是个开始!” “不报此仇,我郭怀誓不为人!” 在今日之前,郭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曲阳侯,发怒之后竟然这么‘不顾后果’! 好在,我四县十余大族,早已结成了同盟! 你熊午良不是嚣张吗?不是狂吗?你不是要‘秉公办案’吗? 好!你有种! 那就让你看看,得罪地方大族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郭怀冷冷看着郭休,沉声道:“休儿不要惊慌。” “你忘了为父的计划了?” “三日!不消三日!我要让芈良亲自将你礼送回府!” “今日郭氏一族受得耻辱,到时候定当十倍奉还!” 郭休闻言,也精神一振! 对!咱们还有后手呢—— 四县的基层官吏,集体请辞!让狗日的熊午良傻眼! 熊午良肯定不得不服软。 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反过来,狠狠羞辱熊午良! 郭休心念及此,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努力挣扎着,冲着熊午良叫嚣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 一旁的钟华闻言一咧嘴,冲着郭休脑后就是一记大比兜! “就你话多!” “来人,把他嘴堵上!” …… 251 那熊午良,何其蠢哉! 熊午良的亲兵营掳了众贪官污吏,连同郭休一起,关入了山桑县的牢狱。 至于郭府,当然没必要一直围着。 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随后,亲兵营再兵分多路同时出动,将其他诸多家族里所有涉案的贪官污吏都一齐逮了过来,共计缉拿了三百多人……山桑县的大牢人满为患。 其中逮住贪官污吏最少的,反而是刚纳入熊午良治下不久的钟离县。 大概是因为熊午良在钟离县‘恶名昭著’(笑死),所以‘查弊令’发出之后,钟离县的大小官吏都有所收敛…… …… 郭府。 整座府邸看上去七零八碎,很多地方还残留有打斗的痕迹——明显不如前些天那么光鲜亮丽。最直观的,门口栽种的那几根名贵的龟甲竹,不知被哪个莽撞的军士顺手给掰断了。 有些门窗也被打碎,木茬木屑散落一地,似乎还没来得及收拾。 大堂里,十几个族长再次齐聚一堂——却没有了前些天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狂怒。 “熊午良!竖子!安敢如此!?” “此人遣兵将,直入我族府中,将老夫的小孙子掳了去!” “俺也一样!” “……” 郭怀坐在主位上,半晌之后才沉声道:“哼,这芈良着实不知好歹。” “莫说你们——就连我郭府,他也敢纵兵冲击!” “不但拿了许多人去,就连老夫的嫡子郭休也被那厮逮了去!” 众族长无不义愤填膺。 那郭休,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除了平日里仗着自家强横,偶尔做些强抢民女、殴打农户、吃喝嫖赌、溜鹰逗犬、开设赌庄、欺男霸女的事儿之外……简直毫无缺点! 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好孩子,居然被熊午良擒入牢狱! 岂有此理! 再联想到自家的好子侄、好后辈……如今都被那该死的熊午良擒了去——众族长无不出离了愤怒! “诸位,还记得我等歃血为盟,约好共同进退之事否?”郭怀慢悠悠地说道。 “如今熊午良猖狂无道,也是时候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了!” “郭某曾派人给各位族长传信,言及各族官吏约好一同请辞之事……不知各位族长有何见解?” 众族长面面相觑,随后慨然响应:“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我等当然惟郭族长之命是从。” “对!一齐请辞!” “看熊午良没了我们,还怎么治理他的四个县!”众人情绪高亢起来。 自古以来,就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虽然那个该死的熊午良并不是君王,但治理封地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今封地的大小官吏,十之七八都出自各族。 熊午良还敢与大家撕破脸皮?而且是以十分强硬、十分嚣张的姿态,同时得罪了所有家族? 他怎么敢的呀! …… 郭怀见众人态度一致,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这个办法虽然绝,但就怕众人心不齐不配合——万一有哪家吃里扒外的,那可就全盘皆输了。 好在熊午良那个煞笔没有脑子,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好!既然众人心意相通,那明日我等便一齐请辞!”郭怀拍板决定。 众族长欢呼起来:“熊午良,何其蠢哉!” “今天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们,他怎么治理自己的封地!” “我料定不出两天,那熊午良就得乖乖把人放了。” “哼,仅仅是放人还不够……我要让他交出曲阳商坊的经营权、管理权,由各族平分!而且,我要让熊午良跪下来求我!” “不仅这一次——以后若熊午良手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大家想要的,我等便再一同请辞!”已经有族长在畅想美好未来了。 这就叫一招鲜,吃遍天。 只要成功了一次,大家团结起来,以后就可以随便拿捏熊午良了。 “对!就这么办!”众族长心情大畅,仿佛已经看见了熊午良焦头烂额,不得不来到众人面前卑躬屈膝、乖巧求和的样子。 …… 山桑县城主府。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威风凛凛。 曲阳县尹屈原来到熊午良面前,显得精神十分亢奋:“君侯,治下四县共拘捕官吏三百二十七人,已全部关押起来。” “牢狱人满为患,望君侯早日开审!” 熊午良点了点头:“立刻开始审理案犯。” “由屈子亲自审理,本侯为你坐镇!” 屈原精神振奋,拱手称是。 太爽了—— 虽然目前推行变法的,还仅仅只是曲阳、平阿、山桑、钟离这四个县,但是屈原已经感奋不已。 尤其是熊午良态度鲜明的支持,最让屈原振奋! 虽然熊午良变法的初衷……显然仅仅是想看好自己的钱袋子…… 不过这也足够了! 终于,让熊午良的屁股坐到了支持变法的一方! 屈原接了令,立刻调来曲阳书院的几十个法家学子,共同审案——而他们的老师们听闻熊午良的封地在变法,一个个也扬眉吐气,感觉走路都比那些儒墨道学派的宗师蹦得高。 像是慎到这样的法家宗师,光是派出了手下的弟子还不过瘾,甚至亲自从书院跑到了山桑。 毕竟他也想实地考察一下法家学说在楚国的运用,以便日后治学。 大概就相当于后世一个写论文搞学术的大学教授,突然发现眼皮底下就有可以写进自己论文的案例…… 不出意外——慎到这个法家宗师的到来,让屈原激动万分。 屈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慎到头上安了一个副审的名头,就这么抓了慎到的壮丁。 慎到也乐得如此——一次性审判三百多个贪官污吏,即便是放眼全天下,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屈原、慎到,以及数十个法家学子连轴转,日夜不停开始审判那些贪官污吏。 过程倒也简单——青羽卫搜罗的罪证十分齐全,受贿或者勒索客商的日期、金额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些受审的官吏面对如山铁证,也只能认罪。 但是他们的态度却十分嚣张! “不错,本官确实勒索了那商人十金,又待如何?”山桑县某官吏用鼻孔看着慎到,如是说道。 “区区五百钱,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平阿县某官吏如是说道。 “哼,不出两三日,你们就要亲自把我们礼送回去!” “料想熊午良,也不敢把我们怎样!” …… 焯!反了天了! 初来乍到的慎到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楚国,确实是积弊深重,这些地方大族出身的官僚即便已经身陷牢狱,竟然也如此嚣张跋扈。 反倒是楚人出身的屈原,对这些官吏的嚣张并不意外,反而还笑着安慰慎到—— …… 252 集体请辞 屈原笑道:“只要这些官吏承认了他们的罪证即可,至于彼等的态度,并不重要。” 屈原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慎到。 经过短短几天的共处,屈原也意识到慎到颇有才干——不愧是法家学派的宗师。 要是有可能的话…… 咱屈原平时身上的担子重啊! 要是和平时期还好,至少还有个召滑能陪着一起干活……这要是打起仗来,召滑跟着熊午良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呀! 迫切需要招录新员工,共同承担! 慎到并没有注意到屈原的不怀好意,在原地轻轻叹息一口气:“楚国地方宗族势力之强大,着实超出了在下预料。” 此时此刻,慎到已经有些失落了。 就在几天之前,他在书院里看着熊午良和屈原联手,在封地里大肆打击贪污腐败,显而易见地要效法变法先驱推行革除吏弊的变法。 那时候,慎到十分兴奋—— 事实将再一次证明,当此乱世,唯有我法家学说是天下显学! 曲阳侯熊午良,一个在战场上建立赫赫威名的战将,如果再给他配上秦国那样的后勤能力、动员能力……那么他会创造多大的可能性? 变法! 楚国,占地数千里,民众上千万……唯一的缺憾,就是官僚体制过于落后,地方氏族权力太大——楚王名为大王,实则更像是一个联邦的盟主。 无论是推动政策还是发动战争,国内总有拖后腿的反对派。 若有朝一日真能在整个楚国推动集权变法,那么这个臃肿庞大的国家将会如何强大? 心念及此,慎到就十分亢奋! 一旦在楚国变法成功,楚国将势不可挡! 给儒家那帮腐儒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治世强国之学! 你们整天在那儿鼓吹什么圣人、什么道德、什么个人修养……对天下大势有什么用? 唯有我法家,能在这个乱世暗夜举火,证明自己的价值!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盼,慎到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事务,从书院跑到了山桑县——这个楚国变法第一线的地方。 能亲眼目睹甚至是参与到一个大国的变法之中,这是每一个法家学子穷极一生的梦想! 但今天……慎到有些心灰意冷了。 楚国,不愧是一个老大难的夕阳强国。 这地方宗族势力的顽固和团结,着实超出了慎到的想象。 莫说幻想中的‘在整个楚国变法强国’,即便是眼下的‘在曲阳侯治下四县推行变法’,便已经是阻碍重重。 看看这些被逮捕的贪官污吏,其嚣张程度令人发指! 实在是有恃无恐! 慎到也明白他们的嚣张之所在——无非就是要团结起来,一同对抗曲阳侯。 而说实话,慎到并没有想到能有什么办法,能挣脱这种控制。 “楚国变法,难也!”慎到长叹一声,垂头丧气。 “若不出我料——这些大族的官吏,必将集体请辞,以此来要挟曲阳侯。” “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要将这些贪官污吏放回去了!” 慎到说到这里,长吁短叹,又无可奈何! 对于一个法家宗师来说,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看着一个违背国法的罪人逍遥法外……而这个数目,竟有数百人之多…… 屈原看着慎到愁眉苦脸,不由得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初熊午良是怎样把黄歇拉上贼船……立刻心生一计! “慎到,不如你我赌上一局……”屈原露出了朴实可靠的憨厚笑容…… …… 翌日清晨,一个劲爆的消息传出! 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大小官吏近七百人,几乎是同时递上了辞呈! 再算上山桑县牢狱里的三百多被捕的贪官污吏——相当于有近千官吏撂了挑子。 大致相当于封地里官僚总数目的四分之三。 虽然绝大部分都是基层小吏……但也瞬间让整个封地陷入瘫痪之中! 而这些请辞的官吏,递交的辞呈几乎完全一样——一张单薄的白纸,上面仅有三个字—— ‘臣请辞’。 其中向熊午良的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四县的黎民百姓不由得纷纷叹息—— “没想到主君一纸查弊令,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动荡。” 有人愤愤直言:“哼!都是些贪官污吏!一齐滚了也是件好事儿!” 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摇头——让这些人统统滚蛋倒是爽了一时……但上千官吏的缺口,要怎么弥补? 恐怕,马上就要传出曲阳侯上门妥协的消息了…… …… 郭府。 如今郭府被修缮一新,各族的族长齐聚大堂之中,欢声笑语不断。 又恢复了最初的欢乐和嚣张! 熊午良,这一招,你想不到吧? 你这个蠢货,居然同时得罪了所有人。 咱们一齐罢工,傻眼了吧? “郭族长神机妙算!料想那熊午良马上就要负荆请罪,来向我等低头认错了!” “对!郭氏的小公子马上也能被放回来了。” “放回来?哼!要让熊午良亲自执鞭驾车,用他那乘青铜轺车送回来!” “……皆赖郭族长之谋算也!” 郭怀坐在主位上,听着众人的吹捧,不由得嗬嗬直笑。 等到众人逐渐安静下来,郭怀才慢悠悠地举起酒爵,笑邀众人:“来,且饮此爵!” 众人哄嗡一声,齐刷刷地饮下一爵美酒。 郭怀:“诸位,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团结起来能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那熊午良乃是王族血脉、彪悍战将、军功侯爵……何等的风光?此时不也一样要与我等低头乞和?” “今后,我等还要继续同心戮力,霸占四县沃土!” 众人齐刷刷道:“我等皆以郭族长马首是瞻!” “对!老族长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郭怀悠悠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听我一言——” “熊午良肯定会来负荆请罪,请求我等的原谅……届时诸位也没必要折辱于他。” “毕竟他是曲阳侯、这片封地的主君——羞辱他固然能得一时之爽,出一口恶气,但确实没必要。” “反正,他已经名声扫地、颜面尽失了……” “我等要捞些实惠的,方才是正理!” 众族长面面相觑。 郭怀一笑,循循善诱:“听说曲阳商坊、平阿商港……皆日进斗金!郭某着实眼红得紧也……” “等熊午良乞和的时候——我等的条件,便是要让熊午良无偿交出曲阳商坊、平阿商港!由我等大族联手经营!” …… 253 全都是我们滴! 郭怀此言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曲阳商坊,那是什么地方? 每天,从列国远来的商队皆排成长队,往返进出,进货的金额动辄以千金计! 即便是从中抽取千分之一的利润,也是一大笔钱! 足以让在场的十几个家族,势力再上一个台阶。 到时候,即便是在楚国历史悠久、势力强盛的屈、景、昭三族,也未必比得上四县氏族联盟强盛富庶。 到时候,四县氏族联盟说不定还能插手楚国的政坛,推举更多的利益代言人……郭氏一族,有望再出一个令尹,重振祖上荣光! 再想想平阿商港——据说熊午良为了打造那个商港,前前后后投入的财力超过了十万金! 这还不算人力成本。 而平阿商港带来的回报也是极其丰厚的——虽然投入使用的时间还不长,但论起货物吞吐量,比曲阳商坊还要多上数倍! 可以说——凭借一个平阿商港,熊午良成功将自己的封地变成了全天下最繁华的贸易、金融中心。 虽然各位族长还不知道熊午良到底在平阿商港捞了多少钱……但是单看那些连成串儿的商船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以前,都是熊午良吃肉,各大氏族凭着勒索一下外地客商也能跟着喝喝汤…… 现在熊午良连汤都不让我们喝,那可是引了众怒了! 咱们就索性连着锅一起搬走,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你狗日的熊午良就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吧! “郭族长此言妙极!”有人欢欣雀跃:“这聚财之地自古本无主,乃是有德有能者居之,凭什么让熊午良那蛮横霸道的蠢材霸占?” “对!此言甚是啊!” “索取曲阳商坊、平阿商港,必能大大振兴我等宗族!” “哈哈哈哈,没想到那熊午良机关算尽,想算计我等大族……反还丢了商坊和商港!” “听说为了建设商港,芈良小儿投入十万金之数……如今倒是便宜了我等!” “蠢,何其蠢哉!” …… 也有某大聪明立刻举一反三,立刻发表建设性意见—— “不光是曲阳商坊和平阿商港!” “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一个甚么‘工业园区’?” “在下曾听说——现在四县里的大宗商品,全是那个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那工业园区里,做工的匠人足有数千人,每日生产出来的货物价值极为惊人!” “依在下看——这工业园区,也应当由我等接管!免得在芈良小儿手中蒙尘!”大聪明族长一锤定音。 立刻有人出言附和:“是也!是也!” “听说那些昂贵的‘白纸’,便是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 众人哗然,目光变得火热起来。 那白纸,早已经远销各国,成为了普遍替代竹简的文房必备之物。 别的不说——就是在座的这十几个氏族,每天都要采购许多白纸。 这东西价格昂贵,想必利润颇高! “曲阳商坊、平阿商港、工业园区……都是我们的!” “振兴宗族!大业有望!” “熊午良若敢不从,便叫他封地里永无官吏可用!” 众人喝彩声不断,觥筹交错间,大堂内的气氛终于达到了顶点,无比的欢乐随着酒意踊跃而来,让所有族长飘飘欲仙。 郭怀站起身,笑意盈盈:“诸位,再共饮此爵!” “此时我们不急,急的人是芈良小儿。” “我等只需稳坐高堂,坐等芈良小儿上门即可……”郭怀笑了起来:“到时候,老夫亲自与他谈判,必定会让各位族长满意而归!” 众族长轰然应是,郭怀命家中仆役取来更多的酒坛,与众人一醉方休…… …… 郢都。 廷理府,宾客如云,车水马龙。 郭子榆看上去刚刚年过四旬,黑眉墨眼,不苟言笑,十分有威严。 往来的小吏,皆面带敬畏,不敢有半分忤逆。 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触犯楚律?就算真能一辈子不犯事儿,你能保证家中亲戚一辈子不犯法吗? 廷理,可谓大楚国最有实权的几个官职之一。 作为楚国主掌刑罚典令的廷理,郭子榆自问已经达到了官宦的巅峰,对更高的职位也不抱幻想,已经算得上是志得意满心满意足了。 他背后的郭氏,虽然比不上屈景昭三族,但也是整个淮北之地最大的家族,势力雄浑。即便是屈景昭三族,对待他这个郭氏族人,也要客气一些。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族里送来了家书,郭子榆命仆役取了来,乐呵呵地打开一看…… 两眼瞪得溜圆! 这信上,阐述了郭氏一族与曲阳侯结怨的前因后果……还说要郭子榆从中说和云云……正是矛盾还未彻底激化前,郭怀命人传出的信件。 郭子榆人都傻了! 让我说和? 那熊午良,与朝堂诸公势同水火!所有郢都人都知道……也就是咱郭家远在淮水以北,对朝堂割据之势并不十分了解,才敢得罪熊午良这个煞星。 那该死的芈良连老昭雎的面子都不给,我凭什么从中说和? “糊涂啊!那熊午良是什么人?惹他作甚?”郭子榆眼前一黑。 “真是急煞人也!” 思忖片刻之后,郭子榆当机立断:“备车!” “去令尹府上。” …… 作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臣,郭子榆当然也是昭雎的铁杆党羽。他来到令尹府前,也无需怎么通禀,便被门房恭恭敬敬地引入府中。 昭雎正呆坐在荷花池旁,也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郭子榆轻咳一声,遥遥拱手:“下官郭榆,拜见令尹。” 昭雎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仍然发呆。 郭子榆放大了音量:“郭榆拜见令尹!” 昭雎这才恍然扭头,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 郭子榆心中奇怪——这老昭雎虽然年岁大了,但是一向目光如炬、精神健旺……这半年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昭雎竟然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后背佝偻了,脸上的褶子多了。 尤其是经常发呆,时不时还会叹气……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细究起来——当是熊午良班师之后,昭雎才如此做派。 郭子榆也不敢细想,走上前去,将家信中所言之事全盘托出……最后满眼期盼地望着昭雎,指望昭雎能出个主意。 昭雎思忖片刻,却突然反常地狂笑起来! 郭子榆:? …… 254 昭雎又乐呵了! 郭子榆:“熊午良一向跋扈,无法无天……今日我郭氏犯在了他的手里,必有大祸……令尹何故发笑?” 昭雎止住了笑声,但是脸上仍然带着浓浓的笑意,原本的悲伤低落一扫而空! “我笑那熊午良无谋,曲阳侯少智!”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妄行变法之事?” “当年吴起也不信邪,偏要在我大楚变法……遥想当年,屈景昭三族的日子可是很不好过也……” “后来吴起的下场如何啊?” 郭子榆茅塞顿开:“令尹的意思是——此乃熊午良自取灭亡?” 昭雎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我楚国历史久远,非周武王所封,本就是莽莽群山中的无数宗族联合起来而得以崛起建国,最终凭实力获得周人的封爵……宗族氏族之势力,绝非其余诸侯国可以相提并论的。” “在这样一个氏族实力极强的大国,敢行变法之事?” “别看芈良小儿打了几场胜场,但若论起威望民望、智计韬略,比照当年的吴起差得远了!” “也敢轻言变法?” “依老夫看——一定是屈原那个蠢货出的主意!”说到这里,昭雎不由得仰天长笑,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郭子榆:“令尹高见!” “但是——纵然长远来看芈良在自取灭亡……但眼下我郭氏面临的危险却迫在眉睫……” 昭雎一摆手:“廷理勿忧!” “这熊午良,纵然打了几场胜仗,但归根到底还是个蠢货!根本不懂政治手腕!” “这黄口小儿一口气得罪了封地里所有的大族,如今必定举步维艰。” “不消多时,郭氏之危必解……且芈良必当威信大损,说不定还要丢些实惠……可笑!可笑!想当初老夫百般算计,也难以遏制此子的崛起……如今他却一通胡乱作为、自废武功……诚可笑也!” 自古以来,上位者想坐稳位子,就得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部。 无论是制衡,还是驱虎吞狼……关键在于上位者要保证手底下的人始终彼此间有矛盾,这样方可牢牢掌握。 要是底下的人铁板一块,这个队伍就不好带了——所以才有末位淘汰,才有竞争上岗,为的就是让你们彼此间有压力、有竞争——尤其对于古代君王来说,熟练掌握这样的驭人权术更是极为重要。 譬如后世廉颇蔺相如的‘将相和’虽被传为佳话,但是对于他们的君主来说……手底下的人关系很铁,未必就是件好事儿。 得亏廉颇、蔺相如这老哥俩儿虽然关系杠杠的,但是对自家老板都挺忠心——设想一下,要是这俩人是司马懿加赵匡胤…… 所以说,挑动矛盾、鼓励竞争……这才是上位者的用人之术。 熊午良这个蠢货,却偏偏同时得罪了治下几乎所有氏族。 蠢!蠢也! 铁腕变法者如商鞅,已经得到了秦孝公的全部信任和支持,也得努力拉拢老世族阵营里的嬴虔,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手中权力稳定。 后来得罪了嬴虔,下场如何? 如今熊午良已经犯了众怒,其下场未必会比商鞅强多少哦。 昭雎的老脸,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 …… 山桑县。 屈原、慎到以及一众法家学子,已经将所有案犯审理完毕,将口供和其他证据整理完毕,有条理地装订成册。 算是很完美地完成了这次‘实习’。 但慎到心中却觉得——这些,恐怕已经是无用功了…… 上千官吏同时辞职,整个封地已经濒临混乱。 这些案犯,肯定都会放回去,以安抚那些怒火中的氏族。 “曲阳侯到!”正当慎到陷入沉思的时候,只听门外有人高声通禀一声,屈原立刻站起身来,慎到也跟着站了起来。 名动天下的曲阳侯熊良——慎到早就想见一见了。 不单是几场大战打得漂亮……慎到来到曲阳县之后,深深为这块封地的富庶感到震惊! 车水马龙的商队、锦帆成云的商船、各种便宜又精致的稀奇物事……譬如那陶瓷,光润如玉、嫩如肤脂,本应是国宝级别的珍奇,偏偏在曲阳县价格竟如此低廉…… 还有那乡野间奇形怪状的水车、曲辕犁…… 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熊午良! 此人到底师承何派? 论起兵争之道,用兵如神,不逊于吴起孙武那样的兵家宗师;论起农家肥的沤制、则又堪称农家高徒。 制造的曲辕犁、水车等利国利民的精巧器械,非墨家巨子无以为之。 再看封地里对商业的出奇推崇,又似是杂家;多次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料各国如神——又似是专精天下邦国大势之道的纵横家。 听说这货口齿伶俐,多次将楚国令尹昭雎气得吐血……难道是以口舌之辩而闻名的名家? 偏偏现在又任用屈原在封地推行变法改革,似乎又偏向于我法家之学。 谜一样的男人!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是慎到早已对这个声威赫赫的曲阳侯神往已久了。 按慎到的猜想—— 熊午良,想必应当是一个面容坚毅、高大魁梧的少年将军的形象,他璀璨如繁星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辉,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名贵宝剑,另一只手捧着珍藏的古卷……言语桀骜又不失稳重,一丝不苟梳起来的长发透着五彩斑斓的黑,上面扎着价值连城的玉石发簪……既是百战归来的威猛将军,又是运筹帷幄的文弱书生。 一时间,慎到竟有娇羞少女见到偶像那般期待!兴奋! 漫长的两个呼吸时间之后,朝思暮想的熊午良终于大踏步走了进来! 一袭黄衣,一把佩剑。 个子不高,连胡须都没长出来。 披头散发,手里没有古老的典籍,而是握着一枚泛青的梨子,一边走一边啃…… 哈?! 总而言之——纨绔膏粱! 慎到最看不上的那种纨绔废物的形象,熊午良完全符合所有特点! 心中的形象崩塌了!慎到一时忘了向这个身份尊贵的侯爵问好…… 反倒是熊午良看见了慎到,将手中的梨子放在一边,率先开口问好。 慎到猛然醒悟,赶忙拱手见礼,恭敬地说道—— …… 255 屈原,你小子浓眉大眼的也学坏了! “君侯洒脱,如天人之资,在下恍惚失神,着实失礼了,请君侯见谅。”慎到拱手致意,言语虽然恭敬,态度却不卑不亢。 熊午良很欣赏地扫了慎到一眼——这位也是史书上鼎鼎有名的法家宗师,熊午良对他的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屈原笑着介绍道:“主君,这位便是我之前向您提过的慎到——” “原本是稷下学宫法家宗师,如今在我曲阳书院任教。听闻山桑变法在即,故而前来助屈某一臂之力。”屈原如是说道。 熊午良笑着拱了拱手:“屈子盛赞先生之大才,芈良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慎到又连称不敢,但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自得的。 曲阳侯熊午良的敬意,那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包括屈原,虽然现在只是屈居一个小小的‘曲阳尹’,但放在以前,那也是楚国的‘大司马’,实实在在的顶尖大臣……能得到这般人物的夸赞,也确实让慎到心中暗喜。 屈原又冲着慎到一顿彩虹屁,让慎到乐乐呵呵。 熊午良不禁心中疑惑——屈原这厮,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不应该啊,他是老喷子了。 一词离骚,把楚国上下喷了个遍,足以见其功力。 最后,屈原一席话,揭开了熊午良心中的疑惑:“主君有所不知,在下已经与慎到先生对赌,就赌主君能否顺利解决眼前的困境!” “至于赌注嘛……若是我赢了,慎到先生便要在封地无偿工作三年!” 熊午良:? 这桥段,有点耳熟? ! 屈原,好你个浓眉大眼的,你也跟社会上的某些坏人学坏了! 慎到还浑然未觉,只是笑道:“屈子抬爱了……在下一心治学,无意仕途……屈子不要忘了,若是我赢了,还要尽快拨给我法家学宫申领的经费才是。” 屈原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好说!好说!” 慎到又看向熊午良,一脸郑重:“四县官吏一同请辞之事,在下也有所耳闻。” “当此之际,君侯将如何处置?” 熊午良:“请慎子教我!” 慎到长叹了一口气,真切地无奈道:“楚国宗族势力太强,变法之事难也……如今彼等结成铁板一块,形势危急,也只能暂且服输,日后再行离间分化之策、徐徐图之……” 熊午良与屈原对视一眼,都乐了。 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亮出杀手锏了。 这些天里,也不知那些氏族宗族背地里嚣张成什么样子……说不定怎么勒索自己都想好了。 如今引蛇出洞已经成功,暗处的那些顽固分子都跳出了水面——是时候请出曲阳书院,让这帮蓄意对抗自己的氏族后悔不迭了! 熊午良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在慎到面前摇了摇,随后唤来小黑:“去找两个亲兵,持我亲笔书信,送于黄歇手中。” …… 曲阳书院。 黄歇拿到了熊午良的书信,一脸困惑。 自从自己来到熊午良的封地里打黑工之后,熊午良还从未这么郑重其事地给自己写过甚么书信。 如今四县闹得沸沸扬扬,连黄歇这个在书院里闭门教书的人都有所耳闻……该死的熊午良不赶紧想法子和那些氏族求和,给自己写信作甚? 难道是问计于我? 可惜……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不然还能借此机会,在熊午良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智商,也扬眉吐气一把。 黄歇摇了摇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打开了书信—— 片刻之后,黄歇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熊午良,果然老谋深算!不愧是你!” “好深沉的算计!”黄歇震撼不已。 熊午良的信件很简单,只有两行字——令黄歇迅速遴选出书院里的杰出学子,按照平时成绩排出优劣,立刻分配上岗,替代那些入狱的或者是请辞的官吏! 黄歇震惊了! 难怪当初,熊午良突然办起了这个书院,指派自己来当书院的山长,一应用度都尽力满足。 原来提前一年,他就算计好了今天! 这个人,太可怕了! 黄歇深吸一口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永生都难以超过熊午良的阴影,将会永远卑躬屈膝地给熊午良那厮打工…… “此计,大妙也!”黄歇又看了一遍信件,由衷赞叹了。 书院的学子绝大多数都是贫寒家庭出身——当初创办书院,为的就是‘识字’,那些稍微有些家族势力能够识字的孩童,当然不屑于和这帮泥腿子出身的同学一起来读书院。 这就保证了这些学子不可能和那些氏族一条心。 都是贫寒出身,如今毕业包分配,全都走上管理岗位,当上了他们祖祖辈辈都只能唯唯相对的官吏……学子们当然也很乐意! 而他们能有今天,全都是熊午良一手培养……再加上狗日的熊午良在封地里名声一向不错——这些未来的官吏当然对熊午良很是忠心。 书院目前三千多学生,遴选出上千堪用的人,并不难。 “真妙计也!”黄歇叹服。 若说此策唯一的缺憾——就是学子们年纪普遍较小,基本都在二十岁以下,大多数人甚至只有十四五岁,又没有为官从政的经验,骤然上任,恐怕一时手忙脚乱。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识得字,懂些条理,当个基层小吏不在话下。 就算短暂混乱,也能很快熟悉环境——黄歇对自己的学生们很有信心! 再说,以往那些小吏的日常工作,本就没什么含金量可言,谈不上复杂。 这么一看,年轻倒还成好事了——没有官宦场上的臭毛病,一个个朝气蓬勃,短暂的适应之后,官府效率将会大大提升,也会极大程度上减轻勒索受贿的现状。 黄歇赞叹片刻,唤来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曲洋,过来!” “弟子在,请山长吩咐!”门外闪身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冲着黄歇恭敬拱手。 和一年前相比,这个聪颖的少年个子高了一些,也蓄起了胡须,看上去稳重了很多。 黄歇递过手中的信件:“去,将此信多抄写几份,张贴于各派学宫门前。” “在书院修习了一年,也是时候让实践来检验你们的学习成果了——” “奉曲阳侯令——书院三千学子,竞争上岗,各凭本事!”黄歇大手一挥! …… 256 书院学子:还有这等好事? 整个曲阳书院沸腾了! 所有学宫,所有宿舍,都在激烈地讨论熊午良的召令。 当初来到书院,只想学学读书认字,日后说不定能做个账房先生,也免了耕作之苦。 没曾想伐齐大战之后,书院‘外聘’了许多名师回来,让整个书院的教育水平大大提高。 如今熊午良一纸令下,竟要从书院中选拔官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自古以来,官吏皆出于富贵之家。 朝堂大臣,非贵胄血脉不可任用;就连地方上的微末小吏,亦是出于豪族大族。 老百姓家里的孩子能当上官吏?未曾耳闻也! 前些天,书院的学子们也听说了各个地方大族抱团对抗熊午良,上千官吏集体撂挑子的故事……学子们十分愤慨,却也无能为力。 如今,却有报答熊午良的机会,而且还能给自己谋一个好前程——何乐而不为? “在下老家便在山桑县,如今山桑县缺人,我自然责无旁贷——这山桑县的小吏,当有我一个!”某学子如是说。 “以兄之才,必能胜任!” “我等兄弟几人皆是越地贱籍,非曲阳侯无以有今天也!今主君有命,岂能不从?” “曲阳县的官吏最为抢手,恐竞之不易……不妨前往钟离县,谋求官吏之位。” “是也,是也!钟离县最为贫穷落后,想必竞争颇小——有曲阳侯点石成金的本领,不出三五年,钟离县也将不逊于三县,我等也算是占了便宜!” 一时间,书院炸开了锅,数千学子热烈地讨论,幻想着成为官吏衣锦还乡,或者是建立功业……所有人都亢奋起来了! 报名处人山人海,挤作一团。 学子们踊跃报名,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学长先递交了报名表,然后才开始维持秩序。 也有极少数学子天分极高,被某些学派的宗师们视为亲传弟子,苦口婆心地极力挽留,让这些学子跟在身边继续修习…… 黄歇最钟爱的弟子曲洋也选择了报名。 “尔天资聪颖,若能于书院再修习三年五载,为一县令亦不为过也……”黄歇也试图挽留:“何必去争这小吏之缺?” 如今的曲洋也极有主见,冲着黄歇长长一拜,恭谨道:“山长,您时常教诲我等应怀感恩之心。” “我本隶农之子,非有曲阳侯,无以有今日也!” “如今曲阳侯被氏族刁难,正是我等学子报恩之时,岂能踟蹰不进?” “况且曲洋虽离开书院,也不会放下学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修学?儒学有先圣言‘三人行必有师’,何人不能为曲洋之师?” “学生必定时刻不忘山长的教诲,待到大势稳定,定会时常来看望山长……望山长保重身体。” 黄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听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学生让自己‘保重身体’,不由得哭笑不得。 劳资还没成年呢,用不着你叮嘱保重身体! 但话虽如此,黄歇心中仍然很是感动。 “既然如此,为师就不再挽留了。”黄歇深吸一口气,颇为不舍。 …… 几乎是一夜之间,四县空虚的官僚机构便被迅速补满! 屈原作为曲阳尹,唰唰唰签了上千张委任令,手腕都要断了。 这些新官吏普遍年纪在十五岁左右,都是不折不扣的‘童工’……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大事,君不见熊午良那厮也是个黄口孺子,已经高居大司马之职? 稚嫩的学子们刚刚上岗,显得有些慌乱,一时间也闹了不少笑话。 但是官僚机构却得以继续运转,没有因氏族们的集体对抗而让整个封地陷入瘫痪。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 山桑县,郭府。 各族慌了! 原本他们已经开始载歌载舞,准备随时接受熊午良的上门请降——这些天郭府的酒水消耗得很快,家中的仆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商坊购买酒水。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了惊人的反转! 几乎是一夜之间,上千官吏的缺口便被补齐,这几乎是所有人不可想象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芈良小儿从哪里寻来如此多的识字之人?” 各位族长满脸震惊,皆觉得事态超出了掌控,着实不可思议。 “似乎是那个‘曲阳书院’的学生。”有消息灵通者解释道。 “一群黄口孺子,安敢坏我等好事!”众人出离地愤怒了。 郭怀坐在主位上,双眉紧紧顰在一起——芈良小儿的动作太快了,几乎是各族刚刚出招,便被熊午良反制。 唯一的解释就是——熊午良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再联想当初,熊午良设立书院之时恰好就是一年前刚刚闹出子平氏乱子的时候……郭怀明白了!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从那个时候就下定了整顿地方豪族的决心……如今时隔将近一年,熊午良打完了仗回到了封地,再加上曲阳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可堪一用,他便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可恨! 众大族居然一直毫无防备——他们当时就应该对这个凭空出现的曲阳书院报以戒心的! “事已至此,我等该如何是好!?”众多族长不复前几日的嚣张模样,也顾不得大族族长的高贵形象了,一时间六神无主,乱作一团。 各大族手里虽有些田产,但是能在四县之地呼风唤雨,根本还在于拥有这些盘根错节的官吏关系,足以保得家族兴旺。 如今上千官吏主动离职,几乎是自废武功。 毫不夸张地说,这次若不能妥善处理,那么十几个大族的没落就要开始了! “曲阳商坊我们不要了!平阿商港不要了!工业园区也不要了……只要能让我们的官吏官复原职就行!” “对!尽快与熊午良交涉!” …… 郭怀长叹一口气,满盘皆输啊! “各位,请立刻穿戴整齐,我等去见曲阳侯,尽快与他和解!”郭怀咬牙切齿地决断道。 众族长齐声应是,丝毫不敢怠慢……若真这么结束了,那么这些族长将会成为家族的罪人。 死后有何面目面见先人? 众族长现在也狂不起来了。 乱哄哄地各自折腾一番,带了珍宝礼物,一齐前往山桑县的城主府求见熊午良,试图弥补关系…… …… 257 屈原直呼太爽了 “各位乡贤,久仰大名啊!”屈原笑意盈盈,在城主府接待了十几个族长。 熊午良并没有露面——尘埃已经落定,这些在斗争中落败的族长已经不配让曲阳侯亲自接待了。 众族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冲着屈原行礼,随后依次落座,然后便开始吹捧屈原:“我等拜见曲阳尹,屈子丰神俊朗,不愧是我大楚的肱骨之才也!” “早早便听闻三闾大夫的声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 屈原乐呵呵的,也不怎么说话,让众族长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面前这厮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郭怀轻咳一声:“把礼物抬上来。” 家仆们扛着几个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齐刷刷地码放了一排,这箱子上刷着朱红色的大漆,镶嵌着铜条——光是箱子的卖相就颇为不错,里面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初次见面,一点小小的心意。”郭怀陪着笑说道。 “至于曲阳侯那边,我等另备有重礼。” 屈原收敛了笑容,自顾自地打开了箱子——当面拆礼物,这在古中国是非常无礼的举动——众族长面面相觑,几乎是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浮现出一个共同的念头—— 此事,还无法善了! 箱子里摆满了名贵的漆器和古剑古籍,还有几颗硕大的珍珠。 确实是价值不菲——可想而知,送予熊午良的礼物将会更加贵重。 屈原又突然笑了:“诸位果然家境殷实。” “只是……各位族长不事农桑,也不经商,哪里来得这么多钱财贿赂屈某?” 众族长张口结舌。 总不能说是薅的客商的羊毛吧? 屈原脸色一正:“各位族长的厚爱,屈原心领了。只是这礼物,还请各位收回——须知‘查弊令’正是屈某亲笔起草,又岂能公然收受贿赂?恐为世人耻笑!” 郭怀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低沉着声音强笑道:“曲阳尹说笑了,这些是各位族长仰慕您的名声,故而相赠……岂敢有贿赂之意?” 屈原微微一笑:“郭老先生不必多言,屈原知道你等为何而来。” “只是,却帮不上什么忙。” 郭怀老脸一黑,低声苦求道:“曲阳尹,我等已经知错了。” “那三百多贪污索贿的官吏,请屈子随意处置……但是那七百主动请辞的官吏,实无过错也!还望曲阳尹高抬贵手,让彼等官复原职,我等定有厚礼相赠……” 郭怀一边说着,一边忍住吐血的冲动。 心里憋屈得很! 想我堂堂郭氏族长,整个淮水以北,跺一跺脚,大地都要震一震……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 耻辱!耻也! 郭怀一边说,众族长一边跟着点头,最后一齐出声央求,恳请屈原高抬贵手。 屈原则心中暗爽。 跟着熊午良混,真滴爽啊! 这些大族的族长仗着势力强横为一方豪强,公然与律法对峙,受挫之后更是悍然以官吏请辞相威胁……实在是可恶之极! 前些天他们有多嚣张,现在他们就有多懊悔! 屈原:“诸位切莫多言。” “屈某的话做不得数——这都是主君的意思。” “触犯律法的官吏,当然要秉公处理……至于其他主动请辞的官吏,本没有触犯律法,何谈让屈某‘高抬贵手’?” 众族长正要说话,屈原却提高了嗓音:“愿来则来,想走也可以挂印离去,我家主君并不强求……只是却不能想来则来想走就走,若真如此儿戏,我偌大曲阳侯府岂不叫世人笑话?” “况且,主君已经聘了书院学子填补空缺,如今人已在岗、印信已发,且一应公务也还算做得不错,总不能平白无故免了他们的职吧?” “天底下哪有这般儿戏之事!” “各位族长,请回吧!” 众族长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反驳。 他们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此刻,这些豪强大族竟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撂挑子的话,熊午良有曲阳书院补缺;拼财力更是肯定拼不过财大气粗的熊午良;若恼羞成怒拼军力……那些家仆私兵,又如何打得过连战连捷的曲阳新军? 就算当真一时打赢了,人家熊午良背后还有楚王撑腰。 苦也! 有的族长不堪其辱,咬着牙腾一下站起身来,怒声道:“屈原,你可要想好了!” “我等虽然落于下风,但也是豪强大族,底蕴雄厚。” “如今已经低声下气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曲阳侯真要把一切都做绝吗?” 屈原乐了。 好家伙,还搁这儿狂呢。 屈原:“诸位,我只是依规矩办事,绝无为难大家的意思。” “若日后官吏有缺,各位还可以让族人再来嘛……屈某力行变法,就是要一切皆依规章制度办事,绝不会因个人好恶影响公事!” 说罢,屈原站起身:“失陪了。”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众族长心灰意冷,如丧考妣。 …… 数日之后,山桑县的审判也告一段落。 近三百个被捕的贪官污吏,各自依律判决,大部分金额不大,仅仅是免职了事——现在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惩罚了,毕竟他们那些没有贪污受贿的同僚们大多也丢了工作。 也有少部分丧心病狂的,收受的金额不少,便统统送去挖沙子。 至于郭怀的嫡子郭休,也一样送去劳改——这也得亏当日挨打的公差跑得快,没有缺胳膊少腿……否则凭熊午良的脾气,郭休的脑袋恐怕在劫难逃。 继‘书院令’之后,屈原变法的第二道政令‘查弊令’终于告一段落。 从结果上看——基本达成了‘革除吏弊’的阶段性目标,整个治下四县大换血,几乎全换上了年轻面孔,且基本算得上是熊午良的忠心嫡系。 可想而知,封地里的动员能力、办公效率,以及曲阳侯府对基层的掌控能力,都将得到极大的提高。 熊午良带着屈原返回曲阳县,还多了一个心服口服的慎到,以及三十几个慎到亲传的法家弟子。 没得说——慎到被任命为屈原的副手,开始协助屈原起草变法的第三道政令。 “还是回家好啊!”熊午良走进侯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熊午良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越来越恋家了。 要不是秦国白起的威胁还没有彻底消除……熊午良甘愿做一个宅家的腐败纨绔,也不想做什么战场上、朝堂上的救火队员。 该死的秦国! 或许,在这个时空里,熊午良也有了对这个‘家’的归属感…… “小仪!小仪!”熊午良伸着懒腰,走入后堂。 “哎嘿嘿……” …… 258 嬴卓的为难 午后,侯府众人齐聚一堂。 小白现在也和熊午良混熟了,天真烂漫地在院落里跑来跑去,看得那些仆役直咧嘴。 这也就是咱曲阳侯府规矩不严。 这要是放在那些高门大户,谁家的侍女敢这么狂野? 熊午良身后,姒仪嫩白的脸蛋上还带着三分红晕,看得嬴卓撇了撇嘴——小仪妹妹倒是好人,都怪那个熊午良,白日宣淫,不知羞耻! 现在的嬴卓,内心十分复杂。 前一段时间,熊午良伐齐灭宋,在沙场上取得大胜,兄长又有信来——和往常的内容都差不多,开篇寥寥几个字,很敷衍地问候了嬴卓这个王妹…… 然后便是大片大片的篇幅,阐述熊午良对大秦、对嬴稷是多么地重要。 最后要求嬴卓不惜手段,哪怕是用强,也要将熊午良带到秦国去…… 嬴卓当然知道熊午良是个大才。 若是能将熊午良带到秦国去,嬴卓肯定会央求王兄,给前者一座最恢弘壮阔的府邸,配上家仆奴隶…… 只是现在来看,想将后者带到秦国去施政,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了。 首先,熊午良高居楚国大司马之职,也算得上是人臣显赫之极了……就算去秦国,秦国也给不出更高的职位了。 其次,熊午良正任用屈原,在封地里大刀阔斧地搞改革——一副在楚国长久扎根的模样。 退一万步说——熊午良将治下的四县封地发展得如此富庶,简直是人间胜境……任谁也做不到潇潇洒洒地一挥手,便将如此富庶的封地弃之不顾、远走他乡。 难也! 作为嬴稷的王妹,嬴卓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那个兄长的。 那就是个病娇啊! 肯定想着得不到就毁掉。 如此看来,熊午良的人身安全也岌岌可危…… 嬴卓暗暗叹了口气! 按理来说,熊午良乃楚国的权臣,那就迟早是大秦的敌手……但也不知为何,嬴卓却不希望此人死于匕首之下。 但这是为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这样胜之不武吧!嬴卓如是想到。 对!就是这样! 我大秦铁军战无不胜,就应当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败熊午良……就算真要杀他,也应该让他死于战场上的剑戟之下……死士暗杀,非英雄所为也! “……咳咳,嬴卓,你在想什么?”熊午良那该死的声音,打断了嬴卓的思绪。 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发呆很久了。 嬴卓脸一红,没敢说自己刚才在为该死的熊午良担心人身安全:“呃……没想什么。” “对了。”嬴卓似下了什么决心:“曲阳侯似乎无意跟着嬴卓前往秦国,那我继续在贵府上停留也没什么意义。” “请曲阳侯给我几日时间,容在下收拾好行李,便回秦国去也。” “特此向君侯请辞。” …… 此言一出,大堂内鸦雀无声。 小白也不耍闹了,呆呆地看着嬴卓,显然有些不舍——这个大姐姐看上去凶凶的,其实背地里对小白很温柔很有耐心的。 姒仪开口挽留道:“如今已经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不妨明年开春再走……要不,就让家主免了你每日十金的饭钱……” 嬴卓脸色一黑! 提起这事儿,气不打一处来! 一天十金,一天十金……一呆就是大半年,更可气的是这大半年里,熊午良一直征战在外,根本没给嬴卓劝服他的机会! 好几千金,就这么打了水漂! 就算我大秦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我意已决,小夫人不要再劝了。”嬴卓如是说道。 听到‘小夫人’三个字,姒仪脸色一红,偷偷瞟向熊午良,幸福感油然而生……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了。 熊午良干咳一声。 一时间,也有些不舍……这倒是莫名其妙!嬴卓乃秦人,而秦国与曲阳侯一脉有血海深仇……与她不舍甚来? 这个西戎蛮子武艺超群,待在自己身边还怪没有安全感的,早就该让她滚蛋了! 芈良呀芈良,你真是不中用,被美色迷惑了心智也! 心念及此,熊午良咬咬牙,最终还是轻轻颔首应允…… …… 曲阳书院。 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去‘食堂’用饭。 今晚的菜色是炖白萝卜,野蒜拌苜蓿,每人还能领到两条腌好的淮水小鱼……算得上是难得的美食了。 每日三餐,偶尔有肉——这就是书院最吸引那些贫寒家庭孩子的一点。 至于书院的山长们,大多也都和学子们共同用饭,菜色上也没什么不同……黄歇给这些名师们预备了更好的饭菜,但这些老师们更愿意和学生们在食堂一起吃。 原因也很简单——每天吃晚饭的时候,食堂里总要有各派学子的论辩,经常是耗时良久、唇枪舌剑。用时最长的一次,四派学子轮番上阵,竟然足足争辩了四个时辰……旁听的学弟们兴致盎然,师长们则频频点头,最后按捺不住,竟也不顾宗师身份,纷纷上场助阵……引得学生们一片一片欢呼。 书院学子感慨有云——书院设立的论战堂也就图一乐,真想磨练本领,还得去食堂! 晚餐后的各派学子食堂论战,被戏称为‘饭争’。 唯有食堂的掌勺大师傅叫苦不迭……这帮年轻人仗着精力充沛,再加上刚吃完晚饭,一个个贼有活力。 这食堂上的‘饭争’,长则三四个时辰(6-8小时),短则也有一两个时辰…… 这帮半大小子没觉得有什么,但食堂大师傅年岁已高,实在扛不住啊! 害得大师傅一连好几个月,没能与老妻享受夫妻生活。 大师傅深受其害,壮起胆子向黄歇诉苦……黄歇也是个讲理的,看着大师傅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深感伤天害理,书院里遂新添了一道规矩—— 饭争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要是没过瘾,请移步论战堂! 规矩一出,怨声载道——那论战堂窗明几净,各派学子分席而坐,哪有食堂这油乎乎的氛围?挥舞着面饼论战,菜汤飞溅,真名士风范也! 但书院的规矩谁也不敢违背,最后也只得乖乖接受。 今晚的‘饭争’刚刚结束,黄歇双手背负,腰板儿挺得直溜溜的,舒心惬意地往自己的卧房方向走。 路上碰到书院学子,皆满带敬意地对着黄歇施礼,黄歇也一一含笑回礼。 最近,黄歇的心情极好—— …… 259 这么疯狂吗? 黄歇心情好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 前些天熊午良与当地氏族斗智斗勇,最后书院学子立了鼎定乾坤之功……可以说是绝命一招,瞬间反败为胜,让那些不可一世的氏族一败涂地。 现在,已经有上千名书院学子当上了四县的官吏。 而且干的还都不赖,在经历了短暂的适应期之后,甚至比那些氏族出身的官吏还要强。 也算是应了书院里流传已久的那句话——咱们虽是农人出身,也不比豪门大族差! 话说熊午良这次还比较像人——见书院成效不错,大手一挥,拨出了数千金作为书院的经费……即便是对于出身黄氏的黄歇来说,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 有了钱,就可以继续扩张书院的规模,招收更多的学生,给食堂改善伙食…… 明年,书院预计要扩招两千人!年龄放宽到8至18岁! 想想好几千学子,齐刷刷地叫自己山长…… 黄歇幸福地要昏过去了! 当年那个孔老头,也不过如此吧? 自己和熊午良打赌输了,不得不在封地里干满三年……但目前来看,黄歇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自己倾心培养出来的书院了。 能在如今强盛的书院里当老大,比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强多了! 至于回太子身边?继续当个幕僚? 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每每心念及此,黄歇就会陷入深深的纠结……正如熊午良所说,在书院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能提高自己的……若是离开书院,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三年之后,何去何从? 不过……黄歇也懒得想那么多了,此刻他快乐地来到自己那间被竹林掩映的卧房,推开门…… 一阵阴风刮过。 一柄白亮的剑倏一下刺来,又稳又狠地直奔黄歇的脑袋……黄歇大惊失色,向后跌去,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剑锋……两缕碎发随着剑风飘落。 此时此刻,黄歇无比感谢自己还‘是个小孩儿’。 刺客惊咦一声,似乎也没想到曲阳书院的山长竟然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孩儿……他本想刺来人的胸,结果黄歇个子矮,那剑锋冲着脑袋去了,恰好被黄歇一矮身躲开了。 黄歇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转身就跑! 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救命! 同时,他拔出腰间的剑,竭尽全力地抵挡刺客的剑。 也多亏了这个年代的贵公子都习剑……汉唐之前,即便是文人也都能耍两下子(据说孔子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山东大汉,推崇射箭和驾驭战车,确实是猛人),非两宋之后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腐儒可比。 只消片刻,几十个守卫书院的甲士便飞奔而来……沿途的学子也纷纷抄起家伙,扑向那蒙面刺客。 刺客懊恼一声,掉头逃走。 只留被学子们关切围起来的黄歇,兀自惊魂未定。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屈原也遭到了刺杀……但屈原还在侯府里加班加点儿地批阅公文,而众所周知——侯府无处不被青羽卫、黑羽卫严密地保护着…… 那倒霉的刺客还不等出手,便被一群身着青衣或黑衣的大汉擒了起来。 熊午良此刻正在后院儿和小仪一起进行一项独特的植物学实验——他俩弄来了不少不知品类的野草,试图从中找出‘茴香’的替代品。 茴香原产于地中海地区,在历史上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国……熊午良馋极了茴香豆,故有今日之尝试。 听着黄武和阴喻争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语地禀报刺杀事件,熊午良的脸色难看得很!刺杀黄歇也就算了,但是屈原身在侯府之中,这刺客居然敢进入侯府行刺? 岂有此理! “弄清主使。”熊午良阴沉着脸如是吩咐道:“看看青羽卫和黑羽卫,谁能先审出刺客来头,本侯有赏!” 黄武和阴喻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掉头就走,生怕慢了一步。 “慢着。”熊午良挥了挥手:“拎远一点儿审,不要惊了侯府里的女眷。” 不到半个时辰,黄武和阴喻便一身是血地回来了:“刺客招了,什么都招了!就差把自己亲娘身上有多少根毛发都招出来了!” “刺客是死士,口中含有毒药……不过这等手段可瞒不过我们。” “根据供述,刺客乃是郭府的死士!郭怀派出了两人,分别刺杀屈原和黄歇……”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个郭氏一族,自己都不打算找他们麻烦了……他们是真找死啊! 面子就那么重要? 话说这黄武和阴喻,确实有点儿东西……连死士都能审出来,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 细细一想,倒也合理——若是秦国或者昭雎派来的刺客,直接刺杀自己便是,何必去刺杀屈原和黄歇? 上一轮交锋,这些氏族败在了黄歇的曲阳书院手里,对黄歇恨之入骨也合情合理……至于屈原,那就更可恨了!‘查弊令’就是屈原颁布的! 屈原大步匆匆赶来——他刚刚才得知有人要刺杀他。 “屈子,没事儿吧?”熊午良随口安抚一句。 当然没事儿了,连根头发都没掉……这就是给我加班的好处啊! 你看那个黄歇,差点儿就被刀了! 这就是准点儿下班的恶果啊! 屈原拱手道:“多谢主君挂念……此必是氏族所为!” 熊午良大奇——还不知道屈原也有料事如神的本领呢? “主君几乎全免了氏族出身的官吏,对于这些氏族来说,无异于损毁根基也!此乃流祸百年的深仇大恨,如何报复都不为过!” “刺杀臣和黄歇,却不敢刺杀主君……臣料定是氏族所为!” 熊午良赞许地点了点头。 确实。 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些氏族的报复心……想想看,当初声名赫赫、携大胜之威的吴起在楚国变法,最后都被那些疯狂的氏族乱箭射死……楚国老氏族的利益,真不是轻易能动的。 而熊午良剥夺了氏族的做官特权,这简直就是刨了氏族之所以能强大的根本! 也难怪郭氏一族失去了荔枝…… 熊午良大手一挥,言简意赅:“传令!” “查抄郭府,上下人等,全数下狱!” “动作要快,不可让他们跑了!” 想反抗? 正好让其他那些暗中反对变法的人看一看,熊午良的铁腕! 变法之势,不可阻挡! …… 260 这变法真是伤天害理! 鼻腔里是腐败的枯草味道,空气中夹杂着湿润,两侧的石壁上总是潮乎乎的——但是却没有青苔。 光线很暗,但是郭怀已经习惯了这种昏暗,所以也能看见周边的景象。 这是曲阳县的大牢。 郭怀手上拴着沉重的铁链——以他的身份,就算被关在郢都的大牢里,身上也无需锁链……可能是熊午良麾下的小吏疏忽了吧。这倒也正常,毕竟都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缺少经验是情理之中。 郭怀长叹一口气。 刺客确实是出自郭氏一族……但是郭怀想不通刺客怎么会失手,更想不通失手后怎么会被擒,更更想不到这些死士被擒之后为什么会供出郭氏一族……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熊午良麾下有青羽卫黑羽卫,抓人审人可谓出神入化。 郭怀的初衷,就是想给熊午良一点颜色看看。 就算没能成功刺杀屈原和黄歇,也足以吓他们一跳——说不定能让这些可恶的变法派在接下来的政令中投鼠忌器,下手轻一点…… 但如今,刺客失手,最要命的是死士居然供出了郭氏是幕后主使…… 想一想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卒扑进郭氏一族,郭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还有机会! 郭子榆!他是大楚高官,定然不会坐视家族覆灭! 若是郭榆全力以赴,说不定还能劝解熊午良……至少,能保住郭氏一族的性命。 …… 郢都,令尹府。 郭子榆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往日的从容全然不见,再不复当初那个一言决人生死的冷酷廷理的形象。 “令尹!救我!” 昭雎也傻了眼——他万万想不到,熊午良竟然凭借一个甚么‘曲阳书院’,扭转败局起死回生。 更想不到,郭氏一族居然派出刺客……刺客还失手被擒,反过来供出了幕后主使…… 这都是什么离谱的骚操作啊! “令尹救我郭氏一族,郭榆愿效犬马之劳!”郭子榆满脸大汗,苦苦哀求。 昭雎沉思片刻——若是郭氏一族被灭,那么郭子榆肯定会跟着下台……你以为他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个位置?扯淡,在咱们楚国想当高官,唯一的决定因素就是背后的势力是否强大。 郭氏一族,乃是淮水以北最大的豪强,论其实力在整个楚国无数氏族中也排得进八强……故而郭子榆才能当上这个实权廷理。 昭雎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得力的党羽。 确实要救! “为今之计,老夫说话也没什么用……只有一个人,能劝住熊午良!” “太子!去求太子说情!” …… 太子府。 昭雎和郭子榆坐在下手处,太子坐在主位——芈横现在很懵!这两个实权大臣,今日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做客? 昭雎轻咳一声:“太子,我等来求救也……” 然后,昭雎将郭氏一族与熊午良的对垒,以及如今的惨状阐述一番。 当然,其中也不免避实就虚。 昭雎绝口不提郭氏一族煽动十几个大族联合起来搞罢工,只是重点强调熊午良和屈原是多么咄咄逼人,在变法途中伤害了郭氏一族这个功臣家族的利益和感情…… 郭氏一族是多么悲愤、多么凄惨,却又在熊午良的淫威之下无能为力。 最后,郭怀在家破人亡之际一时冲动,派出刺客……阿不,派出剑士,想要‘规劝’熊午良收手。 给太子芈横这个二愣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王弟素来心善,怎会是那等仗势欺人之人?”芈横半信半疑。 昭雎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人,都是会变的!” “曲阳侯屡立大功,自感功勋卓著!臣曾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曲阳侯在封地听闻‘郢都有人言废太子横、拥戴曲阳侯为太子’之事,笑曰‘未尝不可’,又差人鼓噪说‘太子才能不如曲阳侯’云云……” 芈横眼球一凸,张口结舌。 这是他最深的心病,此刻却被昭雎毫无保留地揭穿出来。 “当然……曲阳侯未必心存反意……但是他仗着战功累累,性子愈发霸道,却是不争的事实。”昭雎阴险地补充道。 郭子榆起身,冲着太子深深一拜,痛哭流涕—— “太子!太子啊!” “我郭氏一族,为大楚社稷履立功勋,数百年来,恪守楚律,坚定维护大楚王族的声威……” “如今……如今没犯任何过错,却要面临夷族之祸!” “天理何存!天理何存呐!” …… 昭雎又趁热打铁,语重心长道:“方才老臣言语失当,请太子恕罪。” “太子请放心——我等一向竭诚拥护您为太子,谁敢行废立之事,必当舍命抗辩!维护国本!” “只是……您继位之后,切不可行变法之事……您也看到了——变法真是伤天害理啊!”昭雎言之凿凿,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 郭子榆又补充道:“太子明鉴——家兄虽然派出了剑士,但只是悲愤之下想以此要挟熊午良改弦易辙,绝无取人性命之意。” 太子芈横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郭子榆道:“廷理不必悲伤——以本太子来看,此事多有误会,或许王弟下手重了一些。” “变法之事,也是王弟考虑欠妥,伤害了郭氏一族。” “本太子这就差人携手书一封,劝解曲阳侯放出郭氏族人,同时停止这莫名其妙的变法,将一切恢复如常!” …… 郭子榆大喜,竟然扑倒在地,冲着芈横连连叩首:“太子英明!太子仁厚!” 昭雎也附和:“是极!是极!这变法,害的都是功臣子孙!无异于自毁干城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刻,昭雎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国君!太子亲自发话,总可以保下郭氏一族了吧?那就保下了郭子榆这个铁杆党羽。 而且,自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再次成功离间了芈横和芈良;同时让太子芈横心中,存下了对变法的偏见和戒心! 变法?变什么法? 咱昭氏一族,乃是楚国最强大的氏族之一,要是真在楚国搞起变法来,那么受损最大的就是昭氏一族! 而且变法就一定能强国吗?扯淡! …… 话说太子派去曲阳侯府的信使,也是老熟人了——正是禁军偏将靳将军。 且不提靳将军来到曲阳城,面见曲阳侯,是如何寒暄问候。 熊午良接过靳将军手中的信件,打开一看,便深深皱起了眉头! …… 261 郭氏的结局 话说太子芈横,已经很久不曾书信与熊午良联络了。 熊午良也一直没往心里去——都是大老爷们儿,那有那么多闲话家常可叙? 有事儿就说呗,没事儿就各忙各的。 岂不是很正常? 没想到这时隔数月之后的唯一一封信,居然言辞颇为严厉!信中批评熊午良伤害了‘功臣之后’的利益,让熊午良停止变法之策,让那些书院学子们回去上学,还政于宗族。 还让熊午良放出郭氏族人。 熊午良人都傻了! 这不是扯淡吗?搞刺杀暗杀,这是重罪啊! 这要是也能放出来整个‘既往不咎’,以后谁还敢给熊午良卖命打工? 熊午良放下信件,看向靳将军,皱眉许久,方才斟酌着字句道:“本侯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意思,你且先在驿馆歇息几日,届时带着本侯的回信报与太子。” 靳将军拱手称诺,转身离去。 …… 屈原见了太子写给熊午良的信件,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大喜! “主君,此必是昭雎、郭榆之谋,欲要借太子之手,干扰封地变法也。”屈原如是说道。 “此事若纠缠日久,则于君侯的名声不利。宜作速决断,事后再与太子回信可也。” 太子芈横与熊午良关系变差,屈原可谓乐见其成。 要是太子芈横对熊午良言听计从,二人关系莫逆,那么屈原还怎么劝说熊午良登上楚王之位? 目前来看,屈原希望芈横对熊午良大加申斥——要是能再把手伸向熊午良的钱袋子那就最好不过了,那可是熊午良的底线…… 最后,曲阳侯便会按照屈原设计的方案,一步一步走上楚王之位。 届时在全国以铁腕手段推行变法,岂不美哉? 熊午良却全然不知屈原的‘居心叵测’,听了屈原的劝谏,也觉得有理:“传命慎到——立刻开始审判!” ……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 慎到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将整个刺杀事件办成了铁案。 “刺杀政要,乃大忌也,作恶莫过于此。依照律法——郭氏成年男丁一律斩决,妇孺皆罚没为奴。”慎到将文书递到了熊午良手里。 熊午良沉吟片刻,缓声改判道:“直接参与谋划的郭氏案犯斩决可也,其余人罚没为苦役,去挖沙子吧。” 慎到与屈原对视一眼:“主君宅心仁厚,我等效从。” …… 郭氏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这个传承数百年的大族,曾经雄踞在淮水以北的庞然大物,今日将轰然倒塌。 曾经的辉煌和野心,都在曲阳侯的铁腕下化为泡影。 亲兵营的铁甲军士查抄了整个郭府,从府库中起出了大量财货——不愧是传承几百年的豪强大族,果然富得流油。珍珠、玉石、古剑、漆器、丝帛、古籍……总价值在数万金上下。 对于如今的熊午良来说,封地里不缺钱花,但是如此数目的财货,还是让熊午良大为震撼。 楚国的豪强大族,猥琐发育的时间动辄以百年计,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搞得熊午良心痒难耐……另外十几个宗族,现在看起来十分诱人…… 除了查抄出来的这些实物之外,亲兵营还清点了郭府拥有的田产和商铺,也同样价值高昂。 这些不动产当然也被曲阳侯府充公了。商铺将会交由宋哲的商会,或是自行经营、或是以竞拍的手段兑换成现金;至于田产,将会由侯府暂且接管,以后会赏给立功的将士。 总而言之一句话—— 郭氏跌倒,无良吃饱! 山桑县的农人在街道上行走,若是碰见了熟人,总要对郭府的下场唏嘘几句—— “听说郭府的事儿了吗?” “偌大山桑城,还有何人不知?听说亲兵营的甲士将郭府团团包围,里面的财货足足搬运了好几天……” “没想到这叱诧风云数百年的郭府,竟然说倒就倒了!” “曲阳侯之威,果然不同凡响!” “郭府倒得好!这郭府仗着势力庞大,这些年做了多少恶事!” 绝大多数农户、客商提起郭府的结局,都是拍手称快。 行刑之日定在九月的最后一天,因为熊午良的改判,所以被斩决的案犯并不算多——若是按照慎到的判决,那可就人头滚滚了。 淮水河畔,几十个郭氏嫡系族人被捆绑了双手,押送出来。 能参与刺杀谋划的,自然都是郭府里最核心的那些族人——这些案犯此刻身着红色囚衣,一副落魄景象——但若是放在几十天前,他们可还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周围围观的吏民百姓哄嗡一声,热烈地议论了起来。 而那些被强制前来观刑的其余十几个宗族的族长,则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主持刑场的是慎到,此刻慎到一袭白衣,头上顶着造型独特的獬豸冠——獬豸,相传是一种神兽,性直、能辨曲直,若见人相斗,则以角触邪恶无理者。 此冠为楚文王所制,一向为执法官吏所佩戴,意为惩奸除恶。 满面端庄威严的慎到高举令旗,大手一挥。 几十个铁甲军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铁剑。 郭怀嘴唇颤抖……他本想挺直脊梁,摆出一副铁骨铮铮赴死的模样,但是直到被押上刑台,看着周边那些曾经被他欺压的农户、客商指指点点…… 郭怀突然明白了‘国人皆曰可杀’这句话的分量。 郭怀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唰! 几十柄铁剑落下! 其余各族的族长纷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直到这时,他们才后知后觉的相信,熊午良真的敢对郭府下死手! 连曾经出过两任令尹、雄踞一方的郭氏一族都被熊午良覆灭,他们当初怎么敢和熊午良作对啊? 后怕!无比的后怕! 族长们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深深的恐惧——再不敢与熊午良为敌也! 至于那些底层的百姓,则兴奋地欢呼起来,庆贺郭氏一族的倒塌——这个几百年来钳制一方、剥削贫民的土霸主,此刻终于灰飞烟灭! 慎到高声道:“郭氏一族对抗新法、刺杀大臣,如今已经伏诛!” “变法的第二道政令‘查弊令’,已经取得了圆满的成效!” “奉主君、曲阳尹令,推出第三道政令——‘均田令’!不日将张贴于各城门之上,望各地官吏尽快向黎民传诵。” …… 262 均田令 第三道政令,名为‘均田令’,乃是屈原和慎到日夜揣摩,抄袭……阿不,借鉴了秦国商鞅的创意,再结合楚国当地的国情而推出的变法政令。 这道政令的推进十分顺利,远远超出了屈原和慎到的想象。 此前在熊午良的封地里,农耕活动都是以农庄为单位,在继承封地的初期起到了较大的动员效果,有效地将农户集中管理起来,便于推进熊午良的新型农具如曲辕犁、水车等。 在当初,农庄的伴生物‘民兵’,在面对芍湖盗的侵袭时,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但时过境迁,农庄的模式也应当转变了。 虽然集体农庄通过共用耕牛、铁质农具等手段,大大提高了集体生产力——但是大部分收成利益都被农庄里手腕强硬的氏族所占,并不公平。 自然就会影响百姓耕作的积极性。 如今封地里富得流油,耕牛、铁质农具的价格已经不再高昂,普通农户也能承担,而且曲辕犁、水车等新式工具早已普及……农庄的存在便弊大于利了。 所谓‘均田令’,就是打散农庄,以农户为单位,均分农庄的土地。 用后世的话来说,也可以叫‘打土豪分田地’。 如此一来,利于刺激农户的生产积极性,刺激财富再分配。 那些普通的农户当然举双手欢迎——而那些曾在‘加盟’农庄之前,便坐拥大量田产的氏族,则十分愤怒。 不过郭氏一族的覆灭近在眼前,也没有哪个人敢顶风作案。 均田令,就这样迅速地推广开来! …… 熊午良乘坐青铜轺车,在封地里大略转悠了几圈。 好一派热闹景象! 现在已经是晚秋了,农户们早已将庄稼都收割完毕,往常来说,正是田间地头最清冷的时候。 此时此刻,却热火朝天! 农户们兴高采烈地分了土地,期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光景……这一次,种出来的粮食真真切切归自家所有! 看见熊午良的轺车之后,农户们皆尽情地欢呼—— “主君来了!小主君万岁!” “新法万岁!” “均分土地,奋力耕作!” …… 熊午良笑着,和气地冲着农户们拱手答礼,农户们见声名赫赫的曲阳侯如此平易近人,更是兴奋,欢呼的声音也更大了。 熊午良在心中暗赞——屈原的均田令,和商鞅的平分土地差不多。 根本都在于将土地进行私有化。 以此来刺激农户生产的积极性,同时以土地作为缰绳,让人口变得更加稳定,便于进行战争动员。 再通过军功奖励田产等手段,逐步让贵族阶级的特权和实力弱化,随后新的统治阶级应运而生——军功地主阶级。 从目前来看,均田令能够增加封地里的农耕产出、削弱氏族豪强的实力。 算得上是利大于弊! 屈原也身在熊午良的巡视队伍中,看着漫山遍野的热闹景象,不由得满意地眯起了双眼! 变法!我梦寐以求的变法!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对于现在的四县封地来说,农耕产出在总gdp中的占比其实并不高……屈原发布均田令,主要是为了长久打算。 那就是熊午良继位为楚王之后!均田令放在整个楚国,将会对楚国的国力提升产生巨大的效应! 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 嬴卓作为熊午良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也跟在这次巡视的车队之中。 明天,她就要离开曲阳县,返回秦国了。 此时此刻,竟然还有些怅然。 看着这些楚民热情洋溢地欢呼着,看着熊午良深得封地的爱戴……嬴卓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熊午良,此人貌似没什么野心,但是已经在推行集权变法了! 虽然目前变法还局限于四县封地,但是对于秦国来说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万一四县封地的变法成功,楚王芈槐会不会照猫画虎,在整个楚国推动集权变法? 变法之后的楚国,谁还能挡得住? 就连秦国,也不敢说能稳稳当当战胜变法后的楚国! 熊午良,真乃秦国之大敌也! 或许……嬴卓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与这个熊午良和亲,似乎也不是不行……熊午良必将是楚国未来的重臣,而且根据嬴卓的了解,这又是个重情的人……若是与秦国和亲,说不定在熊午良的有生之年,能维持住秦楚之间的盟约? 嬴卓突然脸红了,银牙紧咬,在心中暗暗唾了一口—— 想想那个小曲阳侯财迷惫懒的德行,真要是让我大秦哪位公主嫁过来,哼,真是毁了人家好小姑娘了! 但是,和亲还真是个好主意呢? 嬴卓眼神迷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啊呀!我到底在瞎想什么呀! 嬴卓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扇一个嘴巴子。 老君侯熊威死于秦人之手,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就算秦国为了拉拢熊午良而提出和亲……以熊午良的性子,也未必能答应。 嬴卓可是知道——熊午良一直将秦国视为大敌呢! 经常能听见那个惫懒的小家伙,一边享乐,一边嘴里碎碎念什么‘该死的秦国’。 嬴卓长叹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也罢,我明日就要走了……日后熊午良的命运如何、是否会成为我大秦的敌人……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 熊午良夷灭郭氏一族、在封地推动集权变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楚国! 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爆炸消息! 据说廷理郭子榆,在得知消息之后,当场便晕了过去……等醒来之后,大呼‘此仇不报,无以为人’云云。 而太子芈横,则感觉熊午良拂了自己的面子,也是脸色不愉。 昭雎则一方面震惊于熊午良的雷厉风行,另一方面窃喜于熊午良的鲁莽——他立刻便前往太子所在的寝宫之中,加深芈横对熊午良‘仗着功勋、蛮横霸道’的印象。 楚怀王则是不置可否,顾左右而笑曰:“此必是屈原之谋划也。彼时屈原在寡人身边,便时时刻刻念叨要变甚么法……如今寡人耳根倒是清净了,让他去叨扰寡人的好大侄去罢!” 楚国各地的封君则是久久沉默,心中敲响了警钟—— 这熊无良,真能搞事儿! 当初吴起变法,贵族们的日子可难过得很呐! 在他自己封地里作妖也便罢了,可万万不能让此人掌管楚国大权……届时若是要在整个楚国搞变法这么一出,大家的苦日子可就来咯! …… 263 病娇嬴稷 秦国,咸阳城,王宫。 秦王嬴稷暴跳如雷! “熊午良,汝!汝安能如此!”嬴稷悲愤交加,拔出一旁剑架上的宝剑,冲着面前的长案猛劈数下,然后气喘吁吁地将剑扔向一旁。 剑坠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正如嬴稷心碎的声音。 消息已经传到咸阳了——说是熊午良大刀阔斧在封地里搞改革,动作不小。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有了那么几个变法强国的先例,导致天下各国对于‘变法’二字都很敏感……像是熊午良在封地变法这样的消息,立刻就被当作重要情报送到各国君主的手里。 具体的变法政令,也被各国的‘高级参谋’们围在一起研究。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集权、打压豪强、鼓励耕战云云…… 也算是烂大街的变法套路了。 要说不按套路来的也有——譬如北边儿那个赵国,现在也在搞甚么‘胡服骑射’的改革……当然,各国的君主都对赵国的变法策略报以嗤笑—— 好端端的华夏不当,去跟戎狄看齐了? 笑死,戎狄胡人有什么好的?学他们风餐露宿?还是学他们生啖血肉啊? 估计赵国的变法,就是个笑话! 那个叫甚么赵雍的赵王,就是个满脑子胡人马粪的蠢货! …… 抛开赵国的搞笑变法不谈,楚国方面熊午良的动作,足以引起所有君主的警惕—— 楚国会不会推动举国变法?变法了之后会不会骤然强大?对天下各国的生存造成威胁? 慎之!慎之! 再说秦王嬴稷,得到‘曲阳侯在楚变法’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楚王会不会照猫画虎推动全国性的变法……而是深深的绝望——熊午良,不会归心于寡人了…… 寡人的真心,寡人的恳切…… 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笑话! 熊午良!你好狠的心啊! 竟然将我的真心,毫不怜惜地踏于足下!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也不会有这么在意你的人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寡人一片赤诚…… 可你,却毅然决然留在楚国,离我而去…… 痛!太痛了! 想想当初,熊午良出使秦国,在酒肆里的言谈甚欢……相遇是那么的美好,而结局却是那么可惜…… 在短暂的痛苦之后,秦王嬴稷怒不可遏! 他沉思良久,最后目光一狠!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熊午良啊熊午良,既然你今生不愿为寡人的臣子,那就只能让你来生再归顺于我大秦了! “来人,为我更衣……去见太后。”嬴稷粗重地喘息道。 …… 宣太后刚刚批阅了许多公文,此刻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殿内的群臣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太后纤薄的衣物勾勒出来的曲线。 今日的政务,已经料理完毕,群臣纷纷告退,只剩下魏冉还留在宫中。 如今的魏冉乃是大秦丞相,权势滔天——自打去年冬天平定了‘季君之乱’后,秦国朝野的反对派被清洗一空,如今举国政务,皆决于宣太后和魏冉二人。 至于秦王……哈?什么是秦王? “秦王驾到……”门外的内侍高声通禀。 宣太后和魏冉看过去,只见嬴稷大步匆匆走了进来,双目赤红,似乎刚刚哭过…… 宣太后皱起了眉毛,很不客气:“我儿,为何如此狼狈?” “国君之仪,可还记得?” “这般轻浮,本后又怎么放心让你亲政啊……”宣太后长叹了一口气。 魏冉也连连点头。 嬴稷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当初酒肆中熊午良断言‘秦王嬴稷难以亲政’之事,不由得又是心中一痛。 痛的不是不能亲政,而是熊午良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嬴稷也不管宣太后和魏冉的眼神了,沉下心来:“儿今日来此,为的是熊午良而来!” 宣太后:? 魏冉:? 熊午良?这倒是一个耳熟的名字——哦对了,是楚国那个炙手可热的曲阳侯! 嬴稷一咬牙,开始沉声阐述—— 先是说了熊午良当初展露出来的磐磐大才——秦法之弊,正是此人提出。 然后又说自己一直关注熊午良的消息,在楚国对外的几次大战中,都处于不可替代的位置云云。 听得宣太后和魏冉二人目瞪口呆! “竟有如此奇人?”魏冉瞪大了双眼! 楚国近几年的战绩,确实有点离谱了—— 灭越大战,向东吞并越国。 垂沙大战,打退强横齐国的攻势,几乎是‘联军伐齐’爆发的导火线。 再然后,楚国又通过联军伐齐之战捞足了油水——向北吞并了宋国,又占据了齐南之地大片沃土……势力空前膨胀,有问鼎天下之势。 宣太后和魏冉原本还惊异——楚国这么一个落后腐败的废物,在丹阳之战被大秦打得满地找牙……这几年是打了什么鸡血了?怎么突然这么猛了? 如今听秦王嬴稷这么一说——似乎功劳全在同一个人身上!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嬴稷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最后眉毛一竖,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此人,文可为丞相,武可为上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 “若不能为我大秦所用,则应尽早除去!” “请太后出动‘黑冰台’!为我大秦铲除此等强敌!”嬴稷一口气说完了,心里空落落的。 那一瞬间,嬴稷心里某个地方仿佛破裂了,里面流出了酸涩的水。 宣太后和魏冉对视一眼,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黑冰台!先祖惠文王时设立,乃秦国顶尖的间谍机构! 旨在收买六国重臣、搜罗情报、刺杀劲敌。 宣太后和魏冉虽然看重权术,但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宣太后,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太后之名统摄国事的女人,称一声当世雄杰也不过分。 此等人才,若不能为秦国所用,那么确实留不得! “既然如此,那便依了稷儿所言!”宣太后目光凌厉起来。 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人才,人才啊! 纵然一穷二白,但只要有了人才,那么钱粮会有的,精兵也会有的。 熊午良,这个年轻的楚国大司马,竟然是此等惊世之才。 既然不能降伏,那便杀之! 宣太后提起笔来,唰唰唰龙飞凤舞,然后将那张纸卷起来塞入竹筒之中,冲着身边的贴身侍女吩咐一声:“去,持此令,交予章台行署!” 264 怎么又刺杀啊! 一队黑衣武士几乎完全隐匿在夜色之中,怀中的短剑上涂抹着黑色的漆,在夜幕的笼罩中没有任何反光。 正是秦国黑冰台刺客。 刺杀楚国一个权臣……即便在黑冰台,也是少有的重要任务,当然是高手尽出。 从武关出境,途径丹阳,进入楚国地界,然后一路向东抵达曲阳县……一切都很顺利。 “动作要快,杀了人便立刻离去!”为首的黑冰台都尉低声吩咐了一句。 “要是败露……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众多黑衣人默默颔首……要是失手被擒,当然是第一时间自杀……反正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只要人死了,那么谁也拿不出证据是秦国所为。 不过……楚国乃南蛮之国,想必那曲阳侯身边也没什么得力护卫…… 这项任务,应该难度不大! 黑衣都尉大手一挥,众人扑向夜幕下的曲阳侯府,门口戍卫的两名亲兵毫无察觉…… 恰在此时,只见两侧院墙上唰地亮起两排火把,不少青衣汉子的火光下若隐若现,还不等黑衣都尉反应过来,箭矢便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光线昏暗,有几个黑衣人看不清箭矢,被当场射倒。 黑冰台密探也是人——中了一箭之后,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不好!”黑衣都尉见行踪败露,猛然大喝一声:“突进!” 众黑冰台密探齐刷刷飞身而上,直扑院墙。 青羽卫统领黄武瞪大了眼睛——这些神秘黑衣人武功高强,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原本还以为是甚么不长眼的小贼,要摸进侯府里偷东西……此刻才知道,这些人都是顶尖的高手!至少不逊于青羽卫! “求援!”黄武尖锐的高音在夜幕中传得很远。 电光火石之间,黑冰台密探已经与青羽卫杀作一处……高下立判! 青羽卫司职打探情报,格斗厮杀并非所长,而杀来的黑冰台密探则都是万中无一的格斗高手……几个呼吸之间,便有数名青羽卫倒在血泊之中。 好在黑羽卫也立刻赶到,这才稳住了局面。 “贼首何在?”阴喻一剑捅穿了一个黑衣人,冲着黄武厉声呵斥。 黄武打眼一看,却没看见黑冰台都尉,心里一惊:“尔等剿灭贼人,我去保护主君!” 兵刃相击声在夜幕下十分刺耳,亲兵营从睡梦中惊醒,也来不及披挂,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 曲阳城一时大乱!火光四起! …… 黑冰台都尉早已趁乱冲到熊午良的寝居……熊午良此时也被击剑声惊醒。 踏马的,又有人来刺杀了? 郭府那帮人刚伏法,又哪个不长眼的来找麻烦了? 这帮宵小在我这儿搞团建呢是吧? 真当咱曲阳侯府的防卫是吃干饭的是吧? 按说有青羽卫、黑羽卫在,再加上八百亲兵营,自己这侯府肯定没什么安全问题。 我这府邸,固若金汤! 但还是留个小心为好——熊午良来到剑架旁,取下了上面的宝剑,将剑握在手里。 细细回忆一下,当初在郢都时,剑术教习都教自己什么来着? 呃…… 正当熊午良暗恨自己当初不好好听讲之时,一阵破风声传来,门被来人踹开,一柄罕见的长剑探进来,唰唰刺向门两侧……这动作十分老练,显然是提防有人在门后埋伏。 熊午良人都傻了! 握草! 都是干什么吃的?真让刺客跑进来了!? “那个……有何贵干?”熊午良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黑冰台都尉也不答话,长剑冲着熊午良胸口刺来。 显然,这货也明白‘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千钧一发之际,小黑杀出,挑开都尉手里的剑,反手攻向黑衣人的胸腹……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 黑冰台都尉面罩下的眉毛一皱,只是简单的身形一侧,便堪堪躲开了小黑的剑锋,左手顺势用剑鞘一拍,一招简单的借力打力,小黑足足飞出去三四丈远。 那长剑再次刺向熊午良…… 吾命休矣! ‘当’一声脆响,又有人影冲出,挡在熊午良身前,举剑一扬,荡开黑衣人手中的剑……但是此剑势大力沉,并没有完全被荡开……剑锋刺到熊午良身前那纤细人影的肩膀上。 鲜血飞溅,但那人却似乎丝毫没感觉疼痛,从怀中摸出一物,劈头盖脸地甩在黑衣人的脸上,声音有些嘶哑:“滚!” “嬴……嬴卓?”熊午良目瞪口呆:“你前几日不就离开侯府,返回秦国了吗?” 嬴卓满头黑线,也懒得搭理熊午良,而是手中握剑,盯着黑衣人如临大敌。 那黑衣人手快,接过了嬴卓甩出的物事,定睛一看,正是嬴卓的身份令牌……不由得瞳孔紧缩。 黑衣人短暂地犹豫了半个呼吸的时间,似乎拿不准主意——这刺杀目标的府上怎么会有大秦王族? 须知王族血脉不容侵犯,黑冰台众多规矩中的第一条便是‘无论何时都要不惜性命保护秦国王族’……但是自己接了太后的命令来刺杀熊午良,怎么可能真的转身就‘滚’? 短暂的失神,那黑衣都尉又要下杀手…… 片刻的延误已经够了,小黑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和嬴卓一起护在熊午良身前……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正是亲兵营军士赶到了。 黑衣都尉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一声呼哨,众多黑冰台密探齐刷刷撤走。 钟华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变形:“追上去!拦住他们!” 嬴卓拾起了自己的令牌,长吁一口气,冷冰冰地对熊午良道:“让你的人别追了,追不上的,只会徒增伤亡。” 熊午良张口结舌,冲着小黑点了点头,小黑便出去传令。 钟华带人将熊午良的房间保护得严严实实,两个亲兵走了进来,将烛火点亮。 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熊午良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见嬴卓袖子上的血迹,不由得惊呼一声,毛手毛脚地便要揭开查看……嬴卓板着脸,玉手猛地一拍……pia一声,打落了熊午良的‘咸猪手’。 熊午良这才醒悟,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呃,失礼了。” 然后转头大声呼喊:“医官!医官……” …… 265 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整个曲阳城,闹哄哄了一宿。 百姓们都被惊醒了,看着满城的火光,心中揣揣不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直到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曲阳城内的骚乱才平息下来。 钟华走进来,向熊午良一番汇报——城内的损失并不大,只有几个草棚和几间经营布帛的店铺被人放火烧了。 应当是那些黑衣刺客撤退的时候,故意制造的混乱,以便能搅乱追兵的视线。 至于人员伤亡方面……除了在混战中倒下了几名青羽卫和黑羽卫之外,倒也几乎没有伤亡。 熊午良点了点头,让钟华离开了,又唤来黄武和阴喻,向二人问询。 黄武和阴喻还后怕不已:“昨夜来的人,绝对是顶尖的高手!” “我等自认已经可以横行天下,没想到昨夜的刺客身手丝毫不逊于我等,甚至还犹有过之!” 熊午良又点了点头,好声安抚了几句,又亲笔写了张纸条——黄武和阴喻可以凭此纸条,从屈原手里领得一笔财物,以安置死者、抚恤其家属。 金额数目不小。 黄武和阴喻对视一眼,庆幸熊午良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同时对熊午良第一时间抚恤死者的行为也有些感动,领了纸条便退下了。 熊午良转过头来,看见嬴卓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一时间没话找话道:“还疼不疼?” 话音刚落,熊午良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废话,能不疼嘛! 嬴卓瞥了熊午良一眼,也是一脸无语。 熊午良轻咳一声:“你不是前几日就回秦国了吗?怎么现在还……” 嬴卓脸颊微红,言简意赅:“我要是真回了秦国,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熊午良再次张口结舌。 嘿?以前没发现啊!这小蛮子挺会怼人啊! 嬴卓也不再说话,房间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黑冰台,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王牌间谍组织,对于嬴卓这样的秦国王族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嬴卓早就料到,以自己王兄的性格,肯定不会一直坐视熊午良在楚国发展……秦楚两国都是强国,又拥有漫长的国境线,可以想见,迟早都会爆发一场争夺霸权的国运之战。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也。 所以,黑冰台的出动,也完全在嬴卓的预料之中。 嬴卓斟酌着词句道:“昨夜刺杀你的,乃是我大秦的黑冰台……不过你不用担心,黑冰台向来是一击即走,既然昨夜没能杀你,以后便不会再出手了。” 这一点也是黑冰台古老的规矩——倒不是迂腐,而是一击不中,那么敌手必然会警惕起来。 所谓刺杀,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若是敌手做好了准备,那么就算是再高强的刺客,也无从下手。 万一刺杀失手,那么损失的可都是秦国最精锐的剑士。 这样忠心耿耿、技艺超群的剑士,任何一个主君都会视为最大的财富,牺牲一两个都会心疼得直哆嗦。 熊午良闻言一怔:“秦国的刺客?” 他看向嬴卓,目光复杂起来。 虽然没说出口,但是潜台词很明显—— 那你救我作甚? 嬴卓脸红了,目光稍微有些躲闪,但是嘴里的话却义正词严:“哼,你熊良迟早是我大秦的敌人。” “你死了,对我大秦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也算是除了一个祸害。” “本公主只是不想看你死于宵小刺客的手里罢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若是让黑冰台剑士将你杀了,那后人岂不是要说我大秦担心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使用如此卑劣手段?”嬴卓越说底气越足,漂亮的下颌线高高扬起—— “你熊午良迟早要死于我大秦剑下,但是要死在堂堂正正的战阵之上,不能死于刺客的剑下!” 看着嬴卓大义凛然的表情,熊午良心中好笑。 你嬴卓可不是这么讲规矩的人。 再看向嬴卓略带三分红晕的脸蛋,和因为肩膀痛楚而略微顰起的剑眉……熊午良一时心中悸动。 “无论如何,芈良还是要谢过公主的救命之恩了。”熊午良如是笑道。 “既然公主身上负伤,想必一时间也回不了秦国了,不妨在本侯的府上继续住下,养好伤再说。公主以为如何啊?” 嬴卓像是高兴起来,嘴上还是矜持:“不会过于叨扰吧?” 熊午良连连摇头:“当然不会!” 嬴卓点了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如此也好。” “在你府上,还能顺手保护一下你的人身安全。” “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以后堂堂正正倒在战场上罢了,可没有担心你的意思。” 熊午良笑了,也不戳破:“好!日后定要领教秦国军阵的厉害。” 嬴卓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以后可不能每天再要本公主十金的‘饭钱’了!” …… 秦国,咸阳。 看着狼狈而归的黑冰台都尉,宣太后的嘴唇气得微微颤抖。 这一趟,不但没能成功杀死熊午良,还让后者提高了警惕。 以后就更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此外,黑冰台还损失了十几个技艺高超的剑士……更是让宣太后心痛不已! 须知,黑冰台剑士不但要求武力强悍,更要求绝对的忠心耿耿……放眼秦国之大,黑冰台密探也不过区区几百人罢了,一旦有所损失,轻易也补不上来。 魏冉:“姐姐,既然事已至此,不妨派出使者,光明正大地前往郢都要人!” “楚人虽然近年来打了几场胜仗,但是面对我大秦,想必还心有余悸。” “前些年的丹阳之战,想必那些楚人还记忆犹新。” “让使者嘴上客气一些,给楚王留些面子,再盛情邀请曲阳侯入秦‘为客’……那个芈槐是个性子软的,很有可能就答应了!” 宣太后闻言,陷入了沉思。 显然,在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魏冉笑着趁热打铁道:“等芈良来到我大秦,姐姐再以礼相待,说不定就可以打动熊午良,让后者为我大秦所用。” “到时候,姐姐心心念念的‘秦法之弊’,或许可以借此人之手得解!” 提起‘秦法之弊’,宣太后终于点了点头! 当初,秦法的弊端还是熊午良一阵见血地指出来的……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何解决,想必熊午良心中也有一定的想法! …… 266 魏冉出使楚国 遥想当初,宣太后第一次听闻甚么‘秦法之弊’,先是不屑,最后又被深深震撼,以至于后背全是冷汗。 秦法,确实有问题! 而且问题不小! 按照熊午良所说,就算大秦能借助秦法称王称霸,但这是一条短命之法,秦国也迟早会因为秦法而亡。 若能解决秦法之弊……宣太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是与楚国打一场大战,也在所不惜! 况且,芈槐那个软蛋多半不敢拒绝……到时候让白起带着几万精兵在边境搞个‘军演’,芈槐肯定服服帖帖,连夜就把熊午良打包送过来了。 别看熊午良在楚国高居大司马,那又如何? 咱又不是要他的命。 只是来我秦国做个客人嘛,见识一下我大秦的风土人情,在咸阳友好访问、亲切交流,重申秦楚友谊牢不可破,秦国人是楚国人一衣带水的老朋友云云,日后持续加深推进双边合作…… 这点面子,芈槐应该还是给的……边境上的精锐秦军,也由不得他不给! 反正,先把人整来再说! 宣太后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好!派使者前往郢都,恭请熊午良入秦!” “等曲阳侯入秦之后,本后愿意付出一切,让他倾心大秦、助我改革秦法!” 魏冉笑着点头称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熊午良,有经天纬地之能,断然不能让他为楚国所用。 但是……此人入秦之后,必被重用,那我魏冉该何去何从?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此人骗入秦国疆界……到时候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他! 就算姐姐最后怪罪,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心中主意打定,再看向宣太后,却听宣太后说道:“魏冉呐,既然这个主意是你出的,那么你肯定能把握好其中分寸。” “这‘出使楚国,邀请曲阳侯入秦’之事,便交给你了!” “不知你可愿往?” 魏冉先是一怔,随后心中暗喜! 如此再好不过! 亲手将熊午良接到秦国,一过武关,便一剑攮死了他!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臣弟愿往!”魏冉眼神坚定:“愿为大秦,赴汤蹈火!” …… 曲阳城戒严了很长时间,最后确认确实没有黑冰台的刺客了,气氛这才放松下来。 但曲阳侯府却仍然在暗中防备森严——亲兵营时刻着甲,八百亲兵分为四个班次,轮流执勤警戒。 青羽卫、黑羽卫则是将监控距离扩张到整个曲阳城——只要有可疑人士出现在城中,立刻便呼唤亲兵营过来协同围剿。 如此一来,虽然黑冰台的刺客没抓着,但是其余各国的密探可就遭了老鼻子罪了。 熊午良乃楚国大司马,封地里的各国斥候探子相当不少……如今农庄已经解散,民兵的战斗力直线下滑……但是青羽卫和黑羽卫却完美弥补了由此带来的治安问题。 当然,这些暗中的动作都是钟华在统筹规划,熊午良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关心。 此刻熊午良正快乐地当着甩手掌柜,闲来无事便调戏一下小姐姐……十分快活。 要是没有秦国的威胁就更好了。 该死的秦国! 屈原来到熊午良面前:“君侯,这是本月封地里的各项进展,请过目。” 熊午良接过屈原手里的小册子—— 秋收工作已经大略结束,粮食已经收进粮仓。 均田令推进顺利,已经基本落实,正在进行最后的扫尾工作。 商港、商坊贸易额、贸易量保持稳定,总体经济形势稳中向好。 工业园区的产量再创新高;石二再编新曲,成为当下封地里的流行热歌,大概内容是歌颂熊午良的丰功伟绩云云。 钟离县的道路已经规划完毕,正在由建筑工程队予以建设落实。 总而言之——都很好!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 “齐国即墨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作为熊午良的心腹,屈原虽然没有参与‘联军伐齐之战’,但是对于熊午良傀儡齐国的计划也十分了解。 齐国田地继位为王,任用田单为将,据守孤城即墨。 因为熊午良的建议,田地早早便做好了在即墨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即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资源以备久战。 而大量的齐国富户、贵族畏惧燕军的淫威,也都跟着一同撤到了即墨。 如此一来,即墨城中财力物力不少,人力资源也够用……主持即墨防务的田单又是能人,硬生生挡住了燕军几十次攻势。 再加上即墨临海,来自熊午良的援助源源不断地通过海路支援义子。 固若金汤! 如今燕国人见即墨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索性也不再发动攻势。 十几万燕国军卒将即墨城围困起来,开始静坐……而燕昭王姬职则专心致志地开始消化齐国的疆土。 屈原:“本月通过海路,一共向即墨运输甲胄三百套、粮食五万石、大小各型箭矢共计十九万,火油二十桶。” 熊午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目不小啊! 别误会——这些东西可不是免费的。 齐国素有殷富之名,田地撤退到即墨的时候几乎将临淄的府库全都搬过来了……熊午良往即墨送东西,田地可是要付钱的。 虽有义父义子之情,但做生意嘛,得一码归一码。 说实在的,这几个月下来,熊午良从田地身上薅了不少羊毛,挣的钱不比商坊和商港挣得少。 军火贸易,来钱真快啊! …… 冬天来了,封地里陷入了寂静之中。 呼啸的风从原野上吹过,偶尔有人走出室外,都要被冻得打一个哆嗦——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冷! 根据熊午良的估计,今年冬天封地里的最低温度甚至能到后世的零下十五摄氏度——要知道熊午良的封地位于东南沿海,这样的低温恐怕一百年都少见! 估计北方的秦赵等国,这个冬天要不好过了…… 尤其是北地的戎狄草原,若想挺过这个冬天,必定要南下中原。 当然,这和目前的熊午良关系不大——倒是秦赵燕等北方国家,这个冬天不会寂寞了…… 四县封地里,除了工业园区还在开足马力生产之外,普通的农户人连门都不出了,倒是还有不少外地的客商,被贸易的丰厚利润吸引,不惜顶着寒风千里迢迢地来做生意。 …… 267 年关将至 “下雪咯!下雪啦!”小白兴冲冲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在曲阳县这个纬度,雪是很少见的。 尤其今日这雪下得还不小,并非以前那种落地即化的薄雪……竹林上蒙着一层白雾,晶莹剔透,乃是南国少有的冰雪风光。 小白欢声笑着,在雪地里打滚。 看得熊午良门前的小黑微微咧嘴,也想过去玩雪,但是却不愿擅离职守。 要说咱俩也是亲兄妹,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恰在此时,熊午良推门出来。 一阵寒风吹过,熊午良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小仪也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往熊午良身上披了一条厚实的锦袍……寒意有所缓解。 熊午良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裹紧身上的袍子,若有所思地望向院内。 自打来这个世界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都去玩吧。”熊午良乐呵呵地甩了甩手,冲着满眼渴望的小黑说道。 姒仪欢呼一声,和小白一起玩雪去了,小黑则面带挣扎,片刻之后,也扛不住白皑皑的诱惑,也冲到了雪堆里。 熊午良转过头去,恰好看见嬴卓孤零零站在远处,正看着雪景若有所思……眉目中隐约有一丝愁意。 今年冬天这么冷…… 连地处东南的楚国,都在下雪。那么地处西北的秦国,此时更是天寒地冻。 也不知道这个冬天,秦国会不会饿殍遍地。 这几年,秦国真是太不顺利了——去年冬天,嬴壮作乱,一场内战打得秦国元气大伤……今年又是百年难遇的极寒…… 半个时辰之后,熊午良满身是雪,领着小黑小白、姒仪回到屋内。 此刻众人已经冻透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还在愁眉不展的嬴卓,唤来几名亲兵,将早早备好的柴火扛进屋内,不消多时,屋内的铜炉便燃起火光。 气温迅速上升,屋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马上要到年关了,黄歇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今年冬天他向熊午良请了个假,回郢都一趟——代价是三年之约变成了三年半。 真不愧是无良老板——请了十几天的年假,居然要多签半年的卖身契。 ……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则温暖如春。 熊午良、姒仪、嬴卓、小黑小白围着铜炉坐在一起,铜炉上面架着一个水壶,熊午良正在烧水煮茶。 他可没有往茶水里放甚么香料的习惯……一壶清茶,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屈原、召滑、钟华、芍虎四位心腹联袂而来,见到熊午良围炉煮茶,屈原微微一笑:“主君真是好兴致。” 熊午良招了招手,示意亲兵再拿来四个茶盅,然后亲手为四大心腹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四人拱手谢过,端起茶杯小口满饮,感觉身上的寒气祛除一空。 “今岁冬天格外冷,居然还下了百年难见的大雪……”屈原拱手说道:“在下与召滑乘车巡视治下四县,见百姓手中余粮充足、房屋坚固,目前没有出现灾情。” 熊午良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民来说,风雪并不是什么美景,反而往往代表着灾难。 亏得封地里的民房皆是水泥房子,若是茅草屋,恐怕要被这大雪压塌了去。 话说回来,没想到屈原和召滑居然在这几天里巡视了整个封地……还真让熊午良有些动容。这冰天雪地的,不但路途极难行走,还很容易出现危险。 芍虎也拱手,瓮声瓮气地禀报:“主君,我曲阳新军已经集结完毕,大营里采用了主君提过的‘火炕’,目前来看很是好用。” “若雪灾出现,曲阳新军随时可以出动,抢救雪灾。” …… 四大心腹喝完了茶,便起身告辞。 雪越下越大,熊午良给厨子和仆役都放了假——毕竟年关将至,雪又下得这么大,总得让他们早点儿回家才是。 至于侯府的吃饭问题……熊午良早有计划。 差人去石二那里取来了一口特制的铜锅,底有三足,内有高筒,以盛放炭火。 先把炭火烧起来,然后在铜锅内倒水。 放些油、麻椒、姜、蒜、葱,再倒一些醪糟调味……战国版的火锅底料就准备好了。 这一顿火锅,造价不低——麻椒是巴蜀地区的特产,在楚国是颇为昂贵的香料,至于葱蒜,在冬日里也价格不菲。 最关键的辣椒……现在倒是没有,不过也可以用一种辛辣的植物根茎来替代。 不消多时,屋内便升腾起了浓浓的辛香味—— 小白最先受不了了,抱着胳膊蹲在熊午良身后,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操作。 姒仪也围了过来,摩拳擦掌。 自家公子平日里极少下厨,但偶尔进一趟庖厨,往往都能做出让人难忘的美食。 嬴卓虽然还坐在原地没动,但是眼神却时不时瞥向熊午良的方向——显然也意动了。 熊午良嘿嘿一笑,令人取来食材——五花八门。 有切好的肉片、些许鱼虾、各种青菜(冬天里能吃到青菜属实不易)。 “都过来吧。”熊午良乐呵呵地招呼一声。 “香!”一口热腾腾、泛着油光、带着两粒麻椒籽的肉吞到嘴里,姒仪立刻眼睛亮了。 “辣!”小白眼睛水汪汪的,嘴里却一口都不停。 嬴卓小口小口吃着羊肉片,眼睛亮晶晶的。 熊午良看着嬴卓,关切一句:“你肩膀的伤……能吃辣的吗?” 嬴卓瞥了熊午良一眼,也不答话,气得熊午良火冒三丈。 姒仪、小白皆笑,心里明镜一般。 …… 大雪突来,魏冉可遭了老鼻子罪了。 大秦丞相魏冉奉宣太后令,出使楚国,索要熊午良。 车队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方圆数里,唯见风雪呼啸,见不到一个活人。 魏冉揉着鼻子——纵然已经尽力将轺车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寒风还是止不住地灌进来。 “阿嚏!”魏冉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 车内的魏冉到还能坚持,车外护送的秦军骑士们可就顶不住了……身上的铁甲结了厚厚一层霜,一个个眉毛鼻子都挂着冰溜儿,着实是狼狈不堪。 这狼狈的车队,就这么晃晃悠悠走走停停……走出武关,跨过秦楚疆界,直奔楚国郢都…… …… ———— (衣见:前两天生病了,更得少了,知道你们很想我很爱我很关心我很惦记我,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嘿嘿嘿。衣见会继续严格要求自己,保持质量上乘,大家放心好了,本书绝对不会烂尾或者太监的。) 268 楚怀王: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轺车的车轮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魏冉的心里,真是恨死熊午良了!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也不知是给自己的傻侄儿嬴稷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嬴稷对他如此信重…… 正常来说,冬天乃是万事万物俱寂的日子。 一旦进入冬天,那么各国之间便停止打仗、停止使节往来……有些惫懒一些的国家,甚至连朝会也是隔十天八天才召开一次。 此即为‘窝冬’也。 原本宣太后的意思,也是要等到明年开春再派魏冉出使楚国要人……但是嬴稷急吼吼的天天往宣太后那里跑,把熊午良吹得一朵花一样…… 宣太后最后也蚌埠住了,遂传命魏冉——冬日出使楚国,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尽快将绝世大才带到秦国! 只是苦了老魏冉——身为大秦第一权臣,居然还要在这寒冬之中,顶风冒雪、瑟瑟发抖地赶路! 使节队伍一路跨过了武关,穿过了丹阳之地,直抵郢都。 …… 楚怀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身上的袍服裹得严严实实——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 这朝会,楚怀王实在不想来! 大殿门口挂着一排冰溜子,室内室外的温度纵有差别,也差得不多。 再说,大冬天的,能有什么紧急国事? “启禀大王——秦国遣使,已至郢都,随时蒙召。”有大臣上前一步,如是禀报道。 嗯? 楚怀王芈槐一脸懵圈。 “秦国使者?”楚怀王瞪大了眼睛,也有些错愕:“这大冬天的,秦国人作甚来啊?” 众臣面面相觑,也都说不清楚。 只知道秦国的使节乃是丞相魏冉——以堂堂丞相为使,可见秦国对这次出使的重视。 良久之后,才有人沉声道:“回禀大王——以臣之见,应当是我大楚武功赫赫,引得秦人惧怕,故而急吼吼前来巩固关系是也!” 众臣纷纷点头——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楚怀王一下子精神起来了!抚掌大笑! 提起楚国近些年的胜绩,确实让楚怀王扬眉吐气! 东吞越国宿敌、北拒齐国来犯; 鲸吞富庶宋国、诸国联军分齐。 可谓是所向披靡、连战连捷,大大涨了楚国的声势! 若还能再打败秦、燕这样的强国,那么楚国便实实在在地称霸了! 等到本王百年之后,说不定也能博得一个‘武’、‘昭’之类的美谥。 此时此刻,秦国慌了,实在是情有可原。 别看秦楚之间有了结盟的盟约,但是战国之世,盟约不作数的情况太多了! 秦人肯定在惧怕! 怕我大楚兴兵伐秦!一雪丹阳国耻! 楚怀王心念及此,哈哈大笑,扬眉吐气! 能让强秦的丞相,不惜顶着寒风冬日出使,前来大楚讨自己的欢心……太爽了! 楚怀王坐直了身子,肥胖的手正了正头上的冠冕,极力想摆出大国霸主的威严。片刻之后,楚怀王自认为调整好了状态,于是沉声道—— “宣秦国使臣上殿觐见!” “本王要看看,这魏冉都带了什么礼物?” 众臣子相顾而笑曰:“礼物定然价值连城,以博得大王欢心!” “哼,若惹了大王生气,弹指间灭秦!” “以臣之见……秦国很有可能乖乖归还前几年侵占我大楚的丹阳之地也……” …… “秦使魏冉,上殿觐见!”殿外的武士高声通禀。 众臣止住了声音,面带胜利者的微笑,看向门口。 楚怀王端坐如山,无比威严。 魏冉大步走了进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心里有些懵逼——这些楚国人,怎么一个个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外臣魏冉,拜见大王。”魏冉冲着楚怀王躬身行礼。 楚怀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意:“魏冉呐,不必拘束,本王已经料到你的来意了。” 魏冉:? “你此行,可是来归还我大楚的丹阳之地的?”楚怀王温声笑道。 魏冉:??? 握草。 你在想屁吃? 魏冉轻咳一声,也有点尴尬,斟酌了一下词汇,尽量礼貌地说道:“大王,外臣并非为此而来……” 楚怀王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纵观他的王八……阿不,王霸之路,可谓一路火光带闪电,牛批大发了!唯有前些年被狗日的张仪一顿忽悠,再打了那场败仗以致丢失丹阳之地,算得上是耻辱。 若能收回丹阳之地,楚怀王才能真正扬眉吐气,以大楚‘百年难遇的雄主’而自居。 这次魏冉千里迢迢赶来,居然不是归还丹阳之地,还真让楚怀王有些遗憾。 也罢。 “那你到底为寡人准备了什么礼物?”楚怀王面色不渝。 魏冉:哈? 谁踏马给你准备礼物了? 你有冰是不是? 魏冉敛容正色道:“大王想必是误会了——外臣此来,是想向大王求一个人。” 楚怀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了脸! 这和我想得不一样啊!? 殿内群臣也都纷纷皱眉。 还以为秦国是被吓怕了呢!白高兴一场! 不过……大秦丞相千里迢迢,就为了来要一个人? 要的到底是谁? 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群臣都竖起了耳朵,等待魏冉接着往下说。 魏冉语出惊人:“我王和太后素闻楚国曲阳侯的贤名,倾慕已久,渴盼曲阳侯入大秦一叙。” 楚怀王:? 昭雎:? 群臣:??? 曲阳侯?熊午良? 楚怀王脸色难看起来:“让曲阳侯入秦?魏冉,你可知道——熊良是我楚国的大司马?” 魏冉轻咳一声,沉稳地解释道:“大王不必多虑——曲阳侯是大王的爱臣,我大秦当然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只是想让曲阳侯来我秦国作客一段时日,以解大王和太后的倾慕之情。” 魏冉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冷笑——别看他嘴上说得好听,只要熊午良踏入秦国一步,他就会干净利落地宰了那厮! 到时候又能怎样? 宣太后肯定不会自断臂膀,不会把自己这个亲弟弟怎么样。 嬴稷那个黄口小儿更是连屁都放不出来。 至于楚国?笑话,我大秦的手下败将而已,又待如何? 有能耐打一仗来啊! 再砍下十万人头,给我大秦精锐记功进爵! 魏冉眯起了眼睛,意味不明地说道:“曲阳侯入秦,有利于保持秦楚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若大王不肯准允,那么秦楚盟约便有了裂痕呐!” “还请大王三思!” “我大秦有数十万精锐大军,若秦楚交恶,这虎狼之军攻入郢都……外臣也是楚人,万万不想看到那幅景象!” …… 269 劳资要称霸! 此话一出,群臣勃然变色! 别看这魏冉语气恳切……但是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明明白白! 什么情况!? 秦国丞相亲自来要人,甚至不惜付出两国交战的代价,公然发出威胁,只为要熊午良‘入秦一叙’? 放眼古今,哪个臣子有这么大的面子?值得一个强国的君主如此追求? 满堂楚臣都将眼睛瞪得溜圆,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也有一些臣子,嫉妒得眼睛通红! 这样的殊荣,为什么不能落在我的头上? 这要是来抢我入秦,我能吹一辈子! 魏冉微微一笑,沉声道:“我大秦情意恳切,还望楚王能够应允……太后已命大将白起领兵八万屯驻丹阳,迎接曲阳侯入秦!” 此言一出,众臣的脸色更是狂变! 甚么‘迎接曲阳侯入秦’,都是鬼扯! 魏冉的意思很明确——你要是不把熊午良给我,我这八万大军就要往死里揍你! 虽然楚国近些年连连胜利……但此刻,众臣还是呼吸困难。 那可是秦军! 自从几十年前商鞅变法以来,秦军所向披靡,数十年未尝大败……给天下各国都造成了深深的阴影。 以至于各国都不约而同地以‘虎狼’二字形容这个崛起的西戎蛮子。 秦军八万,屯驻边境! 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要被唬得呼吸一滞! 楚国,也不例外! 昭雎起身拱手,声音沉稳,丝毫看不出心虚:“启禀大王——” “臣常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须知因区区一人而疏远盟友、引发大战,殊为不智也。” “古有周天子宠信褒姒,以致戏耍诸侯,遂有镐京之变……大王应引以为戒也。” “既然秦国并无加害曲阳侯之意……”昭雎看向魏冉,与魏冉友善地点了点头,昭雎继续道:“不妨便让曲阳侯出使秦国,以彰显秦楚友谊牢不可破!” 此时此刻,昭雎真的想笑!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自己一时间拿他没办法……那就让他滚得远远的! 把他打发到秦国去,免得碍眼。 别看这魏冉嘴上说得好听——事实上昭雎很清楚,只要熊午良踏入秦国地界,便再休想回到楚国了。 好!好啊! 竟有这等好事!? 群臣纷纷点头称是——那个该死的熊午良,整日给大家添堵。 现在又在自己的封地里风生水起地搞甚么变法,让大家心惊肉跳的……君不见廷理郭榆,当初的郭氏一族何等风光,如今竟然被熊午良夷灭。 能在楚国当大官儿的,哪个不是氏族出身? 熊午良如此作为,谁不心有戚戚? 赶紧把这个祸害送走!只要他别在我大楚蛊惑楚王变法,那他爱死哪儿死哪儿! 一时间,群臣皆点头称是,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曲阳侯大才也,秦王、太后倾慕,也理所应当。” “教曲阳侯出使秦国,于我大楚利益无损,还能彰显大王的气度!” “如此一来,更能让秦楚盟约坚实也。” “秦楚两国戮力同心,共分天下……大业在即,牺牲曲阳侯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 殿内又站出一人,低声道:“秦人有此请求,父王依了便是,不必大张旗鼓。” “王弟到了秦国,若能得秦人重用,到时候秦楚两国定然能有百年和平。” “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群臣惊望,说话的人竟然是太子芈横! 就连太子芈横,也想把熊午良送走! 太子芈横低垂脑袋,众臣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此刻,芈横的内心十分纠结! 世人皆说,芈横的才能不如熊午良。 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是芈横也逐渐接受现实了——熊午良确实才能惊人,比不上就是比不上嘛。 但是熊午良夷灭郭氏一族的时候……明明已经接到了自己的求情书信,却还是霸道地连根拔起了郭氏一族!让芈横殊为惊心! 看来昭雎说得对! 芈良,他已经变了! 他不再听我这个族兄的话了,如今的他追求权力、性格霸道……甚至就连本太子的亲笔书信,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就让他去秦国吧!让他在秦国施展手脚去吧! 群臣欢欣雀跃,昭雎抚须微笑…… 离间之计,看来已经卓有成效了。 唯有柱国将军屈屏,还在大声抗辩:“曲阳侯乃我大楚大司马,国之大臣,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可惜,他单薄的声音,却被完全地淹没了。 …… 啪! 手掌击案的声音! 群臣安静下来,看向主位上的楚怀王。 此时此刻,楚怀王脸色阴沉,狠狠地瞪了一眼芈横。 这个败家子! 你王弟熊午良……原本只是个纨绔废物,终于在本王的不懈努力下,将他调教成今天的样子。 为的就是给你留下一个亲信肱骨大臣! 如今你这逆子,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把这个心腹送到国外去了!? 秦国边境囤兵?怕他坤毛? 这大冬天的,秦国还能用兵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打起来,秦楚两国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呢! 楚怀王心里一直将丹阳大败视为一个疙瘩……以前和秦国交好,那是形势所迫。如今楚国连战连胜,劳资还能再在秦国面前低三下四不成? 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 楚怀王,空前膨胀! “秦国的意思是,寡人如果说不,就要打仗?”楚怀王盯着魏冉,冷冷地问道。 魏冉一怔。 嗯?这楚怀王的反应,和想象中不一样啊。 难道他不应该六神无主,最后慌乱答应吗? 魏冉定了定神,笑道:“外臣只是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楚怀王竟拍案而起! “秦人放肆!” “想打仗?那就放马过来!” “我大楚已经天下无敌,寡人念及盟友之情,才没有对秦国这个盟友出兵复仇……尔竟反咬一口,欲与大楚兵戎相见?” 呵呵! 要不劳资还想称霸呢! 威胁我要打仗?那就打呗! 寡人派出好大侄,必将尔等秦人打个落花流水!到时候,楚国便是明正言顺的天下第一强国!我楚王芈槐,也将登顶霸主之位! 啊哈哈哈哈! 爽! 魏冉目瞪口呆! 群臣目瞪口呆! 太子芈横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都被楚怀王的霸气侧漏,深深地震惊到了! …… 270 熊午良人都傻了 魏冉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想我堂堂大秦丞相,实打实的天下第一权臣……尤其是自打平定嬴壮之乱、彻底掌控朝政以来,一直是说一不二。 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就算骂自己的是一位大国的君王,那也不行! 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魏冉也不再兜圈子,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大王,外臣劝您再好好想一想,不要冲动。” “您呵斥的不是我魏冉,而是坐拥数十万甲兵、天下无敌的强横大秦!” “想要与我大秦作对……别看楚国打了几个小胜仗,还不是我大秦的对手!” “大王可不要自误!” 若要放在以往,楚怀王可能已经被这番话吓得六神无主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楚怀王,十分膨胀! 劳资要称霸! “殿前武士何在!?”楚怀王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吓得魏冉哆嗦了一下。 都说楚国南蛮,不讲礼节。 面前这个楚王,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看就不是那种能顾得上后果的人……也是,要不当初咋能脑子一热,就要和我强秦打一场胜算不大的丹阳大战呢…… 这傻缺,该不会真砍了我吧? 两排全身甲胄、手持长戈的武士轰然入殿,冲着魏冉虎视眈眈……让魏冉腿肚子有点打颤。 楚怀王大手一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将此无耻之徒乱棍打出!令他滚回秦国!” “汝回去告诉芈八子——本王已经摆开阵势,决一死战便是!看看谁才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王军武士们低吼一声,将手中的长戈倒转过来,狠狠地抽打着魏冉……魏冉狂不起来了,也不知哪个哥们儿下手比较狠,那长戈尾部打到了魏冉的脑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魏冉狼狈逃出! 满殿楚臣瞠目结舌,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楚王芈槐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形势急转直下,很多反应慢的楚臣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家大王的意思,是要死保芈良小儿! 楚怀王声如洪钟:“传命——” “秦人上门寻衅,触怒本王……孤要起兵,去秦军一较高下!以成我大楚的霸主之业!” “本王决意——拜曲阳侯、大司马熊良为将!统兵五万,立刻着手丹阳战事!” “夺回丹阳!击溃秦军!一雪前耻!”楚怀王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唰地拔出腰间的宝剑,亢奋不已。 群臣懵了! 他们知道自家大王脑子不好,容易冲动,还不听劝,有时候好一意孤行……但是没想到,此刻的楚怀王这么虎! 这虎劲儿上来了,还真摁不住啊! 人家秦国只是嘴上说——要是不把熊午良送过去,有可能要打仗……你这边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了?要和秦国争霸主之位了? 这一通丝滑的操作,很难不让人怀疑——楚王早就想和秦国干一架了! 此时此刻,再劝已经没有意义……群臣只能躬身齐道:“臣等谨遵王命。” 楚怀王满意地收剑入鞘,气喘吁吁地坐回王座上。 没错。 他早就想和秦国干一架了! 现在齐国沦落,新强燕国还未形成国力……唯有秦国,仍然与楚国不相上下。 再加上秦国和楚国的旧怨…… 楚怀王在一连串的胜利以致膨胀之后,真的很想揪着秦国暴揍一顿,以此登顶霸主之位! ‘霸主’那是什么概念?号令天下群雄,无有不从!虽不是天子,却胜似天子! 而且,霸主的威名必将流传千百年。 对于楚怀王这种自负的人来说,称霸是极有吸引力的!如今挡在楚国称霸之路上的,唯有秦国而已。淦翻秦国!称霸! …… 昭雎看着眼前风云突变,人都傻了。 这个芈槐,哪根脑筋短路了? 一眨眼的工夫,楚王竟然公然羞辱了秦国的丞相、开始准备与秦国这个盟友交战、顺便连主帅都选好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过……昭雎心念电转,倒也觉得能够接受! 楚国连年征战,以目前的国库情况,能出动的军队也就五万人之数……楚怀王刚才也说了,拜熊午良为将,要统兵五万,抗击秦军。 五万楚军。 对面的秦军,可足有八万!领兵的白起虽然暂且没什么赫赫威名,但也扎扎实实打过几次胜仗,肯定不是那种送人头的无能之辈。 五万楚军,打八万秦军? 扯淡。 那可是秦军!不是齐军! 秦军,战斗欲望强烈、残暴凶狠、唯首级是重……代表着当世的最高战力! 楚国和秦国打了几次仗,对秦国人的凶悍战力心有余悸。 就连昭雎这个不上战场的令尹,也有所耳闻。 据说秦军在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生撕血肉的猛兽,盯着你脖颈上的脑袋,如同光棍十八年的单身小伙儿看见了不穿衣服的美女…… 而秦军在逆风的时候,也会拼死搏杀、负隅顽抗……为了不让他们的家人受到秦法牵连,纵然敌众我寡,也少有缴械投降的。 他们不但战斗意志坚定,而且装备也比楚国更精良。 这样的军队,实在可怖。 往常来说,想挡住八万秦军的攻势,至少需要十五万楚军,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五万人去打八万秦军……那就是去送人头了呀! 这个该死的熊午良,若能死在战场上……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就算没死在战场上,等他打了败仗之后,自己也可以根据楚国‘覆军者诛’的老规矩,将熊午良收拾得不人不鬼。 也能用这一场大败,打破熊午良不败的神话,让他的威望大大降低! 昭雎越想越开心,感觉丧子之仇将要得报,一时间神清气爽,恨不得明日就看到‘熊午良大败而归’的军报。至于五万楚国军士的性命……当然不在昭雎的关心范围之内。 …… 传王命的信使顶风冒雪,废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楚王的命令送到了曲阳县。 此刻的熊午良,每天吃着火锅,唱着歌儿,日常工作就是和姒仪造娃、调戏嬴卓姐姐……十分滴快乐。 看到信使的那一刻,熊午良心中涌上浓浓的不详预感! 打开竹筒,倒出信件,再听信使细细分说……熊午良懵了! …… 271 战前准备 咱就是说,这信使大冬天来传消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试问自古以来,哪有大冬天打仗的? 尤其今年的冬天,出奇地冷——就算是在室外行军,也够人受的,更别说抡起兵器打仗了。 自己这大伯,好像脑子多多少少有点儿问题…… 你就算非要和秦国争一个霸主的名头,你好歹明年开春再打呢。 这大过年的,离家去打仗,吞风咽雪,士卒的士气能高吗? 见熊午良面色古怪,信使忙细细做了一番解释……当得知这一仗的由来,是魏冉找楚王要自己……熊午良的面色更古怪了! 蚌埠住辣! 这秦国人是不是魔怔了啊? “……大王严词拒绝,将魏冉乱棍打出,遂拜君侯为大将,统兵五万,抗击秦军!”信使如是说道。 熊午良刚才心里还一万个不愿意……此时此刻,倒还能接受了。 这一仗,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身! 熊午良绝对不可能为秦国效力——秦人与曲阳侯有杀父之仇,再加上秦国的高官是高危职业……既然秦国苦苦相逼,躲又躲不过……那就揍他! 使者又恭敬道:“请君侯尽快做好准备,带上本部兵马,前往郢都领授兵符印信!” …… 被大雪封印的封地,再次热闹了起来。 年关将至,这个时候离开家乡去边关打仗,实在是让熊午良难以启齿。 就好比你正要吃年夜饭,结果领导一个电话打过来让你加班去。 熊午良打算采用志愿出征的方式,从一万曲阳新军中选出三五千人,随同自己出征……但是这些军士们听闻要和秦国打仗,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都踊跃报名。 “秦人与我有血海深仇!此战一定要打!” “家兄便于丹阳之战中,死于秦人手里……可恨尸首分离,最后只能木雕一个头颅草草下葬……每每念及此处,痛彻心扉也!” “斩杀秦蛮,迎先父英灵还家!” “我儿听着——如若此行杀了秦兵,也要剁下他们的脑袋,为你爹报仇!” …… 封地里迅速红火了起来——秦国与楚国有大仇,提起秦国,家家户户都能说出两三桩血债。 如今说要和秦国打仗,三军将士竟然出奇地士气高昂……也顾不上要过年了,一个个收拾甲胄,带上军械,便要随同主君上战场。 那些前越国迁徙而来的新军将士,虽然与秦国没有那般血海深仇,却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 一时间,四县封地热闹非凡! 军士们打点好行装,家里老母妻子围着火炉,拿出原本留作年夜吃的黝黑熏肉干,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一边装进将士们的行囊中。 不消两日工夫,一万新军将士已经集结完毕,于校场等待小主君的检阅。 钟华来到熊午良面前——自打钟华失去了右手五指之后,这厮像是放飞自我了,平日里都是一袭粗布衣服,极少佩剑或是穿戴甲胄。 但今天的钟华,竟然身着全套甲胄,腰挎短剑、战弓,身背大盾——一副典型的武士形象。 “丹阳之地,乃是先君殒命之地。”钟华咬牙切齿。 “另有七百多袍泽弟兄,皆战死丹阳,尸首至今不能还家……” “每每念及此处,钟某深恨也!” “如今小君侯要与秦人决战丹阳,老臣定要竭力死战,以报先君之仇!若不能战而胜之,情愿死于战阵之上,追随先君去也!”钟华的话掷地有声。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丹阳之地,乃是曲阳一脉的心碎之地。 如今自己要回到丹阳作战,面对的敌手还是可恶的秦国人……封地上下沸腾,也是情理之中。 像是钟华这个素来冷静的老家伙,都如此激动……那些年轻小伙儿的士气定然更为高昂……五万楚军的情况暂且不说,反正自己麾下的一万曲阳子弟兵,绝对不存在士气低下的情况! 熊午良拍了拍钟华的肩膀,披上一条厚重的毛皮斗篷,登上高台—— 放眼所及,一万曲阳新军如同森林一般伫立,在寒风中鸦雀无声。 熊午良本想讲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此时却发现,似乎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钟华踏前一步,振臂高呼:“与秦复仇!” 一万铁甲方阵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与秦复仇!” “与秦复仇!” “大楚万胜!” …… 紧锣密鼓地筹划一通——此战,仍然是屈原留守封地,召滑随军出征。 芍虎统领一万曲阳新军、钟华统领八百亲兵营,皆全数出动。 黄武、阴喻的青羽卫、黑羽卫,已经先行一步,前往丹阳之地搜罗情报。 此战,乃是冬日作战,古来罕见。 尤其今年冬天格外地冷……熊午良心里很清楚,这一战打得不是阴谋诡计斗智斗勇……打得就是后勤能力! 谁能在风雪中抗得更久、非战斗减员更少……谁就能取得胜利! “将所有收购来的毛皮,全部制成御寒大衣,发与全军。”熊午良如是吩咐道。 楚国并不产毛皮——这些毛皮,都是北方燕、赵、秦等国的特产。 运送到封地之后,价格翻了几番,也算高昂。 好在熊午良颇有家资。 索性将所有的毛皮,无论是较为便宜的羊皮、还是昂贵的虎皮熊皮,皆用于远征军士的御寒。 石二拱手应承:“小臣遵命!” “即日起,生产出来的锦缎、布帛一律停止出口,用于赶制厚衣!” “工业园区全力烧制木炭,以供大军所用!” 熊午良一口气下达了数道命令,石二皆拱手应诺。 数日之后,一万曲阳新军开拔,在芍虎的带领下,顶着风雪艰难跋涉,直奔丹阳前线。 而熊午良则带着八百亲兵,直奔郢都,去接受楚怀王的拜将之礼。 …… “大司马、曲阳侯上殿觐见……”大殿外的武士高声通禀。 熊午良抖了抖肩膀上的雪——军情紧急,容不得他在驿站中更衣休息,刚到郢都,便直接来见楚怀王了。 此刻的熊午良,模样还很狼狈。 也顾不得许多了,熊午良正正衣冠,大踏步走进殿中,也懒得搭理那些窃窃私语的昭雎党羽,径直冲着大殿正中的楚怀王拱手道—— …… 272 拖住,打个平手就是大功! “臣芈良奉王命前来,拜见大王!”熊午良冲着王座上的楚怀王深深一拜。 楚怀王哈哈笑了两声,精神看上去还很亢奋:“寡人的好大侄终于来了!” “有午良在,秦人不足为惧也!快快免礼!” 熊午良束手而立。 楚怀王:“秦人凶顽,居然要寡人的大司马入秦,寡人不允,秦人还敢以大军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寡人决意,以你为将,抗击秦军!” “一雪丹阳国耻!” 熊午良面容整肃——提起丹阳国耻,每个楚人都会为之触动,熊午良尤其动容。 先曲阳君熊威力战丹阳,在友军溃退的情况下被秦军合围,仍然亲射箭矢、拔剑拼力死战,最后壮烈身陨……如今熊良再上丹阳战场,怎能不心有所感? 楚怀王目视熊午良:“此战不易,你有什么要求?寡人定会满足!” 熊午良不假思索:“启禀大王,臣想要更多的军队!” 楚怀王气势一滞,然后有些尴尬道:“嗯……五万人确实少了些……只是时值冬日,征兵不易,再加上百年难遇的雪灾,粮草不多……也只能给你这五万人了。” “换个要求。” 熊午良并不意外,又放缓语气说道:“既然如此,臣只想要足够多的牲畜……至少也要有几千骡马,以确保军中补给!” 这才是熊午良的真实要求。 这次冬日交战,后勤补给是重中之重。 骡马牲畜乃是北地的特产,在楚国是金贵物事……熊午良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是几千骡马,也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这就是策略的重要性! 先提出一个楚王实在满足不了的请求,再提出这个要求——咱楚王芈槐是个好面子的,总不能连着拒绝两次吧? 果然,楚怀王虽面露难色,但还是咬咬牙大手一挥:“寡人倾举国牲畜,也要满足曲阳侯!” “粮草要保证充沛!”熊午良趁热打铁。 楚怀王再次大手一挥:“曲阳侯放心便是——此乃大楚称霸之战,定然要保证你的辎重万无一失……午良只要运筹帷幄,大胜秦军,寡人定会重重赏你!” …… 朝会结束,熊午良领了兵符、印信,被楚怀王当众拜为大将。 昭雎及一众党羽全程保持了沉默。 明显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就算熊午良再怎么能打、再怎么奇谋百出……这次大雪封山,实实在在地降低了大军的移动能力,你纵有再多辗转腾挪、出奇制胜的想法,也施展不出来。 只能与秦军对拼战力。 论起实实在在拼战力,秦国八万大军,能打得五万楚军趴在地上吃屎! “此战,乃熊午良殒命之战也。”散朝之后,昭雎的党羽们自发聚在一处,某大臣抚须如是说道。 他的脸上虽然带着悲悯之色,但是眼里却充满了快意。 “此战必败!与秦军拼战力?蠢也!” “可惜曲阳侯少年英才,也要追随熊威的脚步,亡于秦人之手……” 昭雎听着身边大臣议论纷纷,也长吁一口气。 虽然楚怀王死保熊午良,甚至不惜与秦国开战……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昭雎想破头皮也想不到,熊午良在这漫天冰雪之中,还能有什么克敌制胜之计! 鼠儿,你在天上看到了吗? 熊午良这个黄口孺子,要死于秦人之手了! …… 楚怀王在朝会上拜熊午良为将,当众授予了后者兵符印信。 从法理上来看,这是楚怀王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拜熊午良为大将。 伐越之战,乃是屈屏挂帅,而熊午良出发时只是个后军主将。 垂沙大战,乃是子兰为帅,后来闹了一场兵变,然后名义上是太子芈横自任为帅。 联军伐齐之战,熊午良虽然被默许为领头的,但是出发的时候麾下也只有一万私兵,并没有得到楚怀王授予的兵符印信。 这第二次丹阳大战,楚怀王却当众将兵符印信授予熊午良……无疑,熊午良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话说结束了朝会之后,楚王芈槐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大多数时候优柔寡断,有时候一意孤行,但是孤行了之后心里还犯嘀咕,最后还不认错。 现在魏冉也打过了,兵力也动员了,大将也拜完了……楚怀王心中称霸的豪情却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患得患失—— 要是打了败仗怎么办? 寡人是不是有点儿冲动了? 楚怀王纠结了片刻,又差人将熊午良唤进宫来,细细叮嘱—— “此战打得突然,我楚国连年大战,国库空虚,新纳入的土地还未转化为国力,突兀之间只有五万军卒——而秦人却有八万之众。” “午良啊,你虽然在寡人的言传身教下,屡屡创造胜绩……但是此战,万万不可轻敌也。” “寡人也不要求你能大胜秦军,只要求你能守住阵线,不被秦人击溃即可!”楚怀王如是说道。 那可是秦国!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秦国虽然这两年不太顺利,但是他们的军事实力却无人质疑。 楚怀王在冷静下来后,也觉得五万楚军打八万秦军有点儿扯淡……没关系,咱要求不高,只要守住阵线即可! 到时候仗打完了,咱也能公然声称‘八万秦军和五万楚军打了个平手’,岂不也值得吹嘘一番? 而且……拖住秦军,似乎并不难! 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即便是地处江淮之地的郢都,门口都挂上了大冰溜子……那丹阳之地,位于楚国西北部,肯定更是大雪封山、一片严寒。 别说大军厮杀——就算是简单的列队行军,都成问题。 秦国人也是人,这大冬天在雪地里也跑不起来……就算秦人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发动进攻……也难以实现一次有效的攻势。 这第二次丹阳之战,只会陷入漫长的对峙,不可能爆发大规模的会战。 只要保证后勤不出问题,那就是平手了! 楚怀王再三叮嘱:“午良啊,这大雪封山,谁进攻谁吃亏啊!” “秦人虽然打不过来,你也不要轻敌啊!” “只要和秦人对峙下来,寡人便算你大功一件!” “对峙到明年开春,寡人再给你增加兵力!到时候再和秦人一决生死,也为时不晚!” 熊午良满头黑线—— …… 273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咱这便宜大伯,心里算计的还挺明白。 也是,自打秦国商鞅变法之后,楚国在面对秦国的时候,几乎是单方面地挨打。 楚怀王飘虽飘,等冷静下来之后,想想要面对的是虎狼秦国,也难免心里打鼓。 熊午良从宫中出来,乘上自己的青铜轺车,带上亲兵营,向着丹阳前线的方向进发。 一边前进,一边将‘楚王的叮嘱’原原本本地对着召滑阐述了一番。 召滑听了之后也笑了,不无嘲讽地说道:“大王还是那么好面子。” “寒风凛凛、滴水成冰——这样的开战有什么意义?只是两军对峙罢了。” “我大楚三年三战,国库空虚,正是埋头求稳、低调消化战果的时候……大王却偏偏要为了一个‘霸主’的虚名,一意孤行与秦国交战。” “就算真的要打,好歹也等着明年开春再打呢。” “偏偏要为了‘五万楚军和八万秦军打平手’这么一句话,空耗钱粮。” 熊午良也笑了——还是召滑总结得精辟啊! 魏冉来郢都要人,直接撵走就好了。 秦国还能冬日开战不成? 偏偏楚怀王一时上头,就狠揍魏冉一顿,以‘秦国威胁楚国’为理由,就这么悍然开战。 事实上,这冬日开战,不会取得任何成果,秦楚两国都是输家——而几万大军顶着风雪集结、又在寒冬中对峙苦耗,每天消耗的粮草物资都是天文数字。 漫长的补给线上,民夫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身上的袍服湿了之后,很快就凝结成冰……极大的折磨。 冬日的辎重补给,会让每一个懂得基础算数的后勤专家都感到崩溃——从郢都送出十份的粮草,足有八成会在漫长且覆盖冰雪的补给线上损耗,真正能送到丹阳前线的粮草十不存二。 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 只会让楚国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加剧损耗。 唯一的意义,就是楚怀王可以在列国间吹嘘‘五万楚军能和八万秦军打平手’,其实你那个平手怎么来的,谁心里不清楚啊? 咱这个大伯啊,原本就不大聪明,现在胜了几仗飘了之后,更有点离谱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熊午良裹紧身上厚重的熊皮大衣,尽量将身子蜷缩起来保暖,驱使车队艰难前进。 ‘曲阳侯良’的红黄色侯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八百亲兵营尽量裹得严严实实,低着脖颈艰难跋涉。 头上的雪融化了,滴进脖颈里,足以让人打一个冷战。 那雪水很快又会凝结成冰…… 从郢都到丹阳之地,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也就几百里,现在看来如同天堑…… …… 魏冉很惨,十分滴惨。 这一趟跋山涉水、顶风冒雪,本来就十分不容易。 结果目的没达成,在郢都还挨了一顿胖揍! 啥时候受过这个气啊! 此时的魏冉,脸上一条长长的红印子,即便是抹了东西遮掩,也遮掩不住——这是某个杀千刀的楚国殿前武士用长戈的木柄甩出来的,估计没几个月消不下去。 魏冉看向秦国群臣,总感觉他们的表情是在忍着笑! 焯! 宣太后一脸无语,也十分无奈——原本是想用武力讹诈一下楚国,没想到这楚怀王吃了枪药,迫不及待就撕毁了秦楚之盟。 说实话,也怪不得魏冉办事不力。 楚怀王的态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黑冰台密探传来消息——五万楚军,已经在秦楚边境集结了。 这大冬天打仗,芈槐是不是有冰啊!? “白起将军已经领兵八万,在丹阳驻军,严阵以待。”有秦国大臣起身拱手—— “八万大秦锐士,定能拒彼等南蛮于丹阳之地!太后、大王勿忧!” 宣太后摇了摇头——虽然她是女流之辈,但身处战国乱世,对于行军打仗也有基本的了解。 目前来看,没什么忧的。 别说大雪皑皑楚军无法发动攻势——就算没有冰雪拦路,五万楚军也远远不是八万秦军的对手。 但现在不慌,不代表一直不慌。 等拖到明年开春……秦国面对的敌手,可能就不止楚国一家了! 韩魏两国,对于丢失了【宜阳】重地一直怀恨在心,很有可能在开春之后,抓住机会悍然出兵西进,力求夺回宜阳。 到时候,秦国将面对楚魏韩三国的联手攻势! “立刻派出使臣,分别出使魏韩等国,安抚彼等情绪。”宣太后如是说道:“若是必要的话,可以暂且准许将宜阳还给韩国。” 群臣纷纷点头——别看宣太后是一介女流,目光还是敏锐的。 单独与楚国打仗,不足为虑。 大秦锐士吊打那帮楚蛮,如同玩儿一样。 但是如果被多方夹击……那就麻烦了。 宣太后接着下令:“我大秦也要做好韩魏不依不饶的准备——这个冬天举国动员,若是开春魏韩参战,则与彼等一决死战!” 秦国这几年运气不好,又是内乱、又是雪灾……这个冬天要扛着雪灾的压力搞总动员,肯定十分艰难。 但是…… 我大秦,并不惧怕! 群臣齐刷刷拱手,慷慨激昂:“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所有的困难,都会被克服的! 不就是被围殴吗?咱大秦崛起于西陲之地,就是在无数戎狄部落中厮杀出来的!打仗,对于秦人来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稀松平常! 远的暂且不说——面前这烂怂楚国,区区五万人,也想撩拨我大秦的虎狼之师? 不自量力! 楚国人真是飘了是吧?打了几个胜仗不知道姓什么了!忘了前几年在丹阳,被我大秦按着脑袋揍出翔的故事了? 也就是楚王芈槐还比较鸡贼,知道冬日开战打不起来——要是等到开春,先击退韩魏两国,再看我八万秦军剁下五万颗楚蛮首级,长驱直入轰下郢都! 让那帮愚蠢的南蛮看看,什么才叫战力! “楚人不自量力,就算熬过这个冬天,也迟早会败于白将军之手!”有秦国大臣信心满满。 “楚人,插标卖首之辈,沐猴而冠之族!” “丹阳,将是楚国人的心碎之地!第一次丹阳大战,斩了八万楚蛮,现在楚王槐自觉不够,又殷勤送来五万军功,一样会被我大秦锐士笑纳囊中!” “打烂楚狗,让他们断了称霸的野心!” “就算开春之后,魏韩参战,我大秦也并不畏惧!都是活生生的首级罢了。” “暂且让那五万南蛮活过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老臣愿亲提祖传锈剑,上阵砍杀楚狗人头!” 秦国群臣,群情激愤! …… 274 秦国群臣狂起来了 在秦国人看来,所谓的山东六国,皆是酒囊饭袋、冢中枯骨! 尤其是那个楚国。 即便是放在商鞅变法之前,这个腐朽落后的大国也不被秦人放在眼里……等到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国力空前强大,六国的几次联兵皆被击退,秦国打垮了夙敌魏国,夺回河西失地,并不断向东扩张疆土…… 我大秦剑指天下!所向无敌! 楚国?落后的国体、腐败的军队、可笑的军械…… 每一个秦国将军,梦寐以求的对手就是楚国——楚国人多,打仗还菜,一场大战打下来,斩下的首级够秦国将军做梦都笑醒。 就譬如第一次丹阳大战。 斩首楚军八万。 包括那个曲阳君熊威在内,六七个高级贵族授首。 那一仗打下来,秦军上下欢欣雀跃。从领兵大将司马错到基层小兵,人人发财、个个晋爵,可谓快乐极了。 秦人时常祈求上苍—— 这样的对手,请给我多来一点! 要说这个楚国,也是不自量力——不就是近几年打了几个胜仗了吗?就觉得自己无敌了?敢来找老秦复仇了? 笑死!根本笑不死! 那就好好揍他一顿,让这帮蛮子老实老实! 等到秦国群臣叫嚣完了之后,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握草! 咱太后、丞相可都是楚人! 刚才又是南蛮、又是楚蛮、又是沐猴而冠……是不是骂得有点儿狠了? 该不会怪罪下来吧? 群臣止住了笑骂声,纷纷低垂下头,偷偷观察太后的脸色。 宣太后面色如常,宽和地笑了笑:“诸位大臣,不要担忧。” “芈八子虽是楚人,但也觉得这楚国着实欠收拾。” 此言一出,群臣松了口气,纷纷笑了起来。 立刻有大臣起身进言:“楚军一向战力羸弱——楚王怒而兴兵,虽气势汹汹,然实不足惧也。” “我大秦真正的威胁,乃是魏韩两国!宜阳重地,乃是我大秦东进的支点,不容有失。” “以臣之见,应当在开春之后,相机弃守宜阳,先以【洛水】和【砥柱山】两道天险为依托,消耗魏韩锐气,相持月余时间之后,再伺机反攻,重新收回宜阳!” 群臣对着地图纷纷点头:“是也,是也!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也。” “若按此计,当能退魏、韩之兵!” 又有人高声发问:“那楚国呢?门前这五万楚军,又该如何应对?” 那大臣抚须笑了,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轻蔑:“楚军?只要击退了魏韩联军,这五万楚军,就是唾手可得的战功罢了!旦夕可破!” “莫说是白起将军——就算是老臣家中老母上阵为帅,也能带领我大秦锐士,剁下这五万颗首级!” 秦国群臣哄笑起来,气氛到达了顶点! 宣太后也被这个玩笑逗笑了。 群臣见了,更是笑得百无禁忌。 楚王芈槐是吧?你不是狂吗?你不是想称霸吗?你不是当众殴打我大秦丞相、公然羞辱我大秦吗? 好! 你等着! 这个冬天奈何不了你……等到开春冰雪消融,把你脑袋锤你胸腔里去! …… 丹阳之地,天寒地冻。 白起麾下的八万大军,并非魏冉虚空杜撰吓唬楚王——此刻这八万秦军,驻扎在【丹於】。 丹於,位于丹阳之地的东南方向,正是秦楚边界处。 自打秦国夺走了丹阳之地后,【丹於】这座原本不起眼的小城,便骤然成了秦国的边境驻兵之地。 这丹於,位于丹水江畔。【丹水】的水量并不大,在地图上往南边看去,会发现丹水是长江的众多水源之一。 若是从丹水顺流而下,会通过【云梦泽】,直抵楚国都城【郢都】。 而若是沿着丹水顺流而上,则会绕开武关,进入秦国腹地,到达【蓝田】附近。 这么看来——丹水的地理位置还挺重要。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都没用——河水冻得死死的、江面上厚厚的冰层平滑如镜,想顺流而上或者顺流而下都是扯淡。 顶盔贯甲的白起掀开中军大帐的帐帘,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努力让自己的手恢复知觉。 盔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霜,一旁的亲兵先戴上厚厚的布手套,才敢上前伺候白起卸甲。 副将王龁很有些敬佩地道:“少上造在如此冷的天,还坚持巡营,实在是我等楷模。” 随后,王龁又有些愤恨地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日的楚国,大冬天还要寻衅,害得我等老秦陪着那些楚蛮挨冻。” “等到开春,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白起笑了笑,有些心潮澎湃—— 对面的楚将,正是赫赫有名的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白起梦寐以求想打败的对手! 要说白起,也打了几场漂亮仗——宜阳保卫战、秦国平乱…… 但是在熊午良面前,总显得差了一些。 此时的白起,也是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还没有进化为老成持重的武安君……面对已经声名赫赫熊午良,当然有争强好胜之心。 如今秦楚两军对垒,白起终于有战胜熊午良的机会了!就要在这一战,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强势宣告我大秦白起才是当世第一名将! 随即,白起的心又有些低落。 如此严冬,注定是打不起来。 只能等开春了。 正在白起思绪万千之时,王龁已经往炉子里添加了木柴,很快,便燃起了火光:“少上造,暖和一点了吗?” 白起恍然回神:“王龁啊,我麾下八万秦军,士气状况如何啊?” 王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回禀少上造——年关将至,却要在边境备战……主要是一个冬天打不起来、无法斩首求功……士卒们士气确实有些低落。” 白起点了点头。 确实。 对于渴望战功的秦军来说,打仗算不上是苦差事……但是这种没有意义的对峙却是十足的苦差事——因为没有首级能砍。 大过年的加班,还捞不着好处。 自然士气低落。 白起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精神立刻振作起来:“安抚好大军的情绪,告诉他们——只要挨到冰雪消融,对面的五万楚军就唾手可得!” 王龁点头称是。 白起又叮嘱道—— …… 275 丹水对峙 “今岁的冬天出奇地冷,大军要做好防寒措施,不可因寒冷出现太多伤亡。”白起如是叮嘱道。 “士卒分为多个班次,轮流出营砍伐木柴,作为引火取暖之物。” “每日三顿战饭,要始终保持。不能因为不打仗就减为两顿——肚子吃饱了,身上就暖和了。” “自我以下,各级校尉要多去士卒的营帐中走动,不但要帮他们解决取暖问题,更要时刻留心,观察军卒们的情绪变化。” 王龁敛容,拱手称是:“谨遵少上造军令!” 这冬日作战,是十足的苦差事,军士的士气不高,就很容易发生意外。 纵然秦国军法严明,想必不会有人敢于闹事……也要小心为上。 王龁领命去了,白起蹲坐在炉子前,轻轻地搓手,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凝视着挂起来的硕大地图,尽量保持思维的清醒。 选择在【丹於】驻军,有几个好处—— 第一,丹於虽然只是一座小城,城内几乎没有平民(咳咳,千万别问那些楚国平民都哪里去了)。 但好歹也有城墙,多多少少也能挡住一些寒风。 第二,丹於濒临丹水,取水还算方便——只要派出军士凿些冰块回来,便能作为大军的水源。 毕竟八万之众,光是雪水肯定是不够的。 第三,便是作为一个将领的本能使然——面对丹水驻军,河流便是第一道天然的防线。虽然现在丹水已经冻得梆梆硬,也起不到什么护城河的作用了,但是白起还是下意识地选择此处作为扎营地点。 白起凝视着地图,心里暗暗思忖—— 如果我是熊午良,我会选择在哪里驻军呢? 等到开春之后,这一仗要怎么打? 慢慢地,白起的目光凝聚在地图上的一个点——【高前】。 …… 高前。 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村落,甚至连城墙都没有。与秦军驻扎的【丹於】仅仅只隔着一条丹水,几十里的距离。 熊午良四肢僵硬,从青铜轺车上颤颤巍巍地走下来,脸蛋儿被冻得青紫。 这一路上,可糟了老鼻子罪了! 从郢都到高前,区区几百里的距离,熊午良带着八百亲兵营走走停停,居然走了二十多天。 “末将武贲,拜见大司马!”武贲大步匆匆赶来,冲着熊午良深深一拱手。 又是这个老熟人! 熊午良勉强笑了笑,冲着武贲颔首致意。 芍虎也大步赶来,殷切地道:“主君,您的住所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末将来。” 正如白起所预料——五万楚军,就在小小的【高前】安营扎寨。 “军卒们士气如何?取暖问题解决了吗?”熊午良随口问道。 芍虎:“回禀主君——一万曲阳子弟兵士气高昂,但是五万戍卒的士气比较低落。” “至于取暖……目前还不是问题。我军从封地里带来了大量的木炭,再砍伐些树木,渡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 熊午良点了点头。 走入芍虎早早安排好的房间——这里已经烧起了火炉,屋内还算暖和,熊午良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几个亲兵的伺候下脱去了厚重的斗篷。 再喝些热水,感觉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将军们都来打了个照面,又纷纷默契地退下了——曲阳侯一路上来得不容易,目前又没什么紧急军情,不妨让他先歇息片刻。 熊午良坐在火炉边,见众将已经离去,左右扫视一圈,屋内没有半个人影。他轻哼一声:“出来吧。” 也不知黄武到底是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在熊午良面前,恭敬地对着后者行礼:“青羽卫统领黄武,拜见主君。” “目前已经打探清楚——秦军确有八万之众,领兵大将乃是少上造白起,驻扎在小城【丹於】,与我军驻扎的【高前】仅隔着一条丹水,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三十里。” “目前秦军安稳扎营,除了伐木和取水之外,没有任何异动。” 熊午良赞赏地点了点头。 秦军‘没有任何异动’,说明白起也同样认为,冬日用兵没有意义。 那么短时间内,就不用担心交战的问题了。 目前的主要问题,就是防寒、过冬。 尤其是要保证军队的士气。 “继续打探,时刻注意秦军的动向。”熊午良对着黄武如是吩咐一声,然后摆了摆手,示意黄武可以退下了。 随后,熊午良又唤来召滑、芍虎、武贲,与三人商议了一下当前的战事——最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那就是短时间内打不起来。 “走,巡营。”熊午良站起身来,披上厚实的熊皮大氅,冲着小黑招了招手。 …… 对于绝大多数楚军士卒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熊午良。 看着这个小公子,兵卒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就是几次大捷的曲阳侯?” “竟然如此年轻!” “听说曲阳侯刚刚才赶到军营,也不曾歇息,便来看望我等……” 士气略微高涨起来,楚卒们兴奋地看着熊午良。 说实话,在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的时候,楚卒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阴影。 往常来说,楚军的人数要远远多于秦军,才能勉强与秦军抗衡。 但这次……楚卒们得知对面的秦军有八万之众,而己方只有堪堪五万人……士气更是低落,恐慌情绪在全营蔓延。 再加上现在正是年关,楚卒们被临时征召,离开家乡来到前线……身处的又是百年难遇的极寒天气……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士气更是低迷。 好在熊午良及时兜了一圈露了个面,楚卒们的士气才有所回升。 数年之内,楚国屡战屡捷,曲阳侯熊良的名字在楚民心中威望极高。 自打这位小君侯出现在沙场以来,还从未有过败绩! 屡屡以弱胜强!创造夸张的战果! 如今是这位无敌大司马亲自统兵……熊午良的名字,如同金字招牌,让这些楚卒们面对强敌时一直揣揣不安的心略微稳定下来。 熊午良转悠了一圈——【高前】是一座小山村,空房子并不多,肯定容纳不下五万楚军驻扎,所以绝大多数楚卒只能在空旷地扎帐篷。 就算有火炉,帐篷内的温度也并不高。 饱暖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军队的士气,冬日作战更是如此……熊午良思忖片刻,计上心头—— …… 276 无耻!无耻楚人! 熊午良唤来芍虎和武贲,传达了几道命令。 楚军大营立刻热闹了起来。 首先,士卒们开始向下挖掘——冬日的土地梆梆硬,挖土是个苦力活儿,但是也用不着挖太深,只要向下挖小腿儿那么深的深度即可。 随后,楚军在坑上架设帐篷,再于帐篷上盖上冰雪……便筑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半地穴式军帐。 相比于之前,半地穴军帐内的保温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只要在军帐内烧上火炉,完全可以解决温度的问题,士卒们还能喝上热水——在寒冬能有热水喝,可以很好地保持士气。 熊午良的第二道命令,则是命令士卒采冰回来——用冰块垒在一起,再浇上水,仅仅一夜工夫,便成了一道晶莹剔透且极为坚固的城墙。 不但大大提升了营地的防卫能力,而且还能挡住寒风。 见了如此坚城,武贲对熊午良的急智大为叹服:“曲阳侯真神人也。” “洒水为城,末将叹服!” 熊午良深知——既然短时间打不起来,那么就会与秦军陷入漫长的对峙——至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除了辎重要跟得上,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军队的士气。 在召滑的建议下,熊午良又下了新的军令—— “三军上下,以千人队为单位,组织一场大校武!” “摔跤!角斗!” “以车轮战的方式,决出胜到最后的千人队!决出最强的勇士!” “本侯将会亲手奖赏胜者——千人队上下将士皆赏赐财帛、并授该千人队的千长金绣斗篷一件!在角斗中表现突出的军卒,则赏赐铁剑一柄、一百金!” 武贲瞠目结舌:“主君,全军上下五万军卒,若再加上您的曲阳新军和亲兵营,足足有六十多个千人队……若按车轮战的方式,这场校武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可办不完……” 熊午良瞥了武贲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你有别的事儿要做?” 武贲哑口无言,想明白其中关节之后,对熊午良更是钦佩。 这场秦楚对峙必定旷日持久,军卒们在营帐里若百无聊赖,必会生出事端。 给他们找点事儿做,总比让他们闲着强。 这校武,一来消耗了军士们多余的精力体力,二来锻炼了军卒们的身体素质,三来还能增强军卒们的集体荣誉感,有助于保持团结。 武贲赞叹一声,立刻转身:“末将这便去传令!” 校武的命令传达下去,五万楚卒的大营中一片欢腾。 勇悍的士卒摩拳擦掌,想要在车轮战中一展拳脚,争取让曲阳侯注意到自己。 身子单薄些的士卒也亢奋不已——因为是车轮战,所以每个人都有登场的机会,都有机会做出贡献。 至于熊午良允诺的高额赏赐……大家都知道,曲阳侯财大气粗,肯定不会赖账! 至于曲阳新军以及熊午良的亲兵营……十几个千夫长也是面色凝重:“二三子,一定要好好表现!” “若是败给了那些戍卒,丢的不是我这个千长的脸——丢的是主君的脸!” …… 楚军高前大营,展现出了与严酷冬日完全不同的活力。 来自郢都的补给源源不断,一日三餐的供应十分充沛,士卒们专心投身于‘校武’之中,欢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一片热闹景象。 年夜那天,熊午良又自掏腰包,从周边收购来许多猪羊牲畜,给全军加了餐。 士气不断攀升,让武贲连连惊叹。 …… 秦军,丹於大营。 秦军派出的斥候,在青羽卫、黑羽卫及楚军斥候的联手剿杀之下,伤亡惨重。尤其是派出去取水及伐木取柴的秦军士卒经常遭到偷袭,以至于秦军上下无人愿意出营取水伐木。 又是几十个秦军士卒的尸体被拖了回来,白起阴沉着脸,没有言语。 王龁挨个翻了翻那些尸体,抬头看向白起,脸色凝重:“少上造,伤口都在喉咙或心窝处。” 白起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该死的熊午良请来了什么高手助阵——秦军派出去取水伐木的士卒,伤亡率极高。 至于拖回来的尸体,则往往仅有一处伤口——一击毙命。 近两个月的时间下来,秦军在这方面的损失足有上千人……还没见到楚军的面儿,已经有了不到百分之二的伤亡。 让本就不高的秦军士气,更加低迷。 至今,秦军还从未逮到过那些不讲武德下黑手的楚国人——如此一来,秦军大营中各种奇怪的蜚语流言都冒了出来。很多人都私下里恐慌地传着谣言——说是熊午良会妖术,招来了楚国的鬼魅,专门伏杀那些外出的秦军士卒。 白起一边要勉力维持士气,一边还要严查谣言……这个冬天,他实在是焦头烂额,隐隐有秃顶的征兆。 王龁有些愤慨:“卑劣楚人!无耻熊良!” “不敢与我大秦铁军正面交锋,净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耻!可耻!” “我看那芈良小儿,就是一个无耻之辈!根本不配与少上造交锋!” 白起反而默默摇了摇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在战场上,用出任何手段,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恨熊午良的‘斥候’太强,让秦军斥候毫无还手之力! 距离天气转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再坚持坚持! 等到开春之后,便与那些该死的楚人决一死战!剁下五万楚军的首级,送他们与先前战死丹阳的八万楚人在黄泉团聚! 尤其是那个熊午良! 白起暗暗咬牙——这个熊良的首级,本将一定要亲手剁下! …… 秦楚两个大国撕破了脸皮,在冬日发动了一场罕见的战役……这算是公元前305年冬天最大的新闻,引得天下列国纷纷侧目。 燕国离得远,齐国名存实亡,赵国目前和秦楚两国都摩擦不大……魏韩两国,可谓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齐国完蛋之后,秦楚两国的军事同盟,可给魏韩两国吓得吃不下睡不着。 魏襄王魏嗣、韩襄王韩仓,在联军伐齐之战后都后知后觉,懊悔地直拍大腿——这齐国被打趴下了,秦楚同盟岂不天下无敌了?这要是联手发兵,魏韩怎可能挡得住? 须知这秦楚同盟,在天下列国的眼中可是十分稳固的! 毕竟,秦国的大王嬴稷,以及目前秦国所有的主政派,都是楚国出身…… 没想到风云变幻! 秦楚两国,居然毫无征兆地突然撕破了脸皮! …… 277 震惊!秦楚争霸! 话说韩魏两国得知秦楚交兵,几乎是欢欣雀跃! 尤其是韩国,对于秦国悍然夺取宜阳重地,一直耿耿于怀……现在秦楚两个大国从同盟转向敌对,韩国立刻便蠢蠢欲动了! 韩国都城,新郑。 飘飘洒洒的雪花纷纷落下,让这座历史古老的城池变得一片素白。 这是一座历史极为悠久的城池,算得上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在仰韶文化的中晚期(公元前5000至前3000年),【郑】为‘有熊国’。 到了龙山文化中期(公元前2500至前2000年),【郑】又称‘祝融氏之国’。 夏商时期,【郑】更不得了,乃是这两个王朝的京畿地区。 周朝之后,从春秋到战国,新郑前后被几个诸侯国选作国都。直到郑国覆亡之后,韩国将都城迁至郑国的旧都城,将【郑县】更名为【新郑】,是为新郑名称之由来也。 面对百年难遇的雪灾,新郑正在漫天大雪中苦苦挣扎。 新郑的王宫之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韩襄王韩仓笑容可掬,正隆重地招待秦国的使者。 “秦使远道而来,这大雪封路,实在不易。来人,赐酒!”韩王仓大手一挥。 这位韩王仓,即位至今才短短七年,已经被秦国摁着脑袋狠揍了好几次了。 此刻看着秦使面容肃穆、身上似乎还有融化的雪水,十分狼狈……韩仓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虎狼恶秦,你也有今天? 秦使的来意,韩仓也明白——无非就是稳住韩国,尽量避免多面受敌呗。 韩仓赐酒之后,便挥了挥手:“今日不谈国事——秦使先回驿站,好生歇息,等过些时日,寡人再与你商谈国事。” 秦使无奈,却也只能回到驿馆…… 反观魏国那边,和韩国的态度也差不多——面对秦国的使者,就是一个‘拖’。对于秦使的几次求见,皆不予理睬。 韩魏两国的暧昧态度,着实让远在咸阳的宣太后忧心忡忡。 秦楚第二次丹阳大战,此刻俨然已经成为列国关注的焦点……各国的使节不惜顶着寒风酷雪,在官道上艰难跋涉。各国的君主眉来眼去,暗中交换着意见…… …… 齐国,即墨。 即墨城外,燕国大将乐毅坐在营中,正在独自抚琴。 现在的乐毅可是个大忙人……这样独自抚琴的闲雅时间并不多。 由燕国组织的这次联军伐齐之战,打得着实漂亮——齐国仅剩一座孤城即墨,名存实亡。 而燕国控制的土地面积骤然膨胀——乐毅在继续指挥燕军围困即墨的同时,也顺便承担起了治理齐国旧地、将占领的齐国土地化为燕国所有的重任。 好在乐毅并不是那种只懂打仗的将军——‘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理民’,正是这位燕国亚卿的真实写照。 当初,正是乐毅在燕国主持变法,才使得贫穷落后的燕国强大起来,得以拥有二十万精兵,实现对齐国复仇的战略构想。 “亚卿,今日怎么有如此闲情雅致?”燕国大将骑劫推门而入,见到乐毅正在抚琴,不由得玩笑了一句。 这骑劫,乃是燕国的一员老将——眉毛笔直上竖,豹头环眼,身材魁梧。 乐毅笑了笑:“雪情如何了?” “回禀亚卿——暂时还好。” 乐毅点了点头,细心叮嘱道:“齐国大片土地刚刚化为我大燕所有,要好生安抚齐民的情绪。这次雪灾来得突然,正好可以让我燕军好好表现一番。” “疏导灾民、分发粮食……正是收买齐民人心的好时机!”乐毅如是说道。 骑劫有些不以为然,满口答应道:“亚卿不必担心,末将早就安排下去了。” 随后,骑劫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到了乐毅手里:“亚卿,这是您要的东西。” 乐毅打开竹筒,取出里面写满了字的纸卷……正是秦楚大战的种种细节。 秦将!白起!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熊良! 两个都是乐毅看好的顶尖人才……如今对碰上了,到底谁能更胜一筹? …… 即墨城。 齐国军民戮力同心,正在田单的带领下清理积雪。 自打田单成功抵御了燕军的几次大规模进攻之后,即墨城内的军民便真正佩服起了这个商人出身的青年人。 能在敌军的围困之下,坚持这么长时间……甚至已经开始搞建设促生产,在地盘并不大的即墨城追求可持续发展以求长久作战……即便是背靠曲阳侯的外援,也殊为难得。 城主府内的齐王田地也收到了‘秦楚于丹水对峙’的消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如今楚国可是田地的大腿啊! 要是楚国打了败仗,那么他这个名存实亡的齐国肯定也不好过了。 当打开信件的一瞬间,田地定睛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大笑起来。 周边的宫人不解:“大王,如今秦楚交恶,若是楚国打胜了还好……但若是楚国战败,那么秦军将会长驱直入,楚国必然元气大伤。” “当此之时,我即墨防务很是依赖楚国的援助……若楚国元气大伤,那么这份援助还能不能持续、还能持续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如此危急之时,大王何故发笑?” 田地将信件放在一边,不容置疑地道:“我笑那秦国,不自量力!” “你可知楚国谁人领兵?” 宫人纷纷摇头。 田地:“楚国的大将,正是寡人的义父!大司马熊良!” “可笑小小秦国,竟然敢与义父争锋!” “吾料定——待到开春,秦国必然大败!” “或许那时,便是我齐国反推燕国之时!”田地心念此处,不由得大笑起来。 当初熊午良的几句叮嘱,田地一直牢记于心—— 让他死守即墨,即墨果然守住了!在曲阳侯的海上支援下,小小即墨城被经营得铁桶一般。 让他重用田单,田单果然靠谱,真乃大才也。 当初熊午良还说,让田地‘等待时机’,到时候熊午良‘自有破燕办法’……在田地看来,楚国击败秦国、独霸天下,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苍天!难道寡人真能复兴社稷,还于旧都?”田地长吁一声,再遥遥望向西方,心里满是期盼—— 义父!快来救我! …… 278 不惧风雪,行走如飞! 楚军,高前大营。 夜色已深,猎猎旌旗仍在风雪中飘舞。晶莹剔透的冰雪城墙上,楚军士卒围着火堆站岗放哨。悠长的刁斗声传来,整座大营再无别的嘈杂声音。 士卒们在兴奋中入睡,睡前还在讨论今日精彩的角斗——曲阳新军某千人队的千长洪石头亲自上场,接连撂翻了十七个挑战者。 总地来说,这场校武很好地保持住了楚军的士气—— 让楚军在这场漫长无聊的对峙中,仍然保持着尚武好斗的精神气质。 已经是一月末了,正是最寒冷的时候——外出采冰取水成了最苦的差事,除了观看校武之外,每人愿意离开温暖的半地穴式军帐。 熊午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火炉烧得暖融融的,炉子上烤着一捧加了盐巴的粟米,散发出粮食的香气。 这里没有茶叶了,但是烧开的白开水也同样完美——一个铜制的水壶夹在炉子上,冒出滚滚的白色蒸汽。 屋内没有亲兵伺候,熊午良独自烤着火,时不时往面前的瓷碗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小口慢抿。 屋外传来了轻轻的咳嗽声,熊午良恍然抬头,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进来吧。” 黄武出现在熊午良面前,冲着熊午良深深拱手:“拜见主君。” 熊午良顺手从身后取来另一只瓷碗,倒上热水……此时铜壶已经快空了,于是熊午良又信步来到帐外,捧了一把洁白的雪,添加到铜壶里。 “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熊午良如是笑道,看起来和善可亲。 身上还带着雪花的黄武受宠若惊,再三拜谢之后,端过瓷碗,一饮而尽…… 熊午良瞪大了双眼—— 哈?不烫吗? 黄武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脸涨得通红。 反正,身子肯定是暖过来了。 “主君,我们青羽卫找到了!”黄武眼含热泪,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羊皮。 熊午良接过羊皮——上面画着蜿蜒的点和线,却没有任何标注……没看懂! 黄武殷勤地小跑两步,取来地图,用炭笔在地图上勾画了一道长长的线——从咸阳到丹於。 “这,便是秦军的运粮线路!”黄武看着熊午良,期盼着后者的褒扬。 为了打探出这道路线,青羽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须知风雪漫漫——用不了一个时辰,秦军辎重车队留下的车辙就会被风雪掩埋。 所以想要发现这条路线,只能派出大量的人手,顶着风雪侦察。 即便是身手了得的青羽卫,在酷烈的自然条件下也与常人无异。十几个青羽卫探子因此被严重地冻伤,有的甚至要被截肢。 这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黄武每每心念及此,几乎心痛得无法呼吸! 熊午良拍了拍黄武的肩膀:“青羽卫的牺牲,本侯都看在眼里——受伤或是牺牲的青羽卫,本侯都会重重抚恤!” 黄武有些感动,拱手应是,又试探性地问道:“主君,您是想……偷袭秦军的粮道?” 秦楚双方,乃至目光聚集在此处的天下列国……所有人都在等待开春之后的决战。 没人认为冬天能打得起来。 但若是楚军出其不意、突然袭击,截断了秦军的粮道……那可就有意思了! 只要秦军断了补给,在这寒风彻骨的丹水江畔,连三天都挺不过去! 但是…… 黄武壮着胆子谏言道:“主君,属下劝您歇了这个心思——” “秦军的粮道离得很远,若是从我军大营前往埋伏——出动的人手至少要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两日工夫。” “即便是我青羽卫,能扛得住这两日跋涉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恕下臣直言——您的军队恐怕还不等到达伏击点,便会冻毙于路中。” 从【高前】到【丹於】,仅有三十里距离。 若放在正常的时节,这也就是大军一个日夜的行军里程罢了。若是不惜代价急行军,那么只要一个白天便能抵达。 但是在这风雪之中……没有两三日时间,连秦军的丹於大营都到不了。更别提还要绕过丹於大营,去伏击秦军的辎重车队了。 而且白起也很鸡贼——秦军的辎重运输的时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就算楚军的奇袭队伍克服了千难万险,成功躲开秦军丹於大营的监视,到达了伏击点……也得在伏击点趴着,凭运气等待秦军的辎重车队。 在雪地里一趴就是几天,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 总而言之——路途上很不容易,成功蹲到秦军辎重更不容易。 连裹得严严实实、身体素质极强的青羽卫都因失温问题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更别提熊午良麾下的军士了。 话说回来,要是蹲到秦军辎重队伍很简单的话,青羽卫也不至于两个月才打探到秦军具体的辎重线路。 …… 听得黄武的细细阐述,熊午良连连点头,但表情仍然很轻松。 “本侯自有办法……青羽卫探得秦军辎重路线,当记大功一件!”熊午良大手一挥。 黄武见熊午良不以为然,不禁纠结良久,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壮起胆子,板着脸直言道:“主君,您不曾在大营外长时间行走,不懂其中的艰险!” “如此风雪——常人只要在外面行走三四个时辰,便会因失温冻毙!” “若君侯执意派出手下军士,奇袭秦军粮道……只不过是徒增伤亡!不但牺牲了忠勇的将士,还要为秦军所笑!” 扯淡,要是秦军粮道这么容易偷袭的话,天下列国就不会不约而同地认为冬天打不起来了。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冬天打不起来是常识……那么就肯定有其中的道理的! 黄武也知道熊午良麾下的曲阳子弟兵是何等悍勇忠诚……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成问题。 但是天寒地冻,比刀山火海更加可怕——这寒冷客观存在,即便军士有再强的决心毅力,也不可能扛得住。 熊午良看向黄武,不由得笑了。 相比于阴喻那个阴损的家伙,他还是更喜欢黄武这个耿直的汉子! 要是黑羽卫统领阴喻在这里,肯定生怕触怒自己——他什么都不会多说,只会恭谨地执行命令,眼睁睁地看着熊午良麾下的军士去死。 但是黄武,就会犯颜直谏! 熊午良再次为黄武倒上一碗热水,轻笑道:“黄统领不必着急——本侯岂会拿麾下军士的性命开玩笑?” “待我用些手段,教尔等于风雪中行动自如!且有御寒之功效!” 说罢,熊午良无视黄武质疑的眼神,唤来屋外值守的小黑,冲着后者道:“小黑啊,去请武贲将军过来!” “本侯有一事要他为我效力。” …… 279 我不会巫术,本侯只是单纯地强 看着熊午良信心满满的样子,黄武心中的质疑也动摇了——或许,自家的主君真有办法! 但是……能不惧冰雪寒风?行动自如? 黄武还是不太相信! 主要是这不科学啊——黄武亲身体验过营外的寒风凛冽,深知任凭多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寒风贯体! 既然说到不科学…… 难道曲阳侯是要在那些外出的兵卒身上,贴个甚么符咒? 再联想到民间传言熊午良懂巫术、能操控水火……黄武心里已经信了八分! 熊午良瞥了黄武一眼,见后者仍半信半疑,便笑道:“不要着急,先试验一番,再考虑伏击粮道之事……本侯绝不会轻易拿麾下士卒的性命去冒险。” 正说话间,外面小黑高声通禀:“武贲将军到!”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黄武的身形便消失在屋内……熊午良左看看右看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屋内的摆设一共也没几件,这黄武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武贲走进屋内,抖了抖肩膀上的雪,神采奕奕:“末将拜见曲阳侯!” 熊午良摆了摆手,同样给武贲也倒了一碗热水,示意后者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然后直截了当地道:“本侯需要几个工匠,你在军中找几个手艺好的,尽快带过来。” 大军出征,往往都会随军带着很多精通木工、石工的工匠。 一但需要临时赶造投石车、搭建云梯、或者建设一架临时桥梁……没有这些工匠就不行了。 武贲先是一怔,然后笑道:“难道是主君闲得无聊?要造些小物件玩儿?” “那帮军中工匠正闲得无聊呢——这全军校武热热闹闹,唯有这些工匠无所事事窝了两个多月。让他们做些活计也好,免得他们闲来无事惹出事端。” 熊午良无语——我就那么像不学无术的纨绔? 大军正打着仗呢,我还要‘造些小物件玩儿’? 传言害人呐!就是那帮混账当初传自己的谣言说自己不学无术……结果现在,无论自己打了多少胜仗,这帮人看自己的时候还是带着纨绔滤镜! 熊午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大战在即,哪里有闲心自娱自乐?” “本侯要造出一物,助大军在冰雪上健步如飞、且不惧严寒!” 武贲愣了,扫了一眼熊午良。 这小君侯,看样子也不像得了风寒烧坏了脑子呀? 要是工匠们能造出那种东西……那不早就造出来了? 熊午良看着武贲质疑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笑骂一声:“滚蛋,立刻带着工匠来见我!” 武贲挨了句骂,却也不生气,乐呵呵地退下。 …… 不消多时,武贲带着五六个工匠,来到熊午良面前。 “这几个,便是军中最好的工匠!”武贲指着工匠们如是说道。 几个工匠见了熊午良,一个个激动得要死,争先恐后地扑倒在地上:“小民拜见曲阳侯!拜见大司马!” 熊午良示意众工匠不必多礼,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到为首那工匠手中:“看看,做得出来吗?” 武贲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呦呵?看来曲阳侯早有准备啊!他好奇地凑了上去,看见那张图纸上画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事,满头雾水。 工匠们交头接耳一番,然后恭谨道:“回禀君侯——只需一日时间!” 这图纸标注得详细——大小尺寸一应俱全。 而且造型也很简单,大概就是一辆没轮子的木车,底下用两根长直的木板取代了车轮的位置。 熊午良摆了摆手:“去吧,尽快!” 武贲是个心直口快的大嘴巴,回去之后与麾下几个千夫长一起吃饭,随口便说出了‘曲阳侯要造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物’的消息。 对于高级将帅们的八卦故事,在军营里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几乎全军都知道了。 即便熊午良在这些士卒们心中威望极高,但是军士们中间还是质疑声居多—— “能在冰雪上行走如飞?” “还能抵抗严寒?” “如此风雪,唯有待在室内才能抵抗严寒……难道曲阳侯要造一间能行动的屋子不成?”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讽刺声:“世间之大,哪有能行动的屋子?你是饭吃得少了,饿出幻觉来了?” “就算造出带轮子的房屋,又怎能在冰雪上‘行走如飞’?” 在绝大多数军卒们质疑的时候,也有些稍有见识的校尉、军士们心中叹息—— 若真能造出那种物事就好了! 这外面天寒地冻,秦楚两军都被牢牢限制在了军营里面,只有小股部队能够出动……如若大军要勉强移动,那么行动速度将极其缓慢,产生大量的非战斗减员。 若楚军真能行动自如……破灭秦军,易如反掌! …… 此时此刻,曲阳侯府。 距离当初熊午良带兵出征,已过去两月之久了。 府内弥漫着沉闷的气氛——以往熊午良出征,打得都是齐国。齐国先王田辟疆虽然对熊午良恨之入骨,但也没有秦国那般可怖。 若是败在齐国手里,说不定还能花些钱财赎回来。 好歹是个大贵族,齐人总不至于连贵族都杀吧? 但要是败在秦国手里……那些野蛮的秦兵才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值多少赎金……统统一剑剁了首级,美滋滋拎去领赏。 所以,很少有将领愿意领兵与秦国作战。 似乎是受了府上气氛的影响,所有人都很沉闷。姒仪连大门都不出了,小白也十分乖巧不敢打闹。 而在府上养伤的嬴卓(她的伤早就好了)也受这气氛的影响,甚至一连很多天不愿意去练剑——在往常,她每天都要练习至少一个时辰。 才不是因为担心熊午良那个混账呢! 熊午良正在领兵与我大秦作战……我不正应该期盼他赶紧打个败仗吗? 当初我从刺客手里救下他,嘴里的说辞不就是想让他死在与我大秦锐士的战阵之上吗? 为什么现在每天都很忐忑? 嬴卓纠结良久,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咬了咬牙,唤来仆役:“取纸笔来,我要修书一封!” 下人不敢怠慢——虽说面前这女子身份低微,但是这女子身份高贵。 论身份低微,那是主君丫鬟的丫鬟的丫鬟。 论高贵,那是大秦国公主——重点是这女娃似乎总和主君眉来眼去的,以后很有可能翻身上位…… 纸笔很快送了过来,墨汁也研磨好了。 嬴卓沉思片刻,构思了一下措辞,然后提起笔来——这是一封写给宣太后和秦王的书信。 …… 280 三军震惊 高前大营。 也就大半日的光景,那几个工匠便拖着一件物事来到熊午良门外……曲阳侯要造一件奇物的传闻,在楚军高前大营内已经人尽皆知,这些工匠一路走来,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群众。 “这便是主君所说的‘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物?”有人大失所望! “看上去倒是轻便……也不知是怎么用的。” “连轮子都没有,怎么动得起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武贲、芍虎也赶了过来,想要一睹‘奇物’风采,等见到实物,也是大失所望! “都各自回营!谁允许你们在营中胡乱奔走?”武贲虎着脸说道:“再有下次,小心本将砍了你们。” 芍虎则是一脸憨厚地看向熊午良,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熊午良围着那‘奇物’转了两圈,似乎还比较满意:“此物,名唤‘爬犁’。” “来人!牵两匹骡马来!”熊午良大手一挥。 小黑问道:“主君,要良马否?” 熊午良摇了摇头:“不必——运驼粮食的劣马即可。” 几个亲兵立刻转身离去,不消多时,便牵了两匹牲畜过来。 话说这些亲兵对熊午良的命令执行得真可谓坚决——这两匹牲畜,其中一匹是拉载木柴的驽马;至于另一匹牲畜则连马都不算,乃是一匹矮小的骡子。 围观群众并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看着这两匹明显素质堪忧的牲畜,一个个大摇其头。 这两匹骡马,就算是要拉一辆轻便的轺车都费劲……还能拉着面前这个连轮子都没有的怪车,在冰雪上健步如飞? …… 熊午良也懒得解释,命麾下亲兵将那两匹劣畜挎上揽绳,架在爬犁前面,随后又顺手一指面前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坐上去。” 第一个被指到的人正是曲阳新军千夫长洪石头,是个资历较深、战功卓著、悍勇的猛将。眼看熊午良的大手无情地指了过来,脸立刻垮了下来。 洪石头低声抗议:“主君,末将好歹是个千长,若是被这两匹劣畜掀到雪沟沟里去——末将丢了面子倒还算小事……您岂不是损失了一员忠诚的骁将?” 熊午良瞪了洪石头一眼:“嘴贫什么?赶快坐上去!” 洪石头不敢再言,乖巧地坐上爬犁,尽量将身子坐稳,努力无视几个同级别的将官的嘲笑声。 爬犁上一个小卒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洪石头,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熊午良,试探地问道:“那我可挥鞭了哈?” 洪石头瞪了那小卒一眼:“嘴贫什么?赶快挥上去!” 小卒不敢再言,手腕一抖,手中的长鞭轻柔地甩了下去,那两匹牲畜下意识地开始移动脚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爬犁下面的几个曲阳新军千夫长,憋足了劲儿准备开始大声笑话洪石头。 爬犁动了! 它居然动了!载着五个全副武装的大汉,居然动了! 握草!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两匹劣畜开始了表演—— 越跑越快! 那代替轮子的两条木板,在冰雪上似乎比轮子好用多了……在两匹劣畜的带领下快速移动起来! 洪石头不懂,但大为震撼! 马是劣马、坐下的‘车’也极为简陋。 就是这么个东西,居然比楚军的战车还方便! 爬犁停在了熊午良面前,洪石头神采奕奕跳了下来,周边的军卒、校尉们傻傻张着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震惊了! 曲阳侯真乃天才也! 熊午良又令人取来白色的篷布,罩在爬犁之上,用木棍支撑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帐篷…… 一个能移动的军帐! 芍虎、武贲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个军帐很小,只要在里面烧一个小火炉,就足以让帐内保持温暖! 果真是‘不惧风雪、行走如飞’! “主君(君侯)大才,我等敬服!”芍虎、武贲如是说道。 这两员虎将的眼睛瞪得溜圆,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战胜秦军,不再遥不可及! 熊午良对着工匠们说道:“做得不错……立刻出动所有工匠!全军士卒任由尔等调动,给本侯全力打造爬犁!” “三天之内,我要一千具爬犁!若能做到,本侯为你们全数脱离奴籍!” 工匠们狂喜,齐刷刷亢奋道:“谨遵君侯之命!” 围观群众围着那架惊掉了所有人眼球的爬犁,久久不愿散去……而熊午良已经带着芍虎、武贲二人,进入自己的屋内。 二将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未褪去,只是双眼呆滞无神——这倒不是他俩被吓傻了,而是这两员大将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利用这神器出其不意击败面前的秦军! 熊午良低声招呼一声:“黄武,出来!” 青羽卫统领黄武出现在三人面前——和芍虎、武贲一样,黄武的脸上也带着浓浓的震惊神色。 显然,还未从爬犁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方才躲在暗中见了爬犁的试验,黄武同样大为震惊!在震惊过后,他也有些腹诽——若是君侯早早拿出此物……我麾下青羽卫也不至于为了打探秦军辎重线路付出伤亡…… 但转念一想,黄武倒也释怀了。 这爬犁一旦出现,便有泄露风声的可能……若秦军碰巧得知了风声,反而起不到突袭神效了——此战乃是两国争霸之战,关系重大。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万万疏忽不得。 …… 熊午良轻咳一声,唤三人回神。 武贲立刻拱手道:“君侯真乃神人也!末将方才还不信……没想到君侯真能造出‘不惧风雪、行走如飞’之神物……” 倒不是武贲拍马屁——话说这糙汉子也不是那种善于阿谀奉承的人……他是真的被熊午良震惊了! 第一次接触熊午良,还是两年前的伐越之战——从那时到现在……独轮车、极为精准的投石车、无穷无尽的箭矢和石弹、天火,还有眼前的爬犁…… 这位神奇的曲阳侯,总能恰到好处地掏出神奇的物事,助大军轻松取胜! 牛蛙! 熊午良有些尴尬,摆了摆手,止住了武贲的敬仰之情。 今岁的冬天格外地冷,大半个中国都在下雪,而且是堪称‘雪灾’的大雪。 若非如此,这爬犁还真派不上用场——也算是巧了,不然想要战胜秦国,又要多费很多周折。 熊午良指向黄武:“诸君认识一下——这位是黄统领,本侯的心腹。” 芍虎、武贲以前都见过黄武,却一直不知道这厮的具体身份。现在熊午良嘴上虽说得含糊,但此人能待在熊午良屋内,岂能是庸常货色? 二将不敢怠慢,与黄武见礼:“见过黄统领。” 黄武也恭谨还礼:“芍虎将军、武贲将军……黄某见过二位将军。” 熊午良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传我将令——” 芍虎、武贲、黄武神色一凛,一同起身拱手:“末将在!” 终于要开始了! 熊午良沉声下令:“芍虎,从曲阳新军中遴选精锐士卒,待爬犁打造完成后,随黄统领一同出动,打击秦军辎重粮道!” 芍虎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战意! 主君居然已经摸清了秦军的辎重粮道之所在? 所有人都在安心等待开春决战……唯有曲阳侯!运筹帷幄之间,已经找到了出其不意、克敌制胜的办法! 芍虎、黄武一同拱手领命:“末将(属下)谨遵将令!” 熊午良又看向武贲:“武贲听令——大军立刻开始整备,进入临战状态……秦军大营但有异动,立刻出击!趁乱掩杀!” 武贲精神大振,慨然拱手:“末将谨遵将令!” 话说跟着曲阳侯打仗,是真滴爽啊! 秦军若粮道被断,定然会陷入混乱之中……秦将白起如若不能保证粮道的安稳,便只能向后方拔营撤退……这冬日之中,大军的行动极为困难,秦军一旦有了动作,必定处处都是破绽。 到时候楚军趁乱掩杀,定能取得大捷! …… 一千具爬犁准备好了,比熊午良要求的时限还要短。 那些工匠为了立功,豁出了全身气力,调动了数以万计的军卒打下手……军卒们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丝毫怠慢。 至于骡马,目前也不是问题。 当初熊午良在郢都时,找楚王要了大量的骡马牲畜……当时熊午良的说法是‘要保证补给’,但现在看来,要来的这些骡马牲畜就是为了爬犁而准备的。 运筹帷幄、算计深远——不愧是大名鼎鼎、威震列国的曲阳侯! 两千骡马,拉动一千爬犁……若按照一具爬犁上可以承载五人来计算,那么楚军足有五千精兵可以在风雪中自由穿梭。 这是一支足以决定战局走向的精锐奇兵! 芍虎顶盔贯甲,目光威严地看着面前整装待发的五千精兵。 像是‘奇袭秦军粮道’这样的重要任务,当然不能交给那些普通的戍卒……这五千精兵,尽选自曲阳子弟兵。 ‘曲阳新军’的大旗,在校场上猎猎飘舞。 芍虎手掌握拳,用力锤了锤为首那千夫长的胸膛,也不多言。 那小将正是曲阳新军千夫长洪石头,此刻他咧嘴笑了:“将军勿忧,末将晓得轻重。” 夜色已深,楚军高前大营的营门悄悄洞开——一千具爬犁上蒙着白布,从营内安静驶出。 秦楚两军在长达两个月的静坐对峙之后……破袭战,开始! …… 281 雪地飞袭 爬犁队在雪地上飞速前进——这支奇兵并没有亮出旗帜,而是无声地穿行在皑皑白雪之中。 爬犁上蒙着白色的帐布,牲畜身上也披着白布作为隐蔽……若不凝神细看,还真难以注意到这支奇兵。 当然,也不会有人凝神细看。 秦楚两军对峙到现在,仅有小规模的摩擦争斗,两军早就开始松懈了戒备。 洪石头闭目养神,心里对爬犁暗赞不已。 这爬犁,响动比战车还要小,而且比战车还要舒适很多! 回忆一下那些战车,即便行驶在最平坦的道路上,也会上下颠簸……但是这爬犁却不一样! 行驶在雪面上,十分平稳! 洪石头所处的这乘爬犁内,除了洪石头本人之外,还装载着四名军卒——此刻这四名军卒的甲胄军械都放在一边,正在轻松地低声笑语。 爬犁内,一个小小的铜制火炉正在散发着温度——里面烧的是木炭。 保暖问题不用担心——爬犁内装载着粮食、牲畜要吃的草料……除此之外,准备的最多的就是木炭了。 至于饮水问题,则丝毫不用担心——遍地都是雪,只要抓一捧雪,放在头盔里架设在火炉上,烧开了之后,便是让人浑身发暖的热水了。 总而言之——爬犁上携带的物资,足够他们在外面待上十五天以上。 唯一让洪石头感觉有些不适的——就是爬犁内部空间比较狭小,人、兵器、木炭、粮食几乎挤在一起,混杂着脚臭味儿……有点儿难顶啊! 不过这也很不错了!在温暖的爬犁内部歇息,总比在雪地里艰难跋涉强得多了! 那几个士卒将烧开的水倒在陶碗里,殷勤地递到洪石头嘴边:“将军,喝些热水,暖暖身子。” 洪石头嗯了一声,睁开眼睛,一口热水下肚,感觉周身暖融融的……那士卒又嘿嘿一笑,殷勤地递来一块儿夹着干肉的面饼…… 面饼同样在炉火上烤过,外皮烤得焦黄发脆。 里面夹的干肉上还有很多盐粒,是出征前在封地里熏制的。模样焦黑、嚼劲十足、肉香四溢,是最好的快速补充体力的军粮。 洪石头接过来,就着热水,三口两口咽下肚,不禁满意地长吁一声。 爽! 吃饱喝足,身上暖和,立刻便有困意袭来……洪石头蜷缩着身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 “洪千将,快醒醒,有情况!”有士卒摇醒了洪石头。 洪石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立刻感到后脖颈处有些酸痛……方才睡眠姿势不太舒服,可能是睡落枕了? “爬犁怎么停了?到达伏击点了?”洪石头有些迷惘地问道。 “回禀洪千将——刚绕过秦军的丹於大营,现在碰上了秦军的斥候……打不打?”那士卒压低声音,显得紧张又兴奋。 洪石头立刻精神一振,掀开爬犁篷布的一角,抓一把雪揉搓了一下脸,瞬间清醒过来。 远处,几十个秦军士卒赶着一排空车,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秦军黑色的衣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洪石头下意识就想吃掉面前这股秦军……但是他立刻改变了想法:“隐蔽起来,不要暴露!” “只要秦军没有发现我们,就放任他们过去!”洪石头如是叮嘱道。 这一趟奇袭粮道,正是洪石头带队。如今主将命令已下,虽然新军士卒们对秦人恨之入骨,却也只能按捺下来。 秦军小队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黄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洪石头身边,面无表情解释道:“洪千将,方才的应该是秦军取水、伐柴的队伍。” 洪石头皱着眉毛——他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神秘的黄统领总能像鬼一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继续前进。”洪石头大手一挥,爬犁队伍又开始前进。 通过方才遭遇的秦军小队,已经检验过了爬犁的隐蔽性——白色的爬犁、披着白布的马……现在爬犁帐篷上又盖满了白色的落雪……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个个小雪包一般,引不起任何注意。 六个时辰之后,五千精兵已经到达了预设的伏击地点。 步行至少三日的泥泞雪路,爬犁仅用了半日时间。 洪石头沉声下令:“原地等待,注意隐蔽。非本将命令,不得擅出爬犁雪帐。” “爬犁帐内注意通风!可不能为了贪图暖和,中了炭火之毒。” “派出二十个爬犁,分散开来,作为斥候。” “若是碰见秦军辎重队伍、或是发现秦军丹於大营有所异动……要第一时间回来禀报!”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晚上,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雪花……军卒们为牲畜挖好了暖和的雪窝,不用担心牲畜会被冻死。 雪花盖住了爬犁……五千精兵仿佛从雪原里彻底地消失了。 …… 秦军后军主将嬴骁亲自带队,押送着载满粮草的车队,艰难地前往【丹於】方向。 大冬天运送辎重,着实是一件难事。 尤其秦军驻扎在丹於的八万大军之中,足足有三万是骑兵……光是三万多匹战马每日吃嚼的草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嬴骁心中暗骂一声——该死的楚国人,该死的熊午良! 偏偏要在冬日开战! 害得劳资一冬天也不安生,押送着粮队跑了无数个来回。 好歹咱也是大秦王族宗室公子,虽然血统上离直系王族远了一点……这寒风凛冽,在原野上透骨三分……有这个时间,我在咸阳的府邸里暖暖地烤火不好吗? 都怪楚人! 奶奶滴,等到开春之后,本将要跟着少上造剁下五万颗楚国首级……定要再将尔等的无头尸身戮尸泄愤! 嬴骁愤恨地吐了一口唾沫——他知道,这口唾沫很快就会结冰。 雪落在头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冰冷的雪水渗进发髻之中,又顺着领口一直流到脖颈……寒风灌过来,很快又结成了冰碴。 太遭罪了! 细细算来,这已经是嬴骁跑的第七个来回了! 话说秦国也想一次性将一冬用的所有粮草辎重一次性运过去……但问题是这一仗打得突然,没有提前准备好可堪八万大军一冬要用的辎重,便只能一边对峙一边搜刮粮草,一趟趟地往丹於运送。 嬴骁心情恶劣,捂紧领口,声音沙哑地吩咐一声:“加快速度!” “明日天黑前,要赶到丹於大营!” …… 282 破袭!伏击秦军辎重! 运送辎重的车队绵延曲折,如同一条长蛇。 整个队伍,足有近万人! 当然,其中的秦兵正规军也就区区几百人罢了……绝大多数人,都是被秦国官府临时募集来的民夫。 这近万民夫还只是冰山一角——秦国正在举国动员,准备迎接开春之后很有可能爆发的楚魏韩三国联军。保守估计,此刻的秦国有几十万民夫正在艰难跋涉。 这也就是秦法森严、秦国这个战争机器的动员能力实在是强。 要是放在楚国,恐怕都要酿成哗变了! 去年打了场内战,今年又碰上大雪灾……官府还要征粮、徭役、备战……秦民苦不堪言呐! 但是,这些不是嬴骁这样一个小小的后军主将需要考虑的。 夜幕降临,庞大的辎重车队仍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嬴骁高声下令:“再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前面有一处山坳,可以避风扎营。” 秦军车队继续前进——原本在雪地里行军便极为痛苦,如今天色昏暗,视线不清,便更加折磨。 上万秦卒、民夫艰难前进,等到了嬴骁口中的那个‘山坳’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嬴骁再次下令:“扎营!” “此地距离丹於大营,还有一日的脚程!” “明早要早些出发,天黑之前赶到丹於!” 此令一下,辎重队伍上下怨声载道……但也无人敢于分辩。秦法极严,若是失期,那可是斩首的大罪。 恰在此时,一阵山风吹过。 一声悠长的呼哨,从上方传来……嬴骁的心中,浮现出三分迷惘……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山上? 笃! 弓弦声暴响!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山坳上方倾射而下! 嬴骁身边的几个秦卒还不等反应,便被乱箭射死! 震惊! 楚人的埋伏?不可能!楚人怎能摸到这里?怎能知道自己辎重车队到达这片山坳的具体时间? 嬴骁展现出了一员战将特有的冷静,他压下心中的震惊,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剑,长啸一声:“遇袭……杀上山去!” “秦法——战阵之上,后退及降者死!家人连坐!” “随我杀——” …… 秦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对于这支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队伍来说,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 即便是那些被征募而来的民夫,竟然也没有按照熊午良当初料想的一般四散奔逃……而是抄起一切顺手的家伙,拼命往山上扑杀,试图反击。 洪石头心中震撼,脸上却古井无波:“继续放箭!” 五千精兵,五千具手持连弩。 密密麻麻的箭雨泼洒而下——洪石头采用了轮次放箭的战术,以保证箭雨的压制连绵不绝。 秦人纵然凶悍,但却没什么效果。 手上有盾的秦军士卒仅有几百人罢了……绝大多数秦人都是民夫。 这些民夫虽勇气可嘉……但是他们手上没有盾牌,更不可能身着甲胄,正是曲阳新军制式连弩最喜爱的杀戮对象……楚军的连弩居高临下,发挥出了最大的杀伤力! 飞矢如蝗,尸积如山! 虽然天早已黑了,但是秦人在白花花的雪地上,仍然是很显眼的目标。 曲阳新军的士卒们无情地放箭,如同在校场射靶一般轻松。 箭矢泼洒之处,皆溅起大蓬的血雨。 秦楚交恶多年,虽然曾经有过短暂的联盟……但是楚人对秦人的仇恨却丝毫未减。 尤其是曲阳县——当初熊威在世时,曲阳君一脉在楚国炙手可热……都是该死的秦国,教曲阳县很是没落了好几年……若非小主君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恐怕曲阳早就败落了。 如今上阵报仇,谁也不会手软心软! 曲阳新军将士的标配,是每人随身携带三十支箭——五千精兵,身上携带的足有十五万支箭。 听起来数量不少……但是曲阳新军装备的连弩射速极快,不消多时,箭矢已经射尽。 “洪千将,没箭了!” 洪石头悍然拔剑在手,起身高呼一声—— “矢石已尽,拔剑杀敌!” 五千养精蓄锐已久的新军将士从暖和的雪帐中站起身来,呼啸着扑杀而下,脚踩着秦军的尸体,奋力冲杀! …… 嬴骁靠着身边亲兵举盾拼死护卫,侥幸从箭雨中活了下来,再抬起头来,心凉了半截。 秦人的尸体遍地都是! 洁白的雪地上,满是血迹。 此时,楚军从山上猛扑而下……嬴骁倒吸一口凉气! 为首的那员楚将十分骁勇,右手握矛,左手持剑,连刺带捅,径直扑杀而下……秦国的民夫纵然勇敢,但是装备太差,根本挡不住那楚将。 眨眼间,那楚将扑杀到近处,一剑挥下,竟然斩断了嬴骁的战旗! 没有旌旗指引,秦人立刻溃散开来。楚卒则放心大胆地四处追杀,手起剑落。 嬴骁绝望地低吼一声——面前的楚军全数披甲,显然是一等一的精锐。 但是他就是想不通! 这些楚军,是怎么打探到秦军粮道所在的? 是怎么穿越几十里的距离,来到这里设伏的? 又是怎么得知辎重到来的具体时间的? 总不可能是一直在雪地里死等吧? 秦法,败军者死……嬴骁虽然贵为王族公子,可能有捡一条命的机会……但是也自觉没脸回去了。 他挥舞着剑,就要冲上去与那楚将拼命! 却被身边的亲兵们死死拉住:“将军!不要冲动啊!” “少上造还不知这里的情况,将军还需活着回去,如实向少上造禀报……不可因一时意气战死也……” 嬴骁目眦欲裂,却只能紧咬牙关:“撤……撤!” “分散突围!” …… 战场尘埃落定,大片大片的死尸堆积在山坳之中。 洪石头畅快地大笑——此战,打得痛快! “洪千将——秦军尸首难以计数,我军伤亡仅有不到三十人!大部分是轻伤!”有士卒喜滋滋地前来汇报。 洪石头先是一怔,随后笑得更畅快了。 虽然没有秦人具体的伤亡数字,但是山坳里保守估计也有好几千尸体……自己麾下的精兵却只有数十伤亡! 太夸张了! 但是细细一想,倒也合理—— 首先,面前的并不是秦国的正规军,绝大部分只是手无寸铁的民夫。 其次,楚军一直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而秦国的辎重队伍长途跋涉而来,在雪地里承受寒风、奔波了一整日,早已筋疲力尽…… 第三,楚军又是打了个埋伏,以有心算无心,第一波箭雨下去,秦人的辎重队伍已经伤亡惨重。 最后,楚军的装备十分精良——全套铁甲、连弩,杀戮这些秦国民夫简直是降维打击。 良久之后,洪石头才止住了笑声,沉声下令—— …… 283 第一阶段破袭胜利 “传令——”洪石头浑厚的声音,在夜幕中穿得很远。 “立刻打扫战场,抢救伤员!” “补充些给养,其余的粮草全部烧掉!” “秦人留下的牲畜,则统统杀死!” 楚卒齐刷刷亢奋道:“谨遵将令!” 无论楚卒们在今夜之前是否认识洪石头,方才这位洪千将的骁勇,已经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 五千精兵立刻动作起来。 伤兵仅有几十个,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轻伤——他们身上的铁甲很好地保护了自己,秦国民夫手里的那些木棍根本破不了防。 那些受伤的士卒反而还会被其他人嘲笑—— “刘家老三,回去还得好好练练呐!” “连秦国民夫都打不过?该不会是昨晚睡多了吧!” “难道是自己跌倒了?可这冰天雪地里也没有俏娘们儿,怎么好端端就腿软了呢……” 受伤的士卒耷拉着脑袋,很是羞臊……却也无力反驳。 士卒们将尽量多的粮草装载到爬犁上,剩下的都堆在一起,准备一把火烧干净。 秦国的伤员当然是得不到人道主义救援了……如果遇到受伤的秦人,这些楚卒们会毫不客气地一剑攮上去,送他去地下与其他秦人团聚。 这倒不是楚人残忍——主要是秦楚之间深仇大恨,很多楚卒邻里家里都与秦人有不止一笔的血债。 杀戮秦人,没有心理负担。 而且拿脚丫子想都知道——如果此战胜利的是秦人,他们也同样不会对楚国伤兵手软——肯定也是一剑斩了脑袋,拿首级去领赏去也。 秦国人对于砍脑壳,可是有堪称偏执的快乐的。 再退一步说—— 楚军的爬犁数量有限,每个爬犁上挤下五个楚卒已经是满满当当了,不可能有空间将这些秦国伤员带回去。 要说给这些伤员包扎一下,将他们留在雪地中? 在这样的天气里待在野外过夜,身上又受了伤……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不是绝望地冻死,就是被饿极了的野兽分食。 直接一剑攮死,反而是最仁慈的做法。 反倒是奉命杀死那些秦人留下的牲畜……最让楚人心疼! 牛马牲畜是北方的特产,楚国想要获取这些牲畜,几乎只能砸下重金去购买。 你说自己繁殖?不可能! 北方的商人,只会售卖那些阉割后的牲畜或者雌性牲畜给楚国,那些能用作配种的公牲口、尤其是可以繁育战马的种马,则根本不可能卖给你。 所以,活着的牲畜在楚国都是天价! 君不见熊午良当初在郢都,仅仅是要了几千头牲畜,就把楚怀王的脸都憋绿了? 这要是放在秦赵燕等北方国家,几千头牲畜算个屁啊?稍微大一点儿的牧场都不止上千头骡马。 秦赵燕等国都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而楚国只能玩得起步兵和战车协同作战……无论是机动性还是灵活性,都与骑兵差得很远。 这也是楚军很难在秦军面前占便宜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无论如何……楚卒们忍痛挥剑,将那些拴在秦国辎重车上的牲畜通通宰杀……仿佛就像割自己身上的肉那般心痛。 洪石头大步走上前,大手一扬,火把扔在辎重车上……不消多时,大火冲天而起。 在这百年难遇的雪灾中,价值连城的海量粮食被付之一炬。 无数旁观的楚卒都心疼得直咧嘴…… …… 黄武来到洪石头身边:“洪千将,任务已经完成,什么时候回去?” 洪石头瞥了黄武一眼,咧嘴笑了—— “回去?” “为什么要回去?” 黄武懵了! 洪石头大声下令:“尽快回收箭矢!随我继续埋伏!” 秦人损失了一大笔粮草,丹於大营必定因此忍饥挨饿……但是却不一定就这么撤了。 更有可能的是——丹於大营勒紧裤腰带忍一忍,同时咸阳方向再尽快筹集一批粮草补给,以最快速度运过来! 洪石头麾下五千军卒现在士气正盛,伤亡无几;木柴、粮草也刚刚得到了补充。 至少还能在雪地里再趴十五天! 洪石头要给秦国人来一记梅开二度! 当然,秦人肯定会尽量加强下一批辎重的保卫工作……那也不足为惧! 从咸阳到丹於,上千里的距离,洪石头可以从中任选伏击位置——就算秦人打足了十二万分戒备,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 秦军,丹於大营。 秦军士卒们站在营帐门口,搓着手,贪恋地盯着暗淡的太阳。 再有两个时辰,太阳又要落山了,同时也会带走它给予广袤大地那慷慨的温暖。 由于出去砍柴的秦兵在黑羽卫的打击下伤亡惨重,现在派出去伐木的秦卒对这差事都是心惊胆战地应付了事——他们根本不敢走远,也不敢在营墙外多逗留。 每一个出去伐木的秦卒,都要先抱定必死的决心,然后冒险出发。 尽量多多少少砍些柴火,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营中。 可想而知——秦兵们砍伐回来的柴火当然越来越少……质量也堪忧。 秦军的将官们还好,分配的柴火还能充足供应——只是苦了那些普通小兵,每天分配下来的干柴仅仅只够勉强烧一个时辰,随后便要眼睁睁地看着营帐内的温度越来越低,最后牙齿打颤进入梦乡。 秦军因此恨极了楚军,自不多言……士气也随着柴火的短缺,一天天低落下去。 营门外,传来马蹄声! 秦军士卒们面露喜色——算算上次辎重到来的时间,现在应该是辎重车队来了! 只是……为什么这马蹄声这么单薄? 为什么营墙上的校尉,声音惊恐得变了音调? 营门在军卒们好奇的注视下洞开,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背上坐着一个秦军衣甲模样的汉子。 那汉子的造型惨不忍睹——身上挂着冰雪,甲胄残破不堪。那身衣甲上满是血污,已经凝结成淡红色冰晶的模样,怪诞又恐怖。 细看他的脸,发髻散乱,胡须和头发上都带着成分可疑的脏污——分不清那是血迹?还是食物的残渣? “那是后军主将!嬴骁将军!”有眼尖的秦卒认出了马背上那狼狈的汉子,惊恐地叫了出来。 秦卒们瞬间炸开了锅! …… 284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真的是嬴骁将军!”秦卒们乱作一团。 身处战乱频仍的乱世,就算是第一次来到战阵上的小民,也对兵争之事略知一二—— 后军主将嬴骁,司职清点军需、押送辎重。 这位王族出身的公子将军,身份尊贵,但却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这两个月的对峙下来,嬴骁将军亲自押送辎重,与民夫共同在漫长的辎重线上艰难跋涉,将一石石粮食送到丹於大营…… 在所有秦兵心目中,这位嬴骁将军血统高贵,却心甘情愿地劳心劳力…… 嬴骁将军,威望极高! 按理来说,距离上次运送辎重,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大营内的粮食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嬴骁将军也该押送新的粮草过来了! 但是这时,嬴骁却满身血污、惊恐万状地独自来到大营! 这说明什么? 焯!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秦军的校尉们敏锐地注意到了骚动,立刻握住腰间的剑柄,大声呵斥:“都啰嗦什么?” “各回各的营帐!没有命令不许出来!” “妄议军情、传播流言者……你们知道后果!” …… 虽然校尉们语气很硬,但他们飘忽的眼神、发抖的手,已经暴露了此刻内心的担忧和恐慌。 士卒们默默交换着眼神,低垂着脑袋各自回营。 天呐! 楚国人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充足的柴火取暖……已经是很痛苦的事儿了。每天晚上,都有秦军士卒染上风寒、浑身发冷……能得到的医疗措施仅仅是多得到些木柴,伤病员中得以治愈的少之又少。 这要是再断了粮食……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 帅帐中的白起正在给众将训话,却见一个亲兵急匆匆进来,附在白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白起豁然起身,心中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快请进来!”白起瞳孔紧缩,面色难看,声音因震惊显得有些走样儿。 所有秦将都面色凝重……虽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一向不苟言笑的少上造如此动容,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众将屏息凝神……眼看着满身是雪水混杂着血水的嬴骁一头撞进来。 都是沙场宿将……还不等嬴骁说话,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嬴骁声音哽咽:“少……少上造,末将无能!” “粮草辎重……被楚蛮劫了去,尽数焚毁了!” 什么!? 秦军众将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等嬴骁的话说出来之后,他们还是齐刷刷震惊地站起了身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军主力,离此地有三十里远!他们不可能如此隐秘地在冰雪中穿行这么远!” “我军斥候,为什么没有发现?” 这个问题倒不难回答……秦军的斥候死伤惨重,以至于斥候们根本不敢远走,只敢在丹於大营周边潦草地巡逻。 嬴骁满心悲凉,放声大哭:“少上造,楚军出现得突然,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从雪地里蹦了出来!” “至于敌军人数……夜色昏暗,看不太清,但至少也有数千之众!” “我辎重车队行走了一整个白天,又累又饿,再加上大多数都是民夫……遇袭之后,几乎毫无抵抗之力。楚军只是放了几轮箭矢,再趁势掩杀下来,我车队便死伤殆尽……” 白起两眼瞪得溜圆,因为震惊而紧紧攥拳,手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白。 楚军几千人,一路潜行几十里路,悄无声息地绕过了秦军丹於大营,埋伏了辎重车队? 天方夜谭! 白起可不是那种出身优渥的公子哥……他发于卒伍之间,乃是凭借实打实的战功,一路稳扎稳打升到少上造的爵位。 外面的天寒地冻,白起一清二楚! 只要是正常人,就不可能趴在雪地里超过两个时辰!须知战国之世还没有棉衣,想全凭单薄的麻布衣抵抗严寒?那是扯淡! 更别提这支神秘楚军,居然还是远道而来! 离谱! 嬴骁将遇袭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阐述一番之后,狠狠一咬牙:“末将无能,坏了少上造的大计,以致战局不利……大秦新法,无端败军者斩!” “末将首战失利,却不愿身受斧钺之刑……本应于战阵自裁,却还惦念着要回来禀报军情。今事已毕,当谢国人!” 说罢,嬴骁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剑,毅然决然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秦军众将大惊失色,轰然扑上去,紧紧抱住嬴骁,夺下了他手中的剑。 嬴骁下手很坚决,虽然没能成功自刎,但是脖子上已经被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让秦军众将后怕不已。 嬴骁放声大哭。 耻辱!耻辱啊! 秦国变法以来,只要和楚国打仗,那就是轻轻松松按着楚国的脑袋揍。 几十年来,自己还是第一个在面对楚国这个羸弱对手时,落得惨败的秦国将军。 要是输给魏韩等国,也便罢了。 居然输给了楚蛮! 须知楚国的军队,一向远逊于秦军啊! 憋屈!痛苦! 白起轻咳一声,好声抚慰道:“嬴骁将军何至于此——楚人卑劣偷袭,以逸待劳。即便是本帅亲自押运粮草,恐怕也要落败。” “汝身为后军主将,一冬天的辛劳,我想众将都看在眼里。” “此战虽败,非战之罪也!本帅会上书太后、秦王,为将军脱罪。至于嬴骁将军……日后多杀楚人便是,不必将此败引以为耻。”白起如是说道。 众将纷纷点头,也一同劝慰嬴骁道:“将军若能知耻而后勇,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才算是真汉子也。” 嬴骁泪流满面,拜谢白起与众将,默默退后。 白起沉吟良久,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辎重遇伏一事,让他深感震惊,重点是白起根本想不到楚军是如何做到的……若不是嬴骁将军确实值得信赖,他甚至怀疑嬴骁是不是说了谎话。 白起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传我将令!” “调动五千骑兵,随本帅出营!” “嬴骁将军,请随我同去。” 若不亲自去辎重车队遇伏的山坳亲眼看看,白起实在难以相信嬴骁的话! …… 285 可敢再走一趟? 白起点了五千骑兵,丹於大营营门洞开,五千秦军铁骑打着战旗从营中出动。 相对于步兵来说,骑兵在雪地里的移动能力要高得多,受的罪也要轻很多——纵然如此,顶着风雪出动也同样是个苦差事。 但这次,秦军却人人都期望被选中。 原因很简单——嬴骁的惨烈模样,被很多秦兵看在眼里。虽然秦军各级校尉不约而同下了严厉的封口令,但是各种各样的流言、猜想还是在丹於大营中不胫而走。 这些秦军,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猜中事实也不难——少上造刚刚下令,减免了每日的晚餐战饭,一日三餐变成了一日两餐。 后勤,多半是出了问题。 秦军骑兵抱着忐忑的心思,跟着白起的旌旗一路往北,到达了嬴骁遭遇伏击的那片山坳。 白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坳内的惨状,出乎了他的预料。 尸积如山! 冰冷的雪地、凝固的血迹、苍白的躯体……山坳中心位置的尸体最多,那里是辎重车队承受第一波箭雨的地方,百分之七十的死伤都出自于楚军的第一轮齐射。 嬴骁的声音有些颤抖:“少上造,就是这里了。” 山坳中心位置除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之外,还有一排大车的残骸……看样子,楚军烧毁了所有能烧掉的辎重。 至于拉车的骡马牲畜……也被楚军杀死。但是这些骡马的残骸看上去残缺不全,很多牲畜只剩了一个骨架……显然,这支楚军没有浪费粮食,而是自发地补充了肉食储备。 嬴骁领着白起来到山坡上:“少上造,那些楚人就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位置!” 白起面色凝重,转悠了一圈。 时不时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留下来的垃圾。 越看越心惊! 这不是一场偶然的遭遇战,而是一场精心筹划的伏击!从楚军留下的生活垃圾来看,这支精锐楚军至少在雪地里耐心地趴了三天以上!如同等待猎物进入包围圈的狼群! 但是……怎么可能?! 白起深感震惊。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楚人凭什么这么扛冻? 秦军骑兵们也面色苍白,窃窃私语:“楚人竟然不惧风雪……可怖!” “我听说楚国的那个曲阳侯会巫术。” “这次大战,就是咱家大王想请曲阳侯来秦国当大官,但是被曲阳侯拒绝了……那曲阳侯,必定极有本事,不然凭什么为了他一个人摆出这么大阵仗?” “是也……妖术!巫法!”秦军士卒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对面开了外挂,那还怎么赢? …… 白起回到丹於大营,陷入了沉思。 缺衣少粮,要不要向武关方向撤退? 一旦撤退,楚军会不会追击? 这追击,会不会让撤退路上的秦军溃败? 须知自古以来,撤退的军队最为脆弱——思乡之情泛滥、低落的士气……若将领的指挥稍有偏差,有序的撤退便会迅速演变成无序的溃逃。 白起思忖片刻……或许,还可以继续对峙! 如今粮食被劫,但是营中还有些储备。只要勒紧裤腰带,撑一段时间不在话下。 不如再要一笔粮食……只要再挨过些许时日,等到明年开春,便可以与楚国决战了! 那芈良小儿,纵有再多诡计,也必然不是大秦锐士的对手! “嬴骁将军,可愿戴罪立功?”白起看向嬴骁:“本帅拨给你五千铁骑,用以护卫粮道!” “尽快再给丹於大营送来足够的粮食,本帅记你大功一件!怎样?还敢再走一趟否?” 嬴骁精神一振,起身拱手:“若有五千铁骑在手,必然万无一失!” 不管那些楚军是怎么‘天降神兵’,他们毕竟是楚军……楚军代表着组织能力低下、装备简陋、战力羸弱…… 回忆一下……当初伏击自己的那支楚军似乎装备并不简陋…… 但是无所谓! 同等人数下,秦军绝对可以吊打楚军! 上次输的惨,是因为手底下都是民夫,再加上毫无防备。 这次有了五千铁骑,又有了提防……甭管那些楚军是用了什么妖术钻到眼前的,若还能再输了,我嬴骁以后直接倒立洗头! …… 楚国,郢都。 外面天寒地冻,但这寝宫里却很暖和。巨大的铜炉里烧着昂贵的果木,让整座宫殿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令尹昭雎,求见大王。”门口的宫人禀报道。 楚怀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宽和地笑道:“是令尹啊,进来吧。” 若在汉唐以后,臣子擅自进入王侯的寝宫,是十分严重的罪过。 但在战国之世,民风还很开放,君臣相处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譬如楚国历史上,甚至有一位先王(楚庄王)宽恕了趁着灯火昏暗调戏自己宠妾的将军,被传为佳话。 若放在战国以后的王朝,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至少是君前失仪、藐视王权、大不敬……判个抄家都是轻的。 昭雎走了进来,先是面带笑容地与楚怀王寒暄了片刻,最后图穷匕见,脸上露出了愤慨之色:“老臣此来,是为弹劾一人!” “经查——曲阳侯熊良手握大军,却拒不出战、空耗钱粮……延误了大王的称霸大计!” “更可怕的是——不但曲阳侯不发动进攻,就连对面的秦军也不进攻!若是曲阳侯与秦人暗中有什么协议……大王,不可不防啊!” 昭雎说罢,偷偷瞥向楚怀王,想看看后者的反应。 按理来说,此时的楚王,心心念念的都是称霸大计。 若是听到熊午良按兵不动的消息……想必一定会勃然大怒! 楚怀王嗬嗬笑了,肥胖的脸上满是不以为意—— “老令尹呐,莫急!” “午良对秦国成见很深,不会与秦人有什么往来的。” “寡人亲手教导出来的侄子乃是当世名将!他选择按兵不动,自然有他的道理。” 昭雎:? 他再次被楚怀王气到了! 你踏马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啊?! 真就是无脑信任呗?! 楚怀王自信地摇摇手指:“那秦将白起,也就是一个无名之辈,靠着镇压内乱飞黄腾达……也想与寡人的好大侄交锋?殊为可笑!” “令尹勿忧——寡人料定,只要等到开春冰雪消融,必有捷报传来!” …… 286 秦军铁骑 雪原上,白茫茫一片,似乎杳无人烟。 洪石头及麾下五千精锐楚军,就隐蔽在这片雪地之中。 爬犁上面盖了积雪,内部反而更温暖了——楚卒们在爬犁里面点起炭火烤炉,不但能暖身子,还能吃热食、喝热水,十分安逸。 唯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爬犁内部的味道! 这些曲阳子弟兵脚上穿的都是制式牛皮铁钉战靴,走起路来比简易的草鞋布鞋舒服得多,而且有一定的防护效果,在冬天也算保暖。 唯一的问题是——这靴子很捂脚! 一旦睡前脱下靴子,这爬犁内部便笼罩在浓浓的汗臭脚臭味道之下……确实很折磨! 这里也没有注意个人卫生的条件——军卒们只能捂着鼻子,互相尴尬地笑着,用雪水揉搓自己的臭脚,试图稍微减轻一点汗臭味儿。 洪石头一边抠自己的脚趾,一边懒洋洋地对黄武说道:“秦军始终驻扎在丹於大营,没有任何要后撤的迹象。” “这就说明——秦人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再运送一次辎重补给。” “我军守候此处,必有斩获!” 五千精兵隐蔽的这片雪原,距离上一次的伏击点约有二十里的距离——洪石头决定在这里给秦军来一记‘梅开二度’。 黄武皱着眉毛:“就算秦人要再送一次补给,也必定会大大加强防卫。” “上次在秦国民夫身上占了便宜……这次你就那么有信心?自信能够打得过秦军主力?” 黄武虽是宋人,但也知道秦军的凶悍战力。 在他的认知里——曲阳子弟兵确实很强,但也未必是秦军正卒的对手。 虎狼秦军的凶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早已深入人心。 洪石头乐了,并不答话——黄武并不了解曲阳新军的训练有多么严酷、作战(尤其是与秦人作战)时候的士气是多么高涨……每一个曲阳新军的士卒,都不会怀疑自己的战力! …… 嬴骁带着五千铁骑、一万民夫——合计一万五千人的庞大队伍,押送着长龙一般的辎重车队,浩浩荡荡地前往丹於方向。 五千铁骑!这可是五千主力铁骑! 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在训练新军的时候逐步减少了训练困难、造价高昂的战车部队,选择大力推行精锐铁骑的训练。 老式的战车部队,造价极高——战车通体由铜铁所制(须知在战国之世,铜铁可是实打实的现金),车轴要用几十年的桑木……一乘战车的打造成本,大概相当于十户人家二十年的赋税。 即便是大国,举国也就千乘战车罢了——这样的国家被称为‘千乘之国’。 因为战车部队造价高昂、补充不易,所以纵观春秋历史,往往能出现‘一场大战便能决定霸主地位’的战例。 譬如晋楚‘城濮之战’,便是著名的‘一战定输赢’的例子。 相比于战车兵来说,秦国新式的主力铁骑在战场上机动速度更快,更加灵活,往往可以用包抄迂回、截断后勤等手段迅速击溃敌军——在后世,这种战法被称为‘钳形攻势’。 而且对于秦国而言,训练这样的骑兵并不难。 首先秦国不缺马,北方草原上的马场可以提供大量让南方国家眼馋的优秀战马。 其次,秦国也不缺骑术娴熟的骑士。 秦国的人口组成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归化、顺服的戎狄人,这些戎人弓马娴熟,是秦军骑兵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近几十年里,秦军的精锐铁骑名动天下,列国震怖——有人描述秦军骑兵‘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大概就是披头散发、腰间挂着一长串儿首级、奋勇冲锋的形象。 五千铁骑,那是什么概念? 像是韩国这样的弱小战国,五千铁骑足以打得韩王低头求和! 如今的嬴骁扬眉吐气! 若是那群卑劣楚人还敢再次出现,那就让他们尝尝大秦铁骑的厉害! 可惜……他们注定不敢再来了。 只要对面的楚军将领心智正常,就不会在看见五千主力铁骑之后,还敢主动上前挑衅。 嬴骁心念及此,有些遗憾地长叹一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还难以雪耻…… …… 洪石头手腕轻轻转动,周围的四个士卒伸长了脖子,鼻头微微翕动。 炉火上,烤着一块肥美的牛腩肉。 这牛肉,当然是取自于秦军上一批辎重……拉车的牛马骡驴被楚军屠戮一空,这肉当然不能浪费了。 牛腩肉在火苗的舔动下,滋啦啦地冒着肥美的油光。牛肉的纹理清晰可见,肉质显然上佳。里面淡红色的肉汁被烤出来,随着洪石头手腕缓缓转动而滴落在炉火里,发出呲呲的声音。 肉香,盖过了爬犁内的脚臭味。 洪石头得意地扫了一眼边上几个傻呆呆的士卒,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打开,生怕手抖了撒在地上。 盐巴! 在战国之世,盐巴的价格也十分高昂! 洪石头捏起一小撮盐巴,均匀地洒在牛腩肉上……那肉香似乎更加浓郁了。 与洪石头共处同一辆爬犁的四个军士嘿嘿笑了,谄媚地凑上前来,摩拳擦掌:“洪千将,洪千将……”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彼此间也算是混熟了——面前这个洪千将虽然模样粗豪、经常言辞粗鄙……但是熟悉了之后会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相处的人。 一番好话夹杂马屁,把洪石头哄得乐乐呵呵的,遂掏出腰间佩剑,将硕大一块牛腩肉平均切成五份,大方地分给了众军士。 军士们乐得嘴歪眼斜,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盛赞—— “洪千将不但武功盖世,烤出来的肉竟也如此美味!真乃全才也!” “洪千将真乃我辈楷模!” “上次伏击战,洪千将冲锋在前,斩将夺旗,骁勇无比……我看就算咱们的芍虎将军,也未必有如此悍勇!” “洪千将……” …… 洪石头心旷神怡,嘴上还在谦虚,实则心里美得冒泡。 恰在此时,一名士卒掀开了爬犁的帐布,探进头来,满脸兴奋!仿佛饿狼看见了迷途的羔羊! “洪千将!” “秦人来了!秦人果然又来了!” …… 287 究极血战! 洪石头手里的烤肉瞬间就不香了!他豁然站起,声音兴奋地变了形:“好!甚好!” 不枉我带着五千精兵,在这冰天雪地里遭了这么久的罪!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黄武也现身了,语气急促:“秦人……” 洪石头兴奋地抬手打断:“黄统领不必多说,本千将已经知道了!” “传我令……” 黄武一把握住了洪石头的手腕,压着声音急道:“你可知来了多少秦人?” “五千铁骑!民夫上万!”黄武加重了声音。 嘶! 洪石头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铁骑……若在平原上正面交战,步卒要在骑兵数量的三倍以上,才能堪堪打个平手。 如今秦军五千骑兵,楚军也只有五千精兵…… 秦人另外还有一万民夫……虽然战力低下,但也能给楚军带来一定的麻烦。 只能说,白起派出的这支护卫粮道的力量,着实太强大了! 五千骑兵作为押运粮草的护卫……须知从咸阳到丹於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五千骑兵人吃马嚼,损耗大量的辎重……运粮的效率将会大大降低。 白起真是下了血本。 黄武沉声道:“洪千将,秦军势大,实不应与之争锋……” 洪石头似乎冷静下来了,声音很沉稳:“若是让这批粮食运到丹於大营,我前功尽弃也!” “届时,主君的计划也会出现许多变故。”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拦下这支秦军辎重!” “纵然我等全数战死,只要烧掉了这批辎重,那么秦军就不得不后撤!到时候主君期盼已久的战机就会到来!” 黄武愣怔了,喃喃道:“面前的可是秦军精锐……” “精锐?劳资打得就是精锐!”洪石头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传我令下——弓弩上弦!待本将命令,一同杀敌!” …… 嬴骁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呼哨。 ? 握草?又来?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嬴骁心中浮上了浓浓的喜悦! 真敢来是吧?行! 对面的楚将昏了头了?以为我这五千铁骑是吃素的不成? 上一次被打得惨败,嬴骁深以为耻……既然这支楚军不知好歹,那就将彼等通通留在这里,报一箭之仇! 嬴骁拔剑高呼:“敌袭……” …… 洪石头大声喝令:“不必管那些民夫!就射秦人的骑兵!” 连弩暴射,秦军骑兵纵然骁勇,但也猝不及防,一时间纷纷坠马。 数以万计的箭矢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猛然扑向道路中间的秦军骑兵。 两轮箭矢过去,楚军手头的箭矢已经所剩无几……洪石头心念电转——不能给秦军骑兵机动起来的机会! “三军听令——拔剑杀敌!杀!”洪石头大吼一声,率先起身,扑杀下去。 五千楚军精兵怒吼着扑了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了秦军的辎重车队之中——面对远多于自己的敌人仍悍然发动冲锋,单凭这份勇气,曲阳新军便是当世一等一的强兵。 秦军骑兵还不等反应,便与楚军士卒撞在了一起……两军人马交错厮杀,全无阵型可言,乱作一团。 洪石头心里想得很清楚——若是秦军骑兵跑动起来,那么曲阳新军作为重步兵,这辈子都别想摸到秦军的马屁股了。 所以要迅速冲锋!和秦军混战在一起!抵消秦军马快、冲击力强的优势! 曲阳新军训练有素,此刻当然也知道洪千将的心思——五千精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楔形箭头,狠狠扎进秦军的辎重队伍之中,与秦国的民夫、铁骑绞杀在一起,难解难分。 洪石头大吼一声,接连刺翻了数个秦军骑兵,随后大声下令:“砍马腿!杀!别让秦军脱离战场!”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武此刻也大展身手——一柄罕见的长剑在手,藏在楚军士卒身后,如同毒蛇一般出手……论起杀敌效率,丝毫不逊于大开大合的洪石头。 “杀!” “杀……” 曲阳新军,乃是当世最精锐的重步兵。 秦军主力铁骑,也是一等一的精锐。 两军厮杀在一起,难解难分……在楚军的刻意引领之下,整片战场陷入了混乱之中。秦、楚两军都打乱了建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只凭着本能在厮杀。 一时间,竟形成了均势! 若是秦军骑兵能提起速来,那么强悍的战马便会带来极强的冲击性……但是此时此刻混战在一起,马背上的秦卒反而有些束手束脚。 而楚军下手也十分阴狠——盾牌架在头上,专砍秦军战马的马腿……战马吃痛哀鸣倒地,马背上的秦军骑士也被摔得七荤八素,这些‘卑劣’的楚卒再冲上去补刀…… 看着名震天下的秦军精骑竟然丝毫发挥不出优势……阵型已经彻底乱了,嬴骁下令‘脱离’的声音被淹没在乱军之中,能听到的人寥寥无几。 嬴骁最终怒吼一声:“下马步战!和楚蛮拼了!” 说罢,嬴骁愤然摘下头上的铁盔,掷于地下。发髻被带得散乱开来,嬴骁披头散发,仿佛恶鬼一般:“杀!大秦锐士绝不败于楚蛮之手!” 洪石头左冲右突,手里的百炼铁剑居然卷了刃……他狠狠将卷刃的短剑投掷出去,洞穿了一个秦兵。 随后,洪石头夺过那倒霉秦兵手里的剑,继续冲杀。 两军已经彻底混战在一起了——除非有一方彻底倒下,谁也别想顺利地全身而退。 …… 一场短兵相接的恶战,竟然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这可是两个时辰(四个小时)!而且是持续的高强度高烈度毫无休息的搏杀! 曲阳新军将士们士气高昂,一心要‘向秦国复仇’。 而秦军士卒也不愿败于‘羸弱楚人’之手,再加上秦法森严不敢后退,因此也死战到底。 两个时辰之后,战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兵刃相击的声音渐渐减少、消失…… 这是一场罕见的惨烈厮杀——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是论起血腥程度,似乎唯有去岁那场齐王田辟疆亲自带头冲锋的‘济水之战’可以媲美。 战场尘埃落定,胜利者虽然还活着,也筋疲力尽地瘫倒在雪地之中,浑身血污、连说话或者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 288 羸弱楚军也有如此战力?! 洪石头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般——唯有起起伏伏的胸膛和口鼻处冒出的白气,才能证明这还是一个活人。 长达两个时辰,身着重甲挥舞剑戟,纵然是洪石头这样的魁梧硬汉,也扛不住了。 现在的他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几个同样筋疲力尽的楚军士卒互相搀扶着走过来,手脚颤抖地用短剑挑开洪石头衣甲上的牛皮系带,将后者身上的重甲卸下,然后低声呼唤:“洪千将!千将!” 洪石头睁开沉重的眼皮,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我没事。” “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良久之后,还活着的楚军士卒纷纷起身……这场血战的胜利者是曲阳新军,但他们也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秦军人数众多——五千主力骑兵,一万民夫。 而楚军,只有五千人。 却不可思议地取得了胜利! 抛开血战到底的精神意志不谈……楚军在这场恶战中胜在体力充沛、尤其是军械精良。 而秦军骑兵没能发挥出自身的优势,陷入了和楚军重步兵的近战厮杀之中,本就是劣势……而且秦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想要破开曲阳新军的重甲,却十分困难。 须知曲阳新军作为熊午良的子弟兵,身上奢侈地披了两层甲胄——外层铁甲,内穿皮甲。 除非气力极大,或者是用钝器敲击……否则曲阳新军的甲胄就是所有敌手的噩梦。 骑兵被迫与重步兵步战搏杀,想赢真的太难了。 “洪千将……秦人的尸体还来不及清点,大略有七八千具尸体……其中约有三千具尸体是秦军骑兵,其余的都是民夫。” 洪石头疲惫地点了点头,连说话都觉得费劲:“我军呢?” “回禀千将……我军……我军战死一千余人,生还者几乎人人带伤……”军士的声音低沉下来。 自打曲阳新军成军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惨烈的搏杀。即便是曲阳新军的前身——曲阳军、芍湖军,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若是将秦人的民夫战力忽略不计——曲阳新军与秦军骑兵正面血战,竟然打出了一比二、接近一比三的战损比。 单凭这份战绩,便足以震惊天下了。 “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救治伤员,带上我军的尸体。烧掉所有辎重,撤!” “撤回……高前大营。”洪石头粗重地喘息着。 五千精兵,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而且也确实无力再战了。 军士们崇敬地看着洪千将——两个时辰的血战下来,这位千夫长已经凭借自己的武勇,博得了所有军士的敬重。 …… 秦军,丹於大营。 白起的手微微颤抖。 一万民夫,被杀得溃散……五千精锐骑兵,伤亡逾三千人,逃回丹於大营的残兵败将仅剩一千人。 这可是五千骑兵!秦军主力! 往常与山东六国作战,秦军骑兵经常能打出一比十的战损比!整整五千骑兵,还有一万民夫协助,竟然被人数相近的楚军杀得落花流水? “嬴骁……嬴骁将军何在?”白起有些艰难地问道。 跪在面前的秦兵满头满脸都是血,狼狈不堪。那秦兵嘴角微微抽动,哽咽道:“后军主将……亲冒矢石,拼死力战到最后一刻……自刎殉国……” 营帐内出奇地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面前这支楚军的凶悍,绝不是以往的楚军可以相提并论的。 这是一支不一样的楚军! 楚国大司马!曲阳侯麾下的精锐! 白起又耐着性子询问了许多细节——包括这支楚军的具体人数、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又是如何作战的…… 伤兵们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阐述出来。 当说到楚军十分果断地冲下来与秦军纠缠在一起……白起与众将面面相觑。 显然,这支楚军十分骁勇,否则绝不敢面对数倍于己的人数主动冲锋。 其次,楚军的将领也是个善战之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敏锐地选择了最利于楚军取胜的战术。 白起深感震惊! 楚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还真的打胜了! 大帐内安静了很久,终于有秦将起身拱手,艰难地说道:“少上造……我军粮草已竭,士气低落,军卒多有怨言……若继续僵持,似于我军不利。” 短时间内,秦国已经连着送了两趟辎重,显然无法在丹於大营耗尽补给之前送来第三批粮草了。 那么,便只剩一个选择! 放弃丹於大营,主动向西北方向的武关撤退……从而达到缩短补给线的目的。 但是,谁也不愿说出这个唯一的办法。 原因很简单。 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秦军,居然要在他们一向最看不起的楚国军队面前撤退! 耻辱!莫大的耻辱! 白起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诸位,胜败乃兵家常事。” “何况,我大秦还未战败!” “暂时的退却不代表失败——不妨将这丹阳之地姑且让给楚蛮,等到开春之后,再亲手夺回来!” “传我将令——三军拔营,徐徐撤向武关!各营盘循序撤退,交替掩护,不得慌乱,违令者斩。” “步卒先撤,本帅亲领两万五千主力骑兵,为大军殿后!” 秦军众将勉强打起精神,拱手称诺。 …… 看着面前这支伤痕累累的精锐,熊午良心痛得直抽抽儿。 洪石头疲惫地来到熊午良和芍虎面前,拱手复命:“末将拜见主君!拜见芍虎将军!” “两次恶战,我部成功截获秦军辎重两次,杀戮秦军主力骑兵三千余、击溃的秦国民夫超过两万……幸不辱命!” 派出去的五千曲阳新军,战死超过一千,再除去重伤员……可战之士仅剩三千人了。 这可都是熊午良豁出重金,从装备到训练,从训练到待遇……用了无数心血砸出来的精锐重步兵,忠心耿耿的部曲! 一下子损失了两千,怎能不心痛? 熊午良深吸一口气:“将重伤员妥善安置,尽快安排车辆送回封地。” “其余的军士重新整编……大战还在后面!” 芍虎、洪石头齐刷刷拱手领命:“遵命!” 大将武贲急匆匆赶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君侯!秦军丹於大营已有异动——我五万大军早已经奉命准备就绪,如今是否追击?” …… 289 召滑再出奇谋 此时此刻,武贲看向熊午良的眼神里已经是不加掩饰的敬重! 战国,是个礼崩乐坏的世道。 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往往就能得到最多的敬重……对于笃信武力的军中将士而言更是如此! 当得知这五千精兵取得的战果时,武贲被深深地震惊了! 那可是秦军!甚至还不是秦军步卒,而是让列国闻风丧胆的秦军铁骑! 不夸张地说——在面对秦军来去如风、战力彪悍的精锐骑兵之时,山东六国若能做到以三个军卒换一个秦骑,便堪称一场不错的胜利了。 而曲阳新军呢? 占据有利地形,以劣势兵力,主动出击!悍然发动了冲锋! 竟然打出了一比二的战损比!而且是楚军一,秦军二! 天呐! 而熊午良麾下这样的精锐,仍有八千之众! 这拳头够不够大?够不够硬? 武贲的心中,是极度的兴奋—— 从目前来看,楚军已经占据了优势——秦军粮草耗尽,正在向后方撤退,他们撤退的最终目标无疑是秦国的边境重镇【武关】。 第一次丹阳大战之时楚国丢掉的丹阳之地,就这么被秦军拱手相让了! 收复丹阳失地! 这,已经是一场大胜!是秦国自商鞅变法之后几十年里,楚国面对秦国取得的第一场大胜! 而且这还不算完——眼下秦军正在主动撤退,途中必然会露出破绽……五万楚军早已整装待发,只要熊午良一声令下,便会追击! “请君侯下令追击,末将愿为先锋!为君侯斩杀秦戎!”武贲兴奋地请战! 周边的军卒也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顺风仗,谁不爱打? 这种撵着敌人屁股跑、落井下石的战斗,咱们最喜欢了! “且慢……”召滑咳嗽着,走进屋中。 这货,已经许多天没有露面了。 可能是缺德事儿做的多了遭了报应……明明住着温暖的屋子,召滑还是遭了风寒,这些天裹着厚厚的被子,虚弱地躺在火炕上,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众将皆望向召滑。 召滑以手掩住口鼻,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然后郑重其事地道:“主君,不必追击秦军。” “秦人因断粮而撤退,白起必定会留下精锐部队阻击追兵……贸然追击,很有可能中秦军的埋伏,不智也。” “那秦将白起虽然战绩不多,但据我所知,此人用兵颇为缜密,必不会留下太多的漏洞。秦军虽然粮草耗尽、军力也有所损伤,但毕竟主力尚在,人数也超过我军。” “若是贸然追击,引得秦军拼死一战……胜负未可知也。” 武贲皱起了眉毛,很不甘心。 “按召先生的意思,难道就不追了?”武贲瓮声瓮气地问道。 就这么让秦人顺顺利利地跑回去了? 虽然夺回了丹阳之地,但还是有些不爽!有种未竟全功的感觉。 召滑神秘一笑:“取舆图来。” 一旁的亲兵不明所以,但还是懂事地呈上了地图。 召滑又咳嗽两声,眼睛却亮得发光,在地图上‘唰’地一指! “飞夺此城,断秦人归路!可尽灭秦军矣!” 众将定睛望去,召滑手指之处,赫然两个加粗的黑色大字——‘武关’! 众将在短暂的迷茫和思考后,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醍醐灌顶! 对啊!没必要追秦兵! 秦人粮草已绝,你还要追,那就是逼秦人拼死一战了——秦军人数多,到时候也不跑了,硬要扛着风雪和你拼命,也够楚军喝一壶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夺下武关!让这支秦兵饿死、冻死在丹阳之地! 众将方才没想到此处,主要原因还是思维定势——秦军在前面跑,楚军在后面追,凭什么能赶在秦军之前到达武关、夺下武关? 但是!现在楚军有爬犁相助,完全可以轻兵奇袭,赶在秦军之前到达武关! 若能顺利夺下武关,面前这七万五千多秦军便是瓮中之鳖——他们甚至连吃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丹阳之地的楚民早在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时候就被秦人借了军功了! 众将思忖片刻,都觉得此计可行! 唯一的问题是……武关乃是秦国东南要塞,守备部队不会太少,且一向守备森严——就算楚军离得远,武关守军也不会过于放松戒备。 若是奇袭不成,则很有可能陷入僵持的阵地战。 到时候秦军主力回防,这支奇袭楚军便前后受敌,必被秦军歼灭。 成功率,只有五五开。 风险颇大! 见众将都沉默了,召滑又笑了—— “诸位,纵然武关守军守备森严,想必也只会防备楚国方向,难道他们还能防备秦国方向不成?” 众将再次一脸懵逼,像是芍虎这样的糙汉,更是困惑地挠着自己的胸毛。 召滑大手一指,点在地图上‘丹水’两个大字上,斩钉截铁:“绕后!从背后奇袭武关!” “我军士卒乘坐爬犁,从丹水冰面上疾驰!穿过商於大山,绕到武关屁股后面,飞夺武关!” 熊午良恍然大悟! 召滑,老奸巨猾! 不愧是你! 丹水河道湍急狭窄,正常来说绝不是一条能行军的道路……但是今年冬天格外冷,整条丹水已经覆盖了厚重的冰层——对于楚军的爬犁来说,就像是一条笔直平滑的高速公路! 沿着丹水突袭,穿过商於大山,绕到武关后面……如同绕过马奇诺防线! 天降神兵! 熊午良当机立断,也不再纠结其中的风险:“就依此计!” “传我将令——武贲麾下五万军卒,拔营起寨,缓缓追击——但要与秦军保持距离,不可轻易交战。” “芍虎及八千曲阳新军,随本侯乘坐爬犁,突袭武关!” 帐中众将轰然起身,拱手领命:“谨遵将令!” …… 一般来说,一具爬犁上顶多能装载五名全副武装的曲阳新军士卒,数量再多,骡马便拉不动了。 但是这次奇袭,是在丹水冰面上行军——骡马能拉载的重量会比雪地上高很多。 同时,新军士卒们抛弃了外罩的铁甲、蒙皮盾牌和沉重的长戈,只穿贴身皮甲、携带短剑和弓矢。 如此一来,一千具爬犁便足以带着八千子弟兵在丹水冰面上疾驰! 环法自行……阿不,环武关雪橇赛,开始! …… 290 大秦万胜!大秦煌煌! 商於大山,地处秦楚交界之处,山高林密,乃是出名的民风彪悍、穷山恶水之地。 而秦国著名的东南要塞【武关】,便是依托商於大山而建立,和广袤的群山一起,形成了秦国东南部的一道天堑。 在几十年前,秦孝公为了嘉奖在秦国主持变法的卫鞅,将商於之地封给‘商君’做封地,此后卫鞅又称商鞅。 再说到八年之前——齐楚两国交好,让秦国深感不安。大忽悠张仪遂出使楚国,嘴上说着‘割让六百里土地’给楚国以求秦楚交好。结果楚怀王乐乐呵呵地同意了,和齐国断绝了关系,废除了盟约,还赠予张仪大量的财物,把楚国的相印都授给了张仪…… 张仪回到秦国之后,假称从车上摔下来了,一连三个月没去上朝……楚怀王这二货听到消息之后说:‘想必张子是觉得——我大楚和齐国断交还不够彻底?’ 然后这傻缺就派使节去齐国,专程狠狠辱骂时任齐王的田辟疆(请各位随我一起为该使节默哀一秒钟)…… 结果张仪回过头来不认账,把楚怀王气得七窍生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当成蠢驴忽悠了,怒而兴兵伐秦。 这便是秦楚第一次丹阳大战的由来——结果我们都知道了:楚国大败,被秦军斩首八万,失去了丹阳之地。 而当时张仪嘴里的六百里土地,正是眼前的‘商於之地’。 …… 熊午良坐在爬犁上……他的身边只有召滑、芍虎、钟华、黄武和小黑。 一架本应承载八人的爬犁上仅坐了六个人——这便是身为大楚曲阳侯唯一的特权。 小巧精致的铜炉里烧着炭火,爬犁飞速地在冰面上穿行。 熊午良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商於大山……这里的丹水河面已经变得很窄,前面河道的尽头没入商於大山深处…… 熊午良沉声下令:“三军不得喧哗、不得举火。排成一列纵队,迅速穿越商於大山!” 一千具爬犁载着八千轻装的精锐,呈一字长蛇阵队形,顺着丹水河道冲入广袤的山林之中……隐没在风雪之中,没有任何踪迹。 等到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将以天降猛男的姿态,骤然出现在武关后面……带给秦军无尽的震惊和绝望。 …… 白起亲率两万五千完好无损的主力精骑断后,耐心等待楚国的追兵。 按照白起的想象——那该死的熊午良肯定会像闻见了臭味儿的蚊蝇一般,急吼吼地追过来,试图趁着秦军撤退之时,兜着屁股杀伤秦军、扩大战果。 但是……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焯! 难道熊午良真用兵如神?料定了我白起亲率精锐在此设伏? 这楚军迟迟没有追来,害的我两万五千骑兵在毫无遮掩的雪地之中趴着,冻得瑟瑟发抖! 又等了一个时辰,身边的骑士身上已经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所有秦军骑兵都牙齿打颤,期待地看向白起的方位…… 白起皱起了眉毛:“怎么回事?楚军没来追击吗?” 秦军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低声禀报道:“回禀少上造——楚军已经拔营追击了!但是……彼等行动迟缓,一天下来才走了不到十里!” 白起懵了! 握草?不应该啊! 以他对那芈良小儿的了解——若是见到便宜不占,就像吃亏一样难受。 如今秦军被迫撤退,楚军追击的速度竟然如此之慢? 一旁的王龁却放松地笑了,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楚军的鄙夷:“楚军到底还是那个我熟悉的楚军。” “还是那么愚钝、迟缓!” “在我大秦来去如风的铁骑面前,五万楚军就像五万个校场上的木桩子……区别只在于,面前的五万个木桩子是可以获取军功的!” 白起皱起了眉毛。 难道真是楚军羸弱不堪一击?所以才行动如此缓慢? 但是不应该啊! 伏击粮队时,楚军表现出来的悍勇,令秦军都为之侧目! 王龁似乎看出了白起的疑惑,低声笑道:“少上造,您还是太高看这些楚国人了。” “伏击粮道的楚军,必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很有可能是那曲阳侯芈良的亲兵部曲。” “但这样的楚军,终究只是极少部分罢了!” “后面远远追击的那五万楚军,仍然是我们熟悉的那般废物!连打顺风仗都不积极!这些南蛮,蠢笨如猪!” …… 周围的秦军士卒都嬉笑开来,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即便秦军现在被迫后撤,但是秦国对于楚国那骨子里的鄙夷,却还是一如既往。 虽然秦军不得不弃守丹阳之地,但是所有秦军士卒都毫不怀疑——只要等到开春,秦军便会在少上造的带领下,重新夺回丹阳之地……甚至继续南下,给这些妄想称霸的楚蛮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只因等到开春之后,秦军骑兵便会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到时候楚军的后勤补给线将会被打击得千疮百孔,那芈良不得不向后撤退……然后便是熟悉的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这样的剧本,所有秦军士卒都不陌生! 现在的楚军,也就是秋后的蚂蚱——再让他们蹦跶些许时日! 你说楚军会一直稳占上风,甚至打败秦军? 笑死! 此时白起的眉毛也舒展开了——王龁的话,有一定道理。 楚国体量虽大,但积弊多年。面前这个曲阳侯虽致力于变法强国,但变法的范围目前也仅限于他自己的封地罢了——楚国可能会有一两支较为强悍的军队,但绝大多数楚卒还是熟悉的羸弱。 白起淡淡地笑了,大手一挥:“不用再断后了,铁骑随我撤回武关休整吧。” 就按楚军这个追击的速度,这辈子也别想追上秦军。 继续伏击不但没有意义——甚至有可能使得战无不胜的精锐铁骑出现冻伤甚至冻毙这样的伤亡。 先撤回武关,住进暖和的营房,喝些热水甚至洗个热水澡……享受充足的食物。 武关作为秦国军事重镇,有大量的砖瓦营房可供秦军驻扎……对于已经住了两个月四面透风的军帐的秦国大军来说,武关简直就是天堂! 想想那些烤得焦脆的锅盔战饭……真是让人流口水呢! 归心似箭! 秦军骑兵们欢呼起来——在这雪地了趴了这么长时间,几乎要了他们半条老命了! “少上造有令——撤回武关!” “休整到开春,再轻松斩下面前的五万颗首级!” 秦兵欢欣雀跃,一齐高声欢呼:“大秦万胜!” “大秦煌煌!大秦煌煌!” …… 291 收复丹阳!郢都的震惊! 大楚,郢都。 背插羽翎的骑兵狂奔入城,引得郢都国人纷纷侧目——这代表最新的战报传了回来。 政事殿上,群臣云集——正是朝会的时候。 “报——高前军使,求见大王……”外面传来了高亢的通禀声。 楚国群臣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这样的军使,已经来了无数趟了。 至于他们要传达什么样的消息,楚国群臣用脚丫子都能重复一遍——无非就是要钱、要骡马、要粮食…… 那个该死的熊午良,驻扎在高前大营,仿佛一只吞钱的貔貅! 有楚国大臣皱着眉毛,冲着楚怀王道:“大王,曲阳侯驻扎在高前,久耗无功,空耗了许多粮饷……难道此人有二心不成?” 昭雎笑眯眯地抚着花白的胡须,对这个大臣的话显得很赞赏。 大殿内立刻热闹了起来,群臣纷纷弹劾熊午良—— “曲阳侯避而不战,到底是何居心?” “……耽误了大王的称霸大计……” “老臣听说——秦王与芈太后并非只是想‘见见曲阳侯’。曾有传闻称,秦王要请曲阳侯入秦为相!如今秦楚两军不约而同地坚守不战……大王,不可不防啊!” 此言一出,许多人眼前一亮,立刻跟着添油加醋—— “安知曲阳侯是不是想去秦国当丞相?” “看他与秦军这么有默契……难说!” 楚国群臣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冬日攻势难以施展’的客观情况,变着法儿地给熊午良身上各种泼脏水——他们本就是昭雎一党,对熊午良颇有成见;如今又听说熊午良要搞什么变法……虽然变法还局限于他的封地之中,但以楚王对熊午良的信赖,安知以后会不会任用曲阳侯主持举国变法? 啊啊啊啊! 恨不能立刻整死这厮! 楚怀王无奈地拍了拍巴掌:“好了,都安静些。” “曲阳侯乃是寡人亲手教导出来的国之栋梁,岂能与秦国人串通一气?冬日作战,本就困难……老令尹啊,曲阳侯这次又派人来要钱要物,你要继续全力满足!” 被点了名的老昭雎气得牙疼,却也只能上前一步:“老臣谨遵王命。” 楚怀王笑道:“传军使上殿!寡人倒要看看,午良这次又派人来要什么东西?” 殿前武士高声呼唤:“大王有命——高前军使上殿觐见……” 一名全身贯甲、风尘仆仆的军士大踏步走了进来——内穿皮甲,外罩铁甲……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来,此人乃是熊午良的亲兵护卫。 “高前军使奉大司马曲阳侯命,拜见大王!”军士神采奕奕,声音亢奋:“大捷!高前大捷!” 所有人都懵了! 大捷?什么大捷? 别看他们催得欢,其实心里都明镜一般——冬日作战,肯定是劳师无功。谁都不愿意发动主动进攻,最后的结果就是根本打不起来。 既然打不起来,那哪里来的大捷? 那报信的军士昂声道:“曲阳侯奇兵突袭,截获秦军辎重,前后斩杀秦军骑兵、民夫近两万!” “秦军后勤被断,无奈撤兵!丹阳之地,将被大楚尽数收复!”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大冬天的,居然打胜了? 还夺回了丹阳之地? 握草! 牛批啊! 丹阳之地,以山地居多、平原较少,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富裕肥沃之地……但是夺回丹阳的意义却极为重大! 这是对秦国的雪耻之战! 夺回丹阳之后,楚怀王就能拍着胸脯扬眉吐气,从此毫不心虚地自诩为开疆扩土的雄主! 抛开提振的民心士气不谈,即便是从功利的角度上来看,夺回丹阳之地也意义重大——这代表虎狼秦国在南线的扩张被遏止,秦国的势力重新缩回了武关防线。 如果丹阳之地握在秦国手里……那么一旦秦楚开战,秦军的精锐铁骑便能直接威胁郢都——须知丹阳之地和郢都之间,乃是肥沃平坦的淮南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对于秦军的骑兵来说,这样的平原绝对是他们最心仪的战场。 也因此,丹阳的丢失,成了悬在楚国头顶上的一把利剑——让郢都很没有安全感。 但现在,熊午良成功逼退秦军,夺回了丹阳之地! 丹阳之地,将继续作为秦楚两国之间的缓冲区。有丹阳这片山地握在手里挡在前面,秦国的铁骑便不至于直接威胁郢都! 所有人都震惊了! 熊午良,他是怎么做到的! 楚怀王大笑起来,有些得意地看向群臣:“诸位,你们刚才还说曲阳侯避而不战云云……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啊?” “曲阳侯雪中飞袭、逼退秦军、夺回丹阳!真乃寡人的无双爱将也!” “不枉本王当初的一番教导!” 群臣面面相觑,虽然心中不忿,但也无话可说。 曲阳侯熊良,难道真无敌了不成? 在今日之前,楚国群臣就算报以最好的估计——也就是开春之后,熊午良顶住了秦军的猛攻,仅此而已。 毕竟人数少、战力也比不上秦人。 结果…… 还不等开春,已经大捷了?夺回了丹阳之地? 难以置信! 昭雎轻咳一声,感觉有必要站出来稳定局势了:“大王,此战还未结束,胜负未可知也。” “秦军因缺粮暂退武关,安知开春之后,不会再反攻出来?” “须知秦军战力,天下无双……等开春之后冰雪消融,秦军骑兵往返驰骋,必定不会再给曲阳侯偷袭粮道的机会……那白起有了充足的补给,曲阳侯还能不能挡得住?” “大王此时便开始庆贺,老臣窃以为不妥。”昭雎摇头晃脑。 群臣皆点头称是:“老令尹老成谋国,此言是也。” “那可是秦军!” “开春之后,曲阳侯必大败而归!” …… 一直默不作声的屈屏豁然起身,厉声呵斥:“都住口!” “大战当前,安能自乱军心!?” “平日里鼓噪叫嚣,要曲阳侯尽快出战!如今捷报传来,尔等又不约而同纷纷唱衰……汝等到底是盼着谁赢?曲阳侯?还是秦军?” “乱臣贼子!居心叵测!” 屈屏虽然年纪不小,但毕竟是曾经征战沙场多年的掌兵大将……如今含怒发话,声音浑厚有力,竟然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群臣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 292 我这武关,固若金汤 大殿之中,气氛出奇地尴尬。 屈屏怒气未消,狠狠地瞪着群臣。这位声威赫赫的老将目光所及之处,群臣纷纷低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楚怀王干咳一声,打着圆场:“罢了罢了。” “众卿也是心忧国事,柱国将军不必动怒。” 屈屏七窍生烟,真的很想扒开楚怀王的脑子问问——你踏马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却说楚怀王,心中的喜悦也渐渐散去——其实群臣说得没错。 秦军虽然因断粮暂退,但是军事实力却没有过大的损失。 大侄子虽然收复了丹阳之地——那是得益于天气。等到开春之后,满血复活的秦军骑兵将十分恐怖,很有可能打得五万楚军满地找牙。 到时候……胜负,真的未可知也…… 楚怀王的心中,又浮现出浓浓的担忧——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全力支持熊午良打赢开春之后的恶战! 打赢秦国,称霸天下! …… 在商於大山中摸着黑,窜了整整一夜。 丹水在山中蜿蜒曲折,很多地方水面很窄、或者存在高低瀑布落差。熊午良不得不经常命令爬犁队伍绕一小段路,或者让军士们走下爬犁,将爬犁扛着过去。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八千曲阳新军的眼前也豁然开朗。 眼前的丹水江面再次变得宽阔笔直。 一望无际的雪原,代表着楚军如愿穿过了商於大山! “取舆图来。”熊午良冲着小黑伸手一招。 召滑、芍虎对着地图比划了很久,最终兴奋地抬起头来:“主君,我等现在的位置是武关西北四十里处!这里,已经是秦国腹地!” 秦国腹地!楚国军队从未踏足之地! 若再往西北行军,便是老秦人的关中平原! 熊午良收起了舆图,沉声下令:“传我令下,三军原地歇息。” “做好爬犁的伪装,不得大声喧哗、暴露目标。” “等到天黑之后,再从武关背后发起奇袭!” 八千曲阳新军娴熟地在爬犁上做好伪装,然后挤在爬犁内部休息。除了少部分放哨的军卒之外,其余的军士们都进入了梦乡。 整整一宿的高强度赶路,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 趁着白昼还长,军士们要尽快歇息,补充体力——等到晚上,还有一场震惊天下的大仗要打! 浮雪盖在爬犁上面,牲畜都在雪窝里休息……八千精兵仿佛原地消失了。只有走到很近的距离,才能隐约听到雪面下似乎有若隐若现的呼噜声。 …… 武关。 站在【武关】城头,关东乃是丹阳之地,关西乃是秦国著名的【关西平原】。 武关两侧山势险要,一条道路沿山腰盘曲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此关与【函谷关】同属‘秦之四塞’。 若说秦国的函谷关,是秦国的东大门。 那么武关,就是秦国的南大门。 单论城防的森严、天堑的难以逾越……武关比函谷关更甚。 纵观六国联军历次攻秦,大多选择进攻函谷关而非武关,正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春秋时,此关名为‘少习关’,到了战国之后,才更名为我们熟知的‘武关’。无论是‘武关’还是‘少习关’,反正秦国扼守此关几百年来,即便是在最为穷困潦倒、内外交困的时候,也不曾被外敌攻破过这道关隘。 武关之险峻,可见一斑。 总而言之,在秦国,武关就是‘无敌’的存在。 此时此刻,武关城头上黑色旌旗猎猎招展。武关守将司马安按剑立于城垛之上,全身黑红色甲胄,似乎感受不到身边彻骨的冷风。 身为曾经的秦国大将司马错之子,司马安很想重振司马氏在秦国的声威。 眼前的秦楚大战,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即便武关距离秦楚两军前线还有很远的距离,司马安仍然没有丝毫懈怠——他研究过熊午良的胜绩,发现此人很善于包抄偷袭……虽然这大冬天冰天雪地,料想楚人也没办法包抄过来……但司马安还是觉得应该谨慎行事。 “少上造的大军预计在两日之后赶回武关,我等要守好城池,万万不可在最后关头有失。”司马安对着副将吩咐道。 副将拱手应诺,心道不愧是司马错之后,这份细心颇有乃父之风。 “安排你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司马安的视线收了回来,看向身旁的副将。 副将拱手答复道:“回禀将军——营房已经收拾好了,足够少上造的大军入住。” 司马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嗟然长叹一声:“我大秦八万大军驻扎在丹於,与楚蛮对峙了两月之久……将士们一定受了很多的苦楚。” “提前准备好饭食、热水——弟兄们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饥肠辘辘。” 副将再次拱手应是。 司马安冲着城下吐了一口唾沫——那个楚国的芈良,真是不讲武德! 不敢与我大秦锐士正面决战,只敢在背后做些偷偷摸摸的龌龊事。 偷袭粮道、欺负民夫算什么本事? 羞为大将也! 司马安:“芈良小儿奸诈狡猾,最擅长偷袭。尔等不可疏忽大意也。” 副将口头称是,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就算那熊午良再怎么诡计多端,也总不能突然出现在武关城下吧? 司马安见副将心不在焉,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披上一件厚实的毛皮大氅,不容分说地拉着副将:“走,陪我巡营。” 在副将的陪同下,司马安不避严寒,亲自在武关内外来来回回地转悠了一圈,检查了城内的营房,检查了守卫在两侧山林里的斥候。 重点检查了烽火台和城头上站岗放哨的卫兵,见秦军上下严阵以待,并无什么明显的疏漏,司马安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武关,固若金汤! 副将有些敬佩:“将军每日都坚持巡营,一连两月,从无懈怠……真乃我大秦将校的楷模也!” 司马安笑道:“家父曾教导过——为大将者,凡事都要准备周全——不恃敌不来,恃吾有以待之。” 副将拱手受教。 司马安又道:“传我令下——今夜继续盯紧了城外,若有异动,立刻燃放烽火!有玩忽职守、守备松懈的,一律斩首示众!” 熊午良,你不是百战百胜吗? 现在我司马安就让你看看,什么叫铜墙铁壁! 纵然你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在武关城外两眼发直……等到开春之后,定要教你身首异处!让那些妄图称霸的楚蛮,再见识一下我大秦铁骑的厉害! …… 293 飞夺武关! 任凭武关守将司马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他细心防备的熊午良并不在关外,而是带着八千骁勇猛士从一条谁也猜不到的艰险道路,已经绕到了武关屁股后面。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熊午良沉声下令:“时机已到!” “兵发——武关!” 八千骁勇善战的曲阳新军乘着夜幕,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摆开攻击阵势直扑武关。 这是一次赌博式的冲击! 若不能取胜,那么曲阳新军将伤亡惨重。 同样,若计划能如愿成功的话,秦国也将遭受重击! 眼下夜色刚刚昏暗下来。以爬犁的冲击速度,八千精锐将在黎明之前抵达武关城下——正是敌军哨位最疲惫困乏的时候。 熊午良睡了一整个白昼,现在丝毫没有困意,而是盯着面前的舆图沉思。 召滑笑道:“主君勿忧,我军抄后而来,秦人必然没有防备。” 熊午良轻轻颔首,闭目养神——倒不是能睡得着觉,只是想多多少少休息一会儿。 黎明破晓之前,八千精锐如期抵达武关城下——从这一侧来看,武关城墙并不如在外面看那么雄伟,但也颇为伟岸,如同暗夜中一座耸立的黑暗巨兽。 城头上有点点篝火,照亮了一排黑色的秦字旌旗。 黄武来到熊午良面前,拱手道:“主君,我青羽卫已经打探清楚——城内有守军一万,领兵大将名叫司马安。” “秦军虽然守备森严、岗哨密布……但果真如召滑先生所料——在内侧没什么防备!” 阴喻也出现在熊午良身后,低声道:“我黑羽卫已经清理掉外围的秦军斥候,主君随时可以下令攻城!” 熊午良笑了。 一万守军,人数不少,但已经是熊午良和召滑事先估算的最好结果了。 在往常,武关的守军至少也有三万。 可能是当初白起调兵遣将,从武关调动了两万人去前线的丹於大营……所以武关现在仅剩一万守军! 熊午良麾下八千军士,皆是精锐猛士,虽然现在是轻装出动,但也有相当强悍的战力。 再加上秦军茫然无备……此战,胜算已是七成! 召滑、芍虎一同拱手请命:“时机已到,请主君发令!” 熊午良嘴唇微张,轻声下令—— “挂起本侯旗帜。” “曲阳子弟兵……攻城!” …… 话说司马安巡城之后,见三军惕厉,大为满意。回到自己的卧房,简单用热水擦了擦身子,便吹熄了灯火睡下了。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可恶的、年轻的脸庞。 虽然那张脸看上去模糊不清……但司马安不知为何,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就是熊午良! 这个该死的、不讲武德的熊午良,他的脸绕着司马安转来转去,拖着长长的黑烟,发出恶心的怪笑声。 司马安气得发疯,拔出剑去砍、去刺,甚至冲上去用手撕,用脚踹……那张脸却阴魂不散!甚至发出的邪笑声越来越大,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话。 司马安凑上去细听,竟听得那脸庞嬉笑着,口口声声说甚么‘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 司马安愤恨不已,立刻大声呵斥:‘胡说!我这武关固若金汤!你这厮只敢行偷鸡摸狗卑劣之事——若真敢来犯武关,我便剁了你的狗头,让你这无耻狗贼与汝父熊威团聚!’ 那飘忽的脸庞也不恼,只是依旧在那里反复重复——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我已经夺了你的武关啦……不信?不信你听一听声音啊…… 司马安凝神细听,竟然真的听见兵戈相击声、熊熊烈火声、以及秦军士卒倒下时候的惨叫声…… …… “不!”司马安狂吼一声,从卧榻上猛然蹦了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 片刻的懵圈之后,司马安松了一口气。 还好,原来只是个唬人的噩梦。 一定是因为白天念叨熊午良那厮次数多了,以至于夜有所梦……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既然这梦已经醒了,为什么耳边的兵刃交击、士卒的惨嚎声……还依旧存在?似乎比梦里还更清晰了?我睡魔怔了? “司……司马将军!”正愣怔间,副将破门而入! 只听副将的声音惶急,几乎要哭出来了:“楚军来了!” “城墙已被楚军攻破……现在该如何是好?” 司马安:? 我武关守备何等森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真可谓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尤其是本将军为了确保军士能集中精神,甚至在临睡前还亲自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怎么就让楚蛮偷偷摸进城来了? 副将带着哭腔:“禀报将军——楚军并非从正面而来……不知怎得,楚军竟是从我军身后杀来!我军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对于后方却……” 司马安已经跳了起来,迅速拔剑在手:“莫要多说了!随本将拔剑迎敌!” 熊午良,你果然卑鄙! 再纠结楚军是怎么绕过来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务之急,是要拼死一战! …… 熊午良在火光的映衬下,站在城外。 篝火忽明忽暗,让他的影子时而被拉长,时而被扯短。 此时此刻,面前杀声震天! 武关,自秦人先祖建成此关隘至今,还从未遭受过来自西北方向的攻击! 而今日,八千骁勇的曲阳子弟兵,正在亡命夺城!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搏命一击!今日,必须夺下此城,否则绝大部分人都将战死于此处! 新军将士因为要轻装奇袭,因此并不算全副武装——武器仅是一身贴身皮甲,手持一柄铁剑罢了。 连盾牌都没有! 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极为迅猛! 平时穿惯了沉重的两套甲胄,如今脱下了那具沉重的铁甲……仿佛是解开了束缚一般,跑得更快!动作更迅猛!刺击更加凶狠! 八千训练有素的军士右手握剑,左手持一柄火把,连挥带刺……杀伤力似乎比剑和盾牌的传统组合还更大些! 新军主将芍虎,竟然身先士卒!这莽汉不知从哪里扯下一块门板作为盾牌,右手顺手扯下一杆旗杆,舞得虎虎生风! 拦路的秦军士卒皆被这威猛的胸毛坦克无情撞开,后面的楚军一拥而入! “主君快看!我军已经先登城墙!”侍立在熊午良身侧的小黑眼尖,指着一面在城头上一闪而过的楚军旗帜,亢奋地高声欢呼! …… 294 先登者何人?! 城头的火光掩映之下,果见一面红黄色交加的楚国战旗,在大片的黑色旗帜中一闪而过! 熊午良猛然握拳,长舒一口气:“好!” 夺下了城墙,如今胜算已经高达八成! 熊午良对自己麾下精锐有绝对的信心——世人皆说秦军战力无双,但熊午良相信,自己的八千子弟兵一旦攻入武关,绝对能强势打赢一万秦军! 纵然曲阳新军此刻并非满配! 纵然敌众我寡! 就是这么自信! 城头上的楚军旌旗先是摇晃了几下,然后在熊午良、召滑等人热切地注视下,坚定地插在了城墙之上! 越来越多身着黄色衣甲的楚军士卒前仆后继地涌上了城墙,在这面旗帜的引领下凶狠搏杀。守卫城墙的秦卒虽然拼命反扑,却无济于事——一面面秦军旗帜被拔起来,顺手扔下城墙! 熊午良大赞:“好!先登者何人?本侯要重重赏他!” 钟华领着众亲兵扯着嗓子,在夜空下高声呼喊:“主君有问——先登者何人?” 远处灯火明灭晦暗的武关城头上,齐刷刷传来无数楚腔的怒吼声:“洪千将!洪石头!” 好个洪千将!果然骁勇! 一旁的召滑面色冷肃,冲着熊午良拱手坚定道:“主君,时机已至,请下令吧!” 熊午良‘唰’一下拔出腰间铁剑,冲着城墙遥遥一指:“亲兵营,随本侯登城!” …… 司马安也来不及着甲了,拎着一柄剑冲出卧房。他大略一看,只见武关西北城墙已经一片火光,杀声震天。 秦军士卒们虽然还没接到司马安的命令,但是这些善战的秦兵已经自发集结,举着火把如同一道道黑色长龙一般,前仆后继地冲向西北方向助阵。 司马安大感欣慰,亢奋一声:“不愧是老秦锐士!教这些楚国蛮子见识见识厉害!” 有浑身是血的秦军校尉猛扑过来,一抹脸上的血,更显狞恶:“禀报将军——楚蛮攻势甚急,西北城墙已经被彼等攻克!” 司马安急促一声:“来了多少人马?” “黑暗中看不清,不过应该不足万人!” 司马安唰地举起手中铁剑,怒吼一声:“不足万人,也敢来犯我大秦城池?南蛮忒煞狂也!难道以为我司马安也是齐国的那些酒囊饭袋不成?!” “三军将士听着!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楚蛮既然盛情奉上首级,我等岂有相却之理?随我杀光楚人!”司马安狂呼一声,拎着剑大步急趋! 周边的秦军将士被豪情感染,一同加快脚步奋力前冲,一边高声怒吼—— “杀光楚人!取其首级!” “杀光楚人!取其首级!” 风风火火杀至西北城墙下,果然见城墙上插的已经尽是楚国旌旗。败退下来的秦兵苦苦支撑,仍然步步后退。 司马安心中一沉,随即狠咬牙关:“杀!夺回城墙!”吼罢,他连着两剑,剁翻了两个向后溃退的秦卒,又怒啸一声:“后退者斩!随我杀!” 只见这司马安脚步毫无迟滞,一手捡起一面弃在地上的秦军旌旗,另一只手握着剑,竟然冲在最前面! “夺回城墙!夺回城墙!”秦军被自家主将的无畏胆气所感染,一时间声威骤升!无数秦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生死置之度外,冲着西北城墙猛扑而上! 面对楚军咄咄逼人的攻势,秦军竟然悍然发动了反冲锋! 黑色衣甲的秦人攻势迅猛——不但成功阻滞了楚军的推进,而且似乎有夺回西北城墙的可能! 司马安面带冷笑,心中充满了对楚军的鄙夷—— 就算你们占了偷袭的便宜,那又如何? 我大秦锐士战无不胜! 在人数相近的情况下,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可能是我秦军的对手! 秦军士卒越聚越多——这些军卒在睡梦中被惊醒,几乎是自发地带上兵器,便赶来增援。 秦军的战斗欲望之强烈,可见一斑。 眼见周边的秦军越来越多,司马安心中大定,长笑着用手中铁剑指着西北城墙:“杀!” 夺回城墙!歼灭这支来犯的楚卒! 恰在此时,一阵眩目的亮光,骤然照亮了整个战场…… 已经被楚军占住的西北城墙上,突然亮起了无数个火堆,熊熊的火光刺破黑暗。城下的秦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面前刺眼的火光,几乎让他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西北城墙上半跪着几排肃穆的楚军兵卒,阵型齐整,手里持着什么物事。 火光映衬之下,一面硕大的旌旗在城头上飘舞,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曲阳侯良’! 司马安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满是震惊——这支飞袭而来的楚军,竟然是楚国的曲阳侯熊良亲自领兵!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司马安内心狂喜:“活捉芈良,重赏……” 可惜,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当时司马安想要开出的赏格是什么。 几乎是在司马安高呼的一瞬间,城墙上八百严阵以待的亲兵营手指轻轻扣动…… 铁质连弩,显威! 八千支铁箭齐刷刷暴射而下……秦军士卒在城墙下挤作一团,几乎是人挨着人……亲兵们根本无需瞄准,只是冲着城下一通猛烈地倾洒箭雨…… 这些强劲的铁质连弩,当初甚至可以洞穿宋王偃麾下宋国禁卫手里的盾牌和身上的铁甲胄。 如今要贯穿眼前这些身上没有甲胄的秦兵、穿透他们单薄的血肉之躯——似乎毫无难度。 尤其是此刻亲兵营居高临下,距离又极近……铁质连弩爆发出了最大的杀伤力! 八千支铁箭暴射而下,贯穿出无数个血窟窿。 司马安身前的秦兵瞬间被穿出了四五个血洞——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便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那四五支铁箭丝毫没有减速,又无情地扎进了司马安的身体……司马安能感觉到,其中有一两支箭甚至又继续穿过了自己的身子,射中了身后的副将…… 血花绽裂,箭矢入体的闷声响作一片。 战场,为之一静! 侯旗下的熊午良面色不变,左右钟华、召滑二人分别侍立在侧,更显得他的身影在火光下威势凛然。 熊午良大手一挥,沉声下令:“秦军已彻底崩溃——曲阳子弟兵,夺关!” …… 295 大捷!耻辱!愤怒!杀意! 武关守军显然已经再难以组织起任何有规模的抵抗,曲阳子弟兵士气如虹,冲着城内猛杀。 钟华领着亲兵营,守在熊午良身边——这位老将虽然已经无法上阵厮杀,但仍恪尽职守。 一队军士仍然守住西北城墙。 一队军士去抢占其他的城墙,把守各处城门。 又一队军士直插城主府,生怕敌将走脱(他们还不知道司马安就躺在城墙下面,已经身中数箭)。 洪石头麾下的千人队目标明确,径直去控制武关的库房——那里积压着粮食、军械和火油。 芍虎则亲自带领剩下几个千人队,逐条道路、逐个营房地剿杀秦军的残兵。 喊杀声持续了一夜……秦军士卒确实骁勇,即便是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之下,也少有主动投降的。 杀声渐渐平息,剑戟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稀疏,最后彻底消失……八千曲阳子弟兵已经彻底控制了武关! 这座秦楚边境上的无敌要塞、秦国的东南大门、楚国从未真正攻破的金汤关隘……今日终破于曲阳侯熊良之手! “主君!我军已夺下武关!”芍虎满身鲜血地回来复命,胸前的毛发已经被血糊在了一起。此刻这骁将的脸上满是兴奋,显然是昨夜杀了个痛快。 “我部伤亡几何?”熊午良问道。 “回禀主君——我军伤亡不过四五百而已!”芍虎声如雷鸣。 曲阳子弟兵以四五百人的代价,奇袭夺下了武关。 武关曾有守军上万,死伤竟然高达十之七八,秦将司马安及副将皆一同授首……至于侥幸逃出城外的秦军惶然奔走,大部分都会被雪原吞没。 又是超过一比十的战损比! 楚军骁勇,又占了偷袭的先手……再加上西北城墙的一轮齐射,直接干掉了秦军的主将以及数以千计赶来支援的秦兵……这战损比倒也合理。 也就是秦军着实够硬,在毫无胜利希望的情况下仍然死扛到底……若换作是更‘识时务’的齐军,熊午良麾下的伤亡甚至不会超过一百人。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四五百的伤亡,完全可以接受。 此战楚军绕后奇袭、飞夺武关……只待消息传出,必将震惊天下! 熊午良沉声下令:“立刻修缮城防、清点府库里的军械!” “白起麾下大军正在路上,我军不可懈怠!大战还在后面!” 芍虎喜滋滋应是:“末将已经安排军士守住城墙了,主君勿忧!” 如今武关内有楚军七千多,白起麾下大军则有七万多……听起来数目悬殊,但是白起大军没有重型攻城器械,也没有充足的补给……反观武关十分险要,有如天堑。 目前来看,全歼白起秦军的胜算,已达九成! 熊午良与召滑相视一笑,此时正好天空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战场明亮起来…… 突然,城头上传来了凄厉的嚎叫声——仿佛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很难想象这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怎么回事?”熊午良的笑容微微僵硬,又皱起了眉毛。 城头上的嘶嚎声迅速响成了一片——显然并不只是一个人在嘶吼了。 熊午良派去查探的亲兵很快又大步匆匆从城头上走下来,脸色很不好看。他嘴唇翕动了良久,最后只是低声道:“主君……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 熊午良登上城头的时候,只见城头上的新军将士们齐刷刷地冲着同一个方向跪着—— 武关以南,目力所及之处,有一座巨大的土堆——黎明的晨光,让这座土堆清晰地展现在立于武关城上的楚军面前。 土堆形制规则,显然是人工堆砌起来的——从上面荒草的高度来看,这土堆像是近几年才垒起来的。再稍作联想——这巨大的土堆形状很像一座坟头,只是比寻常的坟头大得太多了…… 熊午良瞬间便明白了。 他的脸上,最后一丝得胜的笑意,此刻也荡然无存。 一旁的亲兵营统领钟华大步冲来,冲着那土堆扑通一下,狠狠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了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城墙上的数千楚国军士皆一同跪倒在地,怒吼不绝! 七八年以内的历史、武关以南的巨大坟墓……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里面埋着的,正是第一次丹阳惨败之时,八万身首异处的楚军将士!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城墙上,响彻起楚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招魂声。 曾有亲人战死在第一次丹阳大战的,此刻更是连连叩首,泪流不止。 熊午良默然,随后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铁盔,放在地上……也像众多军士一样跪在地上,冲着那巨坟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 一旁的钟华‘唰’地拔出腰间的短剑,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迸裂,满脸是血。钟华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巨坟。 几十个曾跟随熊威征战的老兵,也齐刷刷跪在地上,用剑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鲜血淋漓。 熊午良站起身,又扶起了钟华及众老兵,并没有多言——此时此刻,什么劝慰都是无效的。 他招手唤来亲兵,吩咐一声:“去,将本侯的曲阳侯旗剪下一角,装入木匣。” “再将木匣立于此坟之上——等此战打完,本侯要带这些同袍回家!” 军士们仍泪流满面,城头上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熊午良又看向城墙上仍在悲伤愤怒的楚军将士,沉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二三子听着!这一仗还没打完!” “秦戎杀我同袍、碎其尸身!同袍之遗骸受辱于秦地、至今不能还家……此仇不共戴天!” “三军将士且先站起身来!随本侯一起,向秦蛮复仇!”熊午良振臂高呼! 城墙上的楚军将士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眼中闪动着有如实质的怒火! “复仇!复仇!”七千余血战余生的楚军将士们齐刷刷地高举手中的剑戟,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剑戟如林,士气如虹。 愤怒、怀念、耻辱、羞惭……此刻,全化为熊熊的杀气。 楚军的战意,此刻已经达到了巅峰! …… 296 众秦将人麻了 话说七万六千余秦军此刻会师一处,徐徐向武关撤退。 秦军的黑色旌旗,遮天蔽日。 秦卒们欢喜又期待——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大概在今晚或者明天早上,就能赶回武关了! 武关,有暖和的屋子、充足的柴火、管饱的粮食……回去之后先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吃个饱饭,再放心地酣睡一觉……我靠!想想就幸福啊! 虽然正在向后撤军,按理来说是打了败仗……但是很多秦卒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 一时短暂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放弃了丹阳之地,只是为了缩短秦军的补给线罢了……等到开春之后,再夺回来就是了! 开春之后,冰雪消融……对面的五六万楚军,凭什么敢和秦军对阵啊? 就算咱们这边的五万步卒不动手——单凭尚存的两万五千精锐骑兵,也能打得那帮行动迟缓的楚国呆逼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咱大秦铁骑,就是这么牛比! 咱就是这么自信! 楚军?笑死,羸弱楚人,也敢妄言称霸?怎么敢的呀。 等到开春,有你好果汁吃! …… “你说什么!?”白起的脸色狰狞如愤怒的恶鬼。 “回禀少上造……武关失守了!熊……芈良亲自领兵突袭,于昨夜夺下了武关!”狼狈逃出来的伤兵败卒们模样凄惨,很多人脸上、身上还带着结成了淡红色冰晶的血迹。 白起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关?武关失守?”一旁的秦将王龁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王龁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伤兵的脖颈,恶狠狠地再三询问:“你说的是武关?扼守商於要道的武关?” 伤兵被王龁摇晃得七荤八素,只能艰难地连连点头。 王龁揪着伤兵的手指渐渐放松力道,最后他双眼茫然地松开了手,呆愣愣地摘下头上的铁盔,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余众将,也是失魂落魄…… 秦军众将人都麻了! 武关?武关怎么可能失守呢? 这不科学! 几百年来,屹立在商於大山唯一交通要道上的武关,还从未被楚人正面攻陷过!在秦人心目中,武关就是老秦牢不可破的南大门!无敌的存在! 敌国或许可以攻破函谷关,但绝不可能攻破武关! 这次怎么……怎么就被楚军攻下来了呢? 一向沉稳的白起此刻也目光呆滞—— 武关依山而建,山高林密,地形极佳……真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且白起对武关也相当重视——武关乃是秦军的唯一退路。纵然楚军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摸到武关的城门,白起还是选择在武关留下了重兵防守。 整整一万秦军! 而守备武关的秦将,也是素有‘谨慎持重’之名的司马安。须知在秦军内部,一向公认司马安‘有乃父之风’。白起完全相信——有司马安在,武关定然固若金汤。 完美的地形、充足的守军、谨慎的主将。 居然还是被熊午良攻破了! 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凭什么能攻破武关?或者退一步来说——他凭什么比撤退的秦军更早地抵达武关? 焯! 王龁率先回过神来,脸色凝重,立刻拱手谏言:“少上造——事已至此,现在不是纠结楚军到底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攻破武关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夺回武关!” “否则,我七万六千大军危矣!” 其余的秦军众将也都悚然心惊——秦军粮草辎重已经见底了,此时后路又被截断……若不能尽快打通武关,那么七万六千秦军都将在寒风中冻馁而死! 众将纷纷请战:“少上造,要尽快夺回武关呐!” “末将愿领兵五千,为大军先锋!” “末将只要三千兵马,急行猛攻武关!” …… 出乎所有人预料地,白起默默沉思,最后竟然缓缓摇了摇头…… 众将都懵了! 你咋不着急呢!? 不夺武关了?原地等死? 有秦将着急道:“少上造何必心灰意冷——我军还有机会啊!只要夺回武关……” 在这个危急时刻,白起竟然洒脱地笑了:“诸位——熊午良虽然阴险狡诈、为人不齿……但的确颇有用兵之能。” “他既然夺下了武关,坚决地卡住了我军退路,就是有足够的自信能在我大军的猛攻之下守住武关。” “坦率地说,他的这份自信并非没有道理——武关地形易守难攻,城内储备的箭矢、军械、粮草皆十分充足……速夺武关,谈何容易。” 秦军众将都不吱声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 大军回防、攻城不克、粮草断绝、冻馁而死……这便是熊午良已经设计好的剧本。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真的只能等死了吗……难道要投降?不可能!大秦将军绝不向低劣的楚蛮投降! 白起看着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秦军众将,突然又笑了,豪情骤升:“诸位,何必低头丧气?这一战还没打完!” “既然回不去,那咱们就不回去了!” “取舆图来!” 旁边的秦兵递上地图,白起大手一指,声音铿锵有力:“我麾下七万六千大军,放眼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既然芈良小儿堵住了归路,我军何必撞上去自讨苦吃?依本将意思——直插楚国腹地!就地劫掠粮草补给!攻伐郢都!” 不回防了!换家! 绝不能按照熊午良设计好的剧本,被芈良小儿牵着鼻子走! 熊午良确实牛批,居然能出人意料地夺下武关……但想这么轻松取胜?让我麾下的大军在武关上撞得头破血流?休想! 白起眼中精光闪闪,沉声下令:“传我令下,全军调转方向!后队改前队!” “先破追兵!再随本将直插楚国腹地!” “想不被饿死,就加快脚步!到了楚国抢粮食!” 熊午良,这场对决还没有结束! 本将直捅郢都,难道你还能沉得住气? 现在将难题甩给楚军那边……本将倒要看看——你会不会选择回防? 我白起,定要在这场大战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你!向世人证明——当世只有一个无敌名将! ———— (衣见:哎!今天没有那个省略号,我看你们还能在哪儿评价说我短!\(`Δ’)/) 297 跟我换家?那就对拆! 这边五万楚军戍卒,正在慢慢悠悠地向前行军——这行军速度,与其说是在追击秦军,不如说是幼儿园冬令营。 武贲立于战车之上,笑逐颜开。 跟着曲阳侯打仗,真的好轻松! 武关,此时想必已经控制在了楚军手里……现在的秦将白起,估计要被吓得尿裤子了吧? 自己麾下的五万楚军也不用着急,免得秦人狗急跳墙……只要慢慢悠悠地溜达,溜达到武关城下,与曲阳侯麾下的曲阳新军一起两面夹击…… 彼时的秦军,定然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只要轻轻松松捡战功就好咯! 怎一个爽字了得! “报……报……” 斥候惊慌失措,气喘吁吁而来! “武贲将军,大事不好啦!” “秦……秦军,直扑而来!” 武贲手一抖,震惊地弹跳起身! “传我将令——列阵迎敌!”武贲高声下令…… 五万楚军戍卒飞快地结阵……但是已经晚了。 两万六千秦军骑兵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冲来,几乎没有丝毫减速……雪地虽然已经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速度,但是几万匹战马一齐冲锋的气势还是震撼人心。 白起身着全套黑色甲胄,手中利剑向前一指:“大秦铁骑,冲破敌阵……” 正常来说,骑兵不会冲击列好阵型的步兵——骑兵老爷多贵啊,一个骑兵换好几个步兵也是亏的。 对付列阵的步兵,骑兵的战法就是绕圈、放箭!直到敌军阵型溃散,再发动冲锋。 更好的办法,是利用高机动性,绕过严阵以待的敌军步兵大阵,切断敌人的补给。 总而言之——骑兵有远超步兵的速度,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硬冲步兵阵型,是最蠢的战术。 但此刻,秦军骑兵却气势汹汹地猛冲而上! 原因也很简单——一来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二来楚军猝不及防,阵型还很松散! 倒不怪楚军的斥候消息传得慢——主要是秦军骑兵来的太快了! 武贲眼睁睁地看着秦军骑兵冲来,而楚军‘以步抗骑’的准备还未做好……心下一凉。 就算地形是雪地、骑兵冲不起来……也绝不是步卒凭借血肉之躯能够挡得住的! 两万六千秦军铁骑呼啸而过,楚军步卒人仰马翻……还未列好阵型的步卒在面对骑兵的时候,就像婴儿面对壮汉一般无助。 一波冲锋,楚军已经阵型大乱! 白起回头一望,心里很是遗憾……骑兵最喜欢的对手便是溃散的步兵——若是现在能返身来回冲杀,这五万颗人头便能轻松纳入囊中了……可惜,时间紧迫…… 秦军骑兵呼啸而走,直扑楚国本土方向。 冲武关,那是必死——白起曾经担任过武关守将,当然知道武关城内部署了无数火油军械……这些曾经作为秦人得以大量杀伤来犯之地的依仗,现在反而成了挡在秦军回家路上的天堑…… 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攻破武关本就希望渺茫……更何况,熊午良那个阴险的狗贼此刻一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七万六千大军头铁冲关。 至于绕路回秦……那就只能绕行几百里,找韩魏两国借道——笑死,韩魏两国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还能借道给秦国? 冲!冲过丹阳之地,冲进有人烟的楚国腹地! 冲到那里,就有粮食吃!有衣服穿……还有脑袋砍! 这条路很艰难……缺粮、极寒、雪地……将会有大批秦军倒毙于路上……那也比绝望地在武关城下等死要强! 死中求生! 只要……冲到……那个地方! …… 武贲狼狈地扶着头盔,指挥麾下的军卒扶正了翻倒的战车……再看秦军骑兵,并没有如武贲想象那般反复冲杀、轻松收割人头……而是留给了武贲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秦军不贪人头了?就像老虎改吃草一般离谱! 武贲下令清点伤亡——损失并不大,被秦人战马撞得骨断筋折的倒霉蛋不少,但是死亡人数却不多。 咋回事啊? 在短暂的懵逼之后,武贲脸色大变! “不好!” “秦军要突袭我大楚腹地!” 武贲人麻了——千算万算,没算到秦军孤注一掷。 连年打仗,楚国也很空虚……这么一大股骑兵撞进楚国腹地,还真不一定挡得住! 焯! 武贲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若真让白起的骑兵在楚国大肆屠杀、抢掠……自己就是长了十个脑壳儿也不够大王砍的。 对面的白起,有点儿东西! “传令——全军掉头!全速追击!”武贲咬牙切齿。 他没有爬犁(主要是没有骡马),多半是追不上饥肠辘辘、抢粮心切的秦军骑兵……就算追上了多半也是送人头……那也得追啊! “速派信使!将此地情况以快马传信于曲阳侯!求曲阳侯决断——现在,该如何是好?” …… 武关。 七千余精锐楚军士气高昂、杀气冲天。熊午良将武关城头堆满了火油、箭矢等守城器具,好整以暇地等待白起的到来——秦军却迟迟没有出现。 正纳闷间,武贲派来的快马信使背插羽翎,疾驰而来:“报……紧急军报!” 熊午良接过武贲字迹潦草的书信,片刻之后,瞳孔紧缩。 白起,不愧是你啊。 对于任何正常人来说,后路被断,都要尽快回防。 这个白起偏偏不走寻常路! 他这一记直插楚国,反而把难题抛在了熊午良面前——要不要回防? 熊午良顺手将信件揉成一团,嘴角挑起了冷笑。 换家是吧? 对拆是吧? 我有爬犁,拼速度我可不怕! “传令——留下伤兵和少量军队,继续守卫武关。本侯亲率七千精兵,直插咸阳!”熊午良狠声下令。 拼了! 冬雪皑皑,秦国的现状也挺困难。 面前就算有秦兵拦路,数量也不会太多。 而白起此时面对的情况肯定比自己更艰难——他的骑兵就算能在楚国抢到粮食,也必然是饥一顿饱一顿(除了那些守备森严的大城之外,楚国的哪个村镇能抢到供几万大军人吃马嚼的军粮?扯淡),秦军士气估计也不会很高……再加上受雪地限制,骑兵的速度估计不会太快。 那么现在……看看谁推得快! 留下了几百人继续守卫武关,其余的七千军士带上粮草,登上了爬犁。熊午良思考片刻,又下令带上了武关府库里缴获的火油。 七千精兵继续沿着丹水冰面,一路向西北狂飙! …… 秦国,蓝田。 【蓝田】位于【咸阳】的东南方向,地理位置优越,乃是秦国拱卫王都的重镇——从军事角度上看,楚军穿过【武关】之后如果想要继续向【咸阳】进攻,就必定要先夺下【蓝田】。 蓝田算不上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但是秦国的‘蓝田大营’十分有名——乃是秦国训练新军、屯驻兵马的兵营。 须知战国之世,除了极少数有名的脱产的职业军队(例如魏国曾拥有的魏武卒、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之外,绝大多数国家的军队都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就以秦国为例——在非战时,秦国可能仅有几万男丁服役,主要承担最基础的守卫要塞、防范邻国的责任。 等到要打仗了,国君才会提前下达‘两丁抽一’或者‘三丁抽一’这样征募兵员的命令。平日里老实本分的农夫就会自带兵器甚至战马,来到蓝田大营集中起来接受训练、整编。 瞬间便能拉出几十万大军! 这样的好处很明显——节约了国家养兵的成本。 就连很多人口不到百万的小国,在关键时刻也能拉出十万甚至二十万的军队。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征募兵制度在打仗前会有个技能前摇……做不到随时能战。 而且和脱产的职业军队相比,戍卒的战斗力也逊色很多—— 当年的几万魏武卒能吊打秦国的五十万大军;而现在熊午良麾下的曲阳新军面对有‘虎狼’之名、让其他国家闻风色变的秦军,也能打出惊人的战损比。 …… 此刻,蓝田大营内恰好有两三万集结起来的秦卒新兵,正在大营内接受整编和训练。 这倒是巧了——冬季是万事皆休的季节,按理来说不会有兵卒训练。 但今岁冬天是个例外——秦楚突然爆发战争,导致魏韩两国摩拳擦掌……宣太后为了应对来年春天很有可能进犯的魏韩联军,早已下达了总动员的命令。 这‘总动员’,包括了筹集军粮、征集民夫,当然也包括了募集军队、训练备战。 大冬天去服役,秦民当然很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带上干粮、带上家传的剑,有马的还要带上战马……老老实实地来到蓝田大营。 他们甚至不敢公开抱怨。 秦法规定得很明白——庶民妄议国事,那是杀头的罪名。 总之,这个冬天的蓝田大营,并不像往常那样清冷……两万七千多应征而来的秦国男丁,正在这里热火朝天地训练……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 ———— (衣见:谁说的降智?要不你来给白起支个招(?°?д°?)要是看不下去请安静出门左转,别叫好吗?) 298 秦卒的三颗首级 战国之世,民风尚武。 就连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第一次被征募过来的男丁,也多多少少会些战阵搏杀之术……而且现在聚集在蓝田大营内的两万七千名‘新兵’之中,很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 这些军卒虽在蓝田大营中名为‘新兵’,其实很多都是久经沙场、战功累累的悍卒。 那么很多人就有疑问了——这新兵训练,到底在练什么? 其实说白了,就跟后世上大学差不多。 首先,被征来的倒霉蛋要拿着照身(身份证),找到大营里的军法吏报到——现场画面就像新生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一样。 按时来了,就是好兄弟、好袍泽。 要是逾期未到……大学里比较文明,最多就是退学了事。咱蓝田大营就比较野蛮了——对不起,甭管你的理由多么正当,军法吏会简单粗暴地剁了脑袋、挂起来示众。 顺利报到之后,是‘挑选专业’——大概意思就是根据你擅长的本领,给你安排合适的岗位。 像是能自带马匹前来的富家子弟、勋贵后代、戎狄骑手……当然不用多说,直接就成为最容易立功、而且伤亡率最低的骑兵老爷。 若是没有马,那就要按照你擅长的技能,去充当剑盾兵、枪矛兵或者弩兵等名目繁多的炮灰兵种。 分好了专业,最后就是分班了——将戍卒们分到不同的千人队,再分到不同的百人队…… 恭喜你,已经完成了全部流程——全套走下来大概需要一两个月吧。 现在,为了大秦的荣耀,你要拿着剑去砍人了! …… 秦卒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唠嗑。 有些第一次应征来的年轻小伙儿,看起来很是紧张——经常缠着那些已经服役过好几次的老兵,尽可能多地打探战场上的情景。 有的老兵恶意满满地描述战场上的鲜血淋漓,夸张地描述敌军箭雨迎面而来的景象……吓得第一次来服役的后生们小脸儿煞白。 也有心善的老兵耐心地讲解战场上如何最有效地杀死敌军、保护自己。 “咱们什长曾服役两次,斩首三级,本事大哩!”有新兵眉飞色舞地捧着自家什长的臭脚,哄得那什长眉开眼笑。 “可不!咱什长可是正儿八经的‘簪袅’爵位!”又有秦兵如是说道,语气里是无比的艳羡。 簪袅爵位,乃是大秦二十等爵的第三级——虽然仍属于低等爵位,但也足以让那些普通庶民眼红了……只要再升一爵,便是第四级‘不更’——顾名思义,以后就不用服兵役了。 “什长,你都打过什么仗?” “快,给咱们说来听听,开开眼界!”众菜鸟你一言我一语,催着那秦军什长讲故事。 见众人迫切恳求,那什长矜持地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小子们好奇,老夫便姑且说之。” “老夫应征打过两次战役——分别是前年的宜阳保卫战,以及第一次丹阳大战。” 所谓‘宜阳保卫战’,指的是当初秦楚两国结盟之后,齐魏韩三国针对秦楚同盟发动的联合进攻——那场战役中,齐国负责进攻楚国(即熊午良大放异彩、水淹齐军的垂沙之战),魏韩两国则负责进攻秦国占领的【宜阳】。 就在熊午良水淹田轸十二万齐军的同时,秦军在宜阳与来犯的韩魏联军打了一场恶战,最后战而胜之——在秦国内部,这场大战被命名为‘宜阳保卫战’。 至于‘第一次丹阳大战’,则无需赘述了。 “什长,您斩首三级,斩的是魏人、韩人,还是楚人?” 那秦军什长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斩首三级,皆为楚蛮。” “皆是老夫于‘第一次丹阳大战’之时,所立之军功。” “至于‘宜阳保卫战’,老夫愧疚——无所获也。” 秦兵们‘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对于秦军来说,斩的首级是哪国人不重要,只要斩了就是好事儿。 那什长又长吁一声:“也不知开春之后……我等戍卒是要去与韩魏作战?还是与楚国作战?” 围在一起的众秦兵又竖起了耳朵:“什长,差别很大吗?” 秦军什长叹了口气:“大!太大了!” “韩魏两国,虽然不是我大秦猛士的对手,但也颇有实力——魏国的重步兵、韩国的劲弩,诚可怖也!若是我等开春之后要被派去与魏韩交战,二三子当慎之又慎也。” 众秦兵又问:“那楚国呢?听说楚蛮近两年势头很猛,想必比韩魏两国还难打吧?” 什长一怔,然后捧腹大笑! “什长,何故发笑?” 那什长笑了很久,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以说教的口吻道:“二三子,何其蠢也?就凭老夫在第一次丹阳大战来看,那些楚蛮,简直就是行走的首级!杀之易耳!” “那些愚笨的南蛮,简直是一群蠢猪!” “上次丹阳大战,我秦军弩手先是放箭骚扰,然后大秦骑兵一轮冲锋,楚军两翼便溃散开来……那些蠢笨的楚蛮漫山遍野地逃窜,我大秦步兵方阵再冲锋收割……简直如割草一般简单!” “可惜……”什长有些遗憾地咂了咂舌:“老夫脚步慢了些,仅割了两个首级。” “咱们现在的百长,在那一战之前也和老夫一样,就是个普通的戍卒……结果一战割了七个楚蛮首级,现在真是飞黄腾达了,都当上百长了!” 众秦兵面面相觑,敏锐地发现了什长嘴里的漏洞:“什长,您说您打过两次仗,分别是宜阳保卫战和第一次丹阳大战……宜阳保卫战,又没有斩获……” “那按理来说,您应该在第一次丹阳之战中割了三个楚蛮首级才对——方才怎么说才割了两个?难道是口误了?” 那什长神秘一笑,悠然自得道:“战场边上,有不少楚民的村落。打完仗后,我当时的百长带着我们那个百人队去村里转悠了一圈……你懂了?” 众秦兵恍然大悟。 原来是借了老乡的人头用用。 秦军什长邪邪一笑,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情:“虽然楚国的男人不中用、在我大秦猛士面前就像羔羊一般懦弱……但是他们的婆娘闺女……腰肢可真细软啊!” “可惜,我当时爵位低,只用了一次……那小闺女岁数不大,水灵灵的,嘴上一直管老夫叫着伯伯来求饶……最后老夫剁了她的脑袋,将头发一割、脸蛋儿划破——负责清点首级记功的军法吏囫囵看去,与男子一般无二……” “老夫的第三颗首级,就是这么来的!” …… 299 君侯有令——杀! 众秦兵啧啧称赞,眼里满是钦佩和向往。 一仗打下来,砍下的脑壳儿数以万计,秦军的军法吏总不能一个个详细验看——正如什长所说,剁了老乡的脑袋,稍微伪装一下……就连小娘子和幼童,也都能充当军功! 杀良冒功,在秦军内部不算新鲜事儿。 但是什长在众人面前亲口说出来……可真是把众秦兵给馋坏了! 秦军什长见众人艳羡,不由得笑道:“不用着急,你们以后也有这样的机会。” “总而言之——楚军羸弱,不堪一击。若是开春之后,派我们去打楚军,二三子皆有战功可捞也。” 众秦兵纷纷称是——都是底层的小兵,对当前秦楚的战局知道的并不详细。在他们心里,楚军还隔着丹水与秦军对峙呢,等到开春之后,白起一波猛攻,便是快乐地割草环节了。 “可惜……”什长摇了摇头,深以为憾:“开春之后,我们多半是要与魏韩作战……这楚蛮的脑袋虽然拿的容易,却与我等无关了。” 众秦兵闻言,大失所望。 也是。 边境上才五万楚军,由少上造麾下的八万秦军消灭他们,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什长,再给我们说说楚国的小娘子把……”秦兵们围在一起,眼里闪烁着淫邪的光,催促那什长将故事讲得更详细一些…… 秦军什长悠然一笑,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楚国的小娘子腰肢真细,比咱们秦国的娘们儿软和多了……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当时我们排队办事儿,她的楚蛮丈夫脑袋就搁在……嗯?什么声音?” 蓝田大营外,突然传来异样的声音。 骡马的蹄声、牛皮战靴踏在雪地里的声音、楚腔的喊杀声……仿佛是从地狱里扑来的恶鬼一般…… 营门被轰然撞开! 红黄色的楚军旌旗,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在大营里吹响,秦军校尉们从各处跑出来,凄厉地嘶吼:“敌袭……楚军偷袭……结阵而战!不得后退!” 楚军偷袭? 楚军不还在丹水对岸吗?离这里老鼻子远了! 前面还有坚不可摧的武关……怎么可能打到这里? 已经没时间思考了……蓝田守将仗着武关坚固,根本没有认真组织蓝田的防务,只是一心在训练新兵、筹划开春之后的战事……在营地外围甚至没有安排斥候。 这倒也正常——【蓝田】是秦国腹地,谁能在自家腹地安排斥候巡逻? 直到熊午良麾下的七千骁勇子弟兵冲到了脸上!蓝田大营才后知后觉! 握草! 哪来的楚军? 武关丢了?什么时候丢的? 白起的主力大军哪儿去了? 刚刚还聚在一起听故事的众秦兵懵了——他们手里连兵器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被他们嘲为‘羸弱楚蛮’的楚军杀到了眼前…… 为首的那个秦军什长掉头便跑……哪儿还能跑得掉? 只见大将芍虎冲锋在前,斜刺里一剑劈下……那秦军什长的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胸腔里喷出了大股的鲜血。 头颅坠地,无头的尸身扑倒在地上,鲜血瞬间便流作一滩。 芍虎身后,凶悍的楚军士卒猛扑而来,如同复仇的恶鬼一般——一排排白闪闪的剑光劈落,手无寸铁的秦军戍卒如坠噩梦一般,眼睁睁地看着同袍的脑袋如同雨点儿一般掉落。 刚刚还聚在一起,对‘羸弱楚蛮’嬉笑怒骂、淫邪地讨论楚女的一群秦兵……皆被干净利落地杀死! 这只是战场的一角! 七千骁勇的楚军士卒猛扑进蓝田大营,对着毫无防备的秦卒劈头盖脸地横扫过去……绝大多数秦卒还不等拿起武器,便被砍翻在地! 芍虎一抹脸上的鲜血,却显得更为可怖:“主君有令——杀光秦人!不留俘虏!” 熊午良的亲兵营手持连弩,结结实实地堵住营门;七千曲阳子弟兵挥舞着剑涌进大营,将手中的剑无情地举起来、落下去……重复着机械式的动作! 手无寸铁的秦人哀嚎着、逃窜着、甚至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却无济于事! 话说七千楚军刚刚目睹了第一次丹阳大战留下来的八万同袍的大墓,正是杀意旺盛、复仇之心恳切的时候。如今见了活生生的秦人,谁也不肯手软,争先恐后地杀敌复仇! 身处秦国腹地,留俘虏也没用,只会成为累赘和隐患! 发动进攻前,熊午良的命令很简单——杀! 这样简单的命令,正合复仇心切的三军心意! 杀! 旌旗席卷,剑刃劈砍,雨点儿一般的箭矢……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无情屠杀! 片刻之后,蓝田大营彻底安静下来! 生俘蓝田守将!其余的两万七千秦国戍卒,无一生还! 整座大营,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方圆林中的乌鸦秃鹫,已经高高地盘旋在大营的上空……只等那些可怖的黄色衣甲的人影离开,便要大快朵颐…… 熊午良捂着口鼻走进已经尸横遍地的蓝田大营,皱着眉毛,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 “主君!蓝田已破!杀敌难以计数!当在两万以上!”芍虎虎虎生风地走过来,畅快地说道。 周边的楚军士卒高声欢呼,脸上满带复仇的快意,高举手中的剑戟:“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对秦复仇!复仇!” 熊午良点了点头,沉声下令:“剁下所有秦人的脑袋,垒作一处。” “让秦人也感受一下尸首分离的感觉。” 周边的楚卒欢呼着,积极地执行着这血腥的命令……手起剑落,一颗颗首级被利剑斩下,堆在蓝田大营中间的校场上,形成了一座血淋淋的小山。 楚军将士狂热地看着负手而立的熊午良,战意丝毫未减! 熊午良取来一支毛刷,蘸满地上沉积的暗红色鲜血,在可怖的京观面前的空地上龙飞凤舞,留下十二枚大字—— ‘熊良复仇、破秦于此、留迹为念!’ …… 楚军将士高声欢呼,七千骁勇军士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剑戟高举!士气如虹! 熊午良转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蓝田守将——这是整个蓝田大营里,唯一的幸存者。 “拖下去,杀了祭旗。”熊午良简单地吩咐一句:“大军听令——兵进咸阳!” 在血淋淋的京观面前,那蓝田守将此刻也没了‘大秦将军’的风骨,而是在亲兵的拖曳下拼命挣扎,磕头如捣蒜:“君侯饶命……君侯饶命!” …… 300 进兵咸阳! 熊午良连头都不回,直接挥了挥手,示意斩了那蓝田守将。 宽恕?凭什么宽恕? 秦人斩下熊威和八万楚人首级的时候、将丹阳之地的楚民屠戮一空的时候……难道就手软了吗? 大军长途奔袭,从丹水到武关,跑过了整个丹阳之地……途中竟然没见到任何一个有人烟的村落!这代表着什么?代表楚国人的鲜血!楚国平民的鲜血! 数年之前,携大胜而来的秦军肆无忌惮地闯入那些村落的时候,难道那些平民就不曾求饶吗? 楚怀王的称霸大计……说实话熊午良并不太上心。我楚国的军队,其实就是为了复仇而来! 熊午良从来不是圣母。 血债,就要用血偿! 那蓝田将军早被吓破了胆——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杀人是真不手软啊! 两万七千秦人戍卒,转眼间便被杀了个精光!甚至还堆起了京观! 眼看着亲兵手里带血的剑高高举起,马上就要无情斩下……蓝田守将破防了,大声哭嚎:“君侯饶命啊!我不是秦人!我是巴人啊!” 嗯? 巴人? 熊午良心中突然一动……或许这个人还有用。 “且慢。”熊午良摆摆手,止住了亲兵的动作,看向那跪在地上、屎尿横流的巴人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那将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君侯饶命……末将名唤川庸,是巴蜀人,不是秦人啊!” “末将素来也深恨秦人,只是国破家亡,一时只能屈身委效……如今愿意弃暗投明!” “饶命!饶命啊!” 一旁的召滑也凑上前来,附在熊午良耳边轻声道:“君侯请三思,这个人或许有大用。” 巴蜀,如今也是秦国领土——秦惠文王时期,派大将司马错顺江而下,攻夺巴、蜀两国,纳入秦土。 现在巴蜀地区纳入秦国疆土的时间还不长,还算不上是正统秦人——秦国对于巴蜀地区,也以占领掠夺的态度为主——巴蜀气候温暖,稻米充足,秦国便将巴蜀地区视作无穷无尽的粮仓。 秦人经常在巴蜀征收极多的粮草,作为支撑大军征战的军粮。 巴蜀人苦不堪言,却也无法反抗,只能通过【褒水】将大船大船的物资送往秦国的陇西腹地……即便自己要饿死,交缴的粮草也绝不敢短缺。 譬如今岁寒冬,秦国各地缺粮,再加上还要准备来年开春韩魏两国有可能的进犯……宣太后从巴蜀地区征收了海量的粮草。 以至于原本未收雪灾影响的巴人、蜀人,如今饿死者甚多。 民怨沸腾。 事实上,秦灭巴蜀后,巴蜀等地的抵抗运动从未停歇……公元前316年,秦灭古蜀国,土地瞬间扩张了一倍,而负隅顽抗的末代蜀王和太子都悲壮地成了秦军的刀下鬼。 随后,秦人打算在巴蜀地区推行‘蜀人治蜀’的怀柔政策。 根据《史记战国策》记载,秦人‘贬蜀王更号为侯’——其意图在于将巴蜀地区变成秦国的‘附属国’。 结果,秦人前后设立了三任‘蜀侯’……三任蜀侯皆起兵反秦! 奶奶滴!跟我丸阴的是吧! 最后秦国实在蚌埠住了,彻底摒弃了‘蜀人治蜀’的方针,直接在巴蜀地区设立蜀郡,将巴蜀地区从此纳入中央直辖——直接由咸阳中央空降大员,以高压政策和铁血手腕治理蜀郡。 前后历经了几十年时间,巴蜀人的抵抗运动才渐渐平息。 如此民怨沸腾——或许日后可以利用? 召滑轻声对熊午良道:“以巴人的低贱身份,竟能坐稳秦国的蓝田守将一职……此人在巴蜀定然颇有地位,留下或有用处。” 熊午良心念电转,微微点了点头,再冷冰冰地看向川庸:“既然不是秦人,暂且饶你一命——若敢放肆,定要杀汝祭旗。” 川庸喜出望外,叩首不止:“君侯宽厚!君侯宽厚!末将定肝脑涂地,报效君侯宽恕之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定的死硬分子——不然也不会乖乖给秦国卖命了。如今熊午良及麾下的熊虎之师杀气腾腾,早就吓破了川庸的胆子,哪儿还敢反复背叛? 更何况——蓝田失陷、覆军两万七千……就算能重新回到秦国的庇护下,他也绝对活不成了。 秦法——无端败军者死。 既然回去就是死,川庸以后只能老老实实给楚人当狗咯。 “我军要进攻咸阳,你在前面带路。”熊午良简单地对着川庸吩咐一句,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爬犁。 和外面的天寒地冻比起来,爬犁里面真是温暖如春呐。 熊午良撂下爬犁的帐帘,随手倒了一点热水来喝,暖一暖因为寒风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钟华则细心地冲着身边两个亲兵努努嘴示意一下,那两个亲兵立刻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将川庸牢牢‘保护’起来。 川庸不敢怠慢,发挥出了十成十的积极性,在两名手握短剑的军士监视下,老老实实地为楚军指路…… 七千精锐军士,奔着咸阳方向狂飙! …… 秦国,咸阳。 这一冬天,对秦国来说可着实不太好受——宣太后、魏冉忙得脚踢后脑勺。 筹备粮草、征募兵员、解决白起麾下八万大军的辎重问腿、派使节和韩魏反复扯皮、打探韩魏军队的动向……可把宣太后和魏冉忙活坏了! 倒是嬴稷,还比较清闲,只是坐在王宫之中,呆愣愣地拄着下颌,每天都安静地遥遥眺望远处的宫墙。 他在等待。 苦苦地等待。 等待少上造白起,能将那个令嬴稷日思夜想、食不甘味的熊午良带回咸阳。 盼君归,盼君归…… 茶饭不思,食不甘味啊! “大王,太后请您过去一趟。”正当嬴稷魂游天外之时,有内侍前来传信。 嬴稷闻声收回迷茫的眼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简单答应一声,便起身前往宣太后那边。 却说嬴稷进入大殿之中,正看见宣太后和魏冉坐在一起,二人似乎正在说什么好笑的话题,以至于宣太后此刻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快活。 嬴稷轻咳一声,拱手:“儿臣见过母后、见过舅舅。” 宣太后抬起头来,冲着嬴稷随口招呼一声:“稷儿来了啊,快过来罢。” 嬴稷走过去,宣太后递给前者一封信件,笑意吟吟:“稷儿,打开看看。” “这是嬴卓写给你的信。” 那信分明已经拆开过了……嬴稷一时间感觉热血上头,太阳穴凸凸直跳,分外愤怒——嬴卓写给我这个王兄的信,你们二人凭什么先拆开看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 嬴稷对于熊午良的事儿瞒了很久,足足瞒了两年!直到最后实在招揽无望,才对着宣太后和盘托出……当然让执掌权柄、乾坤独断的宣太后嗅到了一丝难言的味道。 稷儿这是想亲政啊,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是吧。 这可得看好了! 从那以后,嬴稷身边的侍卫换了个遍,像是这种信件也要先交到宣太后和魏冉手里验看……嬴稷无能为力,也只能含怒接受。 再想想当初熊午良在酒肆中一语中的——芈太后和魏冉,不会让嬴稷轻易亲政…… 熊午良,果然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嬴稷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将所有悲愤的情绪压在心底,嬴稷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色彩,慢条斯理地打开嬴卓寄来的信件…… 嬴稷一目十行地看着信,而已经看过信的内容的宣太后则在旁轻声笑道:“这个嬴卓,真是女生外向。” “上一次本后派出黑冰台刺客,这个小妮子便阻拦了一次。” “这次秦楚两国正交锋,这嬴卓居然还写信过来恳求——说是等到秦国打败了楚国之后,不要害了曲阳侯熊良的性命云云……” “这小妮子,留在那芈良府中大半年之久、舍身保护熊午良的性命、如今又写这样一封信来求……以本后来看,分明是喜欢上了那个曲阳侯。” 魏冉也笑得很开心:“姐姐说的是。” 虽然魏冉脸上笑得灿烂,其实心里连连发狠——饶熊午良一命? 扯淡! 若真让熊午良活着留在秦国、当上了大秦丞相,那我干啥去? 给该死的芈良小儿当副手吗? 可笑! 秦军对楚军有绝对的优势——开春之后,白起必定会生擒熊午良回来。 到时候自己再不惜代价用些手段,定要在熊午良到达咸阳之前,便将他杀死在路上! 宣太后对魏冉的阴狠心思并无察觉,仍然笑道:“既然公主卓有这番心思,那熊午良也确实堪称人杰……” “等开春白起擒回芈良之后,不妨便将公主许给那曲阳侯——一来成全了公主的心意,乃是一桩美事;二来也能将熊午良牢牢绑在我大秦的战车之上。” 宣太后越想越乐呵—— 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招呢。 将公主许给熊午良,还愁他以后不给我大秦卖命吗? 魏冉脸上笑得僵硬,嘴里还在连连称是。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声呼喊:“报……前线紧急军报!” …… 301 咸阳和郢都,都吓坏了! 前线军报?甚么军报? 话说白起麾下的秦军和楚军对峙数月,这一冬天下来,时不时要钱要粮,把魏冉整得焦头烂额……怎么突然有军报传来? 难道是白起选择提前出击,还不等开春,便将这一战打完了? 那倒是件好事儿了! 现在提前消灭了来犯的楚军,韩魏两国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明年开春,他们估计就不会再来进攻宜阳了。 至于秦军战败……在场的三人还真没往这一方面想。 拿屁股想都知道——八万秦军,打五万楚军,怎么可能打输? 这要是能输,我芈八子当场直播倒立洗头! 宣太后慈和地笑了:“白起果然用兵如神……本后还以为,最快也要等到开春才能取得胜利,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还等什么?快将捷报呈上来!” 门外的内侍呈上一个竹筒,宣太后面带笑意地撬开竹筒的泥封,就要取出里面的信件…… 魏冉眉头紧锁——这白起的胜利来得太快,着实让他猝不及防。此刻魏冉脑海里飞快地思考——要如何在熊午良来到咸阳之前,在路上将他杀死? 投毒?还是派出死士,用利刃杀人? 都怪白起赢得太快了,老夫还没做好准备呢! 嬴稷则是心中悲凉——熊午良,这个天纵的奇才,到底还是被抓回来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此后,熊午良多半会成为宣太后的党羽。 并不能帮助自己亲政! 宣太后一边取出信件,一边笑吟吟地道:“等白起押送芈良回到咸阳,本后便立刻赐婚……嗯?这军报不是丹於发过来的?是蓝田发过来的?” 三人都懵了。 蓝田?蓝田是秦国腹地啊!那里能有个屁的紧急军报? 咋回事? 宣太后展开军报……眼睛唰一下睁大,然后红唇微张,扑通一下坐回原处,风韵犹存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魏冉一愣:“姐姐,难道是白起将军下手不知轻重,将熊午良失手斩杀了?” 虽然魏冉脸色保持不变,其实心里已经狂喜起来! 啊哈哈哈! 自己刚才还在犯愁——要怎么于大军之中整死这个该死的熊午良。 现在倒好,熊午良直接死于战阵之上! 倒还给自己省了心了! 也罢……看在你死得这么痛快,本丞相便大发善心,派人将你的尸身送回楚国吧。 嬴稷则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怅然若失——最终,这个被自己看重的熊午良,到底还是死在了秦人手里……可惜,你为什么就这么执拗,不肯为我嬴稷所用呢? 芈太后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不是……” 魏冉轻咳一声,安慰道:“姐姐不必伤悲——” “那芈良毕竟年轻——我大秦之法就算有甚么弊端,他也未必能讲出什么好用的办法……以天下之大,人才何等之多?就算没有熊良,自然还有张良、王良、赵良……” 宣太后的声音,因震惊而发抖……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惊涛骇浪一般的震惊,已经让芈八字麻了! 宣太后艰难地递出信件:“拿去……自己看。” 魏冉接过来,极力压抑心中的喜悦…… 握草! 握草? 握草! 魏冉眼睛瞪得溜圆!随后冷汗哗一下淌了下来! 这,不是捷报! 蓝田军报写得清清楚楚——楚曲阳侯已经奇袭攻破武关!又大破蓝田大营!杀伤甚巨!此刻……那该死的熊午良率领虎狼精兵,直奔咸阳而来! 这怎么可能?! 魏冉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疯狂地奔腾而过。 “快!调北方边境的军队回防!”魏冉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脚掌,跳得三尺高:“再调臣服的陇西戎狄部族,来咸阳助战!” “咸阳还有城卫军、王军……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 此刻的郢都,也是同样的慌乱! 来自武贲的战报也送了过来——说得比较详细。 武贲将目前的战场态势讲述得明明白白——曲阳侯已经夺取了武关,正在向咸阳进兵;秦将白起没有回防,而是选择孤注一掷,带兵杀向郢都! 满朝公卿,人都麻了! 昭雎愤怒地控诉:“前一段时间不还说夺回了丹阳之地?当时分明是大捷,现在怎么被秦人打到了家门口来!” “芈良,混账!混账!” 群臣也纷纷大声控诉熊午良:“这个曲阳侯,贪功冒进,不但将到手的胜利变得扑朔迷离……更可恨的是,此人竟然置王都的安危于不顾!” 这次,这些大臣是真的慌了! 秦军,那就是死神的代名词! 要是真让秦军打进郢都来……在座的公卿谁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大王,请立刻下令,夺去熊午良的主帅之位,另派将领接手——让新帅立刻带兵回防!” “熊午良,竟置王都于险境!大王,一定要严惩此獠!” “是也,是也……” 楚怀王也麻了……肥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恐惧。 他真的很想称霸……但是并不想面临死亡的威胁啊! “不……不用。”楚怀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脸色难看,却仍然坚定地拒绝了:“寡人……寡人相信由我亲手调教出来的曲阳侯!” “既然曲阳侯选择进兵咸阳……便是有足够的把握,能在白起攻破郢都之前攻破咸阳!” 楚怀王越说越自信,最后突然站起身来,厉声呼喊:“秦人欺我太甚!” 他又硬气起来了—— 这帮秦戎,也不想想我芈槐近些年的战绩! 拳打宋越,脚踢强齐! 我大楚,岂是无能之国? 秦人竟敢长驱直入,直取郢都?莫非欺我大楚无人乎? 楚怀王的愤怒占据了上风,这位肥胖的君主豁然起身,唰一下拔出剑来,狠狠剁在面前的长案上:“传我王命——调兵遣将!层层设防!” “和秦国人拼了!” 楚军直取咸阳,秦军直取郢都……就看谁打得快!谁守得住! 抛开各地赶来‘勤王’的楚军不谈,郢都城内,还有八千王军——皆是悍卒。 秦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想在短时间内攻下郢都,就是痴人说梦! 来吧! 到底谁是霸主,就在此一战! …… 302 奔袭咸阳 七千曲阳新军在攻破蓝田大营之后,马不停蹄,继续向西北方向挺进。 直到走到了【丹水】的尽头,一千具爬犁又沿着【灞水】继续狂飙。 灞水的尽头,便是秦都咸阳! 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秦军的骑兵,此刻肯定也在疯狂地赶路。 谁能先攻破敌国首都,谁便取得了这场战役的最后胜利……像是【雍城】、【陇西】、【函谷关】等地的秦军,现在肯定在拼命地赶向咸阳……能否在秦军回援合围之前攻破咸阳? 一月二十七日,七千精兵一路所向披靡,在灞水冰面上狂飙,直抵秦都咸阳城郊。 沿途基本上没遇到任何抵抗——秦国的戍卒都驻扎在边境,关中平原几乎无可用之兵。 毕竟,秦国也想不到熊午良能轻易攻破武关、蓝田…… 熊午良站在缺了一角的侯旗下面,手搭凉棚,遥遥望向咸阳方向。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咸阳。 上一次,是跟随昭雎出使秦国,与秦国签署秦楚盟约的时候。 而这一次……熊午良是带着军队来的! 青羽卫探子回报:“禀报主君——咸阳城内有秦国城卫军、王军,人数约有上万……除此之外,周边并无其他秦国军队。” 熊午良轻轻颔首。 能轻轻松松打到咸阳郊外,已经十分顺利了。 咸阳毕竟是秦国王都——就算秦国再怎么托大,王都内肯定也会有相当数量的军队。 再眺望咸阳——这座王城此刻十分安静,商旅禁绝……显然,秦国已经得到了熊午良杀来的消息,正在严阵以待。 咸阳城虽然没有城墙,但好歹也是一座大城——有上万秦兵戍守城中,若是与他们一条条街道争夺过去,定然费时费力……而且还不一定打得赢。 老秦人,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若咸阳军民携手奋战,抵抗到底……这七千曲阳子弟兵,必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就算付出巨大代价、真能打赢,也必然耗时很久——届时秦国各地的戍卒支援过来,那熊午良就要永远留在秦国了。 “启禀主君——秦国降将川庸求见。”有亲兵营的军士前来禀报。 熊午良眉毛一挑:“带上来。” 都说最狠的不是鬼子,而是二鬼子……现在看来一点儿不假。自从这个川庸投降以来,给大军引路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从蓝田到咸阳,七千楚兵一路畅通无阻,没多走任何一点儿冤枉路……这川庸倒是头功。 “拜见曲阳侯!拜见君侯!”川庸被两个亲兵营军士夹在中间,来到熊午良面前,纳头便拜。 熊午良静静看着川庸,也不说话。 川庸额头上冷汗直流——别看面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君侯年纪不大,起了杀心的时候下手是真滴狠! 直到现在,川庸还时不时会想起蓝田大营里堆积如山的尸山血海……以及熊午良那面无表情的脸。这心理阴影,估计要萦绕川庸的脑海很多年。 片刻之后,熊午良才淡淡道:“你要见本侯?” 川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殷勤地道:“君侯大军长驱直入,直扑咸阳,武威赫赫、天下震惊……末将不才,愿为曲阳侯效犬马之劳……” “这咸阳城内,有驻军七千人,另有宫城铁鹰禁军三千人……总计人数过万……这些可不是末将当初率领的那些戍卒,而是真正的熊虎之兵!” “……” 熊午良一边听,一边心里好笑——看来是给自己送情报来了。 虽然青羽卫已经将咸阳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秦军的布防图都画出来了……但是熊午良还是没有打断川庸的话。 一来,可以验证情报的准确性。 二来,也顺便考验一下这个川庸会不会对自己撒谎。 …… 川庸说了半天,基本上和青羽卫描述的一般无二。对川庸的冗长废话总结一下就是——咸阳守军很猛,咱不一定能打得过。 “……君侯明鉴:此刻各地秦军都在回防咸阳的路上,若稍有不慎,恐遭倾覆之难!君侯不妨暂且撤军……” “反正,此战已经充分震慑了秦国!君侯就此撤军,也仍然算是一场大胜了!”川庸结束了长篇大论。 上述一席话,川庸口中字字情真意切——似乎比熊午良本人更害怕楚军被赶来勤王的秦军按在这里合围、歼灭! 毕竟如果楚军战败,面前的熊午良与芈太后、秦王多少也算远房亲戚,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而川庸嘛……丧师失地、投降楚军……估计是要脑袋落地咯。 川庸的意思很明显——打是打不过滴,在这里蹲着就是等死……君侯啊,赶快带我逃命去吧! 熊午良嗬嗬一笑,对川庸充满恳求的眼神不予理睬:“川庸啊,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 “至于如何夺下咸阳、逼迫秦人签署城下之盟……本侯早有准备。” 川庸瞪大了双眼,满脸不信…… …… 咸阳,瞭望台。 丞相魏冉顶盔贯甲,亲自登高望远——正面色凝重地望向郊外的楚军营帐。 红黄色的猎猎旌旗、盔明甲亮的强悍军卒……楚军,一向是羸弱、不堪一击的代名词。 可面前的这支楚军在熊午良的带领下,居然一路捅到了咸阳城下!可想而知——这消息将会在列国之间引起多大的震撼! 话说自大秦变法以来,向来只有侵略别人的份儿……现在居然被楚军打到了本土,居然还打到了王都前面! 耻辱! 这样的消息传到列国去,岂不被他们笑破了肚皮? 可恨前些天,魏冉等人还嘲讽楚国自不量力,声称就算一条狗带着八万秦军也能将熊午良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焯! 脸被打得真疼!比郢都时候脸上挨得那一棍子还疼! 魏冉心念及此,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那道十分有损他威严霸相形象的红印子……像是消肿了不少,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火辣辣地疼了。 外伤可以愈合,但有些伤痛,需要一辈子来补偿…… 痛!太痛了! 该死的熊午良!若不是因为你,老夫如何会受此奇耻大辱? 魏冉沉声询问道:“咸阳防务,准备得如何了?” …… ———— (衣见:刺激的要来了!) 303 魏冉:给你狂坏了!? “回禀丞相——”围在一边的众将军立刻回答魏冉的问话:“已经准备就绪!” “七千城卫军、三千禁卫枕戈待旦,随时能战!” “同时,我们又打开了咸阳府库,向国人分发了武器——若楚军真敢进攻,必让他大败而归!” 魏冉闻言,略微放心地点了点头。 因为魏冉对‘守卫咸阳’一事颇有经验,因此这次熊午良攻到咸阳城外,魏冉便当仁不让地再次担任‘首都卫戍警备司令’这个救火队长…… 要说秦国也真是多灾多难——去岁冬天,公子壮起兵作乱,打到咸阳城外,给咸阳军民造成了巨大的创伤。 今岁冬天,这个该死的熊午良竟然带着楚军,也打到了咸阳城外! 奶奶滴,连着两年在咸阳打血战,偏偏咸阳城又没有城墙(衣见注:对咸阳遗址的考古至今未发现城郭遗迹,众多专家学者认为古咸阳城可能没有城墙,本书采信此说法,求你了别杠我)…… “楚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可有具体消息传来?”魏冉深感责任重大、形势严峻……又如是问道。 “回禀丞相——楚军的斥候过于凶残,我军斥候不敢靠近……但是从楚军的营盘大小和伐木取柴的数量来看……应当也就六七千人。”副将恭恭敬敬地说道。 魏冉一愣! “哈?你说楚军多少人?”魏冉不淡定了,转过头来看向副将,眼里满带不可思议。 “回禀丞相——六七千人……最多不会超过八千人。”副将如是重复道。 魏冉乐歪了! 我踏马……前两天给劳资吓坏了! 结果现在发现,来的楚军才七八千人? 乐死! 这熊午良脑袋被驴踢了?他真以为区区七八千楚军就能打下咸阳不成? 搞笑来了是吧? 就算这支七八千人数的楚军再怎么精锐、再怎么战力强悍…… 能打下武关、冲烂蓝田大营……确实很猛! 但是,这是因为秦军的守将猝不及防,没有足够的防备,或者是被熊午良投机取巧钻了空子。 现在的咸阳可不一样! 咸阳,不是武关,也不是蓝田。 这里,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战争准备!一万秦军,皆是精锐!更有咸阳国人千千万万……皆能为老秦举剑赴死!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哦对——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魏冉完全有信心——就算来了数万楚军,他也能依托有利地形,展开全面阻击……至少也能拖到边军回防! 结果……就来了六七千人? 熊午良,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咸阳城内一个男丁都没有吧?你该不会真以为区区六七千人能拿下咸阳吧? 给你狂坏了! 魏冉抚须大笑!要说这区区六七千楚军若想攻破咸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还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那便是——魏冉和咸阳守军、咸阳老秦人通通被笑死,然后楚军便能轻轻松松拿下咸阳! “哈哈哈!楚蛮,何等不自量力?”魏冉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心脏也不疼了……曾经的畏惧、忐忑、忧心忡忡都一扫而空,此刻脸上写满了意气风发! “这咸阳,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这边魏冉哈哈大笑,使得瞭望台上的紧张气氛也松弛了许多。秦兵秦将们相视而笑,也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副将也低声笑道:“对面的楚将确实厉害,居然能以一支孤军,强袭咸阳……不到万人的一支楚军,先夺下武关,再大破蓝田……这曲阳侯熊良确实有几分能耐。” “但我咸阳守军都是精锐,比蓝田的那些戍卒强得太多……又早早做好了准备……熊午良想攻破咸阳,着实是痴心妄想!” 魏冉连连点头,抚须微笑。 熊午良啊熊午良,你打了几场胜仗,现在飘得没边儿了是吧? 我承认你很能打。 更承认你胆子很大——以不到万人的孤军,竟敢长驱直入秦国腹地……光是这份胆略,便非常人能及! 但是,你的奇迹要到此为止了! 一旁的副将建议道:“丞相,楚军兵少,又是远道而来,此刻定然人困马乏——” “末将愿请一支兵去,主动出击,生俘芈良献于帐下!” 魏冉却不慌不忙地一摆手:“不急!” “熊午良阴险狡诈,若我军贸然出城,要是中了那厮的奸计、损兵折将,反而不美。” “反正各地的秦军都在赶来的路上……我军只要守好咸阳,静静等待即可!” “届时三军合围,一口气吃掉这支狂妄的楚军!” 副将对魏冉的谨慎大为赞叹,敬服道:“丞相不为战功所诱惑,用兵扎实沉稳,真乃我辈楷模也!” 魏冉抚须大笑,已经有了十足的胜算。 熊午良善用奇谋、善出奇兵——世人皆知。 我魏冉偏偏不上当,就死守! 你想进攻?来啊!我咸阳城内老幼皆兵,只要你敢打进来,必定伤亡惨重! 你想在城外耗着?那就更好了——各地的援军正在拼命赶路,等他们赶到,便是你的死期! 既然现在是老夫亲自担任主帅,那弄死你便容易多了……此战我秦军必胜,可我根本不想生俘你……只要稍微创造一点‘意外’,便足以让你死于战阵之上! 如此一来,太后姐姐纵然心中可惜,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咦?这么一想……熊午良的轻兵奔袭还算一件好事儿咯! 魏冉沉声下令:“传令——守定咸阳,各部不得妄动!咸阳国人编为数队,若楚军真敢来犯,便从各巷道一齐出击!” “优势在我!” 瞭望塔上的秦军众将精神大振! 我大秦竟然被楚国打到了咸阳……是为国耻也!这份耻辱,定要用敌兵的鲜血来洗刷!好在,这一天不会太久! …… 楚军营地。 面对面前这座占地面积宏大、显然已经严阵以待的咸阳城……七千骁勇善战的楚军将士毫无惧色,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扎营、造饭…… 整座大营里,唯有降将川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 川庸再三求见熊午良,在大冬天急得浑身冒汗:“君侯,赶快撤兵吧!” “秦人明显已经做好了准备……打是打不赢的!” “等各地的秦卒合围过来,再想走也走不掉啦!” 对于川庸的惊恐、担忧……楚军士卒们不约而同地报以嗤笑,仿佛在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曲阳子弟兵跟在熊午良身边,大大小小已经打了不少大战恶战……他们对于自家那位小主君,早已有了堪称盲目的信心! 只要是自家主君出马,便必定可以取胜! 面前的咸阳的确人多势众、难以攻打……周边的秦军也确实在拼命赶来……但是,既然主君选择驻兵于此,便必有破敌之计! 在川庸的紧张恐惧之中,时间毫不留情地一天天流逝……这一天,熊午良终于敲响了那面聚将鼓! 聚将鼓响,大战将至! …… 304 逼降咸阳之策 咚! 咚! 咚! 鼓响三声,楚军众将齐聚帐中。 新降的秦将川庸也列席在座——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身边有两个亲兵营的军士,这俩哥们儿寸步不离,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川庸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终于见到熊午良了! 之前他再三求见,但熊午良一直没有再接见他……川庸急得上蹿下跳,有心想摸出大营偷偷跑路,身边两个该死的军士偏偏又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 熊午良坐在主位之上,模样略微有些懒散:“时机已到,本侯要攻破咸阳。诸将有什么办法,皆可畅所欲言。” 还不等楚军众将张嘴说话,川庸第一个跳了出来! “君侯!我有话说!”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秦军势大、咸阳不可轻易攻破、各地秦军将要赶来……强攻咸阳,非智者所为也!” “请君侯尽快撤兵!我军已经在这咸阳郊外浪费了几日时间,想必秦国各地的援军……离得不算太远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一旁的芍虎怒哼一声,豁然起身,如同一堵长着浓黑胸毛的高墙:“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大战当前,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本将一剑斩了你!” 川庸被芍虎这莽汉吓得小脸儿煞白,乖乖闭上了嘴。 其余众将,也都对川庸的表现嗤之以鼻。 像是这种没骨气的——明明是巴蜀贵族,却效力于秦人,最后又屁滚尿流地臣服于楚人……别看他已经降了,可军中将士就是看不起这样的软骨头! 若是他顽抗到底、最后慨然赴死,说不定楚军在咒骂之余,对他也能有三分敬意。 但这川庸——现在这厮脑门儿上,还带着蓝田请降之时连连叩首磕出的血印。 凭什么尊重他?他配吗? 熊午良轻咳一声,笑眯眯道:“诸位都少说几句——川庸将军既然降了,便是自己人了。” 川庸几乎喜极而泣,又要再劝…… 熊午良和召滑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默契地笑了出来。 熊午良:“召滑先生,莫非已有破敌之策?” 召滑笑道:“主君既然心有定策,又何必再问?” 作为守方来说,咸阳城内的秦军甚至比进攻方的楚军还多——而且秦人向来有全民皆兵的传统,一旦大战开打,要面对的秦人很可能不止一万。 咸阳城虽然没有城墙,但是秦人仗着熟悉地形,与楚军厮杀纠缠……倒也难打。 尤其是眼下的曲阳新军并非满配——虽然有了缴获来的盾牌和秦戈,但是那一身防护力贼强的铁甲却不在身上……与秦军巷战死拼,确实不智。 难打!确实难打! 熊午良玩心大起,对着召滑笑道:“想必召先生对于破敌也有思量——不如你我二人将破敌之策写在手上,看看是否一样?” 召滑欣然答应,遂与熊午良一齐提笔在手心写字。 两张手掌碰在一起——召滑的手心上,赫然写了一个‘火’字。 熊午良的手上,也是一个‘火’字! 二人相视大笑! 帐内的其余众将还摸不着头脑,芍虎皱着眉毛瓮声瓮气:“主君和召先生说怎么打,末将便怎么打——莫要再弄玄虚了,真是急死人了!” 召滑对着熊午良笑道:“主君从武关带来了所有库存的火油,这几日又按兵不动,差人四处搜罗陶罐瓦器、打造投石车……想必是要效法符离塞‘天火’故事,火烧咸阳?” 众将恍然大悟,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只有可怜的川庸不知所以,迷迷糊糊地看着帐内的欢声笑语。 熊午良笑道:“如今我军已有简易投石车二百余架,火油瓦罐成百上千枚……是时候逼降秦人了!” 帐中众将精神大振,齐刷刷拱手请令:“愿闻将令!” …… 魏冉正在闭目休息,却被急匆匆赶来的秦卒唤醒:“丞相!楚军有异动!您快去看看!” 话说自从前几日,魏冉得知楚军仅有六七千人之后……整座咸阳城的气氛便松弛得多了。 秦人尚武,就连女子也对打仗并不陌生——所有人都知道,六七千楚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下如今戒备森严的咸阳的。 熊午良狂飙千里,直扑咸阳……气势倒是很足,也确实把咸阳人吓了一跳。可惜,终究只不过是千里送人头罢了。 魏冉起身笑道:“哦?莫非是楚人攻城了?” 报信的秦卒面色古怪,像是憋着笑:“不……楚军在劝降!” “哦?”魏冉先是一怔,然后蚌埠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楚人在劝降?啊哈哈哈哈……” 谁给你的勇气啊?梁静如吗? 熊午良,到底是你飘了,还是我老秦人提不动刀了? 魏冉止住了笑,大手一挥:“上瞭望塔!我倒要看看,芈良小儿要如何劝降!” …… 瞭望塔上,魏冉穿戴好甲胄,大步匆匆赶来——秦军诸将已经到齐,魏冉是最后一个来的。 “拜见丞相!”众将齐刷刷拱手。 魏冉摆了摆手,向楚军那边一望,发出了雷鸣一般的笑声。 “两百架投石车?这便是楚人的依仗了?” “芈良小儿,难道你想笑死本相吗?” 秦军众将也都露出微笑,有人拱手道:“丞相勿忧——咸阳城占地颇大,就算楚蛮……阿不,楚人用两千架投石车狂轰滥炸,我等也能守得住!” 此时此刻,咸阳郊外的劝降声还在继续。 八百个亲兵齐刷刷地重复着熊午良的话:“……若再不投降,我大楚曲阳侯必破此城!” 魏冉大手一挥:“告诉芈良小儿,我等降不降?” 一万严阵以待的城卫军、禁军一齐亢奋地呼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呼喊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引得城内那些秦民也亢奋不已,纷纷举起手中的铜铁兵械甚至是木棍:“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笑话!我秦国岂能降于低劣楚蛮? 咱老秦部族从陇西戎狄的包围之中一路杀出来,向来有‘全民皆兵’的传统!别说是区区六七千楚蛮,就算是楚蛮举国而来,咱老秦人也会厮杀到最后一刻! 就算是饿死!从楼上跳下去!也绝对不可能低头服软! …… 305 火烧咸阳 缺了一角的侯旗下,熊午良皱着眉毛望向咸阳方向。 浪潮一般的‘赳赳老秦……’的呼喊声传来,然后是大片大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其中不乏夹杂些针对‘楚蛮’的咒骂,其用词之恶毒,让熊午良身边的精悍军士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小黑忍不住了,小脸儿气得通红,低声提醒一声:“君侯,秦人不想投降!” 熊午良点了点头——劳资又不是聋子。 既然秦人坚持不肯投降……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这咸阳城内除了秦卒之外,必定还有很多秦国的平民……若不是万不得已,熊午良并不想将‘天火’砸在那些平民的脑袋上。 但没办法——秦人选择负隅顽抗,那么牺牲掉秦人的妇孺家眷,总比牺牲熊午良麾下的精锐将士要划算。 话说秦人死死守在咸阳城内,拒不出战……这显然是对面的秦军统帅能想到的最稳的策略。 但殊不知——这样更符合熊午良的心意! 若是一万秦卒冲出来,与七千曲阳新军野战……就算新军能够取胜,也必然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血战……秦人既然不出来,那劳资可就放手施为了! …… 魏冉听着满城的呼啸声,大为满意——那些针对‘楚蛮’的咒骂让他微微不适,但是他知道这些骂声并不是针对自己这个丞相的,所以倒也不是很愤怒。 秦军众将也是一片欢欣,纷纷对魏冉道:“丞相,我老秦士气可用!” “咸阳城外,必将是楚国曲阳侯的埋骨之地!” “熊午良,将惨败于丞相之手!” “丞相大破楚军,必将扬名列国……真是文武双全呐!” 魏冉抚须笑了,半眯着眼望向楚军阵地方向,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 城外的楚军阵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又传来悠长的劝降声:“秦人听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若再不投降,我军将要火烧咸阳!” 这次还不等魏冉说话,满城的秦国军民已经异口同声地呼喊起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战!战!战!” 瞭望台上,魏冉与众将相视而笑。 这熊午良真有意思——他以为吓唬孩子呢?咱老秦人是被吓大的不成? 咸阳设计的初衷并不是一座军事要塞——但是,咸阳城虽没有城墙作为庇护,那也是占地极大的一座巨型城市。 你要火烧咸阳?你得准备多少柴火?又怎么将海量的柴火塞到咸阳的大小巷道之内? 可笑! 众将嬉笑起来:“丞相勿怪——若是楚军发动进攻,我等便要各自收割首级去也!恕不能在这高台上作陪。” 魏冉也笑了,抚须自得道:“好!先与尔等说好——本相不要俘虏……谁能斩下芈良小儿的首级,本相必定向太后、秦王为他请功!” 众将喜不自胜、摩拳擦掌——他们地位不高,当然不知道宣太后心心念念的不是死午良,而是活午良……既然魏冉有命,那便利索地斩了敌酋的首级,必能有大封赏! 现在万事俱备,只盼那个找死的熊午良能够赶快发动进攻! 甚么投石车,尽管招呼过来!甚么火烧咸阳,你赶紧施为! 可不要拖得久了——六七千颗脑袋本来就不多,别等到各地的援军合围过来,那原本便数量拮据的首级还要给他们分了些去。 …… 侯旗之下,芍虎拱手请令:“主君,请下令吧!” 熊午良轻轻颔首:“投石车发射——不要扔得多了,先扔五十罐,让秦人瞧瞧厉害。” “谨遵将令!”芍虎精神大振,大手一挥:“主君有命——五十发,射!” 五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瓦罐子被拧紧,在罐口处绑紧了一块儿被点燃的烂布头儿。 操作投石车的军士手掌挥下,五十罐火油凌空飞出,在天空划出一道弧线,砸向咸阳城方向。 熊午良并没有下令无差别地开轰——倒不是他心善,主要是陶罐数量不多,禁不住挥霍。 须知八千子弟兵奇袭武关乃是轻装上阵,除了必要的武器和少部分粮草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携带。现有的火油乃是从武关的府库里缴获而来,陶瓦罐子也是楚军沿途从村镇、农舍中搜刮而来。 比不上当初火烧宋国符离塞的时候背靠工业园区,有充足的底气狂轰滥炸。 现在只能精打细算。 两百架投石车并非那种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标准化器械,而是将士们近几日临时赶造出来的简易投石车——虽然采用了先进的配重式动力,但精准度比照工业园区生产出来的投石车还是差得太远了。 再加上搜刮来的陶罐也大小不一——很多陶罐甚至是方形的,在空中歪七扭八地翻滚。 精准度感人呐! 好在咸阳城区足够大——就算扔出去的火油罐精度实在拉跨,也能轻松砸进城区之中! …… 魏冉站在瞭望台上,见了楚军的投石车发射,不由得眉头紧皱! 但仅仅过了两秒,魏冉便再次放声大笑! 逗死了。 这楚军的投石车,扔出的东西简直歪得离谱! 四散纷飞,甚至分不清楚军到底想瞄的是哪儿! 秦军众将也哄堂大笑,瞭望台上下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就凭这烂怂投石车,就想让我秦军缴械投降?” “蠢也!楚蛮忒煞蠢也!” 砸得最近的黑色物体,距离魏冉所在的瞭望台也足足相差了好几百步。魏冉刚刚舒了一口气,然后便悚然动容! 焯! 陶瓦摔碎,黑色粘稠的液体四溅而出! 正好被罐口处绑着的布条引燃! 大火‘呼’一下燃烧起来! 握草! 熊午良,你这是什么损招儿? 咸阳城中,五十处火起! 火油剧烈地燃烧,引燃了大片大片秦人的房屋——咸阳城内的房屋以木制居多,冬天又天干物燥,这些房屋都成了上好的引火之物。 魏冉站在瞭望台上,冷汗直流——火油的歹毒,他也有所耳闻。 在火油燃尽之前,任何救火都是徒劳无功! 城内有秦民被火油沾染上,哀嚎着、挣扎着,发出瘆人的嘶吼声……无知的底层秦民见自家房子着火,赶忙用水往火苗上泼洒……结果竟然呼一声,火焰烧得更大! 仅仅五十罐火油,已经在偌大咸阳城内造成了相当大的混乱! …… ———— (衣见:第三更(*σ′?`)σ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嘿嘿嘿) 306 魏冉人傻了! 此时此刻,刚刚还被秦人嘲笑的投石车的精度,反而更让他们畏惧—— 正因为楚人的投石车砸得不准,反而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 谁也说不准,下一轮火油弹将会砸在什么地方!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头顶! 咸阳城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哀嚎的秦民,四处找水的惊呼声——现在可是百年一遇的极寒冬天,很多秦民家里虽有储水,也早就成了一大坨一大坨的冰块儿…… 火油被烧尽了,可是秦民的房子还在燃烧,而且越烧越大! 因为没有水,所以无从灭火! 成群结队的秦民、秦卒扔下了手中的兵械,用厚重的毯子在着火的地方拼命地拍打……有些火苗被扑灭了,也有些连毯子都被引燃,甚至火焰越拍越大! 混乱之中,又一批火油罐凌空砸来! 这次,是一百枚火油罐! 四处火起! 瞭望台上的魏冉人都麻了。 火油罐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算大——相对于偌大的咸阳城来说,几十个上百个火油罐子又能烧掉多少地方?能烧死多少人? 但这些从天而降的‘天火’,对于士气的打击极大! 而且火油罐带来了极大的混乱,让原本同仇敌忾、士气高昂的咸阳人陷入了恐慌之中——很多自家房子被烧的秦人哭喊着,却又无能为力…… 火油,根本无法扑灭——实在太可怖了! 魏冉冷汗直流——按这么发展,几枚火油罐便足以烧掉一个街区! “传令下去——不得扑打火焰!将楚人投来的烈火周围所有的可燃之物尽数移走!周边的木制房屋全部推倒!”魏冉声音嘶哑地下令道。 冬日天干物燥、风大、且储水不多……简直是为火攻量身定做! 所有的救火手段都不顶用——唯有圈出隔离带,尽量控制火焰的蔓延! 周围的秦将狂不起来了。 熊午良的手段,着实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面对随时可能泼洒在自己身上的火油,谁能不怕? 只要沾染到一丁点儿,便会被烧得皮开肉绽、剜肉钻骨! 让这些忠心耿耿的秦国将军们与敌军面对面拼杀,即便是面对十倍的敌人,他们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天火’的随机性太强,他们是真的慌了! 魏冉身边的一位将军咬牙切齿:“楚狗,只会此等卑劣手段!” “我倒要看看,那芈良小儿手中有多少火油!” 周围的其他秦国将军也咬牙强装镇定:“是也!是也!” “楚蛮子也就这点儿手段了!” “我就不信,他手里的火油能把偌大咸阳全部烧掉!” 虽然心中畏惧,但是这些秦将们咬紧了牙关,发誓要顽抗到底! 咸阳很大,虽然楚人手里的火油弹很恐怖、蔓延速度也很快……但想要烧掉整座咸阳城,还远远不够! 总不能挨了几颗天火,便老老实实地投降了吧?(衣见注:没有内涵意大利的意思) 有将领提议:“丞相,咱们单方面挨打也不是办法……末将愿请精兵五百,杀出城去,为丞相毁了楚狗的投石车!”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点头。 对! 单方面挨打太憋屈了! 宁可杀出城区,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也不愿等着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天火’烧得痛苦而死! 魏冉沉思片刻,最后咬牙切齿道:“不可!” “我军只要死守城池,等待各地援军,楚军便无可奈何!” “芈良小儿,着实阴损!不敢攻城,只敢用这般手段伤人!” “传我令下——城中军民不得奔跑、不得大声呼喊,违令者斩!” 瞭望台上的秦军众将咬着牙怒吼道:“谨遵丞相将令!坚持到底!” 秦军上下一齐呼喊起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更多的火油罐子砸下来,在整个咸阳城区掀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火光……城内的秦人咬着牙含着泪,却只能在密集的大火之中硬挺。 魏冉的高压军令,压制住了秦人的混乱。 但是熊熊烈火,却仍然无情地吞噬着一切能燃烧的东西! 各个街区,都燃起了火焰——秦军救火的队伍反复奔走,疲于奔命。 魏冉怒吼道:“坚持到底!楚人手里不会有太多的火油!” “若本丞相不幸焚死,便由副将接管帅位!” “若七员副将尽皆不幸烧死,则由诸位千夫长接任!” “千长下是百长!百长下有什长……楚人的火焰不可能烧掉整座咸阳城——坚持到底!不必惊慌!” 这一番话,大大提振了咸阳军民的战心! 就在老秦人同仇敌忾,准备硬抗楚人的所有火油的时候……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停在瞭望台底下。 快马上的骑士面色惊惶,高声呼喊:“丞相!不好了!不好了!” 魏冉勃然大怒:“本相有言在先——城中不得奔跑!汝是何人,竟敢犯我军令?来人,将这厮斩首示众!” 那骑手被拉下马来,就要当众斩首以正军法……骑手拼命挣扎,高声呼喊:“丞相!丞相且慢……” “王宫……王宫着火了!” …… 魏冉也顾不得指挥救火了——急匆匆地从瞭望台上爬下来,骑着快马直奔王宫。 只留下秦军众将军心大乱,人人惶恐。 咸阳宫内,内侍、宫女、公子公主们乱作一团,四下奔走……天杀的熊午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发火油弹扔进了王宫…… 好在太后、秦王都没有什么大碍——秦宫占地面积很大,那一发孤零零的火油弹仅仅烧毁了两处无人的宫室罢了,再加上宫内的侍卫赶来得及时,圈出了隔离带……损失并不算大。 魏冉拍马赶来,滚鞍下马:“臣……臣弟无能,惊了太后……” 宣太后惊魂未定,兀自嘴硬道:“无妨,战事如何了?” 魏冉一时语塞——真实的情况是,熊午良麾下的军卒还没露面,咸阳已经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看着宣太后和嬴稷,魏冉嘴角微微抽动,心里一阵后怕——不能再这么接着赌运气了,万一哪一发火油弹当真伤了宣太后或者秦王……那魏冉的丞相之位便坐不下去了。 继续死挺,是不行滴! 有心想决死一搏,带着秦兵冲出城去与熊午良拼命……又害怕后果惨重——万一要是出城作战打输了,那么咸阳可就守不住了。 到时候太后、秦王、一众公子……都会成为楚人的俘虏! 魏冉陷入了两难之中…… …… 307 芈良小儿!你疯了! 此刻摆在魏冉面前的,是极其恐怖的困境—— 要是城内没有太后和秦王,魏冉当然可以继续死扛——反正熊午良手里的火油有限,不可能把整座咸阳全部烧掉。只要拖到各地秦军赶来,那熊午良便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关键在于——太后和秦王就在咸阳城内。 若这两个人不幸出了问题……那秦国必将大乱……就算愤怒的秦人把面前该死的熊午良生吞活剥了,也根本无法承担后续的结果—— 开春之后,楚魏韩等国落井下石……那就是灭国之灾了! 宣太后和秦王死于‘天火’的概率很小,但不是没有! 就算熊午良的火油弹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能砸在宣太后和秦王的脑袋上……魏冉也不敢赌! 要说带兵出城迎击,和熊午良拼了?也同样不行。 要是打赢了当然皆大欢喜,然而要是打输了……那么咸阳无兵守卫,熊午良轻松拿下……太后、秦王都成了楚人的俘虏…… 握草! 魏冉只是这么稍微一想,就打了个冷战! “熊午良,你真狠呐!”魏冉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由得愤怒地咬牙切齿。 世人皆知——七千楚军孤军深入,是不可能打下咸阳的。 熊午良的长驱直入,其实已经将自己置于必死的境地——就算他能成功打下咸阳,也无法在各地秦军赶来之前成功突围出去。 但是熊午良手里的‘天火’,却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天火的存在,让熊午良可以直接威胁到太后和秦王的性命……相当于熊午良手里握着一柄射不准的枪,而太后和秦王就站在他面前……就算那支枪打得再歪,魏冉也不敢让他继续这么一枪又一枪地开火了。 熊午良在赌!用自己和七千部曲的性命作赌! 他要赌的,就是秦人不敢和他赌! 魏冉长吁一口气,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一切,都在熊午良的计划之中。 “太后……议和吧。”魏冉有些艰难地建议道。 “议和,体面地结束战斗……熊午良可以活着回家,我大秦也不至于冒亡国的风险。” “就算暂时低头……只是折了些面皮罢了,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真要与熊午良鱼死网破……他只是楚国一个小小的侯爵,我大秦用国运和他赌命,不值啊!” 曲阳侯,你够狠! 你……赌赢了…… …… 熊午良眼眸微眯,看着咸阳城内突然窜出一队骑手。 “连弩准备!”芍虎的精神正高度集中,还以为是秦军憋不住了,要出来拼命……他的大手高高举起,只要落下,便是万箭齐发…… “且慢……且慢……”那队秦军骑手居然高高挥起双手:“大秦丞相在此,要与曲阳侯谈一谈……” 熊午良笑了,与召滑对视一眼——果然,秦人扛不住了。 “让他们过来。”熊午良对着芍虎吩咐一声。 秦军骑手被解下了身上的兵器,魏冉在两个亲兵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来到熊午良面前。 “曲阳侯,你够狠。”魏冉死死地盯着熊午良,仿佛要用目光将后者杀死。 上次见面,还是秦楚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那时的熊午良跟在昭雎身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使’。这才两年时间过去,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带着军队,逼到咸阳城下…… 而魏冉,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大秦霸相,居然要忍辱负重地与他议和! 焯! 熊午良的目光根本没看魏冉,而是仍然盯着咸阳城的方向,淡淡地说道:“是魏冉啊……两军正在交战,有何贵干呐?” 魏冉咬牙切齿,强忍着向那张白净的小脸吐唾沫的冲动,咬着牙按捺着自己,没有计较熊午良的无礼—— “芈良,你够狠!” “这个赌,你赌赢了!” “你走吧!带着你的部曲,永远离开咸阳……秦楚继续盟好,约定十年之内不再作战!”魏冉狠狠地盯着熊午良,似乎想从后者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熊午良终于收回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魏冉:“走?为什么要走?” 魏冉被问愣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熊午良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愣了一下,然后冷笑着道:“芈良,你是聪明人。” “你不会真想把命留在咸阳吧?” “你要想清楚了——我大秦的援军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耗一两天的时间,你就要死在咸阳城外了!” “带着你的部曲离开,我保证不会追击……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你把命押在这次胜算并不大的亡命突击上,硬生生创造了冬日奇袭、以五万胜八万的奇迹……你够狠!够果断!” “你并没有在战场上战胜我大秦八万大军——事实上这也并不可能。你选择以命相搏,想要逼秦国服软!” “这份算计让本相……心服口服。” “现在你赢了——带着你的兵,滚出大秦疆界!” …… 熊午良淡淡地笑了,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魏冉,本侯觉得你还没搞清情况。” “让本侯带兵回楚,两相罢兵……就是你认为我想要的结局?” 魏冉愣了,瞪着眼睛看着熊午良。 你还想怎样? 搞清楚好吧——你现在处于必死之局! 能让你捡一条命回去,你还不满足? 熊午良眯着眼睛淡淡笑着:“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曲阳侯罢了。” “和芈太后、秦王比起来……本侯的命不值钱。” “即便是只有千分之一换命的机会,赌一赌也是值得的。” “本侯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回去……”熊午良冷笑着,嘴里的每一句话都给魏冉施加上巨大的压力:“本侯若以命换掉太后、秦王……秦国必亡矣!” “这个险,值得一冒!”熊午良说罢,又将目光投向了咸阳方向——一颗颗火油弹,还在毫不停歇地砸进咸阳城区。 魏冉先是张口结舌,然后怒气升腾:“芈良小儿!你疯了!” “你会死得很惨的!” 熊午良笑得挥了挥手:“送客。” 魏冉满脸难以置信——熊午良的傲慢极深地刺激了他,让他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芈良!汝休得猖狂!” 两边的亲兵军士却已经冷冰冰地一伸手,做出送客的手势。 魏冉气得太阳穴一凸一凸地跳动—— …… 308 怎样才肯罢兵休战? “好!好!”魏冉怒不可遏。 “芈良小儿,你够狠!” “你想与我大秦的太后、秦王换命?竖子,我偏不信你有这么好的运气!” “以咸阳之大,你的火油真能恰好砸在太后、秦王面前不成?只要再过两日,我大秦各地援军赶到,必让你死于非命!本相要亲手枭下汝的首级!” 熊午良懒得理他,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一旁的钟华怒喝一声:“此人侮辱主君!亲兵营,将此獠乱棍打出!” 所谓亲兵,指的便是绝对的忠诚、绝对的服从命令。 他们才不会管眼前这人是谁——别说是秦国的丞相,就算是楚国的太子,只要熊午良或者钟华下了命令……也一样往死里揍! 众多亲兵军士倒转手中的长戈,或者是挥舞着带鞘的剑,冲着魏冉劈头盖脸、连打带砸…… 噗! 也不知道是哪个手黑的混蛋,一棍子抽在了魏冉的脸上…… 魏冉吃痛,大叫一声,也顾不得继续撂狠话了,掉头就跑。 他的脸上本已消肿……现在又浮出了一道崭新的、鲜红鲜红的印记…… …… 魏冉狼狈回到咸阳城内。 他扯来一条锦布遮在脸上,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咸阳宫中,心中对熊午良的恨意已经到达了极致! 该死的熊午良,你有能耐别走! 之前还想着抓住你之后给你个痛快……现在嘛,等援军赶到、抓住了你这黄口小儿……老夫定要将你生吞活剥! “太后何在?”魏冉抓住一个没头苍蝇一般来回奔走的内侍,劈头盖脸地问道。 那内侍满脸惊慌:“汝……汝是何人?竟敢擅闯内宫……” 魏冉气急败坏,将遮在脸上的锦布移开,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再看看,我是何人?!” 内侍这才认出了魏冉,大惊失色,连忙拜倒在地:“丞相……原来是丞相……您方才遮着脸,小的……您的脸怎么……” 魏冉的脸越来越黑,眼看就要拔剑杀人了,那内侍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赶忙停止了自己的语无伦次,低着头胆战心惊道:“回禀丞相——太后、秦王俱在偏殿。” “方才又有‘天火’砸入宫中,烧毁了几间宫室……有几个公子不幸……不幸被……” 魏冉脚步顿住了,心中的愤怒骤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惶恐。 在恐怖的‘天火’面前,身份的贵贱、等级的悬殊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是卑贱的奴隶,还是高贵的太后、秦王……面对死亡的概率是一样的! 现在已经有身份高贵的王族公子惨死于烈火之中了……说不定下一颗火油弹,便会砸在太后、秦王身上! 仰头看着天空中仍然一个接一个划过的陶瓦罐,魏冉人都麻了……这个险,实在冒不得! 转念一想——我堂堂大秦丞相,何必和那个该死的熊午良置气呢? 只要让他退出咸阳,丢些面子又如何? 心念及此,魏冉实在坐不住了,也不去找太后、秦王了,而是调转马头,又领着一队秦军骑手,再次直奔熊午良的‘炮兵阵地’…… …… 看着咸阳城内冲出来的、高举双手的秦人,召滑忍不住笑了:“主君,果然不出您所料——魏冉又来了。” 熊午良轻轻颔首,智珠在握:“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继续抛射火油弹,不要停!” 谈笑之间,魏冉已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此刻他也顾不得捂住脸上那道鲜红的印记,径直通禀了姓名,来到熊午良面前,开门见山:“芈良,说出你的条件吧!”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退兵?” 熊午良笑了:“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嘛。” “我芈良命贱——设想太后、秦王何等高贵,岂能与我一个小小的曲阳侯作意气之争?” “既然你摆清了自己的位置……那么我们就聊一聊吧!” 说罢,熊午良也不顾魏冉的心急如焚,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唤来了几个亲兵:“已经到了晌午饭食,准备些许饭菜,不可让秦人说我芈良是南蛮、不懂礼数。” “咱们边吃边谈!” 魏冉人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一颗颗火油弹,雨点儿一般往咸阳城里灌……我踏马能吃得下饭? “曲阳侯,吃饭就不用了……”魏冉试图挣扎。 熊午良哈哈大笑,丝毫看不出来刚才还下令乱棍狠揍魏冉的样子……他熟络地一伸手,将魏冉的肩膀搂在怀里:“来者是客,我芈良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待客之道’这四个字!” 魏冉两眼瞪得溜圆! 焯!你是真脸大啊! 你踏马懂‘待客之道’? 我脸上这道崭新崭新的红印子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是吧? “曲阳侯……边吃边谈也不是不可以……不如您先下一道命令,让楚军将士停止操作投石车……”魏冉还试图挣扎。 熊午良也不回答,大手一挥:“用饭!” 军卒们端来战饭——熊午良吃的饭和普通军卒吃的一般不二,他和魏冉面前的,各自仅有两块摞在一起、烤得发焦的面饼,几根焦黑的硬邦邦的肉干而已。 用于佐菜的,则是一爵散发着热气的白水。 熊午良笑道:“来!用饭!” 就这么一顿简单的饭食,熊午良细嚼慢咽了小半个时辰……魏冉则心急如焚,时不时地瞟着咸阳方向,生怕突然窜出来一队骑手,带给自己什么不幸的噩耗…… 终于吃完了! 熊午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看向魏冉,作惊诧状:“咦?丞相吃的好少!” “莫非是饭食不合口味?” “丞相恕罪……军中条件简陋,只能对付一下了……若丞相日后来到曲阳县做客,本侯必定备上丰盛的宴席,教丞相连呼其行不虚!” 魏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蚱,哪有心情听熊午良在这里说屁话?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现在见该死的熊午良终于吃完了,赶忙说道—— “君侯,魏冉方才多有冒犯,请君侯见谅。” “世人皆说曲阳侯是大才……君侯还年轻,若是能活得久,以后定会大放光彩……想必也不愿意就这么死在咸阳城外吧?” “请曲阳侯明示——要如何才能停止对咸阳的攻击、退兵回楚?” …… ———— (衣见:今天又是三更,不短辣o(′^`)o) 309 吃定你了! 熊午良也不管魏冉如何心急,只是慢条斯理地笑着:“魏冉呐。” “你能有现在的态度,芈良很高兴。但是你嘴里的说辞,芈良不喜欢。” “本侯早就说了——有和太后、秦王换命的机会,是芈良的荣幸……” 魏冉实在蚌埠住了,眼看着无数个陶瓦罐还在一个个在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一时间急得跳脚,不耐烦地出言打断:“君侯不必多说了……只说要什么条件就好了!” 熊午良温和地笑了:“既然如此,本侯便姑且说之——若丞相不满意,那继续厮杀便是。” “反正本侯的‘天火’,也未必能真的烧死太后和秦王……说不定最后本侯一无所获,只烧死了些平民……到时候汝等将我擒下,岂不赚大了?” 魏冉:“君侯莫要兜圈子了,直说吧!” 熊午良不笑了,目光炯炯,十分认真:“第一——本侯要拿回属于楚国的丹阳之地!” “第二——武关,日后归楚国所有!” 魏冉怔住了!随后,无比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丹阳之地还给楚人不算什么——反正现在楚军在实际上也已经完全控制了丹阳之地。 而且说白了——丹阳之地也就是一块贫瘠的、人口不多的山地。 还回去就还回去呗,实在不行以后再抢回来就是——甚至这个‘以后’不会很远,有可能开春之后秦军便会出击。 你说‘信义’?不好意思,咱老秦人不讲究那个虚无缥缈的、用不着的东西。 但是武关?这个熊午良竟然想要拿走武关? 敲里吗!你还真敢开口! 武关那是秦国的南大门呐!有武关在手,整个秦国南部尽可高枕无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武关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有武关在手,秦国想揍楚国就揍楚国,楚国要是被打急眼了想拼命,秦国也可以退守武关。 也就是说,秦人只要控制住武关,对楚国的战争就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熊午良想要武关? 焯! 你踏马疯了是吧? 痴人说梦! 再退一步说——把武关交给楚国,这代表什么? 这是割地啊! 这是承认战败啊! 大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几乎未尝一败! 若是在魏冉的任期内开这个先例……那将是魏冉执政生涯中难以抹去的污点。 魏冉难以置信地怒吼道:“芈良小儿,你太过放肆了!” “此战充其量只是个平手……你居然想让我大秦割地?” “笑话!” “天大的笑话!” “秦人只会死战到底!土地可以在战场上丢,但绝不能在谈判席上丢!” 熊午良倒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好言安抚:“魏冉呐,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首先,你不是秦人……你是楚人。” 魏冉气势一滞。 熊午良接着一摊手,理所当然地说道:“再说——武关确实已经在战场上丢了呀!” 魏冉眼冒金星,张口结舌。 被熊午良简单粗暴的几句话,怼得一个字儿说不出来…… “芈良,丹阳之地可以还给楚国……两国从此修好,不动刀兵……但是武关,万万不能割让给楚国!”魏冉试图让熊午良清醒一点。 熊午良二话不说:“送客!” 魏冉还想再劝。 一旁的钟华眼睛一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乱棍……” 魏冉吓得后背一凉,撂下一句狠话,掉头就走:“熊午良,你好大的野心……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夫不信你的火油弹就扔得那么准……” 看着魏冉匆匆离去的背影,召滑从暗处走了出来,对着熊午良疑虑道:“主君,你就那么自信——魏冉不会破罐子破摔来拼命?” 熊午良笑了,胸有成竹。 从历史上来看——魏冉这个人,痴迷权力、贪婪成性。 在真实历史上,秦昭襄王嬴稷亲政夺回权力之后,魏冉被驱逐出关外——居然还有心携带大量的财宝(据记载,魏冉走出咸阳关卡时,载物坐人的车子有一千多辆,很离谱)。 这样的人,在手握权力的时候,是不愿冒险的。 因为冒险就意味着有可能失去……以魏冉如今膨胀的权力欲、控制欲……他绝对承受不了赌输的后果。 整个秦国也承受不了。 熊午良已经扔出去两三百个火油罐了,现在手头还有七八百个——如果将这些罐子全部扔进咸阳城区内,就算不能恰好烧死太后、秦王……也会让咸阳城付出惨重的代价。 秦国的公卿会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死于‘天火’之下。 秦国一样会元气大伤,一样会动摇统治根基。 这个后果,是秦人无法承担的! “本侯心中有数。”熊午良如是笑道:“火油弹继续发射!给秦人持续的心理压力!” …… 话说魏冉怒气冲冲地回到咸阳城内,立刻有人汇报:“丞相,刚才太后派人来过——等您回来,要第一时间去咸阳宫!” 魏冉心里一紧……发生甚么事了? 也顾不得多问,魏冉大步匆匆直奔咸阳宫……到了之后,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瞠目结舌! 只见秦国公卿,齐聚一堂! 皆怒气冲冲地瞪着魏冉! 有一个秦国王族老臣往前迈了一步,怒气冲冲地指着魏冉的鼻子,十分无礼地吼道:“魏冉,你不是去议和了吗?为什么楚人的‘天火’还在肆虐?” 魏冉血压再度升高……却也不敢发泄。 他和宣太后确实在秦国只手遮天,但是有些人还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譬如眼前这个王族老臣,自从惠文王刚即位时便是大秦重臣……如今虽然已经退出政坛多年、仅担任个显赫的虚职,但仍然拥有极大的威望。 魏冉有些艰难地说道:“那芈良实在贪婪,竟然……” 王族老臣颤颤巍巍地用拐杖狠狠敲着大殿内的地砖,怒气勃发:“休要多言!” “我等已经忍无可忍!”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立刻让外面那个小子停止攻击!” 其余的一众秦国公卿也怒气勃发,齐声称是。有些靠着军功爵发家的的火爆公卿,甚至当场撸袖子亮膀子,对着魏冉虎视眈眈,大有随时准备动粗的意思。 那为首的王族老臣甚至用手扶着宫殿里的柱子,颤抖着举起拐杖,指着魏冉的鼻子:“再不制止外面的那个小子,老朽便给汝的脸上再添一道红印!” 魏冉一时间顾不上愤怒,而是茫然地望向了坐在上位的宣太后…… 握草。 发生啥了? 这踏马,到底是什么情况? …… 310 我!蛮!夷!也! 宣太后脸色也极其难看。 面对大秦满堂公卿齐刷刷的愤怒,即便是彻底把控朝政、权倾朝野的宣太后和魏冉也要暂时退避…… 宣太后站起身,声音虽轻,但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雷霆一般砸在魏冉的心上—— “方才传来消息……严君疾,已经死于楚人的‘天火’之下。” 魏冉如遭雷击! 严君疾是谁?那是秦国一个活生生的图腾!行走的传说! 这是一个拥有秦国王族血脉的老臣! 他的另一个名字更加脍炙人口——樗里疾! 樗里疾,又称严君疾——嬴姓,秦孝公之子、惠文王之弟——实打实的四朝老臣! 此人不但资历老,是秦国的老智囊,在文治武功上也颇有建树——惠文王时,樗里疾攻城略地,夺魏曲沃、夺赵蔺邑、夺楚汉中……以实打实的显赫军功封爵严君。 到了秦武王即位之后,樗里疾和甘茂两位大臣更是携手推动大量的对外战争,大规模扩张秦国版图。 秦王嬴稷即位元年,拜的第一个丞相便是樗里疾——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便同时安抚了秦国王族、先王老臣、军功勋贵三大派系,让长期质于燕国的嬴稷坐稳了王位——此人的巨大影响力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重臣,居然死了? 虽然比不上太后和秦王被烧死的后果严重……那也是足以引起山崩海啸一般的政坛大地震! 魏冉人麻了! 刚刚那个发怒的王族老臣冷声道:“魏冉,老朽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现在立刻让楚人停手!” 楚人的火油弹,还在持续不断地轰炸咸阳城区。 像是那些普通的秦兵、平民……死了也就死了。 但现在,连樗里疾这样的重臣都横死于天火之下……秦国的公卿就蚌埠住了! 其实除了樗里疾之外,现在还有不少秦国的王族、贵族、大臣已经死于天火之下……这些损失,是秦人根本无法承受的! 再这么下去,就算两日之后,援兵来了又如何?把熊午良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秦国的高层死了一大片,还怎么支撑国事? 再等开春之后,楚魏韩落井下石,还怎么抵挡? 王族老臣怒道:“魏冉,老朽问你——让你现在带兵出城与楚国决战,有多大的胜算?” 魏冉有些艰难:“应当……五成吧。” 那王族老臣用拐杖连连捶地:“那就议和!议和吧!” “老秦国,经不起在你们姐弟手里这么损失了!” 魏冉求助似的望向宣太后,却见宣太后也是面色难看微微摇头——意思很明显,帮不上忙。 魏冉长叹一口气,也不再多说。 再耗下去,也不用等天火把自己烧死了——愤怒的秦国公卿就足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魏冉冲着众人微微一拱手,掉头大步走出咸阳宫,带着那队骑手,第三次奔向熊午良的营盘…… …… 挨了一顿臭骂之后再细细想想,把武关交给熊午良,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武关此刻已经掌握在楚人的手里了。 心念及此,魏冉的心理压力大大降低,径直来到熊午良的营盘前面——这次倒也不用再通禀姓名了,照例由亲兵营的军士,护着魏冉直接来到熊午良面前。 魏冉也懒得废话,开门见山:“芈良!停手吧!” “我大秦,接受你的提议!” “武关和丹阳之地,暂且归楚国占据……请你立刻命人停止对咸阳的火攻,速速退兵!” 最后,魏冉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芈良小儿,这次算你侥幸……武关,我大秦迟早会夺回来!” 熊午良笑吟吟地与召滑对视一眼。 召滑啧啧称奇,再次对熊午良的神机妙算心服口服。 熊午良郑重其事地咳嗽一声:“丞相啊,你又错了。” “你说的,是刚才的价钱。” “现在嘛……本侯又有了新的要求!” 魏冉人都傻了,心中浮现出浓浓的不详预感…… 果然,熊午良脸色一肃,冷声道:“除了武关和丹阳之地外,本侯还有新的条件——秦国的太后、秦王要亲自祭拜死于第一次丹阳大战之中的楚军将士,祭拜无辜的楚国平民!” “此外,本侯要足够的战争赔款——十万金!” 魏冉脸色涨红! 握草!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且不提十万金巨款……光是第一条提议,魏冉便绝对不能接受! 强秦若是真按熊午良说的,公开祭拜楚国的死难军民……那面子可真就丢尽了! 须知宣太后、魏冉、嬴稷这三人,本来就是身负楚国血统,颇被秦国朝野诟病……要是按照熊午良所说,对着楚人如此让步…… 政权未必还能稳得住啊! 魏冉怒不可遏,脸上的红印因为充血而红得发亮:“熊午良,汝为何朝令夕改?” “无耻之尤!” 熊午良森然笑了,嘴唇微微翕动,竟然不假思索、一字一句地吐出四个冷冰冰的大字—— “我蛮夷也!” 此言一出,周边的楚军将士惊呼阵阵,随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竟然纷纷欢呼起来! 熊午良仅仅四个字,就让全军上下的士气,到达了顶峰! 我蛮夷也!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是楚国的古老故事—— 商朝晚期,楚人的先祖首领鬻(读yu)熊,响应周人的号召,参加了伐纣的战争。 历经血战的楚人,却并没有得到周人的公正待遇——册封功臣的典礼上,楚人先祖并没有获得任何爵位! 曾经为了周王朝的建立付出巨大牺牲的楚人承受了不公正的待遇,直到周成王时期,鬻熊的孙子熊绎才被周人封了一个最低等的子爵……那时的楚国,封地不过区区五十里,又小又穷,地域还很偏僻……在中原的诸多强盛诸侯国面前,总是低人一等! 在熊绎第一次满心欢喜地参加诸侯会盟的时候,居然被安排在宫殿外‘守燎’! 守燎是什么意思?看守火堆! 这是莫大的耻辱! 熊绎深以为耻……在回到封地之后,发奋图强,励精图治……带着楚国的先民开拓山林、征服野人南蛮……开始了艰辛的振兴之路。 无数年下来,楚国筚路蓝缕、日益强盛……却始终得不到中原诸侯的正眼相看。 他们永远视楚人为南蛮!楚国就算再强大,也只是个与南蛮为伍的小小子国罢了! 第六代国君熊渠即位之后,继续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先后夷灭多个诸侯国,又用武力征服了南方大片地区……楚国的势力空前强大!熊渠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公然自称为楚王! 甚至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被熊渠封作王爵! 按照周礼,只有天子才可称王——熊渠石破天惊的举动,无疑是惊人的僭越! 周王室愤怒,派出使者责问,熊渠冷冷甩下一句——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这,便是这四个字的由来! …… 311 城下之盟 我蛮夷也!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代表着楚人先祖几百年忍受冷眼和屈辱、用鲜血、剑和犁征服山林、征服敌人……最终成为大国的艰辛历史! 代表着楚人终于直起腰杆,公然藐视中原至高无上的周天子! 我蛮夷也! 为了让熊渠傲慢地在周人面前说出这四个字,无数代楚人抛头颅洒热血,死在蛮人的刀剑之下、死在山林里的毒虫猛兽之口……这是楚国最大的骄傲! 从最低的子爵,到至高无上的王号! 这是艰辛的创业之路,是楚人几百年的坚忍不拔,更是无数代楚国先君拼尽全力要去争的一口气! 遥想当初,楚人的先祖熊绎孤单地守在宫殿外面,蹲在火堆前面一根根地添加柴火……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诸侯国领袖则齐聚殿内、欢饮达旦,对着周天子歌功颂德…… 设想一下,熊绎当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正是这份屈辱,让无数代楚人奋勇向前,最终成为雄踞南方的强大诸侯国! 我蛮夷也! 不服?不服来打一架啊! 我蛮夷也! …… 熊午良身边的亲兵营军士高声欢呼,齐刷刷地怒吼着……秦人在楚人的身上欠了无数血债,秦人的赫赫威名之中,相当一部分是建立在楚人的哀嚎和鲜血之上! 而现在,自家主君在秦国的丞相面前!在秦都咸阳城外!公然说出那四个大字—— 我蛮夷也! 这是极强的自信,这是洗雪耻辱的宣告!更是宣布楚国已经强大起来,不再畏惧任何挑战甚至是战争的声明! 楚军的士气,空前强大! 军士们口口相传,仅仅片刻,整座楚军阵地都陷入了亢奋的狂热之中——七千骁勇善战的子弟兵齐刷刷地高举手中的剑戟,无礼地指着咸阳的方向,齐声高呼…… “我蛮夷也!” “我蛮夷也!” 魏冉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震惊得脸色煞白……他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熊午良冷冷笑着:“不怕告诉你,我手头还有火油灌七八百坛……足以让小半个咸阳城陷入火海了。” “本侯领兵至此,便没想着活着出去……在扔完了所有的火油弹之后,七千子弟兵将向咸阳发动最后的冲锋!” “到时候,本侯将会最后一个战死……但绝对不会向秦国投降!” 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感到无比的亢奋快意……此刻颅内的鲜血一跳一跳地顶着他的太阳穴,让他有一种蛮横的、同归于尽的快感…… “本侯定然会死,但是秦国的王都,也会被打残!秦国的统治阶级,将在本侯的剑下死伤惨重……” “魏冉,你要么答应本侯的条件,要么……本侯便为秦戎蛮子的社稷陪葬!” 熊午良一字一句,吐字十分清晰。 此时此刻,亲眼见到楚军大墓的所有憋屈、耻辱……似乎都发泄了出来! 无比的快意涌上心头,熊午良无礼至极地轻蔑笑着,直视魏冉的眼睛。 魏冉脸色惨白。 他从熊午良的眼睛里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真的会这么做! 芈良,你好狠! 周围的楚军将士们亢奋地呼喊着,就连老奸巨猾、一向心眼儿最多的召滑也板不住了——他被狂热的气氛感染,竟然也激动地唰地一下拔剑出来,亢奋道:“主君,某虽一介文人,也愿战死!” 七千骁勇的子弟兵一齐怒吼:“曲阳子弟兵,皆愿战死!大楚万胜!曲阳侯万胜!” 不但魏冉被这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远处的咸阳城内,站在瞭望台上的所有秦国公卿,包括宣太后和嬴稷在内,也全都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这支凶悍的楚军……真乃百战余生的铁军也…… 即便相隔这么远,秦国的公卿也能感受道一股冲天的凶煞恶气,在城外呼啸而起……没有人怀疑——只要那个岁数不大的小子一声令下,这些本就善战的骄兵悍将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入咸阳城内,见人便杀……死不旋踵。 那个历经三朝的王族老臣,此刻竟然有些站不稳,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芈良……熊良……” “此人,迟早将震怖中原也……” …… 魏冉咬紧了牙关,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周边的楚军将士虎视眈眈地瞪着魏冉,大有生食其血肉的气势……纵然魏冉执掌大权、说一不二,此刻竟然也有些呼吸困难了。 见魏冉还在犹豫,熊午良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来人,送客!” “且慢……”魏冉脑袋一昏,出声打断。 他颤颤巍巍地咬着牙,低声屈辱道:“秦……秦人,同意了!” “只是十万金,实在拿不出来……我秦国近些年天灾人祸,同样是府库空虚,只能给你五万金!”魏冉咬牙切齿,心中半是愤怒半是耻辱:“若君侯还不满意,那便作罢!” 熊午良灿烂一笑,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成交!” …… 大楚,郢都。 此刻的郢都,一派紧张肃杀的气氛。 楚怀王一声令下,整个郢都正在拼命备战! 当然,楚怀王的性子大家也都了解——这厮发了狠装了比之后,冷静下来又有些患得患失了,最后这货十分现实地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打不过就跑! 王宫外,整个郢都都在搜刮物资、武装国人,准备与白起的可怖大军决死一战。 王宫之内嘛……大大小小的妃子、公子、公主则手脚麻利地将财物装箱打包…… 尤其是公子兰,东西装的最多! 话说要是真挡不住,楚怀王连新王都的选址都定好了——郢都东面的【陈】,远离秦人的兵锋,又稍显富足,或可为新都也…… 柱国将军屈屏正忙得脚打后脑勺——作为王都内最有资历、稳成持重的大将,他理所当然地被楚怀王任命为‘首都警备司令’,紧锣密鼓地备战。 点一点手上的兵力——除了八千王军之外,还有五千郢都的城卫军。 打开府库分发破铜烂铁给国人,应该还能武装出两三万‘国民突击队’。 再加上郢都的贵族大臣们手中的私兵部曲……林林总总这么一盘点,竟然能算出四五万人!真是让原本心怀悲壮的屈屏大喜过望! 按照情报——白起正带着七万六千军队赶过来。 这外面寒风凛凛——虽然地处南方的楚国腹地相比于苦寒的丹阳之地和八百里秦川算是暖和多了,那也够人受的。 估计等白起带兵赶到郢都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兵力也会出现大规模地非战斗减员——恐怕能活着赶到郢都城下的秦卒,也就堪堪一半。 而那时候,郢都的守备将会比现在更加完善! 有坚固的城墙作为依靠……那秦将白起的死中求生、拼死一击的确很唬人,但是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之后,此时的屈屏已经完全有信心守住郢都了! …… 312 白起秦军 此时此刻,屈屏正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巡视郢都的城墙。 虽然秦兵离得还远,屈屏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按照他的命令,最精锐的八千王军已经全天候地守在城墙之上,时刻警戒远方的地平线。 在屈屏的计划中,这八千王军作为精锐力量,将会承受秦军最猛烈地第一波打击。 在撑过最初的鏖战之后,这支王军将会撤到后方休整,养精蓄锐。改由相对羸弱的国人组成的临时兵力、和大臣们的私兵们接管城墙防务。 在这段时间里,精锐王军则重新整编军队、恢复体力。 在最后,休养好了的王军则会再次出击,将精疲力竭的秦军彻底收割! 屈屏很为自己的计划骄傲! 看看城墙上这些王军将士——真不愧是楚王直辖的精兵! 一个个膘肥体壮、膀大腰圆,其中绝大多数都披着甲胄! 在战国之世,有甲胄就是‘精兵’的代名词! 再看看他们的装备——精良的九尺长戈(三米长)、能罩住全身的蒙皮方形大盾、腰间还配着无鞘的‘吴钩’剑…… “真乃强兵也!”屈屏啧啧赞叹:“有如此精兵在手,何愁不能退却秦戎?” 边上的王军武士恰好便是我们的老熟人——禁军偏统领靳将军。听闻屈屏赞叹,靳将军脸上浮现一抹傲然之色,嘴上还在谦虚:“末将见过柱国将军!当不得柱国将军如此盛赞。” “咦?”屈屏突然脚步一顿,有些迷茫地盯着靳将军的右腰,困惑道—— “这是何物?看起来如此新奇?” 靳将军先是一怔,然后赶忙解下腰间那物事,恭敬地双手递到屈屏的手里:“柱国将军请看,此物名唤‘手持连弩’,可连发十矢,威力骇人!” 靳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身旁一个王军甲士努了努嘴,那甲士立刻解下身上的连弩,上好箭矢,对着城外叩动了击叩。 笃笃笃! 十只箭矢,暴射而出! 屈屏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靳将军拱手笑道:“这手持连弩在我王军之中,共装备了六千具!” 屈屏大喜过望! 六千具手持连弩——一瞬间便能暴射出六万支箭矢。到时候秦人猝不及防,定然会伤亡惨重!最有威胁的第一波攻势,便会被轻易化解! “有此神兵利器相助,实乃大楚之幸也。”屈屏赞叹了一句,又随口问道:“此物是何人所制?此战过后,本将要奏明大王,重重赏他!” 靳将军轻咳一声,吐出了一个让屈屏震惊的名字—— “手持连弩,正是曲阳侯所制!” “早在两年前,此物便配发八千王军了!” 屈屏人傻了! 曲阳侯?熊午良? 这里也能听到熊午良的名字? 在片刻的意外之后,屈屏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两年前?连弩便配发王军? 熊午良,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神机妙算,莫过于此! 屈屏心中对熊午良的景仰和钦佩,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 话说白起麾下的秦军一路受尽了磨难,终于穿越了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 大概用了七八天的时间! 此时此刻,这七万六千秦军,已经减员十分严重。 虽然被阴险的熊午良劫了两波辎重,但好在白起大军之中还有些存粮——大军限量供给,每日仅吃一顿饭,饿着肚子狂奔,终于在彻底断粮之前穿越了丹阳之地! 摆在白起面前的,是楚国肥沃的淮水南部平原! 这里,是楚国的中心地带、楚国的粮区、核心腹地。白起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心中浮现出必胜的信念! “此地人烟稠密,一时间无需担忧断粮的问题了。”王龁笑着对白起如是说道。 白起也轻轻颔首。 现在是冬季,家家户户米缸里都要存粮。一户人家里面,大概能搜出一个百人队一天的口粮——只要搜罗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子,便能搜出足够大军短时间内需要的口粮了。 毕竟,现在秦军的人数也远远少于‘七万六千’这个数字了。 也就是说,秦军现在完全可以以战养战!一边搜刮,一边推进! 白起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就地搜刮军粮,重点收集战马要用的草料。王龁,你去清点一下大军目前的伤亡情况!” ……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穿越了并不算大的丹阳之地,秦军的减员竟然高达两万多人! 毕竟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强行军……而且还饿着肚子。 很多秦卒跟不上大军的脚步,慢慢掉队,就再也没追上来……甚至有些脸色冻得青紫的士卒,可能一边行军,就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路边。 现在白起麾下的军队,仅剩五万人了! 白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些,都是老秦悍卒啊! 竟然就这么白白倒下了两万多人! 这还是秦军人数众多,彼此间能有个照应……竟然也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白起是真的想不通,熊午良凭什么能轻兵奇袭武关?难道楚人都不怕冻不成? 再继续查验秦军的情况——就算是还活着的军卒,也多有冻伤的情况。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唯一出乎白起意料的——秦卒的士气倒还颇高!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武关被楚人所占,已经回不去了……这些秦卒如今倒也豁出去了。 即便处境如此艰难,秦军也没有溃散或者是哗变的征兆——秦军将士们手握剑戟,目光坚定。 白起长舒一口气——只要秦军战心尚在,此战的结果未可知也! 如今到达了楚国腹地,完全可以就食于敌,补给方面已经不再是问题。 而且楚国腹地虽然同样有积雪、道路泥泞……但是相比丹阳之地和八百里秦川的路况,已经好的太多了! 毕竟这是是平原地区,又更靠南一些——只要秦军继续向郢都方向挺进,温度将会越来越温暖!骑兵的推进速度也会越来越快! 心念及此,白起眉头也略微舒展起来! “此战,优势在我!” “我麾下尚有秦军五万之众!如此虎狼之师,足以搅得楚国腹地翻天地覆!”白起如是说道! 周边的秦军士卒也紧咬牙关,用沙哑的喉咙挤出声音:“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白起沉声道:“大军暂且歇息片刻,伐木生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等搜刮粮食的兄弟们回来,便饱餐一顿,继续向郢都方向挺进!” 秦军士气高昂起来——他们已经穿过了最难的丹阳之地,最艰苦的困境已经结束了! 能在皑皑冬日,山地强行军这么远,不愧是咱们老秦铁军! …… 白起捧着手中的铁盔,里面是烧热的水。他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水,感受着难得的幸福。 “少上造!快看!”王龁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后方大叫起来! 只见两队骑手一同策马而来……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两队骑手分别举着秦国的黑色旗帜和楚国的红黄色旗帜……让白起瞪大了眼睛。 哈? 这是什么情况? 秦国和楚国正在打仗……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和谐的一幕? 骑手们滚鞍下马——正是来自咸阳的信使。信使手持金令,来到白起面前,呈上了一封书信。 白起打开书信细细看去,脸色很快便阴沉得滴出水来! 那信使恭敬地道:“启禀少上造——战争已经结束,太后命您立刻撤军。” 周边的秦军闻声全都愣了,傻呆呆地看过来。 白起眼神呆滞,手中的信纸无声地从指尖滑落……王龁一愣,赶忙捡起来看了看……也震惊地张大了嘴! 那信上字迹不多,仅有几行字罢了—— 先是大概阐述了一下情况——说是熊午良打到了咸阳,与秦国签订了停战协议…… 然后是给白起下的命令——撤退至蓝田,进行休整。 白起终于回过神来,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从【武关】到【咸阳】,距离绝不算近……而且那边的温度远比丹阳之地还要寒冷!熊午良怎么可能突进得那么快?在白起打到郢都之前就攻到了咸阳? 不科学!太不科学了! 楚军人均超人?不惧风雪?昼夜行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龁将那信使拉到一边,目眦欲裂。 那信使不敢怠慢,将咸阳城下的情况详细一说,又简略说了说魏冉与熊午良的停战协议的具体内容……王龁人傻了。 白起人也傻了! 割让丹阳之地和武关? 公开祭拜楚国军民? 赔偿五万金? 这……这哪是什么‘停战协议’?分明就是承认战败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起失魂落魄:“从武关到咸阳,就算熊午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也必定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缟也……凭什么能让我大秦承认战败?” “咸阳城内,尚有兵士军民……只要坚持些许时日,各地边军回剿,便是熊午良的必死之局!” “为何……为何却……” 白起扑通一下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如死灰! 他想不通啊! 熊午良的一支孤军,势单力薄……凭什么能逼得秦国低头? 那信使也被白起的凄惨模样感染,不由得落下泪来,抹着眼泪阐述了熊午良在咸阳城外的疯狂举动…… 让白起瞠目结舌。 “芈良小儿,着实狠辣!”王龁咬牙切齿,深感不服。 白起长啸一声,愤怒地将手中还装着热水的铁盔掷于地下……周围的秦国兵士纷纷垂首默然…… 这一仗,他们输了。 没有输在战阵之上……而是输给了熊午良赌命的疯狂。 事实上,从纯军事角度上来说,白起已经扭转了败局——熊午良已经注定无法攻下咸阳,很快便会被各地赶来的秦军彻底歼灭……而白起已经来到了楚国的腹地,完全可以大肆劫掠补充辎重……就算最终不能打下重兵守备的郢都,也绝对能给楚国造成巨大的创伤。 从军事角度来说——白起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放手一搏,虽然减员惨重,大势上却已经反败为胜。 但是……熊午良发疯一般拼着全军覆没的代价,威胁到秦国的高层安危,进而威胁到秦国的政权稳定。 结果,秦国不得不选择服软退让,臣服于熊午良的凶狠。 白起在军事上取得的优势,便再无任何意义。 秦国,败了! 第二次丹阳大战,终于落下帷幕……秦人败在了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楚蛮之手! 他们并非输给曲阳侯的军事才能!而是输在了熊午良的狠辣绝决…… 原本还士气尚可的秦军将士们纷纷垂下头,一个个低头丧气。 这一场大败,严重地动摇了他们心中‘秦人无敌、秦军无敌’的信心。 片刻之后,白起咬着后槽牙冷冷地说道:“立刻停战、撤兵到蓝田大营?说得倒是轻巧。” “我军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让我们立刻停手不许劫掠、再让我们回过身去穿越一次丹阳之地……五万秦卒都会冻馁在路上!” …… 秦人悲痛万分,一旁的楚国骑手却满脸轻松,笑意吟吟。 看着曾经凶神恶煞一般的秦人如今集体失魂落魄,熊午良派来的那使者笑得十分开心。 听到白起愤怒的控诉之后,那楚国使者干咳一声:“咳咳!” “那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是曲阳侯麾下千人将,洪石头。” 白起看向洪石头,面如冰霜。 洪石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笑得灿烂:“白将军用兵如神,在辎重断绝的情况下敢于绝命一搏,实在让我等钦佩……” 白起仍然面无表情。 洪石头倒也不尴尬,十分贴心地说道:“我家君侯考虑到白将军麾下粮草短缺,可能撑不到返回蓝田……故而命末将来见少上造……” 一旁的王龁冷哼一声,虎着脸怒道:“少废话!难道是要我军把你分了吃了不成?你有几两肉?” 洪石头也不恼——在来之前,熊午良已经再三叮嘱过态度要友善……毕竟人家打了败仗,肯定心情不好,给自己脸色看也是正常滴。 “这位将军误会了——”洪石头真诚地笑着:“曲阳侯的意思是,由他给秦军兄弟们提供冬衣和足够的粮草,以保证少上造的大军能够安然回到蓝田……” “毕竟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管谁输谁赢,都没必要再多出无谓的死伤。” …… 白起愣了。 阿这……熊午良这么贴心的吗? 不应该啊! 以他对熊午良的了解,那厮是一个十足的无良混账啊! 就算仗打完了,那厮也肯定盼着白起麾下残余的五万兵马通通冻死饿死才好…… 没曾想……那张刻薄的年轻嘴唇里,也能说出这样有人情味儿的话吗? 白起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是我对这个人成见太深了? 可能这个曲阳侯,也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如此……”白起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是语气还算略微放缓:“那白起便谢过曲阳侯的善……” “且慢!”洪石头轻咳一声,打断了白起的话:“这冬衣和粮草,可不能白白送给秦兵!” 白起瞪大了双眼,心中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听洪石头面色严肃起来:“我家君侯说了——在商言商。” “他保证冬衣和粮草足够少上造的大军回到蓝田……但是需要少上造手上的一样东西来换!” 白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睛死死地盯着洪石头。 果然,洪石头淡淡地笑着,眼睛在秦国骑兵胯下的战马上扫来扫去…… “我家君侯说了——冬衣和粮草,就用秦军骑兵的所有战马来换!” ……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白起还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握草!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纵然在草料短缺的情况下穿越丹阳之地,已经让秦军的战马一匹匹都皮包骨头……那也是战马啊! 秦国不缺马匹——能被秦军骑兵用来作战的战马,那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只要稍加养护,用不了几个月时间,这些战马便会重新膘肥体壮! 白起难以置信地瞪着洪石头,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我麾下仍有战马两万多匹……价值连城!” “芈良小儿妄想用些许不值钱的冬衣和粮草,便换走本将的几万匹战马?” 这可是两万多匹好马!就算是在秦国,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若是放在缺少牲畜的楚国……可能举国都凑不出来两万匹马,更别说是两万匹血统优良、高大体壮的战马了! 熊午良失心疯了? 洪石头十分真诚地道:“白将军此言差矣。” “若放在往常——冬衣和粮草,确实不值钱,远远比不上两万匹马的价值。” “但是现在,这些冬衣和粮草可就是您麾下五万多秦军士卒的性命啊!” “难道五万多老兵的性命,还比不上两三万匹马匹吗?” 洪石头一边说着,一边挨个儿拍着旁边秦卒骑兵挽着的马匹——虽然馋得都要流口水了,仍然贬低道:“况且少上造您看——这些马匹一个个瘦弱不堪,恐怕当驽马都卖不出去……要我说,这笔生意您赚大啦!” 周边的秦卒纷纷望向白起……眼里带着期冀。 既然仗已经打完了,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回家了。 这一冬天,秦卒们真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现在他们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赶紧活着回到家中,与妻儿老小团聚……这些战马虽然价值高昂,当然也比不上他们自己的性命重要。 白起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定自己想要吐血的心。 熊午良,不愧是你呀! 我刚才居然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我真是瞎了眼了! 现在……除了满足熊午良的要求,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白起茫然地看着周边士卒期盼的眼神,最终艰难地缓缓点头:“让……熊午良,动作快些。” “就算每日仅半餐……我军的粮草,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传令——撤……撤兵。”白起声音很轻,似乎这最后几个字,已经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败了,败了! 败在了他一心想要战胜的熊午良手里! 秦国横扫天下的无敌铁军,败在了楚国的手里…… 八万秦军,输给了五万楚军! 天下列国才不会管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输的……秦国,成了笑柄也……我白起,便是那个最愚蠢的败军之将! …… 数日之后。 郢都王宫之中,昭雎带着几个死忠臣子,正在楚怀王的面前拼命贬低熊午良—— “大王,那白起带兵直扑我大楚腹地,据说已经越过了丹阳之地!” “熊午良却仍然带兵在外,并不回防!” “大王,这曲阳侯心思太过恶毒——竟然置郢都的安危、大王和众忠臣的性命于不顾!此人到底是何居心?” “莫非有不臣之心?” …… 楚怀王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似乎不太往心里去。倒是站在一边的太子芈横脸色凝重,再联想起当初昭雎对自己那个王弟的说辞,心里颇有几分芥蒂。 直到昭雎几人说得口干舌燥,楚怀王才慢慢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诸位大臣拳拳体国之心,寡人深感欣慰。” “只是这大战还未打完,难道要寡人临阵换将不成?恐伤了军中将士的士气啊!” 昭雎反应很快,立刻低沉地说道:“大王明鉴——就算不能临阵换将,也要在此战打完之后,严惩曲阳侯!” “否则日后我大楚的将军外出打仗,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视王都的安危于不顾?长此以往,大楚危矣!” 其余几个大臣也连连点头:“是也,是也!” “这芈良放任白起麾下秦军在楚地肆虐——必将导致在列国之间,大王的威严严重受损!。” “试问此战之后,中原诸国还有谁会把大王的权威放在眼里?” “只是可惜了大王的称霸大计……毁于芈良小儿之手!” “若真被秦军攻破了王都……我大楚近几年的屡次胜利带来的民心士气,必然毁于一旦……列国也会耻笑我大楚——他们耻笑的不是臣等无能之辈,耻笑的乃是大王您呐!” “是也,是也……老臣心念此处,深感痛心!” 正当诸位臣子坚持不懈,在昭雎的带领下打死诋毁熊午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内侍探头进来,恭敬地道:“大王,前线有新消息了!” 楚怀王精神一振,唰一下站起身来! 昭雎等人冷笑起来,趁势加紧攻势:“大王,这必定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莫非是彼等兵锋已经渡过了【高前山】?” “天呐……从高前到郢都,尽是平原!人烟众多!” “若秦军一路烧杀抢掠而来……我大楚必将元气大伤……” “芈良,真该死啊!” 楚怀王也顾不得搭理群臣,连忙看向那内侍:“快说,到底如何了?” “是否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那内侍垂首道:“回禀大王——正是白起秦军的消息!” 楚怀王如遭雷击,扑通一下坐回原地,失魂落魄……这时候传来白起秦军的消息,难道还能是什么好消息不成? 必定是秦军已经穿越了丹阳那块儿贫瘠的山地,杀到了楚国丰腴肥沃的中心腹地! 天呐! …… ———— (衣见:三章并一章,6500字大章!) 313 芈良,你竟敢签丧权辱国的条约! 根据情报——白起秦军携带的粮草不多,既然已经到达了楚国腹地,那么必定会在平原地区大肆掠夺杀戮,以此来补充给养……楚国,这次当真是要元气大伤了! 此刻,楚怀王也不盼着熊午良能打败秦国,让楚国称霸了……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力挡住白起,至少要尽量减少楚国的损失…… 那内侍像是大喘气儿似的慢慢悠悠补充道:“大王——有探报称,秦军撤了!” 哈?啥? 殿内的众人都懵了! 楚怀王:? 昭雎:? 群臣:? 秦军撤了?? 怎么可能! 那白起带着主力大军杀气腾腾而来,把郢都上下吓得风声鹤唳……怎么可能最后就这么蔫蔫儿地走了? 难道是有诈? “快!详细说说!”楚怀王满脸懵比,紧紧盯着那内侍,似乎在怀疑他是不是在说谎:“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也一头雾水,老老实实地道:“回禀大王,小的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有斥候回报说——秦军刚刚穿过高前山,便原地驻足……大概驻留了两个时辰之后,便灰溜溜地后撤了!” “具体情况……斥候也不太清楚!根据推断,可能是咸阳那边给白起下达了新的命令?这些都是斥候的猜测,小的不敢妄言。” 楚怀王紧紧皱起了眉毛。 秦军竟然主动后撤了。 真是太不合理了! 无论如何……对楚国来说,这都算是一件好事儿…… 昭雎突然心头一跳,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大王!老臣有一个猜测!” 楚怀王立刻期盼地看向昭雎,示意后者说下去。 昭雎沉声说道:“能让秦军后撤,这必定是来自咸阳的命令!” “可是好端端的,咸阳怎么会下令撤军?须知这股秦军人数庞大,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穿越丹阳之地,刚刚抵达我大楚腹地,正是要大肆杀戮劫掠的时候……咸阳此时下令撤军,明显不符合常理!” “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战争结束了!” “也就是说,曲阳侯熊良私下里和秦国达成了罢兵协议!” 昭雎越说越自信,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出了事实……此刻的老昭雎,竟然十分兴奋! “大王明鉴——那曲阳侯奉命出征,谁给他议和的权力了?” “那厮竟敢私自与秦人议和!此大罪也!” “秦军已经突入我大楚腹地,优势尽显——须知秦军的骑兵在平原上战力极强,又可以通过掠夺获得充足的补给,现在居然心甘情愿地撤兵了……曲阳侯与秦人的停战协议,必定充斥了大量的屈辱条款!” 昭雎看上去痛心疾首,摇头晃脑,几乎声泪俱下:“曲阳侯丧权辱国!丧权辱国啊!” 这,便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否则,无从解释秦军怎么会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时候,突然停手。 必定是熊午良擅自做主,与秦人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哇咔咔咔!熊午良,这次你死定了! 咱们家大王最好面子了,虽然有时候糊涂一点……但是对于这种丧权辱国的行为,容忍度绝对为零! 其他的几个大臣也敏锐地嗅到了彻底除掉熊午良的机会,立刻跟紧昭雎的话:“是也!是也!” “曲阳侯有大罪三也——弃守郢都、放任秦军肆虐,此罪一也;无有王命授权、竟擅自议和,此罪二也;自甘认输,使大王受辱于秦人,此罪三也!” “非杀之无以谢国人!” 还有大臣咬牙切齿,掷地有声道:“熊午良为了让秦人退兵,必定极近卑微之事……以老臣看,他甚至可能许诺我大楚称臣于秦……丑莫大焉!丑莫大焉!” 王宫内的气氛,到达了顶峰! 熊午良,你这次完了! …… 恰在此时,外面再次有内侍高声禀报:“报……曲阳侯来信!” 昭雎等人精神大振,感觉自己的猜测已经十拿九稳……更加猛烈地抨击熊午良! 言谈之间,将熊午良描述得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国人。 什么‘丧权辱国’,都算是说得轻的。 像是什么‘内外勾结’、‘欲入秦国为官’、‘狼子野心’、‘故意放纵秦军进攻郢都’之类的脏水,更是像不要钱一样往熊午良身上泼。 谁叫你打了败仗呢! 在咱们楚国,可是有一条古老的规矩的——覆军者诛! 何况你熊午良不但打了败仗,过程中居然弃守王都……更是给了昭雎等人大肆攻击的理由。再加上熊午良私自签订不平等的停战协约等等…… 就算楚王再怎么宠幸熊午良,这次也能让那该死的芈良脱一层皮! 楚怀王的脸拉得像驴子一样长,仿佛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对着殿外唤了一声:“进来。” 那内侍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熊午良亲兵营的军士。 楚怀王摆摆手,止住了昭雎等人的责骂声,有些无奈又有些关切地望向内侍身后的军士,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沉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汝等无需过分自责。此战仓促,若当真败了,本王也不会过分惩治……” “汝快快道来——寡人的爱侄午良现在如何了?如今可还健在?”楚怀王有些紧张地问道。 打了败仗不要紧。 没了五万军卒,也不要紧。 反正咱大楚人口多……重点是熊午良,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想想楚国近些年在军事上的屡屡取胜——咳咳,寡人知人善任、统筹有方,当然是首功……其次的,便是熊午良这个用兵如神的大将! 再退一步说,那可是熊威的独子…… 楚怀王本就自认愧对于熊威,要是这个熊午良……还没给曲阳侯一脉留下香火,便也丧命于秦人之手,那楚王芈槐睡觉都要睡不着了! 做梦都要扇自己两个巴掌! 天呐! 须知秦人,可是有砍脑壳的恶习的……楚怀王越想越怕! 奶奶滴,要是秦人真害了午良的性命——劳资一定要勒紧裤腰带再发兵马,联合韩魏和秦国拼命! 反倒是昭雎几人,即便平日里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也马上就要绷不住内心的笑意了!他们几个只能拼命地偷偷咬自己的舌头,努力憋出一副司马扑克脸。 那军士被问愣了!回过神之后,先是按照规矩诚惶诚恐地对着楚怀王行了个礼:“曲阳侯亲兵李四,拜见大王!” “大王……呃,何出此言?”李四一头雾水! …… 314 楚怀王乐疯了! 楚怀王倒被亲兵李四的这一记反问给问愣了,缓了片刻之后,皱着眉毛问道—— “哦?难道你家曲阳侯不是与秦国达成了罢兵协议吗?不然白起麾下的秦军怎会无缘无故便自行退去?” 那亲兵李四傻傻地挠挠头,然后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赶忙放下手,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家君侯确实与秦人签署了罢兵条约……君侯还说,战事紧急,他也来不及派人请示郢都便私自与秦人缔约,要在下向大王请罪呢……” 一旁的昭雎精神焕发! 此刻的老昭雎,脸庞红润,仿佛焕发了第二春! 自从嫡孙昭孔被熊午良吓得失心疯了、嫡子昭鼠惨死于宋国之后,昭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也不等楚怀王说话,昭雎便踏前一步,对着李四厉声呵斥—— “熊午良妄自尊大,竟然私自定夺战和大事,罪在不赦……他兵败还不要紧,关键是签订的条约必然充斥了大量的辱国条款……” “我大楚,何曾受过如此耻辱!” “老夫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昭雎偷偷瞟了楚怀王一眼,义正言辞地补充道:“以大王之英明神武、公正果敢,必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丧师辱国之事!” …… 那李四只是个小小的亲兵,也不认得昭雎,被昭雎的一通抢白给整得大惑不解,憨憨道:“你……你这老内侍在说甚么浑话?” 也不顾昭雎被‘老内侍’三个字气得翻白眼,那李四赶忙又看向楚怀王:“大王明鉴——我军分明是大胜!大捷啊!” 什么! 楚怀王大惊,唰一下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四,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安慰已经气炸了肺的昭雎了:“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四恭敬又骄傲地道:“我家主君袭破武关之后,见白起出人意料地孤注一掷……便索性也带兵直插咸阳!” “途中在蓝田一番酣畅淋漓的大战,以七千精兵大胜蓝田守军,趁敌军猝不及防,斩首两万七千!垒作‘京观’!” “然后精兵猛进,剑指咸阳!以火油弹相威胁,逼迫秦人低头服软!” 那亲兵挺起了胸膛,显然颇为自傲:“那秦相魏冉,亲自签署了停战条约!责令白起秦军立刻撤兵……第二次丹阳大战,我大楚已经大胜矣!” 说罢,李四从怀中摸出一封竹筒,恭敬地呈上:“大王请看——这里面是具体的战报,以及我家君侯给大王的信。” 楚怀王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接过竹筒,打开之后先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然后仰天大笑几声,又从头细细地读了一遍。 第二遍读完之后,楚怀王放声大笑,肥胖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声音,整座大殿都被他的笑声震得嗡嗡作响……以至于门外的王军武士们纷纷探头进来,确认楚王是否无恙…… 楚怀王精神大振!将手中的信往昭雎的怀里一塞,神采奕奕地道:“老令尹,快看呐!” “汝等方才还说曲阳侯‘丧权辱国’,如今又如何啊?” 昭雎刚刚被李四的一席话震惊得找不着北,浑浑噩噩地接过信件……等看完之后,嘴大得能塞下一枚鸡蛋! 其余几个臣子也凑过来……然后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信里面,不但将战况战果一笔笔写得清清楚楚……更附上了魏冉与熊午良签订的合约原件—— 秦国承认楚国收复丹阳失地! 五万金战争赔款! 秦人公开祭拜死难的楚国军民! 以及最重要的……秦国居然承认楚国控制了武关! 天呐! 单是这一条‘楚国掌控武关’,便足以彻底逆转秦楚两国的战略态势——以前的秦国想揍楚国就揍楚国,揍累了或者揍不动了,也能退回到武关的庇护下,笑看挨过一番毒打的楚人无能狂怒…… 但以后局势就不一样了!以后秦国想打楚国,必先攻打武关! 而楚国呢?随时可以从武关进军,威胁秦国的关中平原! 攻守之势逆也! “这这这……”昭雎因为过分震惊,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好半天之后才艰难地说道:“这不可能!” “五万楚军,怎能打得过八万秦军?” 楚怀王笑容满面,指着那条约大声说道:“老令尹莫非还不信?你看这盟约上,还盖着魏冉那厮的丞相大印——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昭雎讷讷无言。 此时此刻,他先前对熊午良的所有指控,仿佛都成了笑话! 之前控诉得越凶,现在越打脸! 昭雎以及那几个大臣,此刻全都低着脑袋,只感觉自己的脸被该死的熊午良扇得又红又肿! 话说楚怀王也顾不得昭雎和其他几个楚臣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仰头大笑着,激动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转圈儿。 好!好啊! 第一次丹阳大战的耻辱,如今已经被尽数洗刷! 数年之内——楚国鲸吞宋越、瓜分齐国,又从强秦手里夺回失地,并占据了武关要塞……楚国的疆土,此刻在本王的手里到达了极盛! 以后天下各国,谁还敢不臣服于本王的赫赫武威? 谁敢不服,就打到他服! 单是这‘第二次丹阳大战’,五万楚军冬日作战,一直打到了咸阳城下,逼迫秦人签署城下之盟……这份战绩宣扬出去,天下列国谁还敢小觑楚国? 自先祖庄王以来,楚国还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 霸业成矣! 楚怀王仰天长笑,精神焕发,声音高亢地一连串下达了数道命令—— “传寡人王命!” “立刻召集群臣!寡人要将大捷的喜悦,与众卿分享!” “同时再派出多路使者,以最快速度,将秦楚停战盟约宣扬天下!” 楚怀王拍着肚皮大笑。 第一道命令,是为了在国内装比。 第二道命令,则是要在全天下装比。 劳资雪耻了!连你们都惧怕的虎狼秦国都被劳资打服软了! 哇咔咔咔咔! 昭雎等人尴尬良久,才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大王功盖先祖、武定四方……如今霸业已成。臣等,为大王贺……” …… 315 熊午良,你是真苟啊! 秦国,武关……阿不,现在应该说是楚国的武关了。 红黄色相间的楚军旗帜在城头上猎猎飘舞,曲阳新军的将士们站在城头上,脸上满是胜利者的喜悦。 熊午良与魏冉对坐在城楼上,中间放着一坛炭火,上面烧着茶水……淡淡的白烟混杂着木炭的味道,与茶香交杂在一起,再望向外面的冰雪世界,别有一番意境。 魏冉满脸无奈地望着熊午良。 别问他为什么也在武关,问就是熊午良强行拉过来的。 “报——启禀主君,白起麾下的军队距离武关已经不足半日路程!”外面有军士来报。 熊午良精神一振,也不躲着魏冉,大声下令道:“秦人素来无信,三军做好防备!秦军若敢异动,立刻弓弩伺候!” 秦国人不讲道义,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君不见当初张仪那厮是怎么忽悠楚怀王的? 要是在真实历史上,最后楚怀王甚至还被嬴稷以‘议和’的借口骗到秦国,最后悲惨地客死异乡——这帮秦国人,根本不讲武德啊! 别看秦楚两国已经在纸面上和平了……还是得打好十二万分的防备! 这也是熊午良强拉魏冉来到武关的原因——楚军可以按照协议上的要求,停止对咸阳的火攻、撤到武关……只是得劳烦魏冉丞相一路给咱们送出来了! 手里握个人质,心里才能不慌。 魏冉脸上的红印儿清晰可见,此刻心里对熊午良已经恨到了极致,听到熊午良的命令,魏冉不由得冷嘲热讽道:“芈良,莫非你担心我大秦不守约定不成?” 熊午良瞟了魏冉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嗬嗬笑着:“饮茶,饮茶。” 笑死,谁敢相信你们?坟头草都得三米高了! …… 武关城外,终于出现了秦军的黑色旌旗。 五万余秦军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军,远远出现在城外……这支队伍看上去惨不忍睹,即便是最残忍的人,见了他们也要心酸地叹一口气。 当然,他们全是步行。 两万多匹战马,已经被熊午良派人收容回封地了——正是这批战马,才给白起麾下的五万余残兵败将换得了足够退回【蓝田】的冬衣和粮草。 这笔交易让白起无可奈何——粮草还在其次,毕竟最后还可以杀马吃肉……冬衣则是真的救了这些倒霉秦兵的命了! 这五万秦兵走走停停……耗时良久,才再次穿越丹阳之地,赶回【武关】。 熊午良豁然起身,高声下令:“派人出城,勒令秦兵停止脚步!” “先交出兵械,方可过关!” …… 白起几乎出离地愤怒了,瞪着眼前的熊午良亲兵,怒声道:“什么?熊午良让我们交出军械?” 王龁更是暴怒,怒声道:“放肆!我军只是借道,并不是向楚军投降!” “凭什么教我等交出军械?” “秦楚两国已经停战!难道芈良小儿还想再挑起战争不成?” 那传话的亲兵倒也无所谓,耸了耸肩膀:“想打就打呗,你当老子是吓大的?” “反正我家主君说了,秦国人不可信——不交出军械,休想过关!” “你们要是不服,就真刀真枪地摆开阵势,咱们再好好打上一场!” 眼看着面前这楚卒如此狂妄,本就脾气暴躁的王龁几乎瞪裂了眼球,狂怒地拔出腰间的剑:“竖子也敢如此嚣张!本将活劈了你!” 一旁的其余秦将赶忙七手八脚地抱住王龁,安抚道:“王将军,冷静些,冷静些……” 白起咬着牙,向后看了看萎靡不堪、根本无法作战的五万军卒,长叹了一口气:“放下军械,扔在道旁。” “三军……鱼贯过关。” 王龁目眦欲裂,几乎要哭出声来:“少上造!” 秦国自从变法以来,国力强盛、军力强大……眼下败于南蛮楚国之手,已经足够耻辱了……居然还要老老实实地交出兵器? 焯! 老秦人是骄傲的!宁可战死,也绝不能屈辱地将剑戟扔在地上! 王龁奋力挣开了几个人的拉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悲声道:“少上造!不能啊!” “末将情愿战死!也不愿将手中的剑交给楚蛮!” 白起严厉地瞪了王龁一眼,想要责骂两句,最终却化为了一声长叹。 他何尝不知这是莫大的耻辱? 但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 武关严阵以待,自己麾下的五万秦卒虽然人多,但是却精疲力竭……要是凭借一时意气,猛攻关隘……倒是有了老秦人的铮铮铁骨,后果却是五万秦军全部倒下! 这些可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 想想也是,能跟随白起在缺衣少粮的绝境下,穿越丹阳之地,一直存活到现在——无一不是精悍的老兵。 战国之世,人命属实不值钱……但是在恶战绝境中也能苟活下来的老兵,则相当值钱。 绝不能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 白起仰天长叹:“王龁啊,还是听令吧。” 王龁居然嗷一声哭了,奋力将手中的铁剑远远扔开,然后掩面而泣……周围的秦国兵士无不动容,却只能默默地将剑戟和甲胄卸下来扔在路边…… 白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在今天之后,很多秦卒心中那通过秦国几十年恶战苦战方才养成的不败信念,将会彻底崩塌…… …… 熊午良站在城头上,远远地见秦军士卒们老老实实地撇开了武器,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下令道:“打开城门,放彼等过关!” “注意让他们以百人队为单位,一个个按顺序通过!” “谁敢闹事,立刻连弩射死!切不能出任何意外!” 魏冉鄙夷地盯着熊午良,很想往这个小子身上吐一口唾沫。 焯! 你踏马是真苟啊! 当初在咸阳城外的凌厉狠劲儿哪里去了? 白起麾下的秦军低垂着脑袋,排成长长的纵队,在连弩箭尖儿下面依次通过……城头上的楚军将士们扬眉吐气,毫不吝啬地宣泄着对秦人的冷嘲热讽—— “秦国蛮子,怎么低着头走路啊?” “哦,原来是打了败仗了……难怪一个个夹着尾巴走路!” “哼,甚么虎狼秦?在我大楚面前就是野狼崽子!” “看什么看?不服?不服就滚出去,捡起剑,再和你楚国爷爷们打一仗啊!” …… 秦卒们低着头,努力忍受着楚人无情的嬉笑怒骂,赤手空拳地穿越武关……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 城楼上的熊午良则站起身,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几万件剑戟盾牌能值多少钱……一边笑呵呵地冲着脸色铁青的白起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 316 大楚万胜! 白起路过熊午良的身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咬着牙撂下了一句:“我没输!” 熊午良嗬嗬笑着,并不作答。 白起的确没输——在补给已经断绝的绝境,这厮毅然决然地拼着巨大牺牲,悍然掉头冲向楚国腹地……若非熊午良用狠劲儿吓住了咸阳,那么这一仗最后必然是秦国惨胜。 话说这冰天雪地之间,哪怕是仅仅行军几个时辰,都算得上是酷刑。 而白起麾下的秦军拼着不断减员,硬生生行军了七八天时间,硬是趟出了酷寒又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 更别说秦军头上还顶着粮草短缺的负面buff。 单是能在这种地狱难度的行军之中,保持秦军的建制一直没有溃散——白起的带兵之术便足以甩熊午良八条街。 杀神,名不虚传! 这还只是年轻的青年版白起,真想不到这厮最后进化到武安君版白起的时候,会是何等的可怖! 这么一想……真实历史上的赵括败得可真不冤! 后世的文人居然还嘲讽赵括‘纸上谈兵’……笑死,难道这帮文人真觉得换自己上,就能打败白起不成? 可见无论在哪个时代,人总有同一个通病——那就是觉得自己比古人强……要是让后世的键盘侠指挥四十万赵军作战……估计还不等前进十里路,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 白起见熊午良不说话,便也冷哼一声,心里暗下决心——迟早定要打败熊午良,一雪耻辱! 再抬头,又看到了熊午良身后那一脸谄媚样儿的川庸……白起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龁愤恨地冲着川庸吐了一口唾沫,鄙夷道:“呸!愧与汝同为秦将!” 川庸也不恼,回怼一句:“吾乃巴人,非秦人也!” 王龁语塞,狠狠瞪了川庸一眼,掉头离去。 五万余残兵败将,陆续穿过了武关。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也代表——第二次丹阳大战,彻底结束了! 熊午良冲着魏冉拱了拱手:“魏丞相啊,劳烦你相送如此之远……” “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丞相正好跟着白将军的大军,一起回咸阳罢!” 魏冉恶狠狠地瞪着熊午良,似乎想把后者吃掉……片刻之后,魏冉冷哼一声,掉头走下城楼,追上了白起那垂头丧气的大军,一同西去。 城头上的曲阳新军沉默片刻,终于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 楚怀王派出向天下列国炫耀的使者们驾乘着快马,向各个国家的王都疾驰,将第二次丹阳大战的结果肆意宣扬。 可想而知——天下各国都惊掉了下巴! 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不相信……毕竟冬日作战,五万楚军大胜八万秦军,夺回失地、夺下武关……怎么可能? 编故事也不带这么编的呀! 但是……秦国一直保持着安静,并没有要对楚怀王的说法有什么澄清的意思……各国的君主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楚国真的打胜了! 天呐! 这楚国,到底是怎么了! 这几年也太猛了! 各国君主蚌埠住了……他们派了无数探子,千方百计地搜索关于这一战的各种情报。他们都想知道——楚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虎狼秦国! 居然也能以少胜多?!而且现在还没到开春,这仗已经打完了? 太离谱了! 等到越来越多的关于这一战的细节被那些斥候、探子披露出来,各国的君主更是陷入了深深的震惊…… 楚曲阳侯熊良,两次奇袭秦军粮道,然后亲率部曲突击奇袭拿下武关…… 要说那秦国的主将也不是善茬,居然也不作无谓的回防,而是反过来猛扑楚军腹地! 这时候,熊午良又悍然以七千轻兵突袭,先是大破蓝田,斩首两万余级,然后又强袭咸阳,拼着‘全军覆没为代价换秦国高层伤亡惨重’的一波豪赌,成功逼迫秦国低头服软…… 这一场冬日战事,充斥着传奇色彩! 熊午良麾下精兵,从【高前】到【武关】,再从【武关】到【咸阳】……冬日长驱奔袭一千二百余里,创造了奇迹! 天呐! 魏王、韩王两位君主在震惊之余,不免大为失望——原本还盼着这一仗能打到明年开春,到时候魏韩两国也好浑水摸鱼,配合楚国,夺回失地…… 现在这一仗竟然早早就打完了! 焯! 要是没有楚国抗伤害、让魏韩两国在开春之后单独面对虎狼秦国……说实话,魏襄王嗣和韩襄王仓都没这个胆子! …… 至于身在【即墨】困守孤城的齐王田地,当然是喜出望外! “我早说过!义父英明神武,定能克敌制胜!”田地精神焕发:“如今果不其然!” “还不等开春,已经传来了捷报!” 一旁的田单有些迷茫—— 义父?啥?咱家大王啥时候有了个义父? 虽然与田地相处的时间不长,可田单也多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年轻的齐王有些了解——这厮是个狂妄的性子……也不知何方大神,竟能让田地心甘情愿地拜为义父? 田地看着田单迷迷糊糊,不由得放声笑道:“寡人的义父,便是楚国曲阳侯熊良也!” “当初正是义父指点迷津,寡人才破例简拔先生为将,统筹即墨防务!” 田单震惊地张大了嘴。 原来如此!怪不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吏,竟能被齐王田地骤然提拔到如此高位! 可是,自己此前从未见过那位曲阳侯啊!? 他是怎么认识我的? 见田单仍然一脸迷惘,田地哈哈大笑,最后拍了拍田单的肩膀:“爱卿,不要再猜了!” “本王的那位义父,有经天纬地之大才!” “民间传说义父可以驭使鬼神、操控水火……以寡人来看,这传闻未必是假的也……” “当初义父还留下一句话——让寡人守好即墨,等到时机恰好,他便会使出计策,助我反攻燕国!光复齐国也!” 田单震惊得无话可说……只能默默颔首。 反攻燕国、光复齐国……这何尝不是田单的愿望? 只是……这愿望在田单看来,似乎还遥遥无期……那位楚国的曲阳侯,居然已经心有定计? 田单的心里涌上浓浓的期盼——在这一刻,他真的好想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曲阳侯…… …… 公元前304年春,楚曲阳侯良于丹阳大破秦国,收复失地、夺下武关……利用天灾和巧计,先后消灭秦军六万余人(不算秦国民夫——白起麾下死伤两万多、武关守军斩首一万、蓝田守军斩首两万多)! 史称第二次丹阳大战,以楚国的大胜告终! 此战之后,秦齐两大强国,已经相继跌下神坛……如今的楚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乃是当世唯一的超级大国! 天下局势,必定因此风云变幻…… …… 赵国,邯郸。 一位顶盔贯甲、身姿雄壮的君王,此刻正看着楚怀王送来的信件,啧啧称奇—— 317 又强又苟的赵王 在这位魁梧的君王面前,一个同样顶盔贯甲的壮硕将军来回踱步,似乎在自家君王面前并无拘束之意:“大王,这秦楚战事已定,天下格局又要变一变了。” 那魁梧君王轻轻颔首,仍然盯着手中的信纸,若有所思。 这位魁梧将帅模样的君王,正是赵国第六代君主赵雍——也是后世鼎鼎有名的赵武灵王。 而那位壮硕将军,名唤肥义,乃是赵武灵王赵雍的心腹大将、可以托付性命的异姓手足。 自打赵肃侯逝世、赵雍即位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在这过去的二十年里,赵雍深感赵国的贫穷落后,因此惕厉奋发、励精图治,推出了名为‘胡服骑射’的一系列军事改革,至今已经颇有成效。 而肥义,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追随赵雍南征北战,甚至多次救过赵雍的性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心腹了。 赵雍放下手中的书信,赞叹一声:“这楚国曲阳侯倒也是知兵之人……肥义啊,你说说看,此人与寡人相比如何?” 肥义先是一怔,然后咧嘴笑了:“大王说笑了。” “那楚国的曲阳侯纵然用兵有方,又岂能与大王相提并论?” “自大王即位以来,我赵国变法卓有成效,向北收服了林胡、楼烦诸部族,收服了戎狄的精锐骑兵为我所用……向中山国的战争也屡屡获胜。” “就在去岁,大王亲领三军,大举攻伐中山国,夺下大片疆土……那熊良纵然再强,也只能得一时之胜,而大王着眼的却是大赵国的千秋功业!” “岂有半点儿可比性啊?”肥义如是笑道。 那赵雍嗬嗬一笑,抚着胡须,对肥义的话确实颇为受用。 赵王雍,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马上君王’。 自即位以来,他多次带兵东征西讨,尤其是‘胡服骑射’之后,赵国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 而且重点在于——赵武灵王很苟!又强又苟! 像是秦魏韩齐燕楚六国在中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赵国蜷缩在北边一直猥琐发育——向北拓张领土,收服胡人部族为己所用。 同时不管中原纷纷扰扰,一心一意就是干中山国。 南边儿秦楚第一次丹阳大战、齐魏韩与秦楚同盟的垂沙大战、诸国分齐之战、第二次丹阳大战……打得热火朝天,一系列大战恶仗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唯有赵国,一直在闷声发大财。 如今赵国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单论军事实力,在事实上已经不输于任何一个强国了……但是赵国仍然声名不显。 主打的就是一个猥琐发育!不浪! 肥义很有些不忿地说道:“这楚国的来信,字里行间颐指气使,已经以中原霸主自居。” “老臣真是看不过去!” “也就是南楚与我大赵并不接壤……不然大王带上十万骑兵南下中原,一巴掌把这楚蛮打回原形……倒要看看这芈槐还有什么底气在那里叫嚣?!” 赵雍大笑起来,最后还是缓缓摇头:“不急……目前来看,我大赵唯一的目标,便是彻底攻灭中山国!” “届时,我赵国的国力将再次大大提升——再与中原各国一较长短!” 肥义也知道自家大王的性子,便也拱手表示受教。 赵雍远远望向南方,喃喃自语:“楚国竟有此等奇人……若这曲阳侯能为我大赵国所用,那该多好啊……” …… 武关。 熊午良正在和芍虎、钟华几人美滋滋地享受烤肉,突然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 奶奶滴,谁在背后骂我? 熊午良擤了一把鼻子,继续转动手上的一把竹签…… 那竹签上,串着成串儿的肥美羊肉,在炭火上烤出了浓浓的羊肉香味儿。 金黄色的滚烫羊油滴落在火苗里,引得旁边的芍虎、钟华、小黑三人鼻头翕动,仿佛三头饿狼。 召滑倒是正襟危坐,一副君子做派……可是眼睛也紧紧盯着熊午良的手,暴露了嘴馋的真相。 话说自打白起等人过关之后,这武关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虽然仗已经打完了,但是熊午良却迟迟没有下令班师。 原因也很简单——在郢都派人接管武关防务之前,要保证武关至少有一支守军。 因为秦国人实在不可信——别看已经达成了停战协议、白纸黑字地说了武关如今归了楚国所有……说不定什么时候秦国人便会突然来捅一刀。 不可不防啊! 反正目前为止,秦国似乎也没什么翻脸不认人的倾向——秦国老实了。像是挨了一记鞭子的狼,缩在角落里默默地舔舐伤口。 而熊午良麾下的七千新军将士,则在武关过起了舒坦日子—— 武关里有暖和的营房,有堆积如山的柴火、有足够吃饱的粮食储存……再加上先前打仗时候,楚军将士们从秦国老乡手里‘借’的牛羊肉畜……这日子真是过得美极了。 要说曲阳新军这一冬天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先是在高前大营,冰天雪地里露宿了两个月与秦军对峙。 再然后便是各种雪地奇袭、各种大战恶战。 连着三个月下来,现在终于不用住在窄小的军帐或是爬犁里面,重新又住回了坚固宽敞的营房……真是爽歪了! 再想想回乡之后,定然还有赏赐……曲阳新军的将士们更是上下一片平安喜乐。 在守备武关之余,每天就是喝喝热水、烤些猪羊、算一算自己的功勋能得到主君多少赏赐……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享受生活,一连小半个月过去……空气已经逐渐变暖,地上原本很厚的雪也渐渐薄了。 …… 熊午良懒洋洋地在羊肉串上以很奢侈的动作洒上了盐巴,然后将热腾腾的肉串分与众人…… 香! 烫! 咬在肥嫩的羊肉上,感受着肥肉与瘦肉交杂的口感,外面已经烤得焦脆,里面则还很嫩。一口咬下去,烫得人连连哈气,却又不舍得吐出嘴里那鲜美的美味。 嘶哈! 就连召滑也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君虽然很懒、很少亲手搞些什么吃的——但是偶尔亲自动手做些美食,那滋味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按理来说,以熊午良的高贵身份,实在不应该亲自下厨。 所谓‘君子远庖厨’,在这个时代可不是一句空话——像是熊午良堂堂曲阳侯身份,居然还亲自上手烤肉,若是传出去,会遭人笑话的。 但这里都是自家部曲、家臣,又身处军营里面……规矩便没那么多了。钟华、芍虎、小黑、召滑四人吃得满嘴流油,三两下竟然干掉了三十多串羊肉串,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熊午良…… …… 318 魂魄归来兮,护我河山 看着面前这几人期盼的眼神,熊午良脸色一黑。 奶奶滴,劳资前前后后已经烤了一百多串烤串儿了!咱也不是专业烧烤师傅,手都累麻了……你们咋就吃不饱呢! 要说小黑虽然年纪不大,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惊人。 召滑虽然是文人,但也长了一个少见的大肚皮。 至于钟华、武贲那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大肚子军汉,论起饭量能顶常人三个。 这要是把这几个货喂饱,熊午良的手都得烤冒烟儿了! 看着面前几个心腹期盼的目光,熊午良还是叹了口气,黑着脸道:“最后再烤三十串,下不为例。” 钟华、芍虎及小黑三人都乐开了花,召滑虽然稍显矜持,却也露出了微笑。 又是熟悉的流程——翻烤、撒盐…… 马上要烤好了,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武贲探头进来,先是一怔,然后笑道:“君侯,真是好兴致啊!” 熊午良抬头一看,意外笑道:“武贲?你怎么来了。” “过来坐吧。” 武贲无视另外四人幽怨的目光,嘿嘿笑着坐了过来,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了熊午良手里的肉串,学着后者的模样翻动起来…… 熊午良颇有兴趣地盯着武贲:“怎么突然想起来武关了?莫非是郢都有消息了?” 武贲:“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君侯——大王有命,由末将来接管武关防务。君侯可以随时领兵班师了。” 熊午良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 早就想回去了。 外面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己的老窝好啊! 要说这郢都行政效率也真是太慢了——都等到开春了,才派来正儿八经的武关守将接替自己。 不过倒也挺好——正好现在天气转暖,道路也方便行走了。 熊午良起身一笑:“既然如此,大军立刻收拾起来,尽快打点好行装,随本侯班师还朝!” 芍虎等人严肃起来,齐刷刷拱手:“谨遵主君之命。” 熊午良眼神深沉起来……在他离开武关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儿要做。 ……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在初春是很少见的。 七千曲阳新军穿上了内外全套甲胄,手持长戈、盾牌,腰挎弓弩、铁剑,列成了一个整肃的巨型方阵。 红黄色相间的楚字旌旗连接如云,因为没有风的缘故,这些旗帜并没有飘舞。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 在钢铁方阵前面,正是第一次丹阳大战留下的巨型墓葬——里面埋着八万楚军将士的尸骨,想必还有不少被殃及的楚国平民百姓。 召滑来到熊午良面前,低声道了一句:“时辰到了。” 熊午良颇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走到了高台之上……钟华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站在高台上望下去,七千雄壮的铁血之师仿佛形成了一片钢铁的森林——精铁甲胄反射着太阳的亮光,一派威严肃穆的凛然景象。 熊午良酝酿了片刻,似乎在想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祭拜英灵!” 召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红黄色衣服的巫师,此刻那些巫师念念叨叨地转悠了起来,嘴里说着什么含糊不清的招魂咒语,手中挥舞着法器,疯疯癫癫地呼喊起来。 往常来说,熊午良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是不屑一顾的。 但在楚军大墓面前,春日料峭的清风徐徐……似乎也让熊午良的五感变得恍惚了。 再看那些红衣巫师上蹿下跳,仿佛有着某种神秘的韵律鼓点。 那时而高亢、时而婉转的招魂声……此刻听起来竟然莫名地能从中感觉到悲伤的情绪。 七千骁勇善战、血战余生的军士齐刷刷挥起了手中的长戈,将长戈高高举起,再齐刷刷地砸在地上——明明事先并没有排练过这样的动作,此刻七千人做起来竟然出奇地整齐划一。 咚! 咚! 七千柄长戈砸在春日的冻土上,发出沉雄的声音,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有的新军士卒曾有家人随熊威战死在第一次丹阳大战之中,此刻一边用长戈敲击着地面,一边泪流满面。 楚人先祖生于山林之中,本就崇信先祖和鬼神。第一次丹阳大战之后,亲人的尸骨受秦人残虐,遗骸不能还乡,早就成了楚民心中的痛。 如今跟随主君大胜秦国,夺回了丹阳之地,终于能祭拜死难的楚国军民,安抚他们的魂灵。 巫师们跳完了充满神秘色彩的舞蹈,以突兀的高音和骤然倒底作为结尾。 七千军士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长戈,高声呼喊:“魂魄归来兮,佑我田园。” “魂魄归来兮,护我河山!” …… 望着高台下的七千军士,熊午良心里感慨万千。 这是他赖以依仗的部曲、倾尽心血培养的精锐……在这一场连绵的大战之中,竟然前后倒下了两三千人。 痛心!无比的痛心! 召滑似乎看出了熊午良的惋惜,轻笑一声道:“主君以精兵奇袭,逼迫咸阳低头服软……曲阳新军的威名,已经传遍天下也。” “牺牲的军士身后能得如此盛名,也可谓死得其所了!” 芍虎虽然莽撞,却也憨厚地说道:“主君勿忧——曲阳新军对于战死的同袍开出的抚恤极高,够他们的家人余生无忧了。” “战死的军士若有子女,还能送去曲阳书院读书,日后充作官吏……这可是以往的农户人用命都换不来的好差事。” …… 祭拜大典到了尾声,熊午良唤来武贲,吩咐一句:“武贲将军,既然大王命你为武关守将,那本侯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武贲虽是身材魁梧的军汉,却比芍虎那厮聪明得多了,立刻便接上一句:“君侯放心,末将心里明白!” “这大墓,末将定会年年派人洒扫祭拜!” 熊午良笑了,点了点头。 八万楚国的将士遗骨堆在一起,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年,自然无法再一一分辨、送回原籍了……原本想着打完这一仗,带将士们的遗骸回到楚地……但现在丹阳已经被熊午良收复,就此葬在丹阳之地,也算是葬在了故土了。 让将士们长眠在这片他们曾用生命保卫的这片土地上,与生死同袍们埋在一起……若英灵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一排膀大腰圆的亲兵军士汗如雨下,呼哧带喘地扛来巨大的石碑,立在巨墓前面。 石匠用凿子,一点点刻下了‘国殇’两个大字。 熊午良双眼微眯,看着石匠挥舞工具,在巨大的石碑上刻下的龙飞凤舞的大字,最后轻声叹道:“此间事毕,也该班师了……” …… 319 经略巴蜀,釜底抽薪 楚字旌旗席卷成一条长龙,军士们脚步轻快,顺着大路班师还朝。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凛冽,但地上的积雪已经很薄了,很多地方已经重新露出了地面,到处都有雪化了之后留下的湿漉漉的水迹。 爬犁自然是用不上了。 熊午良坐在自己那辆青铜轺车之上,将身上的毛皮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歪着头半睡半醒,脑袋跟着颠簸的轺车一起晃来晃去,很没有形象地侧歪着身子。 但是周边的军士却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异样的眼光——事实上,这些楚卒看向熊午良的时候,眼里都带着十二万分的崇敬。 就是这个小公子,再次带领楚军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 那面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看起来格外威武,仿佛镀上了一层不败的神话。 “主君,主君?”召滑轻轻推了推熊午良,将后者唤醒:“醒一醒。” 熊午良揉着眼睛坐起身子,模样很是慵懒。 召滑失笑——自家这君侯啊,还是这副熟悉的惫懒模样。 之前算计秦人时的精明、突袭武关时的果决、咸阳城下的狠厉……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召滑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川庸,压低了声音:“主君,经略巴蜀之事,应当尽早着手啊。” 熊午良睡意消失了,惫懒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召滑,不愧是你啊。” 这召滑,就好像熊午良肚子里的蛔虫。 熊午良任何算计和手段……几乎都在召滑的预料之中。 没错——熊午良之所以宽恕川庸,为的就是经略巴蜀!将手伸向秦国富裕的粮仓! 别看今年冬天打得热闹——其实秦国的元气并未遭受太大的创伤。 丢了丹阳之地对于秦国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丹阳之地也是他们从楚国抢来的,而且也没有细心经营的意思……丢了武关倒是后果严重,可武关归根到底也只是一座军事要塞罢了。 丢了武关,确实让秦国人脊骨发凉……但是从经济方面来考量,一座要塞也没多少税收,秦国并没有为此损失太大的国力。 咸阳被熊午良一通乱烧,死了不少平民甚至是贵族……不少繁华的街道都被火油烧得精光。虽然看起来模样凄惨,但是造成的经济损失却不算大。 至于被熊午良砍下的秦国军卒、民夫的脑袋……这一点倒是伤筋动骨,但是恢复起来也不算困难。 只要五六年的工夫,现在的幼童便会成为男丁,到时候又是一批新兵员、新壮劳力。 总而言之——秦国这一次输得惨、面子丢得大……但是综合国力几年之内便能恢复过来。 想要从根本上打垮秦国,最好的办法便是夺走秦国的巴蜀地区! 巴蜀,纳入秦国疆域的时间还不长,但是已经充分展现出了其重要的经济价值。 有巴蜀这个大粮仓在手,秦国几乎不会缺粮。 熊午良收降川庸,目的便是在巴蜀插一只手进去,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巴人身上,撬动秦国在巴蜀地区的统治。 这并非天方夜谭——事实上,巴蜀地区的人民一直在反抗秦国的掠夺式统治。 熊午良只要在此基础上推波助澜……就算不能促使巴蜀独立复国,能把秦国这个大粮仓搅和得动荡不安,那也是赚的。 “川庸啊。”熊午良提高了嗓音:“过来一下。” 川庸回过头,见是熊午良在呼唤,立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殷勤恭敬道:“末将在!末将在!主君有何吩咐?”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召滑嗬嗬一笑,和颜悦色道:“方才我与主君讨论起巴蜀故事……你既然是巴人,不妨为我二人解惑,说说巴蜀地区的现状如何?” 川庸对着召滑点头哈腰——他知道面前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乃是熊午良的心腹,当然不敢得罪。 “回召滑先生的话——巴蜀历史源远流长,末将要从何讲起?” 召滑笑道:“就从秦国攻伐巴蜀之前讲起吧。” 川庸:“在秦国进攻巴蜀地区之前,曾有两国——一为巴国,二为蜀国。” “巴国乃是周人分封、姬姓王族之国……至于蜀国的历史则更加久远,在武王伐纣之前,便是相当强大的国家了。当初周武王号召天下诸侯伐商,古蜀国便是‘牧誓八国’之一。” “十余年前,秦国趁着巴蜀两国相互攻伐,以‘劝和’为名,顺江而下,同时灭了巴蜀两国……” 熊午良与召滑相视一笑。 秦国,从来就是这么不讲武德。 巴国和蜀国地处后世的四川盆地,周围高山环绕,茂密的竹林和毒虫猛兽构筑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 除非巴蜀两国开门辑盗,否则中原国家的军队极难攻入巴蜀盆地。 若非秦国不讲武德,嘴上说着来‘劝和’以致巴蜀两国没有抵抗秦兵入川……恐怕再多付出十倍的兵力,也未必能将触角伸入巴蜀地区。 …… 川庸又是一番啰嗦的介绍。 总而言之,现在秦国攻下了巴蜀地区,但是统治基础还比较薄弱。 秦国想怀柔,于是在巴蜀地区设置‘蜀侯’。以秦惠文王之子嬴通为第一任蜀侯,陈庄为蜀相……结果陈庄杀死嬴通,公然起兵反秦,图谋独立。 最后的结果则是——陈庄被杀,秦国平定动乱之后,现在又立了第二任蜀侯。 但是蜀人的抵抗仍然很激烈! 毕竟古蜀国历史源远流长,蜀人的先祖可以追溯到神话时期……他们当然不愿意被秦国这个外来的‘西戎蛮子’统治。 无数蜀人前仆后继,用鲜血和生命来反抗秦人的统治。 在上层,有陈庄这样的狠人反秦;在底层,也有无数蜀人自发组成游击队,打击秦国的统治。 相比之下,巴人的抵抗倒是微弱很多。 熊午良兴趣大起,盯着川庸笑问道:“听起来,蜀人倒是不愿受秦戎束缚。” “难道巴人就不曾反抗吗?” 川庸老老实实地道:“主君有所不知——相比于彪悍粗粝的蜀人来说,巴人则温顺许多。” “当然秦国的赋税很重,导致现在也有巴人想要反抗……只是可惜没有领头人。” 熊午良与召滑对视一眼,都乐了。 好啊,听起来确实有机会。 民心可用! …… ———— (衣见:这一章查了好多资料(?_? )) 320 又是娴熟地画饼 在后世,四川已经成了富裕繁荣的胜地,有天府之国之称。 但是在这个时代,川蜀地区还处于蛮荒之中。 巴人倒还好,乃是周王室分封过来的文明人……那些蜀人可就了不得了,他们披发文身、彪悍善战,乃是不折不扣的山林之子。 让秦国人骑在他们头上,他们不反抗才怪呢! 这,就给了熊午良插手的机会! 熊午良笑吟吟地旁敲侧击问道:“川庸啊,我听说川氏是巴国的大族……莫非你就是川氏族人?” 川庸老老实实地道:“回禀主君,正是。” “末将不才,乃是川氏一族的少族长。” 此言一出,熊午良立刻惊喜地与召滑对视了一眼! 怪不得,川庸一个‘低贱巴人’,在秦国的地位简直就是德三治下的犹太人——实打实的低等种族……居然能当上秦国堂堂的蓝田将军。 蓝田主将,在秦国军界的地位绝不算低了! 想必秦国任用川庸为大将,也有安抚巴蜀人的意思…… 在巴国,川氏的地位就相当于楚国的‘屈景昭’三氏,在当地有强大的实力和号召力。 若川庸能够听从熊午良的话,在巴蜀之地带着巴人搞风搞雨,再配合桀骜不驯的蜀人一起折腾……秦国在巴蜀地区的统治可就岌岌可危了。 …… 熊午良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词句,冲着川庸问道:“汝投奔了本侯,川氏一族必遭秦人报复,你可曾想过这一点?” 川庸耷拉下了眉毛,憋屈地说道:“末将……末将……” 熊午良突然嗬嗬一笑,拍了拍川庸的肩膀:“本侯也不兜圈子了——你回巴地去,我可以给你除了直接出兵之外的一切援助,搅乱秦国的统治,争取独立!” “事成之后,你便是巴王!” “你意下如何?”熊午良微笑着,娴熟地画着大饼。 川庸愣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巴王?即便是楚国人傀儡的巴王,那也是个王啊! 川庸怦然心动! “末将……呃,不知君侯能给末将什么援助?”川庸激动万分,有些语无伦次。 熊午良笑了:“粮草、布帛、财货……本侯可以支援给你。” “秦人在武关外留下的甲胄兵器,足够你武装起数万大军——你可以随时取用。” “另外……”熊午良唤来青羽卫黄武,轻笑着道:“本侯的青羽卫,足以给你提供情报支持——不要怀疑他们的能力,有青羽卫辅佐你,秦兵的一切动向你都会提前获悉。” “最后,本侯会给你提供一个将才!由他指导你训练军队、与秦人作战!” 川庸且惊且喜,被熊午良的大手笔深深震撼。 熊午良最后又笑着补充一句:“怎么样?不妨去试试看?若是最后效果不佳,你也可以带着族人来我的封地,本侯保你川氏一族在楚国有立足之地。” 金钱支持、武器援助、情报共享、军事教官……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某国在南美搞政变,就是这么搞的! 川氏一族本就在巴地有很大的势力和民望、巴蜀人民早就有反抗之心……如今再加上有这样的强力援助,足以让秦人焦头烂额! 川庸也不再犹豫——赢了当巴王,输了也有退路。那还犹豫什么? “末将,愿为君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川庸跪在地上叩首,信誓旦旦地说道。 熊午良笑了,又唤来黑羽卫统领阴喻,附在阴喻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对着川庸道:“我给你要来了几个身手高绝的贴身侍卫,足以保你性命安全……这是本侯的心意,川将军万万不要推辞。” 川庸虽然惜命怕死,但也不是蠢蛋,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的‘贴身侍卫’其实是熊午良安排的后手。 若是川庸勤勤恳恳,这黑羽卫当然也可以服从川庸的命令去刺杀政敌、扫清道路;但反过来,川庸若有半点儿不臣之心……这黑羽卫死士一个个可是杀人不眨眼。 “至于本侯安排给你的将才……”熊午良笑着说道:“本侯自有安排。” …… 千人将洪石头坐在一辆战车之上,身前身后皆是旌旗招展,跟随大军的阵列一同前进。 最近,他很扬眉吐气。 在这场耗时整整一冬的第二次丹阳大战之中,楚军最出彩的将领,莫过于千人将洪石头。 先是奇兵偷袭,两次断掉秦兵辎重,立下首功。 然后是突袭武关时候的先登城墙…… 这两样功勋,无论单独拎出哪一样,都足以让洪石头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以洪石头的赫赫战功,不可能再继续当一个小小的千人将了。 须知曲阳侯对于功臣一向不吝奖赏——估计等不久之后回到了封地,洪石头便会得到应得的巨额奖赏。 曲阳新军的军卒们一个个都很有眼力见儿,这些天见了洪石头,也不再称呼后者为‘洪千将’,而是摸棱两可地称洪石头为‘洪将军’……显然,大家都已经默认了洪石头的高升。 一个军卒冲着洪石头的战车方向,大步匆匆赶来——从那厮身上的铁质连弩可以看出来,这是主君麾下亲兵营的军士。 “洪将军——主君唤您过去一趟。”那亲兵显然也认识最近风头正盛的洪石头,冲着后者抱拳说道。 周围的军卒面面相觑,一个个脸上浮现起兴奋的神色,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洪石头面色一肃,从战车上跳下来,对着麾下的千人队吩咐一声:“继续行军,本将不在的时候,不要乱了队伍。” 说罢,便跟着那亲兵一同向队伍前头奔去,径直奔向熊午良的那辆青铜轺车。 洪石头刚刚离开,这边便哄嗡一下炸开了锅,众兵卒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 “来了!要来了!” “洪将军这次可发达咯……”有人羡慕道:“啧啧,主君亲自召见!” “倒也正常——当初洪将军雪地伏击秦军辎重,放完箭之后,一马当先冲锋下去——我亲眼看见他手刃了六七个秦兵!” “是也……是也!主君奇袭武关之时,我就跟在洪千将……阿不,洪将军身后!洪将军确实勇不可挡也!” “也不知主君要如何封赏洪将军……” “肯定是重赏!咱们主君对待功臣一向慷慨!” “……” 321 大军班师 洪石头跟着传令的亲兵,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前面。 “主君,洪千将已经带到!”那亲兵冲着青铜轺车一拱手,高声说道。 洪石头也不假思索,抱拳行礼高声道:“末将洪石头!奉命前来!” 熊午良和颜悦色地一招手:“洪石头啊,上来说话。” 洪石头受宠若惊!脚步飘忽地登上了青铜轺车,屁股只敢贴一条边坐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了。 熊午良看上去心情正不错,态度温和地嘉勉了一番洪石头的战功,重点提及了洪石头在第一次埋伏秦军辎重成功之后,又独立自主地决断进行第二次埋伏…… 洪石头浑浑噩噩,口中只顾连连称是。 以洪石头对这位小主君的了解——主君这次将自己召来,必定是要有封赏了! 但是……自己现在已经是千人将了,再升又能怎么个升法? 须知曲阳新军在满建制的情况下,仅有精兵万人——洪石头的顶头上司便是新军主将芍虎了。 总不能一口气把自己简拔到主将位置吧?那芍虎将军干啥去? 莫非是让我老洪当个甚么曲阳新军的副统领?听起来倒是不错,也算是高升了……但是洪石头心里,却更喜欢领着一支手足弟兄打仗,不想当个名头响亮、实则却无一兵一卒在手的甚么‘副统领’…… 洪石头想入非非,患得患失。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加重了语气:“……洪千将,你在听我说话吗?” 洪石头恍然回神,赶忙请罪。 熊午良倒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巴蜀地区的现状……然后抛出了核心问题:“本侯欲要派一员大将,帮助巴人复国。一来可以给巴人些许指点,二来也好借此掌控巴人的军队。” “此将不但要善战,而且要对本侯绝对的忠心。” “本侯属意洪千将担此要职……将军意下如何啊?”熊午良盯着洪石头的双眼,如是说道。 洪石头愣了一愣,陷入了飞速的思索。 即便是个蠢货,也知道摆在眼前的是天大的机会——若真能在巴地搅动风云,那洪石头麾下的巴人军队恐怕将以十万计算,和现在的‘千人将’身份真是天壤之别了。 这是一条平步青云之路! 而且还能一直领兵征战,继续与秦人斗智斗勇,快哉快哉! 若说唯一的坏处……巴地偏远,相对于中原来说算是蛮荒之地。这一去,就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洪石头只是略一犹豫,便坚定地道:“回禀主君——末将之忠心,天日可鉴!” “主君以如此重任托付于我……末将愿往!” 熊午良笑了,又将青羽卫、黑羽卫的人手同洪石头介绍一番。最后再次唤来川庸,隆重向川庸介绍了洪石头。 有钱粮、有兵器、有民心、有威望、有情报,再加上巴人主场作战熟悉地形……川庸和洪石头的组合,必能将巴蜀地区搅和得天翻地覆。 这,便是熊午良经略巴蜀的第一步! 两日之后,川庸与洪石头向熊午良作别,带着几个青羽卫探子和黑羽卫死士,径直奔向巴蜀方向——熊午良给川庸留下了一柄宝剑作为信物,持此信物来封地,便可随时支取兵器钱粮。 …… 从官道进入郢都,一路可见张灯结彩。 郢都城墙内外,挂着节日庆贺才会悬挂的绸缎丝带。天气已经转暖,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三三两两的农人扛着农具走在路上,脸上都带着笑容。 郢都,差点儿就打起一场血战……全城的男丁一度都已经武装起来了,城内日日戒严,如临大敌…… 好在曲阳侯用兵如神,在秦军远远还未抵达郢都城外的时候,便打赢了这场大战。 这些天来,楚怀王心情极好,接二连三地大宴群臣——上层贵族的快乐也传递到下面,引得整座郢都内外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大楚!真正站起来了! 曲阳侯熊良,以强势迫使虎狼秦国低头缔约一事,宣告大楚无敌于天下! 熊午良遣散戍卒回营驻扎,又令亲兵部曲驻扎在城外,带着一众将军径直进入郢都城内。郢都国人很快注意到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曲阳侯班师’的消息飞速传开。 无数国人涌聚了过来,让熊午良及众将享受了一次‘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待遇。 “大楚万胜!” “曲阳侯万胜!” 国人们欢呼起来,熊午良身旁的众将容光焕发,一个个腰杆儿挺得笔直,脸上满是喜悦。 战胜秦国,与战胜其他国家的概念完全不一样。 即便曾经的齐国也同样很强,可是战胜齐国也远远比不上战胜秦国的意义重大! 这是楚国的雪耻之战! 第一次丹阳大战,八万将士血洒疆场、丹阳之地沦陷、无数楚民惨遭屠戮……如今才过去不到十年,乃是楚国人心里难以释怀的痛。 如今熊午良领五万军卒大胜八万秦军,夺城略地,大大给楚国人争了一口气! “曲阳侯竟然如此年轻!分明和我家小子差不多岁数……”每一个第一次见到熊午良的人,都要被后者的年纪震惊一下。 “同样都是不到二十岁的人,你看看人家曲阳侯!再看看你自己,整日游手好闲……”也有人如是教训自家孩子。 “曲阳侯真乃国之栋梁也!” “啊啊啊我要给他生猴子!” …… 郢都王宫外,楚怀王、太子及文武百官一同列队。 八千精锐王军成了仪仗队,全副武装、庄严肃穆地站成两排,长戈大戟上拴着红黄色交错的旗帜。 王宫里的乐师们一齐出动,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乐师方阵’,拼命地吹拉弹唱,奏唱着宏大的乐曲,歌颂着出征归来的将士。 别说熊午良身后那帮将军——就连熊午良本人,也有些受宠若惊! “曲阳侯万胜!” “曲阳侯万胜!” 郢都国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传来——打败秦人、成功雪耻的熊午良,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熊午良远远就望见楚王亲自出迎,立刻从青铜轺车上走了下来,一路步行来到楚怀王面前,对着后者深深一躬—— “臣,拜见大王!” “幸不辱命!” …… 322 赏无可赏了 楚怀王哈哈大笑,肥胖的脸上充满了欣慰。 寡人的爱侄,乃是由我一手教导出来!如今为国立下如此赫赫大功,不枉我当初一番教导啊! 楚怀王大笑着伸手扶起熊午良,顾左右而笑曰:“寡人有曲阳侯,胜过百万雄兵也!” 此时此刻的楚怀王,感觉自己正处于人生的巅峰! 齐国名存实亡、秦国低头服输。 这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大楚的兵威下或是崩溃、或是低头……如今的楚国,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强国! 试问天下列国,谁还敢藐视我大楚? 楚国在寡人手上,拓地千里、鲸吞数国、横扫天下无敌手!已然发展到了极盛! 不但在战场上取得了接二连三的胜利,在经济上、政治上也空前繁荣! 天下各国的商贾都在拼命地加强与强大楚国的贸易。 而楚国的盟友也相当多!政治形势一片大好! 别的不说——秦国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名义上又成了楚国的盟国;魏韩两国为了抵御秦国的威胁,也主动向楚国示好。 新崛起的燕国,一直在加强与楚国的邦交往来;至于小小的越国那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楚国的附庸国! 文治武功,功绩若此! 楚怀王自问,自己已经不逊于楚国的任何一代先王! 随后,楚怀王在围观群众的欢呼声中,亲自挽着熊午良的手,领着群臣进入王宫之中! 外面的国人还在亢奋地欢呼:“大王万岁!” “大楚万岁!” “万胜!曲阳侯万胜!” “大司马万胜!” …… 楚怀王坐上主位,脸色红润,显得精神焕发:“曲阳侯冬日破秦,长驱千里,逼迫秦国割地求和……真乃战神也!” “如今齐国已平、秦国之耻也被洗雪……寡人的大楚,已经无敌于天下!” 群臣皆躬身道:“大王武威笼罩四海,臣等为大王贺!为大楚贺!” 楚怀王哈哈大笑,声如洪钟。 打败秦国,也算是了了楚怀王的一桩心愿。 群臣纵然对熊午良有再多意见,此刻也得压在心底——这个时候要是触了曲阳侯的霉头,那就是触了楚怀王的霉头! 而触了楚怀王霉头的人……虽然咱家大王一向性子软,放在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会与臣子计较些许言语上摩擦,但是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楚怀王望着熊午良,大手一挥:“熊良,汝不愧是熊威之子!” “寡人,要重重赏你!” 熊午良立刻便支棱起耳朵,期待起来了! 要说咱这次复仇之战功勋卓著,也配得上狠狠赏一赏吧?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楚怀王却思忖起来,似乎犯了难…… …… 站在阴暗处的昭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楚怀王的突然沉默,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该死的芈良小儿立下大功,赏是一定要赏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厮已经赏无可赏了! 论起爵位,曲阳侯乃是大楚立国一来封的第一位军功侯爵,已经是顶格爵位了——再往上就是公爵了,那可就太离谱了! 论起官职——大司马之职,与令尹平起平坐,也是人臣之极致了。 论起封地,熊午良已经坐拥【曲阳】、【平阿】、【山桑】、【钟离】四县封地,占地面积达数百里,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中小型诸侯国了! 论起金钱财宝……无论多少金钱财宝,似乎也无法表彰熊午良的如此大功……况且人家熊午良的封地听说很富裕,应该也不是缺钱的主儿。 赏无可赏啊! 昭雎偷偷眯起眼睛,在暗处欣赏着楚怀王的纠结,心里的滚滚恶意在不住地涌动。 赏无可赏的功臣,这样的人下场一般都很惨! 再赏,就尾大不掉! 若不赏,则无以服众!也会影响到楚王和芈良之间的亲密关系! …… 只见楚怀王踌躇片刻,望向熊午良,询问道:“午良啊,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熊午良一阵无语。 咱这大伯啊,还是这么优柔寡断。 你赏就赏呗——给钱给地,我都乐呵地收着。 你让我自己提要求,那像什么话! 显得我多贪婪呀! 咱现在地位也不低了,也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如今也算是高爵重臣,总得要些脸皮了吧! 直接开口要钱要地,多庸俗啊…… 熊午良一边想着,一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大王,要么就赏些钱财,要么就赏些土地!臣不挑食!” 楚怀王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心中曾浮现出来的一丝疑虑,也彻底一扫而空! 郢都一直有传闻——曲阳侯功勋卓著,日后可能有不臣之心。楚怀王也曾听闻这样的说法,除了暴怒地下令彻查流言之外,楚王心中不免也有些嘀咕。 虽说自家这侄子一向胸无大志……但人都是会变的呀……这几场大仗下来,就连我英明神武、克己奉公的芈槐自问都有些飘了,那侄儿芈良难道就不会飘? 但现在,熊午良的财迷表现,彻底让楚怀王放下了心! 楚怀王乐呵呵地,摆出了一副长辈的说教模样:“午良啊,你如今也是我大楚重臣,在外面不可有如此惫懒模样。” “君子言义不言利,你可明白?” 昭雎在一旁看着,心里气得直冒烟儿! 奶奶滴,这狗日的熊午良,到底是算计深沉还是机缘巧合? 两三句话之间,这么长时间的辛苦离间取得的那一丝丝成果,便烟消云散! …… 楚怀王又思忖片刻,突然抚掌一笑:“午良啊,你屡立大功,寡人要怎么赏你,还真令人犯难了。” “寡人,便赐你一物,以作傍身之用!”楚怀王仰头大笑! 在群臣震惊地众目睽睽之下,楚怀王竟然站起身,解下了身上那柄修长的佩剑,大声笑道:“寡人的这柄‘平南剑’,便作为赏赐,赐予曲阳侯!”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昭雎也顾不得蛰伏了,大惊失色地站起身:“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各大臣也纷纷起身劝阻:“大王,如此赏赐太重了!”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芈横也绷不住了,起身拱手:“父王,平南剑……父王三思啊!” …… 323 平南剑 熊午良懵了! 他本来还有点儿不太满意——一把剑而已,就算再名贵,又能卖多少钱? 但如今看来……满殿群臣反应竟然如此激烈!莫非这柄楚王从不离身的佩剑大有来头?价值连城? 这得值多少钱呐!熊午良心里迅速地算计开了。 昭雎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仍在极力劝阻:“大王请收回成命!” “平南剑意义重大,切不可轻易许人!” 楚怀王置若罔闻,大手挥了挥,示意群臣噤声,然后望向熊午良,笑意吟吟地道:“午良啊,你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头?” 熊午良一脸懵圈,呆萌地摇了摇头。 楚怀王喟然长叹一声:“也是……汝父熊威去得早,想必也不曾与你提起过我大楚的几件镇国之宝……” “我楚人先祖鬻熊,你可知晓?” 熊午良点了点头——身为楚人,鬻熊的名号还是不陌生的。 鬻熊,芈姓,名熊——上古祝融火正陆终的后裔,楚国开国君主熊绎的曾祖父。鬻熊曾为周文王的‘火师’,从字面意义上解读即为掌管火焰的巫师。 那是所有楚人共同的老祖宗。 话说那周王室起于西岐,朝拜朱凤,有‘凤鸣岐山、周人大兴’之神话传说。周人崇尚火德,举国尚赤——能在周王室被封为‘火师’,鬻熊的身份显然非同小可。 楚怀王又盯着熊午良的眼睛,沉声问道:“那你可还知道先祖熊通?” 熊午良点点头,也严肃起来:“芈良身为大楚王族,自然知道先祖武王的名讳。” 熊通,便是那个傲慢地对着周人使者说出‘我蛮夷也’那四个字的楚武王。 楚武王在位长达五十余年,期间屡次推动对外战争,将楚国的疆域翻了数倍,使得楚国从一个卑微的小国发展成霸主强国,即便面对周王室也怡然不惧。 在楚武王熊通刚即位的时候,楚国还是一个小国。等到熊通逝世,楚国已经坐拥安宁的汉江平原,拥有庞大且完善的国家机器,国力军力空前强大。 在楚国的历代国君之中,熊通的功绩至少也能排到前三。 楚怀王笑了,抚摸着面前的平南剑,慨然道:“先祖熊通征伐天下,夷灭多国社稷……灭亡的各国君主携带的佩剑、王冠皆被熊通融炼,化为铜水。” “熊通又熔炼了上古祖先鬻熊留下来的钩带,同样融作铜水。” “最后先祖熊通请来全国的冶剑大师,铸造神兵利剑——是为寡人面前的这柄平南剑也!” 熊午良震惊了! 没想到这柄造型古朴的铜剑,竟然有这样悠长的历史! 这柄剑的价值已经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了——这就是近千年来楚人的骄傲和历史啊! 楚怀王眯着眼睛看着熊午良:“自先祖武王之后,这平南剑历代相传,皆掌控在历代楚王手中……如今曲阳侯为国立下大功,助寡人称霸,使得大楚社稷空前强盛……” “这平南剑,寡人便赐给曲阳侯!” “此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可斩一切妖邪奸佞!午良侄儿请持此剑,为寡人镇国!”楚怀王一锤定音。 熊午良面容整肃,双手接过平南剑,高高举过头顶:“臣,必竭尽所能,护我大楚江山社稷!” …… 一旁的太子芈横,嫉妒得眼睛都要喷火了。 昭雎更是紧紧地盯着熊午良手中的平南剑——他知道,熊午良手持此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柄剑,对楚人的意义何等重大! 楚国在历史上面临危亡的时候,楚王往往会将此剑借予某位大将或是重臣之手,期盼后者能够力挽狂澜——但凡出示此剑,如同楚王亲临! 如今这柄剑,竟然被楚怀王永久地赐给了曲阳侯一脉! ‘可斩一切妖邪奸佞’,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在楚国的历史上,曾有大将手持此剑,斩杀了当时那位楚王一位最宠爱的公子……最后竟然没有任何处罚。 楚怀王将这柄平南剑赐予熊午良,无疑是授予了熊午良至高无上的镇国权威——这是楚王对后者巨大的信任,不但是对能力的信任,也是对道德品行的信任。 可想而知,曲阳侯熊良手持此剑,将会拥有何等的威望! 如果想远一点——若是楚怀王百年之后……熊午良手持此剑,便理所当然会成为新君的辅政大臣、镇国将帅。 这赏赐,不可谓不重! …… 除了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外,楚怀王又十分慷慨地给每个参战的将军都予以重赏。对于那些不幸战死或伤残的军士,楚怀王也承诺了顶格的抚恤。 如此一来,全军上下当然人人欢喜。 熊午良的名声在楚军之中就更加响亮了——楚怀王当着群臣的面,亲口称熊午良为‘战神’。 这消息不胫而走,引得楚军上下都大为赞同。 跟着曲阳侯,挨最少的揍,捞最大的战功,抢最多的战利品,最后还能得到最丰厚的赏赐! “曲阳侯万胜!” “大司马万胜!” “大楚战神,万胜!” …… 接下来在郢都的日子就很平淡乏味了——熊午良每天都会接到各路大臣的宴请,每日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看美女跳舞。 这些大臣曾经都是昭雎的党羽……如今熊午良风头正盛,很多大臣心思浮动,自发来与这个前途无量的曲阳侯打好关系。 毕竟,曲阳侯获赐平南剑,这是楚怀王释放的一个极为明显的政治信号—— 曲阳侯熊良,必将成为楚国历史上最大的权臣! 曾经与熊午良交恶的大臣都懊悔莫及;而那些不曾与熊午良正面摩擦的大臣则心中窃喜,不惜给熊午良身边的钟华以巨额贿赂,拼命邀请熊午良来府上赴宴。 熊午良对这些宴席比较抗拒——这些墙头草以前都是昭雎一党,和他们坐在一起,心里够腻歪的。 但是召滑却极力建议熊午良应该去赴宴、搜罗党羽为己所用。 最后熊午良从善如流,每天都去各路大臣、封君的府上连吃带拿……往往是坐下便开吃,吃完了抹抹嘴便走。 大臣们赠送的厚礼一概笑纳,至于送女人的……熊午良则一律拒绝。 倒不是曲阳侯品德高尚——主要是这些婢女美妾很有可能都是各位大臣的眼线。 熊午良虽然也馋美色,但是为了美色将细作请到自己的曲阳侯府里可就不值当了…… 虽然熊午良赴宴的过程可谓无礼至极,但是各位大臣却仍然喜不自胜—— …… 324 地位瞬间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哪怕就是能请到熊午良腰间那柄平南剑来府上做客,都是给足了面子了。 在以往,那柄剑可是象征着楚王亲至的! 熊午良腰间挂着平南剑,驾乘着青铜轺车招摇而来,哪个大臣都得赔着小脸,细声细语地说几句好话。 所有人都清楚——咱家楚王岁数已经不算小了,等楚王归天、太子芈横即位之后,曲阳侯熊午良必将在楚国权倾朝野。 做个很大不敬的想象——楚王已经快五十岁了,就满打满算,估计也就能再多活个二十年。 也就是说,最多二十年后,熊午良就会成为楚国历史上最恐怖的重臣!掌握着平南剑的重臣! 况且……咳咳,看咱楚怀王的体脂率……估计也够呛能再活二十年…… 再想想二十年后,熊午良才多大岁数?还不到四十岁! 至少也能把持朝政数十年! 天呐! 这样一个前途远大的潜力股,哪个大臣不想攀攀关系?就算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只要熊午良稍微照顾一下家族的后辈,那也是一本万利啊! 也顾不得面皮了。 就是一句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熊午良搞好关系! 整座郢都城觥筹交错,熊午良每天在各个大臣府上流连忘返……吃得满嘴流油,收的厚礼足足堆了上百辆大车。 这可真是狠捞一笔巨款了! “曲阳侯年少有为,老夫愧不能及也!” “曲阳侯乃是我大楚战神!细数君侯征战沙场仅仅数年,战绩骇人!真乃天授英才也!” “君侯能来小臣的府上做客,真是小臣的荣幸……这是小臣的独女……快给曲阳侯斟酒!” “我等以后愿追随君侯旗下,为君侯效力!” …… 楚怀王还沉浸在称霸的喜悦中不能自拔,下令全年的赋税降低一半……此令一出,更是举国欢腾。 整座郢都城,都陷入欢乐的海洋之中。 原本尽属昭雎一党的大臣们与炙手可热的曲阳侯来往密切;街道上、乡野里的庶民们啧啧赞叹曲阳侯的赫赫战功,顺便感恩降低的赋税…… 唯有老令尹昭雎,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一直缩在府邸里称病不出。 昭氏族人,也鲜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就连‘三害’之一昭孔的消息,也在郢都人的耳朵里消失了——昭孔疯了之后在昭府里闹出的种种乱子,往常可都是全城人津津乐道的取乐段子。 总之,昭雎在隐藏自己、淡出人们的视线……任由熊午良蚕食、收编着曾属于昭雎的政治势力。 也不知这条老狐狸到底是认了命了,还是在憋着什么恶毒的主意…… …… 春风得意马蹄疾。 四月初,熊午良领着亲兵部曲,离开了郢都——以往熊午良被郢都的王公贵族们人人喊打,导致每次离开郢都都无人相送……这次离开郢都的过程倒空前热闹。 几十个大臣泪眼婆娑,深情地握着熊午良的手,一路送出了郢都十里之外。 在亭子里饮了几爵送行的楚酒,依依不舍地折柳相赠,表达对熊午良离开郢都的不舍之情。 “曲阳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有大臣抹着眼泪,深情款款地如是说道。 “君侯路上一定要保重啊!” “什么时候再来郢都,一定要来老朽府上做客……小女在府上每日都惦念君侯的英伟雄姿呢。” 熊午良倒也不扫兴,乐呵呵地与群臣一一拜别,便踏上了返回封地的路上。 缺了一角的曲阳侯旗猎猎飘舞,精锐的亲兵猛士甲胄鲜亮……在路上碰到的楚国老农,都要充满敬意地对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施礼下拜—— “曲阳侯万岁!” “大司马万岁!” 正因为有曲阳侯的复仇大胜,所有楚人今年要承担的赋税大大减少……这笔恩情当然要记在熊午良身上! …… 曲阳县,曲阳侯府。 府内上下张灯结彩,仆役手脚麻利地将每一个缝隙都擦得铮亮——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耀眼的光彩。 自家主君的这场胜利,对于侯府同样意义重大! 不单是胜利的荣耀,也是复仇的喜悦! 当初老君侯战死在司马错和樗里疾手上,如今小君侯飞夺武关之时,手刃了司马错之子司马安;又大火烧死了樗里疾那个老贼……也算是天道好轮回,正儿八经的复仇了! 战国之世,民风尚快意恩仇——如今小君侯为老君侯报仇雪恨,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喜事了! 有些岁数大的老仆役一边干着活儿,一边便念起老主君的好来……不免唏嘘。 姒仪这些天坐卧不宁,每天对着铜镜照来照去。身着一身锦绣绿衣,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 本来就是清秀靓丽的女子,如今穿上精美的绿色长衣,头上戴上明珠装饰,便更显得明艳照人——庄重而又不失活泼、华丽又不失素雅,让府里的仆役都得低着头走路。 所有人都知道——小夫人这是在等主君回来呢! “熊午良要回来了。”嬴卓对着小仪如是说道,语气很复杂——不像是询问,也不像是感叹,又不像是陈述。 小仪笑着点头,秀丽的脸蛋儿上浮起一丝红润,然后有些暧昧地盯着嬴卓,看得后者浑身不自在。 “你……这么看我干嘛?”嬴卓有些绷不住了。 姒仪掩嘴笑了,显得很快活——自打嬴卓从黑冰台刺客剑下救过一次熊午良之后,身份便水涨船高,不再是甚么‘丫鬟的丫鬟的丫鬟了’……当然,姒仪本来也从未将嬴卓当丫鬟使唤过,一直是姐妹相称。 单是嬴卓的身份——秦国公主,便注定无人敢小觑。 当然,现在嬴卓的心里也很复杂…… 从最悠闲的姒仪到最忙碌的仆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望眼欲穿地等着大胜的主君还家。 嬴卓在这座府上,显得格格不入。 要说熊午良没死在秦人剑下,确实让嬴卓松了一口气……但是秦国却被这个年轻的小子打得低头求和,又让嬴卓心有不甘。 老秦人的傲慢和其他情绪夹杂在一起,嬴卓的心里真的很复杂。 五味杂陈呐! “主君回来了!主君回来了!”府外,突然传来了大呼小叫声! 姒仪‘腾’一下站起身,脸瞬间红了一大片! 嬴卓不知怎得,脸上竟然也跟着泛起一丝红晕……嬴卓一咬银牙,按下心中莫名的悸动……我这是怎么了? “回两位夫人——真的是主君回来了!”门外的小白腾腾腾地跑过来,喜形于色。 姒仪欣喜不已! 嬴卓也无暇顾及小白嘴里的胡说八道,羞恼交加地问了一句:“既然芈良那厮回来了,为什么迟迟不进府门?” 小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表情—— …… 325 还是这么财迷! 只见小白的嘴张开又闭上,来回好几次,脸色也涨红了——显然是嘴里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姒仪脸色一白:“你倒是说呀,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不是受伤了?” 嬴卓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虽然一言不发,但显然也关注着小白的表情。 小白支吾了片刻,捂着小巧的脑袋,很有大人模样地叹了一口气:“咱家主君说,要先去马棚看看马……” “……也没进城,直接就奔着城西的草场去了!” 众女瞠目结舌! 马棚看马?看什么马? 哦想起来了——看一看从秦人手里敲诈勒索过来的两万多匹上好的战马! 姒仪不禁以手抚额……这个熊午良不管打了多大的胜仗,还是那个熟悉的财迷德行啊! 到了家门口不进家门,先去看看缴获的宝贝……不愧是你! 嬴卓脸色一松,显然刚才也在为熊午良担心。嘴上却不留情,哼了一声傲娇道:“区区两万匹马罢了,也至于如此模样?” 话虽如此说,但既然熊午良已经回了封地,所有人便都按捺不住了。姒仪一个轻飘飘的提议,令所有人都大为赞同——于是姒仪、嬴卓、小白以及府上大大小小的家臣仆役,一同奔向城西的‘马棚’。 …… 说是‘马棚’,其实这草场占地面积极大! 话说当初两万多匹瘦骨嶙峋的马匹被径直赶回了曲阳县……让留守曲阳县的屈原大跌眼镜! 屈原当然明白对于楚国来说,两万多匹秦国战马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当即也不敢怠慢,立刻在寸土寸金的曲阳城西郊划了一大片土地,供这些宝贝歇脚。 至于草料、饮水,一律都是敞开了供应! 同时安排了最精悍的人手来料理马匹、看守草场……好在如今曲阳县的基建能力很惊人,也没用多长时间,便在城西搭建了成排的马棚和驯养的场地。 姒仪、嬴卓、小白及侯府众人来到这片养马场,远远便望见了熊午良的青铜轺车……走到近处,正看见熊午良满脸痴汉相儿,对着一匹匹战马上下其手…… 拍拍这个,捏捏那个。 揉揉这个的屁股,拍拍那个的腿。 众女目瞪口呆! …… 熊午良身边的小黑远远看见了妹妹小白,不由得脸色一喜,但还是忠诚地守在熊午良身边,只是低声提醒了后者一句:“主君,侯府来人了。” 熊午良恍然抬头,正看见众女满脸鄙夷地盯着自己……纵然熊午良脸皮极厚,也不禁红了红脸。 “咳咳,好久不见呐……”熊午良嘿嘿笑着,凑到了小仪身边,捏了捏后者的脸。 姒仪则上下打量了熊午良一番,到处摸了摸,最后松了一口气,梨花带雨地道:“都说这仗打得惊险惨烈,妾也不盼望君侯能有多大功劳,只要没受伤就好……” 熊午良笑道:“慌什么?秦人的刀剑也能伤我?” 这话装比装得很到位,但是旁边的嬴卓就不太爱听了……话说嬴卓见熊午良并无大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但嘴上却傲娇道:“哼,只不过是凭着三分侥幸胜了一场……我大秦虽败了,但元气尚在,丢了的东西迟早要亲手夺回来!” 身为秦人,嬴卓怎能不知道【武关】的重要性? 丢了武关,咸阳可就睡不好觉咯! 熊午良瞟了嬴卓一眼,再次在心中感叹后者的身材真是前凸后撅……一边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咳咳,这两万匹战马,秦人可夺不回去咯。” “本侯的宗旨是——吃在嘴里的,就休想让我吐回去。” “啧啧,这可是两万多匹上好的秦国战马……在咱们楚国可谓有价无市,有再多钱都买不到啊!” “你们秦国人还怪好哩,居然以近乎白送的价格送给了本侯……” 嬴卓看着熊午良的惫懒无耻样子,气得直翻白眼儿——这货哪有一个大国君侯的样子? “早就应该让黑冰台刺客给你一剑算了……”嬴卓咬着银牙,气鼓鼓地瞪着熊午良,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荡起涟漪……引得熊午良多看了好几眼。 …… 养马很费钱,两万多匹马的养护费用,甚至比养两万普通的戍卒的花费还高。 吃的都是最好的草料,时不时还得加个营养餐……喝的水也都是严格质检之后的好水。 手里若是握着一千个铁钱,或许能在市场上买到一个健壮的奴仆,但绝对买不起一匹优良的战马——在这个时代,一匹好马的价格是远比人命值钱的。 “主君,这些原本都是最好的战马……经过筛选,其中有一部分马受过伤,可能要瘸腿了……” “还有的战马长时间没吃东西,伤了元气,就算好生养护,也难以彻底恢复了。”负责马场的官吏如是说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惋惜。 熊午良点了点头——这并不超乎他的预料。 当初白起麾下的秦军穿越渺无人烟的丹阳之地,这些战马可跟着遭了大罪了——没吃没喝,还得跟着狂奔。 唯一的食物来源,便是积雪下面的枯草——穿过丹阳之地之后,这些战马早都饿的皮包骨头、摇摇欲坠了。 “预计能有多少战马恢复如初?”熊午良如是问道。 那养马的官吏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回禀主君——应当也就一万五千匹左右……” 熊午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那些瘸腿的、伤了元气的马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也可以去拉车或者犁地。在楚国,任何一匹牲畜都是宝贵的财富。 一万五千匹战马……虽然比熊午良想象的少了很多,但是也拥有巨大的价值! 说不定……熊午良可以利用这一万五千匹优良的战马,组建楚国的第一支成建制的骑兵! 骑兵,那可是未来战场发展的趋势! 若能在手上握有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对那些没有骑兵的敌军完全可以做到降维打击——单是可以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包抄后路、抢劫辎重这一条,就足以让战车和步卒结合的老式军队焦头烂额、无计可施。 这刚刚结束的第二次丹阳大战……得亏是冬天开打,秦国的骑兵没发挥出穿插迂回的机动性优势…… 不然秦军的三万精锐骑兵,能把楚军的脑袋打出屎来! 熊午良逛完了养马场,大手一挥领着众女径直回府——心中揣着大事儿,便也顾不得和小仪缠绵,而是直奔屈原的住处—— …… 326 金牌打工人 曲阳侯府。 屈原正在奋笔疾书,批阅着面前长案上的文件。 就连熊午良出现在屈原面前,后者也毫无察觉。 直到整整一叠文件全部被批改完毕,屈原才长舒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来,正看见笑容满面的熊午良就站在自己面前。 屈原且惊且喜,立刻站起身来,冲着熊午良施礼:“不知主君前来,屈原失礼了……” 熊午良乐乐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试问哪个老板不乐意看见自家员工全心投入、忘我地工作呢? 要是没有这样优秀的金牌打工人,我还怎么潇洒自在啊? 此时此刻,屈原却不知道熊午良的险恶用心……他看向熊午良的目光里,充斥着十足的敬意。 若说之前的熊午良在屈原眼里还只是个有潜力的晚辈……那么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 这刚刚打赢的第二次丹阳大战,震掉了全世界的下巴,当然也震掉了屈原的下巴。 对于一个敏锐地认为秦国才是楚国最大的威胁、深感第一次丹阳大战耻辱的爱国大臣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对秦国复仇成功’更令人振奋了! 此时此刻,屈原无比坚信自己的判断——曲阳侯熊午良,就是救楚国的关键! …… 熊午良与屈原二人分君臣位置落座,门外的仆役进来为二人倒上一壶沏好的清茶,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出去的时候顺便关上了房门。 随后,屈原捡些重要的方面,向熊午良大致汇报了一下封地里的情况。 首先是人口方面——虽然去年冬天十分寒冷,堪称雪灾……封地里的人口却没有下降,反而因祸得福,人口数量大幅增长。 封地里一直是鼓励吸纳外来人口的——从一直维持到现在的农业税减免政策、以及无抵押贷款即可入住水泥房子这两项政策就可以看得出来。 去年冬天雪灾影响范围很大,很多别的地方的农户因为过不下去了,听说曲阳侯的封地里有粮食吃有房子住,便拖家带口地迁徙过来。 这些外来人口,都被屈原妥善地安置了。 仅仅一个冬天的时间,封地里的人口数量得到极大的增长——算上新生儿和外来人口,四县封地里的人口总数已经达到了三十万! 无论是封地面积还是人口数量,曲阳侯的封地都已经算是一个中小型诸侯国了! 至于商坊、工业园区、商港等曲阳侯封地里的特色产业,数据上也都呈现喜人态势。 熊午良喜道:“如此甚好!” 人口!人口就是财富啊! 有了充足的人口,便有充足的劳动力,可以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征募更多的兵员……然后就可以打下更大的土地、掠夺更多的人口…… 熊午良振奋道:“既然人口数量有大幅增长……本侯决意再次扩军!” “我方才从养马场过来,马场的官吏说能筛选出一万五千匹可堪征战的战马!” “不如便训练一万骑兵!到时候再算上本侯的一万曲阳新军,便有两万军队!” 三十万总人口,按照适役人口三万来算,两丁抽一便是一万五千人……但是熊午良的封地很有钱,通过贸易能挣来大笔的财货,养活两万脱产的精兵也绰绰有余。 屈原先是一怔,然后笑了:“主君说笑了。” “扩军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要搞出整整一万骑兵,却绝无可能。” “我楚国此前从未有过成建制的骑兵军队,对于骑兵作战的战术、配合、训练方法没有任何经验……唯有北方的燕、赵、秦等国,才有这方面的经验。” “当然,他们也绝不会愿意来帮助主君训练骑兵的。”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确实。 并不是有了战马,就有骑兵的。 屈原口中北方的那三个国家,都是经过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摸索,在实战中付出了无数鲜血作为学费,才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骑兵部队训练方案和骑兵作战的经验。 而自己嘛……才刚刚有了一万多匹战马,想要练出能打仗的骑兵,还差得远呢。 就算真让新兵们苦练骑术……充其量也就是能骑马的步兵罢了……一旦和真正的秦军铁骑交战,立刻便会现出原形。 这样的骑兵,意义不大。 熊午良皱着眉毛思索良久:“你的意思是,本侯练不出骑兵?” 屈原笑着点了点头,总结道:“一是没有训练骑兵的经验。” “二是南人不善骑马,正如北人不善乘舟一般。” 屈原说到这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显然认为训练一支能作战的骑兵是不可能的。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瞄向了熊午良腰间那柄古色古香的剑,沉声道:“依我来看,主君这趟最大的收获并不是那些战马。” 熊午良一怔,拔出了腰间那柄平南剑:“你是说这个?” 平南剑通体铜铸,手柄处有深红色的木制装饰,因为年代久远而稍微有些破损。剑首底部有鎏金的纹饰,依稀可以辨认出样式是楚国的神兽九头鸟。 虽然这柄剑历史悠久,但仍然可以从规格和配饰上看出它的不凡。 尤其是那剑身——如同一汪清澈的秋水一般,淡淡地泛着青光,似乎几百年的历史并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 屈原啧啧赞叹,显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品鉴这柄宝剑:“当初楚武王下令铸造此剑之时,据说动用了全国的铸剑大师……” 熊午良点了点头道:“大王将此剑赐给我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屈原双手将平南剑捧回熊午良手中,眼里满是对这柄剑的敬畏:“君侯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柄平南剑!” 熊午良皱了皱眉毛,感到不可思议:“这剑就算再怎么名贵,终究也只是个死物罢了……并不能对国力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提升……” “本侯此战为大楚夺下武关、一雪前耻、收数万匹战马……难道都比不上楚王赐我这柄剑吗?” 屈原大笑起来,连连摇头,似乎在斟酌怎么描述这柄剑的莫大威能—— …… 327 平南剑的意义 屈原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盯着熊午良手里的平南剑,笑着说道:“若是屈原所料不差……大王将此剑赐予主君后,便有很多大臣主动来充当君侯的羽翼吧?” 熊午良想起了在郢都那几天的觥筹交错…… 奶奶滴,胖了至少十斤! 熊午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屈原笑了:“那就对了——这柄剑在楚国上层贵族心中的号召力,远非你能想象。” “只要你将这柄剑持在手里,任何楚国人都不敢用武器对准你……我这么说,君侯可明白这柄剑的意义了?” 熊午良很是震惊! 屈原喟然叹了一口气:“大王能将这柄剑赐给你,无疑是对主君极大的信任……大王百年之后,君侯只要有这柄剑在手,哪怕是另立国君,群臣也不会反对。” 熊午良这才想明白那天楚怀王赐剑时,太子芈横为何激烈地劝阻……不由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柄剑的意义还真非同小可。 估计相当于后世的传国玉玺了……甚至犹有过之。 这么看来……有这柄平南剑在手,今后熊午良在楚国的地位将极为特殊,大概相当于一个监察者了。 也难怪那些原本属于昭雎一党的大臣们纷纷改换门庭,甚至不惜将自己的脸皮踩在地下,也要尽可能与熊午良搞好关系。 屈原笑道:“主君虽然才能盖世,偏又性子惫懒、素来胸无大志,故而大王才能完全信任君侯,将此剑传于主君……”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 奶奶滴,这个屈原……说话还是这么不入耳! 屈原又抚着胡须,意义不明地笑道:“只是……想得到这柄剑的人太多。主君既然不是楚王,那就得一直保持有强悍的实力,否则下场……啧啧。” 熊午良人都傻了! 他也不是蠢货,立刻便明白了屈原话里的意思! 焯! 再看向手里那柄古朴的平南剑,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这踏马……大概就相当于林平之手里握了本辟邪剑谱,立刻便成了每一个有志要称霸江湖的街头烂仔的共同敌人。 总之,要是你实力够强,那当然没问题。 你要是实力不够嘛……那对不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屈原没有再多说,而是嗬嗬笑了,眼里似乎闪动着什么火光……似乎在止不住地窃喜。 有了这柄剑,主君就甭再想着躺平咯! 而且……想要扶持他登上那个位置,有了这柄剑之后也变得更容易些了……屈原抚须笑着,意味深长地笑着。 …… 熊午良捧着平南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寝居,将那柄剑放在面前,傻呵呵地发呆。 正好嬴卓从门外路过,向窗内扫了一眼,见熊午良魂游天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由得皱着好看的眉毛轻喝一声:“里面的,想什么呢?” 熊午良抬头看见嬴卓,苦笑一声,请嬴卓进屋来,将平南剑的来历和面前的困境和盘托出…… 嬴卓也吓了一跳,反复打量面前那柄剑:“这根铜棍竟有如此力量?” “那岂不是说——以后只要你想当楚王,就随时可以自立当楚王咯?”嬴卓很放肆地如是说道。 熊午良被嬴卓没心没肺的话气笑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吾兄芈横向来与我亲善,事我如亲兄弟一般,本侯又岂能夺其王位?” “再说,那楚王有甚么好当的?”熊午良惫懒地道:“每天奏折堆积如山、大大小小几百个大臣成天到晚跟你勾心斗角、时不时就要担心会不会被国内国外的混账连坑带骗……” “与其当甚么楚王,远不如我这曲阳侯自在……每天喝着好茶、吃着美食、听着小曲儿、看着美女……” “岂不比当楚王快活多了?”熊午良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往嬴卓胸前瞄了一眼。 嬴卓是习武之人,当然敏锐地注意到了熊午良的目光,不由得气得柳眉一竖,缩了缩身子…… 熊午良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由自主地流连忘返、又多看了两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嬴卓愤恨地啐了一口,然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无赖。” “以天下之大,能因为惫懒而视王位如敝履的,估计也没几个人……话说回来,若非你性子本就如此,楚王也不可能将这平南剑赐给你这曲阳侯。” 然后嬴卓哼了一声,又讽刺道:“你要是觉得这剑烫手,就卖给我好了,本公主不嫌烫手,倒还能细细品玩一番。” 熊午良也不答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嬴卓,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盯得嬴卓脸色发红,最后甚至有点儿站不住了……正要掉头就走,却听熊午良突兀地问了一句:“嬴卓啊,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儿没有?” “要是没什么事儿,不妨陪本侯去坊市一趟,本侯要买些东西。” 嬴卓‘啊’了一声,白皙的脸蛋儿更红了,有些慌乱:“不……不叫上姒仪妹妹吗?” 熊午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叫她干什么?有你一个跟我去,就足够了。” 嬴卓这次可真是满脸通红——连带着耳垂儿都红透了。一时间有些扭捏,又有些窃喜…… 难道是我刚才随口瞎说的话被熊午良当真了?然后他觉得不能把这柄剑送给我,有些惭愧……所以要给我买些别的礼物补偿我? 是了是了! 定然如此! 不然他自去坊市便是,何必还要叫上我?肯定是要给我买东西嘛! 嬴卓纤细有力的腰挺得笔直,饱满浑圆的前胸高高挺起,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居然还感觉美滋滋的。 哼,就知道他心里有我! 嬴卓心里害羞,嘴上傲娇道:“哼,算你走运,本公主上午已经练过剑了,下午倒还真闲得无聊……既然你诚心邀请,那我便陪你随便逛游一圈,也算是解闷儿了。” 熊午良大喜过望,立刻站起身,将平南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如此甚好!”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现在便出发?”熊午良盯着嬴卓那双眼尾微微上挑形状的漂亮眼睛,满脸写着迫不及待! 嬴卓看着熊午良的急切模样,心中喜悦之余,不由得有些羞赧地略微低下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细声细气了起来:“嗯……好。” 熊午良大笑两声,立刻出门招呼一声:“小黑!快备车!去坊市!” …… 328 逛街约会?? 门外的小黑答应一声,便要去赶来熊午良的那辆青铜轺车……熊午良却又高声补充了一句:“小黑啊——” “别用青铜轺车……换辆不那么招摇的车子。” 嬴卓更是羞赧不已,一向潇洒英武的脸上已经带了三分小女儿态——听熊午良这意思,是要和我偷偷去约会? 这脸蛋儿白里透红,西北秦人特有的长眼忽闪忽闪地闪着亮光,几乎要把熊午良看呆了。 嬴卓含羞带怯地低声骂了一句:“看什么……别看了,赶紧走。要是让姒仪妹妹看见了,小心她打烂你的脑袋。” 熊午良挠了挠脑袋,有些迷茫地嗯了一声,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姒仪要打烂自己的脑袋……小黑恰好在门外唤了一声:“君侯,车已经备好了。” …… 熊午良和嬴卓二人同乘一车,小黑负责驾车……三人直奔坊市。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明面上的小黑和嬴卓武功水平都不低,暗地里还有无数青羽卫、黑羽卫的顶级高手护卫着熊午良的安全。 这辆轺车确实普通——一辆很小的轺车,仅一匹马便可拉动,大概是寻常布衣士子巡游列国所乘坐的那种小型轻便轺车,走在繁华的曲阳县水泥官道上很不起眼。 坐惯了宽阔平稳、天子规制的奢华青铜轺车,再坐这小型轺车……真是又挤又颠簸。 轺车内的熊午良和嬴卓受限于有限的空间,坐得很近……以至于嬴卓的脸一直红到了脖颈,与熊午良说些什么话,声音像蚊蚋一般细小,熊午良甚至听不太清。 一行三人直奔坊市。 车外的小黑问了一句:“主君,咱们曲阳县的坊市现在施行分区管理——您要去哪个区?珠宝首饰香囊区?玉佩文具区?还是古剑古籍区?” 嬴卓红着脸,有些期待地望着熊午良。 难道要送些珠宝首饰?譬如东海的明珠,或者一根漂亮的铜簪、一面漂亮的铜镜?虽然嬴卓出身秦国王室,但一向生活简朴,还真很少用这些奢靡的东西。 虽然感觉这些珠宝饰品其实没什么用……但试问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呢? 如果不送那些俗物……难道要送玉佩和各种文具?要是送一方作工精致的白玉砚台,倒也算是有心。 话说一面上好的玉佩往往被作为定情信物……熊午良若要送我玉佩,我到底收不收呢? …… 细细一想,熊午良还是最有可能送我一柄古剑。 毕竟是我嬴卓说笑要买熊午良手上那柄平南剑之后,熊午良才突然提出要带我来坊市…… 对!很有可能! 说不定熊午良要选购一柄同样历史悠久的名剑送给我……阿这,这也太有心了吧! 嬴卓醉心练剑,虽是女子,却也算是剑痴——若真有那样一柄名剑摆在面前,绝对让她无法抗拒! 嬴卓期盼地望着熊午良,一边脸色潮红,一边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睛……脑海里已经在幻想面前的熊午良贱贱地笑着,温柔地将一柄历史悠久、考证有序的名剑挂在自己腰间的样子…… 熊午良从轺车里探出头,对着小黑问道:“买卖奴隶的市场往哪边走?” 嬴卓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 …… 进入战国之世以来,各国为了解放生产力、提高军队战斗力,大多都实行变法改革,在宏观层面大范围地废除奴隶制度。 但是仍然有很多战争俘虏,或者是罪臣的家眷沦为奴隶。 而楚国的奴隶市场最为兴盛。 熊午良对于奴隶买卖虽然厌恶,但是也没有以一己之力要废除奴隶制的意愿——只能是不提倡也不反对。在繁华的曲阳商坊之中,仍然有很多奴隶人口买卖存在。 像是手巧的匠奴、高大魁梧的战奴、以及娇滴滴可人的女人……都能卖出好价钱。 三人乘着轺车,直奔奴隶市场——这里位于曲阳商坊比较偏僻的位置。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不同——这片市场没有想象中的哀鸿遍野。也没有什么铁笼铁链……事实上,这些待售的奴隶们享受的待遇还颇为不错。 毕竟合格奴隶的价格十分高昂,算得上是最贵重的牲畜之一。只要心智正常,就没人愿意随意打杀虐待这些奴仆。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财大气粗的贵族喜欢杀人取乐……但那种败家子毕竟还是极少数。 熊午良对着小黑吩咐一句:“找胡商。” 小黑驾着车,停到了一间胡人商贩的铺面前——这铺面外面挂着胡人特有的羊头旗帜,往来出入的大多都穿着毛皮翻袄,一看便是经典的北地胡人形象。 熊午良下了车……那胡商掌柜远远打量了一眼,见熊午良的轺车寒酸,心下便有些失望。 但既然是开门营业,那肯定也没有将客人撵走的道理。胡商虽然心下已经判断这个消费者是个穷比,却仍然恭恭敬敬地冲着熊午良行了个礼,将后者引入铺面。 熊午良笑呵呵地随口问道:“林胡?楼烦?东胡?还是义渠啊?” 那胡商张开双臂,笑容可掬,用北方特有的口音和赞叹的语气说道:“远远的!大熊之国!欢迎你们!” 熊午良‘哦’了一声。 原来是匈奴啊。 匈奴在《史记》上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公元前318年,但这个年代的匈奴部族还是个小瘪三,势力远远比不上林胡、楼烦、东胡、义渠等几个大部族……就连秦国西边那些早就臣服于秦国的红戎犬戎,也都比匈奴部族强大得多。 要等到几十年以后,匈奴部族才慢慢发展起来。 然后他们又趁着秦末割据乱战,趁机掠夺走大量的中原工匠,从而学习到中原冶炼金属的先进技术……这才进化成为汉朝初年,那个把刘邦打得满脑门儿大包的草原霸主。 熊午良转头冲着轺车上呼唤了一声:“那个谁,快下来啊!” 嬴卓从轺车上探出脑袋,满脸不可置信:“你……你要买奴隶送给我?” 熊午良一愣,顺口说道:“啊?谁说这是给你买的了?我说过吗?” 嬴卓人傻了! …… 329 嬴卓气傻了 熊午良也不顾嬴卓难以置信的表情,径直跟着那胡商往里面走——这胡商是做奴隶买卖的,不少奴隶或坐或卧,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走进来的熊午良一行人。 匈奴胡商见熊午良衣着朴素、年纪不大,以为是游历的书生,便憨笑道:“公子要买什么奴隶?” “听话的书童?还是暖床的丫鬟?” 熊午良饶有兴味地扫了那胡商一眼:“你这里都有?” 那胡商一滞,底气有些不足,却仍嘴硬道:“大熊之国的商人,当然什么都有!” 熊午良乐了。 这些北方草原上的胡人蛮子,各部落之间的争斗很频繁——很有可能为了一片并不算大的草场,便会爆发一场激烈的兼并搏杀。 胡人并没有中原国家变法之类的说法——一直都是坚定的奴隶制拥护者。 那些战败部族的幸存者,往往就会成为胜利者的奴隶。 妇孺当然是宝贵的财富,可以扩大部族的人口数量……但是那些成年的男丁,在胡人部族里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后世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在草原上兼并各族,便将所有身高高于车轮的男丁全部处死,而妇孺则被收为己有——等那些幼童长大了,便彻头彻尾地成为了成吉思汗的子民。 所以,成年男丁奴隶在草原上不值钱。 当然,这些健壮的草原奴隶被卖到中原,便成了价格最为高昂的‘战奴’。不但可以为达官显贵看家护院,也能为家境一般的家庭顶替兵役。 熊午良道:“我只买男奴隶,要成年的,体格健壮的。” 那胡商怔了怔,露出了好笑的表情:“小公子说笑了——还是来看看别的品类的奴隶吧。” “我们大熊之国的女奴,体格结实好生养,比中原国家的女人强多了!” 熊午良挑挑眉毛:“怎么,我要的你没有?” 那胡商嬉笑起来:“公子说笑了……大熊之国的商人什么都有!只是成年战奴价格高昂,怕公子您负担不起啊……” 熊午良乐了……拼财力,自己还真不虚。 四县封地,早就不是当初熊午良刚承爵的时候那个寒酸样子了! 熊午良也不搭理那胡商,径直走向那一群成年男性战奴……搭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好赖……遂回头唤了嬴卓一声:“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快过来帮我掌眼。” “看一看,哪个像是弓马娴熟的?” 嬴卓被气得半死,脸色难看地走过来,随意一瞥,便嗤笑一声:“都是废物。” “上好的草原战奴,两胯必然有厚实的茧子——那是长年骑马留下的痕迹;而且面前这些奴隶的手指看着也不对——娴于弓马的草原骑手,手指很多都是畸形的。” 熊午良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受教:“你滴,大大滴,专业!” 论起这份挑人的眼力,还得是和草原部族接壤的秦国人比较擅长。 那胡商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了:“这两位客人……善战的战奴当然有,但是价格方面可就……” 熊午良半眯着眼,也不答话。一旁的小黑哼了一声,对胡商道:“别磨蹭,我家主……我家公子差不了你的钱!” 那胡商也不再废话,领着三人向后走去……这里的汉子一个个驴高马大,四肢魁梧有力。双胯间都如嬴卓所说,有厚实的黑茧,右手手指很多都是畸形——那是长年挽弓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战奴放在草原上是不值钱的——就算被作为胜利者的部族收留,他们也会想着逃跑或者复仇。 但是在中原国家,这些善战的草原猛士就是最好的护卫——即便是最美丽的婢女,价值也不会比这些精悍的汉子高出多少。 熊午良随意一扫,笑问道:“你们都是草原上最强悍的猛士?” 那群奴隶也不答话,用明显仇视的眼神盯着熊午良身后的胡商。 熊午良看向嬴卓——嬴卓虽然气鼓鼓的,但还是冲着熊午良点了点头。 熊午良笑了,冲着小黑轻轻颔首……小黑手一甩,将一个厚实的钱褡裢扔在胡商面前:“全都要了。” 那胡商人都傻了,打开褡裢一看,脸色立刻变了,原本还有些不屑的脸上现在满是谄媚:“公子豪爽!公子大气……要不要再买些草原婢女……” 熊午良本想拒绝,却又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冲着小黑点了点头。 小黑一怔,看着熊午良准允的目光,便又掏出一排金饼扔在地上:“全都要了!” …… 寒酸的轻便小轺车,领着一百多个胡人奴隶离开坊市——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低调的策略看来不起作用啊! 一行人径直回到侯府,那些奴隶全都变了脸色——即便是草原上的蛮子,也能看出来这座府邸气势恢宏……再看着守门的甲士们对熊午良的恭敬态度,立刻明白面前这个财大气粗的年轻小子地位非凡。 且不提嬴卓被气得半死不活,怒气未消地甩手离去……熊午良将众奴隶聚集在侯府里的校场之中。 周围的一众亲兵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这些草原莽汉,也搞不清自家主君在搞什么幺蛾子……只能死死地盯住这些奴隶,随时准备护在熊午良身前。 熊午良笑着对着亲兵们努努嘴:“给他们解开镣铐。” 众亲兵迟疑了:“主君……” 熊午良挥了挥手,众亲兵只得听命。 众胡人奴隶褪去了身上的镣铐,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一边向四周张望,或是有些迟疑地盯着熊午良…… 众亲兵满头是汗——距离太近了! 他们有意无意地举起手中的连弩,将箭矢对准那些奴隶…… 熊午良轻咳一声,吸引了所有奴隶的注意:“咳咳,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熊良,是楚国的曲阳侯。” 众奴隶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显然,熊午良在中原地区的鼎鼎大名还没传到草原上这些莽汉的耳朵里。 熊午良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嗯……你们不认得本侯也没关系。” “今天开始,本侯也不算是你们的主人……你们都是自由人了!” “看看你们的身边——本侯连同你们的族人家眷,也一起买了回来……今日之后,汝等可以在我曲阳县定居,以农耕为生。只要遵纪守法,便是本侯治下的自由民……” …… 330 外聘教官 众奴隶都被熊午良的一席话给整懵了! 啥? 面前这个小子在说什么浑话?我们都是自由人了? 自打部族战败被俘,他们就再也不敢奢望自由人的生活了——这些奴隶心里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将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的奴役…… 如今幸福来得太突然,奴隶们实在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点儿冷场……所有奴隶鸦雀无声,困惑地看着熊午良。 一旁的小黑断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过我家主君?” 看熊午良的模样不似作伪,众奴隶都震惊了! 这个自称‘曲阳侯’的小公子疯了不成? 这可是一百多个奴隶——其中三十多个健壮的战奴,还有六七十个妇孺。总价值至少也要数百金,就这么一句话的工夫,就全都变成自由人了? 别说是这些奴隶——就连那些围在一边如临大敌的亲兵们也都懵了,傻呆呆地望向熊午良。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所有奴隶全都拜倒在地,真心实意地感叹道:“君侯宅心仁厚,我等拜谢君侯!拜谢君侯!” 熊午良笑道:“汝等自去便是——只说自己是外地来的移民,会有官吏给你们提供房屋、农具和种子。” “日后在我曲阳县专心务农,切不可寻衅滋事,否则本侯严惩不贷。” 那些奴隶们几乎喜极而泣! 在他们原本的想象中——能有幸和一两个同族一起被买走,便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没想到在这里,他们几乎全族都被熊午良买下,又被熊午良尽数释放为自由人。 这是何等的恩赐? 须知熊午良不仅是让他们这些人成为了自由人——甚至他们的后代,也会因此成为自由民,不再世世代代为奴。 有一个胡人奴隶突然站起身来,看向熊午良:“君侯,我有话说!” 周围的亲兵们抬起了手中的连弩,对着那个汉子怒目而视。 也不怪亲兵们精神紧绷——主要是这胡人大汉卖相实在骇人! 极其高大的身子(约莫有后世两米高),宽阔的后背和隆起的大肚子,两臂肌肉有如常人大腿一般粗,那两条腿更是如同老松树的树干一般结实稳健…… 再加上脸上那三道刀疤……这厮看上去就是一个狠角色! 熊午良笑意吟吟地摆摆手,示意众亲兵放下连弩,然后看向那大汉:“你有甚么话说?” 那魁梧草原汉子学着中原人模样,对着熊午良拱了拱手:“君侯义释我等奴隶,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们梁胡人不会农耕,只会厮杀作战,如同草原上的狼群!” “若是君侯不嫌弃,我等愿为君侯随侍左右!杀掉挡在君侯路上的敌人!” 梁胡? 没听说过……应当是草原上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族吧。 熊午良看向其余的奴隶,笑问道:“汝等也是作如是想?” 众奴隶纷纷道:“方才说话的格速宜是我们梁胡最强大的勇士,如同天上翱翔的雄鹰,或是狼群中最高大威猛的灰狼……格速宜的意思就是我们的意思!” 熊午良大笑起来。 不枉自己这个堂堂的曲阳侯,和这些草原戎人费了这么大心思…… 熊午良正是想让这些戎人战奴,为自己所用! 不但要这些战奴为自己拼杀,更要委托他们担任教官,为自己的一万多匹战马训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大军! 当初屈原说得很对——训练骑兵的技术和战术,只有燕、赵、秦等北方国家才有。 但是屈原忽略了一点——如何利用骑兵作战,那些草原上的戎狄也同样是老资历。 燕、赵、秦等北方国家当然不会透露任何关于训练骑兵的消息,更不会帮助楚国训练一支骑兵出来……但是戎狄就不一样了。 而只要能让楚国强大起来、让自己拥有一支强悍可用的骑兵……熊午良并不介意向戎狄学习骑兵技术! 正因要让他们当教头,才要尽可能地收服他们的心,免得这些草原汉子藏私……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熊午良笑着看向那个魁梧的格速宜:“既然你能服众,那你便是他们的首领了……汝等当然可以为我征战,本侯正需要尔等这样善战的猛士……但是你们是自由的,如果想要离开,随时可以和本侯道别!” 格速宜与众战奴皆扑倒在地,三十几条壮汉齐刷刷道:“君侯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格速宜对着旁边的亲兵道了一声:“请借刀剑一用。” 那亲兵犹豫看向熊午良,熊午良笑着轻轻颔首。 格速宜接过亲兵递来的短剑,竟然在自己的左臂上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伤口四处流淌,格速宜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慨然对着熊午良道:“您才是天上翱翔的雄鹰!” “格速宜,今生愿奉君侯为主!” 其余的几十条莽汉也一同划开左臂,齐刷刷拜向熊午良:“愿为主人效死!” 熊午良哈哈大笑。 周围的亲兵们向着熊午良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这些戎人划开左臂起誓,乃是草原上最古老、最有约束力的效忠誓言。 世人皆说戎狄蛮子无信无义,不知礼义廉耻……自家主君就用了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收服了所有人? 天呐! 震撼!无比的震撼! …… 校场上,整整一万名征募来的新兵站成数个方阵。 这些都是熊午良新征募的兵员——前后共征募了一万三千多新兵,不但将曲阳新军的编制补满,还留出了整整一万新兵,用于训练骑兵。 当然,校场上并不全是新兵——也有几百个从曲阳新军里抽调过来的老兵,站在这些新兵队列之间。 这些曾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将担任这支崭新骑兵军队的各级将官。 新兵们紧张期待,议论纷纷—— “都说曲阳新军待遇极好……如今我等终于能进入新军队列,为君侯征战……真乃幸事也……” “是也!是也!前几次招兵都没赶上,这次才终于被小君侯收入麾下!” “跟着小君侯打仗,伤亡最少、战果最大!” “我听说新军一人双甲呢……” 新兵们议论的很激烈,有曾经在曲阳新军服役的老兵乐了,泼凉水道:“老夫以前便是曲阳新军的军士……告诉你们,新军可没说过要扩军……君侯这是要另练一军呢!” …… 331 骁骑军 老兵此言一出,周围的新兵顿时哗然。 身为曲阳侯治下的子民,谁不知道‘曲阳新军’待遇优厚、抚恤极高? 曲阳侯对待新军将士真是没话说——很多人都听说过、甚至亲眼见过曲阳新军将士们的装备。那些长戈、剑、弩什么的都排除在外,单是那两件甲胄,便说明了小君侯是如何珍惜自己麾下子弟兵的性命。 一套皮甲、一套铁甲——试问天下之大,还有哪支军队有如此奢华的配置? 恐怕就连大王的亲卫也不过如此吧! 曲阳新军,代表着战力强悍、代表着待遇优渥、代表着屡战屡胜的荣誉……新兵们前来投军,奔着的就是‘曲阳新军’这面战旗。 如今听说曲阳新军根本没有扩军的打算……新兵们就慌起来了! “闹了半天,我等竟然没被招入曲阳军?” “另立一军?什么意思?立甚么军?” 众老兵心里早就有数了,看着这些新兵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惶急,不由得纷纷发笑:“二三子慌什么?不管是在哪支军中,但凡是为主君效力,待遇无不优渥!” “难道汝等还怕小君侯待诸君不周不成?” 此言一出,新兵们倒全都闭嘴了。 确实。 咱们主君虽然对待外人坑蒙拐骗……阿不,是足智多谋! 但是对待自己人,那确实没话说! 不管是为官吏还是为军卒,只要是给主君尽心效力,那么各种待遇方面都是顶尖的!就拿军士的待遇来说,只要进入新军,那么不但能领到很高的薪水,而且全家都能入住宽敞的水泥房屋、家里人交的农税也会减免很多。 若能立下战功,则各种宅院、田地、牲畜、钱财之类的封赏,也是极其优厚。 若是不幸战死或者伤残……主君也绝不会像绝大多数贵族一样草草发下一笔小钱了事——不但有着极高的抚恤金,甚至还能留出一个名额给后辈子孙进入‘曲阳书院’学习。 曲阳书院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官吏的摇篮呐! 君不见前几代书院学子,很多都已经成为了四县官吏? 就算学业稍差些,没能考上官吏……至少也能凭借认字的本事在坊市里给那些商人们算算账目,从而挣一笔远远高于辛劳耕种能获得的薪水。 既然君侯对曲阳新军待遇优渥……如今就算要另立一军,也没道理会苛待众人。 “咳咳,那君侯要立一支甚么军出来?各位前辈心中可有眉目?”有新兵恭敬求教。 众老兵相视而笑——虽然小主君还没通知下来,但他们心中也都早有猜测。 “二三子且等待一会,马上便知。”有老兵如是说道。 …… 片刻之后,校场的偏门打开。 所有新兵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如今听得响动,立刻争先恐后地踮起脚尖—— 只见几十匹快马疾驰而入! 马背上的很显然不可能是楚人——楚人不可能会有如此精妙的骑术!很快距离离得近了,所有新兵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马背上的骑手分明是戎人模样! 一片小小的骚动之后,新兵们鸦雀无声! 因为那些戎人骑手,展现出了足以让所有人震撼的实力—— 为首的那个扎着长辫、脸带刀疤的魁梧莽汉骑在马背上疾驰,然后上身前倾,两腿夹紧,将自己牢牢地固定在马背上,仿佛一根老树扎在地面上一样稳固牢靠。然后那骑手弯弓搭箭…… 咻! 咻! 连发十矢,箭箭上靶! 虽然有着骨子里对戎人的鄙夷,但一万新兵还是发出了齐刷刷的惊叹声。 众老兵则抚须而笑——果然不出他们所料。 小主君的‘另练一军’,便是要练一支骑兵! 小君侯在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之中,缴获了许多战马——在这些老兵之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了战马,当然要训练骑兵咯!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些曾经喋血过沙场的老兵还是深深震撼于这些戎人骑手的骑射之术……所有人心中都浮出了一个共同的问号——我们真能练成这个样子? 那个最魁梧的戎人莽汉灵活地翻身下马,乍一看竟然如一尊铁塔一般——很难想象那么魁梧壮阔的身子,在马背上居然那么灵活。 那大汉走上高台,酝酿了一下气势,然后高声喊话—— “汝等听着——吾名格速宜,奉曲阳侯之命,训导三军!” “一万新兵,随我和我的族人们练习骑战——三个月之后,雄鹰留下,羔羊滚蛋!” 说罢,格速宜大手一招,另一个戎人唰地举起一面黄底红字的崭新旗帜,那旗帜上面有着三个大字——‘骁骑军’。 格速宜昂声道:“这是曲阳侯亲自定下的军名。三个月之后,通过考核的,将留在这面旗帜下为曲阳侯作战。” 这面旗帜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很多曾在曲阳新军服役过的老兵都瞳孔紧缩——这面‘骁骑军’的旗帜与‘曲阳新军’相比,无论大小、规制还是字体,都别无二致。 显然,这支骁骑军在主君心里的地位,丝毫不逊于已经向全天下证明了自己强悍战力的曲阳新军。 …… 场面并不热烈,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冷场。 咱楚国虽然被中原国家视为‘南蛮’,算是在诸多诸侯国之中位于鄙视链的尾端了……但是在楚国人眼里,自己终归还是比那些彻头彻尾的‘蛮夷’更高贵一些的。 一想到居然要让那些戎狄人来给自己当教头、甚至还要忍耐他们对自己的战斗力指指点点……大多数新兵脸上都露出不忿之色。 格速宜倒也不介意——也有可能是这个莽汉没看出众人眼里浅浅的不屑。 “各自编队,准备开始操练!”格速宜大手一挥,如是下令道。 ……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虽然春天的风还有些料峭,但地面上的积雪早已经完全消失了。 屈原、召滑、慎到这三位大员忙得飞起——按照曲阳尹屈原的计划,也该开始在封地里推动新一轮的变法政令了。 屈原三人参照多国法令,继续推行下一步变法策略。 在这个过程中,法家宗师慎到起到了很大作用,往往能在理论上将各国变法的纲要分析得鞭辟入里,引得屈原不住地赞叹—— …… 332 甩手掌柜真的很快乐 新一轮的集权变法被提上了日程——这时候,封地里已经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了。 首先,熊午良现在拥有相当充分的后备官吏,豪族大族们对熊午良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其次,熊午良再次携大胜之威回到封地,随身带着的那柄平南剑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根本没有任何人敢于忤逆熊午良的权威和政令。 继‘书院令’、‘查弊令’、‘均田令’之后,最新的‘耕战令’被隆重推出——主打的就是一个奖励耕战。 …… 黄歇最近很潇洒,十分潇洒。 曲阳书院里的一切都稳中向好——各派宗师们卷得飞起,为了在一年一度的‘期末考试’中证明自家学派培养出来的学子才是最优秀的学子,各派宗师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然,书院的规模也进一步扩大了——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书院里一口气多了两三千新生。 这些都是曲阳新军战死、伤残军士们的晚辈,受荫于父辈的军功,得以来到书院里就读。 黄歇瞬间压力山大……好在前期工作做的比较到位,校舍还算宽裕。 当然,在安排好了这些新生之后,黄歇又悠闲地当上了甩手掌柜——他每天最大了乐趣,便是背着双手在书院里走来走去,尽情地享受众人景仰的目光。 虽然年纪不大,但黄歇也算是书院里名副其实的‘元老’了。 唯一让黄歇有些纠结的……就是三年之期越来越近了,似乎……还不太想就这么结束? …… 商坊和商港川流不息——冬天结束之后,商业行为再次活跃了起来,甚至远比去年的势头还要猛烈。 陶瓷、布帛、锦绣、漆器等各类大宗商品,每天从工业园区拉出来,送到商坊和商港之后,很快就会被各国的客商抢购一空……至于客商们带过来的商品中,最受欢迎的便是各种牲畜,其次便是珍贵的铜铁料。 掌管商业的宋哲有言在先——只要是牲畜和铜铁,无论优劣,一律买下! 顺便提一嘴——宋哲欠熊午良的‘债务’,还远远没有还清…… 要说最潇洒的,还得是熊午良了——这货现在每天宅在侯府里,和大小几个美人‘打情骂俏’,分外快活。 各类事务都有人负责——屈原召滑慎到等人十分靠谱,将封地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书院那边有黄歇顶着,需要经费了直接找屈原去要就行。 能给封地里带来大量进项的工业园区和商港商坊,也有石二和宋哲负责——点名表扬一下宋哲,在奸商这一方面,不逊于主君熊午良。 军队方面也不用熊午良操心。 历经血战的曲阳新军重新募满了兵员,正在芍虎的带领下日复一日地严酷训练——这支精锐重步兵仿佛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中得到了淬炼和重生。 虽然在战场上伤亡颇大,但是曲阳新军整体的精气神明显更加凶悍了——稍显破旧的旌旗下,一万新军将士更加如狼似虎。 至于‘骁骑军’那边,短时间内似乎也用不着熊午良费心。 …… 就连侯府内的大小事务,也有钟华操持。 这个老将在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很多——现在钟华明显脚步轻快了,每天不再皱着那双苦大仇深的眉毛,模样更像是一个平凡的邻家老头儿。 钟华岁数大了,又因为右手残疾不能操剑,便日复一日地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虽然还是亲兵营的主将,但是钟华却很少在军营里出现了——对于大多数事务,钟华都委派自己那个虚心肯学的爱徒小黑去处理。 老钟华自己则料理一些府上的杂务,时不时悠闲地遛鸟逗狗——像所有即将退休的老头儿一样,开始享受生活。 就连熊午良都这么评价——现在的钟华不像是亲兵营主将,更像是侯府的大管家。 既然事事都有人操办,那熊午良倒乐得痛快,每天的活动就是带着大小几个美女,在府里搞些美食,或者去坊市上晃悠。 要是天气好,熊午良还会带着大黄狗旺财去野外转悠,或者闲来无事拿枯树桩子练练箭术——这就纯属打发时间了,有连弩在,练箭的作用似乎不大了。 当然,熊午良的箭术水平也实在不敢恭维——他只能勉强拉开府里那张最软的弓。 有一次格速宜来府上,正好撞见熊午良在练箭……在观摩了三支箭之后,格速宜默默捂住了脸,很低情商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我五岁拉的弓都比主人手里那张弓硬得多了。’ 熊午良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 这就是纨绔贵族们的退休生活吗?真滴好爽啊! …… 一晃,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去。 已经到了六月份了——天气似乎热了起来。 青铜轺车已经备好,熊午良穿上一身轻便的皮甲、挎上那柄万众瞩目的平南剑,在亲兵营的护卫下直奔城西大营。 那里,是骁骑军的训练营地。 三个月之期已到,也是时候考验一下这支骁骑军水平如何了! 青铜轺车来到军营外,远远便看见高大魁梧的格速宜满脸恭敬地站在门口。 “格速宜拜见主人!”格速宜纳头便拜。 熊午良嗬嗬笑着,亲手扶起了格速宜——这个梁胡人有一身蛮力,心思却很单纯。熊午良给了这些梁胡人最好的待遇,格速宜便倾心尽力地给熊午良卖命。 目前来看,这个外来的戎人在对熊午良的忠心方面,似乎无可指摘。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本侯的骁骑军训练得如何了?”熊午良如是问道。 出乎熊午良的意料——格速宜立刻面露难色。 那张带着三道刀疤的脸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像是吃了一口屎一样难受。 格速宜嘴唇翕动,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莫非是成果不佳?”熊午良挑了挑眉毛问道。 格速宜抬起那根粗如树干的胳膊,挠了挠脑袋,似乎还是觉得难以启齿……磨蹭了半天之后,这个不善言辞的莽汉才哼哼唧唧地道:“主人,您还是自己来看吧。” 熊午良瞥了格速宜一眼,也不再废话,大手一挥——亲兵营护着青铜轺车,径直驶入城西大营。 一万骁骑军早已列好了阵势,旌旗席卷、剑盾交错,端的是气势非凡。 话说一万骑兵站在一起的架势,远远比一万曲阳新军的气势大得多了——几乎是无边无沿。 这支崭新的骑兵大军还没动起来,熊午良便已经感受到了相当强大的气势。 熊午良啧啧咂舌,大为感叹! 想想第二次丹阳大战……秦军足有骑兵三万,只能说最后熊午良是赢在了季节上……若不是当时正值寒冬,任凭熊午良智计百出,也真够呛能抵挡得住强悍的秦军精骑。 熊午良冲着格速宜轻轻颔首。 格速宜大臂一举,高声下令:“主人有令——校武开始!” …… 333 骑兵操演,大失所望! 熊午良、小黑及其余的一众亲兵皆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纵观中国上下千年的战争史,能制衡骑兵的唯有骑兵。 上次打赢秦军是侥幸……下次未必还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想要拥有光明正大战胜秦军骑兵的能力,这一万骁骑军十分重要。 骑兵大阵缓缓动起来了——一万骑兵分成三波浪潮,漫山遍野地开始了冲锋。 马蹄敲击在地面上,溅起飞沙走石——第一波浪潮里的骑兵还能勉强看得清楚,至于后面的两排骑兵,则完全淹没在烟尘里,根本看不清楚。 密集的马蹄声如同鼓点一般,重重地踏在地面上,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熊午良脚下的小石子似乎活了过来,不停地跳动。 一万骑兵同时冲锋的模样,当真是排山倒海一般! “当真熊虎之师也!”熊午良抚掌大笑。 如今熊午良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步兵在面临骑兵的进攻时往往抵挡不住。 即便是现在位于高台之上,熊午良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骑兵冲锋的压迫力……这要是在下面直面骑兵的冲锋,只要不掉头就跑,估计就算得上是精锐之师了。 熊午良与众亲兵皆面露欣慰之色,唯有一旁的格速宜脸色难看。 “前面就是箭靶了!”小黑指着下面如是说道。 熊午良凝神看去,满心期待。 话说熊午良本想训练一万重骑兵出来,到时候人马披甲,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冲锋,定能将秦国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后来算了一笔账。 立刻便打消了熊午良的痴心妄想…… 想养护一万重骑兵,要花费的财货辎重足以养活十万曲阳新军那样的重步兵了! 太离谱了! 即便是以熊午良如今的财大气粗,也根本养不起一万重骑! 光是重骑马匹需要的甲胄,所耗费的铁料便是一个天文数字……更别提重骑兵对马匹的素质要求极高,还要给骑兵老爷们配备辅兵、还要保证一人双马…… 扯淡! 养不起,根本养不起! 最后,熊午良只得放弃了自己的重骑兵梦想,训练一支弓骑兵出来——相对于靡费甚巨的重骑兵来说,弓骑兵至少还能养得起。 而且训练弓骑兵还有一个好处——格速宜这些胡人‘教官’对于骑射技战术十分熟练,教导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 片刻之间,第一波骑兵浪潮已经迫近箭靶百步以内……熊午良身后,格速宜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箭矢飞射而出! 咻! 熊午良瞪大了眼睛……方才还气势迫人的一万骑兵,立刻便露了馅了。 方才骑手们双手握紧缰绳,倒还看得过去……现在要松开缰绳弯弓搭箭,立刻便显露了乌合之众的原型。 相当一部分骑手们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手中射出的箭矢更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甚至有部分骑手腿没夹紧,手刚刚离开缰绳,便从马背上掉了下去,摔得七荤八素,半天也爬不起来。 熊午良脸黑了。 格速宜叹了一口气,也黑着脸:“主人,格速宜无能……” 熊午良摆了摆手,示意先把校武看完。 在堪称滑稽的骑射表演之后,骑手们拔出腰间的剑,劈砍校场中间的木桩——这倒是比刚才的骑射效果强了很多,但整体下来还是惨不忍睹。 校武之后,旌旗摆动了几下……骁骑军的军士们似乎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差劲,一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 熊午良与格速宜等人走下了观武的高台,来到了格速宜的房间之中——这里的装饰很有草原风情。 墙上挂着羊皮、狼皮等各种皮毛,还悬挂着一柄青铜质地的弯刀。在门口处,挂着一颗白亮的羊颅骨。 显然,这间房间是格速宜亲自装潢过的。 熊午良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脸色阴沉得厉害。格速宜一个两米高的壮汉,倒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老老实实地站在熊午良面前。 片刻的沉默之后,格速宜低着头道:“主人……我……南人的骑术太差了,我倾心教导,也没什么办法……” 熊午良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罪格速宜的意思。 根据青羽卫的说法,格速宜确实是倾尽全力在训练骁骑军了……只是楚人的马背功底实在太差了。 格速宜:“主人有所不知——很多骁骑军的军卒在来到大营之前,甚至从来没接触过马匹……他们根本不懂马的习性,也不知道如何照料战马。” “这在我们草原部族,是难以想象的!” “这些新兵们知道的有关于如何照料战马的知识,还不如我梁胡部族的三岁孩童……” “我命令他们与战马同吃同住,又让族人们再三指导他们该如何照顾马匹……单是这一点,便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熊午良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楚人在训练骑兵这一方面确实先天不足。 人家罗贯中不也说过——北人不善乘舟,南人不善骑战。 格速宜又道:“方才主人您也看见了,那些军卒甚至只要将手离开了缰绳,几乎便坐不稳疾驰的马背……格速宜无能,实在无能为力了!” 此时此刻,格速宜那张狞恶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话说那些骁骑军的新兵们与格速宜等胡人接触了三个月之后,早已没有了最初对胡人的鄙夷——因为这些胡人在马背上的功夫,确实强出了楚人太多。 军中是比拼实力的地方,鄙夷戎人的前提是你得能打得过戎人。 否则不就纯纯是无能口嗨? 但是这些楚人就算放下身段,拼命向这些戎人学习骑术……也还是差得太远。 熊午良思忖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边格速宜还在喋喋不休,似乎要一口气将所有的抱怨都倾述出来。 “要说操弓之术……那些军卒站在地面上的时候还好,一旦坐在了马背上,立刻便射不准了!” “这些新兵的学习态度倒是还好,意志也颇为顽强……只是实在不善于骑马!” “请主人恕我直言——就算费尽心血,最终训练出一支尚可一战的骑兵,也会在同等数目的秦赵燕等国的骑兵面前一触即溃!” “总而言之——楚人先天不足!不可能被训练成精锐骑兵!格速宜让主人失望了……愿意接受主人的责罚……” 熊午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居然露出了笑容—— “本侯倒是可以略施手段,可以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比肩你们草原骑手……” 格速宜一下被呛住,大脸涨得通红! 哈?啥? …… 334 滑天下之大稽! 刚才面前的熊午良说了什么? 让楚国人的骑术突飞猛进,不逊于我们草原骑手? 哈?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格速宜一时间觉得好笑,认为熊午良可能还没认清差距,便咳嗽一声提醒道:“主人,我们草原部族自幼成长于马背之上,要随着水草肥美之地迁徙而居,人人皆擅骑术……” “不瞒您说,我十二岁的时候,便能驾驭烈马疾驰……论起骑术,现在您麾下骁骑军中最优秀的骑手,也比不上十二岁的我。” “……” 在格速宜看来,在骑术这一方面,只能从小培养练习……像是梁胡部族,无论男女,皆能骑射。 至于熊午良嘴上说的‘让楚国人骑术比肩草原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不是这位曲阳侯厚待梁胡人,让他们吃饱穿暖,得到了格速宜充分的尊重……恐怕此时的格速宜已经咧开大嘴开始嘲笑了。 纵然格速宜顾及熊午良的面子,没有公然驳斥后者的狂言,但那张带着三条刀疤的横脸上却仍然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 就连一旁的小黑,也显然不相信熊午良的话! 自家主君确实很厉害,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往往能创造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迹。 但是方才楚军骑兵的模样有多狼狈,小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话说骑术这种东西,只能靠着骑手们日复一日的训练磨练、甚至还需要一点儿天赋才能精进……主君方才说甚么‘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确实不太可能…… …… 熊午良见所有人都不以为然,不由得笑了。 其实想要提升楚人的骑术,真的很简单——只要稍微用些外物协助就好了! 这个时期,后世的鞍鞯还没有出现——骑兵们骑在马背上,屁股底下只有一个单薄的垫子,根本没有脚蹬。想要在马背上待稳了,只能靠着对马匹的熟悉和对平衡的掌控。 但是有了脚蹬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骑手们脚下有了支撑,只要用力夹紧马肚子,便无需担心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即便是从未骑过马的文人,也可以轻松地骑在马背上。 这样一来,便解放了双手,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双手作战——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这就是熊午良的‘使骑术突飞猛进’之术! 话说这个时代因为没有脚蹬,所以即便是骑术极强的草原骑手或是秦赵燕骑兵,也无法做到在马背上长时间解放双手——因此先秦时期骑兵的主要近战兵器是以单手剑为主。 直到两汉以后,逐渐出现了布马镫以及铁马镫,随后才出现了三国时期那些手持长杆兵器的猛将。 不管怎么说,只要熊午良掏出马镫这个大杀器,楚军的骑兵便会立刻拥有可堪一战的战斗力。 熊午良一直迟迟没有亮出马镫,主要也是心中还有疑虑。 毕竟这东西无论设计还是制造都极其简单——只要远远看一眼,便能学会。 到时候自己制作出了马镫,诚然使得楚军骑兵的实力大大提升……但是燕赵秦等国也可以轻易偷师。 不管了! 楚国真的迫切需要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部队! 如果说现在楚军骑兵的水平是‘0’,秦国骑兵的水平是‘6’……那么有了鞍鞯之后,双方骑兵的水平都会上升到‘7’。 这样一来,好歹楚军的骑兵水平也能从‘被秦人按着头虐打’,进化成‘不相上下’了。 …… 熊午良对着格速宜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没关系,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以后让骁骑军不要再使用短弓了……我封地里有大杀器名为‘手持连弩’,让骁骑军全面配发连弩。” 格速宜怔了怔——他现在也知道连弩这个大杀器。 但是在格速宜看来,这东西根本不适合楚国骑兵! 格速宜:“主人还请三思……” “那手持连弩,在下也曾见识过……确实威猛非凡。” “但是缺陷在于——一旦发射之后,再想重新上弦,至少也需要十个呼吸的时间。” “而这十个呼吸的时间,需要骑手用双手来操作连弩!” “能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双手脱离缰绳超过十个呼吸的时间……恕我直言:主人的一万骁骑军之中,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即便是放在我梁胡部族,能做到这一点的骑手也是少之又少!如凤毛麟角一般!” “如此一来,骁骑军便丧失了持续作战的能力——总不能发射一轮箭矢之后,便要下马给连弩装填,然后再上马作战吧?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延误便是天差地别,如此作为简直是愚不可及!” 熊午良身后的小黑瞪起了眼睛,冲着格速宜断喝一声:“放肆!” 格速宜这才惊觉失言,赶忙低下头抚胸致歉:“主人……我,呃……没有说您愚蠢的意思,只是说……” 熊午良哈哈大笑,不以为忤:“无妨无妨!” “本侯自有安排,数日之后你便明白了!” 格速宜嘴唇微微翕动,显然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只是那张粗莽的脸上,显然不以为然。 …… 鞍鞯的设计很简单——这种东西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只要明白了原理,仿造是根本不费脑子的。 熊午良找了张白纸,用炭笔随手勾勒了几下,便唤来几个工匠,让他们按着图纸去造东西。 那几个工匠一头雾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是甚么东西……好在熊午良画的图纸一向详尽,那几个工匠索性也不问了,按着图纸就是闷头忙活。 将任务交代下去之后,熊午良倒也闲来无事,早就想去商港那边溜达一圈儿,便唤上姒仪、嬴卓、小白等人,领着几十个亲兵,直奔淮水。 天光大好——早春的料峭时节早已过去,又不像七八月份的酷热,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游,着实是一件美事。 平阿商港,这座被熊午良投入了海量资金砸出来的巨型港口,早已超越了曲阳商坊的贸易量。 往来船只极多——大多都挂着各国商旅的名号。 港口边上,是推挤如山的各类物资,被捆扎起来堆放妥当。 商船陆续停靠岸边,商人们走下船来,和码头边上的本地商贾们简单交谈两句,谈妥了价格之后,那些搬运小工便一拥而上,将大批大批的货物搬上船去。 熊午良颇感欣慰—— …… 335 全民偶像熊午良 如今的商港,早已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无论是上游的制造工厂,还是外地的客商,或者是想趁着农闲时节出来挣些零钱补贴家用买酒喝的小工,都能从商港中获取利润。 单是靠着这片商港,平阿县带给侯府的财政收入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曲阳县了。 这还是这个时代船运行业并不发达……若是放在隋唐以后有了大运河……那么商港的贸易量将会更加惊人! 熊午良不禁想入非非…… 要是以后咱楚国一统天下……我这个曲阳侯定要手持平南剑,征募天下农夫、打通大运河,做成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话说……由我楚国来一统天下,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笑话了。 我大楚如今国力日益强盛,现在本侯手上又有平南剑,日后完全可以借着平南剑号令大楚上下,任用屈原推动集权变法……到时候楚国彻底强悍起来,一统天下不是梦啊! 熊午良心思活泛了起来! 每一个华夏男儿,血脉里都流淌着祖传的基因——山河一统、消弭刀兵。 退一万步说——与其日日夜夜对着天下列国严防死守、怕他们来打扰我熊某人的幸福退休生活……还不如咬咬牙,一口气把他们丫的全灭了! 否则指不定咱熊某人七老八十了,还得带着曲阳子弟兵征战四方,给咱大楚国擦屁股…… 一统天下! 对于熊午良这样的懒人来说,不失为一劳永逸之策…… 熊午良正沉浸在美梦中,却突然被惊醒,恰好看到了嬴卓鄙夷的目光和姒仪关切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被美好的想象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水丝…… 太尴尬了! 熊午良一抹嘴角,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拢了人山人海。 “这就是咱们的主君曲阳侯啊!” “对秦复仇雪耻的曲阳侯!” “曲阳侯万胜!万胜!大司马万胜!” 声声欢呼传过来,还算宽敞的商港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在如今的楚国,尤其是在曲阳侯的四县封地里,熊午良就是当之无愧的顶流明星。 轰动!无比的轰动! 无论是本地的子民,还是外地的客商,此刻都蜂拥而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被楚王当众赞誉为‘战神’的曲阳侯,到底长什么样子! 有模样俏丽的良家女子看着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发现居然还是个白净的小郎君……一个个眼睛亮得灯泡一般,看那架势恨不得冲上来把熊午良分了吃了。 “曲阳侯!这就是曲阳侯吗?好帅!”有良家少妇眼冒红心。 “居然还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怀春少女如是说道。 也有泼辣洒脱的女子,径直往轺车这边抛着媚眼:“公子……晚上可有什么安排呀?” “城南有片小树林……” 熊午良额头冒汗,看着这些疯狂的粉丝,感觉亚历山大。 战国之世,男女之防还不像后来那么死板。 即便是大街上,也有公开抛头露面的世家小姐……这在那些已经完全被刻板的儒学礼制僵化的朝代,是完全难以想象的。 在这个时代,男女踏春、对唱情歌、赤裸裸地互表衷肠是很常见的事儿……孔老头的诗经里,就收录了很多男欢女爱的歌谣。 “公子!快下来玩儿啊!” “曲阳侯!快往这边看……我和我姐姐谁更好看?” 还有大胆的美丽女子,竟然公然解下腰间的香囊荷包,向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上投掷。 车前的亲兵们如临大敌、满头大汗,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按照‘楚律’的规矩,将这帮大胆的‘妖女’乱剑剁成肉泥…… 但是看车上咱那位小君侯的表情……似乎不太需要? 熊午良在青铜轺车上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引起一片花痴的惊呼),然后熊午良腆着脸笑吟吟地对着粉丝们拱手作辑:“好说!好说,都好说!” 又是一片欢呼…… 一趟商港游玩回来,轺车变得香气扑鼻……熊午良自然笑意吟吟,姒仪似乎也忍俊不禁。 唯有嬴卓心思复杂……难道是有点吃醋?可是这熊午良是我大秦的敌人啊!我这个大秦公主,本应该恨其入骨,恨不能为国除贼……这醋从何来呢? …… 回到府中稍作歇息,晚餐只吃了一块儿加了花瓣儿的精致糕点——天气逐渐热起来,熊午良也没什么吃饭的胃口。 吃完饭后,恰好工匠们急匆匆前来求见:“君侯,您吩咐打造的东西,小的们已经打造好了!” 熊午良精神一振! “速速取来!” 几套打造成型的鞍鞯摆在了熊午良面前——材质倒是很简单,只是主要用材就是布和皮革,还有极少量的铁。 熊午良围着鞍鞯转了几圈儿,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一旁的小黑更是懵圈,大着胆子问道:“君侯,这就是你说的‘能迅速提升楚人骑术’的东西?” 这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堆不可名状的垃圾! 熊午良思忖片刻,冲着小黑吩咐一句:“牵匹马来!” “本侯要亲自试验!” 小黑将信将疑,还是前往马厩,按着熊午良的要求牵来了一匹模样颇为漂亮的枣红马……马匹被牵到熊午良的面前,熊午良指挥着几个亲兵,七手八脚地给马匹套上了新式鞍鞯。 枣红马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打着响鼻。 熊午良轻咳一声,对着小黑吩咐道:“控制好马匹,本侯要亲自上马,试一试这鞍鞯是否好用!” 这话一出,小黑懵了! 一旁的其他几个亲兵也都傻了! 咱家主君的骑术是什么水平,谁不知道? 就算这枣红马乖巧站着不动,咱家主君都够呛能在马背上坐稳当咯。 看主君这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还想驾驭着枣红马,在府邸里溜两圈儿? 小黑一把拉住枣红马的缰绳,极力劝阻:“主君,这骑马和坐轺车可完全不一样……若是从马背上跌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黑子愿意以身代替主君!替主君试验这物事!还请主君莫要以身犯险!” 一旁的众亲兵也纷纷规劝:“主君,不可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属下愿代替主君试验此物!” …… 所有人的字里行间,不但表达着对这劳什子‘新式鞍鞯’的嗤之以鼻,也透露着对熊午良骑术的极大不信任! 熊午良以手抚额,无奈了…… …… 336 你不知道我小名叫赌神? “本侯自有分寸,汝等无需多言。”熊午良如是说道,便要翻身上马…… 没想到一向惟命是从的小黑这次却不依了,梗着脖子拦在熊午良身前……小黑算不上口齿伶俐,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为好,只是执拗地阻止熊午良上马。 其余众亲兵也纷纷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拦着熊午良:“主君乃大楚君侯,如此弄险不值啊!” 熊午良满脸无奈,被众人堵在离枣红马至少五步的距离——这帮汉子都是精悍的军汉,只要稍微用力,熊午良这么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公子,还真动弹不得。 这边动静闹得颇大,整个侯府都鸡飞狗跳了。 “何事吵闹?”老钟华一袭布衣踏出房间,如是问道。 “钟将军,大事不好了!” “小主君非要试马!众人正拦着呢!” 钟华眼睛瞪得溜圆——握草? 这是咋回事? 咱家主君平日里最苟了啊!每次与敌军交战,恨不得能把身子蜷缩成一个球,以求暴露在盾牌外面的面积最小……这么一个苟到极致的人,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要挑战自我了? 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钟华也顾不得悠哉游哉了,赶忙小跑起来,直奔后院儿。 天呐!可万万不能让小主君冒这个险! 咱家熊午良什么水平……钟华可太知道了! 这要是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胳膊腿儿倒是小事儿……若是扭断了脖子……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 熊午良边上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众人围观之余,也不忘接二连三地劝阻。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没人认为自家主君能够平平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听大家的意思,似乎熊午良只要骑上那匹枣红马,便会立刻骨断筋折、头破血流…… 钟华大步匆匆赶过来,一把揪住枣红马的缰绳,义正言辞:“主君,切切不可冲动!” 姒仪和嬴卓也来了——今天府里可太热闹了。 嬴卓看着熊午良,取笑道:“曲阳侯还会骑马?这倒真是奇事了……” 姒仪掩着嘴轻笑……眼看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倒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虽然自家这小君侯往往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儿,但是要说他还会骑马,姒仪也是不信的。 熊午良本来已经放弃要亲自试试鞍鞯了——毕竟这么多人劝阻,熊午良也没必要非得强行装这个比。 但是看着姒仪和嬴卓的模样,熊午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熊午良咳嗽两声,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嚣声……再往四处看看,发现就连侯府里的伙夫都来了……现场乌乌泱泱好几百人,真是鸡飞狗跳。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着关切……也有人很担心地望着熊午良,可能是在担心后者是不是撞了邪了。 熊午良分开人群,来到嬴卓面前:“你笃定本侯不能驾驭此马?” 这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嬴卓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嬴卓小退半步,和熊午良拉开一丝距离,然后绷着脸道:“芈良,本公主在你封地里也待了一年时间了……你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吗?” “在治国治军方面,你确实能力不俗……但是想要骑马?啧啧……就连与本公主的骑术相比,你都差得太远!” 熊午良眯起眼睛,按捺住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快:“不妨赌一赌?”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就连最紧张的钟华,也闭上了嘴,脸上浮现出十足的信心。 一旁的小仪笑出了声:“嬴卓姐姐,莫要和他赌……君侯号称赌神,打赌从未输过呢。” 嬴卓愣了愣,嘴上还不服输:“说说看,你要赌什么?” 熊午良嗬嗬笑了,瞥着嬴卓的曼妙身材,脑子一抽,调戏的话脱口而出:“要是你输了,来给本侯当暖床丫鬟?” 众目睽睽之下,嬴卓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一时间羞愤和恼怒夹杂在一起……真想打烂熊午良那张贱兮兮的小白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嬴卓竟然一点头:“好!就这么赌!” 在众人的惊叹之中,只见嬴卓微红着脸,略带一丝怒气地说道:“若是你输了,就要和我回秦国!老老实实地给我大秦当丞相!”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这个比可装大了! 大家确实都知道秦王和芈太后一直馋自家主君的身子……却不知道这帮秦国人许给自家主君的,竟然是丞相之位! 嬴卓咬着牙,自感天赐良机:“曲阳侯请放心——虽然你刚刚在战场上杀戮了不少秦人,但是大秦国不会与你计较的。” “只要君侯随我前往秦国,不但过往的冤仇一扫而空,秦王还会像楚王一样,为你封侯爵、配相印!” 现在也顾不上被该死的熊午良调戏了! 这可真是拐走熊午良的天赐良机啊! 我这个堂堂大秦公主,在这个该死的小子府上忍辱负重这么长时间……等待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机会嘛! …… 事已至此,众人也无法再劝了。 熊午良万万没想到嬴卓竟然同意了赌约……一时间还有些下意识地慌乱。 熊午良望向姒仪,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有吃醋的意思,反而表情还有些好笑……还有点儿期待? 本来挡在路上的众人纷纷散开一条道路,虽然表情都还有些挂念,但是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咱们主君但凡打赌,什么时候输过? 但是该有的应急预案还是要有。 钟华摘下一旁看热闹的亲兵头上的铁盔,郑重其事地给熊午良戴在了脑袋上,又万般殷切地叮嘱道:“主君,一会儿若是摔下来,切记不要在空中慌了心神,只要保证不要脑袋着地就好!” “像是什么断了手脚之类的……都不是大事!” “来人呐!快将城中最好的医师喊来,让他带着药箱在边上候着!” …… 熊午良被钟华气得直翻白眼儿。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熊午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枣红马身边,用力拽了拽马背上的鞍鞯……确实装得很牢靠了。 马匹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只听一旁的嬴卓又咬着牙红脸道:“曲阳侯,不可一时意气用事,小心摔了身体……你若是现在认输,就不用上马了。” 看着众人怪异的目光,嬴卓的脸又红到了耳垂,没话找话似的找补道:“本公主才不是担心你……只是怕你摔得半死不活,到时候就不能为我大秦所用了!” “本公主倒也不难为你——也不求你策马扬鞭,只要你能在马背上坐稳了,便算你赢了!” 熊午良嘿嘿笑了,有些轻佻地扫了嬴卓一眼,撂下一句狠话:“今晚别忘了来给本侯暖床!” 说罢,也不顾嬴卓恼羞成怒……熊午良伸手挽着马脖子,以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翻身上马! 我去! 太长时间不运动了……居然…… 没跳上去! 熊午良一个踉跄,差点崴了脚脖子……敲里吗,糗大了! …… 337 策马扬鞭! 哎呦喂! 周围本就精神紧绷的众亲兵反应十分迅速,七手八脚地扶住了熊午良……钟华关切地问道:“君侯,没扭到脚吧?” 熊午良脸涨得通红,扫了一眼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姒仪和嬴卓,深感耻辱。 焯! 都怪自己太长时间没有锻炼,身体素质太差了!居然没跳上马背,差点儿摔了一个狗吃屎! 我被酒色所伤,竟如此憔悴! 今日起,戒酒! 一旁的嬴卓笑得银铃一般,似乎这些天在熊午良这里受过的气被一扫而空。只听嬴卓笑吟吟地道:“曲阳侯啊,你好歹也是楚国的王族贵胄、响当当的侯爵……若是赌输了,不会不讲信用吧?” “若是本公主输了,今晚便给你当那个甚么……呃,暖床丫鬟。但你要是输了,也不许推脱,要尽快随我回秦!” “秦国多好啊!我们秦国人都很核善,对人很苛气……” “本公主看你连上马都费劲……要不还是直接认输了算了!” 熊午良瞥了一眼狂妄的嬴卓,嘴角掠过一丝邪笑—— “来人!扶我上马!” 钟华、小黑都很担忧……有心想劝熊午良不要再冒险,但是想起赌约,却又只能乖乖闭嘴。 众人将熊午良扶上了枣红马的马背。 …… 熊午良坐直身子,感觉胯下的马正在不安地甩着尾巴——仅仅是这样的简单的动作,就让熊午良感觉有些坐不稳了。 要不是双腿夹得紧,险些又要一头栽下来。 熊午良不敢托大,立刻握紧了缰绳,双脚踩住了脚蹬…… 踩住脚蹬之后,给了熊午良无比的安全感! 只要脚踩在马镫里,手握紧缰绳抱住马脖子……除非这枣红马突然发飙、上蹿下跳,否则熊午良骑在马背上,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来! 这就是骑马的快乐吗? 穿越过来好几年了,熊午良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骑在马背上的感觉! 双脚踩住马镫,上身试探性地扭了扭……握草,满满的安全感! 底下的众人满脸担忧地望着熊午良,那些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甚至高举双手——别误会,这可不是法式军礼……只是说明这些亲兵们已经随时做好了接住熊午良的准备。 熊午良哈哈大笑,信心倍增! 回忆着那些骑手的动作,熊午良用脚跟轻轻顶了一下马肚子。温顺的枣红马得到了指令,便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熊午良稳稳当当! 钟华、小黑等人都瞪大了眼睛——主君什么时候学会的新技能? 握草!真没摔下来! 嬴卓人都傻了! 咋回事啊?这个该死的熊午良难道不应该一头栽下来吗? 阿这。 眼看着枣红马带着熊午良,已经走了十几步的距离……熊午良那张兴奋的脸上毫无慌张神色,坐得很稳,甚至游刃有余地腾出一只手,模仿了一下拿着剑挥砍的动作。 嬴卓麻了! 想想刚才的赌约! 天呐! 难道我真要给这个比我还小了好几岁的小家伙当甚么‘暖床丫鬟’? 我我我……我堂堂大秦公主…… 只见熊午良笑着策马走来,冲着嬴卓挑了挑眉毛……也不等熊午良说话,嬴卓便羞得脖子都红了。 马背上的熊午良嘿嘿怪笑,调戏一句:“你堂堂大秦公主,不会不讲信用吧?” 奶奶滴! 这不就是嬴卓刚才对熊午良说过的话吗? 嬴卓羞愤欲绝……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也不等嬴卓回话,熊午良哈哈大笑,双腿夹紧,给了枣红马一个加速的指令……或许是这一下踢得狠了,枣红马希律律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能被留在侯府里的马匹,就算性子再温和,速度也绝不会慢! 府中众人惊呼阵阵,也顾不得仪态或者体面了……跟在熊午良的马屁股后面狂奔! 钟华仿佛被火炭烫了屁股一般,一边猛追,一边高声惊呼:“快!接住主君……” 马背上的熊午良却没有任何要掉下来的意思——这匹枣红马性子温顺,跑得很稳当。熊午良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兴奋地发现,只要自己不作死,就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马鞍、马镫,真乃神器也! 熊午良胆子越来越大,伏低身子,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枣红马似乎也懂得骑手的心意,充分地迈开四蹄,加速到了极致! 侯府内的校场上,枣红马带着熊午良一圈儿又一圈儿地狂奔! 感受着胯下战马隆起的肌肉不断涌动、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雄声音……熊午良血脉贲张! 焯! 这才是令男儿热血沸腾的座驾! 甚么狗屁青铜轺车,现在看起来都是娘们儿唧唧的玩具!(昭雎:?) 侯府众人闹哄哄地奔至校场,正看见枣红马已经加速到了冲刺速度,带着熊午良绕着圈儿狂奔……所有人都傻了! 马背上的熊午良看起来像是一个娴熟的骑士!即便是最优秀的骑手,也无法保证能比现在的熊午良骑得更好! 钟华敢发誓——这绝对是熊午良第一次骑马! 熊午良勒住缰绳,让枣红马渐渐减速……片刻之后,从狂奔冲刺变成了小步慢走。 钟华不是蠢蛋,敏锐地认识到——熊午良屁股底下的那张怪模怪样的鞍鞯,就是让熊午良在疾驰的马背上保持平稳的关键! 钟华立刻便变了脸色。 身为一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他立刻明白了这件奇物能给骑兵带来多大的增益! “谁敢泄密,格杀勿论!”老钟华的脸沉了下来,杀气腾腾地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重点盯了一眼仍然处在迷茫呆滞状态的嬴卓。 马背上的熊午良扫了一眼嬴卓,并不为意——既然自己掏出了鞍鞯这件神器,就迟早会被秦人学去。 这个年代知识产权不值钱,盗版不用负法律责任…… 反正,保密是没什么用的。 最多尽量让这个杀手锏泄露得晚一点……这也好办,以后嬴卓寄出的信件统统暗中审查一遍呗。 熊午良豪气干云地冲着侯府众人一挥手:“嬴卓,别忘了你我之间的赌约!” “小黑速去备马——选几个亲兵,随我一起直奔城西大营!” 是时候给那个满脑子肌肉的格速宜,一点小小的科技震撼了! …… 338 格速宜懵了! 城西大营。 这里正是一万‘骁骑军’驻扎训练的营地。当然,从目前这些楚国骑兵的表现来看,自称为‘骁骑’多多少少有点儿寒碜人的意思。 骁骑军的旌旗插在最高的瞭望台上,楚军骑手在校场上拼命训练。 或许是前几天那场校武伤了大家的自尊心……此时此刻,所有新兵都玩了命一般给自己上强度。 格速宜就站在那面旌旗下,默默摇头,连连叹气。 有一说一——这些楚军骑手确实肯吃苦、训练起来不要命、憋着一口气拼命地练习骑术。 但是有些东西,先天太差了,后天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弥补! 像是草原人,或者是秦赵燕边地的小民……说是在马背上出生的显得有些夸张,但说是他们从小与马匹牲畜一起长大,则毫无任何夸大的色彩。 这样熟悉马匹的人,只要稍加训练,便是一支强劲有力的骑兵。 像是秦国,根本不需要如何训练骑兵——只要征兵令一下,那些秦民或者是归附的戎狄部族士兵便会自带马匹参军……稍微整编一下,便能直接开始作战。 眼前这些楚人骑兵虽然训练刻苦……但是基础真的差太多了! 格速宜抱着双臂,脸色阴沉,显得心情极其恶劣。 咱们草原汉子,虽然没有中原人那么虚伪的礼义之说,但是最基本的道义还是有的。 话说曲阳侯将族人们从悲惨的奴隶生涯中解救出来,给田给地给房子,让族人们不至于流离失所,还能继续聚在一起相互照应…… 甚至又多给了一笔钱,嘱咐格速宜的族人们多去逛逛奴隶市场——但凡见到梁胡族人,不用管价格,一律可以买回来,让他们重获自由。 哎! 曲阳侯对咱们梁胡人不说是再生父母,至少也是恩重如山! 我们唯一能够报答主人恩情的方式……唯有竭尽全力,帮助曲阳侯训练出一支可堪一战的骑兵……可惜,我格速宜已经使出洪荒之力了,这帮楚人就是摆弄不好马匹…… 看着校场上那些笨手笨脚的楚军骑兵,格速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熊午良所说‘让楚人的骑术突飞猛进’……说实话,格速宜根本没往心里去。 笑话! 要真是略施手段,就能让人的骑术飞速进步,那我从小在马背上苦练骑射技能岂不白练了? 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突然,身边有人发出阵阵赞叹! 格速宜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大营外面,十几匹战马飞速前进,马背上的骑手仿佛已经与战马融为一体,颇有一副人马合一的潇洒意境。 格速宜忍不住也赞了一句:“好骑术!” 即便是放在梁胡部族的战士之中,有如此骑术也算是中上之姿了——没想到楚国也有如此骑手? 很快格速宜便发现了不对劲——那十几匹快马竟然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奔着大营就过来了! 门口的哨卫紧张兮兮地举起了手中的连弩……却突然惊声尖叫! 那声音十分高亢,仿佛见了鬼一般! “为首的那个骑手……是曲阳侯!” 曲阳侯?熊午良?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心里泛起一阵惊涛骇浪! 曲阳侯还有这个技能? 格速宜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可能自己这么多年的骑射技艺确实白练了…… …… “这……此物竟然有此神效?”格速宜傻呆呆地看着鞍鞯,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殿堂正在崩塌。 草原上的汉子,最是笃信武力,其中尤以骑术为甚。 若是有一手飘逸的骑术,不但会吸引女子的爱慕,甚至能给自己所在的部族争光……故而那些草原汉子们常以比拼骑术为乐,没人的时候也要时常苦练技艺。 不夸张地说——草原上汉子们的高超骑术,就是这么一次次摸爬滚打中摔出来的!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也正因民风尚武,所以草原部族才能在环境恶劣的北地荒原上长久地生存下来。强悍的胡骑来去如风、剽掠如云,使得秦赵燕三国不得不在北方边境上耗费巨大的钱粮修筑长城、屯驻边军。 即便如此,胡骑仍然可以时不时窜进中原,抽冷子来捞一票。 就算中原国家出动几万甚至十几万的大军围追堵截,草原骑手多半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熊午良仅仅用了一两天的时间,便搞出了这么一件小玩意……居然真能迅速提升这些从未接触过马匹的楚人的骑术! 即便是那个四体不勤的曲阳侯,在马上的水平,至少也达到了草原汉子的中上游水平! 焯! 那我这么多年的苦练,还有什么意义! 食大便了! “本侯已经下令,大量打造鞍鞯。”熊午良笑吟吟地说道,似乎很享受格速宜等人的震惊—— “不需多少时日,此物便可配发骁骑军全军!届时好生训练,既便与秦国主力骑兵交战,也应当不落下风。” 格速宜讷讷良久,才压抑住心中的震撼,俯首称是。 这次,他是真的服了! 之前对熊午良尽心尽力,是熊午良对梁胡一族有恩……现在不一样了,熊午良这么一手神器亮相,瞬间让格速宜心服口服。 草原上的汉子,最是慕强。 眼前的熊午良,似乎无所不能! 甚么恩义、甚么良善,归根到底都是虚的——唯有这样的强者展示出实力,才能完全征服草原莽汉的身心,让格速宜这样的猛士心甘情愿地任其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熊午良返回侯府,神清气爽。 明眼人都看得出,格速宜彻底臣服了。 收服这样一员骑战猛将,对熊午良来说用处不小——况且有了鞍鞯,一万骁骑军将很快形成战力,到时候面对来去如风的秦国骑兵就不用单方面挨打了。 当然,熊午良也交代格速宜——尽量隐瞒鞍鞯的存在,不要泄露风声。 有这东西在,能打秦国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占些便宜! 虽说迟早要泄露,但还是越晚越好!毕竟秦赵燕等不缺战马的国家一旦有了鞍鞯这样的神兵利器,必将实力大大增强。 若非熊午良真的感觉楚国现在迫切地需要一支新式骑兵,也不会这么早掏出鞍鞯这样的神器。 将一切杂念抛出脑外,熊午良嘿嘿笑着,径直走向嬴卓所在的房间…… …… 339 楚怀王又搞幺蛾子了 凭熊午良对嬴卓的了解,此刻那个傲娇小蛮子肯定羞愤交加。 嘿嘿嘿暖床丫鬟…… 要说真把嬴卓怎么样,恐怕也不现实——毕竟是秦国公主,身份地位还是有的。要是搞出什么丑事,很有可能涉及外交纠纷。 虽然大楚国现在把【武关】握在手里,并不是很畏惧秦国兴兵讨伐……但是这种没意义的仗属实没必要打。 但是……既然有赌约在……就算不能真把嬴卓怎么样,也得好好逗逗那个小蛮子! 这要是不借机调戏一番,实在不符合无良……阿不,午良公子的人设。 就算不能上下其手……单是口头调戏一番,看看那个傲娇的小蛮子羞愤欲死的模样,也很能满足曲阳侯的恶趣味! 熊午良心念至此,不由得嘿嘿直笑……再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嬴卓那前凸后撅的曼妙身材给自己暖床,脑补一些夸张剧情…… 想想就刺激啊! “咳咳,我的丫鬟在哪里呀?”熊午良来到嬴卓的门前,故意拉长了语调,坏笑着如是说道。 …… “报……郢都信使,紧急求见!”远处突然传来了亲兵的呼唤声,打断了熊午良的淫笑! 焯! 这个该死的信使早不来晚不来,劳资马上就要调戏良家少女的时候偏偏来了! 熊午良气得眼睛一翻,脸色迅速拉了下来。 既然是急报,那当然没时间调戏嬴卓了……熊午良轻轻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对屋内道:“本侯晚些再来。” 此时此刻,屋内的嬴卓脸色潮红,又羞又气……缩在角落里握着衣角瑟瑟发抖。 听得外面熊午良的坏笑,让嬴卓脸红到了脖子根,一双漂亮的眼睛气得直想掉眼泪。 这个该死的芈良! 要是他真敢进来叫嚣……我我我……我给他一剑! 好在外面有人将熊午良唤走了……嬴卓听着熊午良远去的脚步声,长长松了一口气,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失落…… …… 郢都的信使面色红晕,看起来十分亢奋——似乎从郢都到曲阳这一路的风尘奔波并没有影响这位信使的好心情。信使冲着熊午良深深一躬,颇有些面见偶像的兴奋。 熊午良面色虽不太好看,但也没有难为信使,示意身后侍立的小黑给信使倒茶。 信使亢奋地对着熊午良道:“拜见曲阳侯!拜见大司马!我对大司马的景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熊午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摆了摆手:“快说,到底何事?” 那信使敛容道:“大王有命——令曲阳侯即刻返回王都,主持会盟大典!” 熊午良懵了——会盟大典?什么会盟大典? 这也太秃然了! 那信使一挺胸,显得红光满面:“当然是大王的称霸大典!” “大王派出国使,郑重邀请燕、韩、赵、魏、秦五国君主齐聚大楚,会猎于【云梦泽】!” “届时五国相盟,共商天下大事……咱们大王便是天下公认的霸主了!” 熊午良愣了片刻之后,哭笑不得。 原来是这么一个‘会盟大典’。 说白了,就是楚怀王想要炫耀武功——自认已经是天下霸主了,于是随便找一个由头,号召天下群雄前来会盟……到时候,楚怀王就会成为真正的霸主。 在春秋时期,那几个霸主都是这么干的。 咱们楚怀王居然也想搞个‘文艺复兴’,效法古之霸主,于当世称霸…… 楚怀王搞出这么一个大典,显然代表着他的自信心已经膨胀到极致了——进入战国以来,几乎没有人再搞这么仪式隆重的大典,背后其实是有原因的。 你楚国或许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了,但你要是公然称霸,别人真不一定能惯着你。 打个比方——要是楚怀王邀请了各国的君主,结果他们谁都没来……这时候怎么办?难道要四面出击,与全天下同时开战吗? 那还真够呛能打得过! 要是忍了这口气呢?反而更丢脸…… 而且有句老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你楚国公然称霸,无疑就是充当那个出头鸟了……进入战国以后,大家都很小心地避免成为那个众矢之的的出头鸟。 原因也很简单——和春秋时期相比,战国时的天下群雄都成熟了、都变得不讲武德了。 春秋时候,大家彼此间还很克制——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一般很少开战。 而战国之后,谁强大就一起打谁,已经成了惯例。 比方说最开始强大的魏国,仗着有几万强横的魏武卒就要吊打天下……结果齐国、秦国、赵国、韩国不停与魏国打仗,硬生生将魏国打得半死不活,至今也没恢复过来……灰溜溜地掉下了一流强国的席位。 再就是齐国——也同样自恃强大,结果招了众怒,被各国联手一顿胖揍,现在只剩下即墨孤城还在负隅顽抗。 至于秦国那就更不用说了——六国合纵攻秦打了好几次。纵观天下各国,就属老秦国挨的毒打最多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会盟大典不划算! 吃力不讨好,还容易拉仇恨。 熊午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会盟大典什么时候开始?可有一个大概的预期?” 信使:“回禀君侯——大王已经派人在云梦泽筑造临时行宫,一个月之后,五国君主齐聚云梦泽,便是会盟大典开始的时候!” 熊午良叹了口气。 现在说别的也晚了——咱们楚怀王就是这么一个好面子的性子,打了胜仗不让他炫耀,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何况现在的楚国确实空前强盛……楚怀王那颗渴望青史留名的心更加躁动,也是情有可原。 信使催促道:“时间紧急,请君侯尽快随我返回郢都,面见大王!” “这主持会盟大典,乃是天大的荣耀啊!” “恭喜君侯!贺喜君侯!”信使美滋滋地笑着,显然还觉得这会盟大典是一件值得乐呵的、增光添彩的好事儿。 熊午良又叹了口气—— 看来想要调戏嬴卓,得稍微往后拖一拖了。 “小黑,给我备车。”熊午良无奈地吩咐着:“亲兵营随我前往郢都!” …… 340 一代明主楚怀王 话说咱们楚怀王也确实提到过要‘称霸’——譬如刚刚打完的那场第二次丹阳大战,楚怀王拜熊午良为将时,便提到过‘击败秦国,复仇称霸’这样的话语。 但是当时的熊午良还真没把那话往心里去。 在熊午良的认知里——甚么所谓的‘霸主’,那是春秋时期才存在的老古董了。 当时楚怀王嘴里所谓的‘霸业’,在熊午良看来只是单纯地击败敌军、强国富民…… 没想到咱家大王做戏要做全套——不但有了天下第一强国之实,还要追求一个‘霸主’之名。 说实话,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不管怎么说……既然此事已经板上钉钉,那熊午良也只能无奈地点起亲兵营,乘坐青铜轺车直奔郢都方向…… …… 郢都,一片欢腾。 街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面带喜色,人人都喜滋滋地傻笑。 道路两边的商铺,甚至不约而同地降价甩卖,尤其是经营各类酒水的店铺,竟然纷纷挂着大红色的标语:‘跌六’、‘跌七’。 虽然楚怀王‘云梦泽会盟’的决定还是一个并未公开的秘密,但是在楚国僵化落后的官僚体制下,秘密的泄露似乎是一个惯例。 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从哪个高官的嘴里说出来,迅速流传到了民间——进而引发了整座郢都的狂欢。 “那个消息……听说了吗?”路上的国人在打招呼时,经常神秘地挤着眼睛交头接耳。 “嘘……不可多言,不可多言呐。”回答的人满面喜色。 “我大楚击败宿敌秦国,也合该有此盛典!” “大楚国站起来了!” …… 所有人都十分亢奋——自打春秋时期那个称霸的楚庄王之后,楚国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年复一年地衰老下去……虽然体量很大,似乎一直是一副强国的姿态……但是也确实离当年威震列国的雄风越来越远了。 那个劳什子吴起在楚国推动变法的时候,倒如同一阵新风吹进了这个陈旧腐朽的夕阳强国。 结果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楚国很快又回到了老路上。 楚国,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走下去…… 外交上由‘大国外交’逐渐演变成‘墙头草外交’、军事上更是连连失利、土地大片大片萎缩……周边的秦、齐两大新兴强国打得楚国满头大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楚国连战连胜,不但挫败了所有外敌的进攻,而且屡次打出国门! 尤其是在击败秦国、成功复仇之后……放眼天下之大,还有谁是楚国的对手? 霸业成矣! 楚怀王芈槐,被憨厚温朴的大楚国人奉为‘中兴之主’,那个带领楚军屡屡获胜的曲阳侯,被楚王亲口界定为大楚的‘战神’! 楚国在全天下扬眉吐气,连带着所有楚人也与有荣焉……别的不说,若是楚国的商人去了外国,也会不自觉地将腰板儿挺得笔直。 “最近我家掌柜心情好!酒水、肉食,价格大跌!邀国人共同庆贺!” “过路人皆可赠酒一爵!来来来,共饮此爵,为大楚霸业贺!” 整座郢都热闹非凡,自打第二次丹阳大战结束之后,喜悦的欢笑声绵延数月……直到现在,楚怀王要会盟天下各国的消息传出来后,气氛更是到达了顶峰! …… 郢都,王宫。 正是朝会的时候——话说自打第二次丹阳大战之后,楚怀王仿佛是打了一针鸡血,每天都要朝会,从来不迟到。 这还真是一个新鲜事儿——按照常理来说,楚国的朝会一般是一星期一次,若是特别勤政的君王在位,可能一星期能有个两三次。 若是放在冬天,那就更少了——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一次朝会。 像是现在这样每天都要朝会、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在楚国的漫长历史上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估计也是咱家楚怀王亢奋了,想要彻彻底底在楚国的史官笔下留下一个牛比到爆的记录……到时候史册上记载的就是甚么‘开疆拓土’、‘勤政务实’、‘宵衣旰食’…… 哇卡卡卡! 一代明主有木有? 此时此刻,这位‘一代明主’就身姿端正地坐在王座之上,两边仪态秀美的侍者轻轻地摇动扇子,为这位肥胖的大王送上阵阵凉风。 楚怀王神采奕奕:“诸位大臣,可有事禀奏?” 底下的臣子们真心烦透了——大王打了鸡血,他们就得跟着天天上朝……话说大多数事务都是繁琐的日常,哪有那么多值得表奏的事儿? 见众臣鸦雀无声,楚怀王大笑起来:“寡人治下的楚国政通人和,甚好!甚好!” 众臣:大王说得对!╮( ??ω?? )╭ 楚怀王脸色一正,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诸位——已经有使臣回报!” “秦王嬴稷、赵王赵雍、韩王韩仓、魏王魏嗣、燕王姬职……五国君主皆已回信,愿共聚云梦泽,与大楚会盟!”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 即便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整个郢都全知道了,但是当这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群臣激动亢奋! 五大战国的君主要共聚云梦泽,无疑代表他们承认了楚国的煌煌霸权! “大王万岁!大楚万胜!” “大楚霸业煌煌!大王功盖先祖!臣等为大王贺!为大楚贺!” “万胜!万胜!” 群臣也不在心中抱怨这烦人的早朝了——此时此刻他们抛却了派系之间的斗争,全都精神振奋,与有荣焉! …… 话说战国之世虽已礼崩乐坏,但是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像是各国君主齐聚一堂,共商大事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 就拿十分有名的‘完璧归赵’、‘渑池之会’来说,就是源于秦赵两个大国的君主坐在一起才流传下来的成语。 一般情况下,战国时期各国的君主就算彼此征伐,相互间也保留了一些体面——基本不会假借会盟见面为借口,扣押别国的君主…… 咳咳,在真实历史上,倒也确实有那么一个反例…… 反正不管怎么说,楚怀王的信誉勉强得到了天下的信任,如今五国君主将齐聚云梦泽,与楚会盟!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楚怀王见殿中群臣齐声庆贺,不由得大笑起来,高声亢奋道—— …… 341 阴谋 “寡人已经传命曲阳侯星夜返回郢都!”楚怀王大手一挥,如是说道! “这会盟大典,寡人有意由曲阳侯主持……众卿以为如何啊?” 此言一出,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按照惯例来说,此刻的群臣应该齐声反对才是……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自打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后,老令尹昭雎似乎感觉到大势已去,已经连续好几个月称病不出了。在这样的形势下,原先属于昭雎一党的党羽们自然人人自危,积极寻找新的大腿。 试问当今楚国,谁是大腿? 刨除楚怀王不谈,那必然是曲阳侯熊午良啊! 曾经与熊午良建立过关系的那些臣子,自然积极为新老大摇旗呐喊、至于那些还未当面投效熊午良的,此刻自然也不会出言反对。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朝堂上竟然前所未有地和气融融! “老臣以为——由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十分合适!” “曲阳侯破齐攻秦,功莫大焉……” “没有曲阳侯,哪来的大楚今天的霸业?臣等惟大王命是从!” “大王英明神武!曲阳侯最合适不过辣!”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充斥着对熊午良的各种彩虹屁。 和前几年群臣一提起熊午良便要大加鞭挞的情景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其实这也很正常——真正有骨气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所以这样的人才会被史官歌颂……绝大多数大臣也都是普通人,投奔强者当然是本能。 昭雎这颗老树已经倒了——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等到当今大王归天之后,熊午良便会拿着平南剑成为新君的肱骨大臣……届时新仇旧怨一起算,昭雎那个老货肯定得被曲阳侯整死。 此刻任何一个看得清形势的人,都会不遗余力地试图登上曲阳侯这条拦不住的大船! 楚怀王见群臣皆没有异议,不由得抚掌大笑,自得道:“吾侄午良的确是国之大才……若非寡人管教有方,我大楚险些失去这棵栋梁之材啊!” 群臣:大王说得对!╮( ??ω?? )╭ 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下,这次朝会前所未有地和谐……最后楚怀王欣喜之下,盛情邀请群臣共赴晚宴……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顶峰。 …… 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大殿。 他们一边期待着今晚的晚宴,一边津津乐道地猜测着即将到来的云梦泽会盟大典。 所有人的言辞之间,都对熊午良推崇备至! 似乎当初那个被所有大臣指着鼻子骂的熊午良,与现在这个被他们彩虹屁捧上天的熊午良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唯有太子芈横脸色阴沉,并没有沉浸在‘楚国即将称霸诸侯’的喜悦中……似乎还有点阴郁。 也不知具体在想些什么。 等到芈横返回太子府之后,便斥退了所有的仆役,只是阴着脸,坐在后院儿里一坛接着一坛地饮酒。 直到醉意朦胧,芈横猛然挺身而起,拔出腰间的剑,在树下刺、斩、撩……一套剑法甩得七零八碎,最后将剑狠狠扔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芈横长啸一声,似乎在宣泄心中的愤恨! 直到这时,他突然看见地上有一张小小的拜柬,不由得一怔,遂怒喝一声:“谁?谁在看本太子的笑话?给我滚出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 芈横揉了揉脸,似乎醒了酒。他从地上拾起那封书柬,打开一看,不由得目光一缩—— ‘令尹昭雎,恭迎太子前来府上一叙。’ 芈横将信柬翻过来,结果是一片空白——整张信柬上,就只有上述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令尹昭雎? 芈横眼神逐渐清明——令尹昭雎不是重病缠身吗?怎么会……若是请自己去昭府,只需差人知会一声便是,何必用这样鬼祟的手段? 难道是有些密语,不可外示于人? 次日,一辆轻便的轺车从太子府驶出,在市场上东摇西晃,转了好几个大圈儿之后,慢慢悠悠地拐进了‘昭府’。 …… 太子芈横从轺车上走下来——如今的这座昭府,可真是冷清到了极致! 放在几个月之前,这令尹府可谓冠带云集,车马场里停满了五尺甚至是六尺的华贵轺车。楚国的公卿大臣们就算不是为了工作而来,也要时不时前来拜访一番,争取在这个权臣面前混个脸熟。 那时候的昭府,是何等威风! 可自从熊午良获赐平南剑之后,这座昭府却前所未有地冷清了下来——车马场里不再拥挤,各级官吏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这座府邸。 原因很简单——昭雎与曲阳侯势同水火,在楚国不是秘密。 而楚怀王赐熊午良平南剑一事,已经是极其明显的政治信号了——或许楚怀王傻呆呆的,估计没有什么暗示的意思……但是群臣却早已嗅到了风口突变。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理智的人都会拼命尝试抱上熊午良的大粗腿;对昭雎则如同躲避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昭雎本人似乎也认命了,从此称病不出……似乎在安安静静地等死。 所有知晓昭雎与熊午良恩怨的人都会轻轻叹一口气,悄悄如是评价一句——希望昭雎能死得快一点,若是能死在大王前面,或许昭氏家族还能保全…… 芈横挺直了身子,望着‘昭府’大门处隐约可见的蜘蛛网,一时陷入了深思。 “拜见太子……族长特命在下前来接太子……请随我走这边。”一个貌似伶俐的小厮出现在芈横身边,如是说道。 芈横回过神来:“前面带路。” …… 昭雎早早等候在府里的一片荷花池边——正值初夏,荷花已经露出了花苞,大片大片翠绿的荷叶在微风中摇曳,十分漂亮。 芈横扫了一眼,心中有些困惑——怎么在这种地方见面? 很快他又醒悟了——与室内相比,荷花池边上说话很安全,至少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谈些重磅事情了! 芈横来到昭雎身边,也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后者。 昭雎冲着芈横深深一拜,面色自如,似乎眼前的并不是一次隐秘的会见:“老臣,拜见公子——” …… 342 怎么不见老令尹啊? 芈横静静地盯着昭雎,似乎在思考昭雎为什么神秘兮兮地请自己来到府上。 肉眼看去,这位已经数月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老迈权臣似乎瘦了一些,但是精神还算健旺——似乎不止是健旺,甚至还显得很有些亢奋! 这倒是反常。 芈横微微眯眼:“老令尹密请我来府上,不知有何见教?” 昭雎乐呵呵地笑了,显得很是随性——他请太子芈横坐在荷花池边的石墩上,倒也不急于进入正题,而是拐弯抹角地问着:“老臣卧病在府上,已经数月不闻政事。” “前些日听家中仆役聊天,才偶然得知‘云梦泽会盟’之事。” “我大楚多年羸弱,如今终于要称雄天下……老臣虽怀病在身,亦感振奋!等到老臣入土之时,当有面目见楚国历代先王于地下也!” 芈横眯着眼睛,也不说话。 他确实二愣子,但肯定不是蠢货——这昭雎费了不少心思将自己请过来,绝对不是絮絮叨叨要说这些没有营养的话。 昭雎对芈横的抵触似乎浑然不觉,只是笑着道:“公子主持会盟大典,必将留名青史也。” 芈横终于阴着脸说话了:“老令尹何必睁眼说瞎话?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的消息满城皆知,本太子不信唯独你这个令尹不知!” 太子芈横的话可谓毫不留情,但是昭雎似乎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瞪大了双眼,一副诧异模样:“什么?大王没有让公子主持大典?而是命曲阳侯主持大典?忒煞怪哉……” “先祖庄王时,我大楚称霸天下,也曾办过诸侯会盟大典……彼时可是太子亲自主持……” “这会盟大典如此重要,大王怎能让曲阳侯来主持?”昭雎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太子芈横的脸更加阴沉。 这会盟大典,极其重要——从某种方面来说,不但是楚王扬眉吐气的盛典,也是太子这个未来的一把交椅在诸侯面前抛头露面的时候。 如今熊午良却抢了这个风头……芈横心里如何能不气? 昭雎抚着胡须,也不兜圈子了:“曲阳侯风头无两,尤其战胜秦国之后,朝野民望极高。” “大王赐芈良平南剑,更是将那厮的声望提高到了极点。” “满朝大臣如今皆以曲阳侯马首是瞻……” “老臣要说一句不该说的话,请太子明鉴——等到当今大王百年之后,您能治得住羽翼丰满的曲阳侯吗?您还能成功即位吗?即位了之后会不会被曲阳侯架空啊?” “不可不察也!” 老昭雎一边说着,一边暗爽。 这,就是捧杀! 既然制不住熊午良崛起的趋势,那就把他捧得高高的——等他跌下来的时候,就会死的极惨! 昭雎脸色肃穆:“太子乃大王嫡长子,王室正统——老臣竭死辅佐太子登基!” “曲阳侯芈良不但民望极高,又得了朝中重臣的支持,手中有平南剑,麾下有天下闻名的上万精锐重甲武士……实乃楚国内患也!” “请太子深思——曲阳侯手里那柄剑,是何人打造?那位先祖又是如何登基为王的?” 荷花池边,空气仿佛凝滞了—— 平南剑,乃是楚武王所打造。 至于楚武王如何上位的……公元前741年,楚厉王去世,楚武王杀其兄长楚厉王之子,自立为君。 这过程并不光彩,但楚武王仍是历代楚人称颂的明君……芈横心念及此,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以老令尹之见,该当如何?”芈横终于说话了。 昭雎抚须而笑,志在必得:“熊午良羽翼已丰,常规手段已经没用了!” “这次会盟大典,曲阳侯亲自主持……届时各国君主皆至,场面必定纷乱……太子可寻求时机,暗中伏下刀斧手,摔杯为号,乱剑杀之!” 芈横瞪大了双眼!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要杀死熊午良……虽然熊午良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自己这个太子;虽然熊午良存在感极高……芈横最多想的就是怎么夺了那个王弟的权力而已。 怎么突然就演变成刺杀了? 那可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话说回来——熊午良乃是楚国的英雄……怎可轻言杀之? 昭雎眯着眼睛狠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子乃是大王嫡子,就算犯下过错,也没甚么大碍……如今纲常失统,若再不能及时下手,日后悔之晚矣!” …… 熊午良在亲兵营的护卫下,一路直奔郢都。 那面缺了一角的侯旗猎猎飘舞,在青铜轺车驶进郢都城的时候,熊午良再次享受到了国人夹道欢迎的待遇。 如今说曲阳侯熊良是楚国的全民偶像,绝不过分! 楚怀王召集群臣,朝会上召见了从封地赶来的熊午良,言语勉励,恩宠有加……群臣更是红着眼睛拼命给熊午良拍马屁,一时间满殿尽欢。 最后,楚怀王当众任命熊午良主持会盟大典! 熊午良叹了口气,无奈应承道:“臣侄,必不负大王重托。” 有一说一,熊午良其实并不想主持这么个劳什子会盟大典。 一来是熊午良本身就认为这会盟大典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招来众怒的取祸之道。 二来以咱曲阳侯熊良的性子,对于这种抛头露面十分高调、事实上又捞不着什么好处的事儿……很不感冒。 咱可是低调的人呐! 若非要高调,那必须得捞些好处才行。 这会盟大典能捞到甚么好处?名声?民望? 我熊午良在楚国的名声民望早就到顶儿了! 群臣见熊午良应承此事,更是一顿猛吹拍马屁:“曲阳侯主持会盟大典,乃是大楚幸事!” “正好让天下列国的君主,看一看我大楚的少年英杰!” “哪个诸侯敢对大楚不敬,就让曲阳侯带兵打到他服服帖帖!” “曲阳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一通马屁过后,熊午良虽然对这帮墙头草不感冒,但还是感觉心里挺爽…… 咳咳,试问谁不爱听马屁话呢? 熊午良目光扫视一圈,突然发出了灵魂一问:“咦?怎么不见老令尹啊?” …… 343 云梦泽 这话一问,朝会居然安静了片刻。 老昭雎? 要不是这么一问,群臣几乎都要忘了那个人了! 政坛就是如此——激烈又残酷。失败者的任何痕迹都会很快被抹去,以极快的速度淡出所有人的视野。 楚怀王授予熊午良平南剑之后,昭雎与曲阳侯的明争暗斗已经显然落败……群臣早已对这样的变化司空见惯,已经一连几个月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过昭雎的名字了。 正如当初屈原失宠下台之后,原本的屈原一党很快便树倒猕狲散一样——昭雎的名字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也迅速被这些楚国公卿大臣抛弃了。 “老令尹卧病在床,已经数月不曾朝会了!”有大臣如是汇报道。 “也是——有大司马曲阳侯这样年轻有为的英才,老昭雎那样的老朽大臣也该呆在府中颐养天年咯!” “我大楚,有曲阳侯足矣!” “昭雎与曲阳侯相比,如同萤火之比于皓月!落夕之比于朝霞!” …… 又是一顿彩虹屁,让熊午良头皮发麻。 看着眼前这些笑得像菊花一样的老脸,很难想象就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前,这帮人还与昭雎站在一起,对着熊午良极尽诋毁。 熊午良叹了口气,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老昭雎啊,你怎么就怂了呢? 其实他还挺希望昭雎继续跳的! 正好熊午良手中握了平南剑之后,还没试过这把剑的威力……也不知用这柄剑宰了昭雎那个老货,会有什么后果? 可惜……可惜…… 这老昭雎蛰伏在府中卧病不出,根本不给熊午良找茬的机会,就算有心想拿昭雎试剑,倒也无从下手……总不能冲到人家府邸里,不由分说地把那厮拎出来宰了吧? 影响太过恶劣! 熊午良是成长在新时代红旗下的好少年,绝不会做那种败坏名声的事儿…… 朝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楚怀王已经乐乐呵呵地离开了大殿,而群臣却久久不愿散去,围在熊午良身边拼命地表忠心…… …… 云梦泽。 此地极其广阔,周长足有450公里,向来是楚国贵族们最爱的猎场、天下闻名的江湖大泽。 上千年后,因为长江和汉水的泥沙沉积,云梦泽的范围逐渐减小,直到唐宋时期,彻底解体为星罗密布的众多小湖……但是在此时此刻,云梦泽仍然是如同广袤大海一般的巨泽。 楚怀王邀请诸国君主前来会盟,地点就定在云梦泽北岸! 熊午良手搭凉棚,遥遥眺望,不禁大赞一声:“好个云梦泽!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随行的大臣们一齐夸赞:“好诗!好句!” “曲阳侯大才啊!” “不光武功盖世,竟有如此高绝的文采!” “……” 熊午良满头黑线,决定闭嘴,不给这些马屁能手接茬的机会。 话说这还是熊午良第一次见到云梦泽,不禁深深为这片大泽震撼……极目远眺,竟然望不见尽头。云雾缭绕、涛声阵阵……东边还在行云布雨,西边竟然夏日炎空…… 真乃人间奇景也! 熊午良受命主持会盟大典,自然要先来会盟地点勘察一下地形……此地有‘云宫’一座,乃是楚国的某位先王在此筑造的行宫。 这一行足有两三千人——除了熊午良的八百亲兵营之外,还有不少楚国的公卿大臣,也带着自家的侍卫部曲甚至是家眷,浩浩荡荡随行。 前后的轺车排成一条长龙,旗帜招展连绵成云,年轻的公子和俊秀的大族小姐吟诗奏对,简直是活脱脱的社交盛会。 这样一来,前进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熊午良也很无奈。明明是一次简单的勘察,没曾想走漏了风声,引得满朝公卿竞相随行……好像谁要是不来,就会被熊午良记恨一般…… 无语! 熊午良也难以用军令来要求这么一支庞大的、遍布贵族公卿的夏令营游玩车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悠悠——从郢都到云梦泽百余里的短短距离,居然足足晃悠了两三日时间。 “前方就是云宫了。”斥候骑手快马奔来,冲着熊午良的青铜轺车遥遥拱手禀报。 熊午良点了点头,下令道:“进驻云宫。” 话说五国君主即将齐聚云梦泽,自然不能让这些身份高贵的贵宾风餐露宿。 这云宫,便是最好的营地了。 远远望去,这片行宫算不上金碧辉煌——大部分材质是用的普通的石材和木材,虽然做工还算细致,但规格并不高。 云宫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这片林子显然已经很有年头了,最高的树枝已经比宫殿还高,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熊午良领着众人转悠了一圈——最高的宫殿分上下三层,另外还有不少小房子围绕在四周,形成拱卫之势。 这些小房子应该是供下人住的地方。 熊午良思忖片刻,令人取来舆图,在舆图上三笔两笔地勾勒出一些线条:“就近征集民夫,扩建云宫。” “主宫外围的陋舍全部推倒,换成规格一样的房屋。” “外围要筑造一圈儿营墙,保卫云宫的安全。” “最后在营墙外面,也要留好一片足够大的宿营地——五国君主齐聚云梦泽,随行人员必然极多,要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扎营空间。” “防火工作一定要做好,外围没用的树林通通清理掉——有碍哨卫的视线。”熊午良如是说道。 云梦泽距离郢都不远,应当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贼人敢于在这里造次……但是六国会盟意义重大,实在马虎不得。 熊午良决定——宁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随行的匠人们拱手应是,便立刻散开,开始勘探地形,准备营造扩建云宫。 估计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五国君主就要到达云梦泽了。 时间紧,任务重! 好在曲阳侯分配下来的工程量不算太大——要是按楚王原本的意思,是要在云梦泽周边营造大片大片全新的宫室……那可就真不一定干得完了。 亏得曲阳侯极力劝说,才打消了楚王那个劳民伤财的主意—— …… 344 君侯神射无双! 把任务交代下去之后,熊午良一时间也无所事事了。 甚么‘主持大典’,其实没什么正经事儿要做——无非就是提前规划一片场地出来,到时候在五国君主面前亮个相儿,安排一下各位贵宾的吃喝拉撒,保障他们玩得开心…… 这么一听,似乎和导游差不多…… 总之,熊午良闲下来了,所有随行的公卿大臣和他们的家眷也都闲下来了……话说回来,除了工匠和民夫之外,大部分跟过来的人本就是闲人。 不过以熊午良的性子,自然没有让这些免费劳动力闲着的道理。 不是说要投效本侯吗?那就得给本侯干点活儿! 几百户公卿大臣分别带着自己的私兵,包括楚怀王借予熊午良调配的一千禁军在内……在云梦泽北岸叱咤纵横,大肆狩猎。 狩猎的目标,当然是那些有可能造成危险的大型食肉动物——像是那些没什么威胁的鹿、麋等物却万万不能射杀——还得留给各国贵宾们解闷儿呢。 几千人马在旷野上如同梳子一般来来回回梳了好几遍,那些倒霉的食肉动物都遭了殃。 虎、豹、熊、狼……无论公母,无论长幼,统统射杀。 被带回来的猎物堆积如山,统统予以剥皮处理……这些皮毛在楚国都是昂贵的奢侈品。 至于肉也不会白白浪费——在熊午良的指导下,禁军士卒们将肉作熏制处理,用以补充口粮。 话说回来——这云梦泽距离郢都不过区区百余里距离,楚怀王能将一千禁军士卒完全交由熊午良调配,也着实说明了楚王对曲阳侯的信任。 这份倚重被群臣看在眼里,无不为此咂舌。 …… 熊午良稳稳地站在飞驰的青铜轺车上,屏息凝神弯弓搭箭,英姿神武……又射偏了! 两侧的骑手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话说这曲阳侯起了狩猎兴致,在青铜轺车上瞄着猎物……这些骑手们可就惨了,需要在四周围追堵截,确保那猎物不会走脱。 远处的土狼迈开腿狂奔,跑得口吐白沫……那白沫甩在土狼的前胸,颇为狼狈。 显然,这土狼的体力已经到达极致了。 熊午良的车队慢慢追了上来,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仅剩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骑手们亢奋起来,不住地瞥向青铜轺车。 这距离已经太近了! 那土狼明显已经力竭……在这样的距离下,几乎已经用不着弯弓搭箭了! 有骑术好的骑手甚至只要加速冲上去,矮身一捞,就有充足的把握能活擒那只倒霉的土狼! 青铜轺车上的熊午良咬牙切齿,再次弯弓搭箭…… 距离真的很近! 甚至能看到那土狼耸动的脊梁、还有那胸前的白沫…… 周围的骑士们已经亢奋地欢呼起来! 这样的距离,绝不可能再失手了! 熊午良屏息凝神,手指一松……箭矢骤射而出……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周围骑士们亢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仿佛被同一时间掐住了脖子! 天呐!就这个距离、这个速度……就算我奶奶来都能射中! 这这这…… 谁能想到在沙场上带领大楚军队百战百胜的曲阳侯,射术竟然这个水平? 熊午良火了,将手中的弓矢一扔,冲着侍立在身侧的小黑一伸手:“拿来!” 小黑一脸懵逼。 熊午良脸黑得像锅底一般……这次可丢了老鼻子人了! 只见曲阳侯从小黑身上解下连弩,三两下上好了箭矢,冲着那倒霉的土狼轻轻叩动扳机……十支精铁箭矢暴射而出,几乎掠出了阵阵残影。 那土狼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周围的骑手们终于可以欢呼出来了:“万胜!曲阳侯万胜!” 跟在青铜轺车后面的公卿们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拍起了那已经在喉咙里憋了许久的马屁—— “曲阳侯好箭法!” “君侯果然好射术!” “君侯神射无双!我等佩服!佩服啊!” “……” 熊午良脸色稍霁,将铁质连弩还给了小黑,高声道:“本侯的猎物在哪里?” 有骑手矮身一捞,从地上捞起那只已经气绝身亡的土狼——打眼一看,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 六七只精铁箭矢在土狼身上戳出了十几个窟窿,原本蛮好的一张狼皮,现在已经惨不忍睹了。 …… 熊午良领着众公卿围猎一圈儿,也算是过了把狩猎的瘾。 返回路上,却远远看到一片营地……炊烟袅袅,似乎正在生火造饭。 熊午良一愣! 这云梦泽北岸,一向是楚国王室的围猎之地,向来没有人烟。 况且‘五国君主即将齐聚云梦泽’,这里早早就进行了戒严,怎么还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 行驶到近处,小黑眼尖,指着营地中的一面旗帜道:“主君快看,是太子的旌旗!” 熊午良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想必是太子芈横今日闲来无事,也来云梦泽消遣来了。 话说熊午良已经很久没有单独见过兄长芈横了。今日正好闲来无事,又在此撞见……若不去拜会一下,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减速。”熊午良对着驭车的小黑吩咐一声。 不曾想,太子芈横竟然早早就等在了营地门口,似乎一直在等熊午良一般……熊午良跳下青铜轺车,笑着迎上去:“王兄,好久不见!” 芈横看上去不太自然地对着熊午良咧嘴笑了笑——后者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族兄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已经好几天不曾睡个好觉了。 众公卿大臣也纷纷上前对着芈横问礼:“臣等拜见太子!” “太子好雅兴啊!” “太子有曲阳侯这样的国之干城辅佐,日后的功绩必将惊艳列国……” “是也!是也!” 芈横很不适地皱了皱眉毛,仍然一一回礼……最后冲着熊午良邀请道:“王弟若闲来无事,不妨来为兄的营中品些茶水。” 熊午良倒确实没什么事儿,便笑着应承了。后面的公卿们也想跟着进来,却被太子随行的禁军军士纷纷拦下了。 众公卿大臣一脸懵逼——你太子邀请熊午良喝茶水,怎么不请我们一起进去?难道我们就等在营地外面晒太阳? 太离谱啦! 芈横不太自然地冲着众公卿大臣笑了笑,带着歉意道:“诸位,得罪了……本太子有些密语,要同曲阳侯细细道来,还请诸位在营外稍待片刻……” 熊午良的心中,不禁泛起一抹疑云…… …… 345 太子芈横,被震傻了! 咱家这个太子族兄,一向是个有啥说啥的二愣子脾气……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居然还有什么‘密语’要跟自己说? 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太多,熊午良跟在太子身后,走到了营地之中…… 除了寸步不离的小黑之外,其余人全都留在营外等候。 走进那间最大的帐篷,熊午良与太子分宾主落座,太子那带着三分忧愁七分纠结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手……侍女拎着一壶已经烧好的热水,飘然而进。 芈横沏上茶水,亲自为熊午良斟了一碗。 熊午良仍然处于迷茫状态,对着芈横问道:“族兄唤我来此,不知有何‘密语’?” 芈横恍若未闻,先是慢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然后轻轻吐气……良久之后,芈横似乎下定了决心,举着茶碗轻轻问道:“王弟,郢都的流言蜚语,你可知晓?” 郢都的流言? 我踏马一直在曲阳县待着,郢都的流言我怎么可能知道? 熊午良老老实实:“臣弟不知。” 芈横索性直说:“郢都有流言称——曲阳侯持平南剑,笼络党羽,日后欲自立为楚王。” 熊午良愣了,片刻之后,在芈横的死死注视之下……居然笑出了声! “欲自立为楚王?可笑……” “对于我的性子,王兄你应该是了解的——与其做那劳什子楚王,还不如在封地里吃香喝辣、欺男霸女……” “王兄,这流言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当楚王有什么好?你看大王,现在为虚名所累,每天都要上朝……连带着满朝公卿也得跟着受苦。” “我芈良在封地里,愿意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然后牵着美女逛街遛狗,看一看山,游一游水……反观郢都群臣,此时还在批奏公文……” “不瞒你说,我这个曲阳侯平日连郢都都不想回……更别说一辈子拴在王宫里当甚么楚王了!” …… 熊午良连笑带骂,表情真挚,毫无作伪。 事实上,熊午良还真是这么想的! 别忘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心——就是好好躺平啊! 虽然也曾为了建设封地呕心沥血、为了打退敌军披挂出征……但归根结底,最终的目标只是为了更好地躺平罢了。 熊午良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封地里吃喝玩乐,一边唾弃一边尽情享受万恶的统治阶级醉生梦死的腐朽生活……直到寿终正寝…… 这一番话下来,芈横的眉毛皱了又皱……似乎自己追寻半辈子的王位被熊午良如此弃若敝履,让芈横很不适。 芈横紧紧盯着熊午良的脸,似乎想从自己这个战功卓著的王弟脸上看出三分心虚…… 但是熊午良的脸上十分真诚……看向芈横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三分怜悯…… 仿佛在哀叹后者的一生都将被圈禁在王宫里…… 芈横懵了! 难道这厮真是这么想的? 可是…… 这未免也太惫懒了吧? 熊午良的镇定和坦诚的惫懒,反而给芈横整傻了! 一时间,芈横的心思也浮动了起来——自己这个王弟是什么懒散性子,芈横也是相当清楚的……身为太子,试问谁能不喜欢一个很有能力、又对权力没有一丝眷恋的兄弟呢? 嘶…… 一时间,太子芈横对熊午良大大放下心来,却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一句:“我大楚国的王位,你都不眼馋?” “以你现在的权力、名望……完全可以争上一争!” “你说你无心王位,那就在封地混吃等死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四处征战、拓土开疆?为什么还要在封地搞甚么变法、劳心劳神?这哪里像是个惫懒之人……” …… 恰在此时,黄武、阴喻二人突然出现在熊午良身边。 熊午良一愣,抬头看去——这二人脸色沉凝似水,虽然一言不发,但手却隐隐拢在腰间…… 按说平常情况下,这二人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 今天这是怎么了? 熊午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黄武二人,这两人却脸色凝重微微摇头……熊午良不解其意,索性又重新看向了太子芈横,笑道:“王兄的意思,是要问我的志向?” “本侯的确懒散,此言不假!” “但外敌来临之际,芈良身为大楚王族公子,也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毕竟……只有大楚国强横起来,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当我那个纨绔君侯……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楚国屡战屡败,甚至濒临亡国之灾……那么我这个曲阳侯,也过不成舒坦日子了。” “总之——王兄你安心等着即位便是。我这个曲阳侯只想安逸待在封地,绝无染指王位之心。” 芈横目光稍缓——这倒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 一时间,芈横的心中甚至还浮上了浓浓的愧疚——自己这个王弟明明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还对他如此猜忌,甚至还一度动了杀心…… 我真该死啊! 芈横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将手中握了许久的茶碗轻轻放下…… 正愧疚懊悔间,却见熊午良站起身来,语出惊人! “至于本侯最大的志向……说来倒也简单!” “那就是扶助王兄,扫灭天下列国!以楚代周,一统天下!” 芈横唰一下也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即便他再怎么想象,也根本想不到熊午良的志向竟然如此高远! 以楚代周,一统天下? 话说楚国上下近千年,不乏有野心勃勃、实力强横的先祖……也充其量就是公然挑衅周室的权威罢了。 至于甚么‘以楚代周’之类的……却是从来没人想过! 如今,这句惊天动地的话,竟然由自己这个王弟说了出来! 在片刻的张口结舌之后,芈横深深被熊午良的野心震惊! 天呐! 扫灭天下列国?这将是一个何等壮阔的伟业? 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以及极强的自信! 能说出这种惊骇世俗之语的人,当真会是熊午良方才自称的‘惫懒’的人吗? 正当太子芈横重新端起案上的茶碗、从头傻到脚,心中天人交战之际,又听熊午良没心没肺地笑道—— …… (衣见:周五咯!!) 346 会盟大典 “一统天下,乃臣弟之夙愿也!” “等到天下列国尽并于大楚,届时天下再无刀兵连绵……我也就能安心待在封地里吃喝玩乐……说不定还能游历天下,看看塞北的草原、看看燕赵的雄山峻岭、看看东海的辽阔……”熊午良如是说道。 三两句话之内,又暴露了惫懒的本质! 芈横人都傻了——闹了半天,劳资还以为我这个王弟有甚么雄心壮志…… 原来归根到底,这厮只是觉得天下一统之后能更轻松地躺平…… 画风突变啊! 芈横又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接下来的对话就很稀松平常了,芈横重点问了问会盟大典的流程,然后就是扯几句没什么营养的闲话…… 最后,芈横殷勤地送熊午良走出营门。 前后耗费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大营门外的公卿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又是对着太子芈横和熊午良一顿熟悉的吹捧。熊午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满脸倦怠,倒是芈横被吹捧得容光焕发。 一行人拜别了太子,径直返回云宫工地。 …… 长长的车队狩猎归来,直奔云宫方向。 青铜轺车后面,诸多公卿大臣们谈笑风生,显得很是轻松。 “主君,臣有一事禀报。”黄武和阴喻脸色凝重,对着青铜轺车上坐着的熊午良如是说道。 熊午良挑了挑眉毛:“本侯正要问你们呢——方才在太子营中,你二人为何突然现身?” 黄武和阴喻对视了一眼,飞身登上青铜轺车,伏在熊午良的耳边如是禀报道—— “方才主君在太子营中,与太子饮茶对答……” “我等暗中保护……竟发现帐后埋伏着一彪军士,皆手持利刃!” “我二人担心主君有难,遂出现在帐内……若突发变故,也好护得主君杀出公子横营中……” 熊午良懵了!心中一万匹神兽奔腾而过! 握草? 这就是传说中的‘帐下埋伏刀斧手’是吧? 再联想到芈横方才的问话,熊午良终于后知后觉——原来自己那个便宜王兄,方才居然起了杀心! 黄武:“主君莫怕——有我等青羽卫、黑羽卫暗中护卫,就算公子横摔杯唤出刀斧手来,我等也能护得主君杀出重围!” “只是……这太子芈横既然已经对主君起了杀心,日后再不可轻信于他。” 熊午良人都傻了。 即便他再蠢,现在也能反应过来了——一定是自己风头太过,再加上郢都的流言蜚语,引得自己这个王兄心中起疑,不惜伏下刀斧手,以求解决自己这个‘变数’。 好在自己一番推心置腹的惫懒话语,打消了芈横的疑心。 不然刚才定然是一番腥风血雨! 虽然有黄武阴喻带着一票高手暗中护卫,自己的人身安全肯定没有问题……但是这一番撕破脸之后,楚国的政坛必然极大动荡……未来的走势谁也不好说了。 好在最终芈横打消了杀心,没把事情闹到最后不可开交的地步! 熊午良皱起了眉毛,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打心眼里说,熊午良真的没有任何争夺楚王之位的意思! 没想到自己这个打小就很铁的王兄,竟然对自己起了杀心! 焯! 熊午良的心中,涌上一抹恨意—— 亏得我对这个王兄还推心置腹!一心要辅佐他即位为王! 奶奶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至高的权力,足以让亲兄弟乃至亲父子生死相见……芈横起了杀心,实在不足为奇。 此时此刻,熊午良心中警钟大作……脸色也极为难看。 此前熊午良对芈横,一向是信赖有加……今日之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个黑化了的王兄? 阴喻那张小白脸凑了上来,低声劝道:“无论如何,好在刚才还没有撕破脸皮……” “此事不宜闹大,主君心中有数就好。” “等到会盟大典之后,若是主君无心争抢楚王之位,则应当尽快回到封地,日后低调行事……不可再四处征战,引人瞩目。” 熊午良面色沉凝,斟酌良久之后,先是对着黄武吩咐了一句:“令你的青羽卫出动,在郢都全力打探流言蜚语的具体内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查出这些流言的出处。” 黄武拱手应是。 熊午良半眯起眼睛,心事重重,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 二十多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距离会盟大典的预定日期越来越近,云宫的扩建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一座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宫殿蔓延开来,足以供应前来赴会的各国君主、贵胄们居住。 因为工期比较紧,因此这些宫殿看上去都很简陋——大部分房间仅仅只是木头与石料的简单结合,没有王宫中那些繁复华丽的纹饰。 在这些宫殿外围,用木栅和尖刺构筑了一排临时营墙——虽然卖相一般,但是却是工匠们严格按照军用标准构筑出来的,在安全方面很是靠谱。 最外侧,则是大片大片空地——这里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一空,留下来的空地正好可以给那些随行人员宿营。 总的来说,熊午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会盟大典的前期工作。 华丽方面当然欠缺——不过熊午良对此也不以为意。 本来这次会盟大典就是平白招惹祸端的多此一举,耗费的成本越小越好。 何况这次会盟大典算得上是楚怀王的突发奇想,事前仅给熊午良留下了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算不错了。 根据情报——各国的君主即将在今天入驻云宫! 八百亲兵、一千宫廷禁军,全部全副着甲,气势威武非凡! 在万众瞩目之下,今天将会是激动人心的一天! 熊午良亲自穿戴一身奢华古旧的青铜甲胄,对着镜子犹豫了片刻,然后披挂上了一袭大红色的丝织金线斗篷。 腰间悬挂着平南剑,登上了那辆青铜轺车……亲率仪仗,出营三十里迎接各国的君主。 “报……”有斥候快马来报:“秦王及侍从,距离此处已不足十里!” 熊午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下令道:“奏响鼓乐,迎接秦王!” 嬴稷,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