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1 死与新生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前桌是个外貌沉鱼落雁的女生。 灵动的眼神,清澈的嗓音,身上总是香香的。我对她心怀暗恋,却羞于启齿。 谁料想,她在班级春游登山时意外失踪。老师立刻呼叫了野外搜救队,而我则逞英雄到潜入山林找寻,差点把自己弄丢了。最后搜救队在深夜里找到了我,她却就此音信杳然。 此事之后,每每忆及那晚,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就是前桌,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的山林里。搜救队的呼唤和灯光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我声嘶力竭地喊叫和追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距离。最终声音和光都远去了,我被永远地遗弃在了那个孤独而又阴森的世界。 这种恐怖至极的想象宛如恶灵缠身般伴随我渡过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 五年过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柳城。曾经为我刻下阴森记忆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检查返乡路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车正好会途经此地,心里便有了故地重游的规划。而这会儿我已经搭乘在这班列车上了,当我在座椅上打瞌睡的时候,列车的广播声及时地唤醒了我: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我简单收拾自己的精神面貌,列车到站后便立即下车,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此时是正值中午,还是酷夏,阳光热辣得很,之后又要登山,我多少打起了退堂鼓。但凡事半途而废最是逊色,我还是暗暗地给自己打气,接着先去一趟小卖店,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作为水分补给。 就在这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我是怪谈作家,想必会添油加醋地传播此事。 正当我转身离去之际,店老板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是的。” 无名山,就是那座山的名字。听说全国叫这个名字的山数不胜数,而这里姑且还是个自然风景区。在我的故乡柳城,很多喜欢踏青和野餐的人都会至少来这里走一遭。 店老板拉开柜台里侧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同时说:“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接过照片,再低头检视。 而就是这张诡异的照片,使我受到了出乎预料的冲击。 由不得我不吃惊,这张照片虽然仅仅是个女孩的正面照,但这个女孩的脸蛋,赫然与我那失踪多年的前桌极度相似。黑色的中长发,娇俏的脸蛋,发侧别着白色康乃馨发饰,令人联想到春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要说有哪里不一样,就是照片里的女孩明显是个还在上小学的幼女。 店老板的朋友,是前桌的父母吗?他们至今仍在寻找失踪的女儿?既然如此,为何用的是她还在读小学时的照片? “这个女孩……” “这个小姑娘一个月前失踪,听说是和父母在无名山上踏青野餐时走失的。”店老板难掩同情地叹息,“她父母急坏了,疯了一样在山上找。我也去帮过忙,却怎么也找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谁拐走了。” “一个月前失踪的?不是五年前?”我如坠云雾,反复端详照片,“她今年几岁?” “十岁。”店老板狐疑地打量着我,“有什么问题?” “五年前我的同学也在这里失踪了,她俩长得很像……抱歉,是我误会了。” “是吗。这山有够邪门的。”店老板没有追问,“总之就拜托你了。也不是很麻烦,路过的时候稍稍留意就好。” “好的。” 我走出小卖店,上山的路上也一直在看照片。 这个失踪的幼女和过去的前桌真的很相似。不过一旦知道不是同一人,心里又没有着落了。我与前桌已五年未见,她的音容笑貌也在我心里逐渐淡去。或许两者仅仅是神似,姿容细节也没有那么像。 但是我仍然难以释怀,而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先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才行。 我沿着历经多年风吹雨打的山道,一步步地向山顶进发。 这次我之所以决定故地重游,不止是基于返乡前的突发奇想,也是为了解开自己多年来的心结。我即使居住在城市里,也总是忍不住在意识中重现那片黑暗山林的恐怖,已经不知道累加了多少个失眠的夜晚,哪怕说是心病也不为过。而我经过冷静思考所得出的解决策略,就是“在现实中登顶无名山”。 所幸,无名山不是难以攀登的高山。只要按部就班,连来此地做春游秋游的学生都能够登顶。而自不用说,我既不会特地选在深夜登山,也不会有意偏离山道。说白了,这就是一次祛魅,一次从自己内心净化污垢的“仪式”。若是为此而置自身于险地就是舍本逐末了,因此一切都要保证在安全区间里。 要说还有哪里不安……或许将其列为不安要素会显得迷信,我最近做了很多遍情景相同的怪梦。 这段时间我常常做这场怪梦。说是怪梦,又无法洗去艳情之嫌,令我难以向人倾诉衷肠。梦的背景就是那片格外熟悉的山林,圆月高悬,银光淡淡地铺在树枝和草地上。我伏身在灌木丛里,紧紧地拥抱着一具柔软而又苍白的女体行云雨之事。 任谁听来此事,都要先为其打上春梦的标签,但我硬要说这是“怪梦”,自然有其缘由。这梦怪就怪在,梦里的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与自己紧紧地拥抱彼此的这个人,或者准确地说,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绝非人类。只看这苍白的皮肤就能够洞察,纵使这真的是人,也必然不是活人,而是如恐怖电影里的幽灵、鬼怪之流。 以心理学的角度出发,梦是人心的映射,所有梦都事出有因。因此我难免怀疑,在我的梦里登场的它,会不会是我记忆里失踪多年的前桌在我梦里的映射?因为我以为前桌已经死了,所以它才以宛如女鬼般的姿态造访我的梦境?梦里的我如此陶醉地与它交欢,意味着我心里对前桌的暗恋感情仍未消失? 如果换成迷信叙事的角度,又要如何解读此梦呢?是前桌怨恨我能够独自获救,而自己却只能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山林里,因此要在梦里害我?若是如此,又如何会成为这般艳情之梦? 我无从知晓,而未知最令人不安。 怀揣着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我终于撞上了更加离奇的事件。 很多事情到最后都会向人揭示,人应该质疑自己好的预感,并且重视自己坏的预感。我想,当我看到那张离奇的照片之际,我或许就应当充分警醒,并且明悟自己正站在离奇事件的门外;然而我非但不警醒,反而自己迈入,这着实是咎由自取。就在我辛苦登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跨越了清醒和疯狂的分界线。 使我倏然惊觉到事态急剧变化的,是一阵与季节不符的寒冷之风。这阵风生硬地刮过了我露在外面的脸颈和胳膊,叫我总算从自己泥泞的内心世界回到了现实。原来不知何时起,我已经偏离安全的山道,走到了毫无人类踪迹的地方。 而且令我打从心底惶然的是,此时的天空居然彻底变得黑暗了,银色的圆月高悬在夜幕上。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拨动地球,使得下午和傍晚快速闪过,一晃神就来到了黑暗的世界,来到了那个我饥肠辘辘地彷徨在山林里的,令我恐惧至今的旧日黑夜。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连心跳都好像停止了那么一两秒钟。 目光所及都是黑暗,只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耳畔只有自己细微的喘息声、心跳声、衣物摩擦声,以及风吹树叶的噪音、细碎刺耳的虫鸣、不知道什么动物越过灌木丛的动静。一时间,我不敢做任何动作,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呆傻地站着也无法令事态有丝毫好转,所以过了良久,我还是用几次深呼吸安抚自己,勉强地思索接下来如何自处。这时,我想起了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居然显示此时是晚上十点。 我之前是发了八个多小时的呆吗?怎么可能! 而且令我既大失所望、又预料之中的是,屏幕右上角还显示了圈外的符号,我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信号未覆盖区域。五年前也是如此,无论看多少次手机都是圈外,仿佛是在告诉我这里已非人世。 这真的不是噩梦的再演吗?岂有如此匪夷所思之怪事?我真的要接受如此离奇的现实吗? 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但是,哪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能够竭尽全力说服自己面对现实,而不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个劲地抱怨“怎么可能”。这次可没有搜救队来找我了,而我也并非当年的男孩。我必须鼓起勇气自救。 我用手机的照明功能打亮草地,试着找寻自己沿途留下的走路痕迹,从而返回山道上去。 走着走着,一股奇妙的直觉油然而生,我忍不住反复打量前方的黑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灵所产生的幻觉,我隐约感觉到有某种冥冥中的指引,要把我带到山林的更深处。 实话说,我全然不想在这种魔境里遵循什么看不见的指引,但草地上的痕迹似乎也与其方向一致,我只好将信将疑地前进。 我越是前进,直觉越是强烈,心里越是忐忑。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一片分外眼熟的草地上。 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目光就牢牢地被吸附住了。这片草地,以及附近的地形,像极了我在怪梦里与那个东西疯狂交欢的地方。 然而,真正吸住我目光的并非地方,而是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不是出现在怪梦里与我交欢的东西。 而是一道诡谲至极的人影。 只能用“人影”这个词语指代他。这道人影浑身漆黑,似乎原本不过是平面的人类影子却以三维形式呈现出来,并且身体周围就像是在死尸旁边聚集群蝇一样,密密麻麻地萦绕着黑色的雾态粒子,使得我连他的具体身形轮廓也看不太清楚。尤其是在如此夜晚,光源就只有高悬的银色圆月和我的手机,要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属实不易。只不过,他尽管长得那么不像人类,我却毫无道理地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怪梦里那个看上去像是人、实则非人的东西不一样,他看上去非人、实则为人。 并且,他还是个极度危险、疯狂、堕落的人。同样身为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他,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我心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凄厉地尖叫着。 魔人——这个无比明确的词语同时浮现在了我的意识里。 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也终于有所动作了。只见他稍稍调整姿势的角度,将自己的正面对准过来,显然是在往我这里看。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遽然充满攻击性地举起了右手的武器——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异常巨大的短柄斧。如此凶器我居然没有立刻发现,只能说是他本人的存在感远超这把凶器。 但是,已经没有功夫思考他到底是什么了。 他要攻击了! 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同时以最快速度将背包脱下来,像举盾一样用手臂顶住背包,护在自己的前方。 以我这么个毫无打架经验的人而言,这一系列快速反应没准儿算是十足冷静又敏捷了,连我都忍不住在紧张和惊慌失措之余抽空在心里称赞自己。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斩击雷霆万钧地袭至,宛如劈开泡沫一般丝毫不留情面地劈开了我的背包、手臂、胸膛、内脏……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背包里的内容物爆散,断臂在空中旋转,鲜血和骨头碎片向外飞出。视力根本捕捉不到他是如何突袭至我身前的,就像是移动和攻击的过程被剪辑省略了,只有结果残酷地爆发在我的眼前,压倒性的力量使我自鸣得意的小花招沦为了悲惨的笑话。我的伤口似乎也为自己过于突兀地诞生而懵住了,稍稍延迟才终于释放出彻底吞没我意识的巨大痛楚。 我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纵声惨叫,但过于庞大的痛楚就和过于庞大的惊悚一样,反而令人窒息。我凄惨地跌倒在地上,沉默而又竭力地张大嘴巴。 抬头仰视,他背对月亮,一言不发地俯瞰着我,形如魔神的身影和充满震慑力的斧头令我在极端的痛苦和大量失血中产生了怪诞的幻觉,眼前的身影和斧头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扭曲膨胀,化为了巍然矗立的黑暗断头台。 而断头台的巨型铡刀则已轰然升至顶点。 美丽的银色满月,恐怖的黑暗怪影,新鲜的血液沿着凶器的边缘缓缓流淌,冷冰冰地滴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斧刃无情地劈入了我的面骨。 我在极度的绝望和迷惘之中浑身冷汗地惊醒了,在瞪圆双眼的同时,耳畔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列车广播声: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列车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肩膀上,窗外白日风景飞逝。 时间……回溯到白天了!? 2 魔人 我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但混乱毫无益处,我尽可能地整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总结自己此前遭遇的离奇事件: 首先,我今天乘坐列车,到达了五年前使得前桌失踪的无名山; 然后,在爬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走到了远离山道的树林里,时间也不知为何跳跃到了深夜,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神秘的黑影怪人,被其以巨斧残忍杀害; 最后,上面发生的事情因神秘的时间回溯而全部作废,我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再度醒来了。 我掏出手机检查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再连接网络以确认手机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没有被篡改过。尽管想不到会有谁来篡改我这普通大学生的手机,不过这是必要的检查环节。而毫无疑问,我是真的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时间点。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我以前玩的很多单机游戏里,玩家能够在菜单里选择存档和读档,即使自己操纵的角色在关卡中倒下了也能够重新来过。我因此有过畅想,如果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地存档和读档,就等同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成功概率渺茫的挑战,只要不是概率为零,就都能够通过反复挑战直到成功,堪称人生超级作弊器。万事从此只取决于自己想不想做,而非能不能做。 而这门作弊器,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要我接受这种意淫般的设定,不如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但是,我怎么能够承认那仅仅是噩梦?我的手臂和胸膛直到此刻似乎都淤积着此前剧烈痛楚的余韵,回荡在意识的极致恐惧和绝望哪怕仅存回响也足以使我如坠冰窟。 还有,在最后,我的脸……我的面部连带骨头都被巨斧无情地劈烂破碎。我曾经想象过自己如果投身于某些危险情景,最后会有何种死法降临,但是作为一个人,自己竟会那样死去……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在止不住地发颤,想来现在的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吧。 这时,列车开始减速,然后停止,左侧的门打开了。 在我此刻看来,这出口无异于地狱之口。我不想在这站下车,就放我回家吧,我想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忘掉今天这个糟糕的日子。但万分遗憾的是,我的理性这会儿已经彻底睡醒了,并且还在我的耳畔冰冷地私语:现在必须下车,必须去确认一些事情,以切实证明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我抓着车厢中间的金属把杆支撑起身体,拖拖拉拉地下车去了。 之后,我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再进入了上次的小卖店。 我回忆着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在店里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然后故作自然地向店的出口走去。 不出所料地,店老板“再次”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这句话,宛如一道电流,钻入了我的脊椎里。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店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照片,向我递了过来,“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好的。”我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先伸手从店老板手里拿了照片,再低头去看。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那个与前桌极度相似的,失踪幼女的外貌。 这就是证据了,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证据! 我这辈子就没有遇过如此破坏自己常识观念的事情。 等店老板像上次一样和我对完“台词”,我五味杂陈地走出小卖店,又三番五次地检查照片。 一个月前失踪的神秘幼女,五年前失踪的前桌,以及“上次”的我…… 如果我没有遇到神秘的时间回溯现象,肯定也会像前两者一样被外界判断为意外失踪吧。那么,能否这么假设:幼女和前桌——两者当初就像“上次”的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于夜晚的山林里,最终遇到了那个可怕的黑影怪人,为其所杀害? 说到底,那个黑影怪人又是什么?虽然我直觉地判断那是人类,但那分明不是人吧?难不成那是某些乡野怪谈里描述的出没于森林的邪恶妖怪,我之所以会在山上迷路也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一想到在人来人往的无名山景区竟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邪物徘徊,我就无法坐视不理。 ----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无法对那黑影怪人坐视不理。但是,我又能够做到什么?首先必须承认,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逆转了我既定的命运,使我穿梭时间死而复生。不过,那又如何呢?我清楚这股力量的底细吗?知道发动的原理吗?我要拿什么保证自己第二次死了,又还能有第三次人生呢? 我既拿不出足够的莽勇,又没有合理的方法,所以我的选择只有一条了——报警。 这显然不是聪明人的办法。而遗憾的是,我也确实不是聪明人。但我必须至少尽到自己作为知情者的责任,因此,哪怕是被人当成神志不清的疯子也罢,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无名山派出所的接案室,描述那黑影怪人的残忍和强大。 我也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应该提供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形象,比如先在网络上找到某些在逃杀人犯的肖像,再声称自己在无名山上目击到了他(或他们),但这又构成对于执法者性命的漠视了。黑影怪人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从那眨眼间就能够穿过十几米距离的爆发力来看,他的起步速度往少里说也有秒速五十米,极限速度仍然未知,而足以提供这种速度的肌肉,天知道普通子弹能不能穿入。 果不其然,只听了我几句描述,眼前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就停止了记录。而在听完后,他说:“你是叫李多,对吧?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是的。” “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他说,“况且,要是真有这种妖怪,你又是如何逃脱的?编故事好歹也要能自圆其说啊。” 我没有说出时间回溯,因为那会使自己的描述更加缺乏可信度,但我也有事先准备的其他借口。 对方没有等我继续说,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 “下不为例,否则就真的拘留你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还不打算举白旗。因为就在接案室里竭力说服对方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这是我人生首次遇到超常事件,可对于世界和国家而言又如何呢? 我实在很难认为无名山上的事件,是全世界历史上首次超常事件,又正好被我这么个稀松平常的路人撞到了。相反,如果这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极其罕见、站在国家角度上又见怪不怪的事件,被我正好撞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不如说,我认为这种概率要更高一些。 假设国家存在处理这类超常事件的部门,我又在四处报警散播消息,是否能够吸引有关部门的注意力呢? 我想要继续尝试。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底,我自己也说不准。或许我只是被不知所谓的热血和使命感冲昏头脑了吧。一旦真的被拘留了,可能就会后悔自己的天真作为,从而清醒过来了。 眼下,我打算先返回距离无名山最近的柳城,在柳城继续报案看看。 正当我在车站里等待列车到站的时候,有人从后方按了按我的肩膀。 回头看去,那是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最显眼的是他身上穿着执法者的蓝色制服。 难道是为我先前的报案而来?我的内心蠢蠢欲动。 “李多,是吧?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老男人出示了自己的官方证件,并且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跟我来。” 他收起证件,转身就走。我立即跟了上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回办公的地方,但他只是随便找了家饮料店的露天桌椅坐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 “你相信我报的案?”我坐下的同时提问,“你来自于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吗?” “我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他有选择地回答,却似乎又默认了我后半段的推测。 难道真的存在那种部门?我心里的某处开始瘙痒了。“国家暗面部门”这种设定既有诸多现实原型,又在虚构故事里经久不衰,以至于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浪漫。我在初中时尤其热衷于这种设定,今天也很难说是根治了这种情结。 “你说那个像妖怪一样的人拿着一把斧头。”他一边拿出笔和本子,一边询问,“那把斧头是什么样子的?和他自身一样,是全身漆黑,像影子构成一样的吗?” 我止住心里的波澜,冷静回忆,一些细节从我的记忆中挖掘出来。 “不……不是单纯的黑色。至少和他身体的黑色不一样。”我尝试在脑海中重现那把斧头的外貌,这有点困难,当时的光线是那么暗,我又没有足够仔细地观察过斧头的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颜色,或许本来是银色,但慢慢氧化成了黑色,然后上面还有很多锈蚀的痕迹,就像是……在海里泡了很多年,最近才被打捞上来……” “在海里泡了很多年?”他忽然停止记录,“为什么是海水,而不是湖水、河水?” 他的提问从里到外都是吹毛求疵之意,但我只能老实回答:“这就是个比喻,随口说的。说是湖水和河水也可以吧。”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诚实地回答:“堕落到无法忍受。” “他在袭击你之前,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做过什么坏事吧,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他说得对,我的这种感觉很没有道理。如果是觉得那家伙外表恐怖,直接说是恐怖就好,又为何要说是堕落呢?我仔细摸索自己的真心,却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说法:“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从他手里逃脱的?”他问。 “我逃跑的时候从高处跌落,正好下方都是树枝和灌木。我侥幸没有受伤,他也没有继续追上来。”我拿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 不过,我真的有必要用借口吗?我忽然质疑自己。这个借口是为了避免降低供词可信度而捏造的,而眼前这个人似乎连黑影怪人的存在都能够接受,那么我说出时间回溯也不成问题吧? 但那可是时间回溯啊。黑影怪人无非是个单体的威胁,而时间回溯的重要性就大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地对着疑似国家暗面部门的人提供这种劲爆信息,怎么想都很成问题。 不,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必须对自己坦白,使我作出这种判断的源头,既不是为了供词的可信度、也不是为了自保,这一切都是我的贪婪——我想要独占时间回溯这个秘密。 只要能够独占时间回溯这一力量,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要像过去幻想的一样,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也并非遥不可及。 明明时间回溯是否会再发生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呢!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好在我的表情管理能力还算合格,应该没有叫他看出来我的惭愧才是。数秒后,他看着我说:“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 他这是在对我说话吗?不,他的视线应该是在看向我的身后。我想要回头去看,却发现有一双手先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花一样的香气从后面吹来。 “不会有错,那把斧头,就是‘塞壬之刃’。”女性的嗓音在后方响起,“我们终于追踪到‘魔人’了。” 3 青鸟 塞壬之刃,魔人…… 我默默地咀嚼这两个词语。这两个独特的词语,是那把曾经劈碎我的巨斧,以及那个黑影怪人的称呼吗? 从后面将我按住的双手,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肩膀。只见一人绕到了我和老男人的中间,是个外貌美丽的女子,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发侧佩戴着青色的羽毛发饰,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她的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偶遇,我或许会以为她是和我一样还在念大学的女生吧,而且这种女生在学校里肯定不会缺少男人追求。 但她出现在这里,还如此自然地加入这场对话,说明她绝非常人。 老男人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疑问,以介绍式的口吻说:“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 “你好。”青鸟笑着伸手。 国家一级猎魔人?国家果然有专门处理超常事件的秘密部门! 而且听“猎魔人”这个称呼,似乎是负责在前线与“魔”战斗的专家。 但是,眼前这个女大学生一样的人,居然是猎魔人?而且还是“国家一级”?我将信将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倒不是我看不起女人,只不过我终究也是视觉动物,实在很难将看上去就缺少肌肉的角色和“战斗力”这个词语连接到一起去。而要说谁比较切合“猎魔人”这个称呼,我觉得坐在边上的老男人就是了。虽然不是特别强壮,但姿态上有着军人的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至于“看似柔弱的角色实则拥有强大力量”的反差情节,实在是过于虚构式浪漫,无法令我立刻信服。 莫非魔人的巨斧在劈碎我的同时,还将我的灵魂送去了与原本的世界似是而非的虚构故事世界? 我松开了青鸟的手,而老男人则站了起来,对青鸟说:“我要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接下来就由你接管此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青鸟点头。 老男人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和青鸟面对面。气氛变得不像是超常事件的报案人和公职人员的对谈,而是两个大学生的户外午后闲聊。这令我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对话态度。 “你是猎魔人,那么他是?” “他是我的部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鸟好像有点心虚,偷偷地瞄了一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该不会其实是她的爸爸吧?我以前听说过,有些很有才干的人与自己的父母在同一公司做事,万一不小心太有才干,成了父母的上级,以后就会变得如何尴尬云云。 “猎魔人部门有很多基层成员会同时在公安部门任职,一旦甄别到疑似是隐秘事件的报案,就要传达给像我这样负责现场活动的猎魔人。那就是他的工作。”青鸟解释道,又自顾自地笑了,“而且,你也觉得我看着不像是个有战斗力的公职人员吧?所以这种场合就要请他为我做介绍了。正好我在这附近调查无名山的神秘失踪案件,他一传达,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神秘失踪案件?是一个月前的幼女失踪事件吗?” “你知道啊?对了,别什么都不买就干坐着,店员都在往我们这边瞧了。你要喝什么?” 她的态度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缺乏我预想中的严肃性,但我也只好配合,“绿豆汤。” 她去点了单,然后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我试探道:“那起失踪案件果然有鬼吗?” “为何这么说?”她反问。 “我的前桌……我有个同学,她在五年前也失踪了。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我一边解释,一边思考,“她们……会不会是姐妹?” 有些奇闻异事说穿了相当无聊。当初我在震惊之下,为前桌和幼女的相似性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但会不会结果根本毫无神秘呢?因为她们是姐妹,所以长得很像,这就相当合理了。 “你说的失踪的同学,是指阮文竹吧,她们确实长得非常像。但很遗憾,阮文竹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也没有婚外情,那幼女与她之间更无丝毫亲戚关系,这些都很容易查清。况且,如果姐姐五年前在无名山上失踪,她的父母还会再带自己仅剩的女儿去那种地方踏青野餐吗?” “那么,她们的失踪是否与黑影……与你们所说的‘魔人’有关系?”我问,“比如说,是魔人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她们,所以她们才会音信杳然。” “要告诉你倒也无妨,但是能不能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呢。”她笑着提出意见。就如她所说,我是报案人,就该是我提供线索,但从刚才开始就尽是我在提问,这不合规矩。 或许我是被这种同龄人对话式的氛围迷惑住了吧。我只好先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之后,青鸟开始提问,内容都是我在何时何地遇到魔人、魔人是否向我说话、能否感觉到魔人行动时的理性等问题,她眼里的魔人似乎是个丧失了理智和清醒的狂人。而我在回答她时也比较吃力,因为“这次”我其实并未遭遇魔人,所以我的话语都是编造。有时我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回答自相冲突,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故意不去追究,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会认为魔人是人类?”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看你对他的外貌描述,他显然是个怪物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次,我说的是实话,“只是看到的瞬间,就觉得那肯定是个人,而且肯定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原来如此……”她点头,话锋一转,“看来你的‘觉察力’比一般人要强啊。” “觉察力?”这似乎是个不常用的词语,而且她的语气也非比寻常,我感觉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从字面上来看,这大概是指“洞察某些隐藏事物”的能力。再结合刚才的话题,魔人果然是人类吗? “简单地说,你大概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她此刻说出来的短短一句话,宛如在我心湖中扔进了分量十足的石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眼神和态度都出现了明显的差别。比如说,她开始主动谈及一些我关心的事情,“你应该很好奇魔人是何许人也吧。” “是的。”我其实更想先问问“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知道令我有多么浮想联翩。 “魔人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四月的时候。”青鸟沉声道,“听说他向魔物许愿,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自己为人的理性。时至今日,为他亲手所杀者已超过数百人,受害者遍布全国各地。” 超过数百人?这个说法在我心中爆炸开来。虽然她并未提及确切数字,但在现代社会的常识里哪里会有杀人超过数百的杀人魔,杀人数十就已经是足以震惊全社会的超重量级罪犯了。数百人这个说法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真的会出现,也该是出现在某些处于混沌中自顾不暇的战乱国家才是。 回忆起魔人表现过的速度和力量,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与那样的数字挂钩,但是猎魔人部门又在做什么呢? “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之后是要去和魔人战斗吗?” “是啊。” “你打得过吗?” “别小看我。”她笑笑,拿起手边的饮料,站了起来,“跟我过来。” 青鸟带着我来到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路边,然后抬起手,对着空气一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我带来的感受,不亚于我体验时间回溯的震惊。只见她手前的空气骤然爆发出来大量细小的青色电流,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噪音,无数青色电流快速地自动编织,化为了一把纯粹由电流形成的光剑。而当剑的形态稳定之后,电流噪音便平息了,雷电剑安安分分地被她握在手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证超自然现象,但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直接地以视觉形式表现出来。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尽管这是相当陈腐的说法,可我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是超能力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好地掩饰震惊。 “这是我经过严格训练得来的武器,与其说是超能力,不如说是法术,借由燃烧自身灵性而发动的力量。”或许是觉得我有加入猎魔人行列的可能性,她不吝于解释,“至于那种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觉醒的超能力,倒也不是不存在,但是相当罕见。” “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力量……”我忽然联想到自己,谨慎地试探道,“法术或者超能力还能够做到其他事情吗?比如说在天空翱翔,或者瞬间移动到远处,亦或是……穿梭时间、回到过去?” “飞翔和空间转移都是存在的,但你最后说的这个,我闻所未闻。” “那么在你看来,我有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条件?”我问。 她毫不犹豫地断言道:“没有。” “一丝丝可能都没有吗?” “天生的超能力者,无一例外拥有出类拔萃的法术天赋。或者说,就是因为有着那么强力的天赋,才能够在不学习任何秘密知识的前提下驱动超越世俗常识的力量。”她说,“虽然我在这方面也并非万事通,但是超出这种规律的人即使真的存在,那概率也是极低极低,就以我们国家来说,有没有一个都很难说。” 原来如此,那么,之前的时间回溯现象是源自于我突然觉醒的某种内在力量——诸如此类的可能性就暂时可以除外了。 既然不是我的内在力量,时间回溯就果然是外部源头引发的神秘现象了,只是这个现象不知为何应在了我的身上。而问题在于,我要如何才好保证自己今后能够百分百地触发这个“我死之后时间回溯”的现象呢? 如果有人听得到我的心声,或许会诧异于我的“疯狂”吧。只有十足疯狂的人才会热烈地追求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发动的什么东西。我倒也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但我想,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这种“超乎常规的力量”。哪怕明知道那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也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掂量。男人基本上都是这种傻瓜,我也无法与自己内生的冲动作对。 “说起来,你的这把剑……”我重新回到了眼下,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冒犯到她,“仅仅是把雷电编织成剑而已吗?” “这样还不够吗?”青鸟举了举雷电剑。 “那个魔人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只是拿出来一把厉害的近战武器,还不足以确保打败那个魔人吧。” “你倒是谨慎。”她点头,“那……如果这样呢?” 说话的同时,她握着一米多长的雷电剑,对着十米开外的行道树做了个对空气挥剑的动作。 在我的注视下,那处于一列的五棵行道树就像是剪刀切开的火腿肠一样同时分断,沿着平滑的倾斜断面不分先后地倒在了地上,最后只余下五个光秃秃的树墩。 “如何?”她神气活现地反问。我直到这时才依稀觉察到,她好像对我质疑她的实力这件事耿耿于怀。此刻有了表现机会,她的沉稳度都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很厉害,但是……”我委婉地说,“这些树是公物吧?” “啊。”她僵住了。原来猎魔人也会害怕损坏公物被问责吗。 接着,她连忙小跑过去,同时随手把雷电剑一丢。剑在空中自动解体,化为了无数细小电流隐没在空气里。然后就看到她竟手忙脚乱地抄起了倒在地上的树身,直往树墩的断处上怼。 看过她之前的表现,我已经不想再对她居然举得动树这件事发表评论了。问题在于她斩的断处是非常光滑的斜面,树身根本放不上去。而且这边动静太大,远处已经有人在接近,快要看到这幕青春女子力抗大树的画面了。 她头上都急得流汗了,突然,她索性把树身往地上一扔,接着冲刺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拔腿就跑。 我惊诧地问:“你要肇事逃逸吗?” “是啊,不行吗!”她自暴自弃地大叫。 “这是犯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私伐行道树是否有那么严重。 她振振有词道:“不被发现就不是犯罪!” 这个吃公家饭的在说什么鬼话啊?我感觉自己对猎魔人的敬畏之情在这短短一分钟里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不由得感到放松。 说完后,她似乎也被自己整乐了,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经历这一连串奇妙而又荒诞的互动,我心中因死亡而产生的块垒似乎也慢慢地融化瓦解了。 4 重返无名山 青鸟找了个街角停止奔跑,同时松开我。我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抬头看看她的手。就在不久前,她手里还握着璀璨炫目的雷电剑。那是我从未在任何非虚构书本和新闻里见过的力量。 “你会使用超能力……会使用法术的事情,还有魔人的事情……我应该都是不可以随便透露出去的吧。”我问,“是不是还有什么保密条款,能否告知我,让我以后谨言慎行?” 她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预料,“没有啊。” “没有?”我意外。 “你可以随便往外说。”她说。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对别人说,别人也不会相信,所以你无所谓?”我想起自己的报案经历。 她否定道:“这倒不是。” “那难不成你刚才施法的时候,我还可以拍照、拍视频留证?” “可以拍照留证,视频也可以。” “总不能还允许我上传到网络吧。” “可以上传。”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令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态度。怎么可能真的允许我随便传播超常事件信息,难道她的潜台词是:虽然随便我怎么做,但如果我真敢随便怎么做,猎魔人部门就敢随便怎么做掉我? “如果你有机会成为猎魔人,用不了多久,就会知悉其中的道理。”她一笔带过这个话题,“我也知道你很想弄清楚加入猎魔人部门的具体方法以及所必需的相关素质,放心吧,等魔人一事结束,我就会对你科普一些猎魔人的常识,并且向总部举荐你。但是能不能过关,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我尽力让自己的态度显得端正,“我知道了,谢谢。” 猎魔人的相关素质,是指她之前提过的“觉察力”吗?但既然她说之后再向我普及,我也不好当场询问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她问。 “关于之前提过的……我五年前失踪的同学,和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她们有可能也是被魔人杀害的吗?”我问。 “嗯,首先是后者,我想不太可能吧。根据我手里的线索,魔人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流窜到无名山附近的,所以至少幼女失踪案件与他无关。”她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至于你五年前失踪的同学……她与神秘失踪的幼女毫无缘由地长得相似,又在同一座山上先后失踪,或许其中有什么隐秘……但应该也和魔人无关吧。” 真的无关吗?我可还没有忘记,她曾经提及过,魔人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的四月份。 一七年的四月份……那同时也是当初的学校组织登山春游的时间,前桌在那时失踪了。 一旦往这个方向发散思维,总觉得会忍不住产生一些极其离谱的假设。 青鸟忽然说:“其实我也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我打起精神。 “你为什么要登无名山?看你的肌肉分布,你应该没有登山之类的运动爱好吧。”她上下扫视我的全身,令我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衣物在她的目光下形同虚设,“就因为五年前有个同学在那里失踪了?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这个么……”我有点迟疑,但还是说了,“我以前暗恋她。” “哦?”她的耳朵支了起来。不会吧,真的有人能这么动耳朵吗。 她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你们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当然,不回答也没关系的啦,我就是问问,问问而已!” 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不回答也没关系”的态度啊。我默默腹诽了她一句。不过那终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自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 我缓缓地闭上双眼,在准备腹稿的同时,意识中出现了与前桌一起读书的旧日时光。 当年的我之所以暗恋前桌,既无复杂的缘由、亦无精彩的故事,纯粹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这个理由非常肤浅,但在现实中又哪里有那么多深刻的青春恋爱故事呢,我也无非是多数人的一员罢了。当年正值青春期的我对于距离自己如此近的美丽异性极度缺乏免疫力,因此很快便在内心世界沦为了前桌的裙下臣,只是在表面文章上仍是坚持做她不冷不热的后桌同学罢了。还记得自己曾经在某本文摘杂志上看过钱钟书的节选,里面相当深刻地描述了我那时的心理,原话如何早已在记忆里模糊,大意仍然记得清楚:青春期的男生对于异性既有着小便池般肮脏的意淫、亦有着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梦想。而我那时也无非是这类矛盾集合体,把自己矛盾而又龌龊的意淫毫无节制地投射到了生活中许多生得好看的女孩子身上,前桌便是受害者之一。 我对她的印象尤其深刻的一个组成部分是在夏天,在后座透过她薄薄的白色t恤校服隐约看到她穿在里面的小背心,黑亮顺滑的马尾辫和微微露汗的后颈,她站起来和坐回去的时候向外散发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俯身捡橡皮时从有点宽松的领口处窥见的精致锁骨和深处的嫩白肌肤。 课余时间,她有时会在前桌阅读文摘杂志,有时还会不自觉地哼歌,这是生性端正的她不多的活泼之处,而那声音则是令人联想到阳光穿过树木枝叶、在草地上投影出大片摇曳光斑的,非常和煦的旋律。 既然对她如此有好感,难免就在上学时多交出几分注意力,但如果被其他同学发现了我对她的念想,势必成为班级里经久不衰的笑料。倒不是我喜欢她这件事有多好笑,无非是青春期男生女生氛围使然。但是我又很想跟她说话、很想让她注意到我,当时我的英语课成绩还算出色,就努力用她最擅长的英语课成绩压过她。她大概是没有注意到我“居心叵测”,后面反过来是她主动问我成绩如何,要同我“决一胜负”。 这样的美好时光仅仅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七年四月,班级前往无名山春游。还没有正式登山,就在山脚下出了小小的骚乱,素来文静的前桌居然和其他同学吵架了。 我去打听了下,原来是不知道谁在前桌的背包里放了情书。仅仅是放情书也就罢了,她那么好看,如我一般暗恋她的男生必然为数不少。然而问题在于那封情书是其他人假借她的名义写给我的冒牌情书,又被其他人“机缘巧合”地发现了。她实在是架不住郁闷和生气,把凑热闹的几个同学奚落一顿,回头又对我生气,想来是要以这种形式当众与我划清界限。不巧的是,出于某个原因,那时的我和父母吵架冷战,心情也很差劲,又被她苛刻对待,最终便与她不欢而散了。 后来在正式登山时,她远远地吊在队伍后面,估计是正处于怄气,然而不幸的事情也因此而发生了。在快要登上山顶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再也没有看到她。 如果我多少体谅她的心情,是否不会变成如此结果呢? 我虽然在理性上判断自己没有过错,那无非是不幸的事故罢了,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释怀。所以我决定涉险潜入山林找寻她,而结果就如同一开始所说,我非但一无所获,还差点也让自己就此失踪。 真是丢人现眼啊。 “是吗?但你是为了拯救自己喜欢的女孩才落难的吧。”在我用几句话简单说完自己的过去之后,青鸟反驳道,“尽管做法相当鲁莽,出发点却是勇气可嘉。” “无非是逞英雄罢了。”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英雄,一开始都是逞出来的。”她目光笔直地凝视着我,“你一点儿也不丢人现眼。” “多谢夸奖。”我不置可否地说。 不过,我也真是别扭。她如果嘲笑我两句,我倒是无感;但她这样鼓励我,反而叫我觉得自己言多必失了。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她看了看时间,接着把手机收起来,威风凛凛地说,“我接下来要上山寻找魔人,一经发现,就地正法!” “那么,下次见。”我说。 她朝我挥了挥手,转过身。 “等一下。”我喊住了她。 她疑惑地回首看来。 “加油。”我说。 她笑着做了个展示臂肌的动作,然后转身离开了。 ---- 既然解决魔人的任务交给了猎魔人青鸟,我在无名山附近也就没有要做的事情了。但我终究是放心不下,想要以“看到青鸟归来”作为事件正式结束的信号。而且青鸟也说过要在解决魔人之后为我普及猎魔人相关常识,于情于理我都该在山脚等待她。 好在无名山景区这里有旅店,我就在旅店这里投宿了。 我坐在单间的床上,窗外已经黑暗了,不知道此时的青鸟是否还在山里找寻魔人。在见识过了她强大的力量和偶尔不着边际的表现之后,我对她和她所在的猎魔人部门总有种超级英雄电影一样的滤镜。但现实并非电影,况且超级英雄也有失手的时候,希望她能够一帆风顺吧。 我在床上放平身体,放空心思。 忽然,我想起一事。我或许是应该就此事咨询青鸟的,只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震惊和混乱的事情了,以至于这件我本来总是挂念在心头的事,居然叫我给抛到脑后了。 这件事就是我之前念念不忘的怪梦,在梦里,我总是在山林里拥抱着柔软而又惨白的女体,与似人非人的“它”交欢。 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它”的真实身份,连只鳞片爪都没有摸索到,但是“它”对我的生活所造成的影响,却不仅仅局限于在梦里对我进行高强度的“性骚扰”而已。 这个“影响”,详细说来却是叫我难以启齿,扼要地说,自打做了这个怪梦,我就对女人完完全全失去了欲情。 不是在生理上出现了问题,而是心理上的。说是心因性阳痿未免言过其实,我的相关功能依旧正常运转,只是不知为何无法对生活和屏幕里的所有女人产生欲情。当然,我的审美观也没有出现丝毫问题,依旧能够分辨出什么女人是好看的、又好看在哪里,但就是无法产生“充血”的感情。硬要说的话,就是“癖好”彻头彻尾对不上的感觉。就像是喜欢丰满异性的人看到了干瘦的、喜欢娇小异性的人看到了魁梧的,而我的心理症状或许比这还要病入膏肓。前段时间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影片,现在去看居然生不出丝毫感触。 反倒是在梦里,对着那个似人非人之物,我却重新找回了燃烧得无比旺盛的欲情——不对,与其说是自己找回了欲情,在梦里的我不如说是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听说在某些乡野怪谈里,有的邪物会潜入男人的梦里,拟态为美丽女性的外貌,以下流的方式摄取精气。 莫非我在现实中之所以会对女人失去欲情,就是因为在梦里被吸走了太多?这倒是相当符合某些古典志怪小说的思路。 但是,为何偏偏要将背景选在那处山林里呢?“它”又为何偏偏找上自己? 还是说,“它”并非未知的邪物,而就是前桌的厉鬼入梦,要惩罚独自获救的我? 等下次见到青鸟,再去咨询她吧。 我怀揣着疑惑和打算,缓缓地沉入了睡眠。 但这次,我没有再做那场富有艳情意味的怪梦。 新的梦造访了我的意识。这是一场极其单调的梦。在梦里,我只身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往前看是黑暗,往后看也是黑暗。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但总觉得不应该驻足不前。我麻木地行走在黑暗里,也不知道行走了多长时间,一些变化出现了。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四面八方隐约浮现出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而且,我麻木的心灵也逐渐地恢复了活性,开始知道对黑暗和影影绰绰的东西心怀不安了。 当我基本上恢复了所有心灵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挂在黑暗的上空中。 抬头看去,那是一轮银色的圆月。 原来周围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是树木,因为月光挥洒下来,所以才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了自己的轮廓。 我倏然从梦里惊醒。 然而,我没能够在旅店的床上醒来。 我依然孤零零地站立在无名山的黑暗树林里。 5 必杀 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 上次,我同样是在无名山上无故偏离正常的时间和空间,误入了夜晚的山林,但那时候我好歹是走在山上。而这次,我分明是在山下景区的旅店里,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黑暗山林。难不成我是梦游了,还在梦游的时候畅通无阻地爬到了山腰上? 我宁可相信自己仍然在做梦。 但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真实。带着潮气的冷风抚过我的肌肤激起鸡皮疙瘩,吹过树叶和草丛发出簌簌声,细碎刺耳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不知道什么动物经过灌木的动静。一切都如同上次和五年前的复刻,我的内心甚至都反射性地涌现出了畏怯的情绪。 无须怀疑,这里就是现实。 我这么对自己说。 这时,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我的内心世界里升腾起来。就像是上次一样,我又一次产生了神秘的直觉,这似乎是某种感召,在指引我往山林的更深处前进。细细沉浸到这种感觉里,我甚至能够幻听到本不该存在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在说:在这里。 但这次,我没有选择接受直觉的指引。 上次就是听从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指引,我才会与那魔人撞面,最终为其所杀害。这次,我要往反方向前进。 正当我转身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远处——大概是两三百米外,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就像是导弹轰然落在了地上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识过导弹的轰炸,但此刻也只能够如此形容这过于巨大的响动了。那大爆炸产生的震感甚至非常明显地传递到了我的脚下,冲击波形成的狂风使得树林躁动,一直呼啸到了我这里。 先前山林还那么安静,此时突然炸响,把我的心境和鼓膜都刺激地乱七八糟。我立即回头去看,只见远处亮起了格外醒目的火光和黑烟。 那好像是魔人所在的方向。 在火光和黑烟中,我隐隐约约地窥见了青色雷霆的光泽和咆哮。 难不成,这是青鸟做的?是她引发的爆炸?她找到了魔人,然后与其发生了交火? 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远离那个方向的判断显然是正确的,此地不宜久留! 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然而,我的打算没有那么顺利。 无论再怎么奔跑,我都无法感觉到自己与远处的交火轰鸣声拉开距离。非但如此,那恐怖的响动居然还以相当快的速度愈发与我接近了。当我回头观察的时候,那响动距离我已经只有数十米距离了,青色雷霆也不再是隐约可见的程度,我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那雷光的本体是一个浑身缠绕青色电流的人。 而借着耀眼炫目的雷光,我还能够看到这个人正在与另外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缠斗。 是青鸟和魔人! 也就是在这个距离下,我才勉强地捕捉到两人的高速运动。严格地说,我只能捕捉到魔人的运动,他的速度就如同字面意义上的离弦之箭。如果是在近距离,他的移动对我而言就和瞬移没什么差别吧。 而青鸟有时似乎整个人都幻化成了迅疾的雷光,屡次超出我的动态视力,我只能凭借停留在自己视网膜上的残痕,去判断她经过了什么运动路线。 她右手握着我之前见过的雷电剑,每次隔空挥舞斩击,都会爆射出一道威力惊人的惊雷,有时一秒钟甚至连续爆射出至少五道。但每次都被魔人如同预知未来般规避,或者挥动巨斧斩碎雷霆。那雷霆落在地上,便会形成地雷爆炸般的破坏力。 两人的战场居然如此骇人,这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期。 在我的预期中,魔人虽说强大,也只是身体能力超越普通人罢了,然而面对如此厉害的青鸟,魔人似乎还不落下风…… 说来也是,我对魔人战斗力的了解,全部来自于上次魔人杀害我的经历。但不过是杀我小小一个李多罢了,又如何能够表现出他魔人的战斗力上限呢? 正当我看向魔人的时候,魔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猛地转动那没有五官的面孔,对准我这里“看”了过来。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决策。 他居然丢下青鸟,直奔我而来! 以他的速度,我无论怎么逃跑都是无用功。但是他犯下了致命的过错,他愚蠢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真正的大敌。 青鸟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她从单手持剑改成双手持剑,将雷电剑高举过头顶。雷电剑蓦然巨大化,变成了一把——或者说,变成了“一座”长度超出二十米的超级雷电剑。 这把满溢青色雷电的巨大光剑将黑暗山林照得犹如白昼。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去看,因为我已经藏到了最近的树后面,并且闭眼捂耳。想也知道,青鸟是要趁此机会以最强招数消灭魔人了。紧接着,超出我承受极限的爆音炸响了,过亮的光芒似乎要刺破我的眼皮。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爆炸下飞到了半空中,脑袋都被震得眩晕了。 我大概是真的昏迷了一些时间吧,但很快,被谁扛着的感觉和颠簸震动使我回过神来,周围一片黑暗。 “青鸟?”我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更加艰涩。 “嗯。”是青鸟的声音。我发现自己摆脱失聪了,似乎是她为我做了什么应急治疗,但鼓膜撕裂的痛楚依然还在。 “他死了吗?”我问。 “没有。”她说。 “什么……”我无法想象,在那种声势浩大的攻击下,魔人要如何才能够幸免于难。 “因为那家伙居然是不死之身啊……”她苦涩地说。这句发言令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死之身?魔人吗?他是杀不死的? 然后,青鸟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好像是梦游来的。醒来后就在这里了。”我虽然诚实回答,但也知道这种答案毫无说服力。 “是吗?”她的口气令我无从判断她是否有接受那样的答案,接着,她说,“魔人好像很想杀你……” 我也正在纳闷这件事呢,但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猛地跌倒在地,被她扛着的我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我勉强自己站了起来,这时我也看清楚自己在哪里了,仍然是在山林里。而青鸟也摇摇欲坠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我注意到她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浸透了血污和泥土,衣物下的躯体似乎已经满身疮痍。 “你这是……” “别说了,赶紧跑。” 她抓住了我的右手,拉着我奔跑起来。我想起白天她砍倒行道树之后也是像现在这样拉着我奔跑的,但此刻我心里却只有一片冰冷。 “看来这座山是不打算放我们走啊……”跑了没多远,她便叹息。 “这座山?” “你大概无法感受到吧,我也是刚刚注意到的。这座山,确切地说,是这片山林,有着使人迷失的魔力。”她说,“在山林外面徘徊的人会迷失其中,在里面的人则无法出去,就是这样的构造。” “是魔人把山林变成这样的吗?” “应该不是吧。” “难道过去在这里失踪的人也是因为这个……”我想起了失踪的前桌和幼女。 毫不掩饰的足音从后方急促地传来。无疑,是魔人正在疾速接近中,我能够从这足音里感受到莫大的杀意。与此同时,我的耳畔响起了青鸟低沉的嗓音,“李多,对不起……我无法保护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松开了我的右手,然后极其粗暴地把我一推,这力气大到让我不受控制地向地上跌去。 她这是在做什么?我一时间意识混乱,竟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则黑色笑话:两人在丛林里被食人饿虎追赶,虽然谁都不如老虎跑得快,但只要跑得比身边的人快就可以了,慢的人自然会成为负责吸引老虎的诱饵。 她这是……要把我当成诱饵吗? 然而,下一瞬间,我因自己肤浅而又卑劣的想法而深感羞耻。 在自己原本站着的位置,一把遍布锈蚀的巨斧从黑暗中出现,宛如断头台般落下。我由于被青鸟推开而幸免于难,她却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手臂,左前臂被斧刃斩落,血浆喷射出来。 “快跑!”她一边喊叫,一边凝聚出雷电剑,对准魔人刺去。 但魔人根本没有理会袭向自己的青鸟,他毫不犹豫地面向了我。纵使雷电剑击穿了他心脏的位置,他也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向我挥动巨斧。 我无法从那没有五官的面孔上看到眼神和表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烈且明确的意志——他比任何人都要憎恨我,无论我跑到天涯海角,无论重复多少次,他都要将我斩杀。 我的视野陡然旋转飞逝,然后落到草地上。 而最终传入耳中的,是青鸟悲愤交加的呐喊,以及雷电交织鸣响的噪音。 ---- 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了我: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我似乎从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眼前是列车的车厢,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没有走不出去的黑暗山林,没有魔人、没有青鸟,也没有痛苦和死亡。我重新回到了清醒的世界。 但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又回来了。 青鸟的面孔在我的意识中清晰地浮现。 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因为她那过于年轻的外貌而看低她,心想这么个人怎么也不像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后来我居然还在一瞬间错以为她之所以推开我,是为了把我当成诱饵喂给魔人,好方便自己苟且偷生地逃跑。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烧起来一样火辣辣的。同时,我为自己的死亡而心有余悸。但是这股误会他人的羞耻感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余悸。 毫无疑问,她是真正有着英雄情操的人,我哪里有资格在心里贬低这样的人呢? 好在我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时间回溯……我曾经怀疑这是只会发生一次的奇迹,所以没有放心依赖这种东西。不过既然会重复发生,那就不是简单的奇迹了。虽然不知道这种现象为什么会重复发生在我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人身上,但要是能够好好利用这种现象,我是否也能够拥有惩恶扬善的力量,成为一个儿时幻想过的英雄角色呢?就像是……青鸟一样? 遥远的事情先不去谈,先总结上次的事情吧。 如果把我最初见到魔人的经历称为“第一次”,那么上次就是“第二次”。 在“第二次”里,我神秘地梦游到了无名山的黑暗山林,而山林则具有“令人迷失”的特性,魔人也身处于山林里。 我的梦游、迷失的山林、恐怖的魔人……如果将这三者视为彼此孤立的三起超常事件,就过于违和了。 超常事件哪怕在国家层面上没有那么罕见,在私人层面上也应该是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的超低概率事件才对,然而我这个一般人却一次性遇到了三起,这个概率有多低,我简直难以想象。因此,我倾向于将其解释为“一起超常事件的不同组成部分”。 魔人对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也能够作证这个理论,我似乎早已在某个时刻与这个魔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关系。基于这个理论,尽管青鸟说过山林的迷失现象并非魔人的所作所为,但应该还有其他能够将两者连接起来的视角才对。 我以为自己只要远离无名山就不会遇到生命危险,如今看来,这不过是基于无知的乐观而已。不知不觉中,我自身也已经成为了这起超常事件的组成部分。 要不要索性逃跑——这种想法最好还是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魔人又不是无名山的“地缚灵”,青鸟提及过,他是杀人魔。如果就这么回城里过正常生活,或许哪天就会被魔人抓出来杀掉吧。最糟糕的情形就是在城里躺下没多久,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神秘地梦游到无名山上去了。 必须积极地做点什么,不再是仅仅作为“超常事件的报案人”,我自身也必须参与进去。 但具体又要如何参与呢?青鸟和魔人的战场,是我说参与就能参与的吗? 尽管茫然,但无论怎么计划,我都得先联络到青鸟。 之后,我一丝不苟地模仿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先去无名山山脚的小卖店买水、再去派出所报案,然后回到车站,默默地等待上次见过的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来拍自己的肩膀。 但这次,没有人过来。 一直等到傍晚,无论是那个老男人也好、青鸟也罢,谁都没有来。 6 梦 在等待青鸟他们的同时,我在列车等候区找了张铁凳坐下,重新思考魔人的事情。 魔人为何那么想要杀我? 他是杀戮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纵使再多杀一个李多,旁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吧。但是他对准我的杀意显然不一样,优先级高得毫无道理。为了袭击我,他对身后青鸟发出的“大招”都无动于衷,就连自己的心脏部位被青鸟击穿也无所谓,依旧优先斩下我的首级。 是因为他拥有青鸟所说的“不死之身”,才会如此不在乎青鸟的攻击吗?显然不是,他在此前的战斗里有过规避和格挡青鸟攻击的动作。青鸟提及过,魔人是失去理性的狂人,而他在失去理性的条件下都会躲避攻击,说明在他的无意识里,敌人的攻击是必须躲避的。只是这种常识性思维在面对我的时候被压制了,被更加强烈且明确的执念压制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吧,但是仇恨到这种地步,必然有其原因。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如此深仇大恨,我自己也总该有点线索吧? 好像真的有。 但是这条线索所指向的结论,真的是过于离谱,离谱到连深想都很滑稽。 首先,我虽然一直用“他”作为魔人的第三人称,但魔人是男是女,我压根无法辨别。 他像个立体的影子一样浑身漆黑,连五官都看不出来。虽然辨别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但如果有人说他是女性,也找不出什么反驳证据。 青鸟说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也就是一七年四月,与前桌失踪的时间相吻合。假设魔人的真正身份是失踪多年的前桌——我也知道这个假设实在是离谱得没边,但是这个假设真的能够拿来说明太多疑问了。为什么魔人会出现在无名山?因为对于魔人而言无名山也是特别的地方,连我都由于忘不了过去而故地重游,那么他会有重返故地的冲动也不足为奇。为什么魔人对我如此仇恨?因为五年前他和我都在山里走失,最终却只有我安全回归,他事后若是知晓,对我心怀嫉恨也很合理。况且追本溯源,前桌会意外走失,不也是由于那场情书风波,致使我与她吵架、不欢而散吗? 换位思考,如果我与另一个人在山上走失,最终另一个人得救,我却不能得救,我肯定也会愤愤不平——凭什么得救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但是,真的要接受这种离谱的假设吗?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奥特曼的时候时常在心里评论“奥特曼出现主角就失踪,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主角就是奥特曼”,换到自己这里才感觉,这种“因为a在b失踪的同时出现,所以a就是b”的怀疑方法,确实不是上手就能用的。 如果魔人真是前桌……我也不能够就这么白白被杀掉,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要站在青鸟这边对付他。 说起青鸟,另外一个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怎么还没来找自己呢? 我再次用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我连屁股都坐痛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人。 都这个点了还没来人,看来是不会来了,但为何会变成这样?我这次的每个动作都力求和“第二次”一致,事情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难道是因为我在某些动作的细节上和“第二次”无法保持一致,所以就产生了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想也没用,俗话说山不见我,我自见山,我再去一趟派出所,问问老男人在不在那里吧。 我打定主意,抽身穿过闸机和出站口。然而,正当我穿过出站口的时候,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迎面走来。 是青鸟! 她也看到了我,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站停。我正要说些什么,却注意到了一件令自己格外震惊的事情——说真的,我最近尽是对这震惊、对那震惊,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但是,眼前这件事真的不一样。 青鸟的左臂断了,她还特地换了一身长袖的白色t恤,左边半截袖管空荡荡地飘荡在空中。 从位置来看,这就是被魔人用斧头砍掉的部位,是她挺身保护我被砍掉的部位。 时间回溯……居然没有把青鸟的断臂也回溯掉! 这还是我认知中的时间回溯吗?难道说魔人连时间回溯之力都能够抗衡?还是说青鸟是时间回溯的例外,她就是当初挺身保护我的那个青鸟?我感觉自己某些认知的前提都被推翻了。 “你好,是李多吧?之前是你报的案吗?”她脸色憔悴,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公安证件,对我的口气也很陌生,看来她本身并非时间回溯的例外,“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好的……”我很难从她空荡荡的袖管上移开注意力。 “你很好奇我的手吗?放心吧,不碍事的。”她干巴巴地笑着,转过身,为我带路。我有点想问她上次的老男人去哪里了,但现在的我仅仅是对猎魔人接案流程一无所知的报案者,直接询问难免招致怀疑。 她带我到了上次谈话的饮料店,远处,曾经被她斩断的一列行道树仍然健在。 在熟悉的一问一答中,她把本子放在桌面上,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与上次的老男人相比较,她不是驾轻就熟的提问者,我也不是善于表达的回答者,因此花费了更多时间。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太阳都早已下山了,饮料店也为露天桌椅打开了五颜六色的灯光。 “你的脸色好像特别憔悴,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我试探地问。 “这个啊,说来你大概不信。今天中午,胳膊突然掉下来了。”她似乎也想用玩笑一样的话语排解自己的压力,“或许是被什么仇家隔空诅咒了吧。” 但我知道,这分明是为了保护我而负的伤。如果不出意外,她这次之所以那么晚到,就是因为在忙着处理伤口吧。伤成这样都还要工作,猎魔人是这么沉重的工作吗?她明明还是大学生的年纪,却要肩负如此责任,这是否过于残酷? 我……是否应该抛开独占时间回溯秘密的贪婪欲望,将真相告诉她呢? 我决定告诉她。 不止是感情驱使我这么做,我的理性也是这么劝说自己的。 就如同我不认为自己的梦游、魔人的杀意、无名山树林的迷失现象是彼此孤立的超常事件,我也不认为时间回溯现象是孤立发生的事件。还是那个道理,一般人一生都未必能遇到一次的超常事件,在一天里连续发生数次的概率实在是低到难以估算,将其视为“一起超常事件”才更加合理。而如果说我仅仅是不由自主地被某个更加巨大的黑暗漩涡所卷入了,就更不应该任由自己的意识为贪婪所占据,再去自以为是地独占时间回溯的秘密,那样只会使自己步入贪婪之人约定俗成的破灭结局而已。 不,不对…… 我又在给自己找借口了。想要用“因为这样那样,所以这很合理”的借口为自己遮羞。 我还是承认为好。至少要对我自己承认。真正驱使我如此决策的,是我想要与她并肩作战、想要以真诚待她——这么一股情难自禁的强烈念想在作祟。 “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万分认真地说,“希望你能够听我说完,相信我说的话。” 闻言,青鸟微微前倾身体,也认真起来了。 我把时间回溯,以及回溯过程中发生的重要事件,都对她说明了一遍。有时她会针对这些重要事件提一些细节性问题,我把能解答的都解答了,超出自己解答范围的则直说不知道。 听完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假设你说的话全部是真实的……不,我相信你,这样就能说得通我的手臂为何会断了。”她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是被塞壬之刃砍断的吗……难怪啊。” “塞壬之刃?”我听过一次这个名字,那是魔人所持有的短柄巨斧的名字,“那把武器很特别吗?时间回溯无法回溯你的伤,是因为那把武器的力量?” “毫无疑问,就是塞壬之刃的力量。”她说,“但是在那之前,先说说你的‘时间回溯’吧。首先,这是我基于自己知识的看法:时间没有回溯过,一次都没有,全部都是你的误会。” “什么?”我疑惑道,“既然如此,我的那些经历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是否有从侧面咨询过上次的我,如果有,我一定会这么告诉你,‘回溯时间的法术或超能力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是闻所未闻的。而我虽然不能说是有多么博学,但在这种基础性问题上不会出错。”她说,“不过,有那么一种力量,和你的遭遇对得上号,那就是‘预知梦’。” “你的意思是……我并非回到了过去,而是预知了未来?” “对。本领极其高超的预知梦者,能够宛如亲身体验一样,体验到未来的点点滴滴,甚至会误以为未来就是现在。而在梦醒之后,他们就会回到真正的现在,却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她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外在因素,使作为一般人的你连续做了两次细节如此丰富的预知梦,但这是预知梦这点至少是不会出错的。” “这……”我努力地消化完这些信息,然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对我来说,好像和时间回溯没什么差别吧。” “哦?怎么说?”她问。 “对于客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截然不同;但是对于我的主观世界来说,无论是预知梦也好、穿越到过去也罢,甚至是全宇宙都因我而倒带……似乎都是等效的。” “嗯,如果这个预知梦现象的发动条件是‘如果你晚上会死,就必然会在白天提前梦到’,那么对你的主观世界来说就和‘一旦在晚上死掉,时间就回溯到白天’没有丝毫差别。” “然后,在此基础上,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如何判断此时的自己是在预知梦里,还是在现实世界里?”我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无法判断。” “无论如何都判断不了?” “如果是弱小的预知梦者,就只会做一些朦胧的预知梦。那样的预知梦和现实相去甚远,一旦掌握在梦中清醒的诀窍,轻易就能识破。”她说,“但强大的预知梦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预知梦非常逼真。越是强大的预知梦者,预知梦越是和现实相似。我虽然对预知梦没有深入研究,但有在历史书上看过记载,某些非常强大的预知梦者终其一生都痛苦于无法分辨梦与现实的差别。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连自己都看不出预知梦的破绽。” 闻言,我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你做的预知梦具体有多逼真,但至少以你现在的条件是无法判断的。”她断言,但在说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不留情面,她端详了我的表情,笑道,“好啦,放宽心,其实这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 “这不重要吗?”我反问。 “你不是也说过了吗?对于你的主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是没有差别的。”她说,“那么就索性将其视为时间回溯吧。刚才是我不好,我似乎应该瞒着你……不,你都对我如此坦白,我也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哎,做人真难啊。” 她最后居然还得出了这么一句深刻的感悟,令我哭笑不得。 “不,果然还是有差别的吧。我也是刚刚意识到的。”我说,“如果我的前两次死亡都是‘虽已发生,却因外力而作废’的事情,那么你的手臂会断掉我也能够理解,必定是塞壬之刃——或者持有塞壬之刃的魔人有着足以对抗回溯的力量吧。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些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的幻梦’……” 我凝视着她空荡荡的袖管。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接下来,我就跟你说说塞壬之刃的事情吧。” 7 她的话 “首先,就如同你知晓的一样,魔人使用的武器非常特殊。据说魔人本来也只是个过着平凡生活的一般人,但在某日,他前往了一处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并且在神秘之地发现了一头谁都不认识的怪物。”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饮料店,青鸟慢慢地走在我的前面,像是在描述古老的奇幻怪谈,“在他发现怪物的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然后,怪物蛊惑了他的心灵,使他失去了一切为人的理性;而作为补偿,怪物赐予了他无上的武器——那就是‘塞壬之刃’。” 她继续说,“塞壬之刃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特性。比如说,仅仅是握着这把武器,就能够得到远超凡人的爆发力和持久力;寻常的刀刃和枪弹都无法击穿他的皮肤,并且即使造成伤害,也会转眼间就快速再生愈合;更加可怕的是,面对这把武器的猎魔人,仅仅是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被其攻击,身体就会自动浮现出相对应的伤口。曾经有擅长未来视的猎魔人与魔人战斗过,他或许是以为只要凭借自己的特殊能力料敌机先,就能够在与魔人的战斗中占据上风吧,但他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他的伙伴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动手,他就原地自动分解成了七零八落的尸块。” “这就是你受重伤的原因吗?因为你在我的预知梦里被砍掉了手臂,所以……”我忽然卡壳了,因为这里存在着一处严重的逻辑矛盾。 在梦里预见到未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如果真要有谁受伤,那也应该是我才对。我接连梦见了自己被魔人杀害,按照这个逻辑,我的首级也不该待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对啊? “为什么我没事,反而是你出事了。” “关于前者,我也非常疑惑。无论发生在你身上的现象是预知梦也好、时间回溯也罢,既然你有被塞壬之刃杀死的记忆,你就不可能还平安无事。”她说,“至于后者,这就很好解释了……你知道交感巫术吗?” 出现在我身上的特殊性,是否与魔人执意杀我有关呢?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不知道,我对猎魔人的知识一无所知。” “这不是猎魔人的专属知识,而是世俗社会的某个人类学家所提出的理论,他分析了古代人的原始巫术思维,并且将其分成了‘模仿’和‘接触’这两个大类。后者先不提,前者的基本原理是,假设两个不同的对象拥有相似的特征,就意味着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冥冥中的关联,通过对其中一者施加影响,就能够隔空影响另一者。” “比如说在用草编织的小人偶上贴诅咒对象的照片,再用针去扎它?”我联想到了这么一种在很多虚构故事里登场的‘诅咒术’,并且将其与现实对接,“因为我预知梦里的魔人攻击到了你,所以也诅咒到了现实世界的你?” “对。”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愕然了。 如果是青鸟自己做梦被陷害也就罢了,现在是我做梦、青鸟遭殃,这对于青鸟而言,是何等的不公平。 “塞壬之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武器。”她说,“更加糟糕的是,塞壬之刃还具有对肉体和灵体造成真实杀伤的力量。也就是说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是无法愈合的。哪怕是超速再生能力也没用,甚至是拥有不死身的怪物也杀得死。当然,我也不在例外。” “那你现在……” 在我的面前,她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断臂的截面,只见上面用仿佛橡皮泥一样的白色物质凌乱地糊住了。 “已经做过止损措施了,放心吧。”她又放下袖口,叮嘱道,“这下你也明白魔人的危险性了吧,我看你好像有些想要参与进来……千万不要那么想。” 原来她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才露出伤口。但是,看到这种东西,我又如何能够说服自己退怯呢。这可是她为了保护我才负的不治之伤。 “你刚才提到了灵体……是灵魂的意思吗?你的灵魂也受到伤害了?” “差不多就是灵魂的意思吧。但说是这样,灵体和灵性也无非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只是觉察力迟钝的人无法觉察到而已。既然对肉体能够做止损措施,对灵体也能够这么做。”她解释。 听了这话,我也不知道是该放松还是该心揪。不过她对灵魂的说法总让我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以前在某些科幻故事里也有作者描述灵魂,尝试将其科学地解释为像电磁波一样的物质和能量,我对此也有过差不多的感觉,但实在难以用文字表达出不对劲在哪里。 我挥去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然后劝说:“既然你已经受伤了……那就呼叫外援吧,这次不要再一个人战斗了。” “很遗憾,这附近没有能取代我、或者能帮上我忙的外援。”她说。 “猎魔人就那么人手不足?” “确实是人手不足,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你上次有没有听我说过,我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她说,“这个称谓的意思是,我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猎魔人了。” 虽然我起初听到“国家一级”这个词语的时候也有感觉很厉害,但是最高级别……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是这么了不起的角色。 “就没有其他和你一样厉害的角色了吗?”我追问道。 “有……但是,他们有的人善于觉察。如果让他们看到你,发生在你身上的预知梦现象说不定也要暴露。”她认真地说,“猎魔人部门是相当冷酷的地方,如果发现了你这么个例子,或许就会强迫你加入,再把你当成工具一样利用。”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就让他们利用。” “什么?”她愕然。 “那个魔人是非常邪恶的家伙吧,那就绝对不能置之不理。”我希望自己能在她面前表现得勇敢,而且,我说的也确实是自己的真心话,“我读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学,毕业之后反正也找不到什么厉害工作,到头来还是要给人打工,这不也是被人当成工具利用吗?把我会做预知梦的事情暴露给猎魔人部门也好,就当是提前找到了铁饭碗。猎魔人部门总不至于连薪水都不给我,让我打白工吧?” “你……”她愣愣地看着我,“难不成……” 我默默地等待她的后文,结果她说出来的话令我哑口无言,“难不成你的前桌是真的亲手给你写了情书,只是不小心被同学发现了,她太害羞,所以才撒谎说是其他人捏造的假情书?” “啊?”我被她这么一打岔,好不容易酝酿的决心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她露出了笑容,“好啦,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的。” 原来只是随口说的。 “因为就算叫外援也来不及了,和我同级别的猎魔人没有那么容易召集。” “随口说的”居然是指这个部分吗?我张了张嘴巴。而她则继续说:“目前知道的就只有魔人会在晚上十点出现在无名山上,仅此而已。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很可能就会丢失魔人的踪迹。如果他又流窜到荒山野岭里,或者混入人群中,就不好办了。” “他那样要混入人群应该不容易吧。”我在心里补充:而且他还是个没有理性的狂人。 “有什么不容易的,他只要随便往人群里面一走……”她突兀地停了下来,“抱歉,是我犯傻了。” 我有些在意她的态度,而她则换了个话题,“我不希望你参与此事,还有一个重要理由。如无意外,一旦你走到魔人附近,他就会立刻锁定到你的具体方位。” “为什么?”我马上问。 “要得出这个推理相当简单。魔人的觉察力比较偏科,虽然在战斗方面敏感,但除此之外就不那么厉害了。而你在上次却只是在几十米开外看了他一眼,他就立刻锁定到了你的所在,尤其是他当时应该正在全神贯注地与我缠斗才对……这怎么想都十分可疑。”她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而且你还说过吧,你最初觉察到我和他的战斗时,战场大概距离你两三百米,之后你立刻转身逃跑,战场却快速地追上了你……我不认为这是你运气太差,很可能就是由于魔人能够感应到你的存在,才故意将战场转移过来。” “就因为这些?”我认为这些作为依据仍嫌不足。 “只是推理而已。所以,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吧。”她从身上拿出了一枚青色的护身符,对着我展示了下。 然后,她把护身符往自己身上一按。 ——她不见了。 不,她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我的意识却诡异地得出她不见了的结论。我竭力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青鸟,被视觉和意识的矛盾弄得心烦意乱。 接着,她又把护身符拿开,再将其放入了我的手心,解释道:“这是隐秘护符,效果是让他人的意识无法捕捉到你,应该也可以让你从魔人的感应中暂时隐去自身。这样,万一他下山了,也无法立刻锁定你的方位。” 我的意识恢复了正常。然后,我看着手里的护符,也没有客气,将其放进了裤子口袋里。接着对青鸟发问:“你打算怎么对付魔人?他有不死之身,而你都伤成了这样……” “杀不死就封印,实力不足就用陷阱,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有很多。”她说。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既然魔人能够感应到我、又对我如此仇恨,或许我能够作为诱饵派上用场……”我到底在说什么呢,成为诱饵,这种话我居然有胆子说得出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死了也会在白天醒来,所以胆子就肥了吗?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退潮,我把话说了下去,“而且,我晚上会梦游到无名山,就算不想上山,最终也会上山的吧?” “你会梦游到山上,和你一定会上山,这是两码事吧?”她说。 “为何这么说?”我疑惑。 她多看了我两眼,叹息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说完,她手中爆发出大量细小的青色电流。这些电流编织为绳索,将我捆了个严实。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电流居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杀伤,也不散发丝毫炙热,触感倒像是极其结实的扎带一样。我在下意识地挣扎中失去平衡,坐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想要站起来,力气却似乎都被电流吸走了,怎么也支撑不起身体。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谨小慎微地活下去,稍微骗骗自己也没关系,遇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背身逃跑再好不过,那才是聪明人的活法。而你却试图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恐惧,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她走到我的面前,专注地凝视着我,又忽然笑了,“但我也承认,刚才的你有点帅哦。” 她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嘴唇,又用这根手指往我脸颊上一戳,笑着从我的视野中离去了。 我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电流绳索。阻止自己梦游前往无名山的方法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把自己捆住就好了。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就无法想到呢? 稍微想想就明白了,自己不是无法想到,而是没有去想。因为我真的很想和她并肩作战,所以在意识里只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推进。如果自己必然会上山,与她并肩作战就是顺理成章——这真的是过于合适的理由了。所以她当时才会说: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不……她这么想也就罢了,连我都这么想,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勇敢了?或许我就是一时间犯了傻才没想到呢?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李多。 但是,如果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英雄式的内在,而且连她也对我产生过这种认同感……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非常开心。 ——不过话说回来,我要在路边的草丛里被电流捆着坐上一晚吗? 我回到了冰冷的现实,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处于非常无助的境地里。 这时,远处传来足音,是青鸟回来了。 “抱歉抱歉,是我粗心了。”她窘迫地笑着。上次展示雷电剑的时候也是,这个人就不能帅气到最后吗。 “先给我松绑吧。”我说。 “这倒不用,我会把你搬运到其他地方。不过即使如此,让你干等一晚也不好,所以你就先睡去吧。”话音刚落,她伸出右手,盖住了我的双眼。 一股强烈的困倦之意,涌入了我的意识。 耳畔传来了她温柔的话语: “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黑暗占据了我意识的全部…… ---- 我猛地苏醒了过来。 醒来的一瞬间,我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处境。眼前是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抬头就能够看到挂在夜幕上的银色圆月。青鸟的捆绑措施毫无作用,我又来到了山林里。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直觉指引,魔人就在前面的远处吧。 忽然,身后传来了灌木摇动的声音。回头看去,青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她刚刚从树和灌木的中间穿行过来,一看到我,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我想了想,便当着她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诵道:“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青鸟震声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8 得手 我和青鸟沉默地面对面,氛围相当尴尬。过了一会儿,青鸟终于是忍不住了,主动提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挣脱那道束缚的?” “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我先回答她,再问,“而且,我也有问题,你在弄晕我之后,又把我搬运到哪里去了?” “我给你找了家旅店,在用我的身份证开房之后,就瞒过店员的视线,把你放到里面的床上了。”她解释,“当然,我的束缚当时依然留在你的身上,那本来是在太阳再次升起前绝对不会解开的束缚才对。别说是你,就连很多猎魔人都解不开呢。如果想要钻术式的漏洞尝试解开,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四散的肉块也会自动变成十二成熟……” 这家伙往我身上装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啊?真亏她之前能一边给我装会爆炸的东西一边对我耍帅!我听得都没忍住对自己检查还有没有什么电流剩在身上了。 “好啦好啦,别担心,那个术很稳定的。而且现在已经没在你身上剩下了。”她安慰道,然后面露思索之色,“不过,看来你这个会在昏睡后到达无名山的神秘现象,果然不止是梦游而已啊……只是梦游的话可没法儿这么顺利地上山,你的衣服和裤子上甚至没有沾到泥土……” 闻言,我也留意到了这处不对劲。生活在城市里的一般人要在远离山道的前提下爬山没有那么容易,而我此刻应该是已经相当深入了无名山未对游客开放的自然地带,这里没有开出方便人走的路面,连我都无法保证自己在清醒时能够从容经过,更遑论是梦游了。 想到这里,我又检查了自己的鞋子。 鞋底和边缘有点泥巴,但这完全不是奋力爬山过的痕迹,纯粹是因为我已经站在这里了,这才粘上了一点点泥巴而已。 绝不是梦游,更像是被某种穿透空间的力量转移过来了……我抬头看向青鸟,她神色凝重地摇头。看来她也不知道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 “我给你的护符,你还带在身上吧?”她问。 “在这里。”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护符,“按照你的推理,只要我现在把这护符往边上一扔,魔人就会立刻锁定到我的方位,并且第一时间赶过来吧。” “是的。” “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了,就让我也出一份力吧。”我说,“你就在这里布置陷阱,等你布置完美了,我就把魔人吸引过来。” “……可以。”她总算是松口了,接着又补充道,“但在魔人赶来后,你要立刻用我给的护符回避。反正逃也逃不出这片山林,你找个地方藏好就行。” “好的。”我也有这个打算,虽然有点想要再多出力,但我也不想做累赘拖人后腿,“对了……既然这片山林会让里面的人无法离开,那么魔人呢?他也无法离开这里吗?” “无法指望。我虽然确信笼罩这片山林的迷失之力并非魔人的陷阱,但要说和魔人毫无瓜葛……很难这么认为啊。”她的判断和我一样,令人迷失的山林和出现在这里的魔人,这两起超常现象很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因果关系。 她抬手一招,无数青色电流宛如从湖里捞起的渔网一样从空气中出现,又在她的掌心汇聚,形成了璀璨炫目的雷电剑。周围都被照得一清二楚,令我情不自禁地眯起双眼。无论看多少次,我都难以对这样的光景挪开视线,此时的青鸟就像是从奇幻故事里走出来的剑士一样,但配上她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又形成了与那种幻想风格相冲突的氛围。这并非坏的冲突,相反,我或许从小就想要变得像青鸟一样吧。既像随处可见的人们一样衣食住行、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又能够在关键时刻显现出魔幻的力量,威风凛凛地迎向企图扰乱和平的黑暗与邪恶。 青鸟对着空气挥剑,大量的电流从雷电剑里散射出去,在空中化为了绳索一样的东西,然后这些“绳索”落到草地上,宛如成了阴险的活蛇,潜伏到草丛间,隐没无踪。 这似乎是她之前拿来束缚我的“电流绳索”,只不过变得更加粗、更加多了,也就是所谓的“威力超级加强版”吧。果然就和她之前提及的一样,她在意识到自己杀不死魔人之后,就要把战术改成封印了。 如果这个封印战术失败了,无法离开山林的我也难逃一死吧。那么,这场经历最终也会变成梦吗?不对,这种说法好像是现实会被变成梦境一样。但在事实上,如果最终会变成梦,那就说明从一开始就是梦吧。 此刻映入我眼帘的,到底是梦呢,还是现实呢?虽然我对青鸟说过“时间回溯和预知梦对我的主观世界来说都是一回事”,但那不过是我的逞强,我对自己是否处于梦里这一点非常不安。 时不时地,我观察自己的双手。很真实,但之前两次被魔人杀死时也是这么真实。无法判断自己处于现实还是处于梦境,竟是如此令人彷徨。这与纯粹的恐惧又是不一样的情绪,就像是双脚没有好好地站在地上一样,近似于悬空一样的感觉。 我不希望这些经历全部是虚假的,无论这些经历为我带来了多少恐怖、多少痛楚。 说起梦境,我记起一事,向青鸟搭话道:“对了……” 她正在布置陷阱,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不,没什么,你忙吧。”我想想还是住口了。 “什么嘛,你这下反而让我很在意。”她笑着回头,“说说吧,是有什么烦恼吗?没事,跟你说话也不影响我做布置。”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自己前段时间连续做的怪梦给她说了一遍。 “嗯……原来如此。在梦里和像异性一样的东西结合,醒来后发现自己变得对异性毫无欲念……”她面色严肃地听完,接着忽然像没憋住一样笑了,“什么叫‘像异性一样的东西’嘛,直接说是女人就好了,你害羞啦?” “不,我这是很认真的说法啊。感觉那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未知之物。”我尽力使话题回归严肃的氛围,“那会不会我前桌的厉鬼或者怨念什么的?因为我在五年前得救了,她却没能得救,所以……” “你是过于在意那件事了。放心吧,我可是国家一级猎魔人哦。如果有什么厉鬼啊怨念啊什么的缠绕在你的身上,一眼就给你看出来了。”她自信地说。 “如果不是厉鬼或怨念,那又会是什么……”我开始思考是否还有其他线索。 她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问:“她长得好看吗?” “虽然没见过它的正脸,但应该是好看的吧。” “和她交欢,你开心吗?” “很复杂吧……不过梦里的我倒是非常开心。” “感觉真实吗?” “非常真实。” “你每天晚上都可以开开心心地和美丽的异性体验真实度极高的鱼水之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振振有词地问道。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雷得不轻,“这个……但我总要解决的吧。总是对现实里的女人提不起劲,对于将来的这个那个……还是会有影响的吧。” “能有什么影响?你又不是阳痿了,相关功能都很正常对吧。再者,要是那方面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你就在晚上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不就立刻能在梦里满足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啊。 连我都被她说动了。要不,还是别解决了吧?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放心,我会帮你解决的。” “哦,不用了。我感觉你说得很对,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解决的。就这样吧。” “别啊,说不定真的还有什么尚未显露的恶劣影响呢?”她连忙说,“这种像是恶灵附身一样的怪梦,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发展成什么样,万一你是被什么魅魔锁定了呢?之后被吸走所有精力,你不会觉得害怕?” “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魅魔?” “为什么你们男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如此反应一致。”她没好气地说,“有,真的有。但是千万别抱有幻想。你们男人在做过一次之后就会立刻进入敏感的不应期对吧,但魅魔榨取男人从来不会关照这种事情。所有被魅魔榨取致死的男人都是在极度的痛楚和绝望中死去的。” “原来如此。” 不过,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打算放弃解决那个怪梦,只是稍微“报复”她刚才的使坏而已。 这样对她解释之后,她将信将疑地点了头,继续回到布置陷阱的作业里。 片刻后,陷阱布置完成了。 青鸟做了一次深呼吸,握紧雷电剑,对我颔首示意,“开始吧。” 我将护符拿出,手心向下,五指松开。 护符落到了地上。 这一刻,笼罩在我身上的,我本人感觉不到的力量,大概是真的消失了;而下一瞬间,远处传来了宛如炮弹落地般的响动,同时还有群鸟振翅逃亡的动静。 “是魔人的脚步声。”青鸟沉声道,“他要来了!” 她不久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魔人果然能够感知到我的方位,护符也确实从魔人的感知里隐去了我的踪迹! 我立刻捡起来护符,藏身到了最近的树木后方。这大概花费了我八九秒钟的时间,而就在我成功藏身的后脚,魔人爆炸般的足音由远至近,迅速到达。 他之前应该在很远的地方吧,否则不可能注意不到这里的雷光。但就是这么遥远的距离,他也能够在十秒钟以内到达,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我一声不吭地窥视战场,只看见一道无比神速的黑影划破夜空,落到了我捡起护符时站着的地方。而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剧变发生了。 以他站着的地方为中心,附近大片的草地爆发出了无数雷光。密密麻麻的雷光化为了数十上百条粗实的绳索,结结实实地捆绑住了他的躯干和四肢! 青鸟急速迫近到他的身前,高举雷电剑,作势斩击。 但这不过是个假动作,就在即将斩落的一瞬间,她倏然身化雷光,绕到了魔人的正后方,再次斩下雷电剑。 而魔人——这个为我留下了深刻恐怖回忆的家伙,他在被如此多电流绳索捆绑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抬起那条握着巨斧的胳膊。不过,两人在这一瞬间交锋的速度太快了,我所能够看清楚的过程细节也就仅限于此。说不定魔人仅仅是被青鸟的假动作唬住了,在抬起胳膊之后便毫无作为;又说不定魔人在抬起胳膊之后还做了几次反击、青鸟也挥动了不止一剑, 总而言之,我到头来只能看到这么一个结果:魔人的右臂被雷电剑斩断,这只断掉的手臂牢牢地握住巨斧,高高地抛射到了半空中。 或许他的身体真的是纯粹由黑影构成的,在脱离本体之后,那只断臂在空中迅速地分解。 最终,只有巨斧从天而降,重重地斩入了距离我十几步外的草地。 魔人失去了自己的右臂和武器,他再也无法反抗青鸟的封印陷阱了! 正当我如此确信的时候,魔人遽然发出了剧烈的“咆哮”。 实际上魔人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嘴巴发出过任何声音,但是他此刻的所作所为只能以“咆哮”来形容。他高高地仰起了自己的面孔,同时组成他全身的宛如黑影般的物质剧烈地震荡起来,形成了像是大量炸药连续爆炸一样的轰然巨响。黑影物质甚至少量地脱离他的身体,化为了和冲击波没有差别的黑色魔风,距离他最近的青鸟顿时被扫飞出去。 我借由树木的保护而没有受到魔风的直击,但是,那爆炸般的巨响依旧对我造成了巨大影响。即使捂住耳朵,我也在一瞬间就失聪了。过于巨大的响动甚至以空气为媒介不停地撼动我的头盖骨,我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震荡。 想要好好思考怎么办,但是任何思考都在成形前被震荡成了浆糊。注意力迅速涣散,连意识都难以为继。站也站不住,像虫子一样难看地倒在了地上。 视野边缘浮现出了金属的反光,是魔人的武器——塞壬之刃。 我伏在草地上回避魔风,并且吃力地爬行过去,想要拿起这把武器。至于拿起来能够做到什么,会不会拿到了就要受到神秘的诅咒暴毙而亡,说到底这种巨斧自己是否拿得动,诸如此类的念头每当在我的意识中浮出水面,都被巨响震荡粉碎了。 魔人的“咆哮”仍在持续中,连封印他的电流绳索也都在强烈的魔风里一扫而空了。青鸟已经重整架势,要再次逼近他。但在所有电流绳索崩溃的一瞬间,似乎也有某种冲击传达到了她的身上,使她全身爆炸般地绽出累累伤口,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雷电统统熄灭后,树林重新回到了黑暗。 也就是在这时,我终于抓住了塞壬之刃。 魔人蓦然转过头。 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我一清二楚地感受到:一道充满了杀意和执念的疯狂意志,在这一刻锁定了我。 9 紧随而来 当我触摸到塞壬之刃的一瞬间,显著的变化发生了。 我难以为继的意识从涣散恢复为了清晰,宛如泥浆般粘稠恶心的眩晕感像是遇到了超级强力的抽吸机一样荡然无存。眼前的世界倏然变得无比清楚,好像我以前是隔着毛玻璃观察世界,又好像是重度近视的人佩戴上了眼镜,我甚至能够观察清楚数十米外树木的粗糙纹路。而且,本来这片山林黑暗到只能勉强看到物体轮廓,现在也变得格外“明朗”,倒不是光线变亮的感觉,如果说之前的我是待在极明亮处的人突然进到黑房子里,那么现在的我才总算是完全“适应”了这片黑暗。 所有物体的运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先前被冲击波激起的泥沙和草屑正在缓慢降落。如有必要,我甚至有余力去看看那些泥沙里面有没有夹带虫子。刚才还在疼痛的耳朵现在也不疼了,而且鼓膜似乎也瞬间痊愈了,我能够一清二楚地聆听到周围传来的所有声音细节。 更加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浑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力量感,好像血管里有群赛马在奔跑。 青鸟曾经为我解说过,塞壬之刃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特性,比如说,仅仅是握着这把武器,就能够得到远超凡人的力量。 她还说过: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无法痊愈,能够克制超速再生能力,甚至能够杀死不死之身。 换而言之,魔人自己的武器,就是能够杀死魔人的武器。 现在的我已经具备了亲手杀死魔人的先决条件。 当我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魔人的杀意。这不是比喻,我好像真的拥有了本以为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的,能够体验到虚无缥缈的杀气的“觉察力”。这是何等恐怖的执念啊,如果他有五官,我甚至怀疑那极端混沌的执念都会化为黑色的液体从他的七窍里流淌出来。从他的身上满溢而出的是哪怕与我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的极端仇恨之心。以至于我还来不及欣喜于自己才获得的强大力量,就要在这股执念的冲击下变得窒息了。 魔人陡然向我突进了过来。 他的速度我本来都无法捕捉到,但在此刻的我看来,他的速度竟与一般人没什么差别了。在突进的过程中,他被青鸟斩落的胳膊断口迅速蠕动着,宛如搓揉橡皮泥一样快速地长回了手臂。看不到他的伤口里有骨头和肌肉构造,或许他连内脏都没有吧。我从未亲眼见证过他的不死身,如果他全身都能够像这样恢复,那也确实是不会死了。但如果被塞壬之刃砍中了又会如何呢? 我强迫自己冷静地判断局势。本以为会很困难,却非常简单地做到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挥动斧头,砍向魔人的首级。 原来我还能够对别人下如此狠手啊,我心里某处在这么感叹着。不过,我有太多对魔人下狠手的理由了。他杀死了我两次,砍掉了青鸟的左臂,曾经还杀死了不知道几百人,真是找不出来犹豫的理由。话虽如此,我说不定还是会犹豫吧,这就是复杂的人性了。 而结果,我对自己放心了。我完全没有犹豫,脑子里都是先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再谈其他的念头。甚至觉得以他为对手的话这么做还不够,要碎尸万段才能够安心。 只可惜我这一击并未建功。他右手一握,组成他身体的黑影物质分离出来,化为了一把在形状上与塞壬之刃完全一致的斧头,与我这边的斧头对撞在了一起。 斧头与斧头的撞击,迸发出了宛如引爆炸药般的巨响和冲击波。 我只觉得手掌一阵发麻,斧头都快要脱手而出了。而他则远比我更加熟悉这种感觉,快速恢复姿态,又是一击,劈向我的脑门。 如果是之前的我肯定会中招,现在的我却避开了。不止是因为速度,当他使出这一击的时候,我的意识中闪过了非常明确的“觉察”,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这么做了”,便在他攻击的同时后撤了。 紧跟着,他接二连三地攻来。招招都是致命一击,我几乎能够看到自己毙命的画面,最终却都以同样的方式避开了。 如此强力的“觉察”,也是塞壬之刃带给我的变化吗?借助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我趁机压过自己对于死亡和受伤的恐惧,并且瞄准魔人攻击的空档还以一击。然而,他似乎也能够提前看出我的动向,在我攻击的同时就采取了格挡的策略。 攻击、反击、格挡、回避……在接连不断的交锋下,在变得缓慢的世界中,只有我和魔人在以正常的速度交换攻势。而逐渐地,我也摸索出了自己如今的速度水平。 仗着塞壬之刃的威风,我确实拥有了魔人级别的爆发力。 但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魔人凭什么还能够与我战斗呢? 如果说拥有了塞壬之刃的我,从孱弱的一般人升级为了魔人级的战士,那么失去了塞壬之刃的魔人,不应该从魔人退化为孱弱的一般人吗? 还是说,塞壬之刃虽已不在他手,他仍然是塞壬之刃真正的主人,能够以某种形式共享到塞壬之刃的力量? 又是一次碰撞,我注意到他的黑影斧头不敌塞壬之刃,出现了相当刺眼的破口,却又在转眼间恢复如初。他再次攻来,形势已经肉眼可见地倒向他了。 无论如何,我的战斗经验都过于匮乏了。虽然有着强力的“觉察”,但是这种觉察力只是帮我指出问题所在,却不会为我揭示解法。 而相对地,魔人显然相当熟悉战斗,他的心里恐怕装满了琳琅满目的“解题思路”。 这根本不是分庭抗礼的战斗。此刻的我之所以还没有被杀,只是因为我及时地换成了防御姿态而已。 贸然回归攻势的话,恐怕不出三招,我就会横尸当场吧。 如果能够与青鸟合力战斗就好了,哪怕魔人的战斗经验再丰富,也双拳难敌四手。然而经过刚才的重创,青鸟已经失去战斗力了,不知道她是否还醒着,我也心焦于自己无法抽身确认她的具体安危。要是能够更早地拿到塞壬之刃——心中才刚升起这种念头,我便不由得奚落自己,这样的设想也过于奢侈了吧。 我还没有放弃杀死魔人,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希望自己能够像是战斗漫画的主角一样,在被敌人压着打的时候快速编织出逆转的战术,不过只有当自己真正处于这种局面下才深刻体悟到,在这种快节奏的近身战斗中别说是编织战术了,稍有分神都会性命不保。 为了争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同时也是为了让战场远离重伤的青鸟,我只能急速后撤。 魔人追逐过来的姿态,宛如发誓绝不放过我的地狱恶鬼。 “你与我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旧仇吗?”尝试向他搭话,他果然采取了置若罔闻的态度。我默默地在心里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五年前,你也是像这样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前桌吗?或者就如同我最离奇的想象一样,你就是前桌死后化身的厉鬼,要来惩罚独活的我?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杀我? 我不想一头雾水地被你杀死。 ——而且,你也不想被我一头雾水地杀死吧。 或许这么说会显得我初尝力量的滋味便得意忘形,不过,现在的我确实具备了杀死你的先决条件。虽然远不如你,但终究是能够这样与你交手了。 他或许是从目光中“觉察”到了我的心思吧,下一秒,他陡然一个加速,斧头以最强力度劈了过来。 之前的描述似乎显得我和魔人都像是拿冷兵器战斗的普通战士,但实际上,我们的战斗都是以常人无法捕捉的超高速进行的。这一击也更是猛烈到超出了常识的领域,甚至将处于格挡姿态的我直接击得起飞,我竟像棒球一样被这股力量击飞到了数十米外去。 糟糕的是,击飞后的落点比我想象中要低得多,大概是落到一处小悬崖下面去了。我多等待了数秒钟才摔到地面上,又沿着下坡滚出去了一段距离。一般人的话肯定已经粉身碎骨了吧,但放到此时的我身上就只是感觉很痛而已,就像是从戳一下就破的水气球变成了无论怎么摔打都毫无问题的橡胶球。不过这一摔一滚让我感觉眼花,难以辨别清楚过来时的方向。好在我还有个独特的辨别方法——检查一下“直觉的指引”就是。 之前每次游荡到这片山林都能够感觉到指引,经验告诉我,这个指引会把我带到魔人所在的地方。 很可能青鸟提到的“魔人对我的感应”,就是和我这种“直觉的指引”一样的东西。 我平复自己的心境,默默地感应。也无需太费劲,只要不是注意力被其他东西牵扯,立马就能够把握住这种被指引感。 然而,这一次,我的判断严重出错了。 当我面朝指引的方向等待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毫不掩饰的足音。回头看去,一把通体漆黑的斧头从黑暗中劈头盖脸地斩了过来。 我反射性地招架住了斧头,然后才看到了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魔人。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从指引的反方向过来? 难不成,就好像青鸟能够为我提供“屏蔽感应的护符”一样,他也具备着某种“混淆感应的方法”? 还是说……我从前提开始就出错了吗? “直觉的指引”,从一开始就不是把我指引到魔人所在之地? 那么,这个直觉是想要把我指引到什么地方去? 由于被突如其来的背后攻击打乱了步调,我这次连防御都很难继续维持住,只能够一撤再撤。而魔人抓住这个机会,左手忽然一抬,凝聚出了一根黑色的棍子;同时右手继续挥动巨斧,对我施加致命一击。 我以最快速度后跳,差之毫厘地避开这一击。但就在下一瞬间,他竟以间不容发的速度将左手黑棍拼接到了右手斧头的握柄处,同时速度极快地突进至我的近前。 他双手持握长柄巨斧,悍然挥动过来。 在我原先的预计中,他是不可能在这个距离攻击到我的,然而此刻面对这把延长的武器就截然不同了。还没来得及落地,斧刃便劈碎了我的整块胸骨。 我悲惨地摔倒在地上,最后看到的,是魔人用双手高举长柄巨斧的画面。 一切都埋葬到了黑暗中…… ---- 熟悉的广播声重新唤醒了我的意识。 我在列车的座位上缓缓地醒转过来,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使我忍不住眯起双眼。 我再次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这一次,我已经不再惊讶了。对于这个“时间回溯现象”,或者说“预知梦现象”,我也逐渐地接受并习惯了。 只不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这是我第三次死亡,同时也是我最不甘心的一次死亡。 明明都已经拿到了塞壬之刃,纵使还有下一次,我又有机会再得到如此强大的武器吗? 以及……那个“直觉的指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那是将我指引到魔人所在之地的直觉,结果似乎并非如此。 我紧紧地闭住双眼,想要平息心里涌现出来的强烈不甘。但是,此刻我最强烈的感情其实并非不甘,而是无法排解的空虚之情。 青鸟说过,发生在我身上的现象并非“回溯,而是”梦“。虽然我从来没有全盘接受过这种说法,但是,如果这一切,我亲身经历的这一切,真的就仅仅是梦……那么对于这一场场虚假的梦境投注了如此之多感情的我,又算是什么呢? 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我脑海中的想象,而现实中的我从来没有和青鸟说过话,青鸟也不记得我这个人…… 不过是这么想想,便感觉既空虚得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头骨,又窒息得像是身体被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这种被重物压住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令我甚至无法起身,就像是…… 等等,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压住我了。 而且就压在我的大腿上,搞得我站都站不起来。 我立即睁开双眼,低头看去。 压在我大腿上的重物,是一把巨斧。 准确地说,是一把短柄的巨斧。斧头有脸盆那么大,材质呈现出浑浊的黑色,遍布宛如海水常年浸泡般的锈蚀。隐约间还能够从锈蚀的缝隙里看到像是血迹一样的东西。 握住巨斧的握柄,感受到了澎湃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知觉也空前敏锐,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无比缓慢,只有自己能够以正常的速度活动。 是塞壬之刃。 塞壬之刃居然跟着我回来了! 10 这个世界 我对于自己的面部肌肉管理能力颇具自信,有些时候遇到令人震惊的事情也能够故作泰然。而在经历诸多离奇事件之后,我却偶尔会怀疑自己其实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但是对于此刻呈现在面前的惊变,谁又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呢?至少我自己是做不到的,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面部肌肉排列成了什么表情。塞壬之刃——塞壬之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塞壬之刃突破梦境,来到了现实中我的手边! 怎么回事,之前发生的种种,难道不是预知梦吗? 还是说……因为塞壬之刃有着在虚假的梦境里对现实世界的人造成真实伤害的力量,所以哪怕自身也从梦境中前往现实,也不足为奇……吗? 这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能够把能量传送到现实,那么把物质传送到现实也很符合科学逻辑。尽管在这种话题上讲究科学逻辑总感觉格格不入。 无论如何,当下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掩人耳目。我现在可是还在列车里,像这样把巨斧随随便便地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也未免过于粗神经了。我立即从背包里找出防晒外套将其盖住,但这个动作也有点晚了,肯定已经被其他乘客看到了吧。我只能故作泰然地等到列车到达无名山站,一到站就立刻用外套裹住巨斧,风风火火地奔出车厢,再迅速地离开车站。 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之后,我开始研究手里的武器。 就和我上次使用塞壬之刃时的体验一样,只要用力握住斧头的柄,力量与知觉都会发生地覆天翻的变化。本来只是个一般人的我,仅仅如此就成为了魔人水平的超级战士,如此巨大而又沉重的武器在自己手里就跟稻草没两样。甚至只要有这个意思,现在就能够把外面走在街道上的路人们统统杀个精光——当然这无非是男人常有的破坏性意淫,实际上如果对手不是魔人这等穷凶极恶之徒,我大概连杀个狗都下不来手吧。 只是这武器虽好,却过于大了。便携不便携先不去提,被人看到自己拿着这种东西走在路上只会徒惹是非。如果我就这样像之前两次一样去派出所报案,怕是我要先被当场抓获。 就没有办法可以既方便地携带它、又不引人注目吗?比如说先将其藏到什么里面去…… 当我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塞壬之刃的形状忽然崩溃了。就像是用一万张扑克牌拼凑搭建的纸高塔被人用力踢碎了一样,斧头凭空分解成了数不清的靛蓝色光芒颗粒四散纷飞。如果是作为无关人士,我大概会感慨这是如同放生萤火虫群般唯美的画面吧,但现在却被整了个手忙脚乱,反射性地用手抓捞漫天的光粒。 而神奇的是,我一伸手去抓,便宛如产生了强烈的吸力,漫天的光粒整齐划一地回归我的手心,重组为了巨斧的形状。 看到这幕画面,我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再次在心里想着要把武器“藏起来”,巨斧便又分解成了无数光粒,最终在空气里隐没无踪;而我一用手在空气里抓握,无数光粒便从空气里密密麻麻地现身,极其快速地组合为巨斧形态。 塞壬之刃原来还有这么“人性化”的隐藏功能? 魔人过去在全国作案无数,也是用这种方法携带武器的吗? 有了这个功能就方便太多了。现在我就能够直接去派出所报案联络青鸟,而非需要先找个地方藏匿武器。不过之后和青鸟并肩作战的时候,我还是得先设法解释这武器的由来。 我立刻动身起来了,但是,当我终于走到派出所的时候,我却看着大门陷入了犹豫。 说到底,现在的我,真的有必要再去找青鸟吗? 前两次的我选择报案,是因为我毫无战斗力,所以才必须借助猎魔人的力量;而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与魔人一战的能耐,又何须令青鸟深入险地? 更重要的是——与每次重来都能够“满血复活”的我不一样,青鸟是没有这种条件的。 即使我重新来过,她断掉的手臂也无法恢复。如果这次断掉的不再是手臂,而是脖子呢? 虽然造成这种结果的塞壬之刃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但是,我无法确认“这个时间点的魔人”是否还有另外一把塞壬之刃。而且,纵使塞壬之刃在同一时间只允许存在一把,魔人也疑似能够在不持有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共享到塞壬之刃的力量,因此他说不定依然有办法对青鸟造成“继承到下一次的伤害”。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前两次的回忆,青鸟牺牲手臂将我从巨斧下推开、拖着空荡荡的袖管脸色憔悴地出现、在魔人的反击下全身绽裂伤口喷血倒下……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帮我啊。 ——打倒魔人,是我的使命,而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 ——当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她从来没有对我吐露过软弱的话语,始终站在我的前方。虽然有时候会表现出脱线的一面,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是个从幻想故事里走出来的英雄一样。 所以,我也想要对她逞英雄。没有用错词,就是逞,因为我也只能做到逞了。但是她也有说过,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英雄,一开始都是逞出来的。 我想让她——想让这个曾经奋不顾身救我的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我是个能够让她托付后背的人,而不止是一个只能藏身在后方的树林和灌木里窥视战斗,连逃跑的时候都必须要让她扛着的,要让她负起责任去照顾和拯救的人。 我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 下定决心后,我转身离开了。或许这次还是无法打败魔人吧,我的战斗经验匮乏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只要塞壬之刃还会再跟着我回来,我就依然能够再次挑战。魔人对我的优势早已不再悬殊,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屡战屡胜。 不过在面对魔人之前,我还必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 在上次,我发现“直觉指引的方向”和“魔人所在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如果魔人没有“混淆指引的能力”,那么在指引的尽头到底存在什么东西呢? 如果也将“直觉的指引”视为发生在我身上的超常事件之一,并且我自身又如同自己曾经推理的一样,是一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组成部分,那么……这个指引说不定会带我前往这起更加巨大的超常事件的腹地。 不过这种做法存在一个难点,那就是我只要前往山林,就会被魔人发现,如此便没有功夫确认指引如何如何了。要是还有青鸟的隐秘护符,倒也不必烦恼这种问题,但是隐秘护符没有像塞壬之刃一样跟着我回来,我也已经下定决心不去求助青鸟了。 好在我也不是毫无办法,这个办法还是塞壬之刃。 在使用塞壬之刃之后,我就拥有了能够觉察到魔人杀意的“觉察力”。这种觉察力也可以用来感知到其他人活动的迹象,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战斗故事里常常提到的“感觉到了谁谁谁的气息”,而我本人的气息也在自己的觉察范围内。在觉察到这种东西之后,我就开始摸索怎么做能让气息减弱、甚至消失——听上去好像是个技术活,抹杀自己的气息这种事情哪怕在故事里也是高深的暗杀者才擅长的事情,但实际上做起来格外简单,只需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心情起伏就能够简单办到。而当我抹杀自己的气息之后,哪怕拿着巨斧从路人的面前经过,除非我主动搭讪,路人似乎也注意不到我的异常之处。 我深深地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超凡力量”了。并不是指“抹杀气息”这个能力,而是指使我如此轻松练成这种高深技术的“觉察力”。对于无法真正地觉察到气息的人来说,要练成这种技术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的苦功和研究;但是对于拥有这种觉察力的人来说,要做到这种程度就不过是“这样也不行,那就稍微变换思路吧,好,成了”的小事情而已。 如此一来,魔人大概也无法感应到我了吧。 准备做足之后,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我开始上山。 一边走在山路上,一边动用才掌握不久的觉察力感知周围。即使闭上双眼,我也能够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感知到周围的地形。就好像在黑暗的房间里,如果这是自己家,无需去看也可洞悉每件家具的摆放位置,而现在只不过是这种“洞悉”没来由地出现在了陌生的地方而已。 我想要观察自己在进入山林时会如何神秘地偏离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同时,我也想要观察这里是现实世界还是预知梦。如果塞壬之刃支援的觉察力凌驾于预知梦之力,我应该是能够观察出来的。 假设这里是预知梦,就说明我这次也一定会死,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预知梦应该就是“我今晚会如何死的梦”。然后,就像前三次一样,真实化为谎言,一切重新来过。与我对话过的人们也都会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不,他们本来就没有与我对话过,全部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感到了深深的寂寞。 像这样独自打败魔人,然后,只有我单方面地记得青鸟、青鸟却不认识我,这种感觉真的很孤独。 与青鸟接触的短短时间,虽说充满了惊恐和荒诞,却又何尝不是我曾经向往过的奇幻冒险时光。宛如魔境般的黑暗地带,强大而又令人生畏的敌人,美丽的伙伴、奇妙的力量、惊险的战斗……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王道的冒险故事一样。我竟舍不得这场可怕的冒险就此结束。 不过,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蓦然注意到了异常。 不知何时,天空已经黑暗了,我也偏离了山道。但是,具体是何时天黑、何时偏离的呢?我搜肠刮肚也无法找到过渡的瞬间。我确实在思索其他事情,却也有在好好注意周围的环境才对。然而回过神来——这种说法也不太对,我就没有出神过——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样。 这就是笼罩这片山林,会使外面的人迷失到内部的力量吗? 我默默地屏住了呼吸,开始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我暗暗地读秒,一直读到一百秒,魔人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看来就与我料定的一样,只要抹杀自己的气息,就不会变得像之前一样,每当我踏足山林,他就会锁定我并以最快速度袭击过来。 等等,这个说法有问题。 每当我踏足山林,他就会锁定我的方位,还会抢先袭击我——真的吗?虽然第二次和第三次确实都是这种模式,但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是我在山林里游荡,然后先发现了默然立在草地上的他。 那时的我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黑暗中观察他的外貌,也不知道那时的他是注意到了我还是没有注意到我,总而言之,那时确实是过了那么几秒钟,他才开始攻击我的。 为什么?那时的我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第一次和之后两次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我只是能注意到这个疑点,却不得要领。只好将其搁置,先去做预先决定好的事情。 为了避免直接遇到魔人,我一边摸索着自己的记忆,一边在山林里绕路而行,绕开了大概是第一次遇到魔人时的地方。 即使我把那处地方甩到了后方,直觉的指引也依旧在向前延伸。 果然这个指引的尽头并非魔人,而是其他东西。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不到,我终于来到了指引的终点。 仍然是在山林里,和其他地方一样,潮湿的冷风、影影绰绰的树影和灌木草丛。但是有一点不一样,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个背靠大树坐着的人。 是一个穿着白色学生制服的幼女,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脸也埋在膝间,似乎正在睡觉。 还没有等我决定好要如何试探,她便好像觉察到了我的接近,把脸抬了起来。那是一张和我以前的前桌非常相似的脸,不久前我也多次在照片上看过的脸。 是一个月前在无名山上失踪的幼女! “我等你好久了。”她依旧抱膝而坐,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就以这种姿势向我搭话,“你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吗?” “梦?”这句无缘无故的提问,射中了我心中最敏感的地方,“预知梦?” “预知梦又是什么?”她先是反问,又说,“我说的梦,当然是指这个世界本身了。” 11 假设 我在黑暗山林的深处找到了与前桌长得非常相似的失踪幼女,而她则对我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她说我还没有从梦中醒来,但这个梦,不是指预知梦,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梦。 在黑夜中抱膝坐在树下的幼女,隐约透露出魔性的氛围。她看上去毫无危险性,又穿着稀松平常的白色学生制服,却似乎与这片宛如魔境般的山林融为一体。越是观察,越是怪异。我自己虽然手持塞壬之刃,有着不输给魔人的战斗力,但对这片山林来说依然是不合时宜的角色;而眼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却截然相反,她似乎天生就应该活在这种魔境里,从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和脸蛋上,我依稀地觉察到了某种深入骨髓的异质。 要相信她的话吗?当然不,我不会如此轻信于人。 “是你把我指引过来的吗?”我决定先搞清楚这个问题。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看来她确实并非等闲之辈,“我必须休眠,以温存与你对话的体力,所以只好劳烦你主动来了。本以为你会很快过来,但中途好像是发生了很多意外。” 我从她的话语中读出了违和感。很多意外?我“这次”可没有遇过哪怕一次意外。 必须休眠和温存体力……她的状态很差吗? “嗯,等等,原来如此……你之前说的‘预知梦’,是指这里发生的时间回溯现象吗?”她似乎想通了之前与我的对话,“原来你是这么解读时间回溯现象的啊。但这是不对的。这个世界的时间,确确实实地回溯过了三次——这都是因为你。” 她居然知道时间回溯,而且还说出了具体的回溯次数!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你是想说,时间回溯现象的真正源头,就在我的身上吗?” “当然。”她说,“每当你死去,这个世界就会破碎。然后,所有的碎片会重组,形成过去的世界。而你每次都会在过去的世界里再度睁开双眼。” “我一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回溯全世界的时间吧?” “不,你可以。”她强调道,“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你的梦。” “你的主张过于荒诞,我无法相信你。”我说,“而且,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我无法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因为你的梦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监视。如果我在你的梦境里亲口报出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份,我身上这层设定出来的皮囊会自动失去掩护性能,监视者也会意识到我这个外来者正在与你交换信息,并且第一时间将我除外。”她语调缓慢地说,像是在描述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另外,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无法对你透露太多真相,以免在交换新信息的过程中被监视者发现。但如果你以自己的智慧推理出来,我就能够合理地沿用那些信息,与你讨论起来也会更加方便了。” “这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妄想设定吗?监视者,还有皮囊?”我一边在心中处理这些信息量极大又真假不明的话语,一边追问,“你是想说这具小女孩的身体不是你真正的外貌吗?” 她诧异道:“小女孩的身体?这不是阮文竹的身体吗?” 阮文竹是当年失踪的前桌的名字。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但话说回来,她的脸与前桌那么相似,即使与前桌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性,我也能够接受。 “奇怪,我应该会以阮文竹这个角色参与你的梦境才对,是哪里出错了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在你看来,我不是阮文竹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以前同学的名字……”我说,“难道你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吗?” “抱歉,我对这个梦境的觉察力相当有限,看不清楚自己。而且,我的灵体已经损坏到了几乎只余回响的地步,无法操纵灵性对梦境施加更多影响。像这样清楚地与你对话都算是奇迹了,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梦吧。”她的发言依然充满了令人费解的味道,“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是你的伙伴,是为了帮助你而冒险来到此地的。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倾尽所有的力量。” “你这么卖力地要求我相信你,反而叫我怀疑你。”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心,“而且,你的每一句话都缺乏可信度,除非你能够拿出证据来。” 她沉默了。 片刻后,她说:“如果你无法相信这个世界是自己的梦,就先以假设的态度试试看吧。” “假设?” “对,假设。就当我是个犯了幼稚病的小孩,而你则是无可奈何奉陪我的大人。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但不妨先假设我说的是真的。”她说,“不过就算是以假设的口吻,我也无法透露过多。一旦说出了某些关键信息,就会被监视者锁定到具体位置。我之所以会把休眠地点选择在这片有着迷失之力的山林里,就是为了逃避那个监视者。” 我想,如果只是假设,那么稍微奉陪她的主张也没什么。 我也好奇她会吐出哪些诡辩。 “你好像相当避讳这个监视者,但是,‘假设’你说的都是实话,监视者无非就是青乌了吧。”我对假设二字用了重音,并且小小地试探了她。 “乌?不是鸟吗?”她疑惑道,“这么快就……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我知道她对你做过很多接触,是在当时暴露出了某些破绽吗?” 她果然知道青鸟的存在,同时也认定我接触过青鸟。而问题在于,“这次”的我从来没有与青鸟产生过任何人际关系,身处此地的她也没有条件知晓才对。 她的反应似乎在暗示她确实拥有某种有别于正常的时间和空间的视角。 “梦境的一切无非是对记忆的再构筑,无法产生全新的知识。比如你刚才提到的灵性、灵体、觉察力……这些都是我不久前才从青鸟口中听来的术语。”我沉住气,继续说,“如果只是青鸟在用,就说明这些或许不过是我做梦妄想的设定,但如果自称外来者的你也在用,那就说明青鸟对于这个梦境来说也是外来者。” “嗯……你的结论本身是正确的。既然你已经得出答案,也就不影响我沿用了。”她点头。 “我还没有相信你呢。假设这里是梦,为什么我的感觉会这么真实?”我说,“我的脑子也不是什么超级计算机,哪怕仅限于我感知到的空间,也无法呈现得如此完美吧。” “‘真实’和‘真实感’是不同的。”她说,“或许你觉得自己身边的事物非常真实,但如果你在醒来之后反刍回味,就会发现诸多错误。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而不清醒的意识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无法信任的。” 我反问:“除了我自己的意识,还有什么是更加值得我信任的吗?” 说话的同时,我也在尝试追溯自己的记忆。就如她所说,即使无法说相信她,也不妨先假设她在说实话,以此为前提展开思考。如果我真的是在做梦,那就是说我已经睡着了;而如果我睡着了,我又是在何时入睡的? 既然要假设时间回溯都是梦里的现象,那么我就从尚未发生过时间回溯的“第一次”开始往回找。 然后……一股悚然之情,从我的内心深处爆发出来。 我记起来了,自己最初是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醒来的。当时我在打瞌睡,然后被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但是,更早之前呢? 我是从哪里登上列车的?登上列车之前在做什么?记不起来……我甚至记不起来车厢里人多还是人少。说到底我是为了什么才前往无名山的?这个我记得,是为了解决五年前的心结。而且我最近还做了怪梦,不止是做了一次,而是反反复复地做……我做了多少次这个怪梦?“最近”是指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甚至连模糊的时间都说不出口。 我不由得看向眼前的幼女。对了,我最初见到她的脸,是从山脚下小卖店店老板给我的照片里。店老板是什么外貌?好像是个男人,是青年或中年,还是老年?根本无法回忆,明明我最初是从与店老板的互动里确信时间回溯现象的,我起码该记得他的这点特征才对。 我居然感觉她此前留在自己心里的那些话语,即将要挣脱“假设”的牢笼了。 “争取你的信任比我想象中更加困难,我停留在梦境里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不得不退出了。很遗憾,我没有帮助到你……”她叹息道,“最后再提醒你,监视者是个相当狡猾的人,一开始把时间回溯说成是预知梦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这样即使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也只会以为是所谓的预知梦,而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梦了。” 她补充,“另外,你也必须注意,她还能够对你的梦境进行干预。比如说为自己设定一个合理的身份,或者对你梦境里登场的角色添加一些与旧设定不矛盾的新设定等等。如果是在梦境尚未成形的阶段,她说不定还能够再做一些更加巨大的干预吧,但好在你的梦境现在很稳定,所以她也只能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干预。” “假设青鸟真的是你口中的监视者……”我先设法停住内心的动摇,再问出自己当下最在意的问题,“她是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才会牺牲自己的手臂救我的吗?” “牺牲自己的手臂?”她奇怪地想了想,又看向我的武器,“她被这把斧头砍过?” “是的。” “幻想也好、真实也罢,一旦被这把斧头斩灭,那就是真的被斩灭了。哪怕是在梦里也一样,她一定十分清楚这点。”她说,“她对你是善意的,这点我想否认都无法否认。但切记,强加的善意,有时与恶意没有区别。” 话音刚落,我就从她的身上觉察到了显著的变化。但并非肉眼可见的变化,而是一种无形之物的抽离。总是笼罩在她身上的、与这处魔境相衬的异质感正在褪去。她好像在慢慢地变成普通的小女孩。 “我的时间到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按照她坚持的说法,她这是要“退出梦境”了吧。但在我看来就像是附身在幼女身上的鬼魂即将升华了一样。 原来她所谓的退出,并非带着身体一起退出吗? “等等……”我叫住她,“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无名吧。” 这个名字也过于随便了。 她好像从我的反应里品出了什么,然后看向我手里的斧头,“这把斧头,现在是叫塞壬之刃吧,那么就称呼我为‘任塞’好了。” 这种命名方式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听她这个说法,难道塞壬之刃以前不是这个名字吗? 没等我提问,任塞便道别了。 “再见。” 她的身上,那股异质感彻底消失了。 幼女呆然了一会儿,忽然看看周围,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又看到了手持斧头的我,脸色更加惶恐了。 她似乎真的成了普通的小女孩,这个反应也不像是演技。无论任塞的梦境之说是真是假,至少她退出了这点是不假。我先试着安抚幼女,好在她也不敢乱跑,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你的爸爸妈妈很担心你,我是来救你的。”我试探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任塞。”幼女畏畏缩缩地说出口的,竟是任塞刚才随便取的名字。既然这不是演技,似乎就只能相信任塞的梦境之说了。但我从感情上无法相信那样的话。 我尽量和颜悦色地说:“附近有些野兽在徘徊,我要先去解决一下。你能先在树上等等吗?我把你搬运上去,回头再来找你。” 她怯怯地点头了。 我把她送到了树枝上,然后先远离了这里。其实我也不知所措,按照原计划,在解明“直觉的指引”之后,我就该去对付魔人了。但是任塞的出现打乱了我的心思,与她对话时发现的自己记忆的缺失更是使我烦恼不已。 莫非任塞对我的头脑动了某些手脚?她好像以某种神秘的方法暂时地占有了幼女的身体,说明具有意识领域的力量,而我的记忆之所以会出现缺失,就是她的所作所为? 为了重新整理自己的记忆,我拿出手机,打开记事本软件,看看哪些是完整的、哪些是缺失的。首先我需要一条主轴,而说起自己近期经历的主轴,起点无非是五年前的失踪事件。 我一边回忆着暗恋前桌的时光,一边以她为切入点,作为自己故事的开头: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前桌是个外貌沉鱼落雁的女生。 “灵动的眼神,清澈的嗓音,身上总是香香的。我对她心怀暗恋,却羞于启齿。 “谁料想……” 然而,才写到“谁料想”这句话,我便未曾料想地注意到了这段开头的扭曲之处,不由自主地瞪视起第一句话。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什么叫“还在上学”的时候?似乎我现在已经没在上学了一样,但我不是还在上大学吗? 是我不小心用了不恰当的文字吗?不,这句话是从我的意识里自然而然地出来的。正因为如此,这种自己的文字与现实之间微妙的龃龉才显得如此刺眼。 难不成,我真的在做梦,这段话语是我现实意识的自然流露? 这时,远处传来了有人接近的动静。 是魔人吗?我立刻警戒起来。然而,出现在视野里的却并非魔人。 一道格外眼熟的人影从黑暗中逐渐显露出了身形,赫然是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青鸟。 她以极其陌生的眼神凝视着我。 12 监视者 我此时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青鸟。 任塞讲述的梦境假设与发生在自己意识里的记忆缺失已经使我稍微动摇了。本来只是如此的话我还不至于怀疑现实,但是,早在与任塞相遇之前,我就已经在怀疑了,怀疑自己立足的并非现实,而是预知梦。 更加糟糕的是,当我继续追溯回忆时,我发现自己缺失的记忆越来越多。 我知道自己今年十九岁,是大学生,但是,我上的是什么大学呢?在上大学之前,我又在哪里读书呢?很多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内部却是千疮百孔,稍一推敲,便土崩瓦解。 假设,我真的在做梦,青鸟则是任塞所说的,梦的监视者…… 这个几近现实的梦又是因何而来,监视者的任务又是什么? 青鸟先说话了,她的声音把我从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思考里捞了出来。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就是李多吧。”她以对待陌生人的口吻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反问。 “现在是我在问你。不过也对,于情于理,我必须先自我介绍。”说到这里,她突然召唤出雷电剑,剑尖对准了我,“我是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有人向无名山派出所报案,说你持有非法武器。通过列车内部的监控也看得一清二楚,你持有的,是‘塞壬之刃’吧。但你应该是个过着普通生活的人才对,你是从哪里捡到这把武器的?” 原来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她是追踪我这个“危险分子”的足迹上山的。 但是这个理由会不会还是有点牵强了。那些普通的执法者是如何通过监控视频迅速鉴定这把斧头是塞壬之刃并联络青鸟的?为何青鸟会如此巧合地在大山上与隐匿气息的我撞了个正着?虽说都不是完全无法为其辩护,可一旦心里装了怀疑,看什么都有嫌疑。 我真的不想相信自己活在梦里,却也无法把任塞的话当作没听过。 或许最理性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怀疑以最直接的方式呈现到台面上,再借助青鸟之后的回答,扫清自己的一切怀疑。 看到青鸟把雷电剑对准自己,我心里说不出地发闷,同时又下了决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应该知道回溯前的记忆吧。” “回溯前?”她皱眉。 “而且,这一切都是梦吧。”我故意用确信的口气说。 “你在说什么话题?”她反问道。 “上次你对我开玩笑,提及了过去我前桌的情书事件,说那情书或许是前桌自己写的。但我之前回忆过了,上次我没有对你讲过情书事件,仅仅说了之前回溯过程中的重要事件。而情书事件既不发生在回溯过程中、也不重要。”我想,如果她真的不记得回溯前的记忆,我这番话就是鸡同鸭讲,想想就非常窘迫,但哪怕有着那种可能性,我也想要当面说出自己的疑惑,“坦白说,我在更之前的回溯里虽然亲口对你讲过那件事,但在讲完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你当时非但没有嘲笑我,反而鼓励我。这让我觉得自己被施加了多余的同情,心里不是很痛快。” “虽然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但很抱歉,我与你是初次见面吧。”她说,“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果然,那样说是得不到任何结果的,但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我说:“我是为了找到一个月前在山上失踪的幼女而来的。” “什么?”她面露意外之色。 “而且,我知道你也在调查这起事件。”这是青鸟初次与我见面时提到的,我把自己的试探进行下去,“但是你知道那个幼女的名字叫什么吗?你不可能知道,因为这是我的梦。如果我也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那就说明我还没有编好,你也无从得知。” “听好了,虽然不知道这些想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这么向你灌输的……”她说,“这些都太荒唐了,你先告诉我你手里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是有人交给你的吗?还向你灌输了这些荒唐的思想?”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假设她是所谓的监视者,我便绝不能对她说出是谁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因为那等同于暴露了自己的情报底细,会让她得到编织说法的思路。 但我希望她不是,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够对我接下来的话无动于衷。 “我已经想到了证明的方法,那就是现在就给那个幼女编一个名字,之后再去确认。虽然我现在无法离开无名山,但等到下次回溯再找认识她的人去确认也无所谓。”我稍微抬起了斧头,“打个比方来说……这把斧头是叫‘塞壬之刃’吧,那么我或许可以给她取名为‘任塞’,或者其他什么名字……如果之后确认到她的名字与我取名一致,那就说明这里真的是我的梦境了。” 这是我最后的试探了。假设我是监视者,青鸟是做梦人;并且我有着任塞描述的“为梦境角色添加与旧设定不矛盾的新设定”的干预力量,又不希望青鸟能够证明自己在做梦。那么现在就会为那个幼女编造新名字,再说给对方听,之后放任对方去确认。 从任塞说过的话来看,监视者无法探测到我们在这里的对话,应该不知道幼女已经有了名字。 这已经是以我的智慧绞尽脑汁所能够想到的最佳策略了,具体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我也只能听天由命。说到底,我根本不了解所谓的监视者的能力详情。或许这种方法不过是自作聪明吧。 又或许梦境之说从一开始就是个完成度很高的恶作剧。 当我说完后,青鸟沉默了下。我安静地等待她的回应,而她的话语则令我的心灵石沉大海。 “虽然我不知道你找‘乔甘草’有什么事……”她说出了一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但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我用几次深呼吸整理芜杂的情绪,然后说:“跟我来。” “你要去哪里?”她追了上来。 我来到幼女藏身的地方,将其从树上抱了下来。青鸟看到这一幕,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告诉这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说。 幼女小心翼翼地说:“你好,姐姐。我叫任塞。” 青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所以……”我直直地看着她,“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过了很久,她的肩膀失去了力气。 “是的。”她说,“这个世界,这座无名山……都是在你的意识内部构建出来的虚影,是你的梦境。” 得到了她的亲口确认,我的思绪都像是冻结住了,又像是被重锤击碎,化为碎片、散落一地。 任塞说的居然都是真的……不,还有其他可能,比如任塞和青鸟联手骗我……动机是什么?我的记忆缺失又要如何解释?会不会真的是任塞用某种意识力量删除了我的部分记忆……但是…… “是那个外来者告诉你的吗?她现在从失踪幼女的角色身上脱离了?”青鸟复杂地说,“我一直在追踪她,却连她的脸都没有见过一次。她还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当心,她或许就是让这个梦境变得如此危险的元凶。” “你没有见过她?”我勉强驱动自己的思考,“她说自己的灵体受了重伤,那不是你造成的吗?” “重伤?她受伤了?是谁做的?”她先是茫然,接着说,“比起这个,魔人还没有过来……你是怎么避开魔人的感应的?我给你的隐秘护符应该已经回溯掉了吧?” 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知道之前回溯的记忆。 “是回溯掉了没错。所以我现在是用抹杀气息的方式回避感应的。”我回答。 “抹杀气息的方式怎么可能回避得了魔人的感应?”她满是困惑地说,“就连我给你的护符本来也回避不了,那是我针对魔人的感应而特别制作的。啊……” 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但已经晚了。 远处传来了魔人宛如炮弹落地般毫不掩饰的足音,那足音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过来。 我意识到:原来魔人之所以没有发现我,不是因为我抹杀了自己的气息,而是因为作为做梦人的我以为这么做有用,仅此而已。 而现在,这个“魔法”已经失去了效力! “等等,我立刻把护符给你!”青鸟手忙脚乱地掏口袋,同时居然还去操心身边的幼女,“你是叫任塞对吧,赶紧躲起来!啊啊来不及了,先到我背上!” “不,没有这个必要。”我立即抢先背负起幼女,并且抓住青鸟的手,往远离魔人的方向疾速奔跑起来。 如果这里真的仅仅是我的梦,那么我应该是能够突破这片山林的。 为什么我会在登上无名山的时候神秘迷路,为什么一旦进入山林就再也无法离开……现在似乎摸索到真相了。因为这片山林是从我的回忆中具现出来的。我对这片山林的回忆,就是这么一处“回过神来便再也无法折返的地方”。 但是,真的无法折返吗?并非如此。因为当年的我最终还是被搜救队救出去了。在疾速奔跑的同时,我也闭上双眼,回忆着当时的感情。 尽头依稀出现了探照灯一样的光芒,即使闭着双眼也能看到。我向着光所在的地方跑去。光芒越来越大,当视野的全部都被光芒占据之后,我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 环顾周围,已经回到了正常的山道上。但时间不是白天,而是黑夜。先前的光芒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居然真的回来了……”青鸟在我身边感叹道。 又是一起能证明这里是我的梦境的事实……我默默地松开了她的手,然后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会回答我的吧?” 她看看自己的手,先是停顿了一会儿,再点头道:“会。” 我们回到了山脚的景区。 此时的景区空无一人,小店和其他设施都关闭了,也看不到这里的居民们的灯光。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和青鸟。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倏然发现那幼女也不见了。青鸟看到我的反应,便解释道:“那个角色的活动区域大概仅限于无名山吧。” “角色……”她的口气不像是描述人,而是描述物品,我在意地问,“魔人会袭击她吗?” “不会。魔人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你,以及妨碍他杀你的人。”她说,“而且你也不必担心那个角色,她不过是你幻想出来的东西罢了,并非真正的人类。” “那你之前还那么关心她?” “我……”她张了张嘴巴,脸都变红了,“我就是……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动了啊……等等,你笑什么?” 她孩子气的反应令我心里的某处感到放松和开心。或许她对我隐瞒了很多,但是她的本性,果然还是我所了解的那个青鸟。 “对了,你为什么会发现我的特殊性?如果不是你自己推理出来,而是那个外来者直接告诉你,我应该是能够感应到的。”她问。 “因为你和她用了相同系统的术语,像是什么灵性、灵体、觉察力……这些都是我不可能掌握的术语,而只有不属于这个梦境的人才会带来这些知识。”虽然口中说着“梦境”,但我在心里仍然难以接受,似乎自己与这个词语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是吗……看来她也没有告诉你多少啊。”她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也对,深入太多会触发我的关注,来不及说完就会被从梦境里除外……” 她的发言就好像我的结论虽然正确,但过程全部错误一样。 说起来,任塞听到我的推理时,也说过“你的结论本身是正确的”。难道我在所谓的现实中是知道这些术语的吗? “我到底为什么会做这场梦?”我先问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又为什么会进到我的梦境里?” “这就要从头开始解释了。首先,我的身份呢,并非什么‘国家一级猎魔人’。在现实世界,我是隶属于国家隐秘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不过干的活儿就和猎魔人没什么两样,要负责处理各式各样的隐秘事件,以及酿成此类事件的术士罪犯。”她说,“至于你……你作为生活在世俗社会里的一般人,在现实世界里不幸地卷入了隐秘事件,是一个悲惨的受害者。当我们将你解放出来的时候,你患上了严重至极的心理疾病。而为了治疗你的心理疾病,之前的我们所使用的治疗方法……就是这个如今已然失控的梦境了。” 13 不死身 “这个梦境是我们安全局的术士以法术的力量结合你的记忆,在你的意识内部构建出来的虚拟时空,目的是治疗你的心理疾病;而我之所以会在你的梦境里,则是为了监视梦境的运行情况,一旦梦境的走势出现误差,就要负起责任拨乱反正。”青鸟解释道,“在你进入梦境之后,你的人格会重置到尚未产生心理疾病的阶段。就好像是做了一次外科手术,你的心理疾病会在这个过程中被切割分离。” 她补充,“但人格是相当复杂的东西,即使想要仅仅切除心理疾病的部分,也会产生诸多连锁反应,或许可以将这种情况形容为‘拔出萝卜带出泥’吧……总而言之,你在这个过程中也丧失了诸多记忆。”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无法记起来。”我承认道。 “人在忘记一些事情之后,大脑有时会擅自填补空白。就好像很多人在回忆过去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发挥想象力,对过去的记忆增加一些不存在的细节,与其他人的回忆发生冲突,这是大脑对变得稀薄的回忆所做的填补处理。而这种现象也十分显著地发生在了你的身上。”她说,“但这不是坏的倾向。相反,这是好的倾向。就好像身体凭借自己的再生力慢慢地恢复手术的创口和失去的血液一样,你的人格也在梦境这一环境下,以这种自我填补的方式,逐渐地从病态恢复到健康。” “但是……”我接了下去,“你说,梦境失控了。” “没错,这是出乎预料的事态。”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有人以未知的方法,从外界强行骇入了这个梦境,并且在梦境中植入了恶性因子。这使得本来和平的梦境化为了危险而又恐怖的噩梦,而作为恐怖之化身的……就是你非常熟悉的那个家伙。” “魔人。”我念道,脑海中浮现出了那道杀死自己三次的身影。 “每到晚上,你就会无意识地游荡到无名山上;而每到山上,你就会被魔人发现、杀害。”她说,“尽管我之前有阻止过你,但即使用法术将你的身体束缚住,也依然无法阻止你前往无名山。我也有挑战过魔人,而魔人却是不死之身;后来也有尝试过先将其封印起来,再思考如何杀死他,却终究力有未逮。而更加糟糕的是,魔人这一存在,成为了你在这个梦境里的镣铐。简单地说,如果你想要从这个梦境里清醒过来,就必须先将魔人杀死才行。” “是谁骇入了我的梦境?”我问,“是任塞?” “任塞……是指用那个失踪幼女的角色参与梦境的外来者吗?她确实有着很深的嫌疑,所以我一直设法在梦境里搜寻她。”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最初和你见面的时候,我不是说过自己在调查幼女失踪事件吗?其实就是在寻找这个外来者。” “你知道她的现实身份吗?” “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她摇头,“我认为对你梦境植入恶性因子的人,应该是安全局的某个内鬼。虽然不知道这个内鬼对你动手的动机,但如果想要对身在安全局接受治疗的你动手,就必须先混入安全局才行。” 她的推理也适用于任塞,后者大概也是身处于那个所谓的安全局的某个人。但如果任塞和青鸟站在同一阵营里,就没必要对青鸟采取回避态度。除非她就是那个内鬼,那个把我的梦境化为噩梦的始作俑者。 不过如果是这样,任塞就没必要对我提供那些信息。按照青鸟提供的线索,始作俑者的目的多半是破坏我在梦境里的心理治疗吧,所以这个梦境如今的局面应当是他乐见其成的,而任塞做的却是打破现状的努力。 那么……换个思考角度吧,如果青鸟才是始作俑者,而现在是在贼喊捉贼呢? 那也不可能,就连任塞也承认青鸟对我的善意和牺牲,我个人也无法想象青鸟会陷害于我。 始作俑者是不在这里的第四方吗? 感觉脑浆都要变浑了。其实我从感情上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活在梦里,心里无论如何都在抗拒这种荒唐的结论。 “为什么你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这里是梦呢?”我问。 “这是为了安全起见。自然情况下,做梦者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快要醒来了。而现在你却因为外力无法醒来。”她回答,“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你在做梦,我不知道梦境会发生什么未知的变化。” “原来如此……不过,就算我无法醒来,也不影响你离开梦境吧?事实上任塞就先离开了。”我说,“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唤醒我呢?” 她反问:“在梦境治疗的途中唤醒你,治疗会失败,这样也没关系吗?” “现在已经不是治疗不治疗的问题了吧。”我说。 她语出惊人道:“即使‘梦里的你’消失了也没关系吗?”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在这么问,但我已经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以前也偶尔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吧,但在醒来以后,梦里的自我认知就会消失,你会重新做回现实中的自己。”她说,“但是,你真的了解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吗?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对此一无所知的你……醒来后真的还能够继续维持‘自己’吗?” 对于她的提问,我想了想,决定这么回答,“就算无法维持又如何呢?” “什么?”她愣住了。 “我也不是很懂梦与心理学什么的,但做梦我又不是第一次。确实,我有时会做变成另一个人的梦,甚至可能会梦见自己变成动物什么的,但难道每当我做一次这种梦,我本来的人格就会死亡,又在梦里生出新的人格来,然后在醒来之后梦里的人格就死亡,现实中的人格就凭空复活?应该不是那样吧。我一直都是我自己,只是暂时地被一些幻象和错觉蒙蔽了正常的思维而已。”我这么对她说,“我确实不知道现实中的自己是什么人,但无论是在这里的我、还是在现实中的我,归根结底都是同一个我。我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我这么说,应当没有错误吧?” “……没有错误。”她说完后便沉默了。 这种奇怪的态度令我疑惑。刚才也好现在也罢,她似乎……不希望我醒过来。为什么? 是因为现实中的我患有的心理疾病吗?她说那是我在经历隐秘事件之后患上的。这个所谓的隐秘事件,应该就是我所想的超常事件吧。那个心理疾病是指什么强烈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吗?如果说我对此事毫无忌讳,那肯定是谎言。但是,我没有就此沉浸在梦乡里的意思。 我愈发难以忍受自己记忆里的空白和虚假感了。就像是她所说的,如果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就说明自己快要醒来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而这种清醒却无法使我回忆起真正的自己,反倒是梦里的自己在意识里愈发破碎和虚无。 我无法想起自己最近这些年交过什么朋友、有过什么生活,明明有那么多空白的地方,自己之前却总是想当然地以为那里有什么。如今终于意识到要去注视,却什么都注视不到。只有刺眼的虚无,令我搞不懂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必须回归现实。 “我到底得了什么心理疾病?”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青鸟慢慢地说,“一旦刺激到你,让你在梦中回忆起来,梦境就会彻底失控。” “那么……这个东西你总能告诉我吧。”我把斧头拿了起来,“塞壬之刃……到底是什么东西?” 任塞说过,幻想也好、真实也罢,一旦被塞壬之刃斩灭,那就是真的被斩灭了。 按照这个道理,哪怕是在梦境里拥有不死之身的魔人,也断然无法免疫塞壬之刃的威力。 但既然魔人是始作俑者恶意的产物,又为何要给他装备连他自己都能够杀死的武器呢? 如果没有塞壬之刃,魔人就是真正的不死之身,与“不杀死魔人就无法从梦中醒来”的前提条件相结合,无疑会对我造成压倒性的不利。换而言之,塞壬之刃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必要通关道具一样。这种东西对于始作俑者来说有什么准备的必要吗? 青鸟张开嘴巴,而就在这时,我觉察到了远处传来的熟悉波动。 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穿行在远处的黑暗中,向这里极其快速地逼近。 是魔人! 总是待在山上的他,现在居然下山了! “他怎么可能下山?”青鸟怔住了,随即恍然,“原来如此……是因为你离开了那片山林,所以山林在你的意象里就不再是绝对无法离开的迷失之地了……所以他也能够跟着出来了!” “也就是说……魔人一直都能够不分远近地锁定我的方位是吗?以前他没有下山,只是因为下不了山?”我说,“顺带一提……我想要脱离梦境,所以必须杀死魔人,你会帮我的吧?” 魔人此时已经侵入到了五十米内,而青鸟则召唤出来雷电剑,凛然地迎击上去,以行动表达出了自己的意志。 五十米这个距离对于魔人而言,就如同正常人的一步。在雷电剑显现的一刻,魔人的黑影巨斧已经对准青鸟斩来。而青鸟则挥动雷电剑,毫不犹豫地与那巨斧撞击在了一起。 我瞄准他们交手的瞬间,从魔人的侧后方全力劈下斧头。然而,魔人另一只空闲的手也召唤出了黑影巨斧,以卸力式的格挡手法熟练地守住了自己的身体。青鸟再次挥剑攻击,而魔人这次却主动后撤,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我毫不犹豫地从正面对着魔人突进,而青鸟则身化雷光,以就连此刻的我也绝对无法捕捉的神速,绕到了魔人的正后方。这是相当完美的前后夹击之势,虽说是初次战斗,我却和青鸟达成了这样的配合。我明白这只是青鸟自己的战斗经验丰富,所以能够向下兼容不成熟的我而已,然而这种宛如梦幻般的合作依然使我心潮澎湃。 与青鸟并肩作战——这是我曾经的梦想。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青鸟在我心中的形象似乎愈发复杂,但我又何尝不清楚,青鸟从来没有变过。即使她多出了诸如梦境的监视者和安全局的执法术士这些身份,她也依然是那个为了救我愿意挺身而出的青鸟,依然是看到梦中的幼女角色遇到危险就忍不住想要伸出援手的青鸟。 想跟她并驾齐驱,想与她托付彼此的后背,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这样的炽热向往,依然在我的心里存在。 不过,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心潮澎湃,对魔人来说估计就截然相反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宛如鬼魅般从前后夹击的空隙中闪出,并且高速游走,以免再次陷入夹击。 即使是疯狂如魔人,也不愿意同时与我和青鸟战斗吗?是因为他对于战斗烂熟于心的无意识在要求自己这么做吗?还是说他只是貌似疯狂而已,实则如同机器人一样冷酷理性? 在梦境里,他的设定是“在全国杀害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实际上的行动逻辑却是只以我为目标,这多少令我嗅出了违和感。 如果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那么就应该忠实于自己的设定才对。然而他的行动逻辑却像是最低限度扮演角色的演员,而非角色本身。用任塞的话来说,就是“披着这层设定出来的皮囊”的活人。 在这个看似怪物的皮囊之下,难道也装着某个外来者?他会是使我梦境失控的始作俑者吗? 无论是或不是,这场战斗都该结束了。 青鸟再次挥剑从他的侧面攻击,停住了他的高速游走;而我则猛地攻向他的正面,抓住了他停滞的空档,双手握持巨斧,全力劈砍。 这一击,径直劈开了魔人的身体,自天灵盖至胯下一分为二! 塞壬之刃是能够同时斩灭幻想和真实的特殊武器,连不死之身也杀得死。无论他是纯粹的梦境角色,还是皮囊之下另有他人的外来者,这下都无力回天了。 正当我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魔人一分为二的身体倏然合拢。 他右手的斧头对准我的头部劈了下来。 14 李多 黑影物质化作的巨斧对准我劈砍过来,我试图后撤回避,反应却由于惊愕而慢了一瞬间。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我心中装满了费解之情。 这其实算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魔人的不死之身,而在此之前,无论是青鸟还是任塞,她们都或明示或暗示地表达了塞壬之刃是明确能够杀死魔人的强大武器,是通关这场噩梦牢笼的必要条件。然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分为二的身体居然再生了!头都被劈烂了还没有死! 斧头击碎了我的头骨,意识就此断灭。 然后,列车的广播声唤醒了我。 我又在列车上醒了过来,心神却仍然滞留在那场战斗里,仍然在思考魔人为什么没有死亡。 难道说塞壬之刃根本就没有那么厉害?或者,是因为他曾经是塞壬之刃的主人? 就好像故事里用火的超能力者不会被自己掌心里的火焰烫伤一样?但是也从来没见过那些用刀剑的战士也对刀剑免疫啊?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我没有弄明白的奥秘,魔人自己居然会不受塞壬之刃的特殊性所影响,这样简直就像是…… 我一边思考,一边抬起头,而眼前的一幕却令我的思考中断了。 此刻的我确实是在列车的车厢里,但车厢里站着的一个个人又是什么东西?我想起了在与任塞对话的时候,自己有回忆过关于列车的事情,而在回忆的过程中却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是从哪里登上列车、登上列车之前在做什么、车厢里又有多少人。然而此刻的我却有机会数清楚了,只不过站在周围等待我细数的却压根不是人,而是一个个假人模特。 对,假人模特,就是商场和服装店里经常出现的那种用以展示服装的假人模特。不过我眼前这些假人模特就连最基本的衣服都没有,就那么光秃秃地站在地上,或者坐在椅子上,每个都有着不同的姿势。 他们……在前几次回溯里也都是这样的吗?我努力压制惊悚之情,使劲回忆,却发现前几次回溯里的自己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周围的人。也就是在上次发现塞壬之刃跟着自己回来的时候有担心过被别人看到,但那时自己也依然沉浸在内心的世界里,不曾对外面的世界瞥去过哪怕一眼。观察周围的人具体表现出了什么异样?那样的念头连一次都未曾浮现过。 列车很快就到无名山站了,我逃也一样地从这处令人毛骨悚然的车厢里奔跑出去。 但在站台那里也看不到半个活人,站在候车区里的尽是纹丝不动的假人模特。我一路翻过闸机、跑过出站口,来到车站的外面,然而在大路上看到的也都是假人模特。有的站在路边摆出像要走路的姿势,却没有真的在走;有的坐在车里把住方向盘,却没有把车开起来。路上一片死寂,明明是景区,却只能听到风偶尔吹过绿化带的动静,反而更加凸显出了寂静。这下哪怕再怎么心怀侥幸,也彻彻底底无法否认自己是活在梦里了。尽管我也有拿脑海里的记忆与眼前的风景对照过,但过去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过路上人群的情况。归根结底,在这个梦境里,我有跟青鸟之外的活人聊过话吗? 等等,是有过的!我召唤出塞壬之刃强化自己的运动力,以超越汽车的速度奔跑出去。 很快就来到了派出所,我直接进入接案室,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立刻就认出来了,他就是我最初报案时负责接待我的人。但是,为什么我能够认出来呢?这分明也是个面部毫无特征的假人模特,只是多穿了一件衣服而已,我的神经却在毫无道理地对自己发送信号。 “你是叫李多,对吧?”假人模特的脸内部忽然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而他却没有看着我,只是面部朝着桌子对面的空气,念着像台词一样的话语,“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忍不住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撞到墙壁。 他继续机械地重复着我曾经听过的话,“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 之后他说了什么话,我没有再听。我已经无法忍受,跑出了这个地方。 父母?家?在这个虚假的时空里,我真的有这种东西吗?我想要用手机联络父母,却想起来自己好像过于依赖手机的名单功能,没怎么记过他们的手机号。而当我打开联系人名单的时候,又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短信也是一条都没有。家里的座机号码倒还记得,我拨打过去,对面没人接通。然后,我尝试上网看看,却怎么也连接不到网络。 网络明明之前还是好的……不,之前真的是好的吗?我再次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应该是喜欢用手机浏览网络的,但在这段时间里却从未用手机上过一次网,也没有用网络调查过超常事件相关的信息。并不是有着不去上网的理由,而是此类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脑海里过。 任塞告诫过我,真实和真实感不一样。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之前认为非常真实的东西,只要在清醒之后反刍回味,就会发现诸多错误……这指的不就是我眼下的处境吗? 我的记忆到底还有哪些是能够信任的?我尝试重新整理记忆,好让自己变得冷静。 我的名字叫李多,今年十九岁。 自前桌在无名山失踪之后,五年过去了,我已升入外省市的大学,暑假期间返回故乡柳城。曾经为我刻下阴森记忆的山就坐落在柳城的郊外,上次我检查返乡路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搭乘的列车正好会途经此地,心里便有了故地重游的规划…… 我…… ……我好害怕。 其实我根本没有之前在青鸟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 什么梦里的我和现实里的我是同一个人啊,什么只是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情,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啊?这种只有帅气而已的台词我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我要这么逞英雄,从那时候开始就这样,只要逞英雄就没什么好事,我就这么想要把自己再次送入那片黑暗冰冷的山林里吗? 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被魔人又是击碎面孔又是击碎胸骨,又是被砍掉胳膊又是被砍掉脑袋,我不过是个没什么特长的一般人而已,却硬要装得好像很容易就能接受这么多残忍猎奇的事情,还要求自己做什么理性思考、勇敢直面,回头再次看到魔人的时候还要装得像是从来没被杀过一样去战斗,逞英雄逞到这个地步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吧?我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了吧?我是很向往英雄,也希望青鸟表扬我像个英雄,但是突然把这么多事情接二连三地推到我的眼前来,我怎么可能处理得了。 现在还要我去做什么终极二选一,要么是抱着这些残缺不全暧昧不清的破烂记忆留在这个不停回溯的噩梦里继续受苦,要么是想方设法克服困难杀死魔人回到现实里做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隐秘事件留下重大心理疾病的神秘人物……无论选哪边都不是好结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话就只能选后者,但那倒是把方法告诉我啊?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抱着强烈的纠葛和痛苦,我已经来到了无名山的山脚下,旁边就是小卖店。走入其中,曾经跟我说过话的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他也是假人模特。我看着他看了一分多钟,他的面孔内部便自动响起了人的声音,“……你要去无名山?” 我没有回应,心里越来越冷。 “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明明我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走到他面前,他却对着面前的空气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我忍无可忍地离开了。 然后,我花去一些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为什么上次杀不死魔人……结合之前的诸多疑点,理由差不多想得到了。 而既然想到了理由,“杀死魔人”的方法也算是得出来了。 接下来就只有尝试了。 自怨自艾就到此为止吧,也是时候把理智找回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要任性发泄脾气就在一切结束之后再说。而且我在现实世界不是个有重大心理疾病的患者吗?到时候再发泄,想来也没人会觉得这么做很奇怪吧,说不定还会有个心理医生什么的过来劝我找机会发泄发泄呢。 现在先清空所有心思,把自己想象成冷酷无情的机械,理性思考、勇敢直面…… 对,就是这样。 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下。 没过多久,就有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青鸟。 “还好,魔人还没有找过来……”她松了口气,然后拿出隐秘护符,“先拿好这个吧,然后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不用了,魔人暂时不会找过来的。” 她意外道:“为什么?”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你是指什么?”她反问。 “比如说,魔人的真正身份。”我注视着她的双眼,见她没有反应,我就说了下去,“魔人……就是我自己吧。” 她的表情变了,“……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想过塞壬之刃杀不死魔人的理由,比如说塞壬之刃其实是一把不过如此的武器,又比如说……这个魔人仅仅是个分身,本体另在他处。”我说,“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假设我用塞壬之刃砍断你的雷电剑,你今后也不可能只召唤得出断掉的雷电剑,因为雷电剑无非就是你拿自己操纵的电流编织出来的。而如果说魔人之于本体,就好比雷电剑之于你,塞壬之刃杀不死他也情有可原。” “但那是不可能的。雷电剑仅仅是我的招式,而你假设中的魔人却是分身。”她说,“基于交感巫术的原理,塞壬之刃哪怕斩杀的是分身,也能够对本体造成伤害……” “那么……如果这个本体,是我呢?”我说。 她沉默。 “塞壬之刃无法对我造成绝对的伤害,如果说我是极低概率下的特例,那么在同一时间和地点,再出现第二例的概率就实在太低了。而既然第二例真的出现了,假设我与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关联性,也符合道理。”我说,“而且,你曾经与我讨论魔人时的反应也作证了我的想法。” “什么反应?”她问。 “你说过的吧,魔人如果混入人群就不好办了。但以他那样的外表,无论是混入真正的人群里,还是混入假人模特里,都是毫无实践意义的策略。而你却说他只要随便往人群里一走就很容易做到……”我说,“之后你虽然立刻反应过来,并且岔开了话题,但这个疑问我一直留在心里。我先前想了很多,为什么你会那么自然地认为魔人能够混入人群?对此,我所得出的结论是,魔人的形象,在你的眼里,和在我的眼里,是不一样的。” 她不置可否地问:“这又能够说明什么呢?” “魔人在我眼里是连轮廓都难以辨别的形象,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而在你看来却是宛如正常人的形象。这还不奇怪吗?明明是在我的意识内部构筑的梦境,却存在着连我都看不清楚、你却看得一清二楚的家伙。”我说,“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对我来说,魔人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的人;与此同时,他又必须是一个在现实中存在的人。” “这个人也不一定非得是你自己吧。”她说。 “我也不了解现实中的自己的所思所想,但要说有什么令此时的我最不安,那就是我所不知道的真实的自己。”我说,“现实中的我已经病入膏肓到需要遁入梦境里治疗自己,换个角度来说,他就是我所无法面对的现实。这与我前面的推理对应得上。当然,这些归根结底都是推理,最终还是要看证据……而证据就是眼下的情况了。” “这里明明就在山脚下,我却比魔人更早找到你,而魔人现在都还没来……”她念道,“因为魔人相当于镜面另一侧的你,如果你决定不再视魔人为敌人,魔人就不会视你为敌人。” 她主动地挑明了这些话,看来她已经决定要对我开诚布公了。 我一言不发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闭上双眼,酝酿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有说过,你是因为卷入一起隐秘事件,这才患上重大心理疾病的吧。” “是的。” “我没有说谎,你确实卷入了隐秘事件,而最初的你,也确实是个一般人。”她说,“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一七年四月,柳城的一所学校组织师生前往无名山举行春游登山活动,有两名春游的学生在无名山的深处意外失踪了。” 是我,和我的前桌。 “最终,搜救队找到了其中一名失踪学生,而另外一名失踪学生却就此音信杳然。”她说,“前者,名叫阮文竹。” 阮文竹,是前桌的名字。 “后者,名叫李多。” 李多,是我的名字。 她说,在现实世界,搜救队在山林里找到的失踪学生是前桌,而失踪的人是我。 是我! 我震惊地说:“怎么可能……” “当我们重新发现李多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堕落。”她接着说,“他屠戮人类,将其肉喂给自己饲养的魔物,并且与那魔物夜夜疯狂交欢。不知道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他的手里,他沦为了双手沾满鲜血的超级罪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人们因此而称呼他为—— “‘魔人李多’。” 15 幻灭 魔人李多。 当这个称呼从青鸟口中响起的一刻,我竟感觉这声音似乎化为了一把看不见的利剑从她口中射出,以闪电般的速度击穿了我的胸膛,笔直地从肋骨间穿过,一击就把我的心脏绞杀成了废肉。我反射性地后退两步,差点跌倒在地,嘴巴张开,脑海里混沌难言。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我做过什么…… 我并非毫无心理准备。既然魔人象征的就是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中的自己,并且魔人在我的梦里有着疯狂的杀人魔的设定,那么……现实中的我或许不是什么正派人,这种可能性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但这里是梦,现实中的记忆会在梦里以扭曲而又魔幻的形式呈现出来。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中的自己,就算在梦境里化身为犯下累累罪行的杀人魔,也不能够说明现实中的自己也一定是杀人魔。也有可能仅仅是我在现实中犯了一些小奸小恶,而道德感则使我在白天备受煎熬,因此到了晚上便以离奇的形式在梦中表达出来;又或者是我患了不治之症,因为病魔使我感受到了生命危险,所以我便将自己患病的身体想象为扼杀自己灵魂的杀人魔,在梦中扭曲地映射了出来…… 然而青鸟亲口描述的“魔人李多”,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就连梦境中的“魔人”也无法比拟的疯狂和堕落。 如此邪恶之人……居然……是我自己? 我不想去相信,想要告诉自己这是骗局。但是在意识的角落里似乎有细小的声音在低语。就好像我初次看到魔人的时候,心中有声音在尖啸着指控魔人的邪恶与黑暗一样;现在,这声音又低沉地认同了青鸟对我的指控。 “为什么……”我无意识地念着,而青鸟则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这道凝视的目光似乎具有实质性的力量,要挖开我的肉,探究里面的结构。但是我也明白她的凝视毫无恶意,仅仅是我的意识在为自己制造这样的幻觉而已。是我想要挖开自己的肉,看看里面里面流淌的是什么颜色的血液。 我为自己的声音重新注入力量,把没有问完的话问了下去,“……为什么你们要治疗我?既然我是这种罪犯,而安全局则是处理罪犯的组织……”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还记得我曾经向你叙述过的‘魔人的过去’吗?” 某日,某个曾经过着平凡生活的人,前往了一处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并且在神秘之地发现了一头谁都不认识的怪物。 在他发现怪物的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 然后,怪物蛊惑了他的心灵,使他失去了一切为人的理性。 “……在消灭了魔物,并且抓获魔人之后,我们震惊地发现,魔人李多与我们想象中丧心病狂的恶魔不同,他似乎有着相当健全的道德意识,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罪孽深重。要他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行,哪怕仅仅是其中一例,都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除非他的心理从底层结构开始就异于常人,否则无法骗过安全局的心理鉴定。”她说,“而经过解剖研究,我们虽然发现那头魔物有别于所有已知的魔物,但能够断定其有着相当强力的催眠洗脑和肉体改造的天赋。在多次严格的调查和会议之后,我们最终得出了结论,魔人李多是魔物精神操纵的受害者,而非犯罪者。” “你们……就这么放过现实中的我了?”我不可思议地说,“哪怕是受到了催眠洗脑,或者别的什么,造成了那么多的伤亡,居然没有判处死刑吗?” “隐秘世界也有隐秘世界的律法,虽然安全局内部也有一些不服的声音,但作为治理秩序的组织,我们以律法优先。”她说,“现实中的你对于自己的过去怀有巨大的罪恶感,你坚持说自己没有受到过催眠洗脑,所有的罪行都是以你自愿犯下,并且要求安全局对你处以死刑。而为了帮助你回归社会,我们决定对你施以心理治疗,其结果就是这个梦境了。” 她的目光扫向了周围,“我们将你分成了两个部分,仍然保持清白良心的你,和与之相反的魔人……在原本的计算里里,你的力量远比魔人更加强大,塞壬之刃也是你的武器。但在梦境被内鬼植入恶性因子之后,力量关系就发生了逆转。你成了彻头彻尾的一般人,而魔人则拥有了所有力量,甚至是塞壬之刃。”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一开始不说,是因为担心我知道这里是梦境,使得梦境更加失控。但在我发现这里是梦境之后,你为什么还要隐瞒魔人与我的关系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和表情都慢慢地放松了力气,“因为……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你应该留在梦里,李多。”她的声音变得善意,“现实中的你是多么的残忍,现实对你又是多么的残忍……即使回去了也不会发生任何好事,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你都会不停地折磨自己的内心,最终在煎熬中闭上双眼吧。这对于你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但在这里,一切都不一样。”她温柔地说,“五年前的你最终被搜救队找了回来,虽然发生了些不愉快的回忆,但那不过是一次倒霉的春游罢了。之后,你在和平温暖的日子里努力地读书、升学,还会在社会上找到体面的工作;或者就像是之前说好的一样,你也可以在这里成为猎魔人,抗击那些罪无可赦的坏人和怪物,最后在鲜花和掌声中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英雄。当你死去的一刻,你是满足的,因为你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自己内心的事情。”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更重要的是……你会回到属于你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轨道上。” 她的轻言细语似乎是一道道令人全身发麻的电流,化为细小的锁链,缠绕住了我的心脏。而她描绘的未来又是多么的美好,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 远处传来了毫无掩饰的剧烈足音,那是正在向这里急速接近的魔人。看来在无意识之中,我又将魔人视为了必须消灭的敌人,因此魔人也怀着同样的心情,向我这里袭击过来了。青鸟毫不犹豫地背过身去,她抬手一招,从空气中拉扯出一大片电网,无数的电流旋即汇聚到一处,成为了她掌中的雷电剑。 “魔人就由我来封印。”说完,她身化雷电,往魔人袭来的方向攻去。 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断臂之躯独自战斗,也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追逐了上去,向魔人发动攻击。 又是与青鸟并肩作战,但这次,我心中毫无澎湃,有的只是灰心和茫然。强烈的沮丧使我的攻击变得软弱无力,本来能够命中的攻击也屡屡被格挡或者回避,而本来能够格开或者回避的攻击则在这种趋势下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斧刃无情地劈入了我的面骨。 我在极度的绝望和迷惘之中浑身冷汗地惊醒了,在瞪圆双眼的同时,耳畔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列车广播声: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列车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肩膀上,窗外白日风景飞逝。 列车到站之后,左边门在不远处打开,随后陷入沉默。我坐在一众假人模特的中间,目光从敞开的出口处收了回来,无言地低下了头。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长大后的自己,会成为一个罪无可赦的坏人。 一定是这个世界疯狂了,或者说,疯狂的是我才对。 但是,在这个疯狂的梦境里,所有的疯狂都会被纠正。 片刻后,门自动关上了。列车离站,却再也没有播报下一站是什么。车窗外的风景再度飞逝,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暗,最终黑得不见天日。 下一站会是哪里呢?还是说,我永远无法到达下一站了呢? 列车好像来到了梦境的地图范围外,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前进着,但因为看不到任何参考物,所以又像是在停滞着。 就像是我虚假残缺的记忆一样,这个梦境也是虚假残缺的,实在不是正常人心目中宜居的地方。然而,哪怕是如此充满破绽的地方,也至少能够让我从残酷的现实中逃离,得到暂时喘息的余地。一旦选择打破这片镜花水月,就必须面对那令我恐惧得颤抖不已的真实了。 但是…… 但是,即使是在这个虚假而又恐怖的梦境里,我也曾经聆听过既真实、又温暖的话语。 ——你是生活在普通世界里的人,谨小慎微地活下去,稍微骗骗自己也没关系,遇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背身逃跑再好不过,那才是聪明人的活法。 ——而你却试图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恐惧,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 ——但我也承认,刚才的你有点帅哦。 我…… 我其实不想活得那么聪明,也不想要欺骗自己。 不想待在这种遍地都是虚假,回忆满是残缺的地方。 如果没有知道这里是梦境,或许我能够无知地度过如青鸟所说的美好人生吧。不,一定是不能的。有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能够想明白。最初的我之所以会执着于去无名山故地重游,后来的我之所以会无视所有阻碍梦游到无名山,就是因为我的本能在追求真实。逃避也毫无用处,无论走过多少弯路,我最终都会到达无名山,寻回我真正的灵魂。 而魔人,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就在那里等候我。 这时,列车剧烈地震动起来。 前方的远处和后方的远处传来了无比巨大的噪音,从前方的远处传来的是不停地破坏和碾压的声音,而后方的远处传来的则是宛如远雷般的轰鸣。两者都在急速地接近我所在的地方。 我像是要吞入恐惧一样深呼吸,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道黑影,一道雷霆,从前方和后方贯穿粉碎了途经之地的所有假人模特,同时到达了我所在的地方,并且轰然撞击到了一起,旋即在扩散至四面八方的冲击波之中分开。 雷霆化为青鸟,落到了我的身边,“李多!” “我该回去了。”我说,同时看向了落到不远处的魔人。 “回去?回到现实吗?”青鸟错愕道,“但是你无法接受真正的自己,你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幸福啊。” 我确实仍然无法接受真正的自己,但是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都是回归现实之后才能够做的决定。之后是要继续生活也好、自我了断也罢,都不是在这里的我可以决定的。在梦里,看似什么事都能做,其实什么事都做不了。 虽然在脑海里转过了千言万语,但最终,我只说了一句话,“梦是会醒的。” 我不再理会她的挽留,召唤出塞壬之刃,向魔人攻去。 魔人毫不犹豫地反击,而我却没有再像之前一样节节败退。自打我“觉察”到他就是我的一瞬间起,他那以往看着熟练而又沉重的攻击路数,预读起来都变得如反掌观纹。因为他使用的招数,其实都是我使用的招数。他就是另一个我。 但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一瞬间,心里产生的想法却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他,并且——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 因为我是这么思考的,所以,同样的思考也一定宛如镜面般呈现在了他的内心世界吧。 ——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 他怀着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杀死了我。 但是,为什么我会反射性地这么思考呢。真实的我,这一定是你的心声吧。你也无法饶恕魔人,因为魔人就是你的真实。 而我决定触碰自己的真实。 当我下定决心的一刻,魔人一言不发地放下了自己的斧头,而我的斧头则势头不减地劈碎了他的头颅。 一切都结束了…… 他无头的身体也像泡沫一样虚幻地破碎了,化为无数宛如蝇群般的黑色粒子向我席卷而来。 黑暗同时吞噬了我的视野和意识。 16 海妖 你知道海妖吗?在古代怪谈里,这是蛊惑人心的邪恶妖精,擅长利用蕴含魔力的美妙歌喉吸引过海的船员们,使其心甘情愿地沦为自己的盘中餐。 五年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师生春游登山踏青,活动地点是柳城近郊的无名山。但由于几个学生之间发生的无聊纠纷和冲突,最终使得班级里的某个女同学在山里走失了。我没有顾及老师的劝诫,私底下逞英雄偷偷地找寻走失的女同学,而就是这个冒失的决策,这一念之间的差别,成为了使我人生的列车驶入失控轨道的关键分叉口。后来那个走失的女同学有没有顺利回归班级里我是不知道,希望老师联络的搜救队有好好地找到她吧,不过我自己终究是没有顺利回归。 我在无名山深处的树林里迷路,手机也在晚上十点左右没电了。连照明条件都没有,只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艰难摸索。在如此寂静的地方,虫鸣显得格外刺耳,偶尔会有似乎是动物越过灌木和草丛的声音传入耳中。虽然还在摸黑前进,但或许也有放弃的念头吧。 之后,我意外地邂逅了它。 我至今仍无法忘怀,当我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山林之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压在草地上的巨大的卵。那巨卵像是侧放在地的橄榄球,比我稍高,表面是白色半透明的软壳,光滑而且黏糊糊地,还从内部透出了微弱的光芒。凑近观看的话,能够看到软壳内侧似乎盛满了某种神秘的液体,液体里还有不明的物体宛如心跳般怪异地胎动着。光芒随着胎动有规律地涨缩。 或许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某种未知的均衡,巨卵的胎动在我仅仅观察了几秒钟之后便唐突地停止了,光芒也随之渐渐熄灭。然后软壳从下半边破裂开来,大量宛如羊水般的液体从里向外快速倾泻,同时带出了里面那生物的上身。 此刻的我简直像是恐怖怪兽电影的序章里第一个被杀死的路人,为今之计,当是走为上策。但是我没能够走脱,我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潮湿的草地上。因为我看清了那个生物的形貌。 那个一丝不挂的生物从巨卵的裂缝里倦怠地爬出来,并且舒展自己的身体。这竟是一具美丽至极的女体,如纸苍白的皮肤上裹着透明的粘液,在银色的满月下隐约发散出皎洁的白光。然而,不像是人类,完全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某种擅长拟态为人类的妖物。明明自己目睹的是这般旖旎的女体,在心里形成的观感却近似于看到了生活在海底的软体生物,像是白色的八爪鱼,或许更加像是从半开的贝壳缝隙里隐约窥见的白色软肉。美丽的印象与人类女性的美截然不同,不如说是美丽的兽物。 但是,看着这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我在震撼、畏惧、失措之余,又萌发了禁忌的蠢动。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高昂地充血,心里越是害怕和蠢动,越是无法将目光从它的身上拿走。似乎有根棍子粗暴地捅进了我的脑浆里,将我的思绪像是充分加热的泥浆一样缓慢而又均匀地搅拌。 我以不至于惊扰到它的步伐轻轻地走到了它的身前,而它则仰起脸,安静地凝视着我。 在那毫无道德和心机的凝视下,我做了一个可能会使自己悔恨终生的抉择。 布料的细微摩擦声响起,片刻后,我抱起了它。 之后,我的人生轰然驶入了另外一条遍布邪恶和堕落的铁路。 就如同我预想的一样,它确实是徒有人形的妖邪之物,它的食物就是人。虽然似乎有着高度的智慧,但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作为人类的我也完全无法理解它平时到底在思考什么事情。我尝试教会它说话,却不知道它是发声器官有异,还是从一开始就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我的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 为了藏匿并且养活它,自己到底还是犯下了杀人的重罪。我并非毫无正常的道德观念,也希望自己能够继续做个好人。甚至不自量力地说,我有过做个英雄的梦想。想要像是虚构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抗击罪无可赦的坏人和怪物,在鲜花和掌声中成为梦寐以求的英雄。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丝毫为自己辩护的意思,即使处我极刑我也毫无怨言,那是我罪有应得。然而每当涉及到它的事情时,尤其是在它的身边、与它的身体亲密接触时,我本以为不可动摇的理性便在某种潮湿而又闷热的魔力下溶解了。 但在除此之外的时候,我真正的灵魂似乎又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我的心好像被它这一存在粗糙地劈成了两半,清醒的我和疯狂的我。我时而怀疑,它或许有着某种超自然的魅惑之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支配住我的心灵,使我毫不犹豫地做对它有利的事情,却以为是自己的本心使然。就好像很多故事里编造的一样,妖物以魔法蛊惑人心,使人死心塌地为自己服务。如果真是如此,对我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宽恕啊。 但如果不是呢?或许,我真是令人不齿的异常性癖者,为了自己可耻而又卑贱的欲望,能够犯下最肮脏的重罪。 又是一次从恍惚的追忆中回过神来,我发现它凑到了我的近前。它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我,那毫无感情色彩的眼神,令我联想到了凝视猎物的昆虫。 一定是自我欺骗式的幻觉,我竟会觉得它在担心我。黏糊的、冰冷的、阴森的、柔软的、可爱的舌头,缓慢地舔舐过我的脸颊——这是它表达关怀动作吗?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它,心里那痛苦而又纠葛的硬块又一次短暂地溶解了。 啊,蹂躏我的灵魂吧,就像是我蹂躏你的肉体。 为了与你永远缠绵,我无论坠落到何种地步都不在乎。 后来几年,我和它辗转各地,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叠加多少罪孽了。我的精神已经积累了非比寻常的压力,不知道几时会崩溃,或许我早已崩溃了。但每当与它交合,我都能重新找到安宁。我时而像婴儿对母亲一样贪婪地吮吸它,时而像暴君对奴隶一样无度地凌虐它。就如同我在疯狂地索求它一样,它也像喂不饱一样疯狂地索求我,这样频繁的亲密交互每次发生都使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心灵寄托之所。 然而,噩梦终将造访。 又或者,是我的梦终于结束了。 安全局几经周折,还是抓到了我的马脚,佩戴头盔的执法术士们从四面八方袭击过来。在那场战斗中,它毫无悬念地死了,而我则万念俱灰地放下了武器。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虽然我不相信因果报应,但是我这种人,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 那些人没有当场杀死我,大约是觉得做场审判会比较好吧。我的知觉受到重重封印,身体也是重重束缚。有时会解禁接受审讯,往往伴随着侦测谎言仪器或者吐真的法术;更多时候是望着无声广袤的黑暗发呆,回顾那些年来与它之间的点点滴滴。 在那段无异于酷刑的干枯时间里,甚至会幻听到某些细碎扭曲的呓语。但如果有意倾听,怪异的呓语便如同恶作剧的妖精一样消失不见了。 反正自己也没几天好活了,他们要问为什么,我就全部说出来。自己迄今为止的心路历程,痛苦和纠葛、暴虐和欢愉,以及现在对于过去的看法。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做个总结。 “你知道海妖吗?”审问官坐在方桌的对面向我抛来话语。当初就是这个人率领队伍攻入了我的藏身地,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他一边审视我的表情变化,一边把话说了下去,“在古代怪谈里,这是蛊惑人心的邪恶妖精,擅长利用蕴含魔力的美妙歌喉吸引过海的船员们,使其心甘情愿地沦为自己的盘中餐。” 我被动而又简短地接道:“有所耳闻。” “我们解剖了那具尸体,最终得以判明其习性和天赋。”他继续说,“就和我原本推测的差不多,那是以蛊惑人心为特长的怪兽。虽然有别于已知的所有魔物,但许多特征近似于海妖这一种群,因此我们也以‘海妖’作为它的绰号。它最擅长的,就是诱惑接近自己的人类,催眠洗脑、肉体改造,将其化为好用的锋刃,为自己捕捉猎物、击退敌人。” “我与它是真心相爱的。” “被催眠洗脑的人一般都是这么回答的。” “我没有被催眠或者洗脑。那些罪行,全部是我亲手所犯。我罪该万死。” “这倒是个不一般的回答。之前几次审问你的时候,你也都是这么说的吧?而且仪器和法术都能够证明你的话语没有掺杂一星半点儿的虚假和演技。我们认为这是你仍然具有正常道德观念的有力证据。而且,我们也调查过你还在读书时的履历,也询问过你的双亲,你毫无疑问是个有着健全价值观的人。而你却说自己立刻就能够化身为心甘情愿为魔物提供人肉的大恶人,这反倒是叫人无法信服。”他说,“一个还在上学念书的、对于未来的人生满怀期盼的青春少年,有一天突然被邪恶的魔物从父母和朋友们的身边掳走,被迫接受了惨无人道的洗脑和改造,又情非得已地以杀人工具的身份历经数载地狱……我们组织可没有不讲人情到给你这样的‘受害者’判刑。” “我是受害者?”我反问,“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受害者?” “李同学,假设有一个擅长控制他者心智的超能力者存在,他从体育新闻网站上随机抽选一名‘幸运’的拳击冠军,并且以自己的超能力将其操纵起来,驱使拳击冠军惨绝人寰地杀害了十个自己在生活中看不顺眼的人,你会认为此事错在拳击冠军的身上吗?” “这不一样。我没有被控制。” “你之所以会这么坚持,是因为还残留着催眠洗脑的后遗症,就好像刚刚从梦里醒来的人有时会无法辨别真实和虚幻的差别一样。尽管是稀有案例,不过根据过往的经验,这种后遗症一般再过两天时间就会自愈。”他摇头,“虽说我们组织里私底下也有一些认为你有罪的情绪化声音,但你大可以放心,我们安全局是讲究律法的。律法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无罪,你就无罪。” 我沉默。 “为了帮助你尽快回归社会,我们这里有个心理治疗方案。而且,你不是仍然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吗?这个心理治疗方案,同时也可以视为最后的心理测试。”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届时定会水落石出。” 这个提议,以我的立场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相关的仪器设备和人员到位之后,我陷入了沉睡。 ……好像,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的我像是虚构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忽然从充满常识的生活里被卷入了超常的事件,并且受到了回溯时间的特殊力量眷顾。而在这个过程中又结识了操纵雷电力量的美丽女子,与她并肩作战,共同抗击邪恶而又疯狂的魔人。 像是拥有清白良心的勇者一样因为无法对邪恶坐视不理而毅然行动,在得到伙伴的友谊和认可之后,又为了令伙伴远离危险而选择独自战斗。 本来连战斗的力量都没有,却奇迹般地得到了足以让自己参与魔幻战斗的强力武器,怀着好像真的英雄一样的自觉挺身而出,勇敢地战斗、落败、奋起…… 最后在旅途的终点,接触到了自身命运的真相,经历了痛苦的内心纠葛,却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在纠葛之后选择了直面命运。 多么炫目的梦啊……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黑暗退潮之后,我睁开双眼,慢慢地坐了起来。 审问官站在旁边等候。 而角落里还有一个佩戴白色康乃馨发饰,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似乎是大学生年纪的美丽女子。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左边的胳膊从肘部被切断,用绘有大量红色经文般字迹的黑色绷带密不透风地缠住了。 审问官率先开口,“如何,李多,感觉好多了吗?” 我沉默。 “那么,重新确认一遍吧。同时,这也是最后的提问了。”他说,“你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帮助海妖,还是被海妖洗脑,迫不得已而为之?” “我没有被洗脑。”我说,“全部是我自愿的。” 两天后,我被无罪释放了。 我仍然怀念那具黏滑而又冰凉的肉体。 17 阳光下的恶灵 我小时候害怕走夜路,尤其害怕走在看不见灯光的地方。因此每当遇到路灯,我都要快步走过去,似乎在现实世界里无形地存在着这么一条游戏规则:路灯照射的地方就是安全圈,恶灵是进不来的。 路灯的光如此,阳光更是如此,想必恶灵畏惧阳光远大于畏惧灯光。 但是我很久以前还看过这么一部恐怖电影,片名和具体内容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却还能讲个首尾。剧情是主角在晚上被困进凶宅里,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在片尾从凶宅里逃出去,回到了阳光普照的白天之下。然而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却是在遍洒阳光的大街上出现了本该消灭的恶灵,就连那么明媚的阳光也压不住那阴森的气场。除了主角谁都看不见那恶灵,周围人群的交谈声和走路声逐渐淡去,背景音乐也不知何时停止了,画面里只有逐渐拉近的缓缓抬起脸的恶灵。最终恶灵的面部占据了画面的全部,电影随着主角的尖叫声结束了。那时我就忍不住感想,恐怖故事里最恐怖的不是在深夜狭窄的地方撞到恶灵,而是恶灵居然现身在阳光下。 在一些认得我的人看来,现在的我大概就与游荡在阳光下的恶灵差不多吧。 自安全局获释已经过去数天,按理说我应该要回归社会,在安全局委派的执法术士的监督下过上普普通通的生活。但现在,我已经把负责监督自己的执法术士甩掉,连原本戴在身上的定位装置也留在城里,只身一人前往郊外。 我的目的地就是位于柳城郊外的无名山。 柳城并非只在我的梦境里存在的虚拟城市,当然,无名山也不是虚拟出来的地点。我从小就在柳城长大,父母也在柳城工作和生活。被安全局抓获的时候我正好就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附近,不得不说也是个缘分,同时也方便了我甩掉监督者之后能够立刻前往无名山。至于要去那里做什么呢?硬要说的话,无非是遵循“想要回到与它邂逅的地方”这一冲动。换而言之,就是“故地重游”。 仅仅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甩掉安全局的视线仅仅为此,想必监督者也会对此目瞪口呆吧。不过她对我也是强人所难,我已经与正常生活脱钩太久了,与“它”邂逅的时候还是学生,也从未经历过成年人的社会生活,事到如今要我回归社会,我哪里回归得了呢?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只有无根浮萍样的滋味。 为避免手机信号被定位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受到阻拦,我是扔掉手机徒步走到无名山的。当我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我漫步在山道上,心里却觉得格外奇妙。 在梦境里,我也是如此走在山道上,然后不知不觉地便迷失到了山林里去。如果我像现在这样继续走,会不会也将在某一刻忽然迷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黑夜的山林呢? 梦境里的山道大概是取材自我初中时的记忆吧。五年过去了,这条山道还几乎是原样。我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竟有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感觉。自以为的现实世界其实是虚假的梦——那般离奇的震撼感仍然强烈地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回响,令我对于自己此刻是否身在现实世界而生出了挥之不去的不安。 为了将自己从这种感情里捞出,我专注于爬山。有时,又会幻听到虚幻的呓语。那始终伴随着我的耳畔,仿佛在黑暗中指引我的呓语。我一步步地拾阶而上,脑海中闪回过去数日的经历。 ---- 在安全局宣布无罪释放我之后,青鸟再次在我的面前出现,并且将我带向安全局的出口。 先介绍一下安全局吧,这个组织的全名是“国家隐秘安全局”。 我对于安全局的了解不是很多,不过就像是青鸟在我的梦里解释过的,“安全局”和“执法术士”其实与梦里的“猎魔人部门”和“猎魔人”一样,是负责处理国内种种隐秘事件的部门和角色。自不用说,这种组织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局,关押我的就是位于柳城的安全局分局。 而“术士”,顾名思义,就是能够施展法术的人。 这里我又要暴露自己孤陋寡闻的地方了,对于术士,我其实不是很了解。因为我从来没有正经地接触过术士们的圈子,也没有正式地学习过法术。在术士们看来我就是个野路子,对于他们的了解程度与梦境里我对猎魔人的了解程度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青鸟在这里似乎颇具人望,她在为我带路的时候,一些路过的穿着白色内务制服的工作人员会主动向她问好,还有个绑马尾辫的年轻女性称赞她新换的发饰很好看。 “谢谢。”青鸟微笑点头。 我感觉她莫名眼熟,就对她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愕然了下,然后笑着反问道:“你不会是把梦里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当然不是,我全部记得。我是指更久之前……”我一边说,一边回忆,“……想起来了,攻打我的那支队伍,你也在里面吧。” “没错。”她说,“你恨我吗?” 我对于青鸟他们毫无仇恨之心。 自从“它”被杀死,我便感觉自己从某个扭曲的漩涡中解放出来,过去疯狂而又糜烂的灵魂似乎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是从无尽沉沦的幻梦之海上浮至水面一样,我的灵魂终于重新属于自己。现在的我在行动逻辑上说不定更加接近梦境里的我。 不过哪怕是过去的我,也不会想着要对安全局报仇吧。我确实对于“它”怀有深邃的感情,但与此同时,我也自始至终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既然吃了那么多人,有朝一日被人杀死也是顺理成章。而这种想法放在我自己的身上也是一样,我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我居然被宣判无罪了。 我应该找个地方自我了断。 尽管这种结束方式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观念,不过既然别人不动手,就该自己动手。 在拿定主意的同时,我又难免产生了这种想法:在结束一切之前,想要再见“它”一面。 但是,“它”已经是尸体了,还过去了这么久,只怕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见到那样的尸体,除去令自己幻灭,还有什么意义呢?又或许自己合该幻灭,再怀着这股幻灭之情结束自己的人生? 我一边无情地奚落自己,一边又去观察青鸟。两天前,她的左臂还是断着的,但现在似乎接上去了,重新变回了那个完好无损的青鸟。 是义肢吗?感觉不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正常的手臂。 “你是怎么治好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的?”我好奇地问。 “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无法愈合……所以我使用了不那么通常的方式。”她说,“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还是老师想出来的方法。既然伤口治不好,那就不要这个伤口了。” 这句话有点难懂,但我很快便恍然了。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多截肢了一点,用普通的新伤口去覆盖无法治愈的旧伤口。听上去相当痛苦,但只要施加麻醉,并且配合治疗的法术,就能够填补缺少的血肉和骨骼,将本来的手臂重新接续回去。 一想到她可以免于残疾,我便不禁为她而感到高兴。 但接着,我又为自己的高兴而自惭。自己不过是在梦境里与她有过些许友谊而已,却以朋友的心态自居,这真是自作多情。况且,她认识的是梦境里那个一清二白的我,而非现在这个劣迹斑斑的我。如果知道我以朋友的眼光看她,她也会恶心到无以复加吧。 其实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并没有要将现在的自己和梦里的自己分割看待的意思。就像是我在梦里也对青鸟说过的一样,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梦里,我都是李多。无非是解除了某些错觉和幻象,重新记起了一些事而已。这两天我甚至会产生一些错觉,到底是现实里的魔人李多在安全局里做梦,在梦里成为了大学生李多;还是大学生李多在通往无名山的列车上打瞌睡,梦见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成为了魔人李多? 但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并非如此,说我和梦里的自己是同一个人,倒像是厚颜无耻地扮演良善之人了。 在离开安全局之后,青鸟站在大门前对我说:“虽然局里对你是无罪释放处理,但你以前终究是做了那么多事,而且还有着经过海妖改造的肉体……局里也担心你发作某些心理问题,在外界生事,所以还是要给你配备监督者的。” 我自然没有意见,“监督者是谁?” “是我。”她指了指自己。 这个人在梦境里是我的监视者,在现实里又是我的监督者?我虽然哑口无言,但无论是谁做我的监督者都无关紧要,我已经决定要在今天结束了。 “说是监督者,也不是片刻不离地监督,只是你要定期与我见面,报告自己的生活近况而已。还有,为了帮助你回归社会,局里也打算给你安排个比较简单的工作,但还没决定好要把你安排到哪里去。在那之前,你还需要生活费和住处……生活费都在这张卡里了,密码记在了手机的备忘录里,至于住处么……”她一边把全新的手机和卡片递给我,一边说,“你是打算回家和父母住,还是住到局里援助的临时住处?” 我接过了新手机和卡片,信口回答,“后者吧。” “好。”她点头,“我之后还要先去工作,再帮你办好住处的事。你先在外面转转吧,晚上我会给你打个电话,到时候一起吃个晚饭,吃完饭我带你去住处。” 青鸟的工作当然不止是做我的监督者而已,她是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既然是主力,肯定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忙。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与梦里相比较,她的态度明显疏远。即使笑,也更像是戴了面具。这是当然的,她会对梦里的我善意和温柔,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手臂,都是因为梦里的我并非罪孽深重的魔人。但即使有这种自觉,我也难免沮丧,又把这种沮丧压入心底,装作面不改色的模样。 然后我也离开了这里。 柳城安全局所在的地址和我以前的家分属不同的区划,但因为区划邻近,所以依然属于徒步就能够到达的距离;而与处于夏季的梦境不同,现实里再过几天就是霜降节气了,天气也凉快起来。我离开安全局大门的时候是中午,在城里徒步前进到了下午,便来到了自己阔别五年的熟悉的街道。 强烈的物是人非之情从我心里涌现出来。我到处走和看,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里面。 这是个比较老的小区,安保也没那么严格,所以我才随随便便地混了进去。很快,我便来到了格外眼熟的六层老居民楼下,却陷入了踌躇。五年过去了,这旧式的居民楼居然都换上了先进的电子门。但叫我踌躇的原因倒不是进不去,而是我走到这里,近乡情怯的心情更加深重了。一想到之后可能会撞到父母,居然感觉非常害怕。 安全局虽然为了调查我的事情而访问过我的父母,但是作为隐秘组织,肯定没有告诉过他们我这些年来的行踪和作为。如果他们突然看到了自己失踪五年的儿子,想必会非常震惊吧,甚至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成了何等的人渣,他们定会吓得大跌眼镜。 我与父母的感情从来不好,在无名山情书风波的时候,就是因为我和父母吵架冷战,心情差劲至极,这才在前桌故意奚落我的时候与她不欢而散。但反过来说,我之所以会那么苦闷,还是因为他们在我的心里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这时,居民楼的电子门打开了,有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我甚至没有胆子端详走出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便狼狈地离去了。 回头想想,今天不是休息日,父母应该还在工作,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不可能是他们,但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离去之后也不敢复返,等时间到了傍晚,很多学校都放学了,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们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这一幕令我不由得放缓脚步。 忽然,感觉后面有谁撞到了自己的身体。回头看去,是个穿校服的小孩子。好像是在跑步的时候没看路,撞到我之后还跌倒在地上了。 后面还有个扛着书包的老人在往这里赶,一边赶一边喊,“叫你别跑,叫你别跑……看看你摔得……” 我主动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把小孩子牵起来,“你没事吧?” 小孩子正要抓住我的手,这时,跑到他后面的老人猛地揪住小孩子的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拽,非但将其从地上用力地拽得站起来,还带到了自己的身后。 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老人暴力,对小孩子毫无体谅吧。我一瞬间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紧接着就明白不是了。老人用警戒到肌肉都要抽筋的表情紧紧地盯住了我,还带着小孩子慢慢地后退。 这要说是警戒陌生人的反应也用力过度了。我这些年来四处作案养成的直觉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认出了我这条游荡在阳光下的恶灵。 18 恐怖谷 单独拿出我的外貌来,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个随处可见的一般人,面相也远远谈不上凶恶或阴险。而老人对此我有如此戒备紧张的反应,说这是没有认出我那必然是自欺欺人。不过他的反应还不止如此,在认出我的前提下,他眼神的动作和姿态的紧绷感又像是经过训练的猎人在森林里意外地遭遇了猛兽。绝对不是即将狗急跳墙地反击的感觉,更加像是在冷静地盘算,如果我突然发难,他要以什么策略反过来制服我。这可不是软弱无力的老人在街头上遇见猎奇连环杀人狂的正常反应,他难道是个术士吗? 被他这个反应刺激,我也反射性地计算起了自己这边的“手牌”。 遗憾的是,现在的我空有“魔人李多”的名头,其实相当虚弱。 我战斗的力量基本上全部源自于“它”,现在“它”死去了,我的力量也就成了空中楼阁。这具经过改造的肉体也是如此,虽然仍然有着非常强壮的肌肉,但那也只是常识区间的“非常强壮”,并非本身就能够输出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更好地承载“它”的力量而改造来的。没了“它”这一源头,我这具改造过后的肉体就像是没了燃料的发动机。 一定要说的话,燃料还剩下那么一点点,而那就像是燃烧殆尽之后残留的温热灰烬,用力吹口气还能够看到这团灰烬浮现出橘红色的亮光,却再也无法燃起明火了。 而塞壬之刃,现在也处于无法召唤的状态。 梦境中的青鸟将塞壬之刃说成是“魔物赐予我的武器”,这真是一点儿不错。我是在被“它”支援力量之后才变得能够凭空召唤出那把武器的,具体地说,就是某天在感觉自己差不多适应了“它”的力量之后,心里便莫名有了某种“呼之欲出”的感觉,遵循这种感觉对着空气一招,那把武器便首次出现了。 如今“它”支援的力量只剩下残渣余热,塞壬之刃变得最多在梦里召唤,而无法在现实里召唤,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说心里话,我总觉得塞壬之刃的存在有些违和。 具体地说,在被“它”支援力量的前提下,我能够做到其他一些神奇的事情,比如说即使沉入水底也可以呼吸,或者用意识聚集空气里的水分。如果说“它”是类似于海妖的魔物,那么我这些本事就都很好理解了。强大的肉体力量也是,至少我是明确地经历了改造的过程,并且也能够感受到从“它”那里输送过来的“燃料”。但是,塞壬之刃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它”给予我的所有力量里面,只有这把斧头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氛围。虽然名字里确实带着个“塞壬”,但那其实是我自己取的名字。而从“它”消失之后再也无法召唤来看,尽管确实是与“它”的力量脱不了干系,却总有一些耐人寻味的气息。 在老人全神贯注地与我对峙的时候,小孩子先忍不住乱动了,一边埋怨老人为什么粗暴,一边想要挣扎脱离老人拽住自己衣领的手。 “还乱动,别动!”老人低喝,但目光仍然扎在我的身体上,“最近城里有杀人犯。” “杀人犯!”小孩子瞪大了双眼,却不害怕,倒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老人恐吓道:“你再那样乱跑,当心被杀人犯抓去吃了。” 这显然是在暗指我。不过,仅仅说我“杀人犯”还真是对我有够体贴的,仿佛我和那些不过是杀了一两个人的小奸小恶之辈也位于同一梯队。如此衬托之下,我在隐秘世界的形象都显得慈眉善目了。 这个疑似术士的老人硬是拉着小孩子离去了,他自始至终都紧紧地盯着我,却没有与我说过半句话。这令我想起了某些地方流传的怪谈传说,人在野外必须遵守阴阳两隔的规矩,遇到孤魂游鬼,万万不可以与其说话,否则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现在的我和这些正常生活的人就是如此的泾渭分明。 我也离开了这里,继续如同孤魂游鬼般游荡在偌大的城市里,品尝着无处可归的滋味。 太阳在城市的另一边缓慢地降落,最终沉没在了群起的楼宇建筑之间。 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找了个人迹罕至的空地,打算在这里结束,就是对不住到时候发现我的路人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抬起自己的右手掌,打算将身体里“灰烬”的余热全部输入到手里,再对准自己的脑门,狠狠地来一下。 以前的我如果只是脑袋爆开的程度是死不了的,但现在的我可没有那么离谱的能耐了。 但是,正当我要下手的时候,脑海里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梦境里的种种画面。 我想让她说我也像个英雄。 动作迟钝了一瞬间。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抬起的手腕被一股宛如老虎钳般的力量牢牢地锁住了。 “你要做什么!”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女性声音。 转头看去,来者是青鸟,她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一脸严肃地瞪视着我。 虽然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看来我的打算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之后,我们进入了附近的一家餐厅。氛围一直很沉默,像是真的具有重量一样压在肩膀上,同时又有些尴尬,菜上了大半都没人说话。我注意到她换回了青色羽毛发饰,想着是不是要用这个来打开话题。 忽然,青鸟才开口了,“我之前在旁边看了你几个小时,然后你的表情越来越……你不会是想要自我了断吧。” “看了我几个小时?”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去工作了吗?” 她脸色一僵,“啊。” “你不会是在尾随我吧。”我问。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转开视线,但刚才的发言已经把她做过的事情暴露得一干二净了。尾随我几个小时,是她作为监督者的任务使然吗?还是她纯粹是在挂心我呢?如果是后者我会很开心,但那真是恬不知耻的期盼。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是局里的心理分析师跟我说了一些话,所以我就……” 她忽然摇了摇头,恶狠狠地说:“你啊,要是在我负责监督的第一天就自顾自地死了,是会让我蒙羞的啊,你知道不知道。” “心理分析师跟你说了什么话?”我好奇地问。 她稍作回忆,总结道:“简单地说,如果是原本的你,在无罪释放之后肯定会先到处逛逛,像是以前生活过的街道啊小区啊什么的。感觉逛得差不多了之后,或者逛到太阳下山之后,百分之百会选个没人的地方自我了断。” 不愧是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把我的心理和动向剖析得一清二楚。 所以青鸟在听了之后才会尾随我吧,为了避免自己蒙羞云云。 但是她的话有个细节令我在意,“——如果是原本的我?” “现在的你大概就不会自我了断了。”她说,“或者说,是经历过那场梦境之后的你。” “为什么?”我问。 “她不告诉我。”她无奈地说。 看来那个心理分析师是觉得说出口了,就像是说我这种人好话一样,大概会有点不爽吧。 我自己也明白,哪怕青鸟刚才没有阻止我,结局也不会改变。当我脑海中闪现过梦境里的一幕幕,并且为之犹豫的一瞬间,我就已经不可能在那里自我了断了。因为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在我黑暗的心湖深处发光。在那念头所处的地方,似乎有一道像是刚刚从烈日下的山道走出来的,穿着白色夏季便服的熟悉人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我仅仅是看到他,就失神地放松了所有力气。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我早已成不了那样的人了,绝无可能成为。即使如此,如果一定要死,我也还是想要死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而非那种人迹罕至的空地,腐烂之后还要把偶然撞见的人吓得呕吐。换句话说,我就是想要在拯救别人的路上牺牲。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我无可挽回的人生的“回收利用”了。 就是由于意识到自己还有那样的憧憬和执念,我才犹豫了。 “别再想着自我了断了。”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非常难受,但你真的没有必要责备自己到那种地步。你不过是被海妖洗脑了,然后被操纵了而已……” “我也说过很多遍吧。我没有被洗脑,更没有被操纵。” “我看过了心理分析师提交的诊断报告书。你之所以坚持对所有人宣称自己没有受过洗脑,不是因为你真的如此确信,而是因为你不允许自己相信,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催眠和洗脑。”她双手压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用力地注视着我,似乎是想要透过我的双眼,去审视我的内心世界,“你认为如果连自己都接受了这个诊断,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在心里为自己辩护。而问题在于,你无法宽恕自己。” “看来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有时也会出差错。”我一边评价,一边心里叹息。 或许我是真的被洗脑了——这样的念头不止是在被捕之后,在过去五年里也重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 但是,那是何等卑鄙的思考啊。无论是否被控制,杀人的不都是我这双手吗。 她补充,“而且,我们也有依据。” “什么依据?”我问。 她反问:“你知道‘恐怖谷效应’吗?” “当然知道。”我说。 信息时代的好处之一就在于,哪怕是像我这种对于相关专业毫无建树的不三不四之人也有可能在网络上见过某些听上去很是高深的理论术语,比如恐怖谷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等,又比如薛定谔的猫、双缝干涉实验、不确定性原理等等民间量子力学专家和中二病患者非常钟意的名词。 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就是指当人看到似人非人之物的时候,就感觉毛骨悚然的现象。 这种现象很多时候出现在有着人类外观的机器人身上。 她继续问:“那么,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有恐怖谷效应吗?” “一台和人很像却又不完全像的机器人,会让人本能地怀疑那不是活人,而是尸体?”我说的是关于恐怖谷效应的假说。实际上恐怖谷效应至今没有统一的解释,虽说存在诸多有说服力的假说,却缺少让所有人都服气的结论。这种事情在心理学并不罕见,如果说物理学探索的是有形之物,心理学探索的就是无形之物,在这个无形的领域里,有时候连正确和错误的标准也是无形的。 “术士们早已对其得出了结论。不是人类的生物,拥有远胜于人类的力量,却故意长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表——这种事情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为了捕食人类。”她说,“自远古时期以来,人类就面临着似人非人之物的威胁,所以才会演化出‘恐怖谷效应’这种在正常心理学框架里至今找不到统一解释的反射性心理现象。这都是为了让人类在遭遇似人非人之物的时候知道要赶紧逃跑。而不知道要赶紧逃跑的人类,他们的遗传因子最后都没有流传下来。” 她继续说,“为什么你没有从海妖的身边逃跑。非但没有逃跑,还主动地拥抱了她。这都是因为她用邪恶的力量魅惑了你。欺骗你的生物本能,煽动你的生理欲望。这纯粹是她这一生物的生存策略而已,就好像猪笼草会散发出甜美的芬芳吸引昆虫,再将其捕食和消化,使其成为自己的养分一样。” 我一时间没有回应她。 我想,如果“它”想要吞噬我,我一定会欣然投身吧。听着“它”缓慢咀嚼我的声音,在潮湿而又柔软的拥抱中合二为一。如果说这种过于异常的思维是从外部植入的,倒也称得上合理。 但是我很难说服自己这种黑暗粘稠的欲望并非出于自己的真心;相反,如果我的文字表达能力足够出色,以至于有办法将自己最难言的念想也化为文字,那么肯定——可能,即使是很少,也会有人与我共鸣吧。在远离文明和社会的某处地方,在那时而响起滴水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像蛇**媾一样与那妖异美丽的女体孤独地紧抱彼此,就这么什么都不想地让心灵也沉沦到底,一直一直——这般难以说明动机的怪诞欲望,一定不是我独有的才对。 “不得不承认,海妖的拟态相当厉害,一般人或许也无法对她产生恐怖谷效应吧,会对她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几乎只有那些觉察力超出正常区间的特殊群体。”她说,“这条结论也适用于你。魔人时期的你具有远超一般人的觉察力,而你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她,这绝对是受到了洗脑。除非你是万中无一的心理异常者,否则安全局的心理分析断无可能出现差错。” “万一我真是那种心理异常者呢?”我反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梦里的你总是以为,那样的超低概率事件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19 埋伏 “如今,海妖已死,你也从她的精神支配之中脱离出来了。理论上当你重新回忆关于她的事情时,会从记忆中的她的形象上感受到恐怖谷效应。”青鸟说,“告诉我,你仍然爱着她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说。 “看来洗脑的后遗症还在你的身上存在……”她停顿了下,继续说,“有些人的后遗症确实会持续比较长的时间,但这依然是可以通过时间治愈的。” “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吧。”我不想要继续聊这个。 她点头道:“那么就说说你父母的事情吧。” “我父母怎么了吗?” “你下午不是去过了自己以前住的小区吗?”这个人明明之前还说过没尾随我,这会儿又不小心暴露了,她好像自己还没注意到,继续说了下去,“你父母现在没住在那个小区,去年搬家到另外的新小区了,回头我用手机把地址发给你。你要是想跟他们重聚就去那边吧。” “多谢了。”我没料到搬家这件事,也没下定决心是否要去见父母一面,便又主动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不知道之前你有没有看到,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老人……” 我把之前在路上与某个老人对峙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那应该是‘收尸人’吧。”青鸟回答。 “收尸人?”我问,“这是他的绰号吗?” “对。他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也没什么不对劲的。曾经他也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 “曾经?现在不是了吗?” “你也知道,术士的力量根源虽说是灵体,但肉体也相当重要。”她好像有点找回了以前在梦境里对我解说的感觉,虽然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但我希望她能继续用这种口吻说下去,“肉体对于灵体,就好像是土壤对于果实,而枯竭的土壤自然培养不出多汁的果实。术士一旦衰老,力量就会自然而然地退转,这再正常不过了。虽说术士也不是没有延续青春和寿命的法术,但有没有和普及不普及是两回事。或者说在术士的世界,就不存在什么人尽皆知的秘密知识。能人尽皆知的话也就不叫秘密知识了。” “原来如此。” “过去的收尸人是以傀儡术著称的术士,人老之后,也不知道过去的功力还剩下几分。现在他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人虽然还在安全局,但做的都是清闲工作,比如说帮忙处理遗体什么的。不过他还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到处乱赌钱,婚都离了,连孙子都不管。”她对我是真的缺乏戒心,三言两语就把别人的背景透露给我,我都有些担心起她工作上是否有困难了。 当她说到遗体的时候,我便想起了“它”,而她则接着说了下去,“还有,他说了最近城里有杀人犯是吧。那大概也不是指桑骂槐啦……可能有一半是,但最近城里是真的有个杀人犯。” “什么?”我意外。 她稍微回忆了下,然后说:“那个杀人犯的绰号,好像是叫‘旧骨’吧,是两三年前开始活跃的术士罪犯。听说他经常使用的凶器是从自己以前的爱人的遗体上取下来的大腿骨,还喜欢用这根骨头把人捅死。哎,这一听就是个变态杀人狂,那些要拍恐怖电影的编剧或许会喜欢这种话题吧,我这里光是说起来就感觉菜都要变得难吃了。” “……”我无语地看着她,而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正好也有个变态杀人狂,还坐在桌子的对面和她一起吃菜。 她毫无自觉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然后他还是个特别难抓的家伙。力量倒是不强,逃跑却是一流。很多比他身手高强的人抓他都没能抓住。”她说,“他以非常残忍的手法杀害过很多人,迄今为止已经有数十人遇害。而要说到他性质最恶劣的地方,就是喜欢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士,比如说执法术士的家属,或许是很久以前与安全局有什么仇怨吧。要不是今天上午有人匿名提供了目击线索,我们都不知道这家伙已经跑到柳城来了。这下可必须趁早把他抓出来了,否则不知道局里谁的家属会受到袭击。” “原来如此……”闻言,我却是无意识地代入了个在逃罪犯的角度,想象自己在大街小巷之间或穿梭或潜伏,只为了躲过身后追逐过来的执法术士队伍。这种油然而生的想象力大概是源自于不久前我就是这么个立场吧。这么一想,竟对那杀人犯生出了亲切之情。 连我都忍不住产生亲切之情了,可见是个死有余辜之人, 所以我就这么说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你又开始了啊。梦里也是这样,就爱往危险的地方凑。”她忍俊不禁地说,又似乎反应过来,小小地咳嗽一声,重新回到了有点距离感的口气,“嗯……你现在已经失去力量了吧,与术士为对手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我建议你还是别凑过来,老老实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比较好。” 我岔开了话题,“说起梦,你以前提过的内鬼的事,已经查明了吗?” 上次就是因为安全局里出了“内鬼”,所以用来治疗我的梦境才会出现那么巨大的变质。不过,说是“内鬼”,但站在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搅黄我治疗计划的人不如说是正义之士吧。 不知道多少人为我所害,又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仇恨我,即使是盯上了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连那个审问官也对我说过,安全局里仍然有些认为我有罪的声音,之前的收尸人大概率就是其中一员,“内鬼”估计也是差不多。 但我还是好奇“内鬼”的身份是谁,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任塞呢?梦里的任塞对我说过,她是我的伙伴,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这肯定是信口说的话,但都对我这么说了,我会忍不住在意她也是在所难免。 “还没有查明,而且局里对调查此事也不热心,或许是查不出来了吧……”她失望地摇头,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了个灰色手环,放到我的面前。 我将其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定位手环。”她说,“也有报警功能。” “报警?” 莫非是在我袭击别人的时候,这东西会报警叫人把我抓起来……我又反射性地代入了作案人的立场。 “当你觉察到隐秘之物的时候,隐秘之物也觉察到了你。”她又在我的面前习惯性地拿出了好为人师的姿态,“自从你与海妖流浪之后……或者说,自从你在海妖的支援下得到了非凡觉察力之后,你也肯定总结出了这条规律吧。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怪奇事件总是正好被自己目击到,有着惊异力量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没错,那些都不是纯粹的偶然。我们总是容易遇到彼此,也容易遇到隐秘事件,这是具有非凡觉察力的人必须承受的宿命。” “所以这个手环是在我遇到隐秘事件的时候紧急求援的吗?”我说,“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也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种东西,但是款式不一样。” “这是给那些觉察力高于常人、却又过着正常生活的人用的。款式不一样是因为地区不同,听说有的地方给的还是戒指或者吊坠呢。”她说,“报警的对象当然也不是正常的公安,而是本地安全局和你附近的执法术士。” “原来如此……”我点头,“我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它’的遗体……如今在哪里?”我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了。 她知道我问的是谁,“已经火化处理了。” 也就是说,已经是一团骨灰了。 我本来也明白的,即使见到了遗体也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这下也可以死了这条心吧。 青鸟用眼神催促我把灰色手环戴上,我毫无芥蒂地戴了上去。 “希望不会有用到报警功能的一天吧。”我说。 但是才过去两天功夫,这个小玩意就派上用场了。 这天傍晚,我又见到了青鸟,地点是在街边的快餐厅。这次她带了一些心理测试题给我,听说也是监督者的工作,不止是要定期检查我的生活近况和活动路线,还要定期检查我的心理健康并且向上级报告。 话虽如此,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也早已鉴定过了我的心理,所以轮到青鸟这里的时候,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心理测试题而已了,连她这个心理学小白也能够负责进行。用她的话来说,这就是个流程,做不做都无关紧要,不想答题也无所谓,她也可以糊弄过去。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做心理测试题的。网络上偶尔也会有那种“一百二十道测试题,判断你是什么人格”之类的测试吧。不知为何,好像很多人都挺热衷于这类东西,我自己也不例外。 如果以前上学的时候写数学试卷也和写心理测试卷一样有趣就好了。 才做到一半,青鸟的手机便作响了。 她接通后听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严肃,最后说了一声“好,我这就到”,然后对我说:“上次提到的变态杀人狂,有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我直接说:“快点去吧。” “好!抱歉了,明天晚上请你吃牛排!”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个人是不是觉得只要请吃牛排我就会很期待吧。虽然我确实是期待了。 我又花费一些时间把剩下的心理测试题全部做完,再将卷子收进背包里,拿起黑色的长袖外套,然后离开了这家快餐厅。 说来,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是在那五年时间里养成的,那就是我走路的时候喜欢走偏道。就好像菜鸟小偷往往形迹可疑,我这种喜欢走偏道的习惯或许也是某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在作祟吧。 当我在某处暗巷里走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旁边的墙壁上沾了些许血迹。 用手指摸了摸,还很新鲜。而且,虽然只是经验养出来的直觉,但这好像是人血——当我产生这种判断的时候,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幻觉:一道红色的人形幻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且踉踉跄跄地向着暗巷的转角处走去。 这样的幻影……我也不是特别陌生。 或者说凡是觉察力高超的人都不会陌生。 术士们所说的“觉察力”,狭义地说,就是指觉察到自然界普遍存在灵性和灵体的能力;广义地说,就是指能够觉察到所有“隐藏起来的事物”的能力。 觉察力高超的术士借由触碰具有灵性的物质,能够读取关于过去历史的信息,而这种读取到信息的现象往往倾向于以幻觉或者幻听的形式呈现到术士的意识里。 我虽非术士,过去却有着匹敌术士的觉察力,因此偶尔遇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而如今的我在失去了“它”之后,尽管觉察力已经大幅度衰退,却依然处于非凡的水平,即使偶然触发这种现象也不足为奇。 就比如说现在,我触碰到了墙壁上的新鲜血迹,所以就能够幻视到刚才从这里经过的血迹主人的身影。但是这种特殊能力不是很稳定,想要有意识地运用也比较困难。安全局里肯定有懂得这门手艺的人,换成是我这种野路子就只能像现在这样看手气了。 眼见那红色幻影踉跄地走过转角,我也跟随了上去。至于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我也有顾虑过。但既然是有人受伤了,或者说如果是遇到了危险,那么我想要帮助他。 哪怕要死,也要拯救他人的路上死——我这一想法依然如故。 然而,就在我也绕过转角的时候,却发现那红色幻影忽然一顿。 他全身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旋即原地炸裂分解,又变色重组为了黑色的雾气漩涡,从中骤然冲出来一头兽物,一头像是把数种不同类型的动物肢体粗暴拼接在一起的,扭曲破碎的兽物。 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我的幻觉,被恶魔附身了! 恶魔向我扑击过来。 毫不犹豫地,我激活了身体里的“灰烬”。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意识速度陡然上升,知觉变得无比敏锐。现在的我一拳打出去,说不定直接就会把人的躯干打个对穿。 但无论是与身为魔人时的自己相比较,还是与梦境里手持塞壬之刃时的自己相比较,这种程度的战斗力都无足挂齿。 话虽如此,对付眼前这种程度的危机还是够用了。 我熟练地滑开了恶魔的攻击路线,并且用拳头打向其头部。 然而,就在我的拳头打中目标的同时,身后却升起了一股极其尖锐的杀机,对准我的心脏冷酷地刺杀过来。 在我的感觉里,这股杀机似乎等候已久,此时才突然爆发。 我被埋伏了! 20 死志 附身到我幻觉上的恶魔绝对不是偶然出现的。 恶魔,也称“恶性灵体”。自然界有着许多灵体,有的是人死后残留的,有的是自然诞生的,其中对于人类怀有恶意的灵体便统称为恶性灵体。部分术士擅长通过种种手段操纵恶性灵体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不是说操纵恶性灵体就一定是邪恶术士,但是恶性灵体在达成某些邪恶目的方面确实得心应手。 而突破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之间看似不可逾越的障壁,附身于幻觉之上为祸他人,正是恶魔的常见手段。 只用了一拳,我便把这头恶魔当场击毙,其头部宛如被踩得稀巴烂的西红柿一样四分五裂。连如今的我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收拾它,足以说明这头恶魔不过是条杂鱼。 然而对于从身后爆发偷袭我的人而言,哪怕是杂鱼,只要发挥了牵制我注意力的作用,大概也算是条好杂鱼了。 这真的是相当惊险的一幕,连我都以为自己将要死不瞑目地倒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之下了,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垂死挣扎的觉察力和多年以来的怪奇经历使我从绝境中找到活路,以宛如跌倒般的姿态矮身避开了这夺命一击。 而就是在这避开攻击的一瞬间,我也看清楚了偷袭我的武器,和握着那把武器的人。 那把武器居然是根骨头,准确地说,是根陈旧泛黄的大腿骨,被人当成短刀一样握在手里。骨头侧面就像是笛子一样开了几个不规整的小洞,其中一段还被做尖锐了,偷袭我的人正是企图用那尖锐端捅刺我的后心。 而偷袭我的人则是个面相险恶的男性,大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衣服,隐约看得到衣服下隆起的肌肉。 此刻他的表情相当狰狞,面部肌肉都扭曲在了一起,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像是在诉说不共戴天的仇恨。当我险死还生之后,他也依旧不死不休。我还没来得及找回身体平衡,他就把骨器当成棍棒,破空抡向我的太阳穴。 说来奇妙,不,应该说是理所当然吧,因为这根骨器是中空的,还在表面开了很多小洞,所以破空挥舞的时候有风跑进去,响起了一道急促的笛音。 笛音蕴含着诡异的魔力,一钻入我耳朵里,我便感觉全身的肌肉和关节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这骨器果然是一件法术武器! 自古以来,人的身体被视为深具灵性之物,因此在世界各地都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五花八门的人牲习俗,或者是将人死后留下来的骨头做成供奉之物的残忍习俗。这些以人骨为材料制成的恐怖器物放在伦理观念与现代截然不同的蛮荒部落时代,有着如今的人们难以想象的神圣意象。当时的人们相信这些东西能够在某些仪式中用以沟通上天的意志,或者地下冥界的众神。 而在现代,无论如何辩护都无用,这都是邪恶至极之物。然而在极易藏污纳垢的隐秘世界里,这类野蛮而又残忍的制器技艺仍未失传,反而还在某些地方继续发扬光大。 他所持有的骨器无疑也是以那种古老技艺制成的,而且为我带来的变化也不止是凝滞而已。我甚至还看到自己全身迅速地出现了尸斑,肌肤开始腐烂损坏,从中流出肮脏的脓血,腐肉里还钻出来了密密麻麻的蛆虫。这令我在震怖之余,联想到了异国画家绘制的,描述人死后九个衰坏阶段的九相图。 当我联想到这点的时候,身体不知为何又能动了。但此时要灵活回避攻击是断无可能,我只好抬起严重腐烂的左臂,险之又险地挡住了他的挥击。 左臂内部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炸裂般地弥漫开来。 这条手臂不能用了。我宛如旁观者般,或者说要求自己宛如旁观者般地判断着。现在可不是尖叫喊痛的时候,我必须冷静地重整架势。 至于以这副满身疮痍的烂躯,哪怕顺利重整架势了又该如何逆转局面?那种悲观的想法,还是少叫它占用我的大脑内存为好。我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自己,在战斗里瞻前顾后的家伙死得更快。 我毫不犹豫地后撤,而对方则誓不罢休地追击,再次用骨器发起致命的突刺。但与刚才两次攻击相比较,我这次有了更多喘息的余地,而他的攻击手法也算不上刁钻。只是一次侧步,我便很是顺利地避开了,而他的骨器则深深地钉入了坚硬的墙壁里。 以他这一击的速度与人骨的硬度,按理说是远不足以钉入墙壁的,但这不是普通的攻击。 在成语词典里有“射石饮羽”之说,传说中古人在路上把石头看成老虎,惊恐之下射出一剑,竟齐根没入。春秋时期的养由基和熊渠子、汉代的李广、北周的李远,皆有此类怪奇经历。课本上说这是讲述人在险境之下会爆发巨大潜能的道理,但是弓箭威力的上限取决于弓体弓弦积蓄的弹性势能,而非取决于人力量的上限。如果是术士,就会洞悉到射石饮羽现象的发生,源自于人在无意识中显现的灵体力量。 眼前这人以骨器钉入墙壁,便是变相的“射石饮羽”,是典型的灵体力量之显现。 但这真是不合时宜的攻击力,因为他还需要再把骨器拔出来,而这就出现了瞬间的破绽。我看准机会,以踢击反攻;他慌忙之下格挡,被击退到了十米外。 我一边重整架势,一边检查自己。 意外的是,原本还宛如腐肉般的身体,此时已经恢复正常了。刚才的腐烂生虫异相似乎只是我的幻觉。 不,一定不止是幻觉,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自己的体力无端抽空了大半,肌肉也有种似乎按下去就不会再回弹般的极度疲劳感。如果刚才的腐烂幻觉持续下去,肯定会从幻觉变成真实吧。 换成是过去的我,根本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头上。说得直接些,过去的我在“它”的支援下,是事实上的不死之身。心脏被击穿也是小事,哪怕脑袋被击碎了也会一下子长回来,简直是在现实世界打开了作弊器,而现在就没有那种作弊级别的条件了。 “……原来你有九相图的知识吗?信息时代就这点不好,谁都能做个杂学家……”对手粗重地喘息着,终于说话了。 结合刚才的一系列交锋,和自己的经验,以及在生死危机时更加敏锐的“觉察”,我也差不多判断出了那把武器的真相。 “如果我没想错,你这把武器发出的声音,会让人体误以为自己死亡,继而动弹不得,任人宰割。”我说,“但如果中招者有着九相图的知识,就会变成虽然能够动弹,但是会看到自己的身体分成九个阶段衰坏,并且在走完九个阶段之后就会真正地死亡……是这样吧。” “哼……”他的反应告诉我自己猜对了。 “然后……你就是最近在柳城游荡的变态杀人狂吧。”我说,“记得是叫‘旧骨’?” 闻言,旧骨似乎是怒极反笑了,“你说我是‘变态杀人狂’,还真是教我诚惶诚恐啊,魔人李多!”说到后面,他的口气已经带上了咆哮。 他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一边想,一边说:“方便的话,可以把魔人这两个字摘掉吗?” 他鄙夷地笑了,“怎么了,魔人李多,你就这么害怕别人蔑称你为魔人吗?” 这倒不是,就是“魔人李多”这个称谓有点像是从漫画里跑出来的角色。 我再过半年就二十岁了,不是很想认领这种风格的名号。 顺带一提,刚才把他踢出去的同时,我暗中触发了灰色手环的报警功能,现在柳城安全局应该已经知道我这里出现情况了,而如果附近正好有执法术士,也应该在赶过来了。我想试着用对话把他拖延在这里。 “为什么伏击我?”我问,“你与我有仇吗?” “你问我……有仇吗?你……”他的脸色数变,握住骨器的手指泛白,似乎愤怒到快要把骨器握碎了,“你居然敢把我忘记了?你对我做过那些事……现在居然!” “那些事?”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面孔,还是记不起来这是什么人。 或许不是我对他做过什么事,而是对他的熟人做过什么事。过去那些年不幸地死在魔人时期的我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真的称得上是血海深仇,不知道多少人仇恨我仇恨到欲食其肉、寝其皮。 如此一想,今天会被人在这里伏击也算不得意外事件了,我今后的人生一定会与自己过去亲手堆砌的血债如影随形。 最后,我一定会不得好死吧。 不过他好像断定我是应当记得他的,结合他的发言,难道我以前真的对他本人也做过残忍的事? 似乎有些苗头了。其实魔人时期的我也不是见人直接就杀的,倒不如说大多数时候会先抓起来带回自己的藏身地。而在发生某些意外的时候,比如说自己的藏身地被执法术士找到,不得不转移的时候,肯定会有人从我的魔爪下幸免于难。有时候甚至会出现我抓到的人正好就是术士的情形,像我和那些术士这类人经常会在奇妙命运的漩涡里遇到彼此,那种情况下被逃脱了也很正常。 他或许也是当初从我手里生还的人,而且多半是熟人也被抓走,却没能如他一样生还——我想这个推测应该是比较靠谱的了。 然后,他现在要对我报仇雪恨了——我对于昔日的仇人找自己报仇这点没什么逃避的意思,如果死在了对方的手下,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但如果这个仇人也是个变态杀人狂,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白白地交给他的心情。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他无比仇恨地说。感觉他快要爆发了。 我想要继续用对话拖延住他,但这种事情实在非我所长,绞尽脑汁也只能抛出这么一句,“不如你再提示我几句,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够回忆起来了。” “提示?没有必要,我会在这里打倒你。但不会立刻杀死你。你之后会有很多时间用来回忆,到时候,你会悔恨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自杀,憎恨于那些安全局的人为什么没有在数天前判处你死刑。”他怨恨地说,“当我听说那件事的时候,我是挠破脑袋都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结果。那个传说中的列缺……他带领一支队伍突袭了你,而你则在那场战斗中落败了,就连自己饲养的魔物都被杀死,自己也被关押到了安全局的牢狱里……明明之后是处以死刑、甚至是处以酷刑也不为过,却在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程序之下狡猾地免于死刑,甚至是免于一切惩罚!我以前只在新闻上看过罪大恶极之徒被法庭宣判无罪的事情,没想到这等恶有善报之事竟会发生在自己的仇人身上!” 我真心实意地说:“这种事情你向我抗议也毫无用处,我也向安全局抗议过了。” “抗议?你有什么好抗议的!我已经听到了你内心窃喜的笑声,你一定在默默地嘲笑着那些有眼无珠的黑衣术士和在地府里诅咒你的亡魂们!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没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被处以死刑!”他出离愤怒地咆哮,就像是个控诉社会不公的青年,我都差点忘记他也是个杀人狂了,“但是……这也给了我机会,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你失去了几乎所有力量,现在的你就算比一般人更强也强得有限,剩余的力量肯定也只能再燃烧一点点时间了,无法反抗术士……无法反抗我!” “是吗?喋喋不休地说了这么多……这是你心虚的表现。”我说,“既然这么自信,为什么还站在那里呢?不过是被我踢了一脚而已,你的胆气就全部耗尽了吗?” 他面色一滞。 不妙,我是要用对话拖延住他才对,怎么开始挑衅他了。 但刚才也不全是挑衅。 当他出离愤怒地咆哮的同时,我也隐约感受到了窥视自己表情的目光。不止是仇恨的气味而已,我已经嗅到了,他那深深地畏惧我,在恨不得击碎我的同时,又恨不得从我的视野中嚎啕大哭着逃跑的,懦夫的气味。 虽然还是记不起来自己以前对他做过什么,但看来拖延时间的战术是用不下去了。 听说他是从两三年前开始活跃的变态杀人狂,那么就是我的晚辈了。 就让我这个在变态杀人狂界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来给这个尚且青涩的晚辈上一课吧,怎样才算是众望所归的变态杀人狂。 学费就是他的命。 我默默地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对着他走近一步;而他脸色微变,反射性地后退起来。 21 黑暗角落 我是怀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走向他的。 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虽然有点遗憾,但这也是无可奈何。我这种人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而如果报应的形式是“在与杀人狂的搏斗中死亡”,对我而言也是正中下怀的报应了。我会视其为最好的结局,并且欣然接受。 要说哪里还有遗憾,就是眼前这个旧骨不怎么“够格”。论邪恶也是蛮邪恶了,站在一般人角度来看这个人也是罪大恶极,但如果连我本人都比不上,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但现在的我也打不过比他更强的人了,而且再拖拖拉拉的话,之后我战斗的力量也会变得更少。 之前我用带有余温的灰烬形容过自己仅存的力量,这个形容我自认为恰如其分。随着时间推移,余温会越来越少,最终灰烬也会变得冷冰冰。换而言之,不是说我省着用,仅存的力量就会一直等着我去用的。 所以我也没有挑三拣四的条件了,就在这里全部用完。 虽然不知道你以前被我做过什么残忍的事情,但就在今天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旧骨的目光对上了我的目光,他再次后退一步,面部的肌肉越来越扭曲。猛地,他咬紧牙关,用力地向我迈进一步,我以为他终于是要发动进攻了。 但就在我准备招架之际,他又陡然转身一冲,跑了。 跑了……我始料未及地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正要追赶上去,却浑身提不起劲,差点跌倒在地。大概是之前那件骨器的力量把我的体力夺走太多了。 他为什么要逃跑?他不是要找我复仇吗? 难不成是事到如今才害怕了?还是说有了其他想法? 我感觉自己站着都辛苦,只好先靠着墙壁坐下来。放松下来之后,便感到之前有意忽略的左臂骨折的疼痛全部爆发了,痛得我都有些流汗,索性都想在地上横躺。但地上有些脏,还是算了。但还是好痛。 如果叫其他认识我的人看到了,或许会瞠目结舌吧,魔人李多只是手臂骨折就这么狼狈了吗?这种伤势与魔人李多以往受过的这样那样的伤比起来不过是擦伤而已吧?但也没办法,那些断过骨头的人如果在家里不小心脚趾撞到桌脚,或者走路没注意裸足踩在乐高积木上,难道就能够面不改色了吗?该喊痛还是会喊痛的,不过在外人面前要装腔作势罢了。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了像打雷一样的声音。才传入耳中,便又看到暗巷的转角处电光一闪,穿着黑色执法制服的青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一看到我坐在地上,便连忙问:“李多,你没事吧?” 看起来她很担心我,这令我开心。但是,她为什么要对我这种杀人狂心存善意呢?这也是我始终想不通的一点。 “我没事。”我迅速收拾表情站起来,以免损伤魔人李多的品牌形象。 说来也可悲,但是对于男人来说恶名也是名,哪怕是我这种对于自己的过去耿耿于怀的人也有着反射性的维护本能。说穿了就是不想让别人把自己往低处看,尤其是不想让青鸟看低了我。 “那就好……不对,你手臂不都骨折了吗!” “这种伤对我来说只是擦伤而已。” 我在胡扯什么啊。 “你在胡扯什么啊。”她都哑然了,然后语速异常快地问,“你遇到了什么?刚才我这里接到了安全局的消息,说你使用了定位手环的报警功能。” “等等……你说话慢点,我都快要听不清楚了。”我提醒道。 她现在的意识和知觉的速度应该正处于远超常人的领域,一不注意,语速就会变得很快很快。 “啊……抱歉。”她连忙控制了下,“那……我刚才的问题呢?” 我实话实说地回答,“我遇到了旧骨。” “旧骨……”她脸色微变,“他往哪里跑的?” 我指了指方向,“不过,他已经跑掉一分多钟了,现在追也来不及了。”以术士的移动力,兼之城市的复杂地形,一分多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但青鸟还是拿出手机,姑且先通知几个人在附近搜寻,又看向了我,“先跟我回局里治疗吧。” “好……”我答应,又看看她的黑色执法制服,“你之前还去换了身衣服吗?” “这个?这身制服是我用道具幻化出来的啦。”她说话的同时,把黑衣最上面的纽扣摘了下来。 黑衣倏然变成光青色,旋即分解为无数青色细小电流烟消云散,显露出了她的私服,只有那粒纽扣还留在她的手心。 “好了,变身解除了。”她说。 还“变身解除了”……这个人是哪里来的魔法少女吗?当我无语地生出这般想法的时候,她也在观察着我,“你好像不止是受了骨折伤,我感觉到了诅咒的气息……是旧骨做的吗。以防万一再去做个体检,还有……”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过来搀扶我。 之后,我和她乘车前往安全局,在路上对她说了详细经过。 “原来如此……我之前也在追逐他,却被他用分身法术引走了。算算时间,他从你这里逃跑和我消灭他分身是差不多的时候。如果他逃跑得再晚些,就要被我抓到了。”她分析道,“确实是个相当擅长逃跑的家伙,难怪这么久都没被抓到。” 也就是说他之前或许不是因为害怕我而逃走的,而是意识到青鸟要追过来才逃走的吗? “如果他要以我为目标,不如以我为诱饵如何?”我提议道。 “你又说这种话……”她摇头,“没用的,按照以往他的行动模式,之后他就要逃离柳城避避风头了吧。” “真是遗憾。” “没什么好遗憾的。要是他再留在柳城里,你不就危险了吗?”她说。 我遗憾的就是这里。如果有机会趁早与其做了断,我起码也还有战斗的力量。 而且,我也有幻想过,万一与他之间的战斗不是同归于尽或者败北,而是胜利了,是否有机会拿着这份资历加入安全局呢?对方是多次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士和家属的情节极其恶劣的罪犯,将其拿下的话肯定是大功一件。进一步说,只要加入了安全局,我也有机会去学习秘密知识,成为真正的术士。 所谓的秘密知识,广义地说,就是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隐藏起来的知识”;而狭义地说,就是指描述和操纵灵性之力的知识。通常来说只需要取狭义理解就可以了。一旦有了操纵灵性之力的知识,或许我也好重新把力量提升到能够战斗的地步了。尽管我也明白术士的修行非常艰苦,并且耗时漫长,却好歹也是个奔头。 不过要想加入安全局,多半没有那么简单吧。执法术士虽然在世俗社会毫无存在感,但好歹也是国家公务员,而且还是极其特别的那种,肯定有着相当严格的政治审核。我这种猎奇连环杀人魔要是成为了正儿八经的“执法”术士,那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好像梦境里的我要是听说魔人加入了猎魔人部门,肯定也会觉得猎魔人部门的长官脑子里进了塞壬之刃。 仅仅是想要得到秘密知识的话,可能还有其他途径。例如要是我能够在私底下捕捉到旧骨,之后就可以拷问他,从他的脑子里挖掘出他修行成为术士的方法。但是旧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哪怕找到了也未必抓得住,他本来就非常擅长逃跑。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够完成自己最后的执念呢? 在安全局做完了治疗和除咒,以及全面体检之后,我告别青鸟,回到了自己的临时住处。 临时住处位于市区边缘的旧公寓,居住条件算是不错,有独立的卫浴和厨房。 这两天功夫下来,我还是没有去和父母见面,也不知道见到面了要如何解释自己五年的失踪。 我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向来谈不上融洽。而且,由我抱怨可能会被人说是狼心狗肺吧。他们称不上是优秀的父母。 关于他们当初结婚的经历,我也是以前从亲戚那里的只言片语里总结来的。他们年轻时好像都是单身主义者,以极端消极的观点看待婚姻和后代,但最终都顶不住双亲压力,凑合凑合就结婚生子了。而对于这种凑合的婚姻以及我,他们也谈不上爱啊恨啊的,更多是以毫无温度的义务性态度维持下去。 他们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是真的工作到很晚,更多时候是去打牌或者打麻将了,往往等我睡觉的时候家里也就自己一人。依稀记得过去还有保姆,自从我生活能自理之后也就没再出现过了。那时候偶尔还会做噩梦,虽然父母从来不说“再不听话就把你扔掉”这种话,但时常梦见他们不打招呼就搬家,把我独自落下。 但印象更加深刻的,还是在黑暗的卧室里独自一人,怕鬼怕得连睡觉都不敢。那时候我真是又怕黑又怕鬼,因为以前彻夜开灯被批评过,所以也不敢乱开灯,后来想想他们大概不在乎那么点电费,只不过处于父母的立场照着节俭的社会美德随口批评而已,完全是我反应过度了。某次从噩梦里浑身冷汗地惊醒之后,我便有意识加倍努力地学习、做家务,期望得到爸爸妈妈的关注和表扬,但这种努力八成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之后也忍耐到了极限,或者更多是青春期叛逆心理作祟吧,我与他们大吵了一架,还自以为是地冷战。回忆起来,真是有够不成熟的。很多当时以为天大的事,长大了回头再看,无非是芝麻般的小事。 再之后,便是一七年四月的春游,我在无名山上与“它”邂逅,四处流浪…… 深夜,我坐在临时住所的床铺上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地,脑海中又被“它”的身影占据了。 哪怕只有骨灰也好,我想重新见到“它”。 只是见到了又能如何呢?“化成灰也认得出来”无非是比喻罢了。若是把“它”的灰和其他的灰放到一起,也不可能从中辨别出来。那样的灰…… 我把自己的身体在床上放平,闭上了双眼。放空思绪之后,耳畔偶尔会响起若有若无的呓语。在我与“它”度过的沉沦时光里,这些虚幻的呓语也时而会在耳畔响起。我曾经一厢情愿地相信这是“它”在尝试与我进行某种神秘的沟通,也可能是某种蕴含神秘力量的启示,后来我的这些想法全部证伪了,而呓语仍在不明所以地徘徊。 枕着若有若无的呓语,我陷入睡眠,并且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过去回忆的梦。 在梦中出现的是昏暗而又狭窄的地下室,从门缝处射入的微弱光线是唯一的照明源。竭力眯起双眼,能够从黑暗的某处捕捉到幽灵般的剪影,那是“它”。 它一声不吭地待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依然是那毫无血色的白色肌肤,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静谧视线。就像是从深潭里爬出来的女鬼,浑身带着潮湿和死亡的气息,然而在那潮湿和死亡里,这具玲珑有致的肉体又是何等的美丽,以至于我能够从中嗅出细微的煽情之意。但是,它只怕连煽情的情字为何意都不理解吧。这种煽情之意并非起自于它,而是起自于我浑浊的内心世界。 那是我与它邂逅的第一年,当时我牵着它的手到处流浪,在外地的小城里鸠占鹊巢了某处有地下室的小屋。就在那昏暗狭窄的地下室里,我为它佩戴上了又大又重的铁项圈,并且像是捆住动物一样用粗实的铁锁链将它束缚在了这里。因为我深深地害怕自己会失去它,害怕它趁着我睡着的时候丢下我独自离去。尽管它从未疏远过我,我却终究无法理解它的所思所想。 然而,到底是我囚禁了它,还是它将我囚禁在了身边呢?我早已变得无法离开它了。 我好像害怕黑暗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拥抱住它,将自己的面孔深深地埋在了它的怀里。它也顺势轻轻地搂住我的头,但从这个动作里感受不到温柔和抚慰,或许只是找了一个自己也比较舒服的姿势而已吧。 但是我依然想象这是它对我的呵护,甚至企图从中找到某种母性,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 次日,我又在傍晚见到了青鸟。 她最近每天傍晚都会把我约出去吃顿饭,既是为了找地方吃晚饭,也是做了监督者的工作。我也乐得如此,对她报告自己的生活近况,也做做她给的心理测试题。 不过她今天的样子有些怪异。当我赶到她约好的某家以牛排很好吃著称的餐厅之时,她正坐在深处的座位上看着一份文件,一副魂不守舍的神色。 22 冤家路窄 青鸟正在阅读的可能是机密文件,当我坐到她对面喊她名字的时候,她恍恍惚惚地抬起脸来,一看到我便手忙脚乱地把文件收起来了,还问我有没有看到。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文件就别在餐厅里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看啊,我不由得这么想,但她时而脱线的行为也不是今天第一次了。这样的人负责监督我,她的上级真的放心吗? 她握拳抬到面孔前咳嗽了下,迅速把神色调整到工作模式,再从包里拿出了另外的文件。上面大概是记录了安全局对我的心理分析和她应该提的问题等等,她一边询问、一边还把我的回答记录下来,或者打几个勾几个叉什么的。文件也是平放在桌面上,丝毫不在乎被我看到或者被饭菜汁水沾到什么的。就如她所说,像这样的问答无非是些程序性行为而已。 “……那么,你现在对她,对海妖的印象如何?”她问,“已经改变了吗?是否认为她很恐怖?” 我不假思索地说:“不,我说了很多遍,我没有受过洗脑,我与它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她能否理解爱这种概念都是未知数吧。而且你也别再说这种话了,说得多了,说不定真的有人会信的。”她说,“如果没有觉得她很恐怖,那么现在的你到底还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什么呢?因对方是长得像异性一样的生物而产生的本能好感?多年亲密相处而产生的家人式感情?还是说……母性?” “母性?”我不可思议地反问。 “是啊,这是局里的心理分析师的推测。她好像也觉得这个推测相当离谱,所以只是跟我提了一嘴。”她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哦。我不是说海妖具有社会常识意义上的母性,但是你看,你的肉体被她大幅度改造,混入了一些她的性质。所以从生理意义是,你确实能够视她为你的再生母亲。” “是这样吗?”我居然有试图在“它”的身上找寻母性的踪影吗?那也过于荒谬了,也难怪连如此推测的心理分析师本人都觉得不足为信。 “就当成是乔……当成是那个心理分析师的胡思乱想吧,没必要那么认真。”青鸟失笑摇头,索性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你现在仍然对正常的异性产生不了欲念吗?” 这个问题也是梦境里的我遇过的,梦境里的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在做“怪梦”之后会对所有异性失去欲念,也不知道“怪梦”本身的由来。 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所谓的“怪梦”,就是我对于“它”的强烈记忆,即使身处于梦境也会无意识上浮的现象;而对于所有异性失去欲念,则是因为我与“它”之间的亲密接触过于漫长和频繁而病入膏肓的“异常癖好”。 我认为这是自己本来就有的异常癖好,只是在与“它”邂逅的那一天才终于自我觉察到了而已;而安全局的心理报告则认为,这种违背正常人伦观念的异常癖好,是“它”以邪恶的魔力从外部强硬地植入我的脑组织里的。 “你不是说自己以前暗恋阮文竹,还对她有过强烈的心动感觉吗?”当时的青鸟是这么跟我说的,“这就说明你本来是个对于异性有着健全癖好的人,一切都是海妖的错。” 对此,我的回答是,“这只能说明当时我的异常癖好和正常癖好是共存的,而在与‘它’共处的几年里,膨胀的异常癖好排除了正常癖好,仅此而已。” 对我的内心世界来说,自己对于“它”的爱与欲望,必须建立在源头是自己的基础上。一旦开始怀疑自己受到了洗脑,开始怀疑自己是被植入了外部念头,势必会在内心世界里为自己脱罪。我太了解自己了,我一定会这么做的。但那是何等无耻的作为,而且,我对于“它”的感情也会因此而成为谎言。 但之所以会如此抗拒,就是因为那对我来说是个过于甜美的可能性了吧。如果我是被操纵的,我多少就能宽恕自己了。 我到底是受过洗脑,还是没有受过洗脑? 到底是希望自己受过洗脑?还是希望自己没有受过洗脑? 一旦自我深入这个话题,思绪就会变得混沌,就连理智都在混沌中逐渐地奇怪起来。 “是的,还是产生不了那种欲念。”我回答了青鸟先前的问题。 “这样就有些糟糕了啊……无论是相信你的主张,还是相信我的主张,你的癖好都是被‘它’搅得乱七八糟了。这样一来,你今后岂不是只能从怪物那里感受到生理冲动了吗?” “言之有理。” 她故意用不正经的口吻调侃我,“所以,要不要青鸟姐姐来帮你矫正矫正啊?” “免了。” “口气突然好冷淡!姐姐我有点受伤哦。” 我感觉她今天不太对劲,玩笑话都开得口不择言了。而且似乎又忘记了维持与我之间的距离感,她是忘记我过去几年都做过什么事情了吗。 另外,她虽说自称“姐姐”,其实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说不定比我还小呢,不过即使比我小也最多小个一两岁吧。也不好说,这个年纪的女人很多喜欢且擅长扮嫩,即使看上去像个女大学生,没准儿也只是很擅长营造青春氛围,实则已经在职场工作好几年了。 见我没有配合玩笑话的意思,她也收敛起来,稍稍沉默了下,又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去死?” “没有。我这些天都没有尝试过那么做吧。” “你只是想要换个方法死而已吧。”她毫不客气地指出,“之前也是,居然提出要当诱饵引出旧骨?这可不是在梦境里,现实世界是没有回溯的,你的命也就只有一条。”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一笔带过,然后问,“比起这个,我有个想要请教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 “之前你不是说,‘它’的遗体已经火化处理了吗。”我终于问了出来,“那么……那些骨灰,之后会放到哪里?” “骨灰……安全局处理魔物骨灰的方式,和处理人类骨灰的方式不一样。后者会被安葬,但是前者通常会被拿去当成法术或者仪式,亦或是某些物品的材料。而‘它’的话……”她一边思考一边说,“现在已经废弃处理了,具体的程序我也不是很了解,要么是填埋,要么是抛入河流或海洋里。因为那是未知的魔物,如果没有必要性,安全局是不会将其视为材料的。” “按照一般逻辑,不应该正因为未知,所以稀有且价值高吗?” “如果是以世俗社会的逻辑,以及科学家的逻辑,未知的生物确实有着更高的研究价值。但在术士的世界,未知之物数不胜数,而且越是未知越是危险,所以术士们在这方面形成了和世俗社会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她说,“我也认为这种价值观不是很好啦,但我又不是秘密知识的研究者,作为外行人,也总不好对内行人的思路指指点点。” “原来如此。”我只好接受她的说法,同时自嘲,自己这是怎么了呢。最初我想要重新见到“它”的遗体,又觉得见了也只会幻灭,后来还是忍不住询问遗体的下落;而现在甚至连骨灰都不放过,想要见上一面,却又只能死心。 而更加讽刺的是,我还是想要重新见到“它”。但是又要去哪里,才能够满足我的欲望呢? 一个地方,毫无征兆地,又合乎情理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无名山。 我与“它”的邂逅之地。 如果是去到那里,或许我也会稍微感受到“它”的气息,并且斩断自己最后的留念了吧。 次日上午,我扔下了定位手环,前往无名山。 ---- 我结束了对于之前数日的回忆,沿着山道继续向上走。 明明是阔别五年的山道,却没有多少陌生的感觉,因为在不久前的梦境里自己也如此行走过。像这样行走,时而又会模糊梦境和现实的差别,感觉自己像是走在虚幻的时空里,双脚也没有扎实地踩在地上。 说不定自己真的是在做梦,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执法术士和安全局,也没有“它”和“青鸟”,之后我又要在另外一重“现实世界”里迎来苏醒了。但在再次苏醒之后,我又会成为谁呢?说不定会发现自己仍然饥肠辘辘地跌倒在黑暗的山林里,大学生的我也好魔人的我也罢,都只是不幸遇难的少年李多在饿死弥留之际产生的幻想罢了。 但那也非坏事,至少魔人从未诞生过。 当初的自己和前桌就是在这附近遇难的,听说前桌最终被搜救队找到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我喜欢过她,但她要是知道自己被猎奇连环杀人魔喜欢过,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虽然这么说有些损,但我还是挺好奇她可能的反应。 我一边想,一边主动地偏离山道,向着山林深处进发。 这次的目的,说是“故地重游”,和“重新感受‘它’的气息”,以及“斩断对其最后的留念”什么的,旁人听来肯定摸不着头脑。感受气息,要到哪里才能够感受到?斩断留念,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斩断留念了? 其实我有着相当明确的物质性目标,那就是曾经产出“它”的巨卵。 产出……这个说法可能也不对,我不确定“它”是否真的是在那里诞生,还是说仅仅出于某种理由而将自己置于那巨卵里。而且那巨卵或许也被安全局先行找到并且回收了,即使没有,都过去了五年时光,巨卵大概也全部腐烂了,或者被路过的野生动物吃抹干净了。 但那也比留在屋里胡思乱想要来得好。或许是因为失去了“它”的打击,这几天的我未免过多地沉浸于内心世界,以往的行动力都不见了,那样甚至都不如梦境里的我。之后,无论我是要以何处为终点,都必须先打起精神才对。 我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深入山林。忽然,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浮现了出来。 说起来……为什么我是在山上遇到“它”的呢? 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而是相当重要的问题。 审问官对我说过,“它”虽然是未知的魔物,但是有着许多与海妖这一魔物种群近似的特征。而且,在我与“它”相处的过程中,也时常从其身上觉察到过类似于海洋生物一样的印象。“它”的躯体总是柔软而又潮湿、冰冷而又黏滑,实在不像是生活在干燥陆地上的生物。 即使是要生活在陆地上,也应该是临海地区之类的地方才正常。而这里非但是陆地,而且还是山,与海洋也不邻近。虽说山脚下有湖泊,却也只是小湖,而且还在景区里人多的区域,实在不是魔物能够栖息的地盘。 在我与“它”邂逅之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它”出现在了那里? 我怀揣着这个重大的疑问,在山林里找寻自己与它邂逅的地方。这不是简单的工作,偌大一片山,要找到那种毫无特征的地方,谈何容易。 但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在找到之前,我会一直找下去。 话虽如此,我也依稀有了神秘的觉察,或许我这次再找多久也是无用之功。 不知不觉地,时间到了傍晚,阳光逐渐化为余晖。 我依旧在山林里徘徊着,感觉自己像是成了梦境里总是徘徊于迷失山林的魔人。如果宛如杀戮机器的他也有着自己的思考,会不会也是抱着和我相同的目的,才在山林里彷徨的呢?正当我如此发想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人声——是尖叫声。 我立刻循声赶去,很快便看到了发生什么事。只见有个绑马尾辫的年轻女性正在山林里惊慌失措地逃跑,她正在被人追逐着,而且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被抓到了。而追逐她的人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根陈旧泛黄的大腿骨。 “旧骨!”我立刻喊出了他的名字。 立即,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我,动作也停了下来。年轻女性趁机往前跑出了一段距离,而我也迅速地赶到她的身边,并且毫不犹豫地护到了她的身前。 “魔人李多!”旧骨目光仇恨地注视着我。 我针锋相对地回应,“都说了,不要叫我魔人李多。” 23 复仇者 在盯紧旧骨的同时,我默默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态。 体力相当充盈,肌肉也很稳定…… 虽然两天前在与旧骨的战斗中左臂骨折,但现在也已经完全恢复了。倒不是安全局的治疗效果很好,虽然效果确实很好,但主要还是我这具经过改造的肉体有着特别之处。尽管由于缺少“燃料”而无法发挥出来强力的运动性能,不过恢复速度还是相当快。只要没有伤害到重要器官,仅仅是手臂骨折或者肌肉撕裂那种程度的伤势,睡一晚功夫就好得差不多了。 然而现在的问题倒不是身体,而是我用以战斗的“余热”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且即使全部拿出来,也发挥不出上次与旧骨战斗时的力量了。最多只有那时的八成……不,大概是七成吧。时间也很有限,同归于尽也很困难。这里只能先拼命拖住旧骨,叫身后的年轻女性先逃跑了。 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远离山道的地方,又为什么会被旧骨追着跑。旧骨这边我倒是能够想象,他大概是自觉在城里暂时待不下去了,所以才溜到柳城郊外的山里吧。但是这个年轻女性呢?这里算是无名山的未开放自然区域了吧?旧骨好像喜欢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员及其家属,难道这个年轻女性也是? 已经没有询问的功夫了,我低声对她说:“我拖住他,你赶紧跑,现在,快。” 绑马尾辫的年轻女性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恐之色,她犹豫再三,最后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转身逃走了。 听着她远去的足音,我继续紧盯旧骨;而旧骨却没有要追逐的意思,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集中在我的身上。 “……你总是带在身边的,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叫人一看就浑身毛骨悚然的魔物……最近几天好像是被安全局命名为‘海妖’了吧。”他一开口,就让人直皱眉头。虽然那个名字不是什么严禁对外流传的秘密,但应该也不是这个被人撵得到处乱窜的独行罪犯随口就聊得出来的才对。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继续说:“你有带那个海妖去过游乐园吗?” “你想要说什么?”我不解其意地问。 “你有带那个海妖去过游乐园吗?”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的爱人啊,她那么大人了,还总是吵着要去游乐园要去游乐园。每次去都要点那些贵得要死的小吃和饮料,还全部叫我买单。有时候她还带着自己的朋友来,甚至有时候还不止带一个。然后那些门票钱小吃钱什么的也全部叫我付,我不付钱她就说自己丢了面子,还用很难听的话骂我。”见我没有配合,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我还是都答应她了,而且我还是很喜欢她。每当看到她那像是孩子一样的笑脸,我就生不了她的气。反正像她性格那么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以后肯定也找不到靠谱的男人,我感觉自己必须负起责任照顾她才行。” 我直接问了,“你是因为爱人被我杀死了,所以才要找我复仇的吗?” “是啊……我跟她说既然医院都检查出来了,就别到处乱跑,她还是到处乱跑。我回过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然后连忙到处去找,就看到你拖着她的头发往小路里走……我想要阻止,但是也被你击晕,一起带走……”他的面孔骤然狰狞了起来,“这都是你的错啊!魔人李多!” 他陡然发难,挥动骨器,向我冲刺过来。 原来这就是他对我如此深仇大恨的理由,他和他的爱人都是魔人时期的我的受害者。 当他挥动骨器之时,骨器就像是上次一样传出了尖锐的笛音。光是听到,我就感觉浑身发痒发痛,体表迅速浮现出了尸斑的痕迹,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败。 与此同时,他也趁此机会逼近我的身前,要用骨器殴打我的头部。我立刻驱动身体里仅存的“余热”,利用树木做掩护游走回避。 虽然说是术士,给人以虚构故事里魔法师的印象,但大多数术士的战斗方法还是活用自己的拳脚和武器。归根结底,这是因为大多数术士无法如臂使指地利用自身灵体和自然界的灵性。 宛如呼吸般地操纵灵性,是青鸟那种高等级的术士,以及那些非人之物的专属领域,普通的术士想要操纵灵性,必须依赖于符文、咒语、仪式等外部条件。 而在实际的战斗中,尤其是如同今天我与旧骨之间的遭遇战中,需求的是快速而又灵活的战斗方法。哪怕旧骨有办法准备一击轰平无名山的超级法术,也只会在准备期间被我击碎头颅。因此他们只好妥协,如果无法如臂使指地灵性,起码自己的肉体是能够如臂使指的吧?既然如此,就事先将灵性装填到自己的肉体里,然后再去战斗。 话虽如此,灵性也不是想装填就装填的。随随便便地装填只会非死即伤,必须掌握相应的秘法才行,而那种秘法则是秘密知识的领域。 “之前你居然敢说自己忘记了,我可是连睡觉都没忘记过!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你撕成碎片,大腿的骨头好像垃圾一样滚落到自己的身边,一边恨到连牙齿都要咬碎了,一边却又忍不住像个窝囊废哭着求饶……你能够想象这是什么屈辱吗?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吧,之后我就会让你明白!”他咆哮着连续挥动骨器,没有武器的我被逼得节节后退。 同时我也注意到,身体腐烂的速度没有上次那么快了。可能是因为我的觉察力随着力量退化而迟钝了,所以笛音给我带来的腐败幻觉也没有上次那么见效了吧。但这样下去还是不妙。 “果然……你变得更弱了!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胜算了!”他的喊叫里带着大仇即将得报的狂喜,攻势也毫不停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起初知道你被安全局抓获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希望报仇了,但现在看来,老天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恶有恶报啊!” “恶有恶报?你是不是把自己也忘记了?”我在游走和回避里反问,“为什么在那之后,你也成了个杀人狂?” “哼……这都是为了得到复仇的力量。”他阴沉地说,“我得到的秘法是必须亲口吞噬其他人的血和肉才能够变强的恶法……虽然恶心得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把自己的胃都呕吐出来,但只要是为了向你复仇,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你不是仇恨像我这样的人吗?现在的你,与我这个魔人有什么差别?” “哈……笑死我了。”他一听,似乎是牵动了什么记忆,反倒是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会像那些人一样说这种俗不可耐的话……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说什么……‘你的爱人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也不会开心’之类的胡扯话吧?” “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假设当年死的是我,我的爱人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替我报仇雪恨,我肯定会开心得手舞足蹈;所以我的爱人死后,我也一定要不择手段地为她报仇!”他仇恨地说,“还有……你和以前那些对我说教的蠢货都把最基本的事情都误解了。只要杀了人就会变成和杀人犯一样的人所以就不能杀人?如果不想变得和仇人一模一样就赶紧停手?然后你刚才还说什么……我仇恨的是像你这样的人?”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我仇恨的从头到尾只是你而已!像你这样的杀人狂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又在哪里以何种手法杀掉了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我是一点点都不在乎!自己也跟着变成杀人狂又有哪里不行了?别拿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来烦我!我仇恨你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杀人狂,而是因为你杀了我最重视的人!快给我死啊,魔人李多!!” 他的攻势愈发疯狂,很快就把我逼到连游走都难以为继的地步;而他发自心底呐喊的观点,也对我形成了一些冲击。 为了向我复仇而不择手段,甚至成为我的“同道中人”也在所不惜……原来这就是旧骨这个杀人狂诞生的缘由。 我其实对于复仇这个词语并不抗拒。 复仇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正义,同时也是最基本的正义。 一些虚构故事会去谴责复仇者,因为这些复仇者为了复仇而采取的种种手段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说什么抛妻弃子,或者出卖了自己的伙伴,或者用了会毁掉自己今后人生的方法,或者把复仇对象连带无关人士一起炸死……一些虚构故事会通过谴责这些复仇者的手段来证明复仇的非正义性,证明复仇是会连复仇者自己都毁灭的黑暗火焰。 但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做过头都不会有好结果,哪怕是为了达成什么成就、或者为了争取到什么荣誉,一旦动用了上述这些极端手段,最后都不会得到什么像样的幸福,而这些极端手段与复仇本身并无捆绑关系。 也有人说哪怕复仇成功了也什么都得不到,只会在短暂的满足之后陷入长久的茫然而已。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很多成功了也什么都得不到的事情吧,比如说攀登某座高山,就算真的攀登到了山顶,上天也不会赐下宝箱。而且在花费很长时间达成很困难的某种成就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在志得意满之后陷入无事可做的茫然,但只要还对未来有所规划,就能够重新上路。 反过来说,从来不去思考在复仇之后要做什么的人,在复仇之后肯定会陷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状态。这本来就是适用于所有事情的定律,而非复仇的特色属性。 我希望向自己复仇的人,都能够以“把这个混账杀掉之后也要好好生活”的心态,对我健康地复仇。 当然,我也知道对着那些亲朋好友被杀掉的人说什么“健康地复仇”实在是强人所难,所以很多复仇者都容易走向极端。而且要问我“健康的复仇者”和“病态的复仇者”哪边比较恐怖,那肯定是后者比较恐怖了。所以由我来说这些话难免像是在给自己找点活路,很难形成什么像样的说服力。但这些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在这方面,旧骨毫无疑问是极端心理病态的复仇者。我想,要是自己今天被这个病态的复仇者所杀,那也是我活该,是我这个罪孽深重的罪犯应有的末路。 不过,旧骨,你造成的杀孽也已经够多了。 虽然嫌弃你分量不足,但还是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你也是,不受到报应是不可以的。 又是一招,旧骨握着骨器对我捅刺过来。这次我没有再回避,而是主动地迎着他的捅刺突进上去。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有这种动作——因为他这招是对准我的心脏来的。 但是我十分明白,今天自己是难逃一死了。他或许是还没有觉察到,以为我还有逃跑的余力,其实我身体里的“余热”也只够再维持几秒钟了,这样下去不是现在被杀就是马上被杀,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很清楚了。正好,这也是我想要的末路。与一开始打算的自我了断截然不同,现在的我也算是在拯救其他人的道路上牺牲了。 就在骨器击穿我心脏的同时。 我也将所有的余热集中在了右手上贯出,击穿了他的心脏。 他用力地瞪大双眼,错愕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问为什么。 “你没有和过去的我战斗过,所以可能不知道吧。我不止是恢复速度很快而已,心脏也好大脑也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毁掉一个两个也不成问题的。”我故意这么说,是存了些想让他死得再难受点的坏心眼。 “不……不可能,过去的你是做得到,现在的你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怎么可能做到显灵术士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他的神色非常艰难和动摇,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谁叫我现在是真的这么干的。 我抽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失去了所有生机,握着骨器倒在地上,死了。 我也要死了。 24 阮文竹 以前的我仅仅是被击穿心脏的话,虽然会很痛,但不会死,连妨碍都算不上。即使是被击碎大脑,也不过是意识会短暂地消失而已;但是大脑也一下子就会恢复完整,意识也一下子就会回来。哪怕是灵体——也就是通俗地说的“灵魂”,足以将那种东西化为齑粉的超级强力的攻击,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吃到过,但在“它”的支援下,那也是转眼间就能够解决的与擦伤无异的小问题而已。这么一看,过去的我实际上甚至没有“受伤”这种概念。就像是梦境中的我遭遇到的“魔人”一样,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之身。 而现在的我只是生命力和恢复力特别强大而已,只要被杀就会很正常地死。 在我以前看过的虚构故事里好像也经常出现这种情节。正义一方的角色哪怕本来只是一般人,只要倒戈到邪恶一方就会突然变得很强,变得对正义一方极具压迫力。然后如果再洗心革面回归到正义一方,以前的压迫力又都不见了,甚至连力量都会大幅度锐减。没想到这种约定俗成的情节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而最终和我同归于尽的,还是个在以前看来连威胁都算不上的普通术士。 不过这样就好,我好歹是救到了人。尽管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性,却也给了我了却执念的机会,我得感谢她才对。相信她也会为自己的险死还生而感到喜悦吧,这就足够了。 我拖着自己濒死的身体,向山脚下走去。 在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候,我也有想过是不是要投海自杀,但在反复权衡之后暂且放下了那个打算。而现在我都要死了,索性就找个湖泊进去吧。在临死前听着水下的声音,或许多少能够找回些许与“它”相处的感觉,就是大概会惊吓到目击到我的路人。 拜这具生命力强大的身体所赐,我一路走到山脚下的湖泊前竟也没有死,但终于还是到达极限了。我的意识已无比朦胧,时而断线。依稀听到了一些路人的声音,以及耳畔隐约的呓语,但是对这些全部不予理会。我非常艰难地翻过铁栏杆,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自己的身体跌向湖中。 脑海中浮现出来了宛如走马灯般的回忆。 说起来,当初与前桌不欢而散的地方,好像就是这处湖畔…… 之后她在山上走失,我也为了找寻她而走失,接着便邂逅了“它”,为其月光下似人非人的美色所魅惑。 因一念之差,我的人生失控地驶入了疯狂的轨道;而今天,这部列车终于脱轨,跌落悬崖。 这就是着迷于似人非人之物,为其所发狂的男人的末路。 耳畔的呓语忽然嘈杂,又忽然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响起过。 ----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前桌是个外貌沉鱼落雁的女生。 灵动的眼神,清澈的嗓音,身上总是香香的。我对她心怀暗恋,却羞于启齿。 或许她在班级里也有暗恋的男生,也与我一样羞于启齿。这也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到了这个年纪,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对异性有所意识,也会想要让自己在异性的眼里显得好看,产生装扮自己的意识。 不过我们的学校,或者说我所知道的绝大多数学校,都对于学生的恋爱存在着相当严格的限制,不要说是公开与异性出双入对了,就连想要做装扮自己的努力都不允许。当然,相信这里还存在着学校想要将学生之间的家境差异在视觉上最小化的用心吧。但就如同学生之间的家境差异不会真正地消失不见,学生想要装扮自己的欲望也是如此。学校肯定也知道这点,所以对于学生在细小处的小小僭越视而不见。像是稍微可爱的发圈发夹、手腕上的红绳圈、不去细看就很难发现异常的彩色隐形眼镜……这些小小的装饰严格地说没有违背任何一则校规,最多就是违背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校规精神”而已。 所以哪怕是生性认真的前桌也无法免俗,在发侧上别了好像是白色康乃馨一样的发夹。老师看到了果然没说什么,而且前桌品学兼优,老师总是对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有些优待的。 但新上任的英语老师不是这样。我后来听说她当时好像被自己男朋友甩了,男朋友去找了比她更加漂亮而且更加会打扮自己的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还是讨厌她的学生之间编造流传的谣言。总而言之,她当时心情非常差,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怒火宣泄到了课堂上,这期间还以前桌的发饰违反了某条校规为由将其粗暴地扯下来,丢到窗外去了。 上完那节课之后就是午休时间,其他同学都赶去食堂吃饭了,而前桌第一时间就抹着眼泪去楼下找寻。我非常担心她,偷偷摸摸地尾随在她的后面,然后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在楼下的灌木和草丛里面爬着找。她找来找去都找不到那个发饰,却也没有就此放弃去吃午饭的意思。 但那个发饰到后面反而是被我给意外地找到了。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接近她,贸然接近她说是要帮忙的话,她会不会觉得我对她有意思,可她不去吃午饭的话下午肯定饿肚子。所以我就想着要去学校的小卖店里多买点那种夹着香肠的小面包当午饭,再装成肚子不舒服说是吃不下香肠面包了,如此便能合情合理地把香肠面包硬塞给她。 然后在去小卖店的路上,我看到了那个发饰。就在负责打扫校园的工人推着的清洁车里,与其他那些树叶垃圾放在一起。我跟工人说这个发饰是同学丢了的,对方也没有怀疑,还了回来。 拿到手之后,我连忙赶到了前桌那里,她还趴在草地上灰头土脸地找寻发饰,白色的学生制服都染上了泥渍。那个发饰有那么重要吗?那么重要的话就好好收起来啊。而且找了那么长时间都还没找回来,说明肯定是找不回来了。真不知道她纯粹是死脑筋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实在是看不过眼,又有些踌躇,然后喊她名字。她好像没有听见,我便鬼鬼祟祟地看看有没有其他同班同学路过,再去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她又毫无反应,我只好加大力气拍。 当她终于回头之后,我便把发饰还给了她。这下她傻住了,宕机了很长时间,在接过发饰之后又蹲在草地上低下头,完全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开心地笑出来。 我准备劝说她赶紧去食堂吃午饭,然后忽然肚子一响,又灵光一现——我是不是可以请她和我一起去学校食堂共进午餐呢?正好我也不知为何没去吃午饭,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那个,阮文竹……” “……嗯?” “你还没吃午饭吧?” “嗯……” “正好我也没吃午饭,所以,呃……”我说出口之后又觉得不妙,真的不妙。刚才只想是个好机会,但仔细想想,这可是邀请吃饭啊。正常来说男生和女生会坐在一起吃饭吗?她会不会觉得我对她有意思啊? 我卡壳了。 前桌缓缓地抬起脸,安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忽然念出了我的名字,“李多。” “嗯?” “正好我也没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她问。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答应了,“好,好啊……” 她蹲在草地上笑了,接着抬起手,向我伸了过来。 ---- ……似乎做了个过去的梦。 耳畔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女性声音,有人正在哼歌。 是令人联想到阳光穿过树木枝叶、在草地上投影出大片摇曳光斑的,非常和煦的旋律。 我在这旋律中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当我重新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接近夜晚的瓦蓝色天空和白云,以及从视野的边缘探进来的树枝和书页,同时还闻到了土壤和青草的气味。 浑身冰冷和潮湿,显然是衣服和裤子都吸足了水分。 我……不是死了吗? 在与旧骨的死斗中,我的心脏都被破坏了,按理说是无力回天了才对。 为什么…… 还有,是谁把我从湖中捞出来的?是路人看到我跌入湖中,以为是有人在投湖自杀,所以联络了救援者吗? 就在这时,那哼歌声消失了,又传来了熟悉的人声,“你终于醒了。” 青鸟的面孔从视野的边缘探进来。 “怎么样,还清醒吗?”她伸出了四根手指,“这是几?” “三。”我感到喉咙有些难受,“这是哪里?” “湖附近的树林。这里没什么人会路过。”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我的台词,你怎么突然跑掉了啊。”她深深地松了口气,又埋怨地说,“我是你的监督者,你跑掉了,责任是算在我身上的,你知道不知道?” “对不起。”我老实道歉,又问,“但你怎么知道我在无名山?” “是小草告诉我的。” “小草是谁?” “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心理分析师。”她说,“她慌慌张张地找到我,说是你跟变态杀人狂对上了,还把自己救了下来。我听到之后就想要立刻赶过去,但在路上又看到血迹,然后小草还打电话过来说是在湖畔目击到你投湖了……” “你这么快就从柳城赶过来了?”我一边好奇地问,一边处理她话语中的信息。 原来之前被我救下的绑马尾辫的年轻女性,居然是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 旧骨有着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员及其家属的恶劣习性,这样的话,倒是明白他为什么要去袭击那个“小草”了。 但是后者又是为何会出现在无名山的? “啊,不是,我之前也在无名山,嗯……”她稍微整理了下话语,“是这样的,我先发现你不见了,但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所以去问小草,她告诉我你大概率是去了无名山。然后我们就在无名山这里分头找你,之后她撞到了那个藏匿在无名山的旧骨,被旧骨袭击,然后你把她救了下来……” “原来如此……”我说,“不过心理分析师为什么要陪着你到山里找我?这不是她的工作吧?” “她好像也有事找你,所以跟着一起来了。”她回答。 找我有事?安全局的心理分析师能找我有什么事?我大感困惑。 同时,令我大感困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应该已经死了。”我说,“心脏都被破坏了,不可能活得下来。” 这已经不是医学奇迹的地步了,医学奇迹最多最多也只能让濒死的人恢复健康,而无法让死人复活。 而当时的我,毫无疑问是死了。 在跌入湖中的一瞬间,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活力都离开了自己。 “是你做了什么吗?” “是也不是。”她说,“确实是我救了你,你也确实是死了,但是没有完全死。” “怎么回事?”我疑惑。 “当我从湖中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活性了。以医学标准来看,就是死得不能再死,死透了。”她说,“而按照术士的标准,这种情况下你的灵体会无法锚定在肉体里,会自动弥漫到外界,并且因为失去肉体的保护而烟消云散。但是……”她的语气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我顺着她的话说:“但是,我的灵体没有脱离肉体?” “对,你处于一种离奇的假死状态里,就好像肉体变成了囚笼,灵体无法从中得到解放……当然,无论再怎么离奇,这种状态也肯定无法长久。时间一过,你的灵体肯定还是会消灭,你也会彻底死去吧,而且你也不可能在那种条件下自救。”她说,“所以我就尝试对你的肉体施加了治疗的法术。你这具肉体可真不是白白改造的,对于治疗……或者说,对于灵性本身的消化效率非常强大,很快就又恢复了活性,伤处也复原了。” “然后我就醒了吗……”我尝试支撑起身体,肌肉相当疲惫,像是从漫长的冬眠里刚刚苏醒一样,但还是支撑起来了。 我环顾周围,确实是熟悉的无名山树林,附近只有倒在地上的自己,和坐在旁边的青鸟。 再看向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这具身体居然还能够在我死后短暂保存灵体,等别人来复活自己。厉害归厉害,却令我有些费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性能?这应该是建立在“它”的力量支援的前提下而改造的肉体吧?这种性能简直像是建立在脱离“它”支援的前提下存在的。 另外……在苏醒过来之后,我心里还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样的感觉。 但在摸清这种感觉的底细之前,我决定先问清另外一件事。 青鸟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背过身去,“我先给小草打个电话……” “等等。”我喊住她,并且念出了她的名字,“阮文竹。” 25 失而复得 青鸟背对着我,停顿了两三秒钟,她才若无其事地问:“阮文竹?这好像是你以前同学的名字吧,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我是在叫你。”我说。 “我可不叫阮文竹,我是青鸟。” “青鸟只是你在安全局里的代号而已,又不是你的真名。”我说,“我已经认出你了,你就别白费力气继续演戏了。况且,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演戏吧。只是我一直没有认出你罢了。” “……哎,你怎么突然就把我认出来了……”她转过身,一脸无奈地面向我,还顺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是刚才哼的歌暴露的我吗?我以前真的也就是偶尔才哼一下啊,你这都记得住……” 我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 如今再去端详,确实能够看出来不少相似之处,但在第一印象的滤镜作用之下,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联想过。 “那也是一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个白色的,康乃馨花朵形状的发饰。”我说,“你直到现在都还留在身边,看来那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难怪当时丢了你哭得那么伤心……” 闻言,她连忙打断,连声音都上扬了点,“我我我有哭过吗?我没哭啊,肯定是你记错了!” “你肯定哭过,我记得很清……” 还没来得及说完,她便捂住自己的耳朵,拉高声音,盖过了我的声音,“啊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总而言之,我刚从梦境里苏醒的时候,你不是戴了那个发饰吗?虽然现在你又给换回去了。”我无语地等到她停止了,这才说下去,“没想到你居然成为了执法术士……” 在梦境里的时候,我最初从照片上看到的失踪幼女,也佩戴了相同款式的发饰。 任塞说过,在她的预计里,她会以阮文竹的角色参与我的梦境,虽然不知为何失败了,但是那个幼女角色毫无疑问是以我脑海中的前桌形象作为原型才诞生的,所以不止是面孔,就连那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发饰都还原了。 另外,虽然刚才说了“不知为何失败了”,但我又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了下,也明白过来了为什么任塞会在“捏造角色”的阶段失败,因为真正的阮文竹在那时也潜入了我的梦境。 或许那个梦境也在青鸟加入的时候掺杂了些许青鸟的意识吧。如果把梦境比喻为网络游戏,意识比喻为数据,那种情况就好像是在网络游戏里已经先有了某个玩家的账号数据,在这个账号已注册并且正在使用的前提下,后来的玩家无法同时登陆这个账号,想要注册一模一样的账号也会因重名而失败。所以任塞最终才会不得不变成与真正的阮文竹似是而非的错误角色。 但为什么是变成了幼女角色?难道不该是与我记忆中的前桌在年纪上相同、却在细节上略有出入的少女角色吗?难道这也是错误的一环?我有点疑惑。 不过比起这个,还是“学生时代的前桌居然成为了安全局的执法术士”这一点更加令我吃惊,而且还是“主力级执法术士”,这已经超出吃惊,到达震惊的地步了。 主力级执法术士尽管没有梦境里的“国家一级猎魔人”含金量那么高,却也是相当厉害了。哪怕放在全国范围里,主力级执法术士也是足以独当一面的角色。普通的术士与主力级术士之间的差距,就好像一般人和术士之间的差距。 之前令我不得不选择同归于尽的旧骨,如果与青鸟正面战斗,一秒钟都熬不过去。 “为什么你会成为术士?”我好奇地问。 “这个嘛……说来话长。”青鸟复杂地说,又生硬地换了话题,“既然你能通过那个发饰认出我来,你就早点认出来啊。” 我也没有追问下去,“一时间没想起来。” “你当初还问我什么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认出来,都紧张到忍不住假笑了,结果你来了一句我那时是不是在跟你交战的队伍里……我差点都没管住自己的表情,我们那时全员都戴战术头盔的诶,虽然我确实也在里面,但你那时都没看到过我的脸。” 我无法立刻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因为我记忆中的她,是绑马尾辫、穿白色校服、态度一丝不苟的文艺系前桌阮文竹,而不是眼前这个及肩直发、前凹后翘、外向活泼,甚至还化了妆的强大执法术士青鸟小姐。 我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先不提其他,你说我化妆,我这可是素颜妆啊。”她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所以我也配合地回应了,“你不认为‘素颜’和‘妆’放在一起组词十分不合理吗?” “你这么说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了,她也恢复了认真,“嗯……闲聊到此为止,都差点忘记正事了,我还要履行自己作为监督者的职责。能告诉我和你旧骨接触的全过程吗?他死了吗?” 虽然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但既然有正事,自然是正事优先。 我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上说了一遍。 “什么健康的复仇……你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个儿折腾出来一套不明所以的人生哲学啊。”她听完之后一脸不知道作何反应的表情,“还有……你要是没把握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打赢他,逃跑不就好了,何苦非得与那旧骨死磕啊。真不知道你纯粹是死脑筋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有回答她,回答了八成要被她往死里批判。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自我了断……或者说找个合适的场合,借助敌人的手,变相地自我了断?”她此刻说出来的,也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哦。”她用力地注视着我的双眼,“就当成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过一回,过去的种种也都烟消云散了,怎么样?” “怎么可能。”我摇头。 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说下去,她却是闭上双眼,奇怪地犹豫了一会儿,又从怀里抽出来一纸文件,接着说:“而且……你也没有必要急着送死,因为你的余命本来就已经不多了。” “什么?” “上次你被旧骨击伤之后,不是做了个全面体检吗?安全局将其与更加之前的体检数据做了个对比,然后发现了一件事实……现在你的肉体就好像缺了燃料的发动机,而那个‘燃料’对于你而言其实不止是燃料,也是使得生命更长久地运行所不可或缺的条件。简单地说,在脱离海妖之后,你已经没几年时间可活了。短则两年、长则四年……这就是你的余命了。”她说,“我本来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告诉你,但如果不说到这个地步,你肯定是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短则两年、长则四年…… 听到这些话之后,哪怕是我也愣住了。 现在我是十九岁,也就是说我会在二十一岁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死去。 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即使是我这种原本感觉自己多活一天都充满罪恶的人,也感觉自己好像用不着那么着急死了。 反正活不了多久就会死,不如想想在这段时间里还能够再做些什么。 她把文件放到了我的手边,又似乎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便转过了身体,“我还得先去你和旧骨战斗的现场检查一遍,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她离开了。 既然旧骨是死在了那里,那就说明骨器也还留在那里。我在当时人都快死了,没有心力关注到那一点,此刻才后知后觉。而青鸟作为执法术士既不会忽略过去,也不可能放任那种邪恶的物品流落在外。 看了看那份文件,上面记录的都是些医疗报告,结论也和之前说的一样。 我双手撑着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打算做一做其他事情。 从刚才开始,我心里就总是有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感觉。本来还在想着会不会是错觉,但既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变化,那肯定是真的了。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仅仅对应着一件事情。 试试看吧。 我伸手向前,五指张开,在心里呼唤了那把武器的名字。 然后,变化发生了——宛如藏身于黑夜中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同时点亮了自己的光芒,空气中倏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靛蓝色细小光芒颗粒,而我的掌心似乎具有某种奇妙的吸力,所有的光芒颗粒都在浮现之后整齐划一地集中运动,并且堆砌成了有着短柄巨斧外形的光体。 当光体熄灭亮度之后,显露出来的是那把令人怀念的武器——塞壬之刃。 塞壬之刃,回来了! 哪怕早有预感,我也难免怀疑自己的眼睛和手,反复地确认武器的触感和重量。 居然真的是塞壬之刃……但是,为什么? 这不是“它”支援给我的力量之一吗?如今“它”已经死去了,我的肉体力量也因失去“燃料”而一蹶不振,为什么这把武器还是能够召唤出来? 而且,既然能够召唤出来,又为什么是现在变得能够召唤,之前就召唤不了? 我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心里不太踏实。话虽如此,在握住塞壬之刃,并且感受到宛如血管里有群赛马在奔跑一样的力量感之际,我还是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久违的踏实感。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倍加珍惜。 力量尤其如此。 同时,我也对塞壬之刃有着复杂的感情。 一方面,这是我身为魔人时期为非作歹的凶器,象征着我不愿直面的过去;另一方面,身为男人,要说自己讨厌力量、讨厌武器,那无论有着什么理由都绝对说不过去。 虽说这把武器是个“斧头”这点起初令我小小失望。如果有得谈,我想用剑,初中时期我常常幻想自己用剑把敌人斩杀之后振去剑身上的血,再挽个漂亮的剑花,背对着身后的尸体念上一句“又斩了个无聊的东西”。 但现实没得谈判,我的专属武器就是把斧头。 斧头这种武器感觉没什么故事的主角会用,定位重要的反派也不用。而且还会显得我像是个从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猎奇连环杀人狂(虽然我就是),在故事开头就会有个用剑的主角瞬间移动到自己身后,紧接着自己胸前便会裂出一条疯狂喷血的大口子,倒在地上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又斩了个无聊的东西”。 不过先不提潇洒,斧头用久了还是很趁手的,似乎也迎合一些爱好者所谓的暴力美学。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挑选武器,我也还是会继续选择暴力的斧头,而非灵活的剑。 想着,我又散去了塞壬之刃。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塞壬之刃注入身体里的力量就已经把所有的疲惫和难受都一扫而空。我已经彻底恢复了万全状态。 之后就在这里等青鸟回来吧。 然而,事与愿违。 很快就有人造访了我所在的这片地方,但不是青鸟,而是敌人。 他给我打的第一个“招呼”,便是一发以灵性编织而成且高速射出的无形团块。然而此时的我精力旺盛,知觉亦足够敏锐,第一时间便觉察到身后传来的强烈杀意,一个矮身躲过了这发攻击。而那无形团块则一路向前,砸中了前方的树木,并且击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不可思议……”声音从后方传来。 循声望去,来者竟是旧骨,他一脸惊奇地看着我,“居然真的没死……你没有撒谎?就算被捣碎了大脑和心脏,你也可以活下去?” “我也很奇怪,你居然也没有死……”我这么说着,脑海里忽然闪过回忆,“原来如此……与我同归于尽的只是分身吗?” 青鸟有说过,她之前追踪过旧骨,却被其用分身法术引走了。 既然能够骗过青鸟的眼睛,那就说明肯定是相当逼真的分身。话虽如此,居然逼真到连让我击穿了心脏都看不出来,还拥有着像样的战斗力,这样的分身法术不像是旧骨这个水平的术士所能够掌握的,未免令人生疑。 想必青鸟刚才所说的检查现场,也包括要检查死去的是不是本体的意思吧。她倒也是粗心,假设那不是本体,与我有仇的旧骨就有着趁她不在再度袭来的可能性…… 不,仔细想想好像是我的问题。正常来说旧骨肯定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也不会再度袭来,但因为我在那个分身消灭的时候说了自己被击穿心脏和大脑也不会死这样的话,所以他才会特地来查看。这方面我倒是没有与青鸟透露过。 不过,算了。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 26 梦境之疑 天空的瓦蓝色越来越暗。 旧骨拿着那件骨器从林中走出,向我走了过来。 “你不应该回到这里的。”我说,“如果你糊涂些,在拿着分身与我‘同归于尽’之后便高高兴兴地离去,今天或许就不用死在这里了吧。” “虚张声势……”旧骨用鼻子发出冷笑,在距离我十几步外的地方站定,“越是虚张声势,越是凸显出心虚。你已经毫无力量了吧,最后残余的力量全部用在了上次的战斗里,现在的你不过是个拥有着很难杀死的肉体的‘凡夫俗子’而已。但我反倒要感谢这样的奇迹,之后在我折磨你的时候,有很多本来担心会不小心杀死你的手段,如今也都用得上了。” “你就一边做着这样的美梦……”我没有由于恢复力量便妄自尊大地轻视他,在观察他姿势动作的同时,伸手到身后召唤塞壬之刃,“一边闭上眼睛吧。” “哈哈哈,凶名赫赫的魔人李多对我说出这种话,还真叫我害怕啊,怕死了怕死了。”他忍不住笑道,然后说,“话说回来,刚才从这附近走出去的……应该是安全局的黑衣术士吧,好像是叫青鸟?”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别想装蒜,她追杀过我的分身,我是能够和分身共享知觉的,追杀过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忘记。”他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仇恨的人,第一是你,第二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黑衣术士。他们说是在主持隐秘世界的正义和秩序,暗地里肯定也做了不知道多少中饱私囊的事情。结果到了你这里,又莫名其妙地端起了隐秘律法的架子……真是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的面相愈发为憎恨之情所污染,“当初……如果他们当初早来一点点,哪怕是早来十分钟……都不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这就是你屡屡袭击安全局相关人士及其家属的理由吗?”我说,“因为他们的正义在你这里迟到了?虽然还是记不起来当年的事情,但你当年之所以得救,是因为执法术士到达了吧。既然如此,你不应该感谢他们吗?” “感谢?他们也配?我要报复他们,报复这些德不配位的家伙!无论是在外面活动的黑衣术士还是在后方活动的白衣术士,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我统统都要杀!杀之前还要让他们的亲朋好友尽可能地痛苦,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痛苦!”他的情绪已经失控,并且大放厥词,“英雄救美很开心是吗?你也配吗?之前你救走的那个女人,我很快就会拖到你的面前杀掉!让你白费功夫!还有那个叫青鸟的黑衣术士,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那种天真的女人最容易拿捏软肋,力量再强大也是破绽百出。等我抓住她的父母家人之后,她就再也无法对我摆出那张正义英雄一样的脸了,看我到时候用最肮脏最残忍的手段折磨她!你就一边看着我折磨她一边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吧!” “原来如此,你还想要对青鸟……”他的话语令我的脑浆无声地沸腾,甚至竟然浮现出了一些本不该有的恐怖而又浑浊的泡沫,自己也宛如被附身般,逐渐变成另外一个人。 “怎么,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以为自己能做到什么不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啊?你说话的速度已经不自觉地变得那么快了。还以为自己能够掩饰心虚和恐惧……都已经暴露无遗了啊!” 话音刚落,他便握紧骨器,向我突进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短跑世界冠军与他相比较也要相形见绌。 但在塞壬之刃对意识和知觉速度的大幅度加速之下,在此刻我的眼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缓慢。树林间纷落的枯叶、枝条上振翅欲翔的麻雀、旧骨无比激动的面部肌肉变化……我统统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的我,有着无比接近全盛期的力量水平。 这是个相当异常的现象。 因为全盛期的我在力量组成上分成两个部分,分别是得到“它”支援的肉体力量,以及塞壬之刃对于自身力量的加成;而现在的我却只有塞壬之刃,按理说力量会大幅度跌落才是。 但实际上没有这样,仅仅一把塞壬之刃就支撑起了如今的架子。 比起过去,塞壬之刃反而变得更加强大了,这是为什么? 我一边驱使着这股力量,一边看着旧骨以缓慢的速度来到自己的面前。接着,我将塞壬之刃从身后拿到了身前。他的目光捕捉到了这一幕,逐渐浮现出了剧烈的变化。但是,已经晚了。他现在来得及动的也就只有眼神了。 一瞬间,空气中荡起了斧头在空气中沉重呼啸的声音,斩击劈落了他拿骨器的右手,同时也劈碎了他的胸膛,他整个人都被击倒在地。 “不,不,怎么会这样……”他无比痛苦地咳血,惊恐至极,“不该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有……” “你就抱着这个疑问,先我一步下地狱吧。”我走到了他的近前,“但在那之前……” “你……你想做什么?”他反射性地后退,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忽然笑了起来,“啊,没用的……这只是我的分身而已。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没用,我还会再回来的!我最擅长的就是潜伏,只要藏身在暗处,你就对我无计可施,看我先把你身边的人统统凌……” “你这具分身与本体之间的联络好像有些延迟啊。”我说。 “什么?”他微微一怔,旋即流露出了极度恐惧之色,“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本体……” “在柳城首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你的本体吗?与本体过于相似的分身,有时会为本体带来致命的伤害。”我说,“……如果你只是想要对我做些什么,我是完全不在乎的。立刻杀死我也好、折磨我也罢,那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而且你会变成今天这样,也有我的责任在里面。” “我的本体,我的本体……”他胡乱地发着声音,似乎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如果你没有说过要对青鸟出手,我肯定会让你去得痛快些。因为我可能也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痛快些。” 他好像终于从注意力从本体那边转移到了我这边,又问出了刚才的问题,“……你想做什么?” “你有为别人做过菜吗?”我答非所问。 “什么?” 我重复,“你有为别人做过菜吗?” 他不安地沉默着。 “……我以前经常做菜。”我有意让自己这么说,“虽然我从来不吃那些菜,但只要对方吃得开心,也会产生相应的动力。很多时候为了迎合对方,要先切分成方便入口的小块……” 一边说,一边举起斧头。 “放、放过我……”他哀求道。 我停止了下来。他的眼中出现了希望的光彩。 “差点忘记了,青鸟跟我约定过的,她之后还要回来这里跟我见面,不可以把这里弄得太肮脏。”我说,“还是先换个地方吧。” 天空已经彻底黑暗了。 我将旧骨带到了山林的黑暗深处。片刻后,群鸟振翅惊起。 ---- 到头来,我还是给了旧骨一个痛快。 倒不是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吓唬他的心,我原本是真的想过用残忍的方法杀死他。但归根结底,旧骨是因为被魔人时期的我残忍地杀害了爱人而沦落到如此堕落的地步,他会有同态复仇的心理也是顺理成章;而如果我是因为他威胁自己重视的人而愤怒,那么就更加不应该以残忍的方法杀死他了。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却差点抛之脑后。前面还在胡思乱想健康复仇病态复仇云云,到头来我似乎也是个容易病态的人。或许是魔人时期的经历给我的内心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我竟会如此自然地浮现出残忍的思路。 而这又是出于青鸟所说的洗脑,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性? 如果是梦境里的那个李多,一定会以更加健康的……或者说,会以更加像是英雄的姿态面对旧骨吧。 当我幡然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便再也无法按照原本的思路动手了,就好像有谁站在身后,安静而又有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在旧骨死去数分钟之后,这具身体和周围的血迹竟都消失了,看来先前转移地方也是毫无必要的,而他本体所在的地方大概已经变得狼藉了。 经过此事,我还发现了如今这把塞壬之刃在力量异常强的同时,又存在着某个前所未有的重大问题。 我很快便想清楚了这个问题的成因,详情之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要先面对青鸟。 青鸟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她一到地方就直皱眉头,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有战斗过的感觉……李多,你……” “旧骨来过了。”我说,“我杀了他。” “怎么做的?”她立即问。 我当着她的面召唤出了塞壬之刃,并且扼要地、又毫无隐瞒地,说出了之前自己做过的事,以及本打算做的事,然后默默地等待她毫不留情的谴责。 她却只是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你莫名其妙地恢复了力量……”她在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看上去怎么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只好继续推进下去,“然后杀了旧骨……” “你不过问我其他的吗?”我问。 “你是指自己原本想要残忍杀死旧骨的事情吗?没必要想那么多,他本来就是个死有余辜的罪犯。实际上在安全局里也不是没有在任务期间对罪犯做残忍行为的人。”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还是要狠狠地臭骂你一顿。不是因为对啊错啊什么的,而是因为那是对于你自身的心理过于有害的行为。我希望你能够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 我自然没有异议,“我会记住的。” “还有……虽然不知道你恢复力量的原因,但既然你那么有把握,之前甚至不应该杀死旧骨,而是应该抓住他的分身,以此作为‘人质’,逼他本体出来向安全局自首啊。”她埋怨道,“只要有了这个功绩,说不定就能加入安全局了,现在的话就连证明旧骨是你解决的都不是很好证明了……” 把旧骨交给安全局……这最正常的思路恰恰是我意识的死角。 说到底,我真的有立场决定旧骨的生死吗?难道不是交给安全局审判更好吗?但我都已经把旧骨给杀了。 “我居然能加入安全局?”我吃惊地问。 青鸟回道:“也没有谁说不能吧。” “没有政审什么的?” “有。”她说,“但只要你足够厉害,也不是不能开方便之门。况且你都恢复了这么多力量,总不能还叫你在世俗社会里过正常生活吧?那样安全局也放心不下,总该把你放到合适的地方……咦,这样的话说不定没有旧骨的脑袋也可以?当然,那些重要的职位肯定是做不了的,你就死心吧。” 安全局好像是个比我想象中更加离谱的组织。 不过……我也可以成为执法术士吗?连我这样的人也? “如何?要加入吗?如果你要加入,我就去向老师求情。通过之后,你也可以为了拯救别人而战斗了。”她看着我的眼睛,“只要立下足够巨大的功勋,成为英雄也不是不可能。” 为了拯救别人而战斗……这句话确实击中了我的心灵。 我想起了之前救下那个年轻女性的时候,心里浮现出来的自豪感;以及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但好像稍稍能够宽恕自己的感觉,下定了决心。 “我要加入。”我说,“但是英雄就算了吧,我肯定做不了的。” 她笑着反问:“做不了,还逞不了吗?” 之后,我们离开了树林。 在路上,青鸟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似乎是打给那个“小草”的,要她开车过来把我们送回城里。 等她打完电话,我问:“你之前提到的老师……是指负责审问我的那个人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了那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的形象。 他同时也是在我作为魔人的结局里,带队袭击我和“它”的执法术士。 除此之外,他还在我的梦境里现身过。 梦境里的我到了后期,曾一度以为梦境里并非虚构的人就只有我、青鸟、任塞,只有这三人而已,但实际上还有第四人,就是那审问官。 他曾经对我说过,那场梦境,不止是心理治疗方案,同时也是对我的最后的心理测试。 而在梦境里的我初次报案之后,他便立刻现身,并且询问了我对于魔人的印象等等问题。 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我的梦境里现身过了。 或许是认为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判断材料了吧。 然后,理所当然地,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来了另外一个强烈的疑问。 在他现身于我的梦境里的时候,已经是我的梦境被植入恶性因子之后了。他曾经与魔人时期的我交过手,一定清楚梦境里的魔人绝非青鸟稳操胜算的对手。 即便如此,这个审问官还是选择了离开梦境,而把青鸟留下独自执行任务。 为什么? 27 序幕 当我询问青鸟之后,她的回答却是:“或许老师有其他想法吧。” 其他想法?梦境里的塞壬之刃是劈在了她的胳膊上,所以还能设法恢复原状;而如果是劈在了脑门上,那可真的是救都救不回来。 我无法理解这个其他想法是什么想法。回忆自己与审问官的那些交流,虽说后者多少有些铁面无私之感,却绝对不是冷酷无情到会毫无理由地将学生的性命置于险地之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内情。 难不成审问官就是那个内鬼……不,如果他对我心怀恶意,我早就死了。 青鸟看了一下时间,“小草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就坐她的车子回安全局吧。” “之前让她一个人待着好吗?她不是被旧骨袭击过吗?”我问。 “旧骨最仇恨的目标是你,小草跟我们在一起才更加危险。所以我给了她隐秘护符,让她找了个人多的地方藏起来了。”她说,“而且当时我在集中所有注意力给你治疗,如果旧骨偷袭,要把她作为人质,我也难以保证抢先阻止。” 片刻后,之前被我救下的年轻女性开着一部白色汽车,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她走下车,看着我,面露迟疑之色。 而青鸟则走到她的面前,对我介绍道:“她就是‘小草’,名字叫乔甘草。” 乔甘草……这个名字好像是梦境里青鸟在给失踪幼女编造名字的时候用过的,她居然因为一时间编造不出人名,便在情急之下拿同事的名字蒙混过关…… 我一边腹诽青鸟,一边观察乔甘草。 这个人就是青鸟以前提过的心理分析师……我以为会是个更加“神秘莫测”的人,实际一看,却像是个初出茅庐的职场女子。 话说回来,她应该比青鸟年纪大吧,为什么青鸟叫她“小草”……算了,还是不深究为好。 揣测的同时,我对她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李多。”我说。 她小心翼翼地跟我握了握,“你好,我是乔甘草。” 看来她有点怕我,不过也对,这才是正常人面对猎奇连环杀人狂的正常反应,倒不如说是青鸟不大正常。 “还有,谢谢……”她涨红脸蛋,对我猛一低头,“谢谢你救了我!没有你的话我就死在那里了,谢谢!” 听到她的感谢,我感觉自己的心灵像是被某种炽热的东西用力地撞击了,好久没缓过神来。 “嗯……不客气。”半晌,我才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来。 “如何?”青鸟的脸蛋凑到我的耳畔,带着笑意细语,“逞英雄还是有好处的吧。” 她很快就站了回去,一脸正经的表情。乔甘草疑惑的目光在她与我之间徘徊。 我不由自主地岔开了话题,“我听青鸟说你找我有事,所以才帮她在山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乔甘草又看了青鸟一眼,摇头道:“这个……还有之后有机会再说吧。” “好吧。”我点头,又对青鸟说,“把她的真名告诉我也没问题吗?安全局的人一般不都用代号吗?” “小草在安全局注册的代号也是乔甘草。”青鸟笑着说,“就跟在网络上的昵称用了现实里的真名一样。” “代号用真名也没关系?”我问,“那么你为什么要用‘青鸟’这个代号?” “因为我是需要和罪犯直接接触和战斗的外务人员,和小草这样的内务人员在定位上不一样。说到底,内务人员甚至没有注册代号的必要,这只是安全局自古以来的习俗而已。”青鸟解释道,“古时候的术士们迷信名字里蕴含着力量,会被其他术士用以诅咒自己,所以相当忌讳把真名告诉给别人。” “迷信……也就是说,实际上不能拿来诅咒?” “是的。”她说,“其实呢,名字是真的蕴含力量,但那与‘拿来发动诅咒’无关,并且也不妨碍术士说出自己的真名。再者,如果用名字就能对别人发动诅咒,很多人用同一名字的情况又该如何?就比如说你,李多这个名字在全国可是有六百人左右在使用,根本无法特定到你这个李多的身上吧。” “原来如此……嗯?”我奇怪,“为什么你会知道全国有六百个左右的李多?你还特地查过了?” “啊……”她僵住了,“呃……这个,这不重要吧!” 见她尴尬,我便主动地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连术士也会产生这样的迷信?” 她连忙把话题接了过来。 “因为很多术士都是半桶水啊。其实不止是古代术士,很多现代术士也有这种迷信。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只是从这样那样鬼才知道的途径学来了一两手法术而已。如果从来没有接触过法术,倒还可能全然不信鬼神,学会了法术之后,他们就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了。但也怪不得他们,这是相当正常的思路。”她说,“打个比方来说……你在看穿越小说的时候,如果主角穿越到了异世界,还坚持着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灵,你或许会有这种想法吧,‘他人都穿越了,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呢’,但是穿越和神灵之间是没有因果关系的吧?对于古人来说,手机也是如同仙人所持有的法宝一样突破常识的东西,但手机总不能成为向古人证明这个世界上存在仙人的证物,除非是想设骗局。话虽如此,会那样思考依旧是人之常情。” 说话的同时,她打开了车子后排的门,乔甘草也进了驾驶席,我则从后排另一边的门进去。汽车行驶起来了。 “那么……”我问,“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灵和仙人吗?” 青鸟理所当然地说:“有啊。” 那你刚才还说得好像神灵和仙人不存在一样。 “神灵且不说,仙人这个词语,在术士的世界里对应的,是‘大术士’,也就是术士群体里最顶尖的术士。”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听别人说我的老师在八年前和大术士对决过……好像是个叫白驹的显灵术士吧。” 白驹是谁我不知道,但“显灵术士”这个名词,我倒是有所耳闻。 以前我仗着“它”支援的不死身与其他术士战斗过,也有人说过我的不死身就像显灵术士一样。之前的旧骨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被击穿大脑和心脏也能够当成无事发生过——那本来是显灵术士的领域。 我向青鸟询问了显灵术士的事情,她一如既往地以知无不言的态度说:“显灵术士就是大术士。或者应该这么说,成为大术士的途径有复数条,每一条都困难至极,而其中一条,便是‘显灵’。以这条途径成为大术士的,就是显灵术士。而所谓的显灵呢,简单地说就是变得能够以灵体的形态延续生命。你应该知道这困难在哪里吧?” 这倒是涉及到了我的知识范围内。 灵体虽说是术士的力量根源,却是个相当脆弱的东西,因此需要有肉体的保护。 而离开了肉体的灵体,就好像是离开了容器的水,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虽然也不是没有灵魂出窍术之类的法术,但是据我所知,那是通过欺骗灵体,让灵体以为自己还留在肉体里面,才能够在外界暂时维持住形态,而那还仅仅是暂时地。 并且根据我的经验,如果在此期间将术士的肉体消灭,留在外界的灵体也会就此分解,所以还是仗了肉体的荫蔽。 “没错,灵体的脆弱性是相当要命的,这是通往显灵的其中一道难关。”青鸟点头道,“但是还有另外一道更加困难的关卡,那就是……对于后天形成的人格来说,比起灵体,肉体更像是真正的本体。” 这句话却是出乎我的预料。在正常的灵魂观念里,肉体是会腐朽消亡的,而灵魂则在肉体腐朽消亡之后依然继续代表人而存在,那么灵魂不才是本体吗? “记忆、欲望、本能……组成人格的诸多客观要件,都是根植于人的肉体,是能够从物质层面上观测到的一系列电化学反应。”她这个术士居然跟我讲起了科学,“人格信息储存在物质媒介上,要想将其转移到灵体上的话……这个过程大概会变得和把计算机里的文件真正地转移到移动硬盘里一样困难吧。” “很困难吗?听你这个比喻,好像很简单吧。”提问的同时,我又想到,如果肉体已经大包大揽了一切,灵体的存在岂不是显得毫无必要性。 “如果按照计算机这个比喻继续,你具体会怎么转移文件到移动硬盘里?” “先把移动硬盘连接上去,然后把文件复制黏贴……不,剪切黏贴过去。”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难点在哪里,“等等,你刚才说的是真正地转移……” “没错……按照计算机的操作逻辑,复制黏贴和剪切黏贴的差别只在于,后者会把原文件删除掉,而出现在移动硬盘里的文件即使长得和原文件一模一样,也终究是两个文件。”她说,“人格也是一样,是在事实上和我们的生物脑绑定在一起的东西。哪怕是所谓的灵魂出窍术,也无非是捆绑在生物脑上的人格凭借灵性连接,远程遥控自己的灵体罢了;而就算是那些幽灵,看似还能够和生前一样口吐人言,也无非是生前的回响罢了,早已不再是本人。” 她补充,“单独存在的人类灵体,在术士的常识中被定义为‘作为死者而存在的灵体’,而显灵术士则是‘作为生者而存在的灵体’。对于他们来说,成为灵体并非人生的结束,而是人生的新开端。并且由于脱离了肉体的桎梏,他们哪怕肉体被挫骨扬灰也不会死亡,同时也不会困扰于肉体的生老病死。这是众多术士的终极追求,而显灵术士正因为能够到达这个领域,所以才被誉为大术士。” “按照这个理论……”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莫非也被替换过很多次了?” 如果我的人格也根植于生物脑,那么过去在脑组织被炸飞和重新长出来的这个过程里,人格也肯定被替换过了。这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但我这会儿还没有生出实感。 她也沉默了下,问:“你自己是怎么感觉的呢?” “我从来没有过自己被替换的感觉。”我说。 “如果魔人时期的你也没有觉得自己被替换过,那就是真的没有被替换过了。”她说,“以当时你的觉察力,不可能连自己的生死都看错。” “也就是说……我的人格是在灵体上?” “那也不合理……”她摇头,“人格与灵体相结合,意味着能够百分百地使用灵体的力量,但是现在的你能够在不使用塞壬之刃的前提下操纵巨大的灵性吗?” 当然是做不到的,否则我上次也不会伤到连心脏都被破坏的地步了。 未解之谜——现在只能以这种陈词滥调来形容我的状况。 但是在隐秘世界里,未解之谜实在是太多了,无法用常识来描述的事情……甚至是无法用逻辑来描述的事情,我在过去五年里也不是没有遇过。 在没有条件深入的前提下,我也只能先搁置这个问题。 夜晚,我们回到了柳城安全局,随即进入了一楼大堂。 “先去给你做个全面体检吧,你之前假死过一次,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病根……”青鸟走在前面为我带路,而乔甘草则先行离开了。 我跟着青鸟向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有什么东西突然按在我的背部,从触感来判断,是一只瘦而坚硬的手掌。而与此同时,相当明确的恶意从我的身后升起。我立刻就想要回头,身体却如同锁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就好像有着大量的蜘蛛丝转眼间便从内部遍布了自己的全身,非但动弹不得,还有种即将被人操纵的强烈征兆感。 能够勉强动弹的也就只有手指,不过这就足够了。 我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并且艰难地收拢右手的五指,将其握住。 一瞬间,如同血管里群马奔腾般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上下,扫清了所有障碍。几乎是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挥动塞壬之刃,向自己的后方斩去。 站在我身后的,是个有点眼熟的老人,他右手拎着个金属手提箱,左手则对我这里按着。 就在我挣脱束缚反击的同时,他脸色巨变,反射性地抬起了右手的箱子,当成盾牌格挡;而左手则凝聚灵性,形成了一把蓝色的短刀。 从动作来看,他是个对于战斗有所经验的人。 不过这种防御反击的架势在我的面前起不到丝毫作用,力量的差距已经悬殊到了再专业的技术也无法弥补的地步。只一击,他的姿势便在巨力的冲击之下散架跌倒,而那金属外壳的坚固手提箱则如同纸糊般被斧头斩得四分五裂,内容物都爆散开来, 其中一件内容物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我的所有注意力。 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装满了淡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里则浸泡着一只苍白色的断手。 在目击到这件物品的刹那,我毫不犹豫地向玻璃盒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就在我即将触碰到玻璃盒的时候,另外一只既非我、也非老人的陌生的手,抓住了玻璃盒。 28 白驹 鉴于局面有些混乱,所以稍微整理整理现状吧。 当我回到安全局一楼大堂的时候,遭到了某个“有点眼熟的老人”的背后偷袭,关于这个老人的真实身份,我已经在击碎他手提箱的时候辨别出来了。他就是在我无罪释放的第一天傍晚遇到的,如今在安全局后勤部门做处理遗体等工作的“收尸人”。 虽然还不知道收尸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但是当我目击到从那手提箱里爆散出来的其中一件内容物之后,他的动机和目的云云,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这件内容物,浸泡在玻璃盒的淡黄色液体里的,苍白色的断手……哪怕仅仅是一只手而已,我也足以在瞬息之间辨别出来,这是“它”的手! 一瞬间,我又生出了久违的感觉,仿佛心灵被某种事物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是正常清醒的自己,另外一半则是脑浆混沌地沸腾着,疯狂和糜烂到就连自己都无法预期会做什么的自己。我根本无法阻止后者要做什么,甚至有种要再度被后者吞没一样的感觉。 这浑浊而又滚烫的黑暗感情,到底是出自我的本心呢,还是出自所谓的催眠和洗脑呢?我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无法明白。这样的迷茫和痛苦到底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呢?我要何时才能够从这般煎熬里解脱呢? 指引我吧,拥抱我吧,继续用你那黏滑而又冰冷的肉体把我的脑浆搞得乱七八糟吧。一如既往地,就像是我侵犯你的肉体一样,尽情地侵犯我的尊严和精神吧。 我毫不犹豫地对着在空中旋转的玻璃盒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目标的那一刻,却有一道极其陌生的气息蓦然出现在了我和老人的近处;与此同时,这道气息的主人抢先一步抓住了玻璃盒。 一得手,这个人便突兀地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了二十步开外的地方。 那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正装,脸上有着研究者式的冷静和洞彻,左手上拿着玻璃盒,右手则看不到武器,从站姿和动作上也找不出战士的感觉。 不假思索地,我遵循着强烈无比的欲望和冲动,向着他突进了过去。而与此同时,我心里住着的另外一个正常清醒的自己,却已经凭借着通过塞壬之刃强化增幅的觉察力,得出了理智的结论——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尽管不像是战士,却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我从他的身上觉察到了像是站在悬崖边缘向下注视一样的,压倒性的危险之情。 虽然在术士的世界里没有一级二级三级这样统一的等级标准,哪怕是看似悬殊的力量差距也无法决定所有的胜负,很多时候弱者只要好好计划,也有机会在与强者之间的战斗里逆转翻盘;但是,眼前这个家伙不一样,与其他术士之间有着次元上的差距,他在术士体系里绝对是个异常高位的角色。 不止是现在的我,哪怕是身为魔人的全盛期的我,也一定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这令我回忆起了面对那个“列缺”时的感觉。 为什么这种级别的术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都没有功夫去思索这种事情,我的身体就已经先于自己的思考行动了起来。二十步的距离仿佛化为了一步之差,转眼间便跨越过去,塞壬之刃对准他的面门直接全力劈落。 白衣男子面不改色地看着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似乎是想要直接用手挡住我的必杀一击。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即将与我的斧头接触到的刹那,他的脸色忽然微变,身体再度突兀地消失在了原地,又在远处重新出现。 这不是纯粹的速度快就能够解释的。如果他的速度真的有那么快,连我的知觉都无法捕捉到丝毫踪影,那么必然已经突破了音障。而事实却是连气流都没怎么产生。这难道是空间转移? “真灵之力?”他竟忌惮地看了一眼塞壬之刃。 莫非他在害怕被塞壬之刃攻击到?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更加不可能后退,要再次进攻上去。 而在另外一边,注意到这边情形的青鸟似乎也要有所动作。 可就在这时,又有新的惊变发生了。就在白衣男子话音刚落的时候,并且也是我刚迈出一步的时候,一道宛如雷鸣般的断喝从远处炸响,“——白驹!”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只能结合眼前的时候,兼以自己的想象力加以补全。 在那断喝炸响的同时,一道紫色的雷霆从安全局的更深处轰然破碎了大堂的墙壁,雷霆瞬息间逼至白衣男子近前,化为了曾经见过的审问官。只见他手持一把大剑,对准白衣男子劈头盖脸就是一砸,却被其以之前疑似空间转移的法术回避。大剑在落空之后砸在了地板上,顿时,安全局的一楼大堂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在巨响中迸裂开来一道横跨两头墙壁的粗大沟壑。 而事实上我所看到的画面根本没有如此显然的先后顺序。紫色的雷霆、突然出现的审问官、消失的白衣男子、大剑、震动、巨响、沟壑……这些东西在我的知觉里说是同时出现都不为过,事情发生得实在是过于迅速了。 白衣男子又出现在了远处,他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审问官,而是直接看向了我。 “你就是魔人李多吧,居然接受了这种东西的力量……”他那机械般冷酷的神态里竟出现了动容的色彩,具体地说,是混入了同情之色的复杂表情,他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盒,“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拿了何等重要的事物做交换,与恶魔签订契约都万倍强于沾染这头怪兽的魔力。你的灵魂永远无法逃脱它的咒缚,未来等待你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孤独和痛苦。” 他那危言耸听的内容,以及信誓旦旦的口气,都令我感到无比费解。 但现在可不是听这些的时候。 什么问题都可以留到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抢下那只手。尽管我仍然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打败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异常冲动和无谋,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那种理智所能够控制住的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最熟悉的疯狂所裹挟,向着他奔袭而去。 而他在说完之后便不再停留,以那大概是空间移动的法术,从安全局的一楼大堂里消失了。 ---- 在白衣男子离去之后,我便被安全局的执法术士们围住了。 也难怪他们会有如此紧张反应,在他们看来,后面的事情虽然一头雾水,但我这个变态杀人狂在安全局里袭击了收尸人的事情是相当明确的。而这时候我也总算勉强冷静下来,没有贸然出去追逐白衣男子。况且从那种像空间转移一样的移动方式也根本摸不清楚他是往什么方向离开的。 青鸟毫不犹豫地护在了我的面前,与其他执法术士对峙,又看向了远处的审问官。 审问官好像在默默地思索什么,片刻后,他把大剑往头顶一抛。大剑在空中轰地分解为了无数细小雷霆四散消灭,他向我们这里走了过来。 “老师。”青鸟喊了一声。 审问官先是看了一眼收尸人,后者正忐忑不安地站在边上。 他又看向了青鸟,“发生什么了?” 青鸟将此前的经历详细地讲了一遍。尽管她没有发现收尸人对我的背后偷袭,却也目击到了从收尸人爆散的手提箱里跑出来的玻璃盒,以及玻璃盒里的断手。随着她的讲述,收尸人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审问官也不时地看过去。 接下来,审问官又询问了我袭击收尸人的理由,我如实讲述。闻言,青鸟向收尸人怒视过去。 “收尸人,是这样的吗?”最后,审问官再次看向了收尸人。 后者低垂着脑袋,什么都不敢说。 “好,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审问官点头道,又面向青鸟,“你不是要带李多去做体检吗?先去把体检做了吧。” 我非常想要知道收尸人为什么会带着“它”的断手,白衣男子又是为什么要抢走那只手。但是看这个局面,我要么是在之后通过青鸟知道审问的结果,要么是之后再设法掳走收尸人私下拷问,而眼下就只能偃旗息鼓了。 好在,没过多久,我就有了直接知晓的机会。 三十分钟之后,我在青鸟的陪同下做好了体检,这次又有人来通知我们,说是审问官要请我们过去审问室。 当我们到达审问室的时候,我发现这里还有几个人,审问官本人和坐在铁椅上的收尸人先不论,还有乔甘草和另外两个白衣内务术士。 “魔人李多怎么也来了……” “听说他恢复了力量,还拿出了塞壬之刃……” “安静。”审问官打断了两个内务术士的窃窃私语。 乔甘草见我进来,犹豫了下,走过来没头没脑地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 “收尸人的事情,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她叹息,“但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有放弃,而且这件事居然还和那个白驹产生了关系……” 白驹……我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之前审问官也是用这个名字喊白衣男子的。 而更加之前的时候,青鸟也提及过这个名字。 显灵术士白驹,或者大术士白驹。 立于术士体系顶点的术士,其中的一人。 那样的话,会带给我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的感觉也不足为奇了。 看上去就连他也有些忌惮塞壬之刃,是因为塞壬之刃能够无效化显灵术士的不死身吗?然而,纵使塞壬之刃有着足以对他造成真实杀伤效果的神秘力量,也无法在力量差距如此悬殊的前提下指望能够派上用场。如果不是审问官中途强势入场,我或许已经死于白驹之手了吧。 我回忆起了白驹最后对我说的那些危言耸听的话,以及他在此之前提到的“真灵之力”。 他似乎掌握着一些关于“它”的秘辛,而他抢夺那只手的理由,大概率也是基于那些秘辛。 真灵之力——那又是什么意思?是指塞壬之刃吗? 我暂且搁置这条疑问,再去询问乔甘草,“你之前就知道收尸人有什么打算了吗?” “不,我只是……”她摇头,“总之,你应该马上就能知道了吧。” 既然她这么说,我也不再追问,将注意力放到了收尸人的身上。 审问官看向了我,“本来,外人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下的,但是这件事牵涉到了潜逃多年的超级罪犯白驹,我希望能够多一分力量。之所以传唤你过来,是因为这件事可能与你有关联。如果你之后有什么疑问,大可以直接问出口。” “好。”我点头。 “那么……”他又看向了收尸人,“你现在愿意说了吧。先从那只手开始说起,如果李多没有认错……不,他不可能认错海妖的手。为什么海妖的手会出现在你的手提箱里?在你提交的遗体处理报告里,海妖的遗体已经被你全部焚化成灰,而灰烬也已经全部废弃处理了,不是吗?” “这件事我也可以证明。”乔甘草在旁边说,“我是亲眼看到他焚化海妖遗体的,不应该还有一只手留下才对。” “你亲眼看到?”青鸟意外道,“你又不在负责处理魔物遗体的部门,为什么会去确认海妖遗体的焚化场面啊?” 乔甘草沉默了下,然后说:“因为……在此之前,我目击到他企图将海妖的遗体转移到安全局的外面。虽然在当时阻止了他,但是为了防止他再犯,我就现场监督他去把那具遗体焚化。” 审问官注视着她,“继续说。” 乔甘草开始讲述起了自己亲身经历。 就在我无罪释放那天的前夜,乔甘草留在安全局里加班处理我的心理分析报告,她自述那时有些困倦,所以就到办公室外面走走。而那时安全局里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一楼大堂里也已经空无一人,她在那里稍微转转就打算回去。而就在她回去的时候,她发现从另外一边的走廊里出来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那人影正是收尸人。 他悄然无息地推着搬运裹尸袋的手推车,往安全局出口的方向走去。 29 真灵之力 乔甘草回忆道:“安全局里的魔物遗体都是先经过处理再运送到外面,不会就那样直接装在裹尸袋里往外搬运的。再说那也不是收尸人的活儿,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有问题。” “然后你阻止了收尸人?”青鸟问。 “我还顺便检查了裹尸袋里装着的是哪个魔物,一看到是海妖,我就更加确信收尸人是在监守自盗了。”说到这里,乔甘草表现得心有余悸,似乎对于我以外的人来说,像“它”一样的似人非人之物在魔物里面也是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别是对于觉察力较高的人来说,会激发强烈的恐怖谷效应。无论看上去再怎么美丽和可爱,都会刺激人的生存本能,忍不住产生转身逃跑的冲动。 她补充,“因为那是你的老师特地关照过的,要在无害化处理之后立刻焚化的魔物遗体。” 我看了一眼审问官,然后对乔甘草问:“无害化处理?” “魔物遗体通常要先静置数日,如果发现残余灵性污染,就要先将其祛除,贸然焚化可能会使污染扩散。”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审问官,然后他看着乔甘草,“然后呢?为什么你不上报这个情况?” “呃……我当时和他视线一对,也不知怎么地,满脑子都是他家里也很不容易……所以我就想着督促他去把海妖的遗体焚化了,直到亲眼看到他的焚化工作全部结束,这件事我就当作没有看过。”乔甘草一边回忆,一边似乎也终于从自己的意识里觉察出了不和谐之处,脸色都变了。 接着,她又疑惑起来,“按理说整具遗体都进焚化炉了,不可能剩下什么手啊。” “——你居然敢对同事使用傀儡术?”审问官威严的目光把收尸人压得抬不起头,后者半个字都没有反驳,看来是确有其事,所以那目光便愈发严酷,“要不是我们的心理分析师还勉强算是个术士,对于这种法术有些免疫力,否则就不是上报不上报的问题,真要叫你把整具遗体都运出去了。” 傀儡术……青鸟确实有说过,过去的收尸人是以傀儡术著称的术士……思考的同时,我对乔甘草提问,“你跟着青鸟到无名山找我,也与这件事有关?” “是啊……在那之后我一直想不通收尸人为什么要盗运海妖的遗体,问他他也支支吾吾,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从你这里知道些什么。”她先是狠狠地瞪视收尸人,又对我乖乖地回答,“但是你失踪了,我和青鸟便只好赶去无名山找你,结果找着找着却和藏身在无名山的旧骨撞上,逃跑的时候你正好赶过来救了我……” “那么之后和李多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问李多?”青鸟问。 我倒是想明白了,“因为当时你也在场,或许你听说之后就会把情况上报给你的老师吧。” 所以当时乔甘草才说“之后有机会再说”。 在我们对话的时候,旁边那两个白衣内务术士也在忙活。其中一人在做记录,另外一人在默默地调整我以前多次见过的测谎仪器。 “那么……现在轮到你说话了,收尸人。”审问官重新开口,“我以前也有听说过安全局里好像有人在监守自盗,把魔物遗体盗卖到黑市去,没想到那种事看来非但是真的,而且犯人似乎就是你……” 坐在铁椅上的收尸人颤抖了下。乔甘草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瞠目结舌地看向了他。 审问官逼视着他,“让我听听你的狡辩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是被威胁的。”收尸人颤声道。 “威胁?”审问官说,“是白驹威胁了你?” “不……是另外一个人。”收尸人连连摇头,并且开始讲述经过。 就在前些时日,我刚刚被安全局抓获的时候,有人闻讯而来。 此人的目标便是“它”的遗体,为了得到这个目标,他决定威逼利诱在安全局里负责处理魔物遗体的收尸人。 那天傍晚,当收尸人回家之后,便看到对方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家屋子里,顿时大惊失色。 “那个人是谁?”审问官追问。 收尸人报出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名字,“旧骨。” “什么……”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他。 “他说自己也是奉命行事,但是没有透露出他身后的人是谁。他还说,如果我帮忙运出海妖的遗体,他身后的人就会给我丰厚的酬劳;而如果我拒绝,他本人就会对我的家属下手,还会把我以前走私魔物遗体的证据统统抖露出去。我无可奈何,只好听从他的威胁。”收尸人说到这里,又看了我一眼,“还有……他说如果我帮他对付你,就会再以私人身份给我酬劳。” “难怪旧骨会突然出现在柳城。”审问官沉吟,“为什么你没有把自己受到威胁的情况上报安全局?” “因为旧骨非常擅长逃跑和潜伏,以前执法术士抓了他那么多次都没有抓到。我很担心如果自己上报,他事后会怀疑我,然后报复我的家属……”收尸人垂头丧气地说,“不过后来我没能够成功把遗体运送出去,想到他可能会拿我的家属泄愤,所以还是将关于旧骨的目击线索匿名上报给了局里。” 旧骨哪怕对付我这个深仇大恨之人也坚持以分身出马,执法术士想要抓住他确实不容易。 青鸟恍然,“原来那条目击线索是你提交的……” “那么,你是怎么把那只手留下来的?”审问官旧事重提。 “当时乔甘草为了监督我焚化遗体,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但只有在帮我开门的时候,会暂时走到我的前面去。”收尸人沮丧地说,“我趁着她没注意,把手推车上的遗体的手砍下,藏了起来。” 我回忆起来,他之前在对付我的时候召唤过灵体刀刃,可能用的就是那招吧。 法术形成的刀刃往往比起普通的金属刀刃更加锋利,兼之术士的力量,要悄然无息地砍断遗体的手腕也不在话下。 审问官看向了乔甘草,“你没注意到遗体少了一只手吗?” 乔甘草连忙摇头,收尸人解释道:“遗体放在裹尸袋里,稍微遮遮就看不见了。” “你在打开裹尸袋拉链的时候总会有点动静吧。” “乔甘草检查裹尸袋的时候打开过拉链,后来我故意没有合上,就是等待那个机会。” 闻言,乔甘草愤愤地说:“等待那个机会……你以为只要把手砍下来就好给那个旧骨交差了吗?” “总比什么都不交来得好吧……而且我也找不到方法说服你让我把遗体整个儿运出去,更加不可能袭击你,带着遗体逃出安全局……”收尸人叹息,“最好的情况就是执法术士能够及时抓获旧骨,但是旧骨迟迟没有落网。之前我骗他说遗体还没有焚化,现在我看期限也快到了,只好硬着头皮拿着那个断手出去……” “然后你就看到了我走入安全局,再从背后偷袭了我。你最初用的那招也是所谓的傀儡术吗?想要把我变成傀儡,故作无事地带着我离开安全局?”我问。 收尸人当时不知道我恢复了力量,大概是以为我仅存的“余热”都耗尽,毫无还手之力了;而我在没有召唤塞壬之刃的前提下,看上去也确实是和一般人没有差别。 我接着说:“你是觉得只要再加上我,就能够增加与旧骨的谈判筹码?” 收尸人不敢与我直视,“我是有家人的,旧骨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先袭击目标的亲朋好友,再逼目标就范。如果和他一对一,我也不怕,但我就怕他对我的家人下手。以前也有过比他厉害的人,却被他抓住了家人,结果憋屈地死在了他手里……” 听到这话,我却是联想到了自己。 我的真实身份信息非常容易调查,旧骨有那个意思的话,很快就能够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能够将其绑架作为人质。而我虽然与父母关系冷淡,但如果父母成为了人质,我也会变得很难出手吧。 然而他没有对我这么做,这令我忍不住困惑。 是身为复仇者的某种矜持或者原则吗?不可能,他对我是那么的仇恨,又是那么的不择手段。为了看到我痛苦的模样,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况且那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说出了自己的困惑,而当我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一部分人愣住了。 旁边在调整测谎仪器的内务术士无意识地念了一句,“……魔人李多也是有爸爸妈妈的吗?” 我看向了他一眼,他吓得连忙说:“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我已经知道理由了。 “那么,再回答我一些问题吧。”这回又轮到了审问官负责主持。 之后他所提的问题,都是与大术士白驹有关联的,不过很遗憾,收尸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白驹当时会出现在那里。 或许白驹就是旧骨身后的人,因为觉得手下人拖拖拉拉,所以亲自出马了?虽然这个推测算是部分合理,但终究是苦于缺乏证据。 最后,审问官像是要重新确定一样,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过去安全局里盗卖魔物遗体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收尸人干涩地张了张嘴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测谎仪器,过了很久,终于是死心了,“……是我。” “对于你渎职的惩罚,之后会下达。”审问官转过身,走向了出口,“——你勾结术士罪犯的罪行,也会一并算入。” “等等……等等!”听到后面那句话,收尸人终于无法控制住情绪,他大声地说,“我是被逼的,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审问官没有听他说话,内务术士帮他打开了门,他直接走了出去。 我也跟着出去,同时,我感受到收尸人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声音继续响起,混合着愤怒和恐惧,“我不服……我不服啊!为什么这种家伙都能够免于惩罚,我却必须要受到惩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列缺!!” 审问室的门关上了,连带他的声音也一起被封入内部。 ---- 审问官列缺停住步伐,转过头对我们说:“这件事告一段落,先散了吧。” 两个内务术士和乔甘草都离开了。 我也正打算走开,收尸人最后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如果是之前的我,那段最后的话语足以令我失眠,但此时此刻,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正宛如黑洞般吸引着我的思绪——那就是被抢走的那只手。 哪怕只是回忆那只手,我便感觉内心世界混沌沸腾,仿佛过去的自己即将从体内复苏。 突然,青鸟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向她,她对我摇摇头,示意我先留下。 “老师,我有事要说。”她又看向列缺,“和李多有关的。” 难道是要说推荐我加入安全局的事情?我心中一紧。不过正好,我也有事想要问列缺。 列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但听到青鸟说话,他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嗯?好吧,有事别在走廊上说,到我办公室里说吧。” 然后,我和青鸟跟在列缺的后面,走入了他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我们局里的人之前对你有情节恶劣的图谋。”关上门后,他第一句话居然是对我道歉,说的想必是收尸人的事情吧。 “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再计较那件事,而是换了个话题,“比起这个……白驹到底是什么人?我只听说过他是大术士,但之前又听你说,他是个超级罪犯?” “没错……大术士白驹,或者说黑暗科学家白驹……他曾经也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我与他有过共事的经历。”他惆怅地说,“后来他染指了禁忌的黑暗科学,其研究有诸多严重违背伦理之处,为安全局所不容。最后总部对他下达通缉令,他逃亡海外,行踪成谜,在全球各地都有他的目击情报。没想到他这次居然会出现在柳城。” 黑暗科学家……我回忆起了白驹的面貌。确实,他身上有一股研究者式的冷彻。不过“黑暗科学家”这个绰号又是怎么回事,听上去很受某些正处于叛逆期又热爱幻想的青少年所喜爱啊。 我又想起了白驹对我说过的危言耸听之语,尝试着请教列缺。 “或许是你在接收海妖力量的过程中,也接收到了某些相当隐蔽却又强烈的诅咒吧。白驹对于海妖有着超越我们的认知,否则他也不会突然现身抢走那只手了。他的话语或许有危言耸听的部分,却不可以完全视为儿戏。我建议你之后抽空在局里再做个诅咒方面的深入检查。放心,不会收你费用的。就我们安全局的立场来说,也不可以放着疑似身怀神秘诅咒的人在外面乱跑。”列缺一边神色凝重地思考,一边缓慢地回答,“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对于海妖,你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事情吗?” “没有,能说的,我早已在之前全部说出来了。” “是吗?那么,白驹之前是否还对你说了其他话?” “其他话……”那当然是有的,虽然简短,但我没有忘记过,“他对着我的塞壬之刃,提到了‘真灵之力’” “什么?”列缺脸色微变。 “啊,我也听到了。”青鸟也说,“但是,这有可能吗?虽然塞壬之刃是非常神奇……但那可是真灵之力啊?” 两人的反应都非比寻常,我好奇地问:“真灵之力到底是什么?” “嗯……”青鸟想了想,“我之前有对你提到过……成为大术士的途径不止一条,显灵只是其中一条而已吧。” “有过。”我说。 “在其他成为大术士的途径里,还有那么一条途径,称之为‘自证真灵’。”她说,“自证真灵的特征之一就是,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真灵之力。” 30 回归 按照青鸟的说法,我的塞壬之刃,是大术士层次的力量? 那倒也能够解释白驹当时为何会在塞壬之刃的面前选择退避,纵使他是大术士,在面对同层次的力量时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但我本人不是大术士,甚至都不是术士。 尽管在安全局的定义里我也属于术士罪犯,不过那也只是广义上的术士而已。在广义上,凡是能够操纵灵体灵性之力的人都会被笼统地划分为术士。而在真正术士的群体里,只有学习到秘密知识并且有所成就之后才有资格以术士自称。 “自证真灵,以及真灵之力……”我念了一遍这两个名词,接着提问,“什么是‘真灵’?” 青鸟扼要地回答:“所谓的真灵,就是意识本身。” “如果按照字面意义理解,自证真灵的意思,就是证明自己是个拥有意识的人?”我问,“这又什么困难的吗?” “这是远比听上去要困难万倍的事情……”青鸟的老师,列缺接过了这个话题,并且在稍加斟酌之后说了下去,“你是否有怀疑过……自己之外的人类都是生物机器?” 闻言,我已经有所联想,难道所谓的“自证真灵”是指…… “自近代开始,世俗社会就有某种观点,认为人的身体本质上是生物机器;而人的思想和欲望,都不过是发生在大脑里的电化学反应。所有的意识活动都能够用电流和内分泌来解释。”他解释,“但是这个观点惟独无法解释‘意识本身’,也就是你能够觉察到的‘我’。或许也有人认为‘我’本身仅仅是错觉,但哪怕是错觉,也要先有个能够产生错觉的‘我’存在。所谓的我思故我在指的就是这个,人的意识乃是不证自明之物。哪怕全宇宙全人类都是梦境和幻觉,至少‘我’这一存在是真实的。” “但这里就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我知道自己是拥有意识的,那么我要如何证明其他的数十亿人类和我一样拥有意识?”他此刻似乎从公正不阿的审问官,变成了教书授课的传道者,令我深刻地意识到他果然是青鸟的老师,“言语、神态、行动……这些反应都能够用生物机器论来解释。哪怕是扫地机器人也拥有记住指令的记忆、自动吞食垃圾的欲望、避开障碍物的本能……仅仅是因为自己之外的人类和自己一样拥有记忆、欲望、本能,可无法证明自己之外的人类和扫地机器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所以术士们开始研究,意识到底位于身体的什么地方。而研究的尽头,自然是一无所获。”他说。 他所说的这些话,我以前也有思考过。 或者说很多人都应该有思考过吧,自己之外的人会不会仅仅是对外界的刺激自动应答的行尸走肉,仅仅是看上去感情丰富而已,实际上和游戏里的npc没什么差别……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此类想象无非是在睡觉前或者上厕所时的意淫罢了,没有谁会认真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 而术士们则不一样,他们真的把这个问题当成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但是扫地机器人可没有灵魂吧。”我说,“或许那些科学家无法觉察到灵魂的存在,但是术士不是早已经知晓了灵魂——也就是灵体的存在吗?” “灵体和灵性,无非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他说,“这说明灵体也不过是变相的肉体,灵性也不过是另类的物理量而已。在肉体上无法验证的意识,自然无法在灵体上验证。” 他前半段话,我也在梦境里听青鸟说过。当时我从这个观点里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不对劲,如今终于释然。没错,如果灵体和灵性不过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就依然无法证明人的意识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自证真灵,就是要找到意识的真正所在……”我忽然想到了青鸟曾经说过的话,“不过我听说,对于人格而言,肉体更像是真正的本体,也就是说真灵还是在肉体上吗?” “那仅仅是因为人格是根据肉体的功能和经验而得到完成的。后天形成的人格更加亲近肉体,先天存在的真灵更加亲近灵体。如果灵体被消灭,真灵就会停止运行,因此很多术士认为真灵就存在于灵体的某处。对于肉体和灵体,哪边才是人的本体,也是术士们总是争论不休的话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一不小心说远了,总而言之……自证真灵,就是指‘找到了意识的所在’,只要做到这件事,就能够顺理成章地使用意识本身的力量,而那就是真灵之力。” “真灵之力是很强大的力量吗?”我问。 “何止是强大,真灵之力是天地间最原始的灵性,据说能够实现任何欲望,唯一束缚真灵之力的就只有使用者自己的想象力。甚至于因其过于万能,有时亦会反噬其主。”他说,“但按理说真灵之力应当是无色无形的力量才对,而你的塞壬之刃却是一把斧头……既然白驹判断这是真灵之力,就不至于毫无根据,不过你的武器确实与资料记录中的真灵之力存在着巨大的出入。” 能够实现任何欲望?束缚这股力量的只有想象力?我怎么都无法从塞壬之刃上面感受到这种可能性。 如果塞壬之刃真的有此等匪夷所思的力量,我可能直到今天都还是魔人,当初率队攻打自己的列缺也早已被我切分成方便入口的小块了。 “既然如此……塞壬之刃就不是‘它’给予我的力量,而是从我的意识本身里衍生出来的力量了吗?”我感觉自己某些思考的前提都被推翻了,不过如此一来,我有些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自己在“它”死亡之后依然能够召唤塞壬之刃,为什么塞壬之刃在“它”支援给我的力量里面格格不入……这都是因为,塞壬之刃源自于我的意识本身。 不过,为什么我之前召唤不出来,险死还生之后就召唤出来了?是因为老生常谈的,人在面对死亡的危机之时,潜在的力量会爆发出来?因为我的意识受到了死亡的刺激,所以在我醒来之后就产生了这般变化? “只能是这样了。”列缺肯定了我的话语。 青鸟小声地说:“如果塞壬之刃是真灵之力……那李多岂不是大术士了?” “你在想什么呢。”列缺用为人师者的姿态谆谆告诫,“当我们评价一个术士是大术士的时候,评价的不止是他今天拥有的成果,还有他为了结出这个成果,迄今为止而积累的一切……就算你在大学里学习到了一条高深的数学公式,也没人会觉得你这样就算是大数学家了吧?但如果你是证明了这条高深的数学公式的人,你便毫无疑问是个了不起的数学家。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我就是说一下而已嘛。”青鸟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端正起了颜色,“老师,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列缺问。 不出所料,接下来青鸟说的,是推荐我加入安全局的事情。 为了增加推荐的分量,她还特地提及了我在无名山上救下乔甘草的事情,和杀死了旧骨的事情。 “旧骨死了吗?好事。”列缺沉稳地颔首,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我,“你愿意加入安全局吗?”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说,又问,“但当真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以你过去五年的履历,连我也无法立刻让你成为正式执法术士。但如果加上一些前提,比如说……先成为没有注册到执法术士名册里的编外执法术士,这就问题不大了。之后如果你立下功劳,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转正。”列缺竟也以支持的态度对待我加入安全局一事,“现在的你已经恢复了力量,换个角度来说,你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潜在不安定分子,我不可以就这么放任你回归社会求职。让你加入安全局,放在身边监督……这也是个合理的方法。而你也正好有着与罪犯战斗的意愿和正直的品性,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聘用你呢?” 与罪犯战斗的意愿也就罢了,正直的品性……听得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闻言,青鸟开心地握了握拳头。 “以后在安全局内部,你将直属于我。如果遇到了其他地位高于你的执法术士或者内务术士命令你,你有权不予理会。”列缺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说。 “好。”他点头,又问,“能让我再看看你那把武器吗?” 塞壬之刃重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我将其举了起来。 他没有上手触摸,只是凑近过来,一言不发地观察了十几秒钟。然后他转过身,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当我们离开办公室,把门关上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入我的耳畔。 “——好好使用那份力量。”那是非常冰冷的声音,“有朝一日,你若仗其威能,为非作歹,必将再度面临我的劫雷。做好觉悟吧。” 门关上了。 ---- 我对于列缺的观感相当复杂。 当初就是他率队攻打了魔人时期的我,而“它”也正是死在了那场战斗里……虽然亲手杀死“它”的并非列缺,而是某个趁着列缺缠住我的时候潜行到后方的戴头盔的执法术士,我对于这个结果也毫无怨恨报复之心,但要说我会对列缺产生什么好感,那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如果换个人表扬我有“正直的品性”,我肯定会在受之有愧的同时欢欣鼓舞,但是换成列缺,就实在不知道要拿出什么感情去接受。 另外,他今天的态度也令我疑惑。 这个困惑,不是指他对于我这个变态杀人狂态度过于友好,而是指他什么都没有问我。 他一定非常想要知道大术士白驹为什么要抢走“它”的手,若是期望探究真相,势必要掌握更多关于“它”的情报。 而眼下,在旁人看来,对于“它”了解最多的人,无疑是我。 他却没有就此事询问我。 是因为他也明白我不知道更多吗? 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某些情报? 离开安全局的路上,青鸟走在前面,回头喊了我一声,“李多。” “嗯?”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指什么?” “你不会……是想要追踪那只手的下落吧?”她严肃地审视我。 “是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对于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任何事情。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坦白,错愕片刻后,她的声音有点上扬,“但那仅仅是一只手!抢回来了,你又能做什么?” 她说得对,哪怕我历经千辛万苦,从大术士白驹那里夺回了那只手,也无非是聊以自慰罢了。 既无法复活“它”,也产生不了任何价值。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那只手被底细不明的罪犯拿去,用在底细不明的事情上。 不,或许我的根本动机是更加低俗的东西吧。 我可能仅仅是对于“它”有着无比强烈的独占欲望,哪怕仅仅是一只手,我也不想要让给任何人。 “你真是……”青鸟深深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要回去吗?我送你一程。” 之后,我坐上了她车的副驾驶席,向着临时住处移动。 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席上有点坐立不安。一般来说像是这种“开车送你回家”的事情不都是男人的任务吗?我脑袋里有点这种挥之不去的大男子主义想法。但是自己既没有车子又不会开车,那样的话也说不出口就是了。 青鸟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晕车了吗?” “没事……”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她也没有追问。是因为我之前对她说要追踪那只手吗,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甚至,她还把车子开错地方了。说是要送我回去,却不自觉地把车子开进了其他小区里。 等我提醒了她,她这才醒了过来,“啊……对不起,开错地方了……” 接着,她却是犹豫了下,提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建议。 “来都来了,要不要进我家里坐坐?”她问。 31 青鸟的故事 一开始我拒绝了青鸟,但她跟我说我们晚饭还没吃,不如到她家里吃个晚饭,顺便讲讲她成为术士的经过。我心想便去听她讲讲成为术士的经过,顺便吃个晚饭。 中间还有点小插曲,她家里实在太乱了,临到门口她才猛地想起这事儿,要把我拦在门外,自己先进去收拾收拾。不过到头来还是我跟着她一起进去,帮她把家里收拾了。 顺带一提,她家的冰箱里也没什么像样的食材,除去很多啤酒,就是半成品料理和速冻食品。当我打开冰箱的时候听到了身后她发出来的尴尬笑声,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口要招待我吃晚饭的。不过看着这些半成品料理和速冻食品,我倒是有点料理的灵感了,打算就拿着这些东西和厨房里的调味品做点什么混搭菜。 “你居然还会做菜?”她吃惊。 以前我为了讨父母欢心,有认真研究过料理和家务。不是有过只要孩子做菜不太失败父母都会觉得好吃的说法吗?我当时以为这样行得通。后来与“它”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我也更加深入地研究过,目的是想要让“它”接受人类之外的食物,也一样失败了。倒是料理手艺积累了下来,虽说不过是家常水平,却也不至于出糗才是。 吃过之后,顺手帮她把碗筷洗了。尽管她连忙说着自己之后会洗,不过我怀疑她还是会犯懒,就索性好事做到底。等洗完,我擦擦手,回到客厅,等着她说之前约好的事。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她坐立不安地念着,接着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开始讲述自己成为术士的缘由。 事情要从青鸟母亲的家族开始说起。 青鸟母亲的家族,是个传承悠久的术士家族。但凡有传承的术士家族都必须面临一大问题,那就是如何保证子孙后代的觉察天赋不退化。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这个家族使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其中存在着有违人道伦常的方法,甚至是在此基础上更加禁忌的方法。而青鸟的母亲尽管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却是个毫无觉察天赋的一般人。家族索性将其嫁给了某个如今在世俗社会颇具权势的企业家,那就是青鸟的父亲。 而作为两个一般人的后代,青鸟却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地展现出了些许觉察天赋,家族也动了将其带走的心思。但由于她错过了接受术士教育的最好时期,如果她拒绝,家族也不会动粗。 她起初拒绝家族的理由很简单,基于某些理由,隐秘世界的诸多事情都是无法透露给世俗社会知晓的,一旦成为术士,势必与世俗社会的人们渐行渐远,就连与自己的家人也一样。而她还有着许多牵绊,纵使作为青春期少女无比向往法术的力量,也无法下定决心走入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某件事使她的心境出现了变化,她喜欢的男生,为了找寻在山上走失的她而意外失踪了,反倒是她稀里糊涂被搜救队救了回去。 此事之后,每每忆及那晚,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就是失踪的男生,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的山林里。搜救队的呼唤和灯光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她声嘶力竭地喊叫和追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距离。最终声音和光都远去了,她被永远地遗弃在了那个孤独而又阴森的世界。 这种恐怖至极的想象宛如恶灵缠身般伴随她渡过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 当这个男生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被魔物洗脑的状态。家族里有人发现此事,便转告了她。 “你说的这个男生是……” “就是你啊。”她轻轻地说,“那封情书,就是我亲手写的。” “情书……是指当初那封其他人假借你的名义写给我的冒牌情书吗?”我惊愕地问,“原来那不是冒牌情书?” “我没想到会被其他同学看到,也没想到你会撞见他们起哄,所以情急之下……我当时也很难为情的啊,脑子里也像是烧开的浆糊一样,所以就对所有人说谎了……”说到这里,她纳闷地说,“倒是你……虽然说谎是我的不好啦,但你就没想过我真的喜欢你吗。” “没有……” 也不是没有,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想过情书会不会就是她写的,但是那种假设也未免过于自作多情了。网络上不总说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她喜欢我”吗?那种假设也肯定是基于错觉,信了的都是傻瓜。况且,要是我真的自以为是地询问她,结果证明不是,那多难为情啊。光是想象那种情景,脑子里就害臊得要变成烧开的浆糊了。 她叹气,“后来我知道你被魔物洗脑,就想要把你救出来,但是我没有力量,所以……” “所以你就进入了那个家族?”我问,“因为你认为我的失踪,是你的责任?” 她没头没脑地问:“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 “如果我与另一个人在山上走失,最终另一个人得救,我却不能得救,我肯定也会愤愤不平。”她说,“——凭什么得救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她说的有道理,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当我在梦里知道得救的人是她的时候,在震惊之余,又在心里某处松了口气。 原来她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留在那个黑暗而又冰冷的世界里。 这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把这些心理活动表达出来,而是先摇头,再示意她继续说。 “之后我在术士领域展现出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进步速度,这反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些来自于家族里的麻烦,后来又经历了一些变故,我成功地远离了那个家族,并且加入了安全局。”她说,“我一直在追踪你的足迹,最后总算是追上了你……直到今天。” “这就是你对我这么好的理由?”说着,我停顿了下,“是因为你对我内心愧疚?还是说……” “还是说……我喜欢你?”她主动地接过了我没能够继续的话,又深深地注视着我,“难道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魔人,是变态杀人狂;而你是前途无量的执法术士青鸟。我们甚至本不该像今晚一样共处一室。” “这种事情……” “更重要的是——”我打断了她,“你真的了解我吗?” 当年还是前后桌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 而之后,我们各自走过了不同的道路。她身处于象征律法的安全局,以执法术士的身份成为了大人;而我则与“它”共度邪恶岁月,以魔人的身份成为了大人。她或许了解还是学生时的我,而对于如今的我却只有纸面上的了解。 她真的喜欢我吗?我不知道,但哪怕是真的喜欢,也一定不是喜欢真实的我,而是她在这五年间坚持不懈地追逐我的过程中,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捏造出来的,以学生时代仍是孩子的我为蓝本的虚构偶像。 由于一时热血,她抛弃过去的牵绊,成为了隐秘世界的术士。她在我的身上追逐的,与其说是我本身,不如说是那些在冲动之下丢失的天真岁月。这实在很难说是健康的感情。 那次春游不止是让我的人生失控了,也让她的人生失控了。 在我的述说下,她无言以对,在沉默里逐渐地低下了头,似乎是终于放弃了。 刚才所说的那些,她估计早已意识到了吧,但是为了能够对我温柔,而故意使自己忽略了,所以之前才会说出那种话来。现在她一定重新清醒了,也不得不清醒过来。 而且,我的余命也没有多少年了,最多二十三岁,我就会死,这就是现实。 与其暧昧不清地挂念我,不如趁早分个清楚。 不得不承认,如果与她彻底分别,我肯定会非常难过。但是这种难过必须放在心里,绝不能表现到脸上。 我起身,准备离开了。 她抓住了我,“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今晚……”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至少今晚……留下来吧。” ---- 当天晚上,我在她那里“过夜”了。 听说有些感情破灭的恋人会在分手当天晚上做这种事情,以此作为感情结束的象征。虽然我和青鸟并非那种关系,但如果这么做就能够斩断她的心结,我自无不可。不过看她主动对我提出这种邀请,我还以为她会很熟练,却不料她笨拙得很,我顺理成章地占据了主动。 而对于这种事情本身,我没有多少触动。倒不是说她身材不好或者有其他什么问题,相反,以常识观念来看,她非常有魅力。有问题的人是我,现在的我只能对像“它”一样的似人非人之物产生欲念,尽管在生理功能上毫无障碍,却在心理上无法体会到快乐的感觉。 一定要说的话,当我回忆她还是自己前桌的时候,依然能够从回忆中提取出自己仍然正常时的欲望和感情。但是所谓的回忆,不过是变相的想象而已,无法改变眼下的现实。 次日上午,我对她道别,她却又提出了新的想法,“我们好像还没有约会过吧。” 约会……这种事情一般是在做那种事情之前吧…… 虽然总感觉在先后顺序上存在着某些重大的问题,但我还是答应了。不过,这真的是最后的了,否则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推翻昨晚的决定。 约会地点选在了她家附近的商场里,她第一次换上裙装,牵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浏览风景。 这不是我第一次抓住她的手,却是在意识到她是前桌之后的第一次,对于学生时代的我来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时的我别说是触摸她的手了,就连在后桌瞄她的后颈也是偷偷地瞄。某次我暗中注视她从短袖里伸出来的嫩白胳膊,却被其他同学发现了。他们起哄说“李多暗恋阮文竹”,把我们都弄得下不来台,之后还相当丑陋地与她彼此数落起了对方的不好。 但是我觉得她那时真的不太好,也用不着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揭发我在趁着她低头捡橡皮擦的时候偷窥她领口里面吧。话说她居然早已意识到了吗,那为什么不早点说啊。总而言之,当时我非常害臊,那么多带着调侃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的情景可以说是终生难忘。 回忆起那种感受,我不免带着忐忑的心情,鬼鬼祟祟地看周围路人的神情。 不过我也是自作多情,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女出双入对也很常见,压根儿没人对我们投来过多关注,最多也就是无意间扫来一眼而已。 反倒是青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脸红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一边说,一边把脸凑了过来。 忽然,她好像猛地意识到什么,反射性地把脸拉远了。 “你,你你你……你难道……不是吧?”她结结巴巴地说,“你做那种事情那么熟练,弄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结果……结果牵个手你就害羞了?” “我……我没有害羞啊。”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声音。 “你别这样啊,搞得我也害羞了!”她也大声,“我想起来了!好像在那些日本成人漫画里偶尔也会出现你这样的角色,明明和很多人做过,玩法和经验都丰富得要命,但是约个会牵个手就菜鸟得像初中女生一样……但那种一般都是女性角色啊,像是辣妹什么的……” 这个人居然还看过很多成人漫画吗……被她乱七八糟地说了这么一通,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而她久久地看着我的面孔,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而且越是笑越是止不住。 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说也想到了什么笑点,纯粹是看到别人笑,自己也被传染得笑了。忽然回忆起来,哪怕既陈腐又无聊,自己原本也是个比起看到落泪,更加喜欢看到欢笑的人。 但是如果被她看到了我也在忍不住地笑,总感觉有些害羞,便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笑嘻嘻地戳了戳我的手。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但是……” “不要但是。”她用力地凝视着我,“你喜欢我吗?” “不是那种喜欢。” “也不要讲这种喜欢那种喜欢,到底喜欢不喜欢?” 我无法对她说谎,“……喜欢。” “很好。”她满意。 “但是你不了解真正的我。” “之后会慢慢了解的。恋爱嘛,谈了之后不合适再分手也很常见的。” “我还有几年就要死了。” “死了之后正好把遗产全部给我啊!你在死之前好好赚钱,死之后全部给我享受。”她笑着说出了令我瞠目结舌的话。 没等我抗议,她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按着我的眉心,“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要为美丽的青鸟小姐劳动到死,余生的成果都要变成她的零花钱。当你临死之际,你要枕在她软软香香的大腿上,听她在耳畔细语之后怎么花你的钱、怎么跟别人笑话你是个多么坏多么蠢的人。最后呢,又坏又蠢的李多同学要在她暖暖的怀抱里死不瞑目地闭上双眼,他的坟墓无人打扫,谁都不会记得他;而依然美丽的青鸟小姐也会把那样的家伙忘得一干二净,继续过着优雅而又潇洒的生活。听明白了吗?” “听上去也太惨了吧。”我口是心非地说。 “是吗?但是……魔人李多在被抓住之后又被释放,却无法原谅自己,饱受内心煎熬之后找个地方上吊了……那样的故事无论讲给谁听,都没人会觉得有趣吧。”她背着手走到我的前面,像是描述发生在平行世界的故事,又在阳光里转过身向我看过来,“所以呢,还是换个故事为好。邪恶的李多同学终于被善良的青鸟小姐逮住了,悲惨地沦为了后者的爱之奴隶,从此过上了求死不得的生活……这样的开头如何?有想要继续听的动力吗?” 我无法抗拒她熠熠生辉的双眼,怎么可能抗拒得了呢?我想,自己一定是又被魅惑了。一定是她施展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法术,基于某些捉摸不透的心思把我魅惑了。否则我的脑袋不可能变得那么奇怪。 我不由自主地说:“……想听。” “很好。”她笑着说,“只要你想听,无论要我讲多久,我都会讲给你听。” 32 新线索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只觉得生活无比枯燥。每天都是循规蹈矩地上学和回家,面对的都是相同的事物。 黑板、作业、上课铃和下课铃、闭着眼睛都会做的早操、油腻到担心打滑跌倒的食堂地板……不知不觉地连教学楼里每段楼梯的台阶数目都记得一清二楚,上学途中顺手买的早饭也厌倦到食之无味。有时候体育课还会被主课理所当然地挤掉,只能继续宛如坐牢般地坐在教室里听候发落。好不容易迎来小长假,却发现和双休日合并到一起去了,约定好的几天小长假里有两天是本来的双休日。 人在这种生活里过久了,便会厌倦这种一成不变,甚至会产生憎恨之心。 这也是理所当然,黑板上的知识和作业里的问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热爱学习之所以会成为大家都向往的美德,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很难做到,学习终究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谁又会在面对“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回答说自己喜欢做早操,真的喜欢做早操的人也不可能喜欢每天在规定的时间里被学校像赶羊一样赶到操场上,仪式性地做上一回之后又像赶羊一样赶回教室里。令人憎恨的事情一成不变地继续,只会令人更加憎恨。 如此循环往复,人自然会期待生活里发生一些小小的失控。例如在班级里有鼻子有眼地传出我暗恋前桌阮文竹的“谣言”时,一天里就连续有三个还是四个同学面带心照不宣的暧昧微笑问我谣言是否属实;然而这也怪罪不得他们,我在听说其他同学的暗恋传闻之际也会在面露“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这么大惊小怪”表情的同时有意无意地侧耳关注班级里的窃窃私语。 又例如教室外面传来其他班级的骚动,可能是非常激烈的争吵,也可能是打起架了。明明和自己这边班级没什么关系,很多同学却还是像过节一样集体出动看看是什么情况。之所以大家都有这种无聊人士的行为,估计是因为大家心里真的很无聊。凡是出现生活中的失控征兆,便要如飞蛾扑火一样群起而至。 我坐在教室里分神开小差的时候,偶尔会意淫学校里突然发生丧尸危机。可能是因为那阵子丧尸片看多了吧,不过其他人肯定或多或少有过与我类似的失控类意淫。我幻想或许会有一头丧尸在上课时如同醉汉般摇摇晃晃地从教室前门闯进来,那个总是板着脸讲着校规云云的英语老师肯定会像是恐怖电影里首个牺牲者一样毫无危机意识地走上前去呵斥,然后被丧尸扑倒在地一通乱啃,死了。其他同学也肯定会惊慌失措大吵大闹,而我则是其中少数的清醒者,在觉察到大事不妙之后,我会先去观察能不能从后门及时逃离危机,如果后门也有丧尸进来自己是不是该跳窗,跳窗的话楼下的灌木是不是正好能缓冲接住自己,走哪条路线能够迅速而又安全地突破无数丧尸的重围逃离学校,遇到长得好看的美少女丧尸是不是要趁着还没腐烂先绑起来…… 至于之后还要怎么做,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要不要在意淫里给自己追加个超能力什么的,这些就另当别论了。总而言之,虽然丧尸危机这种东西理性地说肯定还是不要发生为好,但我当时真的发自内心地期望过,期望有那么一股外部的力量,宛如狂风骤雨般摧毁自己迄今为止构筑的生活。 就结果来说,我真的在之后遇到了自己的“丧尸危机”,我的生活也确实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而过去的旧骨也是一样,无论本来会走完怎样的人生,至少还是走在人道上,却被我这股外部的力量突然摧毁了。要说我和旧骨在此事上的共同点,那就是我们后来都成了变态杀人狂。 但也不是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都是因为外部的力量而失控的,就好像丧尸危机里不是所有的丧尸都是因为被其他丧尸咬才变成丧尸的。肯定有些丧尸本来是好端端的人,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突然便成为了丧尸。而在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里面,这种丧尸的占比说不定才是多数。 我在这次的事件里遇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变态杀人狂,而我则阴差阳错地接触到了他从正常人蜕变为变态杀人狂的全部经过。 ---- 要说在以编外执法术士的身份确定加入国家隐秘安全局之后,我身上最大的改变,那应该不是身份,而是心境。 我不再急于送死了。 急于送死——大约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加适合评价之前的我了吧。因为在“它”死后自己也没什么好追求的了,因为自己不受报应是不可以的,因为自己想要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赴死……我曾经基于这些想法而差点在与旧骨的战斗中同归于尽。而现在有所不同了,我虽然依旧认为自己不受报应是不可以的,也依旧想要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赴死,但已经决定要更加积极地面对这些问题。 或许是因为自己余命无几,所以反倒是珍惜起生命来了;又或许是青鸟的话语治愈了我的心灵,使我在黑暗的泥沼中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又或许,是我有了某个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必须徐徐图之的目标。 那只手……“它”的那只仅存的手掌,为大术士白驹所夺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理,非将其夺回来不可。 而在不知道白驹行踪的前提下,如果我还要继续追踪,似乎就只有调查旧骨身后之人了。 哪怕旧骨身后之人并非白驹,也肯定与白驹有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才会对“它”的遗体有所企图,而我起码要先把握住他们所欲何为才可以。 然而旧骨早已被我杀了,我苦于没有线索,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方向使劲;反倒是青鸟先行一步,追踪到了相关的线索。 这件事发生在白驹上次现身的数天后,十月底的一天。 最近青鸟总是忙于外出工作,成天不见踪影,而当我在某个危险重重的地方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她将自己最近忙碌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我。 至于这个地方具体如何危险重重暂且不提,先说说青鸟的事情。 “你还记得上次的收尸人吗?”她以这个问题作为对话的开头。 “当然。”我说。 “旧骨在胁迫收尸人的时候提到,如果收尸人不服从他,他就会对收尸人的家属动手,并且把他过去走私魔物遗体的证据抖露出去……”她说,“但是……连我们安全局的人都不知道他以前走私过魔物遗体,旧骨这个成天藏头藏尾的通缉犯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甚至还拿到了证据!” “这确实是个疑点。”我说,“是旧骨身后之人做的吗?” “实际上,那应该是‘中间人’做的。” “中间人……”我稍微地揣摩了下这个词语的含义,“是收尸人走私魔物遗体时接触过的人吗?你的意思是,收尸人并不亲自将魔物遗体出售到黑市里,而是通过某个特定的中间人完成了走私出售的工作。而就是因此,收尸人才能够将自己的身份隐瞒至今,既不暴露给黑市,更不暴露给安全局?” “正是。”她赞同,“所以,如果旧骨手里有收尸人走私魔物遗体的证据,那么……肯定是这个中间人出卖了收尸人。” “也就是说,中间人与旧骨之间存在某种利益交换……或者说是被旧骨胁迫了吗?甚至有微小的可能……这个中间人和旧骨是同一个团伙里的?或者旧骨和中间人是同一人物……不,最后这个应该不可能。” “嗯,收尸人与中间人已合作多年。最早的时候,旧骨甚至还是个不知道隐秘世界的一般人。所以两者不可能为同一人物。”她说,“我认为只要抓到了这个中间人,就有可能得到关于旧骨身后之人的线索。” 会不会中间人就是旧骨身后之人?但假定如此,中间人又何必通过旧骨接触收尸人,一如既往亲自接触收尸人不就可以了。 “能再多告诉我一些吗?”我试着问。 她痛快地点头了,“正有此意。” “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追回‘它’的手才会打听那些线索。”我说,“你不是不希望我这么做吗?” “我是不希望你去追逐那只手,但是……”她说,“你从来没有隐瞒过我任何事情,所以我也不应该对你隐瞒任何事情。而且……” “而且?”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你肯定会突然消失吧。”她寂寞地说。 我哑口无言,同时手足无措,而她却迅速地打起了精神,仿佛刚才的寂寞之色都是幻觉一样,开始对我陈述起了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 “就在今天傍晚,我进入了柳城东边的某个小区……” 就在今天傍晚,青鸟进入了柳城东边的某个小区,来到一处居民楼下方。 根据对于收尸人证言的分析和后续紧锣密鼓的调查,安全局今天终于锁定了在黑市中活跃的“中间人”的居住地点,也就是此地。 同时,中间人在黑市中的身份情报也到了青鸟的手里。 根据这份情报,他既是黑市里负责魔物遗体买卖的中间人,也是魔物遗体的买家,甚至后者的身份更加占大头。他从收尸人那里得来的魔物遗体,往往会在割除最精华的部位之后再拿到黑市出售,到手的钱则在抽出少部分之后全部交给收尸人,有时候还会反补给收尸人一些。似乎对他来说比起出售魔物遗体得来的金钱,魔物遗体本身更加重要。 若是如此,再以黑市的中间人称呼他,未免言不符实。但方便起见,还是继续称呼他为中间人吧,黑市里的人们也习惯于称呼他。即使是在那些黑色地带居民看来,中间人也是个相当神秘的角色。他总是佩戴骨制面具,神龙见首不见尾,并且有着相当强大的实力。曾经有几个本地小有名气的术士触怒了他,却被其转手间消灭。因此他尽管是个没有后台的独行者,却颇受一些人所畏惧。 毫无疑问,这是个术士中的强者。 而这种“强者”,又为何要以小小中间人的身份藏身于柳城的黑市呢? 虽然柳城也算是个一线城市了,但这里的黑市依然上不了台面。有些不知情者或许会怀着对于黑市一词的莫名敬畏,以为这种地方会像是网络里传说的“高手在民间”一样冒出来很多稀罕材料,但是真正的稀罕材料根本不会出现在黑市里,这里面最多就是一些边角料级别的东西而已。收尸人偶尔会从安全局里偷出来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魔物遗体,但就是那样的东西,对于黑市来说也算是重磅炸弹了。 再联想到中间人与旧骨身后之人可能的联系,青鸟便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黑幕和阴谋。 她拿着用公职身份从物业取来的门禁卡解开了门禁,接着单枪匹马地走入居民楼,乘坐电梯来到了十一楼。 然后,她来到目标所在的房子门口,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她说,“我是物业。” 说话的同时,她还尝试主动地延展自己的觉察力,探索门后面的状况。 术士的觉察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人的视力和听力,就连其他知觉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模拟。 假设此刻在门的后面有个蛋糕,她无需开门就能够描述这个蛋糕的形状和颜色,甚至如果有必要,她还能够提前知道“假设我将这个蛋糕砸在地上,蛋糕会发出什么声音”。 而就是现在,她一清二楚地觉察到了门后的情况…… 她顿时脸色剧变,毫不犹豫地在掌心凝聚出来一片雷光,拍在了眼前的门板上。 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厚实的门板就像是脆弱的饼干一样粉身碎骨,碎块和木屑在空中飞旋,而这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青鸟的身影便以闪电的速度现身在了客厅中央,面沉如水地环顾周围。 在这个客厅里,以及在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但她已经觉察到的其他房间里,乱七八糟地放着一具又一具穿着复古黑白裙装的尸体。有的直接放倒在地上,有的放在桌子和沙发上;有的开膛破肚,有的残缺不全。每具尸体都是美丽女性的面孔,整个屋子像是血池地狱一样污秽不堪,也不知道是施展了什么手段,里面的气味丝毫没有泄露到外面。 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地方,或者说最诡异的地方是,所有尸体的面孔看上去都像是同一张脸。 33 追击 一具具美丽女性的尸体东倒西歪地倒在屋子各处。如果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她们的高矮胖瘦都有些出入。而且她们似乎原本都是不同年龄段的人,有的年轻、有的年幼;有的是长发、有的是短发。但是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外貌。这是何等残酷、又是何等诡谲的画面?自加入安全局以来,青鸟见证的残酷画面也不算少数,然而这般场面是首次见到,令得她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一刻。 这些女性是从何而来?自己最近应该没有听说过柳城及周边地区有大量女性失踪的案件才对,况且还是这么多外貌相似的女性…… 相似的外貌……会不会是由某种手法改变过来的?难道是中间人以某种方法绑架来大量女性,再为她们整容成了这样……为什么要整容成这样?是为了满足他的某种异常癖好吗?还是说,这是为了满足某种邪恶仪式的需求…… 数不清的疑问和强烈至极的憎恶,浮上了她的心头。 这时,她觉察到在屋子深处某个门扉紧闭的房间里,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她的觉察力令其无需开门就“看见”了里面的场景——那是个带着阳台的卧室,里面有个戴着骨制面具的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向阳台移动。 想要逃跑吗?太慢了! 远比眨眼的时间更加短暂,青鸟身化雷光穿过走廊,撞碎卧室门扉,阻拦到了那人的身前,并且召唤出雷电剑,一剑便向其斩去。 而那人却仿佛未卜先知般地翻滚躲避,又从青鸟撞碎的门扉处逃离卧室,向客厅奔去。他的速度虽远不如青鸟,却比猎豹更加迅速。二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他便已经跑出卧室、走廊、客厅。 正当他要从客厅外侧去到阳台上时,青鸟的雷电剑又是迅速袭至,砍向了他的后颈。 见无法逃离青鸟的手掌心,那人便立即回头,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似乎是骨头做的苍白色长刀,与雷电剑碰撞到了一起去。 雷电剑又是一击,却再次被骨头长刀未卜先知地格挡。 青鸟的弱点也在此刻暴露了出来,虽然她的位移速度快到破格,但是攻击速度就没有那么快了。每当她想要具体做些什么的时候,必须先将身体从雷光还原为肉体,而无法继续以雷光的形态活动。 归根结底,将肉体完全地化为某种自然元素,其实是显灵术士的领域。因为将肉体全部化为自然元素便意味着放弃了生物脑保存人格的功能,青鸟仅仅是仰仗某种难度特别高的秘法才做到这点,消耗也比看上去要剧烈,并且每次位移前都要先设定好终点,否则便有无法从雷光回归到肉体的危害。过去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挑战掌握这门秘法,却都在其难度和危险性的面前认命败退了。 但换个角度来说,如此高等级而又危险的秘法,却被青鸟理所当然地当成了普通位移的技能来使用,足见其天赋和水平之高。 为什么青鸟要单枪匹马到这里来,是因为在安全局里没有愿意支援她的人吗?当然不是。 纯粹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参与她所处的战场而已。 主力级执法术士——这个头衔在安全局里代表的,是实打实的强者象征。 而相较之下,中间人则仅仅是在民间得了个强者头衔的角色。常言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不过是被一些黑市里的弱者所敬畏的强者,在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面前不堪一击。 青鸟的攻击速度确实比起位移速度要缓慢很多,但那仅仅是与自己比较的结果;而与眼前的中间人相比较,她的攻击速度依然快出太多了。 这是那未卜先知一样的能力也无法抹平的速度差距。 因此到了第三剑,中间人便再也来不及防御,雷电剑刹那间斩下了他持武器的手,又对准他的面孔刺去。 出乎预料的是,他那骨制面具竟格外坚硬。雷电剑刺在上面,居然只是使得他脑袋往后一仰。不过接了这招,骨制面具也四分五裂,暴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孔,青鸟一看,顿时心生熟悉的感觉。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而是可能在哪里见过他的照片什么的……难道是某个潜逃已久的通缉犯…… 闪过思索的同时,她再度对准中间人的面孔,毫不留情地刺出了迅疾如雷电的一击。 后者连忙用仅存的手臂挡在脸前,并且似乎是将大量灵性作为防御力量集中在手臂上了,这一刺没有击穿他的手臂,而是将其打得倒飞出去,落到了阳台外面,再从十一层楼的高度坠落。 这种高度是摔不伤中间人的。 “想跑?”青鸟走到阳台边缘,看向了已经落到地面上,向小区出口方向亡命逃跑的中间人。 她将雷电剑往空中一抛,然后对准中间人一指。 空中的雷电剑顿时膨胀,化为一把五米长的巨大雷电剑,以真正的雷霆速度爆射了出去。 连百分之一秒的间隔都没有,巨大雷电剑到达了中间人所处的位置。那骇人听闻的威力轰击在地面上,顷刻间便使地面爆炸撕裂,连地下的管道线路都暴露出来,附近的玻璃窗门则都在剧烈的声波里齐齐破碎。 青鸟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眨眼间,她便从十一楼出现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然后看向奄奄一息的中间人。 “你就是安全局的青鸟……”中间人满身疮痍,却还企图从瓦砾里支撑起自己,“搞破坏搞得那么厉害……你这样也算是执法术士?” “这里正好没人路过,之后会有人负责善后和赔偿的。况且,你也不算是小角色了。对付你就不该顾及这顾及那,万一叫你逃跑,损害只会更大。”青鸟毫无动摇地说,“你屋子里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拐来的?她们的脸长得都差不多,也是你对她们做的鬼吗?” “……那些女人?”中间人重复了一遍,然后奇怪地笑了,“原来如此,你没有仔细去看啊。是因为有洁癖吗,看到奇形怪状的尸体,就不想要用觉察力深入感知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也罢,先把你拘束起来再说。”说完,青鸟就要使出雷电绳索。 中间人一听,两眼一闭,死了。 ……死、死了? 青鸟这下傻眼了,她连忙蹲下来检查,却发现无论怎么看这家伙都是死了,不是装死,是真死了。 这怎么可能……刚才那招看似粗暴,但她有自己的分寸。以中间人的身体强度,刚才那招应该是正好将其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不可能将其打死才对。 但很快,青鸟便发现了真相。 本来以她的鉴定水平是不足以发现这条真相的,但就在不久前,她处理过相同路数的对手,这才叫她立马鉴定出来了。 这具身体……并不是中间人的本体。 这是一具分身。 而且还是与旧骨相同路数的分身! 同样的招数……中间人果然与旧骨有所关联,非但如此,还是比预想中更加深刻的关联。 当初因为旧骨也用过这种招数,所以柳城安全局对其分身死亡现场做过调查。据分析,这是某种血肉分身,以本体的少许血肉作为媒介召唤,拥有与本体近似的力量水平。 缺点是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具分身,并且分身很容易成为被人用以诅咒本体的媒介,分身与本体之间的知觉联系还无法主动切断。如果有人捕捉到分身,就可能拿来拷问本体。 而更加重要的是……这门分身术,是恶魔领域的法术。 恶魔是对人类怀有恶意的灵体的统称,而恶魔领域的法术,则是献上祭品取悦恶魔以换取力量的法术。 祭品基本上是人类,献祭的过程通常血腥而又堕落。而使用恶魔法术的术士则被称为“恶魔术士”,是隐秘世界的公敌。 既然中间人是恶魔术士,那么之前他表现出来的“未卜先知”就很好解释了。 恶魔术士对于人的负面感情,尤其是对于杀意特别敏感。想来中间人是从自己的杀意里读取到了攻击的意图,这才能够料敌机先。 之前屋子里那些面貌相似的女人尸体,大概率是中间人取悦恶魔时用到的活祭品。也不知道他是布置了何等血腥而又堕落的邪恶仪式,又从仪式里面得到了什么东西。 至于这具分身为什么会突然死掉……大概是为了防止别人拷问分身肉体,特地设置了某种方便快速自杀的手段吧。当初的旧骨就没有这种手段,也不知道是没想到还是弄不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追踪中间人本体的位置。 青鸟徒手击穿这具分身的胸膛,从中捞出了血淋淋的心脏,然后闭上了双眼,动用自己的觉察力,以血液和关键脏器作为媒介,感知本体所在的地方。 这是只有具备高深觉察力的术士才能够办到的事情。 这时候小区里已经有人因为这边发生的巨大动静而赶来查看,附近楼栋的居民也来到阳台和窗户前窥视这里发生的事情。而她则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发现中间人的本体了! 青鸟的身体再次转化为雷电,划破长空,离开了这个地方。 真的只是转眼之间,青鸟便从柳城的东区来到了西区某条大街上。她一落地,几个路人便目击到了这幕雷霆落地化为女子的场面,一个个瞠目结舌。 而她则看也不看那些大惊小怪的反应,甚至不去搭理掏出手机要拍摄录像的人,直接便用目光锁定了远处某道背对着这边逃跑的身影。 她挥动雷电剑,奔袭而去。 以中间人逃跑的速度,又如何能够脱离青鸟的追杀?此时的他一定感知到了自己身后传达过来的杀意,当下也不敢继续背对,连忙转过身来,又是拿出一把骨头长刀来对抗。 其实青鸟也没打算真的动杀手,毕竟还得从他这里问出更多情报。但是对着这种作恶多端的恶魔术士,要想完全没有杀意那也是相当困难。大概就是借着读取青鸟的杀意,中间人险之又险地挡住了攻击。 “你还真是纠缠不休啊!”中间人恼羞成怒道。 “如果厌倦了,你可以束手就擒。”青鸟针锋相对地说,并且又是一剑击出。 眼前这个中间人虽说肯定是本体,战斗力却与先前的分身大同小异,在青鸟的攻击下连连败退。 他似乎有些想要以附近的路人作为人质的企图,却屡屡被青鸟识破,在速度上明显逊色的他根本没有耍小花招的余地。 然而,就在即将要拿下他的时候,他的速度和力量却陡然大幅度上升,竟将青鸟逼退一步。 青鸟定睛一看,只见中间人全身肌肤变得像煮熟一样通红,似乎身体内部爆发出了无数扭曲的力量,将他的身体都莫名撑大了一节。不仅如此,那些力量甚至还要突破他肌肉和皮肤的束缚来到外界,他体表各处时而浮现出宛如痛苦人脸般的凸起,看上去狰狞至极。 这是要拼命了的样子,这个强化力量的招式显然是某种代价巨大的法术……不,青鸟隐约觉察到了,这大概率是向恶魔献祭自身的大量生命力甚至是大量寿命,以此作为代价换取巨大力量的法术。 中间人发出了咆哮,挥舞骨头长刀,向着青鸟连续攻击而来。 但,很遗憾。 他与青鸟之间的力量差距……根本不是什么向恶魔献祭自身就能够抹平的。 这种手段无非是将他的败北往后稍稍延期罢了。 不出十招,他便再被击飞出去,长刀也脱手而出,胸膛处更是多出了深可见骨的斩击伤。 青鸟追击上去,但就在这时,中间人又发出了剧烈的咆哮。无数黑雾从他伤口处汹涌而出,化为了一只又一只长着犬类头部的大鸟,向大街上的路人们袭击过去。 34 首次任务 听到青鸟讲至此处,我不禁为她的战斗捏了把冷汗,同时感慨,“你们安全局还真是不在乎隐秘世界的事情被群众目击到啊……” “因为哪怕被目击到了,也不会对社会稳定产生影响。”她说,“况且,我们安全局也不是不想让群众了解隐秘世界,而是群众无法了解隐秘世界。” 在梦境里,我曾经试探过青鸟是否能够将她所操纵的法术力量往外透露,甚至询问过是否允许用手机拍摄、是否允许上传到网络上,结果全部被允许了。梦里的我本以为那是某种无声的威慑,是在暗示我如果胆敢那么做,就会被“猎魔人部门”暗中处理。 实则不然。 梦境里的猎魔人部门及其圈子,原型应该是我记忆中的安全局和隐秘世界,所以遵守着相同的基本逻辑,那就是——世俗社会无论如何都无法觉察隐秘世界。 要问为什么,答案也很简单,因为所有的隐秘事件都有灵性力量的参与,而灵性的基本特性就是“隐藏”。 灵性是从自然和社会里自动隐藏的能量,仅有具备非凡直觉的人,也就是具备高度觉察力的人,才能够将其从自然和社会里发现出来。 而不具备高度觉察力的人,非但无法感知到外界和内在的灵性,还会在目击到隐秘事件之后将其忘却——说是“忘却”也不够贴切,严格地说,是关于隐秘事件的记忆会宛如喜欢暗处的生命般隐藏到他们的无意识里。 假设有术士a和一般人b共同经历了某起隐秘事件,在事件结束一个月后,a再去询问b关于隐秘事件的事情,b依然是能够对答如流的;但如果a不去问b,b在生活中就不会主动回忆与隐秘事件相关的事情。就好像一般人不会有事没事就去回忆自己昨天早饭吃了什么,也不会特地去想自己出门的时候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这种记忆会被意识自动归类为“没必要关心的信息”。与其说是“忘记了”,不如说是“不去想”。 也有些聪明的一般人会警觉,心想:为什么经历了那么离奇的事情,自己却会当成无事发生过。 然后他们又会仿佛在某种冥冥中的暗示摆布下,自己为自己找到合理的原因,例如:因为这件事太害怕了,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所以我既不想回忆,更不想对别人谈及。 这种离奇现象越是上升到集体,越是效力显著,就好像集体无意识也在拒绝理解隐秘。 如果说个体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隐秘事件维持意识,那么集体对于隐秘事件便总是处于失忆,或者是混乱和碎片化,并且随着推移逐渐形成谁都不相信的都市怪谈和虚构故事。 青鸟曾经在闲聊时对我说过,安全局曾经出于社会实验的目的,而在电视和网络上以官方名义几次三番地宣传过自己。例如一六年的十月初,那次宣传在社会面上引起过小小的骚动,至今在网络上都还可以搜索到当时的视频和海量的评论,然而今天的社会依然对安全局和隐秘世界一无所知。当年在视频下留言的人们也要么是将其抛到了脑后,要么是虽然还记得有那么个视频,但是记忆发生了扭曲,比如那不过是个私人账号发布的恶搞视频,又比如那不过是为了跟随潮流而加了很多特效的普法节目,等等。 “这次我与中间人战斗的场面也是一样,虽然大家都目击到了,但很快就会回归自己的生活里。既不会特地回忆,也不会跟人谈及。哪怕有人把手机拍摄的视频发布到网络上,也会被当成特效动画;而万一引起了群众关注,也很快会被明星的花边新闻或者政界商界丑闻等等盖过。”青鸟叹息,“当年我之所以不想要成为术士……就是因为这个了。一旦加入了隐秘世界,就等同于加入了一般人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会渐渐地与过去的社会关系在精神上分道扬镳。不止是同学和朋友……就连家人也是一样。” 接着,她吐出了一口气,振作起来,“好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中间人放出很多怪物袭击路人。”我说,“他得手了吗?” “没有得手,那还在我的处理范围内。”她回答,“那些怪物应该都是他召唤的恶魔吧,就在那些恶魔飞出去的时候……” 就在那些恶魔飞出去的时候,青鸟第一时间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大团的雷光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并且化为了一道道四射的雷枪,快速地、准确地、致命地,击杀了企图袭击路人的所有恶魔。 而当她重新看向中间人的时候,后者却趁着她分心的时机,一下子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比隐藏起来的术士罪犯更加棘手的了。 术士有两种基本属性,一是“觉察”,二是“隐藏”。 如果是青鸟这个水平的术士要专心致志地隐藏,甚至能够做到身穿血衣漫步于街头上却无人注意这种级别的事情,哪怕是通过监控摄像头这类电子设备间接性地观察也是相同的结果。而中间人这种术士罪犯纵使做不到这种地步,也足以引发其他的离奇现象,例如警察在搜集其作案线索时不知为何漏过或者丢失了关键线索,亦或是侦探在尝试推理他的犯罪时思路莫名其妙地走入了错误的路线。 对于犯罪方来说,这是何等作弊的神通;而对于秩序方来说,这又是何等棘手的魔力。 一旦放过中间人,下次想再抓到他,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而以他的速度,这一两秒钟时间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青鸟也觉察不到他的气息,连他是往什么方向跑的都搞不清楚。 但是……如果他以为这样就能跑掉,那就太天真了。 既然不知道往哪里跑,那就把所有方向都搜索一遍! 这一瞬间,青鸟再度化身为雷光,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穿行在附近一带的所有大街小巷里,转眼间便将全部地方都搜索了个底朝天,最终在某条小路里找到了背向自己逃跑的中间人。 又是一剑斩去,中间人再次在防御后被击飞,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接着顺势继续逃跑,绕过了对面的转角。 青鸟敏锐地注意到,中间人先前还身负重伤,此时却已全部痊愈了,只有血迹还留在衣服上。 超速再生……恶魔术士的常见伎俩,大不了之后直接摧毁大脑便是……呃不对,自己是来抓人的……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逃跑……难道他以为自己跑得掉吗?还是说有什么底牌? 青鸟暗暗戒备,同时略感疲惫。之前一口气用了太多次化身自然元素的高难度法术,哪怕是她也有点喘息。她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追击。 但是从对面的转角处,却忽然现出了一道人影。 这人影并非中间人,而是个女子。 路人?不对! 青鸟的觉察力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异常之处——眼前的女子压根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人。 这个女子有着相当非凡的美丽容貌,甚至美丽到了异质的地步,是一种不分男女老少都会被其俘虏的异常美貌。 假设能够用数字形容美貌,人类理论上所能企及的极限数值是一百,那么她就是一百二十。 正所谓物极必反,美丽到了她那种地步,已经是异形之美。一般人或许还会为其所倾倒,但青鸟这样的术士看了,则会产生一股恐怖谷效应。 但就在这时,女子对着青鸟微微一笑,释放出来一股更加巨大的魅力,连那恐怖谷效应都被压过,令青鸟愣在了原地。 这是魅惑法术! 这一刻,女子在青鸟的眼里已不再是威胁,而似乎成了突然造访的梦中情人,令青鸟不由得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过,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魅惑住的。 只过去一秒钟,青鸟便眼神一变,从这种魅惑里挣脱了出来,而眼前的美丽女子则已消失无踪。 对方没有趁着魅惑起效期间攻击过来,大概是因为如果采取攻击,就会使自己提前从魅惑里清醒过来,得不偿失。 根据自己的眼光,如无意外,那个女子应该是个“魅魔”。 真正的魅魔是灵体,而那女子显然拥有肉体,估计是魅魔与人类的混血种吧。 她在此时现身阻止自己的追击,说明是中间人的伙伴。而魅魔本来就是恶魔的一种,她会和中间人这个恶魔术士为伍也说得通。 不过居然能够把自己魅惑住整整一秒钟……那个魅魔在术士里也算是个强者了,她那张面孔又是那么“张扬”,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难道是从外省市来的术士罪犯? 青鸟再度雷霆追击。 她已经设想过了在前方或许有着某种陷阱在等待着自己,但是这点阻碍不足以使她善罢甘休。 而就是这种思维……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青鸟在一栋废弃楼宇前发现了中间人的背影,后者慌慌张张地逃进楼里,而她则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看到视野的边缘有闪光。 那是一面全身镜,不知为何摆在一楼的角落里;而透过这面镜子,她看到自己的身后再次现出了魅魔的身影。回头看去,只见魅魔也迅速地拿出了一面镜子,正对着另一边的等身镜。 而青鸟和中间人则都位于两面镜子的中间。 镜面与镜面互相映射,形成了一条无限反复的回廊。 “……当我回过神来,就已经身处于异空间里了。” 在我的面前,青鸟结束了对于自己之前经历的陈述。 她小小地抱怨,“本来还想着赶紧结束任务,再邀请你去看电影呢,这下全部泡汤了。” “你和中间人都被魅魔困入了异空间吗?”我问。 “对,不过不止是中间人……”她说,“那个施法的魅魔当时也进入异空间了。” “连施法者自己都会被卷入的法术吗……”我思考。 “现在轮到你了。”她好奇地问,“你又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看了一眼周围。 一开始说的“危机四伏的地方”,指的就是这里了。 这里好像是一处建筑物的内部,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灰色宽敞走廊,两边有着一扇扇门,每扇门都能够去往不同的地方,可能是看似普通的居民楼走廊,可能是落满尘埃的办公室,可能是桌椅乱放的教室…… 总而言之,这里似乎是一片混乱的空间集合体,共同点就是无论哪里都看不到人,反倒是经常会出现恶魔。 很遗憾,我和青鸟好像是被困在这里了。 充满吊桥效应的二人世界——青鸟以玩笑的口吻如此形容这个异空间,但她也应该明白这种局面不容乐观。 “我倒是没有你那么跌宕起伏的经历。”我说,“我是在追击某头恶魔的过程中追进来的。” 青鸟露出了好奇倾听的表情,而我则开始说明起了自己进入这片异空间的缘由。 但就如同之前所说的,整个经历没那么“有趣”。而且反正是要说明进入这里之前的事情,不如就把自己最近几天的经历也放在这里一起说明了吧。 在加入安全局之后,我没有能够像自己期望的一样与危险的术士罪犯搏斗,而是被打发去单独巡逻。 这倒不算是出乎预料,要知道柳城也不是每天都有穷凶极恶的术士罪犯在游荡,治安工作更多的就是这种脚踏实地的活动。况且我在安全局里的立场也有些难以言喻,如果把我喊去和其他执法术士组队,我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趁着这段时间,我也能够充分学习安全局派发给自己的关于隐秘世界常识的教材。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再持续一些,不过今天傍晚,安全局那边还是交给了我一个工作,要我去调查柳城某所学校发生的怪谈事件。 而那里正好就是我的母校。 “你不是很想要任务吗?任由你成天像个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大街上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儿,话虽如此,最近局里也实在没有合适的任务给你……” 列缺坐在办公桌后面对我说着话。 “青鸟最近不是很忙吗?我去帮她的忙吧。”我说。 “她最近在做的任务不适合你。”他态度坚硬地说,“也不允许你擅自打听或者插手。” 35 异空间 现在的我已经从青鸟本人口中打听到了她任务的详情,再回头去看列缺当时的态度,便耐人寻味了起来。他不允许我打听或者插手青鸟的任务,是基于安全局的某些规章制度,还是基于其他想法?如果是后者,那么我最先想到的可能性便是——他不希望我追踪“它”的手。 夺走那只手的白驹,有可能是旧骨身后之人。在无法直接得到白驹或旧骨身后之人线索的前提下,我就只能去找可能与其相关的中间人,而青鸟的任务目标正是这个中间人。 为什么列缺会尝试阻止我?是因为他怀疑我会在追踪那只手的过程中重新堕落为魔人吗?还是说有着其他的盘算?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将抓捕中间人的任务交给青鸟?青鸟与我关系亲近这件事他心知肚明,我完全有可能——事实上现在也已经从青鸟口中得知了中间人的部分情况。 这种不上不下的做法,似乎更像是对我的某种审视,他是想要知道我是否会坚持不懈地追逐那只手吗。 言归正传:在表态之后,列缺便说起了我母校的怪谈一事。 “你以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这所学校现在流传着一条怪谈,说是在教学楼的某处有一扇本不存在的门。门的后面是过去的教学楼,里面盘踞着怨灵,而怨灵则是过去因无法忍受学业重负而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学生。这怨灵会把单独路过的学生和老师引诱到门的后面,再逼他们跳楼。” 我不假思索地说:“这条怪谈是假的。” “何出此言?”他问。 “那是我在校时出现的谣言,实际上就是我隔壁班级的某个学生给人体模特穿上衣服,从天台上扔了下去而已。”我说,“他还特地叫同学站在远处拍了个模糊的视频,搞得好像真的有人跳下去,还上传到了网络,后来被学校狠狠地处分了。” “这与我们调查到的一样。但是,人的意识活动会产生灵性,当那些无意识的灵性集中到怪谈上的时候,怪谈就有可能滋生恶魔。” “既然你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是说……出现牺牲者了?” “是个英语老师。”他把手边的文件递给了我。 文件上还附带照片。我一看,牺牲者居然有些眼熟,是以前我和阮文竹班级上的英语老师。这令我不禁心情复杂。 “在官方入校调查的时候,有个学生在官方询问中把此事与怪谈联系到了一起,并且牺牲者的死法也确实符合怪谈描述……当然,‘有人从楼上跳下去’这种放到哪里都很常见的事件,哪怕符合什么什么怪谈的描述,本来也不至于转到我们安全局这里来,但是最近有些情况。”列缺说,“最近半年,有个神秘的势力在网络上传播秘密知识,而且还是恶魔法术的知识。有些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却在觉察力上天生出色的一般人,不明就里地接触到这些知识,在隐秘世界里引起了一些风波。而像是怪谈这种容易滋生和召唤恶魔的东西,各地也都加倍重视了起来。” “也就是说……要注意这件事背后是否可能有接触到恶魔知识的一般人?”我问。 “没错。这作为你加入安全局之后的第一个正式任务来说也算是恰到好处。”他说,“明天就去调查吧,李多……或者说,现在要叫你‘任塞’?” “李多就好。”我说。 “任塞”是我在加入安全局之后临时取的代号。 作为执法术士,哪怕是编外的,也得有个代号,例如“青鸟”。不过我也编不出来什么好的代号,更不想要继续沿用“魔人”这么个中学生风味浓郁的绰号。 取代号的难点就在于怎么在好听的同时又不至于被人喊了会害臊。如果取得太酷,被人喊了难免尴尬。正当我苦恼的时候,青鸟就说索性叫“任塞”好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怎么能和梦境里的幼女用同一个名字。 而青鸟当时则是这么说的,“任塞本来就是个男性化的名字吧?再说了,她也只是在梦境里用了幼女角色,谁知道在现实里是什么样子的。况且任塞本来也不是她的真名,还是取材自你的塞壬之刃呢。她用得,你怎么用不得?” 由于我也拿不出替代方案,就只好暂且接受了“任塞”这个代号。 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改掉。 在离开安全局之后,天已经快黑了。虽说明天就要去做任务,但今天的巡逻也得做完。我按照过去几天的路线在街道上行走。 走着走着,我听见远处传来了奇怪的嘈杂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些路人聚集在街边,大惊小怪地说着什么。 这会儿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与青鸟交换过信息,倒是已经明白了。其实就是青鸟刚才在这里和中间人战斗过,那些路人是在关注刚才他们看见的事情。不过这会儿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到什么,就感受到远处忽然传来了充满恶意的灵性波动,以及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转头看去,只见在街角冲出来了一头长着恶犬头部的大鸟,正要袭击经过这里的路人。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头恶魔。 恶魔虽然是灵体,但一般人也能够用肉眼看见,而非像是很多虚构故事里说的一样,灵体必须要有阴阳眼才能够看见云云。 不过灵体也有个特性,由于身体是以灵性组成的,自带“隐藏”的性质,因此只要灵体不张扬,一般人就难以注意到它们,并且即使注意到了,有关于灵体的记忆也会自动往无意识处移动。哪怕是受到了灵体袭击,也很容易将其抛到脑后。如果没人询问他们,他们就不会在生活中主动谈及此类事情,就像是经历了极其恐怖之事的人在事后甚至连回忆都要避免一样。更加形成不了所谓的社会影响。 但这当然无法构成我坐视不管的理由。我第一时间召唤出塞壬之刃,向着恶魔突进了过去。 恶魔还没来得及攻击到路人,便先觉察到了我的动向,立刻振翅逃窜。 这里就暴露出了我的短处了。 我既不会飞,也不会远程攻击,遇到这种会飞的敌人,难免缺乏手段。 如果是青鸟在这里,要么是身化雷光射到那恶魔的身边一剑斩落,要么是投射雷枪直接将其贯穿击毙,解题思路相当简单;换成是我,就只能在后方追赶,等待恶魔降低高度的一刻。 上面这个是魔人时期的我就有的短处,下面就要说说现在的我的短处了。 这也是我在旧骨一事之后才发现的问题,那就是我的续航能力不足。 过去我是在“它”的力量支援下使用塞壬之刃的,“燃料”也全部由“它”供给,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力量枯竭的时候;现在驱动塞壬之刃的是我,而我如果没有遇到“它”,本来连术士都成为不了,只会以一般人的身份度过一生罢了。 换而言之,这是本不可能在我的命运里出现的僭越之力。 用的时间一久,我就会开始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意识上犯困。这个时间不是固定的,如果在握住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全力以赴地运动,超过一分钟就会感觉难以为继,而如果只是握着不动,时间就能够延长数十倍以上。 大多数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塞壬之刃提供的速度能让我把一秒钟当成十秒钟用,一分钟时间足够应付很多战斗了,但像眼下这种拉锯追逐战就不是很好。 不知不觉地,我与恶魔已经追逐出了超过两公里的距离。而我此时也下定了决心——索性把塞壬之刃扔出去好了。 虽然一旦武器脱手自己就会暂时地失去力量,但如果要解决这头在城市里到处乱跑的恶魔,似乎也就只有这个方法了。 我先是在地面上站定,然后将塞壬之刃当成投掷武器用力扔出。只是弹指间,塞壬之刃便以超高速射出去,轰击到了远处的恶魔身上,将其轰成了一片血雾。 并且,势头不减地,塞壬之刃猛地砸碎了走廊尽头的墙壁——走廊?墙壁? 我倏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来到了某处建筑物的内部,脚下是混凝土打造的宽敞走廊,墙壁和天花板也都是灰色的混凝土。 这种情况哪怕只是用文字描述都令人一头雾水,我刚才还在室外的街道上,现在却站在陌生建筑物的宽敞通道里。 但很快地,我便醒悟,自己大概是进入到异空间里了。 根据安全局提供的隐秘世界常识教材的说法,异空间,顾名思义,就是有别于现实空间的空间。比如乡野怪谈里的鬼打墙,还有过去我梦境里的迷失山林,就可以归类为异空间。 而有的异空间则不建立在现实空间之上,比如我母校的怪谈里提到的“本不存在的门后面的空间”就是如此。 恶魔擅长的就是制造异空间,或者将受害者带到已有的异空间内部。 人类想要进入某处异空间或许还需要经过什么仪式,但是恶魔不需要,恶魔能够轻而易举地穿透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异空间和现实空间之间的隔阂。如果有人尝试尾随恶魔,可能也会跟着进入异空间。这期间没有什么突然打开的空间门,或者越过了明显的分界线的说法。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异空间——这样的例子更多。 我是在追逐恶魔背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路线,从而到达了异空间吗? 如果是这样,我又要如何离开这片异空间呢? 这种尾随恶魔结果误入异空间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想了想,我还是先重新召唤出塞壬之刃握在手里。大多数异空间都是危机四伏之地,因为异空间对于现实空间来说是隐藏的空间,所以会吸引诸多隐秘之物盘踞在其中,恶魔就是其中的常客。 这种局面令我回忆起了梦境里身处于迷失山林的恐怖情景。仅仅站在原地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我必须尝试探索出路。 但还没等到自己行动起来,不远处的墙壁陡然破碎了开来,一道浑身是血的人影从中一跃而出。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全身肌肤宛如煮熟般通红,体表不时地膨胀出痛苦人脸样的凸起,一看就不是善类。话虽如此,他起码也是个人类,而不是恶魔之流。我决定先询问他的身份,并且自报家门。 “你是什么人?”我说,“我是执法术士任……” 没来得及报出自己的新代号,那人便两眼一瞪,声音嘶哑地喊道:“魔人李多!” 我自报家门的声音被他卡了回去,同时怀疑起自己代号的必要性。 说实话,我真的有必要给自己取代号吗?我的真名早已在隐秘世界里公开了,再装模作样地自称任塞也毫无意义吧。 而话音刚落,对面的人竟转身就跑,向着走廊的另一边,被塞壬之刃砸穿的尽头墙壁方向逃去。 逃跑速度也很快,很多以速度为专长的术士都比不上他,这个家伙绝对是术士里的强者。可他为什么要逃跑?如果我是青鸟那样身家清白的执法术士,肯定会以为他是做贼心虚;但念及自己过去做过的种种恶事,似乎别人看到我就逃跑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没有眼睁睁地放跑他,而是追赶了上去。虽然他的速度是快,但比起我来还是明显落后,很快便要追上他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惊怒交加地喊叫起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镜子,他往身前一扔,镜子居然突然巨大化,变成了等身镜的尺寸。而他则冲刺速度不减,身体径直地撞击在了镜面上,将其撞成了漫天的碎片。 当他悍然撞碎这面镜子之后,却没有从另一边出来,而是化为了无数碎片里映射出来的破碎画面。旋即,所有的碎片也像是融化的雪花般悉数消失,连带着刚才那个人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从刚才开始就尽是措手不及的事情,令自己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从自己的身后传来了耳熟到令人安心的声音,“李多!” 是青鸟。 36 救兵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对彼此交代完了进入这片异空间的所有经过。 在交换信息的同时,我们也没有闲着,正在着手探索这片异空间,试图找到出路。 青鸟沉吟,“原来如此,你是尾随着中间人放出来的恶魔,才鬼使神差地进入了这片异空间……” “你不是把那些恶魔全部消灭了吗?”我问,“是漏网之鱼?” “不,大概是那些恶魔的灵体残渣重新聚合了吧……当时消灭的恶魔太多了,留下来的残渣素材也足够重新自动聚合出来一头。偶尔听说会发生这种事情,倒是我掉以轻心了……”她惭愧地说。 “那么……刚才从我这边逃走的就是中间人了吗?”我回忆着当时的场面,中间人之所以一看到我就逃跑,是因为知道我现在与执法术士为伍吗? 我接着说:“但是好像没有看见你说的魅魔啊。” “中间人和魅魔在进入异空间之后就利用这里变幻莫测的特性逃避我的追杀,期间,魅魔在我追杀到一半的时候便中途离队了,可能是想要和中间人分成两路逃跑……不,更可能是使用和中间人一样的方式离开这片异空间了吧。” “他们有离开的方法,而你没有,所以他们才会将自己和你同时困入这片异空间……”我想了想,“话说回来……为什么明知道前面有陷阱在等着,你还要穷追不舍?” “嗯,这个嘛……如果这里是某头恶魔创造的异空间,只要消灭恶魔就可以了……” 她回避了关键的问题……我搜肠刮肚地回忆安全局常识教材里的知识,“但如果这里是自然形成的异空间,出入口不是随机的吗?” 她偏过了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你以前就很想问了,你该不会……” “啊啊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你该不会是个傻瓜吧。” “居然真的说出来了啊!”她傻眼了,然后说,“但是中间人那种家伙哪怕只是放走一天,都不知道会不会产生新的受害者啊……” “但是你死了的话,很多本来会在未来被你击毙的罪犯,说不定会就此逍遥法外了。” “那你不也是一样?尾随恶魔可能会误入危险的异空间这种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 “你是想说‘我的命没了也无所谓’吗?”她掷地有声地说,“再说这种傻话,晚上就别想上我的床了!” 不,我只是想说自己当时没能在实践过程中及时回忆起纸面上的知识而已。 而且不要说得我好像很想要跟你上床一样啊。还有,你只是很想说说看这样的台词而已吧。 我把这些牢骚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不知何时,我们又到了某处像是恐怖游戏里洋馆走廊一样的地方。又有一头奇形怪状的恶魔从转角处袭击了过来,青鸟随手扔出一记雷枪将其消灭得连渣滓都没剩下来。 “这片异空间里的恶魔有些多啊,这是第六次袭击了……”青鸟面露思索之色,“好像也看不到对人类中立的,或者是善意的灵体……” 她又看向了我,“你的时间感觉还正常吗?有没有分不清楚进入异空间之后过去了多长时间的感觉?” 我在心里估算了下,然后回答:“大概是过去了四十多分钟吧。” “我这里大概是一个多小时……”她说,“还好,我们都还很正常。如果发生异常了,可能就无法保证回归现实世界的时间点了。” 我听了之后却是一知半解。安全局发的常识教材内容很多,不是我几天时间就能够掌握的,对于异空间我知道的也很笼统。因此这时候只有请教青鸟,“异空间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一样吗?” 闻言,她似乎又是找回了好为人师的感觉,嘴角都情不自禁地扬起来了,对我解释道:“实际上……异空间里是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的。” “没有时间和空间?”我问,“那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严格地说,在术士的世界观里,时间和空间本来就不是世界的属性,而是人类的属性。人类的理性必须以时间和空间的形式觉察现实世界。”她说,“这点在稳定的现实世界里不易觉察,但在不稳定的异空间会变得格外明显。如果我们在异空间里分别一会儿,再重新碰面,可能你那边过去了几小时,我这边却过去了几天……而当我们来往于现实世界和异空间的时候,也可能会出现以为只过了一天,现实世界却过了一星期的现象。” 青鸟的说法,令我想起了古代流传至今的传说。 在晋代有个樵夫,他在砍柴时进入某处山里,看到山里有人在弈棋,他驻足观看了很久,以至于连时间的流逝都忘到了脑后;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斧头的木柄都烂了,回家之后更是发现与自己同世代的人也都去世了。后世的人们将这个典故取名为“烂柯”,以形容岁月的流逝。 “如果我们的时间感觉没有混乱,这种误差就不会出现了吗?”我问。 “至少会将误差缩减到很小。”她说,“反之,如果我们的时间感觉彻底混乱,非但无法在正确的时间里回归现实世界,就连同样身处于异空间里的其他人都无法遇到……最糟糕的情况是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进入到了‘不存在的时间’里,比如说什么七月五十日,晚上三十点什么的……到时候要想回归就非常困难了。” “那么……如果有手机呢?”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机上的时间应该不会出错吧?” “计时工具能够起到锚定你的时间感觉的作用,但是不要过于相信,尤其是当你本人的时间感觉错乱到一定程度之后。”她叮嘱,“而且手机也不是一直有电的……顺带一提,我也没有精细到能用自己的电流为手机充电的程度。” 虽然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在讨论困境,而没有解决困境的方法,但我们都没有自乱阵脚的意思。 按照青鸟的说法,人类的理性无法在抛开时间和空间的前提下思考任何物质。而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无法超越这种充满局限性的理性便无法解明的问题,在隐秘世界里不胜枚举。我也好青鸟也罢,都早已不是隐秘世界的新人了,像是这种匪夷所思的隐秘事件,也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 要说不安和恐惧,肯定也有,而且不少。但是现在必须将其压下去,冷静地找到突破口才行。 相信青鸟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如此,我就不可以在她的面前露怯。 “如果小草也在这里就好了。”她感慨道,“她以前专门研究过异空间方面的知识,在这方面比我厉害太多了,说不定她就知道怎么在这里找到出口。” “那个心理分析师居然还有这种技能?”我意外。 “她说自己不喜欢坐办公室,不过因为缺乏在前线活动的战斗力,所以就只好做内务术士了。”她说。 虽然她惋惜乔甘草不在,但事情之巧合,莫过于此。 说不定青鸟是真的受到某种幸运所眷顾,连带着跟在她身边的我也沾到了光。就在我们提到乔甘草的不久后,乔甘草居然真的在我们的面前现身了。 正当我们打算离开这处洋馆走廊的时候,我忽然瞥到走廊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等身镜。那镜面映射出来我们这边的景象,却有着我们这边没有的东西——是一道女性的人影,她正在冲着这边快速跑来。 我立即戒备起来,又发现那道人影似乎是个我认识的人。而那道人影则直接撞击在了镜面上,竟将镜面撞碎。 她从镜面的那边来到了我们的这边,同时也从虚幻的镜像化为了真实的物质。 听上去好像是个很帅气的登场,但那道人影一落地就没能控制好身体平衡,面朝地跌倒了。当她的面孔撞击在地面上的那一刻,连带刚才的帅气都摔了个粉碎,看得我感觉如此戒备的自己像个傻瓜。 青鸟看清楚那道人影,惊喜地念出了她的昵称,“小草?” 乔甘草一边痛吟着捂住鼻子,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青鸟招了招手,“是,是我……” 我和青鸟对视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过去。 虽然乔甘草来了是好事,但是她来得过于巧合。有可能是恶魔假扮的,必须先检查一遍。 说是检查,其实就是问她一些问题,同时尽可能地动用自己的觉察力,看看她是否表现出了异常的地方而已。觉察力是术士最基本的工具,也是最值得依赖的工具,术士所有的力量都建立在觉察力的基础上。哪怕是我这种面向战斗特化的觉察力,也能够在谈话过程中从对象身上觉察出来最微弱的恶意和敌意。实际上我和青鸟也对彼此这么检查过。 不过世间万物无独有偶,既然有觉察的力量,当然也有隐藏的力量。如果是以象征着自然界隐藏一面的灵体为对象,有时候觉察力也会失效。但以我和青鸟的水平,大多数恶魔都会无所遁形。 很快,我和青鸟都得出了结论。 是真货。 “这下你们相信我了吧?”乔甘草松了口气。 “相信了相信了。抱歉啦,刚才还在怀疑你。”青鸟抓着乔甘草的手安慰她,“不过你怎么会来这种危险的地方?” “安全局通过城里的监控,发现你在和敌人战斗的过程中进入了异空间,过了两个小时都没有出来……所以怀疑你是不是出不来了。”乔甘草说,“当时我正好就在那附近,所以就由我负责过来支援。” “两个小时……我的时间感觉果然还是发生误差了,但还不算大。”青鸟说,“没有其他人跟着你一起来吗?” “本来是有的,但我等不及了。”乔甘草无奈地说,“那个入口因为才关闭不久,所以我能用通用的仪式法术再次打开,但再拖延一些时间,入口就会完全消失,就连我也进不来了。” 我提醒道:“这个异空间里有很多恶魔,你要小心。” “什什什么!”乔甘草一听,居然差点抱上来了。 我也被她的反应惊到了,正常来说会有人听说附近有恶魔就去依赖身边的变态杀人狂吗?旁边那个主力级执法术士不是更好吗?难道是因为我上次从旧骨手里救了她? “你说再拖延就进不来……安全局里的其他人也做不到吗?”我问。 闻言,乔甘草想了想,然后问:“入口都没了当然进不来……因为这个异空间根本就不在柳城里啊。位置关系是只有在同一空间坐标系里才成立的,这个异空间已经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坐标系了,只有其入口能够在现实世界里得到定位。如果即便如此还想进来这个异空间……就只能去找那个打开入口的人了。” “独立于现实世界……也就是说,这里果然是自然形成的异空间吗?”青鸟说,“中间人居然掌握进入这种异空间的方法……他果然很有问题啊。” “好了,我要找出口了。”乔甘草从怀里拿出来了巴掌大的黑色金属表盘,上面绘有大量红色符文,有些像是道教的罗盘,令人感觉到了浓郁的宗教风格。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嗓音都有点发颤,“你要好好保护我啊。” “所以为什么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李多说啊……”青鸟愕然地问。 “你也要好好保护我!”乔甘草强调道。 说完,她便低下头,全神贯注地观察起了表盘。 过了一会儿,她挑了个方向,开始移动了。 感觉像是寻龙点穴的风水师一样……我生出了这般感想,一边和青鸟一起跟随在她的身边,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路上,我们不时地遇到一些恶魔。但在我和青鸟的护卫下,恶魔完全无法侵犯到乔甘草的身边。乔甘草有时会分神,害怕地抬起头来看向冲过来的恶魔,但次数多了,她也就放心下来,专心致志地寻找异空间的出口。 很快,她就找到了能够帮助我们离开这片异空间的“钥匙”。 37 塞壬的梦境 异空间。 乔甘草在某处像是废弃水族馆的地方找到了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镜面碎片。 “大概就是这个了吧……”她说,“离开这片异空间的钥匙。” 这倒不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在路上我和青鸟也有过讨论,中间人在离开异空间的时候是通过镜面,乔甘草在进入异空间的时候也是以撞碎某处镜面的形式进入的,那么异空间的出口会不会与镜面有关呢? 反倒是乔甘草有点没跟上话题,因为从她的视角来看,自己并非以撞碎某处镜面的形式进入异空间,而是先在现实世界里布置了进入异空间的仪式,回过神来就已经跌倒在异空间的地板上了。 这么说来,我和青鸟也是回过神来就在异空间里了。但如果当时有其他人在异空间里旁观,说不定会目睹到我们撞碎某处镜面进入异空间的画面吧。 “不过这好像只是一块碎片,从形状来看……应该还有另外一半吧。”青鸟观察着这块碎片。 乔甘草赞同地说:“还要再凑齐另外一半。”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其中一半,再找到另外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们继续出发,在变化莫测的异空间里活动,同时迎击从暗处袭击过来的那些恶魔。 那些恶魔确实是长得五花八门,有些像是幽灵,有些像是野兽,有些像是无机物,但归根结底都是灵体,因此用灵性构成的法术去攻击总是没有错误的。 其中也有个别长得像是人的个体,甚至是长得像是女人的个体。 我以前在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一些为怪物搭配美艳女体外形的设计,其中比较著名的某款游戏里就有外形像是护士的怪物。虽然是面孔扭曲的怪物,但是有着苗条而又丰满的肉体,以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动作,又神经质地抽搐着,向玩家操纵的角色缓慢地移动过来。 那毫无疑问是没有心智的怪物,如果在现实中遇到了,相信谁都会令人浑身发毛,生不出丝毫欲情。但当我隔着屏幕看到那种形象的时候,却在心底深处生出了扭曲的欲望。就好像我坐在教室里幻想学校发生丧尸危机的时候,会想到如果在逃亡途中遇到美貌少女变成的丧尸,要如何将其束缚监禁起来,以作为宣泄自己欲望的工具。 这种恐怖而又卑鄙的幻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呢?我有时也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幻想。毫无心智的恐怖怪物拟态为青春美丽的异性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明明应该感觉到恶心和害怕,却不知为何会生出扭曲的欲望。今天的我已经对正常的异性毫无冲动,哪怕我承认自己非常喜欢青鸟,也始终无法对她的身体产生那方面的欲望,却反而在心中对于怪物的异性蠢蠢欲动。 未知、恐怖、黑暗、死亡、美丽、快感……我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了“它”的姿态。 远处正在接近过来的,拟态为女体的恶魔,刹那间便被威力十足的雷霆消灭了。 “这里居然还有那种拟态为人形的恶魔……吓死我了,看得我恐怖谷效应都要发作了。”青鸟松了口气。 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嗯……” “嗯?”她怀疑地审视着我,“你难道……对那个感兴趣了吗?” “没……” 她问:“真的?” 我反射性地说:“真的。” 她追问:“真的真的?” “真的真……不,假的,我感兴趣了。”我还是对青鸟说出实话。 “是吗……”她转过头,似乎在嘀咕,“是不是该抓一个给他玩玩……” “你说什么?”我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没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 埋首于金属罗盘的乔甘草忽然抬起了头,“难道青鸟你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满足李多所以噗呕!” 她还没说完,便被青鸟恼羞成怒地肘击在了肚子上。 我都惊到说不出话了,以前我也就在网络上的猎奇小新闻里看过有些遇人不淑还傻到冒泡的女人帮着自己喜欢的男人找其他女人的……虽然由我这么说很不好,但是青鸟她真的没问题吗? “搞什么啦,我也就是念念,怎么可能真的放任你和怪物做那种事情啊!”青鸟大声地说,“好了!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继续走!” 乔甘草小声地说:“明明这里脑袋最乱七八糟的就是你了吧……” “你有说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我们终于找到了另外一半镜子碎片。 乔甘草将两块碎片拼接到一起,形成了一块完整的巴掌大的镜子。 “好了……这样就能出去了。”她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在这个异空间里,这个镜子同一时间只存在一个。要想再找到第二个,就必须等到第一个被用掉才可以。” 青鸟好奇地问:“这个要怎么用?” “应该是先将灵性注入到里面……”乔甘草用手指点了点镜面。 倏然,镜子巨大化,变成了等身镜尺寸,并且悬浮在了我们的面前。 她接着说:“然后打碎它就可以了。” “打碎?”我问,“有什么具体的讲究吗?” 她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要让自己的全身都映照在镜子里,眼睛也要好好地看着镜子,然后再打碎。” “好……”我走到镜子前,注视着镜面里的自己。 等到青鸟和乔甘草也都准备就绪之后,我挥动塞壬之刃,向镜面斩击下去。 刹那间,镜面四分五裂,化为了一块又一块的碎片,连带着我眼中的全部景色也都化为了碎片,暴露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当所有五颜六色的碎片都如同雪花般消融不见之后,视野里就只有黑暗了。 我一时间感觉很紧张,注视着这片不知道延伸到多远的黑暗。 但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的视野之所以一片黑暗,是因为自己闭着眼睛。 于是我睁开了双眼。 眼前竟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天色已经黑暗,但街道上都是五彩缤纷的灯光,耳畔也不知何时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嘈杂。 “我们回来了……”青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这里好像是北区的步行街?” 转头看去,青鸟正站在我的身边,乔甘草也在一起。没有路人向我们投来视线,好像我们本来就站在这里。而听到青鸟的话语,我也才注意到眼前这条街道确实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来过。不过我家是住在柳城南区的,很少来这条北区的街道。 回来了……这个认知令我一直在无意识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一股精疲力尽的感觉涌上心头。 同时,我还注意到,自己和青鸟身上的一些灰尘也都不见了。 异空间的物质是不能带到现实世界的,哪怕是灰尘。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日期也是对的,时间误差很小……”乔甘草拿出手机登陆网络,检查现在的时间,然后对我们说,“差不多解散了吧?我感觉快累死了……” “好吧,谢谢小草大人的救命之恩!”青鸟笑着抱了抱乔甘草。 我也认认真真地道谢。 乔甘草看着我,迟疑了下。 “怎么了?”我问。 她不好意思地说:“明天下午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当然可以。”我有些好奇她说的是什么事。 但她似乎没有现在就说的打算,“好,明天我把碰头地点告诉你,再见啦。” 说完,她就别过了。 青鸟看向了我,“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也没吃吧?一起去吃饭吧。” 刚才还在异空间里找寻生路,现在就开始面色如常地聊晚饭了……我佩服于她的粗神经,不过自己也正好肚子饿,便跟着她一道走了。 走在路上,她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如胶似漆的恋人一样。 实际上我们就是恋人关系。只是我或许还不是很能坦率地接受她的爱。我已经只有二到四年的寿命了,这样又能与谁约定终身呢?甚至我都不应该如此接近她,而是应当远离她才对。 然而这只柔软的手是多么的温暖和有力,像是在说绝对不会放开我,又像是在笃定我绝对不会放开她。 是的,其实我也不想要放开她。 我也想要保护她。 “青鸟,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问,“还要继续追踪中间人吗?” “当然……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中间人肯定会离开柳城吧。”她说,“都已经被追得那么狼狈了,没有不离开的道理。不……” 她又考虑了下,“以他的实力,放到一些大组织里也足以成为干部角色了,却不知为何隐姓埋名,潜伏在柳城的黑市里,这里可能有他想要的某种东西……或许他还会留在柳城?” “不如我也来帮忙吧。”我说,“中间人虽然实力不如你,但这次的事情也证明了,他不止是有帮手,也很会布置陷阱,哪怕是你也可能会吃亏,所以……” 还没说完,她就大声打断,“不行!你不能来!” 见她这么激动,我有些奇怪,但随即想到可能是列缺那边的问题。列缺当时就警告我不准打听和插手青鸟的任务,而现在我不止是打听到了,还打算插手了。列缺可能不会坐视不理。 结果青鸟的理由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中间人那边可是有个魅魔啊!”她震声道,“你遇到那个魅魔之后肯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不行不行不行!” “呃……也不一定吧。”我自己也不怎么有信心。 “你不是对那些似人非人之物感兴趣吗?而且在梦境里的时候还特地跟我咨询过魅魔的事情!” “也不算是特地咨询吧,我当时就是随口问问。” “不感兴趣你为什么要问?问了就是感兴趣!”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无法反驳,因为我确实基本上只对似人非人之物感兴趣,而且是非常感兴趣。 如果是以魅魔这种专精于魅惑的似人非人之物为对手……那说不定她站在对面冲我笑一下,我就败北了。 而青鸟既是同性,又没有异常癖好,饶是如此也被魅魔定住了一秒钟之久,足见其魅惑之力的强大。 我只好答应她这次不会插手。 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不过你放心吧,我这边如果在调查中间人的时候有什么进展,也会与你共享情报的。”她说,“你还是想要继续追踪海妖的手……对吧?” “是。”我点头。 “我会帮你的。”她牵着我的手愈发用力了。 吃完饭之后,我与青鸟道别,回到了临时住处。不过现在也不应该叫临时住处了,这里已经是我的固定住处。作为住处虽够不上出色,却胜在简洁,独自居住也算是舒适。我将自己的身体在床铺上放平,进入了睡眠。 然后,我做了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我重新见到了“它”。 它穿着白色的荷叶边连衣裙,牵着我的手,行走在柳城的繁华街道上。与过去躲躲藏藏的生活截然不同,我们光明正大地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时而购买小吃和饮料,时而看看衣服和饰品,甚至一起欢笑和交谈。 我听着它诉说电影的观后感,看着它吃着普通的食物,这些都我过去梦寐以求的事情。 曾经的我做过很多将它拉到自己这边的努力,料理、故事、音乐……辛苦地学习那些广受好评的菜式,努力地收集感动人心的故事,偶尔也会把前桌哼给我听的歌哼给它听……但是那些努力全部失败了。不知不觉地,我也灰心地放弃了。 为了它,我愿意坠落到任何地方,但是…… 我是多么地想要倾听它的声音,知道它的想法,想要和它吃相同的东西,为了相同的事物而感动。 只要能够在一起就可以了,是坠落还是翱翔都无关紧要。 但是,这会不会仅仅是我的自以为是呢? 我深深地迷恋于它魔性的魅力,但如果它有朝一日真正地化身为人,拥有了真正的人性,我会不会毫不留情地舍弃它呢? 就好像分不清它的真心一样,我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心。 混沌、狂乱、粘稠……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是充满无法分辨的要素。 我对身边的人说:“到此为止吧。” 它……或者说她,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我的手。 我已经觉察到了,这个梦境并非自然形成的梦境,而是由某种灵性力量所组建的。 眼前的她也并非纯粹由我记忆组成的“它”,仅仅是披着这层设定皮囊的某种外来的异物。 “能麻烦你变回原样吗?”我问。 “我没有所谓的‘原样’。”她说,“但既然你要求,我就换个外表吧。” 说完,她身体就直接缩小,居然变成了幼女模样的“它”。 我哑然,也不再纠结外表,直奔主题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快步走到了我的前面,接着轻盈地转过身来,与我对视到了一起。 “我是你的生命之光,你的欲念之火,你的罪恶,你的灵魂。” “麻烦说得简单点。”我说。 她言简意赅地说:“我就是‘塞壬之刃’。” 38 噬魂 在我的梦境里现身的怪异存在,自称为“塞壬之刃”。 我无法立刻消化这段信息,只能不停地观察她,想要从她的神态和举止里找出其他可疑的地方。但是她浑身上下都很可疑,反而让人一时间说不出来哪里是特别可疑的。而且在观察的过程中,我反而还觉察出了一些熟悉的地方。熟悉不是指她与“它”的相似性,而是我好像就在不久前,在其他地方与她见过面。 幼女的外形,神秘的氛围,来历不明的身份,好像是我伙伴一样的口吻…… “你是……任塞吗?”我试探地问。 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是。” “你不是安全局里的某个术士,更不是现实中存在的某个人物,而是……”而是塞壬之刃?我的武器?要立刻相信这种话语绝非易事,而且我从来没有想过塞壬之刃是拥有自我意识的。 “在梦境里的时候,我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只好自称为‘任塞’。”她说,“你当时似乎很想要从我这里听到一个方便称呼的名字,而现在既然我可以自报家门了,那么你不妨直接称呼我为‘塞壬之刃’,或者‘塞壬’。” “塞壬……”我念着这个名字,同时继续观察她。 “不是很能相信吗?那么不妨像是上次一样,先采取假设的态度吧。”她轻车熟路地说,“就当我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童,先假设我说的是真话,再接着交流吧。” “也好。我先假设你就是塞壬之刃。”闻言,我也找到了些许脚踏实地的感觉,按照熟悉的轨道推进对话,“你上次和我见面的时候说自己的灵体损坏到只余回响,那是怎么回事?” “因为当时的你已经变得无法在现实中召唤出我了。虽说你现在也不总是维持着召唤我的形态,但不是说你不召唤,我就不存在,只是‘隐藏’了而已;只有当你变得彻底无法召唤的时候,我才会真正地消失。”她说,“过去的你是凭借着‘它’的力量使我显形的,而当那力量只剩余热的时候,我也自然只剩回响了。本来,我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传达到你的耳朵里,但是借助梦境的特殊环境,我得以与你对话,并且给予你关键的提醒……那时我本以为自己没有帮助到你,结果你似乎也有多少相信我的话语,我很开心。” “如果我必须以外部力量召唤你,为什么现在突然变得能够自己召唤了?”我问,“还有……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你要借助他人之手召唤我,与我之间自然会存在巨大隔阂,无法清楚地听到我的声音,也见不到我的身影。”她回答,“至于为什么变得能够自己召唤……或许是因为生死之际,使得你的真灵受到刺激,才把我真正地解放出来了吧。魔人时期的你虽说受过很多看似致命的重伤,却从来没有遇过真正触及生死的威胁,那时候的你说是没有死亡这一概念都不为过;而不久前你却接触到了真实的死,首次直面了死亡。” “生死之际?仅仅如此就能够觉醒真灵之力了?”我怀疑地问。 “当然不仅如此,过去五年里你反反复复地召唤我,使得条件变得松动很多。”她说,“如果把觉醒真灵之力比喻为开门,对其他人来说这扇门的锁非常牢固,那么对你来说,锁早已破坏,门也只是虚掩着的,接下来就只需要推开就行了。” “既然你说自己是我的真灵之力……那么为什么你会是斧头?而且还有着自己的意识?”我问,“我听说真灵之力仅仅是一股纯粹的力量,而且还是纯粹由自己的意识输出的力量,那么为什么这股力量里面还会有你的存在?” 闻言,她居然这么说:“关于这点……我也无法给出足够确定的回答。” “为什么?” “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有多少内脏和骨头,又分别在什么位置,以什么形式运行的吧。我也是一样,哪怕是对于自己的事情,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她这么对我说,“但要推测还是能推测的,这或许是因为我在你原本的命运之外吧。” “在你原本的命运里,你根本没有可能觉醒真灵之力;非但如此,你连成为术士都没有可能。但是与‘它’的邂逅使你的命运本身发狂了,以至于让塞壬之刃这一不可能诞生的武器诞生了……”她继续说,“因为是处于你的命运之外的力量,所以便有了外在之物的形态,这也说得过去吧。” “这种说法也太不靠谱了吧……”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那么……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还是说,你更加希望我这么对你说——”她说,“其实我是‘它’的善良面,在邪恶的‘它’破灭之后,善良的我终于解放,并且寄宿到了你的身上,继续支援着你。” “绝无可能。”我不假思索地说,“‘它’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善良面。” 她点头:“正是如此。它不知善恶,更加没有善良面和邪恶面的说法。这种比喻反倒是更加适合形容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 “你说得好像我现在是个善良的人。” “相对而言。”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在街道上行走起来,同时好奇地观察着两边。 似乎对她来说,哪怕是在梦里,能够像这样以人的身体行走在街道上也是相当新鲜的体验。我有意配合她的步速,跟在她的后面,好让她能够看得清楚。 虽然口头上还在表达怀疑,但我心里已经相信了,或者说是逐渐地“觉察”到了。虽然无法用语言说明具体的逻辑,但她确实是从我这里延伸出来的某种东西,是我的真灵之力和半身。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氛围里,我感觉到了某种在深处与自己特别相似的东西。 自己的武器拥有了自己的心智……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科幻故事里的人工智能在某日忽然觉醒了自我一样,或许我应该对此产生警惕意识。然而她注视着我的眼神里毫无恶意的征兆,似乎就像是她在梦境里也主张过的一样,她会是我永不背叛的伙伴。 “我怀疑过为我的梦境植入恶性因子的人会是你。”我说,“但既然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恶性因子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吗?”闻言,我便向她解释。 听完,她点头道:“我是在那梦境形成之后才潜入到里面的,按照你的说法,如果那并非梦境的原貌,或许所谓的恶性因子是在形成阶段就混入的吧。” “原来如此……”我姑且记下了这条线索。 “你后悔吗?后悔从梦里出来,后悔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她凝视着我,“或许我不应该在那时提醒你。若非如此,你现在或许还能留在那场梦里……” “所以你刚才就演了那种戏?”我反问。 “距离梦醒还有段时间。虽说是演戏,也不妨闭目沉浸。”她稍稍放缓步伐,等待我走上来,然后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掌,声音也变得柔和,“就把我想象成‘它’吧。在这场梦里……你可以为所欲为。” 但是,她不是“它”。 “它”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从来不会穿什么衣服,也不晓得怎么说话,所作所为统统无法理解。 而她则截然不同,会像是这样穿着好看的白色荷叶边连衣裙与我说话,与我牵手走在街道上,我说的话她全部能够听懂,也知道如何回答我的每个问题。 过去在梦境里的我是有着正常观念的人,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会从人类的躯壳下感受到格格不入的异质性,就好像不由自主地在意白纸上的一点黑色墨迹一样;但是现在的我更多地感受到了她所表现出来的人性,虽然她自称是塞壬之刃,是真灵之力,是武器,但是,我依然得出了这么一条结论—— 她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所以我无法对她产生丝毫欲情。 哪怕演戏也没用,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头怪物了。 “是这样吗?真是遗憾……我本以为自己能够抚慰你。”她的口吻很是惋惜,但表情还是波澜不惊。实在要说她哪里不像是人,或许就是这无论说的是什么话都面不改色的表情了吧。以至于我都看不出来她刚才是在捉弄我还是在说认真话。 她话锋一转,“也罢,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正事?”我问,“是指你把我带入这个梦境的真正目的吗?” “是的。如果说把塞壬之刃比喻为计算机,并且分成斧头和我两个部分。那么斧头就是硬件,我就是软件。而我直到今天才算是全面地完成了重新启动的工作。”她解释,“而作为软件,我也有些自己的功能。” 我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了起来,“比如说?” “你还记得自己与旧骨同归于尽之后却没有死的事情吗?”她问。 “你是想说……你能够支援我不死之身?就像是‘它’一样?” “不,如果你的生物脑被完全摧毁,或者灵体粉身碎骨,你依然是会死的。但是除此之外的伤势我都能够给予你治疗,简单地说就是超速再生能力。”她说,“当时你的心脏被击穿了却还没有死,就是因为我在给你治疗。但当时的我还没有重新启动完成,所以支援给予你的再生力也是断断续续地,只能让你维持在将死未死的状态。” 听完,我算是解除了一大困惑,旋即又冒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等等……我当时没有把你召唤出来吧,为什么你能够支援我再生力?难不成……” 她点头,“就是那个‘难不成’。我虽说以外物形态呈现,但归根结底是从你内部流出的力量,因此没有你必须握住我才能够使用那股力量的道理。今后你即使没有把我召唤出来,也能够将部分力量以常驻模式加持到自己的身上。” 这是个大好消息。我如果不召唤塞壬之刃就与一般人差别不大,既没有强化过的觉察力也没有足够的运动力,遇到例如偷袭之类的情况会很被动。 “听你刚才的话,似乎还不止如此……”我问,“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就是,嗯,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她停顿了下,又说,“我能够吞噬人类的灵魂。” “什么?”我一惊。 “具体地说,我能够吞噬你直接性地……或者间接性地毁灭的灵体。当目标灵体破碎之际,其碎片就会被我所吞噬。”她说。 “我是否能够理解为……当你吞噬那个灵魂的时候,那个灵魂本身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当然,被塞壬之刃杀死的人,肉体和灵体都会迎来毁灭。” “那就没事了。”我对这个反而没有什么感觉,把话题继续了下去,“把灵魂吞噬了你又会如何,会变得更强吗?” 杀人噬魂,然后变得更强——这也算是很多黑暗故事里的王道设定了。 “或许会在吞噬灵魂之后稍微变强吧,但那就和人要好好吃肉才能长身体一样,不是那么立竿见影的东西,也不建议你指望这个。”她说,“吞噬灵体碎片主要有两个用处,第一就是能够解决你的战斗时间问题。” “也就是说,那些灵体碎片能够充当我的‘燃料’?” “是的。你之前不是在异空间里杀过一些恶魔吗,那些恶魔的灵体碎片现在也保存在塞壬之刃里。当你在战斗中产生消耗的时候,我会燃烧灵体碎片,把你的精力恢复到饱满。”她稍稍计算了下,“以现在这些碎片,应该能够支撑你全力爆发之下连续战斗……大概二十分钟吧。” 全力战斗二十分钟……已经相当漫长了。 如果说我是个田径运动员,这就相当于允许我以百米级短跑比赛的速度去跑万米级长跑比赛。 而且如果是以大量杂鱼恶魔为对手的场合,我岂不是会成为永动机? “另外一个用处又是什么?”我问。 “我能够借由吞噬灵体碎片,读取到死者生前的回忆。”她说。 “死者生前……”我忽然回过神来,“等等,你说的死者……也包括旧骨吗?” “当然。”她点头。 39 母校 “在你杀死旧骨的时候,我的重新启动虽然还没有全面完成,但姑且还是将他的部分灵体碎片收集到了塞壬之刃的内部。”塞壬这么对我解释。 “我杀死的旧骨不是分身吗?虽然他的本体也肯定死了,但距离我杀死分身的地点应该比较远吧?”我问。 “与距离没有关系,只要是被你杀死的,灵体碎片最终都会到你这里来。”她说,“甚至于,哪怕不是用塞壬之刃直接性杀死,而是间接性杀死的对象,也会有部分灵体碎片汇聚过来。打个比方来说,有个长翅膀的人从悬崖上掉落下去摔死了。本来他能飞,却被你用塞壬之刃砍了翅膀;而死因最终固然是摔死,却仍然有你的因素在里面。你的因素占比越高,得来的灵体碎片越多;反之则越少,甚至可能没有。” 我先消化了这些信息,然后问:“那么……我现在能够查看旧骨的记忆吗?” 只要查看旧骨的记忆,就能够知道他身后之人的真面目。 如果是白驹,就能够得到更多白驹的线索;而即使不是,也可借此查探旧骨身后之人的动机。 目前明确的是,旧骨身后之人和白驹一样,对于“它”的遗体有着某种未知的企图,而我则想要了解这种企图到底为何,这才能够更好地把握住白驹可能的动向。 “现在还不行,我完成重启有些迟了。旧骨的灵体碎片由于保存时间过久而逐渐失去个性,刻印在上面的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所以我现在需要更多的时间提取……再给我一两天时间吧。”塞壬摇头,“而且即使提取了,也不知道会丢失多少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人类保存记忆的部分并非灵体,而是生物脑。只不过灵体有着遵循肉体容器形状而改变自我的性质,所以才会得到记忆的痕迹。就好像伱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写字,第二页也会因笔压而留下痕迹一样。”她说,“旧骨灵体碎片的情况是因为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所以痕迹淡化了……这才会出现记忆丢失的可能性。” 闻言,我却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你明明是我的真灵之力,却有着我不知道的知识啊。” “你是肉体,我是灵体;你是主人,我是武器;你是王,我是坐骑……视角不一样,自然会有不一样的见闻。”她说。 “原来如此……”我姑且接受了这個说法,同时思考,“也就是说,我最好还是要去把中间人杀了才行吗……” 根据青鸟提供的线索,中间人与旧骨之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深刻的关联性。如果我无法从旧骨这里得到线索,那就只能够从中间人那边下手了。而最简单最有效率的方法,无非是将其杀死,夺其记忆。 正好中间人也是个变态杀人狂,我动起手来毫无顾虑。 问题是与中间人联手的那个魅魔……万一遇到了她,我对付得了吗? 还有,最关键的中间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如果他真的按照青鸟所说的那样,已经远离了柳城,那么我的盘算就要落空了。 我必须想想办法…… 塞壬忽然问:“你果然是打算追逐那只手吗?” “是的。”我一如既往地承认了。 她有些沉默。 或许连她也反对我追逐那只手吧,但是我无法不去追逐。 我大概仍然被困在了梦境里。既不是塞壬为我营造的这场梦,也不是青鸟劝我留下的那场梦,而是孤独地走失在深夜的山林里,在银色月光的凝视下,与似人非人之物如痴如狂地交欢的怪诞之梦。 魔人李多的故事或许很早就结束了,但是那执念深重的鬼魂仍然留在这具躯壳里。 如果我驻足不前,就无法超度自己。 不知不觉地,梦境也出现了变化。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而是来到了格外眼熟的黑暗山林里,银色的圆月在夜幕上高悬。塞壬走在前面,进入了一片空地,回过头来对我说:“我明白了,我会帮助你的。” “谢谢。”我说。 她突然问:“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做吗?” “不做。”被这么一打岔,我都有点维持不住自己的步调了,“而且你都变得这么小……” “我的外形设定是可以自由更改的。” “但是我对人类没有那种欲望。” 她强调,“我不是人,而是武器。” “不,你是人。”我笃定地说。 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样啊,那什么时候想做了就再跟我说吧。” “比起这个,我要怎么从梦里醒来?”我问。 她在空荡荡的草地上跪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请躺到这里。” 我看懂了她的意思,“……必须这样?” “必须这样。”她小脸严肃地说。 我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按照她说的,在她的身边侧躺下来,将脸颊搁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用手温柔地覆盖住了我的双眼,又轻轻地哼起了歌。是令人联想到阳光穿过树木枝叶、在草地上投影出大片摇曳光斑的,非常和煦的旋律。哪怕是在如此黑暗寒冷的梦里,只要听到这首旋律,似乎便不会再迷失了。 困意如涨潮般涌上心头。 “你将会在现实之中重新醒来。那个使你变得无比残酷,同时也对你无比残酷的现实。”塞壬轻柔的声音在最后传入了我的耳畔,“但请相信,我是你的伙伴。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倾尽所有的力量。” ---- 次日上午,我稍微试了试塞壬说过的,在不召唤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将塞壬之刃的力量加持到自己身上。然后相当顺利地成功了。 似乎只要在脑子里用力想想就行了,而且这个状态确实也能够常驻。 不过仅仅是部分力量而已,而且更加侧重于强化觉察力方面,但这正合我意。 由于之前在异空间里经历了一些冒险,我还特地着重恶补了下安全局常识教材里关于异空间方面的知识。大概是与时俱进,教材是有电子文档版本的,很方便我用手机随身携带阅读学习。 去安全局报道的时候还和青鸟碰了一面,她一见面就往我脖子上挂了个白色的护符。 “这是反魅惑护符,我昨天晚上亲手制作的。如果有魅惑法术对你起效,这个护符就会发烫,并且释放出解除魅惑的力量。”她一本正经地说,“也不知道那个魅魔有没有离开柳城。以防万一,我先给你装备上了。你千万别弄丢啊!” 看来她是真的很担心那个魅魔找上我。 我却之不恭地收下了。而且我也担心自己会遇到魅魔。 但今天我要忙碌的事情暂时与魅魔和中间人无关。 我可不敢忘记列缺昨天跟我交代过的事情,他要我今天去自己的母校调查清楚怪谈事件。如今我好歹是半个执法术士,无法推辞安全局的任务。 上午学生们都在上课,所以我就趁着中午学生们休息的时间进到了学校里。保安也没有把我拦截下来,我现在姑且也是有着官方身份的人,又是以调查前段时间教师死亡事件的名义而来的。 看着学校里面的环境,我却是五味杂陈。就在五年前,我也是这里不起眼的一份子,为作业、考试、升学而烦恼。如今却从平平无奇的学生化身为变态杀人狂返回故乡城市的母校……如果把其他功成名就的人士返回母校的行为称之为“衣锦还乡”,那么我分明就是“血衣还乡”了。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先把任务做完了吧。这是我在安全局里的首次正式任务,我打算按照正常的流程循序渐进地做下去。 先是与知情者沟通。 说到底,那起教师死亡事件之所以会与怪谈扯上关系,就是因为在官方入校调查的时候,有个学生在官方询问中将此事与怪谈相联系,而那份询问记录则又吸引了安全局的注意力。 学生的名字叫“乔安”,我很快就在食堂附近找到了他。 他是个外表相当清秀的男学生,奶白色的皮肤,黑色的短发,身材也比较纤细。尤其是这所学校的校服还是掩盖性别差异的运动服式校服,这就更加凸显出了他中性化的感觉。好在男女校服颜色不一样,男生是黑色,女性是白色,倒不至于分辨不出他的性别。但如果给他换了白色的校服,要扮成女学生或许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假设怪谈是真实的,他就有可能是觉察力天生优于常人的类型。在发现这种类型的人之后,安全局对其有指引责任。 我尝试向他打听事件的情况,他似乎相当笃定在学校里发生了“超自然事件”,反倒是问了我一句,“你是负责解决超自然事件的官方人员吗?” “没错,我就是。”我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又有什么否认的理由呢?安全局又没有什么禁止泄露隐秘事件信息的规矩,倒不如说是处于想宣传自己都无计可施的无奈局面。 为了方便推进对话,我还当着他的面召唤了下武器,然后快速地收了起来。 “居然……居然真的有这种部门!我就知道!”他的脸兴奋得红扑扑地,人几乎要蹦跳起来了,接着又变得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告诉我也没问题吗?我要是把你刚才凭空召唤武器的事情告诉给别人……肯定是不允许的吧?” “没问题,允许说。” “啊?”他愣住了,“那、那我难道还可以拍照片和视频?” “可以。” 他追问,“那我要是发布到网络上呢?” “随便发布。” “这……”他反倒是忐忑不安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胆子随便怎么做,你们就会随便怎么做掉我……” 看到他这个瞻前顾后的样子,我反而怀念起来,回忆起了自己仍在梦境里的时候。当时自己见到青鸟召唤出雷电剑之后也是这么个反应。 “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说,“先说说你的事情吧,你是怎么确信那起教师死亡事件与怪谈有关联的?” 他也冷静了下来,组织了下语言,然后说:“因为……因为那个怪谈是真的啊。而且那个老师摔下去的地方,上方也正好是那个怪谈的发生地点。” “你是如何确信那个怪谈是真的?”我问。 “因为我遇到过。”他斩钉截铁地说。 然后,他描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教师死亡事件的前天中午,他在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去上了个厕所。回归教室的路上,忽然发现在走廊尽头的地方多出了一扇门。 那扇门看上去与其他教室的门没什么差别,但在这个位置是不该有门的才对。看到那扇门的他立刻想到了几年前开始在学校里流传的怪谈——据说在教学楼的某处有一扇不存在的门,门后面是过去的教学楼,里面盘踞着过去学生的怨灵。 在刚入学的时候他也听过这则怪谈,当时感觉就是和其他学校的鬼故事没什么差别的东西。但最近两周又听到这则怪谈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有一股奇妙的直觉,感觉这则怪谈从字里行间都散发出来了耐人寻味的气氛。 而今天,他终于亲眼目击到了这则怪谈的真身。 当他从回忆中拔出注意力的时候,他猛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那扇门。 非但如此,他的身体居然还自己走到了门的后面! 他立刻就想要往回跑,然而才转过身体,那扇门便宛如装了弹簧一样蓦然自动关闭,还发出了砰地一声大响,把他吓得跌坐在地。 现在可不是坐在地上的时候,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接着,他发现自己仍然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然而走廊和墙壁不知为何都又旧又脏,窗户都被混着血污的泥巴涂得密不透风,环境也相当昏暗。头顶上只有几个灯泡在亮着,其中一半还神经质地闪烁着。 而当他回过头,想要重新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却发现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了,眼前只有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壁。 40 目光 当乔安无意识地穿过教学楼里不存在的门,进入不存在的空间之后,他立刻便要折返,出口却已经消失不见。他被诡异地监禁起来了,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昏暗破旧走廊的深处传来了黏糊糊的爬行声,听到这道声音的他战战兢兢地看了过去。而当他目睹到声音的源头之际,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声音的源头居然是个奇形怪状的怪物,那怪物像是用四肢在地上爬行的赤身人,而恐怖之处在于,他前肢是手臂,后肢也是手臂。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脸都被盖住了,但再看就发现,他不是用头发盖住了脸,而是本来长着脸的地方却与后脑勺一样。胸膛还有条纵向的裂口,从里面不停地淌血出来,裂口里面长满牙齿,就像是他的嘴巴。 他——不,它尽管没有眼睛,却好像看得到颤抖不已的乔安。没走几步,便癫狂地奔跑起来,向乔安高速接近。 乔安一边恐惧地大叫,一边打开了旁边破旧教室的门,慌不择路地躲到里面。 “——那个怪物力气很大,我都把门关上了,它却一下子就撞碎了门。”乔安一边回忆,一边对我说,“不过它的脑袋不灵光,不知道躲避路上的桌椅。虽然有两次差点被抓到,但我还是逃了出来。” “逃了出来?”我问,“出口不是消失了吗?” 他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到走廊上逃跑的时候,又发现那扇门再次出现了。通过那扇门之后,我便回到了正常的教学楼,而怪物则没有追逐出来。” 我想,门一开始之所以会消失,只是因为恶魔将其隐藏起来了。而乔安则凭借着生死绝境下爆发的觉察力,将其重新观测了出来。从这个现象来看,他确实属于高觉察力群体。 换成是觉察力不足的一般人,无论对着墙壁摸索多少遍都摸不到那扇门的握把,只能永远被困死在异空间里。主观上看不到的东西等同于客观上不存在——这种在常识观念里荒谬的现象,在隐秘世界里屡见不鲜。 不过,自己学生时代的虚假怪谈居然成为了真实的隐秘事件…… 一想到在自己过去就读的学校里有这种妖魔鬼怪徘徊,我就无法坐视不理。 “但是在我逃出来之后,异常似乎还在延续……”乔安心有余悸地说。 “还有什么异常吗?”我问。 “那扇门,我最近也时不时地能在教学楼里看见。当然,这次我就不敢单独进去了。但是我能看见的门,其他同学和老师似乎都看不见,或者说更像是视而不见……”他不安地说,“我跟他们说怪谈的门就在那里,他们有的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就不再关心了,有的说那就是個普通的门,与怪谈不可能有关联。他们仿佛都不记得那里本来没有那扇门,明明超自然的东西近在咫尺,却都像是在对我装聋卖傻……我当然也不可能劝他们实际地走进去看看,但感觉就算是劝了,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忽略。” 他补充,“我还有几个很喜欢聊怪谈的同学朋友,在学校里私底下组了个兴趣小组,就是专门分享和研究这种怪谈的。但在听到我说起这事之后,他们也一反常态地不感兴趣。说实话……他们那样令我十分害怕。” “你放心,这是正常现象。”我说。 “啊?”他目瞪口呆,“这还正常啊?” 我对着他解释了觉察力和隐秘事件之间的关系,听完之后,他在震惊之后陷入了沉思。 “而且,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说,“从今往后,你可能还会继续遇到这种事情。” “你是说,我被那个怪谈里的怪物盯上了,或者诅咒了?”他大惊失色。 “不,即使这起怪谈解决了,你也还会遇到其他的隐秘事件。”我说。 隐秘事件不止是从自然界里隐藏、从社会里隐藏,也会从人的命运里隐藏。 因此一般人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就不会遇到隐秘事件。 但是高觉察力的人不一样,他们有机会觉察到藏匿于自我命运之中的隐秘。 假设乔安从来没有遇过隐秘事件,或许还有机会度过正常的人生。而既然他已经觉察到了“原来现实世界里存在隐秘之物”,那么隐秘之物就会在他的命运里“开示”。 藏匿在社会里的隐秘之物如果一定会卷入到什么人,那么一定会优先卷入这些与隐秘之物在命运上纠缠不清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术士们总是容易遇到彼此,也总是容易遇到隐秘事件。而安全局对于高觉察力群体的指引责任也是因此而来。 具体负责指引的在安全局里另有其人,我这次只是来解决怪谈的。但是看着乔安充满好奇心的眼睛,我也找到了些许青鸟好为人师的感觉,便多解释了一些。 “居然会变成那样……”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在流露出害怕的同时,居然隐隐带着点兴奋。 他的反应似乎异于常人,但想想也不是难以理解。我要是还在天天埋首于作业和试卷的学生时代,突然听说自己今后的人生将会变得与超出常识的事物和现象密不可分,也会在害怕的同时感觉自己好像要成为虚构故事里的主角了。这其实是相当常见的青春期心理,哪怕他不久前才从危险的事件里死里逃生也难以避免。 总有些学生会期待校园里突然发生丧尸危机。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话就先聊到这里吧,那扇门在教学楼的哪里?能为我带路吗?” 他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轻车熟路地带起了路。 很快我们便上了教学楼,沿途的走廊和教室令我触景生情。我还看到了自己当年坐的教室,进入教学楼时旁边的灌木草丛就是青鸟找发饰时的地方。 乔安也在途中经过了自己的教室,这时,他的步伐快速了些,似乎不想叫同学看到。但依然有个从教室里走出来的男生看到了我们,还起哄地问:“乔安,他是谁啊?不会是你在学校外面找的男人吧!” 乔安愤怒地喊叫,“伱们恶心不恶心!” 男生嬉皮笑脸地走了。 “对不起,那些人真是……”乔安无可奈何地说,“我又不是女生,他们老是拿我的脸寻开心,还把你也说上了……” “没事。”我看向了走廊的尽头,“门就是那个吗?” “没错,就是那个!”他惊喜地说,“你果然能注意到,其他人都只会视而不见。”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突兀地安装在那里的门,在自己还是学生时的记忆里,那里是没有门的才对。 我径直走到门前,尝试把门打开。 没有遇到丝毫阻力,门直接打开了,后面又是另外一条走廊。但比起这边的走廊,那边的走廊更加破旧肮脏,也能看到那边所有的窗户都用混着血污的泥巴糊住了,透露出来一股与正常的生活空间截然相反的异质性氛围。 此刻还是午休时间,走廊上不时地有人经过,偶尔有学生和老师往我这里看来一眼,却没有一人注意到这处大大方方地敞开的,极度异常的入口。 我打算就这么走进去,身后却传来了乔安期期艾艾的声音,“那个……我也能进去吗?” “你也要进去?”我奇怪地看向了他。 他又是害怕颤抖,又是微微兴奋地点头。 我本来想要拒绝他,但是在他今后的人生里肯定也会接二连三且无可避免地再次遇到此类事件。尽管跟在我身后也不可说是绝对没有危险,却不妨趁着此次机会积累一点点经验。 当我们一起进入这处异空间之后,身后的门自动关闭了。 乔安反射性地回头看了一眼,“门……门又消失了。” “放心吧,我还能够看到。”我也回头看了一眼,门仍然在那里,只是在他的觉察里暂时消失了而已。 同时,我也觉察到了这处异空间里的恶魔传来的波动,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我打开了旁边教室的后门,走入其中,乔安也连忙跟上来。 教室里面是一张张东倒西歪且损坏严重的课桌椅,我们站在大概是后排的地方,而在讲台旁边则伏着一头外貌恐怖的恶魔。前后肢都是手,后脑勺一样的正面,胸膛处像伤口一样的嘴巴……正是乔安描述过的奇形怪状的怪物。 又要在异空间里对付恶魔了。 最近的我似乎与恶魔有缘。 旧骨自述他是以某种血肉恶法成为术士的,念及他还会召唤恶魔,又与中间人存在着某种深刻关联,大概也和中间人一样是恶魔术士吧。而作为我的潜在对手,与中间人结伴的混血魅魔也有着浓郁的恶魔属性。再加上今天和昨天的遭遇…… 似乎自从被安全局释放,我的经历都有着恶魔的踪影,这会不会是在预示着什么呢。 当我在思量的时候,讲台旁边的恶魔也注意到了我。它像是捕猎姿态的猫科动物一样全身紧绷,尽管没有眼睛,却好像凝视了过来。 同时,我也能够感受到身后乔安的目光,以及目光里混合着的恐惧、紧张、期待、依赖等情绪。 如今乔安看着我,是不是就像当初我看着青鸟一样呢? 这就是承受粉丝目光压力的感觉吗……我一边跟着自己开玩笑,一边召唤出了塞壬之刃。 下一刻,恶魔率先地发动了攻击。 然而它的第一击,便是错着。 它倏然直立,胸膛处宛如伤口的嘴巴张大,从中喷射出了血浆。就像是高压水枪一样,血浆非但没有在空中分散,还相当集中。势头也相当迅猛,宛如子弹般对准我的面门射击过来。 或许是觉察到了我的力量吧,因此才没有贸然近身。但如果以为只要维持安全距离攻击我就会没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初在梦境里,青鸟与魔人首次战斗后负伤,负的不止是断臂之伤,那时她衣物下面的身体也变得遍体鳞伤。 那不是被塞壬之刃直接攻击而造成的伤势,否则衣物也会被一起撕碎。 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伤势,理由很简单,她是被塞壬之刃接二连三地劈碎了自己的法术。 塞壬之刃不止是在劈碎分身的时候能够伤害到本体,在劈碎对手的法术的时候,也能够伤害到对手的本体。 尽管效果不像是劈碎分身那么巨大,像青鸟那种高等级的术士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对抗从自己与法术的无形连接处传递过来的伤害波动,后续还能够像是接续手臂一样修复那些伤口,不过积少成多的话依旧不容小觑。而且,大多数普通术士也做不到对抗。 眼前的恶魔也是一样。 它所喷射出来的血浆是自己的灵性所化,能够视为它自己的延伸,会被塞壬之刃以交感巫术的定律反击。 当我用塞壬之刃劈散这道血浆之后,对面的恶魔便陡然顿住,头部猛地爆炸了开来。 “死……死了?”乔安大吃一惊。 我没有放松警惕,向着恶魔大步走去。恶魔是灵体,没有肉体那样的要害,哪怕头部炸裂也未必会死。果然,那恶魔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之后,便又蓦然弹起身体,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对准不远处的窗户撞击过去。这一撞击,便把窗户撞得粉碎,外界的阳光射了进来。 它居然跑到外面的现实空间去了。这异空间明明是不存在的空间,此刻却仿佛与现实空间在物理上相连了,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地方与现实空间的教学楼是个什么位置关系。但是我没有过多纠结这种细节,立刻移动到破碎的窗户前,将塞壬之刃用力地投掷了出去。 那恶魔在撞碎窗户之后身体高速抛射到了几十米外的操场上,一落地便企图攻击附近经过的学生。 然而它还没来得及移动两步,塞壬之刃便以超高速轰射而至,将其身体打爆成了四散的烂肉。 以防万一,我先把乔安送出异空间,又去操场上检查了一遍,在确认恶魔确确实实完全消灭之后,这才放松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我从身后教学楼的方向,觉察到了一道奇怪的目光。 一道混合着焦虑、警惕、敌意等情绪的目光。 41 目光2 一般人所谓的“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大多数时候仅仅是幻觉而已,即使产生了这种感觉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拥有高觉察力的人不一样,说是感受到了目光,那就肯定是有目光投射过来了。更何况我还从这目光里觉察到了明确而又复杂的负面感情,那就更加不可能忽视。 我第一时间就往目光所在的方向赶过去。目光的源头似乎是教学楼里面,但当我从操场回到教学楼里的时候已经晚了。这里学生太多了,投射过来目光的人早已混入学生里面,不知去向。 反倒是乔安先找到了我,询问我恶魔是否已经消灭。 我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同时还在思索目光的事情。 是谁会在我消灭恶魔的时候,对我产生焦虑、警惕、敌意等情绪呢? 我联想到了列缺曾经提及过的事情。 本来像是这次的校园怪谈事件未必会这么快引起安全局的重视,之所以重视,是因为最近发生的另外一起事件,也就是“有人在网络上传播秘密知识,而且还是恶魔法术方面的秘密知识”。由于此,某些过着正常生活却天生具备高觉察力的人不明就里地接触到这些恶魔知识,引发了一些风波。 换而言之,哪怕是像这种看似不起眼的校园怪谈事件,背后也有可能隐藏着接触到了恶魔知识的“一般人”。比如说在学校生活中积累了太多压力的学生,或者对于职场环境有所不满的教师等。 假设在这起事件里真的存在这种人,那么会是乔安吗?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少年。他正好也符合高觉察力的特征。 话说回来,只是被人拿目光扫了一下,我似乎也想得太多,表现得过于神经质了。但是依然不能够掉以轻心,我决定要将此事写入报告里,也要将乔安属于高觉察力群体的情况报告上去。他本来就容易被卷入隐秘事件里,无论有无嫌疑,安全局那边都有必要对其留心。 至于更加后续的调查就不再是我的负责范围内了,会有比我更加专业的人士到学校里排查,以及负责指引乔安。 我这便打算离开学校,乔安似乎还在回味之前的“冒险”,送我到了校门口。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到你的名字……”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我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这档子事。这也算是我为人处世不周到的地方了吧。虽然事到如今好像没这个必要了,但出于礼节,我还是报上自己的代号,“我是执法术士任……” 旁边突然传来了吃惊的声音,“咦,这不是李多吗!” 好吧,我是李多。 另外这声音有点耳熟,耳熟到把我狠狠地惊吓到了。转头看过去,走过来的居然是我以前的班主任,他那张脸看得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我硬着头皮问好,“陶老师,好久不见。” “你……你不是在山里失踪了吗?”他瞪大眼睛上下看着我,“我还以为你已经……” “遇到了一些事,最近终于能回来了。”我含糊其辞。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是吗……你父母应该很开心吧。” 我不置可否地说,“大概吧。” “大概?”他先是疑惑,又问,“对了,你怎么回学校来了?” “是为了公事。”我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证件。 这是个安全局的工作证件,不知道安全局存在的人看了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门的。但是证件本身蕴含着暗示的灵性,一般人看到之后会立刻深深地信服“这是负责治安方面的证件”。只有觉察力足够高的人才能够看出来问题。 话虽如此,“五年前失踪的学生回来之后突然变成治安公务员”这件事还是过于离奇了,我也是一通好说,才总算是糊弄过去,然后送走了班主任。 接着一转头,就又看到了乔安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伱居然是以前从这里毕业的学长……” “嗯……” 他又是兴奋,又是图穷匕见地问:“我也能变得和你一样吗!” “那还是别变为好。”我反射性地说。 “哎?”他一头雾水。 ---- 在离开学校之后,我找了个地方吃午饭,顺便把校园怪谈事件的报告写了。 同时这里也是乔甘草要跟我碰头的地点。昨天我在脱离异空间一事上也是托了她的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就一边等待着她的到来,一边在心里整理着乔安和怪谈事件的始末。 大概之后不会再与乔安有交集了——本来我是这么想的,却在不久后又碰到了与乔安相关的事情。 单刀直入地说吧,乔安就是乔甘草的弟弟。 乔甘草的委托,与她的弟弟息息相关。 她是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过来的,还特地换了身颇有清新感的裙装。与我最初想象中神秘莫测的“心理分析师”形象完全不一样,现实中的她看上去是个没什么厉害之处的“乖乖女”,有时候令人联想到胆小的兔子。从外观上来看还有点爱打扮,与青鸟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分不清楚谁大谁小。 很多人都对从事心理学行业的人才存在些许刻板印象,以为在这个行业高就的人都有着类似于读心术的能耐和与其相称的气质,就连我也难以免俗。但是我也知道,人在私下生活里的形象与他从事的行业并不存在强关联性。像是医生、教师、律师……无论在哪行哪业,人都是五花八门的,同时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也未必会比一般人更加出色。 这也是我在过去五年的“社会实践”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她来的时候我还在与报告较劲。这也没办法,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写公务报告呢。说到底过去的我完全是个“无业游民”,这份工作也是我的第一次工作。相信很多人在学生时代填写陌生表格的时候都有过想要请教老师“请问这格怎么填”的经历吧,我连那些表格都未必填得好,更何况是公务报告。到头来还是请教了经验丰富的乔甘草,才终于把报告的思路理顺,再用手机整理完之后发送到了列缺那边。 “谢谢,帮大忙了。”我对乔甘草说。 她笑着说:“没事没事,以后还有这类问题的话你尽管找我。” 我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不害怕我吗?” 过去与她见面的时候,她尽管对我道谢,却还是流露出了相当紧张的感觉,而如今那种感觉已经淡去了。是因为我救过她,所以她慢慢地认为我是个好人了吗?有时候做过百件好事的人,仅仅做了一件坏事,就被当成道貌岸然的坏人;而做了百件坏事的人,仅仅做了一件好事,就被当成真性情的好人……她对我的观感,是不是也是基于同样的理论呢?但这方面应该是她比我更懂才对,如果由我说出来,倒显得像是班门弄斧了。 她一言不发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接着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再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你好像有着容易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倾向。好啦,别那么皱眉,幸福会跑走的。上次是我没礼貌了,你明明拼上性命救了我,我还是忍不住害怕你,这次不会再这样了……好吧,我还是有些害怕你……至少不会再表现得那么没礼貌了。” “嗯……但当时的救命之恩还要还清。”她继续说,“要不这样吧?” “怎样?”我问。 她接下来吐出的惊世骇俗之语,顿时把她身上的乖乖女形象,以及说不定存在的神秘莫测的心理分析师形象都打了个粉身碎骨,“你要不跟我上床吧。” “啊?”我这时候要是在喝水,肯定已经喷射到她脸上去了,“为、为什么啊?” “上次青鸟跟我晒……不是,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我实在是很羡……不是,我很好奇,所以,呃……就当是以身相报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打一炮啊?”她说出来的话越来越离谱,慢着,原来她是这种类型的人吗? 还有,青鸟那家伙…… 不,不对,青鸟应该不是随随便便炫耀那种事情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回头问问,别过早下定论。这里先拒绝乔甘草。 “免了。” “为什么啊!到嘴的肉都不吃,你还是男人吗?” “我对人类不感兴趣。”我说,“还有别不动声色地挨过来,我怕青鸟误会,你这个色女。” “居然说我是色女!” “没别的事我就要回家了,色女。” “还说了两遍!”她大惊失色,旋即端正了表情,“嗯,其实还有别的事……不对,那才是正事啊!” 我也感觉玩笑话开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多就要过火了,便也认真起来,“什么事?” 接着,我又补充,“还有,你之前说报恩什么的,但昨天你不是从异空间里救了我和青鸟吗?那样就算扯平了。” “好,你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你的命,那么我们也算是过命之交了,以后便无需再客套。”她笑着说,接着继续,“这件事与我的弟弟有关系,我认为他正处于危险之中,所以想要帮帮他。” “危险是指?”我问。 “嗯……我的弟弟是个比较特殊的人,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她整理了下措辞,“先从我家庭开始说起吧。我家和尉迟家一样,是术士家族。但要说哪里不同,就是后者仍然在正常地延续,而我家则人才凋敝,这一代就只有我父亲是术士了。” 她所说的尉迟家,就是青鸟母亲那边的家族,而青鸟的阮姓则是跟父亲的。 我继续听她解释。 “我父亲想要索性让家里的术士传承断在自己这一代。因为就算成为了术士,很多人也都不得善终,最后还是会因卷入这样那样的隐秘事件而死去。只是他仍然没有彻底下定决心,有时会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犹豫是否真的要断绝自家术士传承。”她说,“与此同时,他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人,而我母亲则对他悉听尊便。因此在生下我、发现我是个女孩之后,他就把家里的术士传承全部教给我了。”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这是个什么逻辑?” “可能是觉得我嫁出去之后就不算是自家人了吧,而要是把术士传承给了我,起码在术士传承方面又不算是完全断了。正好我的觉察力也天生比较高,算是适合接受传承。”她说,“本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在我十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他们对弟弟的态度与我完全不一样,虽然弟弟的觉察力明显比我更高,更加适合接受术士传承,但他们完全没有动过那方面的心思,教育给他的也完全都是正常的世界观。” 我听懂了这个做法,“只要世界观与世俗社会的主流维持一致,哪怕是高觉察力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遇到隐秘事件。” “对。”她点头,“随着我越来越懂事,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在他们看来无足轻重。之后经历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在十六岁那年就与他们断绝关系,自己独立出来了,后来还把自己的名字给改掉了。当然,不是法律上断绝关系,他们老了我还是给他们养老的,毕竟再怎么说他们也把我养大了。” 她继续说,“虽然我和父母关系很差,但和弟弟关系还是很好的。我偶尔会约他出来陪我玩,呃不对……是我陪他玩。总而言之,最近我从他口中听来了一些不妙的消息,所以想要帮帮他。” “原来如此……”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一道少年的身影,“你说的弟弟……莫非是指乔安。” 乔安和乔甘草一个姓,符合高觉察力这个特点,说是比乔甘草小十岁好像也差不多。 连续有三处对上了,我顺理成章地有了这个推测。 “你……你知道?”乔甘草吃惊道,“是青鸟跟你聊到的吗?” “你说自己改了名字,但姓倒是没改啊。”我说。 她理所当然地说:“乔这个姓不是挺好的嘛,很有女主角的感觉。要是姓牛姓马我就改了。” “你这么说对姓牛姓马的人也太不礼貌了吧……”我说,“那么,你的弟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难道是校园怪谈事件?但那起事件已经被我解决了。 然而乔甘草说出来的话语,还是出乎了我的预料,“他说,他最近总是能够感觉到可疑的目光。” 42 窥伺之人 乔安最近感受到了可疑的目光?一听到这句话,我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自己在学校里消灭恶魔之后觉察到的神秘目光。 难道他感受到的,和我觉察到的,是同一个人的目光? “乔安有着非比寻常的觉察力,既然他说是有人在看着他,那就肯定是被人看着了。”乔甘草这么对我说,“而且他还说,每当被那目光看着,他就觉得毛骨悚然,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 “他是在哪里觉察到那目光的?”我问,“是在学校里面吗?” “不,是在家里。”她说,“准确地说,是在回到小区里之后,还有坐在窗边做作业的时候。他做作业时用的桌子就放在卧室的窗边,要是有人站在楼下,是能够看到他的。” “他有看到过是谁在看他吗?” “没有。而且……”她面露严肃之色,“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也特地去他家附近搜索过很多遍,却依旧没有发现是谁在附近偷窥他。” 接着,她还补充,“当然,偷窥者也有可能是潜入了乔安的生活空间,利用了灯下黑心理,这才避免了被我发现。所以我还特地在乔安家和卧室里偷偷地设置了很多监控摄像头,却还是发现不了偷窥者到底在哪里。” 我听完之后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弟弟觉察到的可疑的目光其实就是指你吧?” 她言之凿凿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那分明是可信的目光!” 我感觉自己对于乔甘草的印象愈发崩坏了。 不过既然连她都搜索不出来偷窥者,那就说明偷窥者肯定不是一般人。她虽说没什么战斗力,却好歹也是术士,偷窥者要是没有基于灵性的隐藏力,要避开术士的搜索是千难万难。 假设注视我的目光和注视乔安的目光有着相同的源头,那么我和乔安的共同处又是哪里呢?是同样经历过怪谈事件吗?在经历过怪谈之后时不时从黑暗角落里感受到可疑的目光……这似乎也很有怪谈的风味,但怪谈事件的恶魔明明已经被我解决了,是还有其他的内幕吗? “为什么不在昨天晚上就告诉我?”我问。 “昨天都八点半了,乔安说那目光每次在八点钟之前就会退去,所以我觉得要拜托你去抓人的话,还是今天比较好。”乔甘草说,“然后……条件允许的话,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乔安为好。” “为了不让他意识到隐秘世界?” “是的。虽说父母对我们差别对待这件事令我非常不爽,但我也希望乔安能度过和平的人生,而非动辄就被卷入危险的事件里去。”说到这里,她又叹息,“不过最近也越来越不容易了,你看,最近不是有人在网络上散播恶魔知识吗?那些知识,一般人看到了也绝对不会放在心上,但觉察力高的人看到了就会本能地意识到那是真实有效的。他还在学校里面有些朋友,成天交流什么怪谈、黑魔法、炼金术什么的……那些普通的爱好者只会接触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知识,但如果是乔安……” 我在初中的时候也喜欢怪谈,还有黑魔法和炼金术,或者风水和道教符箓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越是听,越是怀疑乔安会不会就是怪谈事件可能存在的内幕。一个天生高觉察力的、对于怪谈和黑魔法感兴趣的、向往非常识生活的少年,再加上如今在网络上散播的恶魔知识和发生在校园内部的怪谈事件与恶魔……线索实在是过于配套,但旋即想到乔安对着我毫无恶意的目光,我又难以说服自己接受那种怀疑。 “如果你是那样的打算,那么我就得先提醒你。”我说,“乔安已经接触过隐秘事件了。” “什么!”乔甘草大吃一惊。 我将乔安接触怪谈事件的经过与她说了一遍。 “怎么会……”她非常失落,“他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假设乔安仅仅是被卷入者,那么他一定是因为害怕吧。 遇到了如此恐怖之事却无法对任何人倾诉衷肠,哪怕跟别人说了别人也只会像被催眠了一样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一定已经与很多人说过了,却都毫无用处。明明身处于喧闹的人群之中,却好像只有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所谓的涉足隐秘世界,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时最遥远的,不是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的距离。 他一定是在害怕,连亲人都对他流露出那种置若罔闻的表情。 “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我对乔甘草说,“再过不久,乔安就要放学回家了。既然偷窥者是在他家附近活动,我们就先在那里蹲守。” “嗯,好……”她勉强自己收敛情绪,站了起来。 然后我们离开餐厅,她带着我一路移动,来到了乔安家所在的楼栋附近。 此时已经过了五点钟,乔安也快要回家了。然而都等到太阳下山了,却依旧没有把他等来。 “他一直都是这么晚回家的吗?”我问。 “好像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先陪他那几个朋友玩一会儿再回家。”乔甘草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忘记了这茬,让伱久等了。能再稍微等等吗?” “没关系。”我也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但是又过了几十分钟,天都已经黑了,还是没能等来乔安的身影。 见此,乔甘草也难免担心起来,给乔安打去电话,却一遍遍地都打不通。反倒是我这里接到了电话,是青鸟打过来的。 我走到了远处的角落听她说话,她说自己下班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不了,我现在和乔甘草在一起。”我说。 “小草?你怎么和她?”她先是警觉,又自己反应了过来,“哦,她昨天好像叫你帮忙,是那個吧……算了,既然你不过来,那么我就用手机把情报发给你吧。” “情报?” “我今天一天都在追踪和调查中间人,不是说过会和你分享情报吗?我把今天的调查结果总结了下,你等会儿看看吧。” “谢谢。”我真心实意地说,又想起了之前乔甘草开玩笑说要跟我上床的时候提到青鸟如何如何“炫耀”我,便又多问了一句。 听完后,青鸟无语地说:“乔甘草那家伙……”她都把昵称忘记了,“她上次不是被你救了吗?所以后来我们聊天的时候她私底下咨询我有没有机会跟你发展发展,我当时急了,就说我已经跟你发展了,而且还做过了……” 那也没必要具体说到我在晚上的表现如何如何吧。你当时到底是慌到什么地步才会如此口不择言啊。 青鸟告诫道:“你要当心点她!她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年纪比她小的少年了。” “我也不算是少年了吧。” “在社会人看来十九岁也算是少年。”她强调道,“顺带一提,我也算是少女!” 你其实更想说后面那句话吧。 “好了,我挂了,回头再见!”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片刻后,她把中间人的情报发送了过来,也附带了与那魅魔相关的情报。 我看了一眼在远处面露担心之色的乔甘草,又低头查看了起来。 首先是魅魔的情报,这个页数很少,所以我先看了。内容里只提到了那魅魔似乎是个外省市来的逃犯,武器是以复数受害者的脊椎骨拼接炼制而成的长鞭,实力评价比起中间人要差半个档次,而社会危害性评价则比起长时间委身于柳城黑市的中间人要更高很多。 然后是中间人的情报,这份情报的内容量就要更多,因为青鸟已经根据自己目击过的他的真面目,从安全局的档案库里锁定到了他的真名和过去的身份。 如今的他虽说是隐姓埋名于柳城黑市的中间人,在过去却是个外省市的逃犯,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变态杀人狂。 而在更久以前,准确地说,是十年之前,他非但不是术士,就连隐秘世界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原本似乎过着普通的生活、做着普通的工作,旁人都评价他是个温良谦恭的男人。还有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也有着从学生时代起便关系要好的朋友。然而后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事情,他残忍地杀死了朋友一家三口。 此后的他陷入了某种旁人难以理解的疯狂,不停地流窜全国各地杀人作案,目标都是年轻的、甚至是年幼的男性。作案手法也有着极度肮脏和扭曲之处,他会先将受害者绑架起来,再为其化妆和搭配女性服饰,然后以无论谁看了都要作呕的下流方式折磨受害者,最终将其杀害。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凭借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恶魔知识摇身一变,成为了恶魔术士。 恶魔术士的特征就是力量增加速度异常快速,他藉此从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成长为了小有名气的变态杀人狂。就连青鸟曾经在某处隐秘世界的新闻里看到过他的面孔,所以昨天在目击到他的真面目之时,青鸟才会觉得有些眼熟。 上次青鸟在他的藏身处里找到的那些女性遗体,经过检查之后也发现了都是男性,只是被他以血肉法术整容成了女性外貌而已。 情报的附件里有那些遗体整容前和整容后的照片,我也是初次看到那些遗体,而在看过那些遗体整容后的面容之时,也不知怎么地,竟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我没有将这股熟悉的感觉当成单纯的错觉,而是一边深挖自己的感觉,一边凝视着那些貌似女性的脸。 看了一会儿,我将那些脸与记忆中的某张人脸对应上了。 那些脸……好像与乔安的脸有几分神似! 这个发现令我大感错愕。 乔安?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乔安?中间人的事情怎么会在这里与乔安扯上关系?但我越是看越是无法放下这种联想。 我立刻走到乔甘草那里,跟她说明了此事,再将手机给她,让她看看照片。 “如何,是不是有些像?”我问,“抱歉,或许这么说会让你先入为主。你再试着以陌生人的视角看看,这些脸是不是与乔安有几分神似。” “不,不用了,是有点像……等等!”她先是茫然,又变得着急了,“乔安到现在都没有回家,我打他电话也打不通……会不会是被中间人盯上了?他一直以来感觉到的目光其实是中间人的?他现在被中间人抓走了?” 这也是我怀疑的。 不出意外的话,中间人对受害者强行整容的时候想着的大概是其他的原型。如果原型是乔安,应该不会停留在有几分神似的层面上。 但如果要以这种相似性作为对乔安下手的依据,也不是毫无说服力。而实际上,乔安也确实被谁盯上了。 “如果中间人绑走了乔安,那么他现在会在哪里?”乔甘草急得在原地乱转,又强迫自己冷静,给自己找寻反过来的推论,“等等,等等……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或许乔安只是陪朋友玩久了而已……况且中间人之前才被青鸟找上门过,他应该已经逃离柳城,再也不敢回来了才对……” 接下来,她又试着把推论反转过来,“但如果乔安对他来说是非常符合癖好的对象,那么他有可能会冒着生死风险留下来吗?仅仅是遇到了符合癖好的对象……就会如此地豁出性命吗?” “嗯……”闻言,我也尝试着从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另一个变态杀人狂的犯罪心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不要去理解啊。”她哭笑不得地说。 “但那种可能性是成立的,你是最清楚的吧?”我问。 最清楚我内心的人,既非青鸟、也非列缺,而是眼前这个心理分析师。 如果她连我过去的犯罪心理也能够明白,那么也该明白那种可能性无法忽视。 “你过去的犯罪并非基于变态心理,而是基于海妖的催眠和洗脑,那是完全不一样的。”说完,她又拿出手机,“先报告安全局吧,虽然还无法确定乔安是否被中间人抓走了,但起码要把这条线索上报,让安全局把乔安保护起来……” “等等……”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远处出现了一道十分奇怪的人影,“有人。” 上架感言 塞壬之刃要上架了。感谢支持这本书的读者朋友们,也感谢从这本书开始成为我新编辑的子越(为什么我都润到这里了还是他! ),以及感谢超级努力的我自己。这本书的预期字数是一百万字出头,大概会在八月份九月份完本。 结局已经想好了。第一章叫死与新生,最后一章就叫真心为你吧。当然,是个好结局,happyend,绝不发刀! 《塞壬之刃》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43 魅魔现身 “有人?”乔甘草连忙去看,“哪里?” “那里。”我指向了远处居民楼的天台。 那边的天台上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只是普普通通地站着而已。但是,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他正在望向这边。确切地说,是在望向乔安家这边。那是一股相当明确的,带有窥视性念头的目光。 以我如今的视力,哪怕此时天色黑暗,又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按理说也足以看清楚那道身影的具体形貌。但似乎有种奇怪的力量将其隐藏了,连我也只能够模模糊糊捕捉到那道身影的存在而已。我很熟悉这种隐藏力,这是基于灵性的隐藏力。那道身影多半是个术士。 为了防止被那道身影觉察到这边的注视,我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了自己的目光。 “……看不清楚。”乔甘草极力远眺,最后这么说。 我这会儿倒是联想到了其他事情,“我想……或许已经无需假设了,过去窥视乔安的,应该就是中间人没错了。” “你有什么新发现了吗?”她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我反过来问了她一句,“昨天青鸟和我陷入异空间的时候,你说自己是因为正好在附近,所以才赶过来救我们的,是吧?” “是的。” “那么你当时在附近做什么呢?” “当时是傍晚,我想找到窥视乔安的人,就在这里搜索……”说着,她恍然了,“原来如此。” “没错,就是这样。当时青鸟在发现中间人的本体之后很快就被他与魅魔联手关入异空间里,而正在异空间入口附近的伱,又在乔安家这一带……”我说,“换句话说,中间人的本体在被青鸟发现之前,也在乔安家的附近。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因为他在这里窥视乔安……”她念道,“原来我正好在异空间入口附近并不是偶然……” 紧接着,她又问,“但等等,那边在窥视的是中间人吗?如果乔安已经被他捉住了……那他还站在那边窥视个什么劲啊?” “或许乔安是被卷入其他隐秘事件了……”我联想到了在学校里窥视自己的目光。 那道目光的主人肯定不是中间人。如果中间人那种级别的术士怀有敌意地注视我,肯定会给我带来一定程度的威胁感。而那道目光的主人即使有力量也最多是条杂鱼。但哪怕是杂鱼,万一将獠牙露向乔安,也足以形成不可忽视的威胁。 乔安也真是有够倒霉,又是被卷入校园怪谈事件,又是被莫名其妙的变态杀人狂盯上,现在还可能被来历不明的目光所盯上…… 梦境里的我肯定会想“连续遇到三种超常事件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但放在高觉察力者的身上,就又不是那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先报告安全局,我去那边的天台上。”说完,我独自向远处的居民楼潜行过去。 没过多久,我便静悄悄地上了那边的天台,并且看到了站在天台边缘的人影。 虽然还没有看到正面,但是我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觉察力勾勒出他正面的形貌,同时也彻底确认了他就是中间人。那是个有着四十多岁成熟面孔的男人,像是在微微摇晃的地铁上经常看到的带着疲倦表情通勤的上班族。他穿着皱皱巴巴的黑色衣服,背影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在天台的大风之中仿佛随时会被掀倒跌落的幽灵。谁能想到这种人居然是个喜欢狩猎男性的变态杀人狂呢? 但是我对他的犯罪动机持有怀疑。 情报里面显示过去的他真的是个过着相当普通人生的家伙,毫无变态犯罪心理的征兆。即使基于某些私人恩怨而将朋友一家三口赶尽杀绝,也不至于突然养成狩猎男性的嗜好才对。 或许那些犯罪都与他所获得的恶魔知识有关。恶魔喜欢变态而又堕落的杀戮,为了取悦恶魔,从中获取禁忌的力量,他这才会将许多男性装扮为有着相似面貌的女性,并且犯罪。 那相似的面貌或许也有着某种仪式性的意义。在过去,祭祀天地的古人们会用草扎成狗的形状,称之为“刍狗”,以充当动物活祭。这种欺骗性质的仪式不止是可以用在祭祀天地上,也可以用在祭祀恶魔上,但是终究比不过更加真诚的活祭。而如今,他之所以会盯上乔安,是因为乔安更加符合他心目中理想活祭品的条件吗? 我试图悄然潜行到他身后,施加以致命一击。而没走几步,我便停止了下来。虽然他还没有转过身来,但我意识到他已经清清楚楚地觉察到了我的存在,他的“目光”就像是敲入钉子一样牢牢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你以前在上学的时候,老师有跟你说过人与禽兽的差别吗?”他头也不回地提问。 我索性不再掩饰自己的踪迹,反问一句,“你觉得自己不是禽兽吗?” “我是禽兽。”他毫不犹豫地说,又话锋一转,“人都是禽兽。” “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泯灭良知的吗?”在接话的同时,我观察周围。暂时看不到魅魔的身影,是因为以乔安为目标的话,就没必要二人一组吗?这倒是个好机会。 同时,我也在思考他的话,似乎摸索到了一些他的犯罪心理。 很久以前,我听老师讲人与动物的差别在哪里,心里也很不屑,想着人不也是动物,你们成天挂在嘴边说人与动物的差别云云,沉浸在生而为人的优越感里面,显得很蠢。 而自己就没有那么傲慢的想法了,能够很清楚地把握住人就是动物的真相,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后来,我便从这种感觉里脱离了出来。归根结底,自然界从来不会定义差别的有无,差别是由人定义的,就连“没有差别”这一结论也是人自己得出来的。而如果能够自己来定义人和动物有没有差别,那我肯定还是希望自己作为人类要比动物厉害那么一些些。 “动物遵循自己的欲望行事,而人能够在欲望之上制定道德,遵循道德行事。”我一边像以前的老师一样给出既陈腐又无聊的回答,一边召唤出了塞壬之刃。 “道德……你也配跟我说道德吗?”他笑着转过身来,“人行兽道便是魔。你以为加入安全局就能变人了吗,魔人李多。” 是的,归根结底,我也是禽兽,与他没有差别。禽兽与禽兽之间谈话,却将道德二字宣之于口,真是贻笑大方。 但是我还想再挣扎挣扎,想要在最后几年里,好好地做个人。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他。 中间本来还有二十多步的距离,但是弹指间便化为乌有。在我动手的同时,他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了骨头长刀,并且第一时间便进入了搏命的姿态,也就是在上次与青鸟战斗的最后呈现出来过的,疑似是向恶魔献祭寿命的形态。他全身肌肤都变得通红,身体膨胀开来,身体各处凸显出人脸一样的印记,给我带来的威胁感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像是旧骨那种水平的术士与他相比较,都显得像是软弱无力的凡夫俗子了。 但是没有用。似乎他以为在这种燃烧生命爆发的形态下,自己会有反应的时间。然而我的突进速度显然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只来得及将骨头长刀横在胸前,便被我击中。那把骨头长刀顷刻间粉碎开来,连带着他的身体都被我击飞出了天台。 他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入了几十米外地上摆设健身器材的地方,身体都在高速撞击下轰然陷进地里。但是,这种程度他是不会死的,青鸟说过他有着超速再生能力,哪怕负伤了也会转眼间修复完成吧,以防万一还是要摧毁他的大脑。 我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为求以最高速度到达中间人那里,在落下的同时,我重重地踏击身后的楼房墙壁,使自己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射出。大概有三四层楼的窗户都因这下而震碎了,虽然之后会有安全局来善后和赔偿,但是这种行为终究不可以说是毫无问题。刚才还在说自己想做个人,只怕在窗户被破坏的居民们看来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顺着高速俯冲的力道,我转眼间便将斧刃挥到了几十米外中间人的面前,但是这种直线攻击终究是容易被看穿,他在地上匆忙翻滚回避了这一击,慌不择路地逃向小区外面。 我立刻追逐上去。此时小区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路人,他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一边逃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喊,“别追上来!这些人都是我的人质!” 闻言,我便充分地发挥自己的道德劣势,反问他一句,“你以为这对我管用?” 他一听,居然真的就没有袭击路人了,埋头继续逃跑。 袭击路人也会拖慢他的逃跑速度,对他来说是有风险的行为,或许他是经过某些权衡才放弃的吧。这叫我暗暗地松了口气,如果他突然从路边随便抓了个人过来,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几秒钟,我便追到了他的身后攻击。他连忙转身用骨头长刀格挡——刚才被击碎了的武器现在又出来了,看来这骨头长刀是某种能够反复召唤的武器。坚固度也相当优秀,虽然面对塞壬之刃只是一击就粉碎了,但也算是成功地达成了保护主人的使命。中间人仅仅是胸膛撕裂开来一道能够看到骨头的皮肉伤,同时被击退出去,却并未伤及脏腑。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脸色剧烈变化。 “你居然真的恢复了力量……为什么要对付我,是因为安全局的命令吗?”他恼火地问,“还是说为了保护那个男孩?他一直都没有回家,果然是被你们支走了吗?” 看来乔安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果然不是他搞的鬼,而是另有意外。 至于我之所以要对付中间人,一方面是为了除暴安良,另一方面是为了得到他灵体碎片里蕴含的记忆。但是这些话语,要么是告诉他了也不会被相信,要么是暴露之后只会对自己不利。我索性以问题回应问题,“你又是为什么要盯上他?是为了你的变态癖好吗,还是说……是为了向恶魔发起某种堕落的献祭?” “变态癖好?堕落献祭?这些分明是你魔人李多最喜欢干的事情吧。”他冷笑连连,“你与那海妖无数遍地交欢,为了那海妖无数遍地杀人,哪怕是放在我们恶魔术士里面,也称得上是变态与堕落至极了。” “你作为黑市中间人潜伏多年又是为了什么?是在柳城的黑市里有某种长线的阴谋规划吗?”我此刻所说的,也是青鸟一直以来的疑问。 但是,虽说我与眼前的中间人交流不多,也隐约地觉察出了他的真实品性。青鸟在战斗之外的觉察力要比我更加敏锐,但有些事情她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出来。或许是因为我也有着龌龊的灵魂,所以对于同样龌龊的灵魂有着一些不足为他人道的本能把握吧。 “难不成……你完全没有任何阴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些武断,却还是顺着心中的觉察,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以你的力量,哪怕在某些厉害组织里也足以得到地位,但你之所以屈居于小小的黑市中间人这一立场,是因为……你喜欢与弱者相处?或者说,你喜欢充满弱者的环境,喜欢在这个环境里蹂躏弱者?” “哼……那又如何?”结果我还真的说中了,他的反应告诉我,他在黑市里潜伏多年的动机真的就是那么简单。 “强者就是要蹂躏弱者!人之所以要努力变强,就是为了能够蹂躏比自己弱小的人!”他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不可以蹂躏弱者,为什么还要成为变强?难道你也想要像那些正人君子说的一样,说什么向更强者拔刀才是荣耀,反之就是耻辱?笑话!向更强者拔刀那么好,那为什么还要变强,只要不变强,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能够给自己提供荣耀的人不是吗!” 听他把这些歪理讲得如此理直气壮,我竟差点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了。 话音刚落,他索性向我投射出骨头长刀,自己则趁机转身跑入了路旁的小巷里。 我反手击碎这把长刀,也追入小巷之中。 但就在这时,从小巷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外表异常美丽,以至于显得不似人类。而中间人则在更远处停止下来,往我这边观望了过来。 我立即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青鸟提到的魅魔。 魅魔对我流露出了微笑,随着这一笑,一股灵性波动散发开来。 她对我使用了魅惑! (本章完) 44 再入异空间 这个魅魔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刻出来?是因为中间人在意识到我接近的时候用某种方法联络到了身在远处的她吗?如果是这样那也来得太快了。或者是本来就在附近待机,而中间人则在逃跑的时候特地将我引来此处?事到如今再去纠结这种问题似乎已经无济于事了,我必须设法对付她的魅惑。 青鸟认定我对于魅魔极度缺乏免疫力,我也无法信心十足地否定这件事情,因此对于魅魔抱有深深的忌惮。然而在忌惮的同时,我会不会也在内心的阴暗角落有所期待呢?无论如何我也是个男人,对于魅魔这种时常出现在男性幻想里,以男性作为猎物,宛如罂粟花般危险而又罪恶,同时美丽的奇幻生物,有着某些秘而不宣的细微念想。 在我的眼前,这个魅魔此刻正是释放出了自己的魅惑波动。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她的身上似乎传递过来了致命的芬芳和热度,前凸后翘的身材引人犯罪。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屈服于她…… 完全没有屈服于她。 我以自己都意外的旁观者心态冷眼看着她拙劣的表演。 她虽说只是微微一笑,却巧妙活用小巷的光影和自己肢体的细微动作,营造出来了一股连最坚固的心防也会被其从细小缝隙处渗透的煽情氛围。不要说是男性了,只怕就连女性也会被瞬间勾起强烈的欲情吧。我好歹也是有着正常的审美观念,这种程度的事情我是能够看出来的。煽动的动作、魅惑的吐息、深谙人性弱点的举止……站在我眼前的她配合这份魅惑之力,任何男性和女性都会被其侵占心房,视其为完美的梦中情人,要陷入疯狂般地与她彻夜交欢,哪怕在一夜情之后会立刻死亡也不足惜。如果对于人性没有深入骨髓的理解,一定做不到这等程度的魅惑。 但反过来说,能够如此深刻地洞察人性,并且趁虚而入,这正是她拥有浓郁人性的铁证。 这个魅魔明明流淌着非人之血,却表现得过于像是个完美的女“人”,看得我都阳痿了。 “我说……”两秒后,她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不对劲,尴尬地问,“你不觉得我很美丽,很动人……很想要和我交欢吗?” “完全不想。”我直接回答,同时劈出了塞壬之刃。 尽管青鸟给了我反魅惑护符,却似乎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了。 魅魔看上去陷入了非常强烈的动摇,脸上充满迷茫,但是面对攻击,身体依旧是反射性地拿出了武器。是在情报里面有提到的人类脊椎骨拼接而成的白色长鞭。只是一击,这骨鞭便被劈得四散瓦解,却还是勉强防御住了。她另一只手也现出骨鞭,同时紧紧地盯住了我的武器。我趁其不备狠狠地踢中她的腹部,将其轰入了旁边的建筑物里。 远处的中间人见势不妙,已经转身逃跑了。没有时间继续料理魅魔,首要目标终究还是中间人。我立刻全速追逐上去,而以他的速度也无法逃离我的追击。但是,当我从巷子的另外一边出口追逐出去,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了,他却突然在途中回过身来,手里出现了一面小小的镜子。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上次青鸟在追杀中间人的时候,是魅魔拿出了镜子,与本来就放在场地上的等身镜相配合,将青鸟关入了异空间内部。 此刻我的身后没有那种等身镜,不过……我试着用觉察力感知身后,尽管没有用目光扫向后方,却依旧能够“看”到后方远处的魅魔已经拖着重伤的躯体从破碎的墙壁里走了出来,并且也拿出了镜子,要向我这边对准。 这个招数相当阴险,并且难以躲避。因为我这里需要移动身体,他们却只需要校准镜子就可以了。但即使如此,以我的速度或许还可以应对吧。实际上当我全速向侧面躲避时,也一时地避开了两面镜子的合围。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这个招数的不讲道理之处。 当我避开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意外地扫到了从远处的角落里走出来的“第三个人”。 依旧是中间人,很可能我之前对付的只是分身,而那边则是本体。此刻他的胸膛处也有我造成的撕裂伤口,而他手里竟也拿着一面镜子,对准我照了过来。另外一边的中间人也转动镜子的角度,完成了合围。 两面镜子互相映射,形成了一条仿佛无限循环的回廊。 明明镜面的尺寸是那么小,距离我又是那么远,我的视野和意识却在一时之间被那无限的回廊占据填满,连思考都无法思考。 或许是经过了很长时间,又或许是弹指之间,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像是某处有着写字楼风格的走廊里。地上散落着纸团等垃圾,看不到中间人或者魅魔的踪影。 我被关入异空间了。 —— 即使重新复盘先前的经历,我也找不到突破的方法。 没想到在那时会出现第三面镜子……不,如果充分发挥想象力,也不是完全无法预料。但是出现第三面镜子也过于犯规了,对付两面镜子和对付三面镜子的难度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如果说两个点能够形成线,三个点就能够形成平面了。虽然在具体实践的时候他们依旧要设法仅仅将其中两面镜子形成的线对准我,也不是说把人围住就可以了,但要从那个包围里面突破出去依旧是千难万难。 这要是再增加几面镜子,岂不是连列缺都无处可逃了?但换成经验丰富的列缺的话,或许也有从这处异空间里逃脱的相关知识吧。 也不知道那些镜子是特殊的物品,还是说仅仅是普通的镜子结合了特殊的法术。 此刻我正在努力地探索这片异空间,已经从刚才的写字楼走廊里推开其中一扇门,来到了另外一处像是废弃游戏厅的地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荒废的室内空间,即使击穿墙壁也无法到达像是室外的地方,而仅仅是其他截然不同的室内空间而已。 因为有了上次逃脱异空间的经验,所以我也不是毫无思路。只要找到作为异空间出口钥匙的镜子就可以了。那镜子分成两半碎片,必须要在这不知道多少室内空间的异空间里搜寻凑齐。而问题在于我和乔甘草不同,没有快速找到镜子碎片的技术。 作为施法者的中间人肯定也像是上次一样被困了进来,但是他毫无疑问会以比我更快的速度逃脱异空间。 要指望外部的救援吗?坦白说,我对此难以指望。因为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施法的仅仅是中间人及其分身,也就是说魅魔还留在现实世界里。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安全局有人能够将关闭不久的异空间入口重新打开,因此难保魅魔不会有什么“其他动作”。比如说,对着那个异空间入口做些处理,使其变得再也无法从外部重新打开。 说起来,我知道中间人的目标是乔安,但是那个魅魔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她是基于什么动机才会与中间人为伍? 正当我一边沉浸于思索,一边海底捞针地搜寻镜子碎片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开门的动静,有谁进入了这处废弃游戏厅。 是栖息在这片异空间里的恶魔吗?还是说……是中间人? 我收敛自己的所有气息,将身体隐藏在了旁边的街机后,然后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远处的安全通道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了两个人——不是中间人及其分身,而是一对男孩女孩。 两人都是学生,分别穿着黑色和白色的校服,而且像是在地上摸爬滚打过一样很是狼狈。 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居然是乔安,而另外一人则是个不认识的女生。两人都带着畏畏缩缩的表情站在门后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就像是误入鬼屋的普通人一样,唯恐暗处潜伏着某些恐怖的东西。 为什么乔安会在这里? 他之所以没有回家也不接电话,是因为身处于异空间? 他是以什么方法进入这片异空间的?是有意进入,还是误入? 我被这变化打得措手不及,满是疑惑。稍微观望一会儿,乔安和女生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进了游戏厅里,这反应完全就是误入异空间的一般人。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现身,询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到此地。 当他们看到我身影的时候,女生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乔安也是大吃一惊,接着流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李——李……”好像是想要喊我的名字,却可能只记住了姓,又或者觉得直呼其名不礼貌,便尴尬在了原地。 “没关系,叫我李多就好。”我对他这么说,又对女生说,“你也是。” 我已经不想再报出任塞那个代号了。反正乔安也听过我的真名。 女生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乔安,而后者则全身都放松下来,尽管此刻仍然身处于非常危险的异空间里,他却好像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一样,用着绝处逢生般的喜悦声音问:“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这倒是与伱有关。”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意思,而且这也不算是说谎。 他惊喜地问:“难道是来救我的吗?” “比起这个……”我说,“你是怎么进入这种地方吗?能告诉我来龙去脉吗?” “这……”他显得苦涩。 “不能告诉我吗?” “不,只是说来话长……” “没事,这里看上去没有恶魔,你可以细细说来。”我说,“就算有恶魔出来,我也会保护你们两个。” “你能保护我们?”旁边的女生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乔安便笃定地说:“他能。” 他以充满信赖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接着做了个深呼吸,开始向我述说。 他此时说出来的来龙去脉,既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在这片异空间,也顺带解释了校园怪谈事件的内幕。 作为发生在我母校的内幕,以我本人经历的风风雨雨来说,颇有些简陋,以至于令人觉得“只有这种程度吗”;但是对于校园怪谈本身来说,又是个说得过去的缘由;而对于乔安自己来说,这或许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忘却的离奇事件。 首先解明当时我在学校里感受到的目光吧,那道目光的主人其实是乔安在学校里的怪谈兴趣小组的组长,同时也是高年级的学长。而这个兴趣小组乔安白天也对我说过,是一些学生私底下搞的。并且就如同乔甘草提及的一样,乔安他们不止是在学校里研究怪谈故事而已,还喜欢研究黑魔法和炼金术等神秘学知识。 这种离经叛道的爱好往往无法开花结果,并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淡忘。但是有些高觉察力的人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摸索到真正的秘密知识,尤其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不知道是谁在网络上传播恶魔知识,使得这种可能性大大地增加。 私密兴趣小组的集会时间是在放学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会瞒着老师和其他同学的目光偷偷地集中在操场旁边的闲置活动室里,或许这种秘密主义的氛围也是令正处于叛逆期的他们喜欢这种集会的原因之一。像是乔安这样平素在父母老师面前乖巧懂事的孩子也难免有着此类不可告人的冲动。 不过最近的他反而不太想见那些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他明明遇到了真正的怪谈事件和怪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那些朋友正常沟通。这个本来就是虚有其表的兴趣小组,此时也显得愈发虚有其表。话虽如此,他也无法下定决心与朋友们断开关系,到头来还是拖拖拉拉地来到了活动室里。 一走进去,他就注意到了不对劲。只见他那个学长在活动室里摆了一根又一根蜡烛,点燃了味道刺鼻的香料。周围还有几个同学在帮忙做其他布置,并且拉上窗帘。学长还在地板上展开白色的桌布,用像是动物血一样的颜料在桌布上描绘诡异的黑魔法风格的法阵。 只是看到这个法阵,乔安便反射性地觉察到了这里面蕴含着某种黑暗的漩涡,就像是教学楼里那扇不存在的门一样,会把人带进不存在的空间里去。 (本章完) 45 冥界的食物 乔安立刻就去质问学长关于那法阵的事情。后者听了却是一言不发,他这时候也画完了法阵的最后一笔,接着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要把门关闭上。 见状,乔安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撞了过去。 然而他的身体比起普通男生还要瘦弱,相对地,学长却长得人高马大。在乔安的记忆中,学长体育成绩卓越,文化课分数也门门漂亮,待人处事更是谦恭有礼,是备受老师和长辈们表扬和期望的,宛如教科书般的优等生。 而此刻的他却从头到脚都流露出来粗暴冰冷的气质,胳膊一抡便将乔安扫倒在地。其他还在活动室里做布置的学生见了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停下手来,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接着,学长把门关闭上了。这一刻,乔安感觉到自己所处的这片活动室的空间倏然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变化。明明眼前的景色毫无变化,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又被困入了那片怪谈的异空间,仿佛有股寒气在沿着自己的尾椎骨直直往上窜。而这种无形剧变的源头毫无疑问是那个法阵。 他捂着脸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再度质问,“那个法阵是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学长笑道:“只是普通的转运仪式而已,是今天的活动。” “你就是这么欺骗他们的吗?”乔安愤怒地问。其他同学听了更是莫名其妙。 “乔安……”学长收敛起了笑容,“今天中午那个男的是谁?我看到他把学校里的恶魔杀死了,他是从国家负责处理恶魔的部门来的吗?是你喊来的?” “伱怎么会知道那个怪物……” “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以学校里的怪谈为媒介召唤的恶魔。”他说,“既然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反正他不可能追到这片异空间里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活动室里有个女生不安地问,“这不是个普通的游戏吗?” “游戏?哼……”学长像是戴上了冷酷的面具,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与自己共处一室的同学们,“我与你们这些……一边期待着一股暴风般的外力摧毁自己的生活、一边循规蹈矩地过日子的家伙不一样,我要自己迈出这一步。” 乔安强迫自己冷静,然后问:“你要做什么?”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说,“反正在这片谁都管不到的地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传出去。死在隐秘事件里的你们也很快会被社会所遗忘,而我则会成为术士,迎来自己的新人生。” 说完,他便打开了身边的门。而这次,门外的景色却已经大变。活动室外本该是走廊,此时却成了荒废的美术馆。 他们所有人都来到了这片异空间的内部。 “——然后呢?”听乔安说到这里,我问,“他之后又做了什么?” 乔安说:“他之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死了。” —— 我接下来又问了乔安一些问题,结合自己手头上的线索,大致上摸索出了事情的全貌。 乔安的学长大概是意外接触到了网络上流传的恶魔知识,而他本人则对于恶魔知识里描述的种种力量心生向往,想要掌握这股力量。 学校里的怪谈恶魔是他对秘密知识的实验,在验证秘密知识的真实性之后,他便想要更进一步。但是说到要在恶魔知识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无非就是将活人献祭给恶魔以换取力量。 然而他肯定有想过对于活人动杀手的风险,如果在得到力量之后又被治安组织抓到那便是得不偿失,尤其是在目击到我杀死恶魔的场面之后,他就更是确信了这点。因此他想要将杀人地点转移到“谁都管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异空间。 最令人意外的也是这点,他居然掌握着进入这片异空间的方法,而这种方法也肯定是记录在网络上流传的恶魔知识里的。 再联想到这片异空间里的恶魔尤其多,似乎在“恶魔”这一要素上,也确实存在着重合点。不知道安全局方面对于此事又把握了多少呢?至少青鸟和乔甘草对于此事是缺乏了解的,我之后得去问问列缺。 言归正传,虽然不知道乔安的学长本来打算以何种流程献祭自己那些同学,但是他显然错估了这片异空间的危险性和复杂性。他之后也确实找到了恶魔并与其沟通,而恶魔也确实神秘地安分下来,倾听他的话语。但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恶魔不止是一头。当他还在对着其中一头努力沟通的时候,其他恶魔直接对着那些同学大开杀戒,对他本人也是一视同仁。 作为此前还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并且备受父母师长瞩目的优等生,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狠下心来将自己的同学们送到了恶魔的面前?现在要问这些也已经为时过晚,留在乔安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桩冷酷的事实而已。 他亲手将丧尸放入了自己的校园生活里,然后被丧尸吞噬了。 之后,乔安他们连忙逃跑和躲藏,却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终只剩下了乔安和他身边的女生。 “慢着……”我说,“三天?你们在这里已经有三天了?” “只是大概的估计而已,也有可能是两天,不,说不定是一天……”说着,乔安自己也糊涂了。 看来他的时间感觉已经混乱了。我又问:“你们的手机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电了。”他摇头。 手机确实能够作为计时工具锚定自己在异空间里的时间感觉,但前提是自己的时间感觉还没有错乱。如果拖延到完全算不清楚过去多久的时候再去看手机,那就已经来不及了。乔安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倒是怪罪不得他们。 但此刻我最忧虑的还是另一件事,“你们……既然你们觉得已经过去了三天,那么吃的又是什么?” “是在这里捡来的东西。”女生说,“比如说上次经过了个像是公司办公区的地方,虽然还是看不到人影,但是在工位上能够找到零食和水。” 乔安补充,“我们为了避免遇到怪物……为了避免遇到恶魔,总是在同一个地方躲藏。别说是出去了,连发出声音都不敢。但那样无法解决饿肚子,所以就只好外出搜寻食物。” 难怪他们能在这种鬼地方求生那么久。虽然在这里会频繁地遇到恶魔,但那是因为我频繁移动;反过来说,只要不移动,遇敌率就会极大幅度地降低。 “那个……我们吃这里的东西真的好吗?”乔安不安地问,“虽然是非吃不可,但是在这种地方捡到的东西……” 经过权衡之后,我还是告诉了他们实情:这里的食物和水都是不能吃的。 自从昨天经历过异空间冒险之后,我便恶补了安全局常识教材里与异空间相关的文本,因此便了解到了这个知识。当然,这条常识哪怕是作为术士门外汉的我也是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但这里还是先采取教材里的说法吧。 首先需要知道的是,异空间里的物质,或者准确地说,此类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异空间里的物质,一旦转移到现实世界,就会如同幻觉般消失不见。 因此,如果吃了这种食物和水,从中吸收营养物质化为自己的血肉和水分,那么在回归现实世界之后,那部分血肉和水分就会直接消失。如果这是发生在皮肉里倒还好,如果是发生在大脑和重要器官里,结局自不用说。 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里也有过隐喻这条知识的禁忌说法。比如说,冥界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否则就会永远被留在冥界里。古希腊神话里的珀耳塞福涅就是因为受哈迪斯欺骗吃了冥界的石榴籽而必须在一年里的一半时间留在冥界,她在后来也以相同思路在冥界设宴款待普绪克公主,却没能成功陷害后者;而日本神话里的伊邪那美则在黄泉里吃下了更多东西,因而再也无法回归现世。 神话传说往往是历史的抽象回响,反映了古代人的思想结果和变迁。在古代,强势部族征服了弱势部族,弱势部族的神灵就会沦为强势部族神话里神灵的妻妾、从属,或者被征讨的魔物;而不能够吃冥界食物的禁忌,也反映了古代人对于异空间的某些认知。 如果说恐怖谷效应是刻印在基因里的隐秘传承,那么神话传说就是刻印在文化里的隐秘传承,是少数觉察力低的人也能够接触和认知到的“隐秘知识”。 “怎么这样……”乔安和女生听后脸色惨白,前者连忙询问,“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这件事需要回去咨询我身后的组织。”我摇头,“但你们是暂时不能离开这片异空间了。” 我想这条规则应该不至于是绝对无法突破的才对。 说到底,灵体和灵性也是物质和能量,但我上次从这处异空间里杀死恶魔所得到的灵体碎片也都能够被塞壬之刃吸收并且带到外界。 而且如果只要是这里的物质就都不能够吸收,那么空气又要如何解释呢?我和青鸟,以及乔甘草,上次都在这里呼吸了那么久,出去之后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 应该有着某种绕过这种禁忌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具体是什么,就又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女生还在疑惑我身后的组织,而乔安则向她解释了我来自于国家部门,又强自镇定地问:“也就是说,还是要先恢复与外界的联络手段,或者至少先让你出去……要怎么做?” “要打开这片异空间的出口,需要钥匙。”说到这里,我又描述了镜子碎片的外形。如果之后在搜寻镜子碎片的时候能够借助到他们的眼睛,那么效率就会上升一些。 最好在中间人之前找到镜子碎片。乔甘草有说过,离开这片异空间的钥匙在同一时间只存在一个,第二个要在第一个消耗之后才能够找到。如果我拿着其中一半,那么中间人就会为了离开异空间而不得不主动找我——前提是他没有其他离开异空间的方法。 不过,那样真的好吗?我现在也需要保护乔安和女生,这样会不会为他们带来危险? 或许我也没有必要指望抢先找到镜子碎片,以中间人的速度,这会儿大概已经找齐碎片,扬长而去了。 然而……乔安接下来的行为,出乎了我的预料。 他在听完描述之后,竟是立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物品。看那个外形,正是我苦寻而不得的镜子碎片。 他满眼期待地问:“是这个东西吗?” “你居然有?”我吃惊。 “这是我在逃跑的路上发现的东西。”他解释,“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总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捡了起来,一直带在身边。” “原来如此……”尽管听上去相当含糊,但我相信了。 这也是高觉察力的优势,更加容易在危险重重的地方找到活路,或者在面对难题的时候以奇妙的直觉找到攻略方法。上次他被困入怪谈异空间的时候,也是凭借着自己的觉察力强行观测出了本来已经消失的出口,从而逃离异空间;这次他也是不可思议地找到了逃离异空间的关键物品。莫非他有着探索异空间的天赋? “以防万一,这个东西就由你保管吧。”他主动地递给了我。旁边的女生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我接过碎片,郑重地贴身存放。 不过这样就要操心如何在保护他们的同时对付中间人了。是否应该让他们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但如果与他们分开行动,彼此对于时间的感觉不同,时间流速也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差异。说不定我这里才经过数小时,他们那边就经过数天了。 还是必须近身保护才可以……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远处的墙壁轰然破碎。 一股强烈的恶意席卷过来。 (本章完) 46 魅惑强袭 使得墙壁轰然破碎的是一头巨大的恶魔,它悍然地撞进这个地方,并且向我们袭击了过来。 从外形来看,这头恶魔像是人类的手臂,大得近似于恐怖电影里登场的巨怪,又如同蟒蛇般在地上蜿蜒爬行,令人毛骨悚然。乔安一看到那恶魔便惊恐地叫喊:“是吃掉学长的恶魔!” 这头恶魔不止是体型巨大而已,爬行过来的速度也快得吓人。看得出来,在这片异空间登场的诸多恶魔里面,它算是强大的个体,但是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使另外两人受伤是不可能的。趁着它还没来得及拉近距离,我立刻突进到它的面前,挥出了塞壬之刃。 只是一击,巨大的恶魔便被斧头从头到尾分成两半。以对手的体积和武器的尺寸来看本来是不合理的,伤口的深度取决于武器的长度,要将巨大的敌人分成两半就需要巨大的武器。如果武器相对于敌人的身体就好像牙签一样小,那么按理说也只能造成牙签一样浅的伤口。但是灵性强大的武器有时候就是能够做到一些不讲道理的事情,只要蕴含着的力量足够强大,哪怕是小小的匕首也有可能将房屋劈成两半。 然而,在我杀死恶魔的同时,又有新的变故出现了。从废弃游戏厅的死角里突然高速射出了一道眼熟的人影,而其目标则是正在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我这里的乔安。 人影正是中间人,他不知何时已经潜伏到了附近,趁着我离开乔安身边的时候出手了! 从距离上来看要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瞄准中间人,投射出了塞壬之刃。中间人不敢硬接,只好先停止动作,扭身回避塞壬之刃的投射轨道,又在回避之后再次向乔安伸手。 然后——我再度投射出了塞壬之刃。 塞壬之刃可不是投射出去之后就只能等待我亲自捡回来的武器,我随时随地都能够将其召唤回身边。 而且,或许因为现在是以自己的力量召唤,所以召唤的响应速度好像比魔人时期快了很多。再加上我如今即使武器脱手也不会失去所有力量,因此这种投射和召唤的循环,我理应能够在一秒钟里重复很多次。念及此处,我似乎有了全新的远程攻击灵感。 但现在不是实验新招数的时候,趁着中间人再度被逼退,我也终于赶到了他的近前,对其发起了近身攻击。他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我注意到,现在的他依旧是上次那种像燃烧生命一样身体膨胀扭曲的姿态。按照青鸟的说法,这是恶魔术士常见的以大量生命力、甚至是以大量寿命为代价向恶魔换取力量的底牌招数,即使他还有生命能够燃烧,按理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重复使用多次才对。但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连续使用三次了。明明是底牌,却当成普通技能一样使用……难不成他使用这招是不需要付出那么多代价的吗?还是说他现在用的是分身,所以就无所谓了?我感觉应该不是那样的。 另外,我现在也觉察不到魅魔的踪影,也就是说他还没有与魅魔汇合。话虽如此,他却在看到我暂时远离乔安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出手,说明他对于乔安有着超出自身理性的欲望。这又是基于什么动机?是如我最初所想的变态癖好,还是后来所想的恶魔仪式的需求? “你对乔安到底有什么企图?”我问。 “与你无关。”他冷笑,“我劝你还是乖乖把人还给我,否则就永远别想从异空间里出去。还是说,伱在等待外界的救援?没用的,魅魔已经把入口完全封闭了,这里已经与现实世界断绝。你要么是在这里饿死,要么是吃此处的食物,之后永远沦为此处的居民。” “还给你?”我反问,又说,“乔安不属于你,少把别人当成自己的东西了。” “你没有资格对我这么说,魔人李多。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明白吗?”他说,“无论原本是属于谁的,只要落到我这里,那就是我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他主动反击,想要抓住我出招的破绽。 实际上无论是青鸟也好中间人也罢,战斗技巧都要比我厉害太多了。过去的我完全是仗着不死身和无限体力乱打一气,回避和格挡都是顺便做做,从未关心过体力分配问题。梦境里的我觉得魔人战斗技巧厉害也仅仅是菜鸟的感想而已,现实中的我根本就是野路子。 然而速度和力量的差距依旧足以抹平技巧的劣势,中间人的反击也被我简单地格开了。而且不知为何,尽管青鸟总是说中间人有着读取杀意料敌机先的能耐,我却看不出来他有过这方面的表现。 “为什么读取不出来……”他似乎也非常困惑,咬牙地问,“你难道就没有杀意吗?” 为什么我要在处理肉块这件事上怀有杀意呢?我反射性地转过了这个念头,同时与他的目光对上了。他脸色剧变,似乎从我的目光里读取出了什么,身体也陷入了奇怪的僵直。我趁着这个机会劈碎了他的武器,并且将其击退了出去。 我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浮现的邪恶念头。 每当我以为过去自己的鬼魂已经远去之时,便总是被这种无意识的思绪所提醒。而讽刺的是,这次我居然从这种思绪里得到了益处。 “你这家伙……”他深深地喘息着,看着自己手里破碎的武器,又看向了我后方的两人,大概是想挑拨离间,“你们与其和这个魔人待在一起……” 在他说话的同时,他似乎还在做其他什么。没有给他拖延时间的机会,我毫不犹豫地追击。然而就在斩下他头颅的前一刻,他便迅速地失去了所有生机,全身失去力气向后倒去。 他的头颅依然被我斩下了,但死因不是我的斩击,他是自杀的。 在昨天与青鸟战斗的时候他的分身也做过相同的事情,果然这也是具分身。而之所以会这么自杀,大概是因为通过上次战斗的经验教训,或者更久以前掌握的情报,知道我的塞壬之刃能够通过分身杀伤本体,所以便赶在被我杀死分身之前先让分身自己死去,以避免连累本体。 即使如此,这具分身也是他的法术所化,刚才的攻击也应该对其本体造成了打击,但无法期望形成重伤。分身在倒在地上之后很快如同泡影般消失不见了,大概是本体那边以某种紧急手段解除了分身的形体,令我无法继续鞭尸。 这是相当聪明的方法,但是,这招我已经记住了,也觉察出了破解的方法。 在分身自杀的瞬间,他会处于无防备姿态,那么就在这瞬间先将其杀死就好。如果他与我拉开距离,那么就将塞壬之刃投射出去即可。这是最简单的破解方法。 他一定也明白这是无法使用第二次的招数吧,却将其消耗在了这种地方。看来是真的非常想要乔安。 “先离开这里吧。”我对两人说。 之后,我们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两人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却犹犹豫豫。我知道他们是在听闻刚才中间人的话语之后产生了某些怀疑。女生欲言又止地沉默了,或许是在顾忌。反倒是乔安主动地提问了,“刚才那个人叫你魔人……他到底是谁?魔人又是什么意思?” 我先是说明了中间人的身份和可能的目的,又直言不讳地说:“我以前是个恶贯满盈之人,现在相当于是被招安了。” “这样啊……”他声音复杂。 “你害怕我也很正常。” “不,虽然不知道你过去做了什么,但现在你在保护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他十分认真地说。 “是吗。”接着,我又问,“你对于中间人为何盯上你一事有什么头绪吗?” “不,没有……”闻言,他果然也十分茫然。 突然得知自己被那种角色盯上,想必他十分害怕吧。不过,他却是看了看身边畏畏缩缩的女生,自言自语,“如果我也拥有力量……” 接着,他又看向了我,提出了上次在校园怪谈事件结束之后也有过的问题,“我也能够成为像你一样的……超凡者吗?” “很难。” 他好奇地问:“难在哪里?” “首先就难在你称呼我为‘超凡者’。”虽然很难期望乔安再以那种向往的眼光看着自己了,但我还是试着像上次一样回答他的所有问题,“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超凡者?” “因为你会用超自然力量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那么,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使用的力量,是超自然的力量呢?”我反问。 “呃……”他的反应像是被问到了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看上去一头雾水,“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或许你认为这个问题不言自明,但这就是最要害的地方。”我说。 术士和一般人之间有着诸多基本差异,觉察力的差别仅仅是其中之一,还有世界观层面的差异。 一般人在现代科学教育下形成的世界观里不存在灵体灵性的位置,因此当他们看到灵体灵性现象的时候,就会认为那是“超自然”的。但如果接受的是术士教育,就会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灵性就和动能、热能、势能一样,是在自然界里理所当然的能量。更加不会将灵性定义为“超自然”,而是会与其他能量一起平等视为“自然力量”。 而既然灵性并不超然,那么掌握灵性的术士也便不会自诩为“超凡者”。 为了使得术士的意识更加适合施法,术士家族会从小塑造后代的世界观;而反过来说,如果后代的世界观里连灵性的位置都没有,那么就会变得连觉察到灵性都很困难。后者就是乔安父母的教育法,故意通过这种教育令乔安远离隐秘世界。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功亏一篑了。 乔安现在要成为术士绝非易事,他错过了塑造世界观最好的儿童时期。当初尉迟家之所以不强求青鸟回归家族也是因此,不过后来青鸟依旧体现出来了非同凡响的天赋,甚至在五年内成为主力级执法术士,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完后,乔安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不过他应该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 之后一路上也是维持着沉默的氛围,谁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而就在这时,我们又遇到了中间人的袭击。这是我们在异空间里遇到的最后一场来自于中间人的袭击,相信他也是怀着这就是最后一场战斗的决心过来的吧。 不过严格地说,率先发动袭击的并非中间人,而是与他汇合的魅魔。 她替换并且伪装成了乔安身边的女生,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替换的。或许是趁着上次我与中间人战斗的时候,又或许是在转移地方时我的目光暂时从女生身上移开的时候。我的觉察力尽管专精于战斗,却在战斗之外的地方难免有所疏漏。直到魅魔忽然撕破伪装对我发动魅惑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敌人竟不知何时潜入到了自己的身边。 说心里话,经历了上次魅惑之后,我便对魅魔有所轻视,认为她的魅惑不过如此。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以魅惑人心为特长的种群,仅仅失败一次,非但无法说明她的无能,还会为她下次出手增加分量。这次的她是真的酝酿出了对我有效的魅惑。 而这准备十足的魅惑则化为了巨大的梦境,将我虏获……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一片建筑物的废墟里,四周都是升起的硝烟以及倾盆大雨。抬起头便能看到厚重的铅色天空,千千万万的雨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甚至形成了轰鸣。 这里是过去,是列缺带队抓获我的那天,“它”死去的那天。 那天,噩梦造访了我们。 又或者,是我的梦终于结束了。 一具具惨白而又熟悉的,如今的我永远也无法拥抱的肉体,从四周的废墟里缓慢地爬了出来。它们逐渐地聚集到了我的身边,要令我的肉体兴奋,要令我的灵魂沉沦。其中一具肉体在我的面前站立起来,它与我对视着,然后缓缓地展开双臂,要将我迎入那无比怀念的,黏滑而又冰凉的肉体里。 我也无意识地展开双臂,要去紧紧地拥抱住它。 忽然,我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烫。伸手一探,从里面找到了一枚烧焦残缺的护符。 是青鸟给我的反魅惑护符。 如果我受到了魅惑,这个护符就会高温发烫,并且释放出解除魅惑的力量。 但是此时的护符甚至都已经在高温中烧焦残缺了,再也无法释放出力量。 而魅惑的梦境则岿然不动地持续着。 (本章完) 47 欲望和廉耻 青鸟给予我的反魅惑护符对于这场魅惑之梦毫无作用。归根结底,青鸟真正的长处是战斗,而非制作护符;而魅魔的长处则是魅惑,用护符对付她就是以己之短比人之长。或许这护符用来对付魅魔的普通魅惑是有用的吧,但眼下这场梦显然是魅魔做好万分准备铆足全力的绝招,反魅惑护符顷刻间便在对抗里化为了焦炭。 不过,即使是化为了焦炭的护符,也足以使我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梦境之中了。 与此同时,我也明悟了魅魔的思路。恐怕她到现在都无法理解我对什么异性感兴趣,但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无法理解也没关系,就算她不理解,我自己终究是理解的。因此她编织了这处梦境,其中会呈现出来“我自己想看的东西”。她要让我自己来魅惑自己,眼前这些肉体都是我记忆中的“它”。 但她终究是弄错了。 真正能够魅惑我的,反而是那连我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在与“它”经过的五年里,我始终分不清“它”的真心,也分不清自己的真心。 眼前这些肉体表现的都仅仅是我能够分清的东西而已,尤其是当我意识到这里是梦境之后,这些肉体看上去就更是虚有其表。里面装着的根本就不是“它”,而是我这个人无可救药的人性。 我默默地闭上了双眼,重新睁眼之时,那些肉体都消失不见了。而对面则又多出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就像是梦境里的魔人一样,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就像是阴影从平面化为了立体。 “你又要从梦里醒来了吗?”他居然会说话,而且发出了与我相同的声音。 “如果我在这里拖拖拉拉,中间人就要趁机杀死我了吧。”我说。 他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不会的。无论你在这场梦里过去多久,对于外界都是一瞬间。” “你以为说这种话我会相信吗?”我问,“伱是魅魔法术的化身?” “我就是你自己。你已经觉察到了吧,这场梦里只会出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我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你自己不想要醒来。”他说,“同时,你也明白我说的话都是事实,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你不可能觉察不出来。异空间里的时间流逝取决于时间感觉,而这场梦则对于这种性质加以特化了。你或许还是会死于中间人之手,但在临死前,你要在梦里停留多久都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蛊惑,“你不是想要在与恶敌的战斗里死去吗?眼下的局面恰到好处。魔人李多的故事早已在这场暴雨里结束了,即使续写下去也无非是狗尾续貂,不妨永远地停留在这最后一页,享受到自己厌倦为止再合上。” “那样的话,外面的两人也会死。”我说。 “同时,你会变得再也无法追回那只手……这才是你真实而又自私的想法吧?”他说,“追回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东西又不会因此而复活。即使能够复活,你也不想回到过去的自己吧。不如留在这里,既可以满足自己的所有欲望,又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你其实非常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听从青鸟的话语,为什么要从那场梦境里醒来……如果继续做个一无所知的大学生李多该有多好。你明明能在梦境里成为猎魔人,抗击那些罪无可赦的坏人和怪物,最后在鲜花和掌声中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英雄。当你死去的一刻,你是满足的,因为你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自己内心的事情。”他继续说,“但是现在又如何呢?身家清白的大学生李多变成了劣迹斑斑的魔人李多,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什么罪孽深重无颜再活,什么自己没有受到洗脑全部是自愿?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折磨自己了。杀人的事情全部是被催眠被洗脑才干出来的,那些受害者也统统牙齿打碎往肚子里咽就好了,都别来找我。连安全局都无罪释放我了,那我肯定是没有错的。” 他用没有五官的面部“凝视”着我,“——这些都是你的真实想法,不是吗?” “是的,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接着说,“但是,如果说这些想法都是真实的,那么意识到这些想法的卑鄙、并且深以为耻的想法,就是虚假的东西吗?难道只有心里的欲望才是我自己的东西,心里的廉耻就不是我自己的东西了吗?绝非如此。既然你是我自己,你就无法否认我的这些话。” “但是你不觉得这样活得很累吗?”他问,“与其如此纠葛,还不如留在梦里来得轻松。” 就如他所说,接受这种梦境的话一定会很轻松。但是我的人生绝对没有轻浮到要依赖这种东西。如果永远无法分清自己的纠葛,那么分不清也可以。那同样也是对于我的惩罚。 况且,如果要贪恋于这些虚有其表之物,那么我早已选择沉溺于塞壬的梦境。 而之所以没有沉溺,是因为我早已被更加巨大的梦境所虏获。那场孤独地走失在深夜的山林里,在银色月光的凝视下,与似人非人之物如痴如狂地交欢的怪诞之梦。 然而,无论是青鸟挽留我的梦境,还是塞壬的梦境,亦或是“它”的梦境,到头来都只有一种结果。 虽然在脑海里转过了千言万语,但最终,我只说了一句话,“梦是会醒的。” 闻言,魔人沉默了下,旋即微笑,“——你不也是能够明白的吗?” “难道你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看到他倏然召唤出了黑影巨斧,向我突进劈砍过来。 我连忙以塞壬之刃格挡,就在格挡住这一击的瞬间,眼前的世界破碎了。从建筑废墟和暴雨,回到了之前的异空间里,而眼前的魔人则变成了中间人,攻击我的武器也从黑影巨斧变化为了骨头长刀。 我从梦境里醒过来了。 之前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我意识内部的自问自答,“魔人”也无非是我心中的另外一段思考而已。但是,我依然愿意相信,自己是被某个人赞同,并且被其在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动?你不是把他魅惑住了吗!”中间人一边大喊,一边后退。 而魅魔则站在不远处,自乱阵脚地喊道:“他自己突破了梦境……这不可能啊!他应该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才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我一边追击中间人,一边观察周围。此刻时间还是我刚刚被魅惑梦境捕捉的一刻,那个女生已经不知所踪,而乔安则还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至于中间人大概是见到我被魅惑了才现身的。 魅魔连忙拿出骨鞭向我攻击过来,而从另一个方向,又有一个中间人冲过来攻击我。那大概就是本体——我这么觉察到。 他没有选择率先绑架乔安,大概是因为即使成功绑走了,只要分身被我杀死,本体也就会死。上次的自杀方法也无法再对我用了,并且他也没有信心对我使用人质战术,所以只好先集中于我的身上……没想到又被自己的道德劣势帮到了。 但是,赢的会是我。 当魅魔的魅惑梦境战术失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输了。 事到如今哪怕三人围攻我也没用。尽管人数上的优势使得他们暂时与我势均力敌,但很快中间人分身的骨刀和魅魔的骨鞭便在与塞壬之刃的碰撞中完全破碎,局势又迅速地倒向了我。见状,魅魔似乎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叫道:“我不要再和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打了,你爱打自己打,我要走了!” 说完,她竟落荒而逃,就此消失在了异空间的深处,再也不知去向。中间人焦急地喊道:“混账!” “你是怎么从魅惑里醒来的?我不能接受,你这样的人怎么挣脱得了!”他咬牙切齿地转向了我,“那道魅惑会让你看到最符合自己欲望的东西,只要是心里有欲望的人就都会沉溺,无一例外!难道你没有欲望吗?不可能!你到底使了什么法术!” “欲望是从自己心里产生的真实想法。”我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但廉耻不也是从自己心里产生的真实想法吗?” 他似乎被击中了最敏感的痛处,“廉耻?那不过是社会后天强加的,是别人的东西!”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无论原本是属于谁的,只要落到你这里,那就是你的东西了。”我说,“事到如今却想要礼仪周到地打上别人的标签原样交还给社会,你这样也算是变态杀人狂吗?” “胡说八道!”他竟疯狂起来,旁边的分身陡然爆炸化为血雾,又化为血色的幻影涌入他的身体,使他全身更加膨胀了。 旋即,他爆发力剧增,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全力挥出了骨头长刀。 在异空间里,他无法继续使用将我困入异空间的战术,也无法从我的手里逃离。留给他的最后一条道路,便是赌自己的舍身一击能够将我击败。 下一刻,胜负决出。 中间人的头颅和骨头长刀一起被击碎,无头的尸体顺着惯性运动撞击到了远处的墙壁上,再也无法动弹了。 —— 之后,我从中间人的尸体上找到了另外半块镜子碎片,再找了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将乔安他们藏了起来。然后就像是乔甘草上次所做的一样离开了异空间,并且联络了安全局前来救援他们。 之前被魅魔替换的女生是在决战场地的附近找到的。魅魔没有杀死她,或许是想要用在其他地方上吧,但那未知的盘算也不了了之了,女生也因此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负责救援两人的安全局人员是乔甘草,她在我的护卫下重新打开并进入了我回归现实世界时的出入口,用一些我看不懂的护符和道具给两人装备了起来。 “异空间里的物质虽然会在转移到现实世界之后消失,但只要以正确的方法注入足够量的灵性就能够再维持一段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里用正常的饮食恢复身体就算是没事了。我们之所以在异空间里呼吸空气也没事,就是因为那么微量的物质,靠着人自身的灵性就能够维持住。”乔甘草这么对我解释,“当然,这种方法是有限制的。珀耳塞福涅之所以一年里能有一半的时间回归地上,就是因为她在冥界里吃的东西很少。如果人在异空间里饮食太长时间,就会完全沦为那边的居民,到时候哪怕用这种方法也无法回归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为什么异空间的灵体和灵性到了现实世界也不会消失?” “这可是连术士们都难以取得共识的问题,但是存在着这么一种有争议性的说法。所有的灵性其实都是真灵的流出,而所有的物质则都是真灵的幻觉。灵体是由灵性组成,所以不会消失;而物质的幻觉则会因为从一场梦境转移到另一场梦境而消失。”她说,“对于真灵来说,异空间仅仅是梦境,而现实世界则是更加巨大的梦境。” “梦境吗……”我不置可否。 对于自己的姐姐居然也是术士这件事,乔安倍感震惊。而乔甘草尽管在听说弟弟身陷异空间的时候惊慌失措,此时却又显得格外沉稳,着实令人称奇佩服。之后又是一通忙活,我们重新在异空间里找到了两块镜子碎片,以此作为钥匙回归了现实世界。 在乔甘草的护符和道具的作用下,乔安和女生都没有出事。看到这里,我们也算是松了口气。但以防万一,两人必须再去安全局做更进一步的处理,并且之后一段时间还要定期体检,直到确认身体里的异空间物质全部被替换为了现实世界物质才算是真正结束。 到这里,此次事件也算是拉下帷幕了,但还留下了很多悬而未决的疑问。 例如中间人为什么对于乔安如此执着,魅魔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支援中间人;更加重要的是,中间人与旧骨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 想要了解这些也很简单,直接问问中间人的记忆就好。 又是一天晚上,我再次进入了塞壬的梦境。 (本章完) 48 中间人 当我在塞壬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人是侧躺着的。空气冰凉而又带着些许潮气,身体倒在硬实冰冷的草地上,脸颊却紧紧地贴着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感觉有谁在缓慢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目光往上看,便对上了塞壬稚嫩的脸蛋和静谧的目光。 原来我依旧枕在她的大腿上,就像是上次从这场梦境里醒来时做过的一样。一股错觉油然而生,似乎这里才是现实,而现实则是我枕在她大腿上时所做的须臾之梦。 我撑起身体站立起来,周围依旧是那黑暗山林的风景,银色圆月高悬于夜幕。 塞壬也站了起来,她慢慢地抚平裙边的褶皱,接着向我汇报关于提取灵体碎片的进展。 她能够吞噬被塞壬之刃所杀害之人的灵体碎片,并且从中提取死者生前的记忆。越是新鲜的灵体碎片,提取速度越快,且完整;反之则越慢,且残缺。中间人的记忆已经提取完毕了,而旧骨的记忆仍然需要一点点时间,但也能够在我苏醒之前就解决。 “那就先看看中间人的记忆吧。”我说。 塞壬点头,对着草地伸手一招。 只见在草地上升起来一道宛如幽灵般虚无缥缈的身影,赫然是中间人。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并且纹丝不动,仿佛成了无人命令便不会活动的傀儡。 “这是中间人的记忆映射体。”塞壬解释,“如果你想要从他这里知道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询问他,他会如实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也可以直接阅读他的记忆本身,获得更多的情报。” “阅读记忆本身具体是怎么回事?” “简单地说,你会像做梦一样体验他的人生。” “听上去我似乎更加应该这么做。”我说。 中间人会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这点虽然好,但反过来说,我必须先产生问题,才能够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而如果我要产生问题,就必须先注意到疑点。 换而言之,假设在客观上存在着某些疑点,我却在主观上没能够觉察到,那么就有可能错失一些重要的情报。 “提问”也是门高深的脑力游戏,而我的脑力仅仅是普通水准,这里还是先采取笨办法吧。 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了一句,“阅读记忆本身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比如说……他的记忆会对我的人格造成侵蚀,什么的?” “那倒不会。诚然,这种做法由其他术士来做很可能会形成伱所说的侵蚀,但是我这里已经事先对这份记忆做过处理,并且会在你阅读记忆的过程中保驾护航。你受到记忆侵蚀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她说着,又话锋一转,“但是……我其实不太建议你这么做。” “为什么?”我问。 “可能会变得心情不好。”她说,“如果你在电影院里看了烂片,离席时也肯定会满腹牢骚吧。要是以沉浸视角观看,那就更是如此了。” “除此之外呢?”我追问,“没有其他的风险了吗?” “没有了。”她摇头。 “那就没问题了。”我说,“与其错过什么重要线索,不如就用这种办法来。至于心情问题,用意志力克服就好了。” 说到这里,我又问,“对了,你说体验他的人生……不会是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人生吧。” “当你阅读他的记忆时,可以先在心里默念自己的问题。”她说,“这样,你就会只阅读到与这个问题相关的记忆。” 我点头,走到了中间人的面前,“现在我要怎么做?” “触碰他的身体。”塞壬在我的身后说,“随便哪里都可以。” “好。”我一边默念问题,一边按住中间人的脑门。 此刻我所默念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会那么想要乔安。 在与中间人为敌的全过程里,这个问题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解答。作为试手来说,我认为这个问题算是恰到好处。 但我或许也有点掉以轻心了,之后我便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关乎于他成为变态杀人狂的原始动机。而这个原始动机,则又贯穿了他的大半人生。 曾经过着正常生活的他,为什么会沦落为变态杀人狂? 这其中的缘由,以做梦般的形式,在我的面前直观地呈现了出来…… —— (以下是中间人的视角) 自从成家立业之后,我便没有多少娱乐时间,每天下班后便浑身疲倦。尽管买了游戏主机放在家里,却很难抽出整块时间放松自己,反倒是朋友的儿子来串门时玩得更多。 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也很差,谩骂和冷暴力循环往复;而由于我总是在工作,女儿更加亲近妈妈,对我的态度日渐冷淡。她们,尤其是前者,把我当成了自动生钱的机器。我曾经有做过改变的努力,却架不住几次三番地失败,最终放弃了。归根结底,我与妻子也仅仅是凑合的婚姻,彼此之间没有爱情。我甚至有自己暗恋的人,在精神上无法说是对这段婚姻有多么忠诚。 因此当知晓她出轨的时候,我也毫无触动,脑海里却是鬼使神差地回忆起了曾经接住某个轻生女孩的场景。 那是我还是学生时单恋的女同学,我认为那是自己的初恋。后来知道初恋要有两情相悦的前提,便忍不住为自己的糊涂而惭愧,心里却依旧以初恋称呼之。 初恋的外貌相当标致,家境优渥,教养之好连在坐姿站姿这种细节里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上课时臀部只占据椅子的前半面,腰背挺得笔直,听讲也全神贯注。对待同学的态度落落大方,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姿,就像是她用包书纸细心裹好的书本一样整洁秀气。每当听她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话,我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 但与此同时,我总觉得她隐约缺乏生命力,好像是在强撑着端正的形象。后来也证明了我的想法没有谬误,或许是家庭过于严苛的教育与青春期敏感多变的心思在交融时发生了无法预期的化学反应,我在放学回家走小路时目击到了她从高处一跃而下。然后,我毫不犹豫地接住了她。 那时学校的女生校服还是黑白混搭的上衣和长裙,她在空中坠落的姿态就像是轻盈的蝴蝶。但是再怎么看似轻盈,那也是几十斤的人,如果逞英雄地接住她,难免自己也身受重伤。后来我也在网络上看到过有些坠楼者意外地砸死路人的新闻,但那时我运气好,仅仅是被砸到昏迷,苏醒后就在医院里了,听说是目击者叫来的救护车。之后住了一段时间医院,我便完好无损地复学了。 她也在坠落时昏迷了,我本来以为她是因为和我砸在一起才昏迷的,但也是后来才意外知晓,她其实在半空中便后悔了,害怕到失去了意识,因此非常感激当年救了自己的人。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既然有了这个后话,那就说明我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救了她的事情说出来。其实我在医院里也有过诸多想象。无论是肮脏到宛如小便池般的意淫、还是美好到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多很多……有了这份救命之恩,自己是否能够顺势与她发生恋爱关系呢?然而这份幻想在下学期复学之后便被打碎了。她在我住院期间交到了恋人,是高年级的男生。我远远地看到了她与那男生交谈时充满生命力的幸福笑容,便再也无法将自己的意淫和幻想付诸实践了。 就这么做个无名英雄吧,或者,等他们分手了我再说出真相趁虚而入。大概是怀着这种阴暗的想法,我才会总是游离在她的近处,又不敢真正地接近。 然而这种盘算也落空了,两人从学校到社会依旧形影不离。我反倒是和当年那男生阴差阳错地交了朋友,后来我在求职上遇到困难,还是他为我介绍了工作。我与这个朋友也常常相聚饮酒,畅聊职场里的种种烦恼,或者分享生活中的种种趣事。但要说无话不谈也不尽然,我始终没有对他说出口,自己直到今天还对初恋怀有难以割舍的强烈情愫。 而他则时常向我庆幸,初恋对他在精神上的支持有多么至关重要。有几次他无法支撑下去,是初恋令他从灰心中重新振作。 由于家境差别悬殊,朋友和初恋的关系进展始终不顺利,但那些困难也随着初恋毅然与家里斩断联系而烟消云散。 多年后,两人终于结婚,生了个儿子,与我女儿同岁,之后也一起升入了我们当年就读的学校。虽说那是儿子,外表却随他母亲,奶白的皮肤,苗条的身材,穿上如今掩盖性征的运动服式校服,恍惚间竟感觉是看到了当年的初恋。 而与他母亲不同的是,他学习不怎么好,对游戏更加感兴趣,但是父母不给他买。有次朋友和初恋带他来串门,他意外看到了我买来的游戏主机,之后便经常找机会过来。女儿似乎暗恋他,对此乐见其成,妻子也对此默认;朋友和初恋亦不反对,因为我在辅导女儿作业的时候也会辅导他,算是半个家庭教师了。我更是从中受益,有他在场的时候,妻子与我无休止地谩骂也会暂时停歇。 但他专门来此的目的还是打游戏,每当做完作业,便要打上很多把。我有时也陪他打游戏,大概是因此在他心里留下了大朋友式的形象,他也大起胆子,频繁地捉弄我,好像是要把我也当成玩具一样,那与初恋相似的面容则多次令我失神。而在我女儿和妻子的面前,他又会迅速地恢复正经颜色,那种仿佛共享秘密般的感觉更是妙不可言。我偶尔还会与他开玩笑,说他如果换上女生衣服,就与她母亲少女时没什么差别了,并且也试着在心里描绘着那样的他。 但是,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在朋友的儿子身上找寻初恋的踪影,无论怎么想都是异常变态之行径。然而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我对初恋的情愫是多么难以磨灭,每每从妻子那里受伤,再去与朋友和初恋交谈,我便会从初恋身上感受到她自学生时代沿袭至今的诸多美好品格。 有时看到朋友和初恋情真意切的幸福笑容,听到朋友述说初恋对于他数不清的支持,我又会毫无廉耻地意淫站在初恋身边的并非朋友,而是自己。但那种幻想既显得我猥琐,又是对朋友的背叛。为了掩饰那些肮脏阴暗的想法,我总是极力对他们表演得像是自己不输给他们一样婚姻美满。 或许真正使我无法忘怀初恋的,并不是她本身,而是与我心中的她截然相反的种种现在。 表演终究是表演,妻子对于资产永无止境的贪欲总算是令我忍无可忍,我们之间的矛盾又迎来了空前绝后的爆发。 在无比激烈的争吵和谩骂之后,我摔门而出,约朋友出来借酒消愁。 妻子似乎也有着找“朋友”消愁的想法,我的同事在外面拍到了她挽着陌生男人的手臂走入酒店里的照片。而当知晓她出轨的时候,我也毫无触动,脑海里却是鬼使神差地回忆起了曾经接住某个轻生女孩的场景。 如果当年我说了出来…… 这天晚上,我与朋友喝了个酩酊大醉。他问我是不是与妻女争吵了,我即使醉酒也习惯性地表演出婚姻美满。而他听后也信服了,借着酒意,说出了一段令我震惊至极的过往。 “……我知道当年是你接住了她,因为我就是那个帮你叫救护车的目击者。”他这么对我说,“在她醒来之后,我骗了她,说是我救的她。她说自己跳下去时也很后悔,吓到在空中就昏过去了,所以很感激救了她的人。”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知道这件事吗?” “在你出院后我很快就对她坦白了,她原谅了我,说依然愿意做我女朋友。” “那……她为什么……” “是我求她不要对你说的。因为我害怕她最后会从我身边消失。”他说,“但我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后来主动地跟你交朋友,然后想尽办法地帮助你。而现在既然你也婚姻美满,那就再好不过,我也好放心地对你坦白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冲昏我头脑的不止是酒精,也不止是狂怒,还有着更多自己也分辨不清楚的浑浊感情。 我一遍又一遍地殴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朋友的儿子不知何时又到我家做客了。当我颓然地打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打游戏。见我回来,他可爱的脸蛋便绽放笑颜,接着站起来迎向了我。而我在看清楚他的瞬间,浑浑噩噩的脑子顿时愣成了白纸。 他竟穿着自己母亲还是学生时那身令人怀念的黑白裙装校服,还特地戴了及肩的假发。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姿,就像是她用包书纸细心裹好的书本一样整洁秀气。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 “怎么样,上次你说我换裙子的话肯定和妈妈差不多,我就偷偷把她以前的校服拿出来换上了。”他一边笑嘻嘻地说,一边靠近我。 我无意识地后退,从卧室里狼狈至极地退出,背部撞击到了走廊的墙壁上。而他则步步紧逼,面带困惑地凑近着我。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用食指点了点自己柔软的嘴唇,再慢慢地伸过来,最后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反射性地,我变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 他凝视着我的反应,就像是找到了很有趣的玩具一样,流露出了宛如沉迷于恶作剧的妖精般开心的笑容。 而那正是令我的人生驶入疯狂轨道的开端。 (本章完) 49 中间人2 (以下是中间人的视角) 我的疯狂就是自那天开始的。 妻子对我无比激烈的谩骂和出轨,朋友的酒后吐真言,以及朋友的儿子换上初恋的裙装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天发生了太多令我无法轻易消化的事情,所以我一定是精神失常了。我竟会对朋友的儿子产生宛如初恋般的感情,他就像是出现在我暗无天日生活里的一束禁忌之光,或者是当我在炎热沙漠中千里跋涉即将渴死之际出现的一掬剧毒之水。明知道不可以,却情不自禁地将其捧在心里。 那天之后,朋友与我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他似乎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也没有再对我提及的意思,只是我们已无法再如过去般相处了。反倒是朋友的儿子与我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他肯定是把我当成了很有意思的玩具,每当与我独处,便不知疲倦地戏弄我,要看我这个大人的笑话,沉浸在能够随随便便就能叫大人出糗的优越感里。尽管朋友好像不再支持儿子来我家,不过后者在自己家里很是无聊,还是有事没事就来串门找我玩耍。 被朋友的儿子如此轻视和戏弄,按理说我是应该屈辱。但是我又希望他能够换上那身裙装继续玩弄我。那令我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初恋的一颦一笑都会使我害羞得脸皮滚烫。然而我终究是成为了肮脏的大人,心里有着龌龊的思想。一天天过去,我竟逐渐无法控制内心卑鄙的恶魔。 又是一次妻子无理取闹的谩骂和争吵,她面如恶鬼地砸碎了家里的游戏主机,但我早已不再把她及其行径放在眼里了。而且此事反而刺激了我的灵感,我决定将其活用。趁此机会,我对朋友的儿子这么说,自己今后不会再买新的游戏主机,也不会再为游戏而为电脑更新硬件了。而且因为朋友不再支持他来自己家里,所以自己或许也会尊重朋友而拒绝他的来访。但如果他愿意为我做“一些事情”,那么我非但会推翻上述所有决定,甚至愿意隐瞒他的父母,秘密地给他一些额外的零花钱。 如果他在这里拒绝了,相信我的人生就不会变得那般疯狂了吧,说到底他真的有必要为了那种理由而答应我吗?然而他竟答应了,用那张因屈辱而红透了的可爱脸蛋,穿着那身美丽而又令人怀念的裙装,吞吞吐吐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这对他自己而言也是天大的错误,我就此拿捏住了他的把柄,之后的更多次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 我正在慢慢地亲手摧毁自己迄今为止构筑的一文不值的生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频繁地私会。 但是,我非但未能感到幸福和满足,反而愈发焦虑和饥渴。他其实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毫无兴趣,仅仅是为了玩弄我这个大人才会换上裙装。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嗓音也在变得更加男性化,相信在不久之后身材也会更加凸显出男性的特征,而非如过去那般的中性。同时他也在愈发地疏远我,我已经记不清上次是何时看到他的笑容了。每每想到这些,我的脑浆似乎也逐渐变得浑浊而又灼热,成为了某种即使在常温中也会沸腾的粘稠物质。我越来越恐慌,恐慌于那些温热和甜美的幻象即将远去。 尤其是当女儿在家里意外目击到我们做事的画面之后,他便再也不来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意识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裂了。 次日,一些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突击访问了我的公司。一定是他将事情全部说给了父母,再由他们报警的吧。早有预见的我没有被堵在公司里,及时地丢弃手机逃跑了。 但在逃跑之后,我又能再跑到哪里去呢?公司已经无法再回去了,回家也只会被抓个正着。或许应该自首,这样还有希望从轻发落,服刑之后还可以回归社会,过上尽管受尽鄙视却尚能温饱的生活。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廉耻吗? 然而我的廉耻早已从女儿亲眼目睹我与她暗恋的男生翻云覆雨的那一刻起便粉身碎骨了,现在的我仅仅是一头欲壑难填的兽物而已。没有工作、没有家、没有未来、没有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已经不想要再回去了。非要说自己心里还剩下什么,或许就只有自我放逐的冲动,以及歪曲膨胀的欲望而已。 都已经是这么无药可救的人生了,不如就此结束一切吧。 但在结束之前,我还想要在最后不留余地地放纵一把。当自己如此决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他最近常去的街机厅附近。或许这个决定早已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形成了,只是将其找出来费了一些时间而已。况且,自己会变成这样,大概也有他的错误在里面。 但是把责任归咎于他会不会过于寡廉鲜耻了呢?想到这里,我便在心里大声地嘲笑自己,自己怎么还在思考那种东西。这件事果然还是他的错。还有欺骗初恋的朋友,以及欺骗自己的初恋。果然全部都是他们的错。 趁着他面带不安匆匆走出来的时候,我绑架了他,然后搬运到野外监禁了起来。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做了什么,想必无需细说。我本以为这段放纵的时间会持续很久,至少几个月,甚至有过持续几年的心理准备,直到他再也无法令我心动。为此我还大费周章地搭建了个漏风漏雨的破烂木屋。但是短短两周后,放纵的时间便迎来了结束。浑身腥臭并且形容枯槁的他令我幻灭,最初还在诅咒我的他到后来逐渐变得宛如尸体般毫无生气,甚至或许是岁数到了,还隐约冒出了胡须,这些更是令我厌倦。 在他死后第二天,我怀着强烈的迷茫和无处宣泄的欲望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原本那个一事无成的上班族已经和朋友的儿子一起毫无悬念地死在了那处充满污秽的破烂木屋里,之后游荡在阳光下的,只是一头毫无廉耻的变态杀人犯而已。 —— 塞壬的梦境。 在阅读过中间人的记忆之后,我总算是明白了塞壬为什么劝我还是别看为好。只是她之前用的比喻还是过于温水了。这何止是在电影院里看烂片,起码看烂片我还有权中途离席,而看这些记忆我都无法快进和跳过,只有完完整整地看过一遍才算结束。差点都要吐出来了。 那些记忆甚至都没有在中间人杀害朋友的儿子这块儿结束,后面还有很多。但介于内容芜杂,便在这里做个简单总结: 如果说他在监禁朋友的儿子之前还相当勉强算是个人,那么在杀害朋友的儿子之后便彻底沦为了兽。那两周的经历简直是把他的内心世界重塑了个遍,他用“原本的自己已经死了”这种形容倒是恰如其分。因此他也没有如同原本的自己所想那般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为了填满自己深不见底的欲壑而找寻起了其他的“猎物”。 他绝对不是高智商的罪犯,更加不是训练有素的罪犯,但是他符合“难以抓获的罪犯”的大多数特征。根据我的社会实践经验,如今在城市里最难抓到的并不是那些作案方法复杂而又精妙的罪犯,反倒是那些作案方法简单粗暴的罪犯。比如说在监控照顾不到的地方,对着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捅上一刀,接着转身就走,甚至是索性远走他乡。而他的作案方法则是在上述流程里增加了“做某些事”的环节,做完之后他也不再监禁,而是直接杀死受害者,再将遗体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遗体被发现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跑去哪座城市了。 他动手的对象都是或年轻或年幼的男性,也就是在印象上更加接近“朋友的儿子”的受害者,而非更加接近“初恋”的受害者。这点却是令我不解,如果说他喜欢朋友的儿子,是由于在其身上找到了初恋的感觉,那么他后续不是更加应该对像是初恋一样的女性动手吗? 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感觉过初恋的体温,所以无法在侵害与初恋相似的女性时找到初恋的感觉,而朋友的儿子则与其相反吗?但是我看过他的记忆,他后来也去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和初恋,那时候他是有机会对初恋“做某些事”的,他却没有做,而是直接杀了。是因为他对于自己的初恋仍然存有某些美好的念头,所以才不愿意玷污吗? 还是说,他果然是在与朋友的儿子接触的那段很长的时间里,真正地扭曲为了沉迷于禁忌滋味的变态,初恋于他而言已经毫无吸引力了?大概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否则我早已从他的记忆里得到了答案。 后来的他已经失去了审视自己内心的意愿,也有可能是在逃避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他变得愈发像是一头闻着腥味儿便毫不犹豫地、又浑浑噩噩地赶过去的丧尸。 以他为镜,我也不是不能看到自己。 在魅魔的魅惑梦境里,我对魔人是这么说的:既然欲望是自己的东西,那么廉耻也是自己的东西。但是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成立。魅惑梦境的前半段,那些如同“它”一样的肉体……假设没有青鸟的护符,我就无法意识到那是梦境,继而,我一定会就此沉溺于梦境的美好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欲望和廉耻……这次的我仅仅是用廉耻战胜了对于“逃避现实”的欲望,却没有战胜对于“似人非人之物”的欲望。 那么下次呢?我依旧能够用廉耻战胜欲望吗? 我摇头驱散自己的迷茫,再度投入眼下的问题。 总而言之,这下我已经明白了中间人对乔安下手的动机。 他将自己掳掠的那些男性整容为与乔安有几分神似的面容,但其实那些男性不是与乔安神似,而是两者都与他朋友的儿子神似。恐怕在他看来乔安是万中无一的超稀有猎物吧,因此他才执着到了那种地步。甚至都没有如同以往那般直接动手,而是企图创造出美好的“邂逅”,这才有了那段时间的监视。 但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 我本来怀疑他之所以会成为变态杀人狂是因为在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得到了恶魔知识,结果在刚才的记忆里只看到了他成为变态杀人狂的经过,却连恶魔知识的只鳞片爪都没有瞥到。那么他到底是怎么成为恶魔术士的?魅魔与他又是什么关系?最重要的,他与旧骨是什么关系? 这次我就不打算通过直接阅读记忆的方式摸索情报了,坦白说,刚才那些记忆着实令我有五雷轰顶之感。 “这也太变态了吧……”我用这句话作为对他记忆的总结。 却不料,这句话竟叫眼前中间人的映射体有了激烈的反应,“你这个对人外之物的肉体发情的变态,也配说我是变态?” “他有自我意识?”我转向了塞壬。 “他是从灵体碎片中提取的记忆在梦境里形成的映射体,你可以把他理解为自动对话机器人。虽然我设定他仅仅会回答问题,但有时候他会对并非疑问句的话语产生反应。大概是因为你刚才的感想被这个映射体理解为了对自己的质问吧。”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又委婉地补充一句,“还有,我也认为在变态问题上伱不是很好对他这么评价。” “你不是我的伙伴吗?” “是的,我是你永远坚定的伙伴。”她认真到无以复加地说,“无论你是何等变态的变态,我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你的一切。” “我希望你以后说这种话的时候至少先换个外貌,否则会更加显得我像个变态……”接着,我又看向了中间人,“先说说你的问题吧,你是如何得到恶魔知识的?” 他这下倒是格外老实,“是有人授予我的。” “谁?” “咬血。” 我听到了个相当陌生的名字,“咬血又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吗?混血恶魔咬血,论及凶名,那是在隐秘世界里与你不相上下的强大术士。”他说。 (本章完) 50 最后一问 与魔人时期的我齐名的混血恶魔咬血…… 中间人好像认为我应该知道咬血,但遗憾的是,我从过去开始就是个孤陋寡闻的人。虽说隐秘世界里好像很多人知道我,我却对于隐秘世界的种种知之甚少。至于与我齐名的谁谁谁,那就更加没有知道的渠道了。 “那样的人物为什么要授予你恶魔知识?”我问。 “她并不是特别授予我,只要是发现了觉察力达到标准的人,她都会授予恶魔知识。”他说,“似乎在她看来,授予恶魔知识本身就是目的。” “咬血授予你的恶魔知识,难不成也是必须亲口吞噬他人血肉才能够获取力量的血肉恶法?”我回忆起了旧骨曾经的自述。 “是的。但是吞噬血肉变强的恶魔知识尽管普适性很强,却不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在后来与她的交易里索取了其他的恶魔知识。” “原来咬血不是只在授予你恶魔知识的时候才出现的吗?” “她之后也偶尔会在我的面前出现,不过听魅魔说,对于那些接受了她的帮助却没什么出息的角色,她从来不会再去搭理。” “魅魔也与咬血有所关联吗?”说起来,魅魔也是恶魔的一种,而之前与我交手过的魅魔则是混血种,说是“混血恶魔”也没错,那么她与咬血会有所关联也很正常了。 不过,这下问题却是越来越多了,我又不是很擅长询问的人。之前也有说过,提问也是门高深的学问,所以我最初才会直接阅读记忆以省去诸多麻烦。而眼下自己又有了直接阅读记忆的需求。 没办法,正事要紧,自己还是阅读看看吧。只希望这次别再遇到像之前一样五雷轰顶的情节了。 中间人眼中的咬血是何许人也——我一边怀着这个问题,一边按住他的脑门。 然后,我从他的记忆里榨取出了所有想要的情报。 他初次遇到咬血是在九年前,在他差点被官方抓捕到的时候,咬血将其救了下来。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么一幕画面:在城市的倾盆大雨里,作恶多端的他如同野狗般狼狈地坐倒在地。那些穿着蓝色制服的追捕者已经赶到此处,却像是看不到他一样匆匆而过。显然是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庇护了他,而施加庇护的则是个站在他跟前的老妇人。 老妇人白发苍苍,双眼鲜红,身穿黑色的繁复服饰,撑着红色的大伞站在雨幕里。 在她的身上,有一股格外强烈的,就连那魅魔都未曾有过的,似人非人之物的味道。虽说看上去是人类,却好像处于某种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生态位上,文明的外貌也仅仅是某种拟态而已。 在意识到这种味道的瞬间,我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兴奋,紧接着又平息下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中间人记忆里的这个人尽管明显是似人非人之物,却并非美丽少女的外表。虽然看上去有做过不少保养,以至于足以称之为鹤发童颜,但这个老妇人起码也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 她就是混血恶魔咬血。 与自己原本想象中强悍恐怖的形象截然相反,她更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只是这个老人的眼神却与慈眉善目相去甚远,那双红色的眼眸里装满了毫无掩饰的邪恶之意。 她将记录恶魔知识的书本扔给了中间人,简单说明几句之后扬长而去。此后中间人便成为了恶魔术士,一边献祭受害者一边继续犯罪。 这里倒是解决了我另外一个疑惑,那就是安全局档案库里关于中间人的资料,里面说他是“不知为何杀害朋友一家三口之后浪迹天涯”。但按照他之前的记忆,既然他朋友已经就他侵害自己儿子一事报警过,那么资料里也该有相关记录才对,灭门动机也更加不应该是“不知为何”。如今看来,大概是因为他成为了术士,所以官方的资料就开始出现遗漏了吧。 灵性的基本特性就是隐藏,术士擅长藉此将自己从社会里隐藏起来,而普通的执法者总是因此而在追捕术士罪犯的过程中“意外”遗漏线索,甚至连本已记录的情报都会遗漏。安全局的档案库倒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要是情报在移交至安全局之前就早已失真,那就无可厚非了。 言归正传,因为将犯罪与恶魔仪式相结合,所以中间人的作案现场愈发混沌,这使得他进入了安全局的视线,也重新进入了咬血的视线。后者迅速地再次找到他并且向其提出交易,那就是帮助自己收集魔物的遗体;而作为报酬,则会为他提供更多恶魔知识,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他因此成为了柳城黑市的中间人,还设法买通了安全局的收尸人。至于咬血要魔物遗体做什么,他也有询问过,却没有得到答案。他私底下推测咬血也在使用某种吞噬血肉变强的秘法,而那秘法或许需要更加强壮的魔物的血肉。 后来他还认识了魅魔。魅魔似乎是咬血在其他地方培养的部下,对于咬血忠心耿耿。之所以会帮助他,也是因为“同事情谊”。这种情谊要说坚定倒也坚定不到哪里去,所以才会在与我的战斗中抛弃他掉头就跑。 以及,他之所以能够看似无限制地使用向恶魔献祭生命的打法,是因为他献祭的对象就是混血恶魔咬血。在这方面,咬血给了他一个“优惠价”,能够以相对低廉的代价获得大幅度的提升。居然还可以这样吗?这是我对于这条情报的感想。 在与咬血接触的过程中,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收集关于咬血的情报。根据他的了解,咬血是从至少八十年前开始就在隐秘世界里扬名的角色,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却在安全局的重点通缉下逃窜到了今天。从这点来看,咬血虽说与我齐名,却比我这个仅仅五年就被安全局抓获的魔人强太多了。 咬血加入过很多大大小小的隐秘组织,就像是隐秘世界的雇佣兵一样兜售自己的武力。最近她似乎又加入了某个大型组织,连魅魔也是那个组织的一员。中间人认为那也不过是咬血迄今为止加入的无数组织的其中之一而已,反正自己只要在黑市里欺负弱小就心满意足了,便没有通过咬血这条线加入进去的意思,连打听的欲望都提不起来。 其实中间人后来都不想要索求更多的恶魔知识了。相较于他的欲望而言,他的力量已经够用了。但是咬血很快就找到了让他继续听话的办法,那就是让魅魔使用魅惑梦境,让他在梦境里重温过去某些“快乐”的时光。他果然无法违抗,迅速地沦陷了。 那种魅惑梦境就如同有着戒断反应的药物,反而更加刺激了中间人在现实世界里的犯罪。他在重复进行着如此高强度的变态杀人的同时也在进行恶魔献祭,青鸟最初在他住处里看到的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就是这个结果。 那么,中间人与旧骨之间的联系呢?我正要询问,就听到身边的塞壬提醒道:“旧骨的记忆提取完毕了。” “是吗?那就看看吧。” 我话音刚落,塞壬便对着眼前的空地做了个手势,旧骨的映射体浮现了出来。 比起中间人,旧骨的身影要更加虚幻,像风中残烛一样。 对于旧骨,我的心境有些复杂。一方面,我痛恨作为变态杀人狂的他;另一方面,我知道他之所以成为变态杀人狂,自己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况且,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变态杀人狂呢?在仅仅面对中间人的时候,我还能够鄙视中间人;而此刻唤出旧骨,我似乎就失去了继续鄙视中间人的立场。虽说那立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这个映射体过于不稳定,大概无法承受伱直接阅读记忆,只能回答你的问题。”塞壬说。 我点头,然后对旧骨说出自己截止目前产生过的所有疑问。而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旧骨显得磕磕碰碰,有时还会卡壳,像是运行状态恶劣的计算机。不过我也差不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首先,旧骨身后之人并非白驹,而是咬血。 就像是在九年前为中间人提供了血肉恶法一样,咬血也在两三年前为复仇心切的旧骨提供了相同的秘密知识。我当初就疑惑过为什么旧骨会掌握那么高级的分身术,其实那也是咬血传授的。 而就在不久前,咬血再次现身在了旧骨的面前,并且提出交易,要求旧骨前往柳城盗窃“它”的遗体;而报酬则是给予更加高级的恶魔知识,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同时,为了帮助旧骨顺利完成任务,咬血还为其提供了收尸人这一角色的把柄。听到这里,我又问了问中间人,果不其然,咬血曾经在相近的时间点与他交易得到了收尸人过去走私魔物遗体的所有证据,但是没有透露出要用在哪里。 咬血没有选择亲力亲为,大概是因为害怕身处于柳城安全局的列缺吧。但为什么没有使用中间人,而是舍近求远地使用旧骨?我尝试询问,却得不到答案,只好自己推测。或许是因为旧骨比起中间人更好操纵,而中间人对于魔物遗体有着更多的见闻和知识,容易对“它”的遗体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那么,咬血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会觊觎“它”的遗体?这个问题旧骨也无法回答,咬血没有对他透露过。 或许只有亲自去问咬血了。 问着问着,旧骨的身影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然后崩溃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我立刻问塞壬。 她想了想,“一般来说,如果你提出了对于映射体来说过于难以回答的问题,映射体就会崩溃。” “如果难以回答,直接说不知道就可以了吧。” “或许是困难到连回答不知道都无法做到吧。”她说,“当然,旧骨是特例。他刚才仅仅是映射体过于脆弱,经不住太多问答,这才崩溃的。没关系,这就和计算机软件运行崩溃一样,以后还可以再召唤。” 好在我刚才对旧骨也问得差不多了,倒也没什么。接着,我又看向了还在原地的中间人,“最近网络上有一股神秘势力在传播恶魔知识,你知道那是什么势力吗?” 当我听说咬血从很久以前就基于不明动机传播恶魔知识的时候,心里便反射性地将两者联系了起来。而且,乔安的学长就和中间人他们一样,掌握着进出那处异空间的方法。如果说乔安的学长是从网络上传播的恶魔知识里得到的进出方法,那么中间人他们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不知道。”中间人摇头了。 “退一步说,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那么,你是从哪里得到进出异空间的方法的?”我追问。 “是魅魔告诉我的。”他说。 也就是说魅魔要么也接触过网络上传播的恶魔知识,要么与传播恶魔知识的神秘势力有所牵扯。这又是哪门子的没有头绪?不过我接着问了问,发现中间人居然不知道网络上传播的恶魔知识的内容。他好像也有专门上网查询过,却始终查询不到分毫,似乎所谓的“网络上传播的恶魔知识”只是谣言而已。但既然安全局早已证实了这件事,那么就绝无可能是谣言。 我对于这件事也有着自己的看法。虽然如今正在为了追踪“它”的手而活动,但与此同时,我也有着作为执法术士惩奸除恶的愿望。哪怕我在很多人看来我也是大奸大恶之辈,也仍然希望在无多的余命里,能够做些像英雄一样的事情。 我已经无法再为自己书写英雄的故事了,但如果仅仅是逞英雄的故事,或许还是办得到的吧。 之后,我又从中间人这里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再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没问的。过去的某段对话忽然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既然他会诚实地回答我的所有问题,这个问题就必须问问他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既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你是人,还是禽兽?” 我早已在心里为自己拟好了答案,同时等待他的答案。 闻言,他沉默以对。 甚至连回答不知道都无法做到,身体便在剧烈的波动中崩溃消失了。 (本章完) 51 真相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 列缺这回没有再打发我去巡逻。我在住处里继续补习安全局的教材,以及整理从中间人那边得到的琐碎情报。中间人多年混迹于柳城黑市,除去收尸人的污点材料,他还掌握了诸多同行的黑料。如果都抖露出去,柳城的黑色地带就要发生剧烈动荡。但是那些罪犯被安全局抓了也是活该,所以我以匿名方式向安全局递交了那些黑色材料。 其实就算做了这种事情,柳城的黑色地带也不会消失。无非是重新洗牌,旧面孔换成新面孔而已。就好像曾经有人说过的一样,罪犯可以被杀死,但犯罪永远不会被杀死。 但就算明年夏天仍然会有蟑螂,也不妨碍今年夏天把看得到的蟑螂都消灭。 至于为什么是匿名形式,还是因为我无法说清楚自己手头上那些黑色材料的来历。我没有打算让其他人——尤其是不想让列缺知道我拥有从自己所杀之人的灵体碎片里提取记忆的能力。 不过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青鸟。因为我想要尽可能地做到对青鸟毫无隐瞒。 说起青鸟,这两天她对我有点生气。 原因还是出在我的身上。上次我在乔安家附近发现中间人的时候,最好的策略应该是先联络青鸟,而非自己单独行动。以青鸟的速度,只要我联络过去,她就会在一分钟以内赶过来,完全不会出现时间上来不及的情况。但我还是选择了自己单干,倒不是说我对青鸟的能力有所不信任,或者想要独占机会。纯粹是在我的意识里缺少团队合作的习惯。 说到底,对付中间人本来就是青鸟的任务,我才是中途插手的那个人,理亏的是我。而且要是当时与青鸟合作,说不定也不至于被中间人和魅魔他们困入异空间了。 不过那样做的话就遇不见同样身陷异空间的乔安他们,也更加无法将其救援出来了。乔甘草念着这方面的人情,帮我说了几句话,结果反而有点火上浇油。最后她在青鸟充满怨念的视线下面露尴尬笑容告辞,把烂摊子留给了我。 “晚上你要到我家。”青鸟闷闷地说,“不然我就不原谅你。” 于是这天晚上我便去青鸟家“过夜”了。 得益于“它”那些莫名其妙而又乱七八糟的肉体改造,我身体从里到外都变得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某些“体力活”无论怎么做都不会疲倦。不过,尽管在生理上是如此得天独厚,我在心理上却仍然无法感受到丝毫亢奋。但一码归一码,只要青鸟能开心,我也会开心。所以每次青鸟邀请我,我都不会拒绝。 只是我虽然没什么好介意的,但青鸟那边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每次邀请我的都是她,“过夜”之后过意不去的也是她。这天深夜她也是精疲力尽浑身是汗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没过多久就又开始念了起来,“对不起啊,每次都只有我那么舒服……”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便跟她聊起了自己提取到的那些记忆的话题。当然在这个过程里也聊到了塞壬。 只是她听着听着脸色就诡异了起来。 “等等……”她忍不住说,“你的意思是……塞壬之刃是有自我意识的?” “嗯?是啊。”我说,“不过重点不是那个,是她提取到的那些记忆。在中间人的记忆里我看到了……” “等等等等……中间人的记忆怎样都好吧。”她说,“也就是说,伱现在虽然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和我这样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但等会儿你睡着之后,你就会在梦里和另一个女孩见面?这个女孩可以变化成任何你想要看到的模样,对你的任何需求都悉听尊便,而且她还不是个人?” “是这样没错。” “然后你现在还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对我说出来了?”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秘密隐瞒你。” “你……”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不是,你倒是隐瞒我啊,把刚才的说法稍微包装包装……也不是,我没有要你骗我,我是想说……我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刚才的说法其实有个要订正的地方。虽然客观地说塞壬不是人,但我认为她是人。”我说,“所以我不会在梦里出轨,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那还真是让人超级放心啊。”她沉默了下,接着哭笑不得地说,“怎么办,从常识的角度出发这怎么听都不是能让人放心的情况,但从你嘴巴里说出来为什么那么有说服力……” 这或许也是某种扭曲的信用吧。 “不过……果然还是很奇怪啊。”她陷入了思考,“真灵之力居然会觉醒自我意识吗?这说不过去啊。” “为什么?”我问。 “真灵之力应该是非常纯粹的东西,是从你的意识里流出的原始灵性。假设在这股力量里真要有什么自我意识,那也是你自己的意识,而不应该是其他的意识。”她说。 “会不会她确实就是我的意识,只是从我这里分裂出去的?”我问。 “那也不可能。术士所说的真灵可是人的‘意识本身’,而所谓的‘意识本身’,是在刨除你意识中的记忆、欲望、本能等一系列事物之后仅存下来的最纯粹最简单的东西。就好像基本粒子就是指无法再分割的物质基本单位一样,‘意识本身’也是无法再分裂的简单之物。”她说,“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的塞壬之刃确实是真灵之力的前提上。真灵之力居然会以斧头的形式呈现……首先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她说那是因为我的命运里本不该出现真灵之力,所以真灵之力才会以外物的形式出现。” “这个说法也很可疑……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后见之明罢了,根本不是在自然界里存在的东西。虽然确实有些看似能摆弄命运的法术力量,但那也无非是让情况变得像是那么回事罢了。”她思考着,“哪怕真的如同某些狂信徒所言,命运是真实存在的,那也该是个巨大的合集。无论是你遇到海妖之后成为魔人的未来,还是你与隐秘世界无缘的未来,都涵盖在里面。而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为了术士,那就说明这本来就在你的命运里,只是你正好走到了这条非常偏僻的轨道上而已。哪可能如此容易就偏离到命运之外?除非……” “除非?”我问。 她斩钉截铁地说:“除非海妖是从其他世界漂流过来的,否则断无可能。” —— 与青鸟的交流,使塞壬在我心中再度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但我还是遵循自己的直觉,选择继续相信塞壬。 之后我把自己从中间人记忆里得到的一些东西也告诉给了青鸟。 值得一提的是,中间人曾经学习到的那些秘密知识也都到了我的手上。例如他所掌握的一些恶魔领域的法术,用以使自己变强的血肉恶法等。遗憾的是那些都属于恶魔知识,非但是使用起来伤天害理,光是深入地学习就会对精神造成污染。 在隐秘世界里,邪恶的不止是人而已,就连武器和知识都可能真的具有邪恶的属性,这方面不得不戒备。我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再敢关注了。 我还尝试从中间人那里得到进出那片异空间的方法,却以失败告终。那似乎是属于我无法记忆的知识。一听到梦境里的他转述那些知识,我便感觉自己忽然无法理解他的语义。在心理学上有个叫“完形崩溃”的现象,指人在长时间凝视某个字之后,字就会变得非常陌生。而这种完形崩溃的心理现象仿佛发生在了我的听力上。按理说他转述的每个字都是我最熟悉的语言,连接起来却听不懂其中的具体含义。 是因为进出那片异空间的方法属于秘密知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吗?但之前他说的那些恶魔知识我明明都能够听懂。 另外,在我和乔甘草从异空间里救出乔安他们之后,安全局方面有尝试固定过那处异空间的出入口。起初是成功的,后来好像被谁从内部强行破坏,那处出入口最终还是崩溃了。 我在安全局里向列缺汇报的时候,他对我透露了一些情报。 “那处异空间的名字叫‘乱数废墟’。”他说,“顾名思义,那里都是一些废弃的室内空间,并且生成方式随机。可能之前还在学校的废墟里,之后又到了商场的废墟。内部很难见到对人类友善或中立的灵体,恶魔的数量却格外的多。” “安全局原来是知道那处异空间的吗?”我问。 “是近期才掌握到情报的。那些从网络上得到恶魔知识的人似乎知道如何进出乱数废墟,其中一些力量较为强大的家伙会将其作为藏身的据点。”他说,“而且,进出的方法似乎也会定期刷新。你在报告里提到了中间人和魅魔是用镜子作为入口的吧,这个方法现在恐怕也已经刷新掉了。” “我们无法从网络上散播的恶魔知识里得到进出乱数废墟的方法吗?” “非常困难。那些恶魔知识很可能被活化了。” “活化?” “简单地说就是,有人通过法术的力量,为那些恶魔知识赋予了强大的生命力。因此那些恶魔知识具有自己的判断力,会甄别谁有资格理解自己、谁又没有资格。很多高级的术士传承也往往会附带这种活化知识的法术,以确保自己的传承不会泄露到不符合条件的人手里。对那些恶魔知识施加这种法术的术士应该相当了得吧,如此规格的活化在很多高级的术士传承里都见不到。”他说,“如果拥有非常强大的觉察力,倒也不是不能无视这种法术,强行将知识本身拘留在自己的脑海里。但那样只能让自己理解那些知识,无法让自己之外的人也理解。而就算是在安全局里,拥有这种觉察力的人也是少数中的少数。连我都没有。” 能够得到列缺如此评价,看来散播恶魔知识的果真不是一股寻常的势力。 “接下来再说说你的事情。”他说,“我应该有要求过你不要打听或者插手青鸟的任务,但是你违背了,这是为什么?” “我已经全部在报告里说明了。” 我能够觉察到列缺对于我的疑虑,他是在怀疑我会在追逐“它”的手的过程中再度堕落为杀人无算的魔人。 但是,“它”已经死了,遗体都被焚化,仅仅剩下一只手。难道我会为了那只手而杀人取肉,喂给那只手吃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魔人时期的我都不可能有如此错乱的行为。 如果我真的会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再度堕落的可能性,我也不可能再去追逐那只手。 而在报告里我则是这么解释的:自己之所以会打听到青鸟的任务,是因为碰巧和她被关入了异空间;而后来之所以会对付中间人,则是因为在校园怪谈事件的后续发现乔安被中间人所盯上。一切都是事急从权。只是这种说法大概难以令列缺全盘接受,就好像学生无论怎么为自己忘带作业而罗织天衣无缝的理由,到头来老师还是会当成没写。况且我的报告也没有那么天衣无缝,列缺要找出破绽也是轻而易举。 “你讨伐了中间人,救下了两个遇难者,这是功;但是违抗了命令,这是过。功劳方面,我允许你从这本目录上挑选一份秘密知识收为己用,你现在挑选也好,回去之后慢慢挑选也可以。至于过错……”他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我,接着说,“我也不为难你,魅魔的魅惑不是对你毫无作用吗?那么她就交给你来解决。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你不会再有其他任务了。” 这下我也只能暂时将所有精力集中在追踪魅魔的身上了。 “还有其他事吗?”他问。 “有。”我说。 虽然我之前有说过不会对青鸟隐瞒任何事,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是否要告诉青鸟。 严格地说,这不是我不知道是否要告诉青鸟的事情,而是青鸟可能也不知道是否要告诉我的事情。 只是,我可能已经提前深入到了她所怀有的这个秘密。 而列缺一定是知道真相的。 “青鸟曾经在梦境里对我提过,在安全局对我实施梦境治疗的时候,有个内鬼对我的梦境植入了恶性因子,最终使得治疗的梦境变为了残酷的噩梦。”我说。 “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点头。 我接着说:“那个所谓的内鬼……就是青鸟自己吧。” (本章完) 52 小镇偶遇 按照青鸟过去的说法,“内鬼”显然是个对我居心叵测的人,因此才会在为了治疗我而产生的梦境里植入恶性因子,使得治愈之梦转变为恐怖之梦。我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且在自己的心里形成了刻板印象:内鬼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断我的治疗,并且将我困在噩梦里折磨我。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真的是为了折磨我而转变的噩梦吗? 诚然,噩梦里的我每晚都会无意识地梦游到无名山上,被迫接受魔人的屠杀。但后来在噩梦的结局里,我已经觉察到了真相。我之所以会无意识地梦游到无名山上,是因为自己追求真相的本能。退一步说,梦里的我最初之所以会主动前往无名山,也是因为无意识地觉察到了那里有着一切的真相。 而这种对于真实的追求,别说是“内鬼”了,就连我自己也是无法预测到的。 那么,如果梦里的我没有选择前往无名山,又不会在夜晚梦游到无名山,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魔人会被象征着迷失的山林封印在无名山上,我会作为身家清白的大学生过上对于自己的真实一无所知的幸福生活。“恶性因子”起到的作用仅仅是逆转我与魔人之间的力量关系,让我成为与梦境设定相符的,缺乏觉察力的一般人而已。就好像从来没有在无名山上走失过,又从来没有遇过“它”一样。唯一不幸的就只有在梦境里作为虚拟背景角色登场的前桌阮文竹,她像是代替我一样从此在世俗社会里销声匿迹了。 如果“内鬼”是对我心怀恶意的人,那么这种计划显然对我过于温柔了。“内鬼”更像是个对于我心怀强烈善意的人。她企图把本来很快就会完结的治愈之梦化为不会轻易完结的美梦,又把脱离美梦的条件变成了对梦里的我而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击败魔人”。她希望我能够留在那场美梦里,在梦里过完我早已无缘度过的,毫无扭曲和疯狂,没有罪恶和痛苦的,平凡的一生。 在我的认知里,有这种动机和能力的人,只有青鸟。 之前塞壬对我说过,“内鬼”植入“恶性因子”的时机就只有在梦境的形成之前;而在更久以前,她也在梦境里对我说过,青鸟作为梦境的监视者,如果是在梦境尚未成形的阶段,说不定能够做一些更加巨大的干预。 “……我过去有对你说过吧,那场梦境既是你的心理治疗方案,也是对于你最后的心理测试。原本,我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潜入伱的梦境里对你问答,只需要在外部观测你已成形的梦境,就足以知道你的所有深层心理了。”列缺缓缓地说,“但是因为青鸟做了多余的事情,那场梦境的参考意义变得几近于零,我也只好启用了直接与你对话的备用方案。就结果来说还是没什么差别,你果然如我所想的一样,是个在邪恶的外部力量的作用下误入歧途的受害者。” “之后你就把青鸟独自留在了我的梦境里?” “既然她违背伦理规定擅自操作治疗梦境,要自作主张地将他人的一生架设在虚假的时空里,那么我就会阻止她。但我还是决定先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迷途知返,自己把你从梦境里解放出来,我就对她的违规操作既往不咎。” “哪怕你的学生有可能死在我的梦境里?”我反问。 “她早已从我这里出师,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安全局主力。”他毫不动摇地说,“既然选择背负其他人的一生,那就必须要有赌上性命程度的勇气才像话。” 我逐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不够了解列缺。他这样的说法,到底是有人情味呢,还是没有人情味呢?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会恨她吗?” 我摇头。 强加的善意,有时与恶意没有区别——这是塞壬在梦境里对我说过的话。当时的塞壬就连恶性因子的存在都不知道,这句话却是歪打正着。但哪怕明知如此,我也无法对青鸟的所作所为产生恶感。 如果交换立场,五年前堕入歧途的并非“魔人李多”,而是“魔女青鸟”,我站在青鸟如今的立场上,也难保自己不会那么做。 哪怕是将善意强加于人,也想让其度过健康的一生……说不定我也会那么想吧。 —— 列缺交给我的任务是继续追击魅魔,对于这个任务本身我是没有意见的。 比起与咬血貌合神离的中间人,魅魔与咬血之间的关系似乎要更加紧密,更加近似于通俗意义上的上下级关系。这意味着只要我有机会亲手杀死魅魔,就能够从其记忆里得到更多关于咬血的情报。 即使抛开这点,通过魅魔,也有可能得到散播恶魔知识的神秘势力的相关线索。最近我也从安全局的内部刊物里得知了很多情报,那股神秘势力散播的恶魔知识所酝酿出来的灾厄超出我的想象。 听说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增加的一些恶魔术士在邻近的城市里召唤出来了实力强大的恶魔。那恶魔被称为“雾之恶魔”,顾名思义,它有着雾一样的身体,仅仅是存在就足以覆盖一大片城区。它在被召唤之后就立刻杀光了所有召唤自己的术士,并且在城里大开杀戒。还是那座城市的安全局反应足够迅速,这才没有让伤亡进一步扩大。 然而雾之恶魔逃离了封锁网,凭借着恶魔特有的隐藏力向郊外秘密移动,之后接连屠戮了两个村子,如今则再次下落不明。 说真的,每次看到这类隐秘世界新闻,我都会在心里质疑自己是不是拿错“报纸”了。我看的真的不是哪个战乱国家的新闻吗?在隐秘世界里如此大规模的伤亡居然是很常见的吗?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人,每年全国人口的死亡率都要超过出生率了吧?还是说这些数字本来就隐藏在了过去每年的死亡率里面了,只是世俗社会无法觉察到而已? 无论是杀人动辄几百的变态杀人狂也好,还是屠戮村子的强大恶魔也罢,在隐秘世界里似乎都没有罕见到足以产生动荡的地步。这种消息接触得多了,真的感觉好像身处于另外一个人命如草芥般的世界里。某些习以为常的观念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言归正传,我很快就在追击魅魔一事上遇到了瓶颈。问题说来也简单,我根本不知道魅魔在哪里。 她要是还在柳城那自然最好,但像是这种术士罪犯,随便跑跑就不知道跑到哪座城市去了。甚至都不需要搭乘列车等交通工具,她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强的交通工具。以她的体质和运动能力所带来的越野能力,只凭借着那双脚就足以在短短几天内穿遍大江南北。对许多野外求生爱好者而言与生存禁区无异的山岭地带,对她而言也只是小山坡罢了。 我询问过列缺,如果她跑到其他省去了,那条“在解决魅魔之前不得接手其他任务”的约定是否就要作废。列缺倒是“大方”,他跟我说遇到那种情况的话我直接出差跨省追捕就好。 “我跑到其他城市的安全局的地盘抓人,不会发生某些,嗯……权责矛盾吗?”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很了解,就这么问了列缺。 “各地安全局对这方面都是便宜行事。有时候也会闹点矛盾,但一般来说打个招呼就好。”他说,“我们这里也经常有人会出差到其他城市,其他城市的执法术士偶尔也会到我们这里出差……这很常见,你以后习惯就好。” 好在没过几天,我就得到了魅魔行踪的线索。而且也没到需要到其他省出差的地步,魅魔似乎就在距离柳城半近不远的某处偏僻的小镇。 小镇名叫“白日镇”,线索是个当地人士提供的。 也不知道魅魔留在那里是要做什么,因此我特地在出发前夜到梦境里询问了中间人的映射体。他告诉我,那里是魅魔这两年的常驻据点。 “她似乎在背地里非常厌恶自己的魅惑天赋,而向往纯粹的暴力。所以就在那种偏僻的乡下地方反复进行恶魔仪式,向恶魔求取更加强大的力量。”中间人提起魅魔的时候隐约透露出了不屑之情,“但她最厉害的到头来还是魅惑天赋。每当自己的暴力行不通了,还是要仰仗自己最看不起的本领。” 次日上午,我搭乘列车前往白日镇。青鸟已经听说了我要去追击魅魔的事情,颇有想要跟着我同去的情绪。但是作为柳城的主力,她不像我那么来去自由。最后只能给我支援了许多治愈用的纸符,上次消耗掉的反魅惑护符这次她也又给我做了三枚,以备不时之需。 才到达小镇,我便直奔线索提供者的住处而去。 线索提供者是个灰民。 在隐秘世界里,“灰民”是指介于一般人和术士之间的群体。这类人虽然有着超出一般人的觉察力,但可能因为世界观不合等原因而无法学习法术。背负着时不时被卷入隐秘事件的诅咒的同时,又毫无反抗隐秘事件的力量,只好接受安全局这类组织的庇护。像是上次的乔安,如果他始终无法学会法术,那么最后也会被安全局归类为灰民。 很多隐秘事件都不是由安全局相关人员发现的,而是由这些容易被卷入事件里的灰民发现并上报到安全局的。有些灰民会活用自己的这份素质,自愿成为安全局的“调查员”,主动地探索更多的隐秘事件并且反馈给安全局。像是这次魅魔的行踪也是由调查员所发现的。 不过这位调查员有着不太一样的要求,他希望能够与我面谈,亲手将魅魔行踪的线索交给我。 我从中嗅到了古怪的气息。 会不会是某种陷阱呢?比如说,这位调查员会不会已经被魅魔所控制,而他的住处里则已经布设了魅魔的天罗地网?魅魔这次会不会又准备了全新的魅惑法术在等待着我? 魅魔的战斗力对我而言不过如此,她的魅惑法术却是我不得不加倍警惕的。 我穿行在白日镇的大街小巷之间。这座小镇给人以一种半旧半新之感,有的地方还是复古风的砖瓦房,却又紧邻着现代化风格浓郁的新建筑。有时是砖块路,有时是水泥路。似乎是正在逐渐从古风乡镇蜕变为现代化乡镇的中间形态。 在快要到达调查员的住处之际,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道有点熟悉的嗓音,“李……李多?” 转头看去,喊住我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居然是乔安。 没错,是乔安。他正背着双肩包站在不远处,满脸惊讶地看着我。看来他对于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我这件事倍感意外。但要说意外,我这里也不下于他。 自上次的事件之后,乔安就时常出入安全局接受体检,以确保身体里的异空间物质有在好好地替换为现实物质。这方面他的恢复速度很快,或许也是多亏了过人一等的觉察力吧,他的身体似乎知道什么地方被异空间物质所占据。因此在现实世界的饮食生活中,那些部分的物质会被优先代谢。没过多久,他就彻底恢复了正常。 在这个过程中,他大概从姐姐和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我的事情,投向我的目光因此变得相当复杂。我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虽然我早已对他说过自己以前是个恶贯满盈之人,但只是那样听听是产生不了任何实际感受的。直到真切地了解过我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才完成了对于我的“改观”。而另一方面,他又确确实实地被我这个恶贯满盈之人救下了性命。这可能使得他内心纠结,不知道是该痛恨我还是该感激我。 或许他曾经像梦里的我憧憬青鸟一样憧憬过我,甚至还问过“我能不能变得像你一样”,但现在的他绝无可能再对我怀有相同的感情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本章完) 53 序幕 我从小就喜欢看幻想故事,尤其是有很多战斗的幻想故事。 这类幻想故事里主角往往会面对邪恶的反派角色,而反派角色则是坏事做尽,劣迹斑斑令人发指,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按照故事发展,接下来主角只要把反派角色挫骨扬灰,大家也都能出一口恶气了。然而很多作者又爱画蛇添足,非得在反派角色的设定里面加上一笔。例如:这个反派也不是纯粹的坏人,其实是有着好的初衷和善良的愿望;或者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变成这种坏人的;亦或是有着令人同情的过去,堕落至此也怪不得他云云。 更有甚者,还要说反派角色自己也不想做那么多坏事,他是被另外一个反派角色用邪恶的魔法操纵了精神。现在他已经脱离控制,变成己方阵营角色了,你们就原谅他吧。 怎么能够原谅呢?他现在是变回好人了,那么自己胸口这股恶气难不成就只能憋回去了吗?被那双手杀死的人会因为他脱离控制而复活吗?前面那个反派角色还那么猖獗呢,这会儿拍拍屁股就都不是他的责任了,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够接受那么过分的剧情。 索性趁着在还不知道反派角色有那么多苦水的时候送他归西就好了。等他死了再听他有什么苦水,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到时候再替他惋惜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等听完了他的苦水再决定是不是要动手杀他,杀起来也不得痛快。 尽管小时候的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的我在其他人看来,只怕与那种令人既痛恨又郁闷的反派角色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我……”乔安有点犹豫,似乎是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就与前段时间被释放的我一样,此时他的手腕上也佩戴了个有定位和报警功能的灰色手环。 他旋即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流露出有点窘迫的表情,将左手腕稍微往身后藏了藏,然后说:“我是来旅游散心的。” 白日镇倒也真是个小小的旅游景点,只是人气低迷。不过也确实有些人不爱往热门景点跑,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但我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他的双亲或者乔甘草。正常来说没有哪个家长会放心自己十三四岁的儿子单独乱跑的吧,尤其是他不久前还被卷入了隐秘事件。 “你父母呢?”我这么问他,他的表情更加窘迫了,像是做错了什么一样低下头去,凝视起了自己的鞋尖。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脑海里鬼使神差地闪过了一道灵感,“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他的反应完全就是被说中了心事。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自语般地说,“爸妈他们居然把那些事情全部推给了姐姐,什么都不对我说……” 原来如此,是他的父母把家族传承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一方面是被迫接受传承的姐姐乔甘草,另一方面是一无所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自己。他在意识到家庭的真相之后就产生了对于姐姐的愧疚和对于父母的愤怒,稀里糊涂地就离家出走到了这种地方,还美其名曰为“旅游散心”……客观地说他也确实是来散心的,问题是选址不太好。 他本来就是容易被卷入隐秘事件的高觉察力体质,又到了这种可能有魅魔现身的地方,难保不会在我处理魅魔一事的时候被卷入其中。尤其是他上次还参与过有魅魔现身的事件,说不定已经与事件本身形成了某种神秘的联系,继续接近过来只会增加陷入危险的概率。 听上去这好像有些迷信,似乎是在企图运用某种戏剧化的叙事思路强硬地套用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但在隐秘世界里,这种令人费解的巧合屡见不鲜,也由不得顾及迷信不迷信的问题了。 我这么向他解释,然后劝说,“现在还来得及,车站离这不远,赶紧离开白日镇吧。” “这、这样啊……”乔安愕然。 “还有,伱的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我说,“以后有什么心事,不要独自憋着,多去找你的姐姐商量商量吧。” “她真的没有恨过我吗?”他不安地问。 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非但没有,那个色女还在你的生活空间里秘密地装了很多监控摄像头,你前段时间感受到的觊觎目光里很可能超过一半是她的。 刚才劝说他去找乔甘草商量心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忽然感觉自己可能给错建议了。 乔安没有迟疑多久,便做好了决定,对着我低了低头,“谢谢。我这就回去。” 我也对他道了别。他转过身离去,渐行渐远。似乎是某种走路习惯,他在走路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摸一下身边的墙壁,就像是走在栏杆边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拍拍栏杆一样。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远处的转角处。 我回到了自己的事情上去。 没过多久,我就到达了调查员所在的居所。是一处较为破旧的公寓。我穿过贴着一些广告单的楼道,来到了目标房屋的门前,敲了敲门,同时用自己的觉察力默默地感应门后的情况。 门后没有应答和走动的声音,似乎是没人。 但我知道屋子里有人。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我已经倾听到了在屋子深处里有一个人在呼吸。只是这个呼吸声听上去相当病态,令人联想到了残破的风箱,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彻底喘不过气来。又敲了敲门,那呼吸声依然未变,似乎是听不到。也可能是听到了,但不是能够应答或者开门的状态。 我俯身翻开了门前的地毯,从下面找到了一把钥匙。实际上我一过来就用觉察力“扫描”到这个东西了,大概是独居人士为防止自己出门时忘带钥匙而准备的应急手段吧。我借用这把备用钥匙将门打开,走进了屋子里面,又进入了卧室。 一个面容极度憔悴的男人正满脸是汗地躺倒在床铺上。我一走近,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相当艰难地扭过头来,勉强睁开眼缝看向我。 他吃力地指了指床头柜,上面放着几张笔记和照片。我拿起来看了看,是魅魔行踪的情报。 “你这边发生什么了?”我眼下还是更加关注他的情况。 毫无疑问,他就是我要找的调查员。我在来之前也有看过他的照片,但是与照片上的他相比较,现在的他真是过于病态了。从他的身体里,我感受到了一股扭曲膨胀的不祥灵性波动,正在一刻不停地蚕食他的生命力。 他八成是被诅咒了,但是,是谁对他施了诅咒? 是魅魔吗?他试图将魅魔行踪的情报提交给安全局方面,却被魅魔觉察到了?然后中了魅魔的法术?但在这股扭曲的灵性波动里,我感受不到魅魔那煽情而又下流的色彩,反而像是某种更加暴戾、恶意、冰冷的东西。 “是、是梦……”他模糊不清地,像是含着一口浓痰一样,竭力地说,“我梦、梦、梦到了……” “你梦到了什么?等等,你先别说话。”我从身上翻找青鸟之前给自己的治愈纸符,“我这里有治疗的道具,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对诅咒起效果……” 他却没有闭上嘴巴,而是瞪大双眼,注视着天花板,“我梦到了……雾……” 话音未落,他浑身抽搐起来,而他身体里面那股扭曲波动则陡然爆发开来。 就在我的面前,他的胸膛处从正面炸裂开来,从中跑出来了一头奇形怪状的,像是螳螂一样的黑色甲壳生物。既然先前是藏在人的胸膛下,那么体积按理说就不会过于巨大,最多最多也就是小型犬的级别。然而这头生物完全不是如此,它足足有一人高,令人无法理解之前为什么能够藏在人的身体里。它的甲壳浮现出金属的光泽,在血水里衬托得宛如杀戮机器。 我在震惊之中分辨了出来,眼前的生物分明是一头恶魔。 恶魔一现身,便挥舞自己那对宛如镰刀般的前臂,要像是剪刀一样裁下我的头颅。 我立刻评估出了这头恶魔的水平。只论爆发力,比起标准的安全局执法术士还要迅猛。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普通的术士,也许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然而要对付我还是远远不足。在我的视野里,无论是它像剪刀一样合拢的前肢,还是周围溅射散落的血珠,都缓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毫无威胁力。 我一拳打在了恶魔的胸骨上,掀起的狂风连同向我溅射过来的血珠一起吹跑。恶魔倒飞出去,连墙壁都被击穿,身体砸进了隔壁的杂物间里。 这种程度是杀不了那头恶魔的,但我也没打算立刻将其杀死,而是要先活捉起来。调查员在临死前提到了“梦”和“雾”这两个关键字,虽然不知道梦是指什么,但如果将“雾”和“恶魔”结合起来,就令我想起了最近在邻近城市掀起风波的雾之恶魔。 这件事与雾之恶魔有关吗?又与魅魔之间存在什么联系? 眼前这头恶魔肯定不是传闻中的雾之恶魔,以防万一还是先活捉为好。恶魔大多意识混沌,就算杀了也提取不出像样的记忆。只是我的盘算没能够顺遂。落入杂物间里的恶魔身体陡然崩散成了雾态,并且似乎是具有生命力一样往窗户的方向奔去。 要是任由恶魔跑到大街上那就大事不妙了,我只好召唤出塞壬之刃向雾气劈去。仅仅一击,看似能够免疫物理攻击的雾气便在塞壬之刃的劈砍下发出了怪异的尖叫声,旋即彻底崩溃分解,魂飞魄散。 活捉失败了。 有时候杀伤力太强也是个问题……我只好接受这个事实,用手机联络善后的人过来,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刚才的调查员,虽然看上去是独居在那里,但应该也有挂念他的家人和朋友,却那么残酷地死去了。这件事令我心情非常沉重。但他留给我的情报,我还是要充分地活用起来。 以及,关于那头恶魔的事情,我之后或许要找驻守在白日镇的执法术士谈谈。 根据在来之前做过的功课,驻守在白日镇的执法术士以前也是柳城安全局的一员,代号是叫“猎手”。虽然没有到达主力级执法术士的水平,但也是个立下过许多功绩的强大术士,同时还是个急公好义、有口皆碑的人物。 他非常擅长战斗,尤其是擅长追踪侦查方面的法术。被他找到过的术士罪犯无论逃到什么地方都再也逃不出他的追踪。后来他的觉察力发生了退转,也就从一线上退下来了。 术士的觉察力是会由于各种原因而退转的,比如看待事物的观点发生了变化,或者心境上的变迁等等。举个比较贴近生活的例子,有些儿童对于事物总是抱持着新鲜的好奇心和观察冲动,但在长大以后反而对于身边的事物变得漠不关心。在术士们看来,这同样也是“觉察力的退转”。 如今的猎手已经无法再发挥出以往的追踪能力了,但在战斗方面应该还没有变得迟钝才对。 不过,为了防止继续拖延可能会出现的其他变故,我决定先去把魅魔的事情解决了再去找猎手。而且对于猎手,我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顾虑。先不说那个,根据调查员遗留给我的情报,魅魔现在应该正处于白日镇中心的连锁酒店。我要以最快速度解决掉她。 不过一会儿,我便进入了连锁酒店里,隐藏自己的气息一路往上层走。前台和服务员都没能够注意到我,我像是幽灵一样来到了目标所在的房门前,用觉察力向内部探索。 但还没来得及扫描清楚内部的情况,房门就骤然四分五裂。一条眼熟的骨鞭击穿门板,向我的喉咙直击过来。 下一瞬间,骨鞭在空中被塞壬之刃劈碎得七零八落。我大步迈入了房间的内部,同时看清楚了攻击我的那个人——魅魔,她正站在房间的正中央,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居然追到了这种地方!” 与此同时,我也看清楚了房间内部的残酷景象,然后对着她说:“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不,我可不会死在这里。”她忽然冷静下来,厉声喝道,“杀了他,猎手!” (本章完) 54 剑齿 魅魔显然不止是在这家酒店里投宿而已,我看得一清二楚,她正在这里举行恶魔仪式。 这个房间里除了她本人外还有十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男男女女,那些可怜的受害者被扒光了所有的衣服捆住手脚扔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惨不忍睹的大小伤口。伤口不是随随便便割出来的,而是以伤口描绘了大量残忍的符文记号。地上也用新鲜的血液绘制了繁复的法阵,从那复杂而又诡谲的纹路里,我感受到了某种原始而又血腥的魔力。觉察力所形成的直觉在耳畔告诉我,那绝非普普通通的恶魔献祭,而是某种非常特殊的仪式。 在法阵的中央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盒,我本能地嗅出了里面装着相当危险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魅魔正在做什么,但我必须尽快阻止她,同时解救被困在这里的受害者们。而当她呼喊出“猎手”二字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无可避免地震动了。猎手——那正是负责驻守白日镇的执法术士的代号。 魅魔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个面相刚正的中年男人。虽然我也只在资料附带的照片上见过,但他确实就是猎手没错。刚才我的觉察力笼罩范围内还没有这个人,他的出现方式过于怪异了。难道是空间转移? 资料里没有提到他会这种技能,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术士群体大多数是秘密主义者,哪怕是在安全局里也无法免去这股风气,很少会有术士把自己的手段全部登记到资料里。 而我的猜想在下一刻就得到了验证。 猎手用拳头向我殴打了过来,他的双拳都戴着有尖刺的铁拳套。我反射性地用塞壬之刃格挡,就在武器与他拳头接触的一瞬间,我眼前的风景便倏然变化,从封闭的酒店室内空间变成了开阔的街道。 果真是空间转移,而且还能够通过接触,带着其他人一起进行转移! 我现在是在哪条街道上?距离刚才的酒店有多远?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些,猎手便再度发起了攻势。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眼前的猎手都远胜于上次与我战斗的中间人。不仅如此,他在几拳之后浑身都发红膨胀,显然还运用了中间人曾经使用过的,向恶魔献祭自身寿命的招数。这使得他的攻势更显疯狂威猛。 当他的拳头落在地面上时,居然形成了像是地雷爆炸一样的威力。破坏力如此之强的拳击,他以每秒钟超过二十发的速度向我连击过来。连空气都在他的拳锋之下痛苦咆哮,化为烈风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铁拳套与巨斧碰撞的恐怖噪音足以使常人鼓膜破裂、头晕目眩。附近的路人们纷纷尖叫逃跑。我不熟悉附近的地形,也不方便随意转移战场,万一不小心跑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只会更加容易增加伤亡。 对于猎手有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件事,我其实并非毫无心理准备。他曾经是以追踪侦查为特长的执法术士,而就在他驻守的白日镇里,魅魔却以此作为据点持续了两年时间。当我发现这点的时候就在心里暗暗地有了戒备,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没有在找到魅魔之前先联络他的重要原因。 但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居然真的与那个魅魔为伍……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也依旧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会帮助魅魔?”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回以了匪夷所思的答案,“因为我爱她。” “爱……”我念着这个字眼,同时注意到,他的双眼和神情都呈现出了病态的狂热颜色。 “我爱她,我爱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犯下什么罪行我都心甘情愿……”他如痴如狂地念诵着这些疯疯癫癫的话语,同时攻势愈发凶悍。 他果然是被魅魔用魅惑之力控制住了! 安全局的执法术士之所以突然倒戈到魅魔那边,想来也就只有这种理由。 青鸟最近有向我“科普”过,魅魔的魅惑可不止是简简单单地让异性见色起意而已。那是能够从人格的深层处支配思维的扭曲之力。一旦中招,不止是感情而已,就连价值观都会遭到严重地涂改。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哪怕是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也未必会为自己的爱人奉献自己的一切。总有些人比起美人更爱江山、更爱金钱,或者更爱父母、更爱兄弟。但是魅魔在强迫他人爱上自己的同时,就连那样的优先顺序都会强行扭曲,原先的信念和信仰也要为其让位。 但凡有那么一丝丝对她心动,都有被她的魅惑之力趁虚而入的风险。连猎手这个水平的术士都无法抵抗她的魅惑,哪怕是我也差点在上次被她的魅惑梦境所困。要想以蛮力破解她的魅惑之力,可能必须是列缺那个水平的术士才能够做到的。由此可见她的威胁性之强。 猎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拳头全力殴打了过来。 但,即使是向恶魔献祭了自己的寿命,他也还是没有到达我和青鸟所在的层次。我以侧步避开了他的全力攻击,同时迅速地挥动斧头,对准他重重劈落。 然而这一招没能够得手。他的身影倏然从我的斧头下消失了,又出现在了百米外的建筑物天台上。 他向我看了一眼,旋即再度消失。这次就真的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的踪影,他从我的觉察范围里完全消失了。 我立刻前往附近建筑物的屋顶上观察地形,在确认酒店所在的方向之后,就往酒店那里全速赶去。不出一分钟,我就又来到了酒店里。但魅魔果然已经不在先前的房间里了。非但如此,那些受害者也全部被转移走,房间里只余一片狼藉。 她转移了仪式的场地,是想要在其他地方再开仪式吗?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转移了那么多受害者,难道是转移到了乱数废墟里? 刚才的猎手只是为她收拾现场脱身而争取时间,这种程度的事情我是看得出来的。但即使看得出来,我也无法对付刚才的空间转移。那种招式在逃跑和转移战场上着实是得天独厚。 问题是,我接下来要怎么找到魅魔?就算她还留在白日镇里,我这里的线索也已经断了。即使找到了,如果解决不了那招空间转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度逃跑而已。 猎手会空间转移,魅魔会出入异空间,而中间人和旧骨则会分身……总感觉自己的对手尽是些擅长逃跑和躲藏的狡猾角色。 说起来,白驹也会空间转移,或许我早晚还会再对上这种类型的法术…… 以及,猎手倒戈的事情也必须报告上去…… 我离开了酒店,在白日镇的街道上游荡着。一边用手机将猎手倒戈的消息简短地发送到安全局那边,一边思索着之后的对策。不知不觉地,我又来到了调查员住处的附近。 忽然,我看到了对面慢慢地走来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乔安?”我意外地问。 那道人影正是乔安,他一边摸着墙壁,一边往我这里走。只是他的反应有点怪怪的,在听到我远远地喊他的时候,他向我这里看了几眼,却好像没有看清楚我似的。直到离得近了他才恍然,“李多……是你?” “你的眼睛不好吗?”我奇怪地问,“还有……伱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呃,我的眼睛没问题,就是看不清楚。”他说了一句怎么听都前后矛盾的话语,然后回答了我的后半段问题,“我也想要回去,但是回不去……” “回不去是什么意思?”我更加奇怪了。 “就是,在车站那里……” 他还没有说完,我的注意力就被迫转移了。 由不得我不转移,我猛地感觉有一道仿佛刀子般的目光钉入了自己的后背。而与那目光一同来的,还有一句横插进来的生硬话语,“你好,请问你是之前杀死了那个屋子里的恶魔的人吗?” 我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在自己后方不远处出来了个古怪的青年。说他古怪,是因为尽管他穿着现代化的便服,却挎着一把用深褐色木头剑鞘包裹的长剑。此外,他的口吻虽说好像很客气,眼神却相当具有攻击性。在我的感觉里,他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拔剑砍过来一样,令我暗暗地提起了戒备。 “是的。”我回答,“你是谁?” “我是‘剑齿’,来自于天河市安全局。”他说,“我为追踪雾之恶魔而来。” “雾之恶魔……”我一边念着,一边看向了身边的乔安。 乔安小声地说:“你先忙工作吧,我的事情往后延就行。” “好。那么,你先跟在我的身边吧。”涉及到危害性重大的雾之恶魔,我也只有先专注到这边,然后对着剑齿自我介绍,“我是柳城安全局的执法术士,你可以叫我任……” “魔人李多。”他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自报家门,“我知道你。” —— 剑齿来自于天河市,而天河市则是前面有提及过的,出现了雾之恶魔的邻近城市。 他告诉我,自从雾之恶魔销声匿迹之后,天河市安全局就一直在搜索其踪迹。哪怕没有具体的线索,也尽可能地通过占卜等手段筛选出雾之恶魔可能会出没的地方,然后向那些地方派遣出执法术士进行搜索。 白日镇就是被天河市安全局怀疑可能有雾之恶魔踪迹的地方之一,剑齿就是负责过来调查的人员。他暂时还没有向柳城安全局方面报备过,本来是打算到地方之后再找驻守在本地的执法术士——也就是找猎手报备,却怎么都联络不上。 正当他有点烦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远处有邪恶的灵性波动传递过来。那是之前的恶魔从调查员身体里破壳而出时产生的波动。当他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前去魅魔所在的酒店了。 他在现场调查了恶魔残余的痕迹,初步确定了那是与雾之恶魔有着直接关联的恶魔。 此时我们到了白日镇的某家饭店里,剑齿向我解释了起来。 “雾之恶魔的本体是一大片浓雾,而在雾里则有着大量的其他恶魔。”他说,“后者严格地说更加像是雾之恶魔的子嗣,或者说是眷属,甚至可以说是触须。你也明白恶魔的身体是由灵性物质所组成的吧,雾之恶魔的身体结构由于过于松散,所以本来组成他身体的灵性物质有时候会自己重组为其他恶魔。那些恶魔与雾之恶魔存在着上下级关系,会将侵入雾之恶魔内部的人赶尽杀绝。” “那样的恶魔为什么会跑到调查员的身体里去?”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确定那确实是雾之恶魔的触须。”他摇头,“雾之恶魔在天河市里肆虐的时候,我曾经进入过浓雾的深处,与那些触须战斗过。所以至少这方面我是能够确信的。” “雾之恶魔具体有多强?”我问,“还有……既然它的本体是一大片雾,要怎么才能够对付它?” 如果雾之恶魔真的要出现在白日镇,那么我也必须加入到与它战斗的行列里,这方面的情报必须把握住。 得尽快将此事报告上去,多找来些擅长追踪和战斗的人手。相信剑齿也有着相同的想法。 说来讽刺,猎手正好就是那方面的人才,却在这种最需要的场合沦为了魅魔的裙下臣。 “纯粹以力量规模而论……雾之恶魔甚至超越了主力级执法术士。只是它的密度非常低,发挥不出来那么集中的力量。但密度低也是它的优势。一旦它的身体全面展开,会化为甚至足以覆盖这座小镇的浓雾。”剑齿说,“对付它的方法很少,目前我们那边的安全局想出来的方法是将它封印起来。实际上,这也是那些召唤它的恶魔术士一开始想要做的事情。那些恶魔术士企图将其封印到某个道具里面,再以道具抽取它的力量为非作歹,却没想到被雾之恶魔反杀了……哼,被自己召唤的恶魔所杀,也算是恶魔术士常见的末路了。” “你有那个道具吗?”我问。 “我没有。那是只有那些恶魔术士才懂得如何制作的道具。本来天河市安全局已经将其抢到了手,却在不久前意外失窃了。”他说,“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个拳头大小的木盒。” “我不久前有见过类似的东西。”我回忆起了出现在魅魔布置的仪式现场里的木盒。 没想到雾之恶魔的事情又在这里与魅魔牵扯上了关系。这么说来,调查员的身体里之所以会破壳出来雾之恶魔的触须,果然也不是两件事情碰巧撞到了一起。 我对剑齿说出了木盒和魅魔的事情。交流过后,剑齿吐出了一口气,对我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的这些情报非常重要。” “不客气。”我说。 “那么,公事就先到此为止。”他看着我的眼神愈发冰冷彻骨,“之后就是私人恩怨了。” 他缓缓地从木鞘里拔出了长剑,剑身上阴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把剑。 “你还记得这把剑曾经的主人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本章完) 55 雾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剑齿是怀着对于我的强烈敌意而来。 他给予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道从身后投射过来的宛如刀子般的目光。那是蕴含着明确敌意的目光。但是从见面到此刻为止,他都以莫大的毅力忍耐着自己内心深处沸腾着的敌意和恶意,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他一定是我曾经在某处结下血仇的对象吧。按照他的口吻,大概是我曾经杀死了他手中之剑的前任主人。 过去的我极少会去记忆自己杀死之人的面貌。因为杀的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无论是什么面貌,最终都会被切碎,连带着印象也会切得支离破碎。但是这把剑我还有一些印象。曾经——似乎有个身手颇为了得的执法术士,拿着这把剑过来讨伐我。然而那时候的我正处于全盛期,仅仅是“身手颇为了得”不可能对付得了我。因此那个执法术士最终也被我切碎喂给了“它”。 至于那把剑,则是被我扔进了湖里……还是河里?这方面的记忆不是很清楚了。总而言之,虽然那是把非同凡响的武器,但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了塞壬之刃,长剑随身携带又很显眼,所以我就将其丢弃了。 而今天,剑齿拿着那把剑找我报仇了。 “两年前,我的父亲被你所杀。他的遗体也几乎全部不知去向,在你的据点里只能找到一些零零碎碎的肉块和骨头。”他冰冷地说,“我没有一天不想讨伐你,因此当我听说那个列缺将伱抓获之后,我不知道有多么开心……” “但是你居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被魔物洗脑了?其实是个好人?现在还成为了执法术士?真是岂有此理!那么过分的事情怎么能够让人接受。”他说,“你真该在那天死在列缺的手里。如果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要我为你这个所谓的‘受害者’挤出两滴眼泪水也不是不可以。” “况且……你真的是被海妖支配了自己的精神吗?说不定你本来就是个有着变态性癖的杀人狂,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魅惑和洗脑,那些都是柳城安全局的错误诊断。”他的话语宛如钉子般落在我的心头上,“心理极端病态的杀人狂有时候也会逃过某些看似天衣无缝的心理测试,这种前例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出现过。如果你真是那样的变态杀人狂……成为隐秘律法的漏网之鱼想必令你感觉非常痛快吧。但哪怕真的存在那种错误,现在也终于有机会得到修正了。” “你会死在我的手里。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他将剑尖对准了我。我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 这一天到底还是到来了。当初在与旧骨对峙的时候,我就有预见过这种事情的发生。除去旧骨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曾经为自己所害,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看不到的地方流着血泪咬碎牙齿要生吞活剥自己。更多的复仇者陆续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件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件事情。因为青鸟给予我的温暖,让我重新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动力。我想要在仅存的两到四年里模仿英雄的所作所为与恶势力战斗,同时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将那只手从居心叵测的黑暗科学家白驹那里夺回来,以了却自己的某些执念。但或许我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自我中心的家伙,只会思考对于自己方便的事情;又或许是我深深地知道自己无法处理这种事情,所以便将其束之高阁了。哪怕我确实不再急于送死,可要是有受害者要找我复仇,要求我杀人偿命呢? 尤其是,如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复仇者,并非像是旧骨一样的邪道复仇者,而是始终坚定地走在正道上的,正大光明的复仇者呢? 难道我要对他说:抱歉,你来晚了,我现在突然不想死了,请你打道回府吧——吗? 怎么可能。 就在剑齿似乎要动手了的时候。 “那个,你们刚才说的雾……”乔安忽然弱弱地插口了,“是指今天一直笼罩在白日镇里的浓雾吗?” “什么?”剑齿愣了愣。 紧接着,饭店的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 当我们赶到饭店外面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乱套了。 一切——这个词语没有用错,就是一切。一推开门,我就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浓雾,能见度极低。这才走出去没几步,回头再去看饭店,整家饭店都淹没在了浓雾里,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建筑物的模糊阴影轮廓。而浓雾的深处则传来了怪兽的吼叫声撕咬声和人们的惨叫声,血肉的腥臭味正在逐渐从不同的方向弥漫过来。 浓雾不止是阻隔了视野而已,还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我的觉察力。本来即使闭上双眼我也能够凭借自己的觉察力感知到半径百米以内的物体运动,现在却最多只能感知到十几米外的动静。 倒是听力还能够正常运转,但是用听力得到的信息也不容乐观。即使是从数百米开外的地方……不,甚至是从更加遥远的地方,我都能够听到怪兽的咆哮和人类的惨叫。 整座白日镇都好像陷入了恐怖的狂乱之中。 刚刚我们进入饭店的时候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如此浓郁的雾气理应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覆盖到这种地步。再加上这种阻隔觉察力的效果,显然不是自然的雾气。 此外,乔安刚才的话语也令人心生疑窦。似乎在他看来,浓雾从一开始就笼罩在白日镇里? 现在没有慢慢询问的时间,必须先去救人才行。 剑齿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他咬牙切齿地凝视着我,接着猛地一转头,冲进了浓雾之中。 我也正要找个方向冲进浓雾。但这时,浓雾里冲出来一头奇形怪状的怪兽,向着我身边的乔安袭击过去。 那是一头有着黑色甲壳的,宛如昆虫一样,却体大如牛的恶魔。虽然外形与上次从调查员身体里破壳而出的恶魔不一样,但显然是同一类型。也就是说,是雾之恶魔的触须。那么制造这场浓雾的……或者说这场浓雾本身,果然就是雾之恶魔了吗? 剑齿提到过,如果雾之恶魔完全展开,足以将白日镇都覆盖在自己的身体里……换而言之,现在整座白日镇都可能已经沦陷了吗? 从浓雾里传出来的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判断,此时在浓雾深处里的恶魔何止是数百头。 我用塞壬之刃劈碎了那头袭击过来的恶魔,然后抓住乔安的手腕,将他带回了饭店里。 “你先在这附近找个地方躲藏一下……”我正这么说着,就看到又有数头与刚才的恶魔外形类似的恶魔从外面撞碎墙壁闯入了饭店里,开始袭击饭店里的客人和店员们,同时浓雾也顺势弥漫到了室内。店里的人们发出了震惊和恐惧的声音,并且慌乱地骚动了起来。 这下饭店里也不可能安全了。 我投射出去塞壬之刃击碎了其中一头恶魔,旋即再次召唤塞壬之刃、再次投射出去。仅仅半秒钟,我就将这个过程重复执行了数次,所有闯入室内的恶魔都没来得及有所作为,转眼间都爆散成了漫天的血浆和碎片。 接着,我对乔安说:“你还是跟着我吧,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好的……”他心有余悸地说。 外面仍然在传来延绵不绝的咆哮和惨叫。我无法听之任之,带着乔安在外面的浓雾里高速移动,又嫌不够快,索性将他背负了起来。恶魔在沿途上频繁地出现,有时甚至是三五成群地出现,却都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当场轰杀。 除去恶魔,我还在路上看到了路人们的尸体残骸和许多被破坏的车辆与建筑。有时候还能够看到慌不择路地逃跑的路人,我试图将其喊住,让他别去我还没有清理过的方向。但路人已经恐慌到失去理智,似乎听不到我发出来的声音,很快就在浓雾里跑得没影儿了。 我尝试着追上路人,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本来以路人的速度不可能跑得过我,当我追过去之后却发现,路人就像是被浓雾本身所吞噬了一样不知去向了。而且,每当我循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过去之后,却都看不到人们的踪影,反倒是只有一地血腥以及一些残暴的恶魔。 惨叫声依旧在浓雾深处此起彼伏地响起,却似乎只有惨叫声,而见不到声音的源头。 难不成是我去抢救都去晚了?还是说这些恶魔会模仿人类的呼救声吸引猎物?但几次这样也就罢了,每次都见不到活人的影子,未免过于古怪。 一段时间之后,甚至连惨叫声和呼救声都听不见了。浓雾彻底寂静下来,整座白日镇好像都化为了死寂的鬼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乔安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我,我能用背部感受到他的身体正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用力地搂住我的脖子,又在我的耳畔战战兢兢地发出声音,“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见了?” 我回答不了他的疑问,又在白日镇的大街小巷里高速游荡侦查了一会儿。偶尔有些恶魔会突然跑出来袭击我们,却怎么也看不到活人的踪影。而且从我的侦查来看,浓雾确实是基本上覆盖了白日镇的所有地方,哪怕存在着没有被覆盖的地方,也最多只有一成两成而已。 我尝试着离开白日镇,至少先把背上的乔安送出去,回头再来想办法对付这场浓雾。 以我的速度走直线全速行进,要离开白日镇只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怪异的是,当我前往白日镇的边缘之后,浓雾却陡然更加浓密起来,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在这浓雾里无论怎么移动多少时间都无法去往白日镇的外面,眼前只有无限延伸的雾气。反倒是在走回头路的时候,不出半分钟就又回到了镇子里面。 这个雾气……被这片浓雾所笼罩的区域,变成了一片无法离开的异空间? 异空间是恶魔的拿手好戏,雾之恶魔能够将自己的覆盖范围化为异空间,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 我只好先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带着乔安,在街边找了个没人的便利店进去。店里有一头恶魔,正在撕咬着大概是店老板的人的残骸。我一个照面就将其击成了碎片,而恶魔则在倒下之后化为雾气消散了。 浓雾笼罩的小镇、数之不尽的怪物、被屠戮的居民们……局面竟变得像是末日题材的恐怖电影一样了。 虽说正是这样的突发事件打断了剑齿对于我的复仇,但这种转折又怎么可能让我开心得起来。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场变故里?现在白日镇里还有多少个活人? 过去的雾之恶魔也是像这样屠戮村庄的吗? 我在安全局的常识教材里看到过,在世俗社会和平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无数骇人听闻的隐秘事件。不止是村庄或者小镇突然遭到变故被屠戮这种程度的事件,以全世界和全国的尺度来说,就连整座城市一夜之间化为鬼城的事件,在过去几年里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头了,我无法铁石心肠到对于如此大规模的流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糊弄过去。 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魅魔吗?我之前在她仪式现场的木盒里感受到了相当危险的气息,结合剑齿的情报来看,那木盒里很可能封印着雾之恶魔。而此时雾之恶魔占领了白日镇,不可能与魅魔毫无瓜葛。 我没有办法对付体积如此之巨大的恶魔。虽然有想过能不能用塞壬之刃一点点地削除作为雾之恶魔身体的雾气,但是雾之恶魔真的太巨大了,累死我都别想见到半点成效。恐怕剑齿也未必会有解决的思路,不过如果能够从魅魔那里抢到那个封印过雾之恶魔的木盒,或许还可以再想想办法。 最坏的情况就是魅魔在放出来雾之恶魔之后就拍拍屁股带着木盒跑到外地去了。 不知道外界的援助何时会来。这等规模的隐秘事件,应该很快就会吸引到本地安全局的注意力。 另外,我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乔安。 “乔安。”我慢慢地把他放到地上,又转头看向了他,“你之前说这场浓雾今天一直弥漫在小镇里……这个‘一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一开始啊。”他对于我的提问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我进入小镇的时候,小镇里就到处都是浓雾了。” (本章完) 56 欲望和廉耻续 经过乔安的陈述,我大致上明白了他眼里的白日镇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看来,这座小镇从他到达开始就总是弥漫着浓郁的白雾。能见度极低,连几步远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之前我看到他在走路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地摸摸身边的墙壁就是这个原因,他会说自己眼睛没出问题就是看不清楚也是同理。在重遇的时候我朝着他喊话,他也得走近过来才能够看清楚喊话的人是我。 而他之所以没有按照我的嘱咐先离开白日镇,也是因为被浓雾拦住了去路。他眼里的车站内部早已被浓雾所占据,并且空无一人。别说是其他乘客了,就连负责站务的工作人员都看不到半个。而且列车也迟迟未见进站。 但按理说,当时的白日镇应该还没有被雾之恶魔所占领才对。他似乎是身处于比起正常的世界要更加“提前”一些的世界里,浓雾提前入侵了他眼中的世界。 我对此有些揣测。 这种诡异的现象,像是一些觉察力异常之高的人会遇到的事情。 高觉察力的人能够通过某些匪夷所思的途径,或被动或主动地读取到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信息。我曾经就借由触碰新鲜的血迹而看到过血迹主人先前经过时的幻影。而乔安则是与我相反,他是凭借着自己的高觉察力提前感知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 然而隐秘事件是非常特殊的东西,有时候哪怕仅仅是预知到了,都会被卷入其中。尤其是对于恶魔这种能够打破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之间壁垒的灵体就更是如此,经常有些占卜家在占卜恶魔的过程中幻视到恶魔的踪影,继而为其所害。 换而言之,乔安这是由于自己的高觉察力,被“还没有发生的隐秘事件”给卷入了。 “居然,居然还可以这样?”乔安听后大为震惊,“被现在进行时的隐秘事件卷入也就算了,连‘还没有发生的隐秘事件’……都可以把人卷入进去的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时有发生,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我说。 “我才不要习惯这种事情啊。”他哭笑不得地说。这种反应倒是有些像是他姐姐乔甘草。 “然后,你当时没有从雾气里觉察到不对劲吗?”我问。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雾气而已。”他摇头。 “那你之前又是怎么将其与我和剑齿谈论的雾之恶魔联系到一起的?”我问。 “因为在发现车站里空无一人之后,我这才感觉可能是这个雾气有问题。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那种直觉越来越强烈了……” “原来如此……可能是因为虽然伱在空间上已经被卷入了隐秘事件,但是因为在时间上还没有正式来到这个节点,对于危险的感知还不怎么敏感……”我这么推测也是纯粹出于直觉。在隐秘事件里,直觉是不容忽视的武器。很多术士在面对隐秘事件的时候,比起理性,会更加信赖自己的直觉。 没想到乔安的觉察力会高到这种地步,他甚至比起我和剑齿更快地觉察到了这起事件。换而言之,他在觉察的天赋上很可能也要比我们更加厉害。在最初遇见他的时候,他的觉察力虽说不容小觑,却也没有到达这样的敏感度才对。 或许是因为“自觉”吧。自觉也是一股力量,同时也是“觉察”的一环。在真正地意识到了“觉察力”这个概念之后,他看待自然的方式出现了变化,一直以来沉眠着的觉察力终于苏醒过来了。 这份过于强大的觉察力,对他而言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与力量不相称的“眼界”时而会成为祸患。就连在世俗社会里都会出现“由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而遭受不幸”的事情,在隐秘世界里就更加不用说了。 “之前你突然插入到我和剑齿的话题里,是为了给我解围吗?”我问。 “嗯……”他低下了头。 “多谢你的好意。但你为什么要帮助我?”我问,“你已经知道我的过去了吧。” “是的……但是,你是因为被魔物操纵了精神,所以才会那么做的吧。”他说。 “我没有被洗脑,那些都是我自己犯下的罪行。”我说。 “……你在这方面的主张,果然和姐姐说的一样啊。其实我是认为,就算是被洗脑了,但是你亲手杀了那么多人,肯定不能那么算了的。而且如果被你杀死的人里面有姐姐,我肯定也无法原谅你,所以就算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来看也……”他极其复杂地说,“但你好像真的不是坏人,你还救过我的性命,姐姐也说过你曾经为了救她而险些身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无言。 之后,我们在便利店里凑合着用面包和即食食品吃了顿饭。 我和乔安身上都没有几个零钱,此时手机处于接收不到信号的状态,移动支付方式也派不上用场,所以这种做法颇有些盗窃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办法,危急时刻特事特办。虽然我们之前都在饭店里,但尽是在对话了,菜都没有好好吃上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吃过之后,我们便离开了便利店开始移动。 如果我是普通的求生者,那么躲藏在物资充足的便利店里倒也不错,但我还想着追踪到或许是幕后黑手的魅魔解决问题。话虽如此,我也不好将乔安独自留在便利店里。毕竟那些恶魔好像没有什么“不会跑到室内袭击人”的规矩。 为保证安全,我要求乔安紧紧地跟随在自己的身边。还时不时地看看身边,以确保他没有与自己拉开距离。从无法在雾中遇到其他居民这点来看,我有些怀疑浓雾本身有着某种使人失散的属性。 但说心里话,不止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我也对他有点难以启齿的尴尬。中间人的记忆还是给我留下了些许心理阴影,乔安也确实和中间人记忆里朋友的儿子有着些许神似,看得我有点害怕。万一我的癖好也变得像中间人一样不正常了该怎么办?之后条件允许的话,我还是想要保持一点点社交距离。相信乔安也不会想要和我这个变态杀人狂挨得太近。 在浓雾之中穿行了一段时间,偶尔会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恶魔袭击过来,却完全无法对我们形成半点威胁,往往是一现身就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打得四分五裂。三五成群地袭击也没用,无非是多投射几次的功夫。这种把塞壬之刃当成连续投射武器运用的灵感还是从与中间人的战斗里产生的,不得不说真的是相当方便。乔安一开始还紧张兮兮地,后来也逐渐放松下来了。 只是像这样漫无目的地搜索果然得不到任何结果。按照我的时间感觉,现在天色也该黑暗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也早已过了下午六点半。但周围的亮度还是正常白天的感觉。 乔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后知后觉地问:“说起来……现在的白日镇应该算是异空间吧?” “是的。”我回答。 “那我们刚才吃的食物……” “没关系,这里不是完全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异空间。使这里成为异空间的仅仅是这片无法逃脱的浓雾而已,我们吃进肚子里的都是现实存在的物质。” 同时,我也有在留心注意雾中呼吸的问题。雾气是雾之恶魔的身体,要把这种东西吸入身体里令人放心不下。但即使在浓雾里呼吸了这么久,我也从未产生过危险的感觉。或者说雾气基本上没有随着呼吸进入体内,就像是有着自己本能的判断力一样,拒绝被人吸入。在雾之恶魔看来,被吸入就好像被啃食一样吗?还是说有着其他未知的理由? 我担心过吸入雾气会不会出现异常的变化。最坏的情况,就是雾气在身体里积累到一定地步,会形成恶魔,最后像调查员一样死于恶魔破体而出。现在看来似乎不用操心这种问题了。路上看到的那些尸体里,也没有死状类似于调查员的尸体。 “那就好。”乔安长长地松了口气。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看来我们必须在这个地方过夜了。”我说。 虽然这里好像不会进入真正的夜晚,但我还是用了过夜这个说法。其实以我改造过的身体来说,只要有那个意愿,是能够连续一周不眠不休的。不过我不知道外界的援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够攻克这片异空间。甚至连个像样的方案都没能够编织出来。与其把自己拖延到疲惫得必须休息的时候,不如让自己总是保持在精力充沛的状态。 我们进入了路边的民宅,在里面借住下来。民宅的主人好像是外出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为防止出现意外,我和乔安采取了轮流守夜的做法。这个意外不是指恶魔突袭,以我对于危险的觉察力,如果有恶魔要闯入,我就会提前苏醒过来。这种做法是为了维持住正常的时间感觉。 如果两人同时睡着,醒来之后就会容易变得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时间感觉的混乱在异空间里是相当忌讳的。我主动承担了守下半夜的工作,并且在入睡前叮嘱乔安要好好注意时间流逝,一旦有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的苗头,务必及时唤醒我。他默默地点头答应。 乔安似乎仍然有些排斥和惧怕我。之前紧紧地缠抱住我的后背仅仅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紧急避险,现在他总算是找回了那生疏的距离感。 曾经的他投向我的目光是那么的憧憬,甚至说是有着对于幻想中的英雄的崇拜都不为过,而现在却是如此反差。我难免生出了挥之不去的失落心情,又在心里的某处松了口气。 轮到他睡觉的时候,我把床和被子让给了他,自己在屋里找了本通俗坐到窗边。他在床上放平身体,盖好被子只露出脸,却似乎难以专心睡觉,时不时偷偷地睁开眼睛看我。我能够感受到他蕴含着复杂感情的目光。但我故作不知,一味地低头看书。 “第二天”,我们再次出发。 在漫无目的地找寻魅魔踪影的同时,也在简单地搜寻求生物资。由于在前者方面毫无线索,反倒是后者显得更加像是大头。路上经常会看到一些血迹和尸体,被破坏的车辆和建筑,简直像是末日求生一样。 我很久以前也偶尔会有这种在末日废土上找寻物资艰难求生的幻想,却从未预料过自己真的会陷入类似的场景里。 在搜索一段时间之后,我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便让乔安先停止下来。那动静听上去不像是恶魔,反而像是人类。数量大约有十七八人,能够从那刻意压低的动静里感受到对方提心吊胆的情绪。 没过多久,浓雾的对面真的走来了一支采取低调移动姿态的队伍。 而领头的人也很眼熟,赫然是剑齿。 他也看到了我们,当即皱起了眉毛,“……是你?”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在我的身上。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了吧。 “你在护送幸存者?”我看向了他身后的人群,那些人基本上都背负着装满物资的双肩包,并且面带焦虑和惶恐,频繁地向周围扫视。 “我们赶时间,别妨碍我们。”剑齿低声喝道,手里还握着那把剑。 “要不要我也帮忙护送?”我提议。 “不需要,像是你这种家伙……”他几乎是反射性地拒绝,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忐忑不安的人们,表情数次变化,声音越来越低,“……你真的要帮忙?你有什么居心?” “雾之恶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不认为我们应该通力合作吗?”我说。 他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手背浮现出了分明的青筋,眼神也像是要喷出火来。我想他一定非常想要拒绝我的援手,但是即使他身手高强,大概也做不到在浓雾和群魔环伺之下同时护送十几个人。 片刻后,不知道是走过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他无比屈辱地说:“……我会盯紧你的。” “好。” 要说我此刻完全没有卖他人情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与此同时,我也非常清楚,要用这种程度的援助要求他之后对我“手下留情”,那也是不可能的。在他的眼里,我可是将他的父亲切碎了喂给魔物的不共戴天之仇敌。眼下的“相安无事”,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要在这种容易牵涉到其他人生命安危的场合下与我发生矛盾而已。 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他很可能还会认为我有着将那些幸存者当成潜在人质的嫌疑。 我已经不是那个一心求死的自己了。我不想要死,但与此同时,我也深深地明白杀人偿命的道理。或许这种纠葛也是对于自己的惩罚——曾经在魅惑梦境里产生过的想法,竟如此之快就灵验了。 我是多么地想要向青鸟毫无保留地倾诉自己的纠葛和痛苦,但此时且不说联络不到她,我也预料得到她会有什么答案。她面对我,就好像我面对“它”一样,有着无条件的宽容和温柔。她一定会说出一百个“虽然”,再用一个“但是”否定掉之前的一切,以这种话术劝说我对那些受害者背过身去。 然而,那样的宽容和温柔对我来说仿佛甜美的毒药。就好像塞壬曾经对我说过的一样,强加的善意有时候也会变得与恶意无异。我无法想象自己如果真的埋首于那温暖而又柔软的怀抱里,最终会使自己的心灵堕落到何处去。 我还不想死,但是…… 一如既往地,我的心里又出现了欲望和廉耻。耳畔仿佛传来了中间人卑鄙而又充满恶意的声音:这次你要选择哪边? (本章完) 57 女孩 换成是刚刚被无罪释放时候的我,一定会以理该如此的,或者说是波澜不惊的心态面对剑齿的复仇,坦然地交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此时的我已经难以做到这点了。回忆起那天青鸟站在阳光下对我诉说的温暖的故事,我竟感觉死亡是如此寒冷之物。而在过去,我又将多少人送入了寒冷的彼岸呢? 要是自己就这么交出生命,青鸟一定会非常伤心吧。从这个角度来看,清高地赴死或许也是自私的选择。但是留恋青鸟的温暖而拒绝偿命,又何尝不是自私呢? 如果剑齿是像旧骨一样邪恶的复仇者就好了,那样,我就好名正言顺地反击,甚至是好找到某些谴责他的角度……我心里竟会流露出这般毫无廉耻的期望。 队伍在浓雾里缓慢而又安静地前进,有时候一些幸存者会压低嗓音交流几句。我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经验的痕迹,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很习惯于跟随剑齿的步伐了,能够感受到一股严格以剑齿为核心的队伍整体性。明明现在才是白日镇被雾之恶魔笼罩的第二天,他们却像是对于现状有了适应。 “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外界还是没有要救援的迹象。难道我们已经被放弃了吗?还是说外界也都沦陷了?”有人低声地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个多星期?在他们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吗? 他们对于时间的感觉显然和我与乔安差异巨大。而且,剑齿似乎没有对他们说明过雾之恶魔的事情。是因为担心太多人对于雾之恶魔产生针对性的认知,会对雾之恶魔形成强化吗?那倒也说得通。就好像人们对于怪谈的恐惧有时候会形成灵性的波动集中起来,令虚假的怪谈化为真实的隐秘之物一样。如果太多人意识到雾之恶魔的存在,并且产生恐惧,那么他们也会成为雾之恶魔新的力量之源。 不过剑齿好像非但没有说明雾之恶魔的真相,就连时间流速的问题都没有对他们说明过。但从他们的交流来看,他们彼此之间对于时间的感觉又是比较一致的,说明剑齿并非完全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工作。难道说时间感觉有问题的其实是我和乔安这边吗? 我也很关心外界援助的问题,无论时间是过去了一天,还是一周,安全局都该有所动作了才对,现在却丝毫看不到那类迹象。是因为安全局也无法进入被浓雾封锁的白日镇吗?还是说对外界而言,时间其实仅仅经过了非常短暂的一小会儿? 还有,剑齿是怎么在浓雾里找到这么多幸存者的……我正想要就这些问题与剑齿充分交流,就在这时,我猛地觉察到浓雾的深处传来了大量恶意的波动。 接着,很多恶魔的低吼声也传了过来,危险重重的响动从远处快速地接近过来。 不知为何,剑齿看上去有些迟钝,他的觉察力似乎没有在好好地工作,直到听见了声音他才反应过来,旋即脸色变得无比阴沉,“果然人数这么多还是容易吸引恶魔……” 已经有几头奇形怪状的恶魔从浓雾里袭击过来了。那些幸存者纷纷慌乱起来,但他们似乎有做过简单的训练,倒也没有作鸟兽散,而是立刻在路边的墙壁集中起来。 这种有意为之的密集阵型应该是为了方便剑齿保护他们,以及防止在浓雾里走散吧。但是乔安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指导,他一看到其他人都在动,似乎产生了误会,自己就近找了个掩体独自躲藏,藏起来之后好像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我索性将他拖拽出来,让他再爬到我的背上,紧接着便去帮忙对付那些从四面八方冲出来的恶魔。 剑齿亦是驱身挥剑,宛如弩车射出的巨矢般急速斩入敌群,转眼间便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他看上去是以高速近身战斗为主的术士,身手不亚于之前与我战斗的猎手。然而这种战斗方式虽说在浓雾里自保是绰绰有余,却不适合护送那么多人,也难怪他会忍辱负重地接受我的援手。 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他的战斗方式,他的身影便隐没在了浓雾里,只有延绵不绝的斩击声传出来。我专心地清杀那些恶魔。不多时,战斗便结束了。浓雾深处也不再传来咆哮声和斩击声。 我把乔安从背上放了下来,一起去和队伍汇合。 但是,意外发生了。 或者说,这是之前也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又一次地发生了。 我们没有在浓雾里重新找到剑齿和幸存者们。那些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似乎是被浓雾所吞噬了。就像是昨天消失在浓雾深处的路人一样。 我对此并非毫无预见,却没有掌握在刚才那么混乱的局面下克服这种现象的方法。 “不见了?”乔安愕然地说,“为什么……总不会是丢下我们自己走了吧?” “不……肯定不是那样。”我尝试着检查地面上的踪迹,却没有半点儿收获,“大概还是浓雾本身的问题,这个浓雾很可能具有使人失散的属性。” 所以我们才会总是难以找到其他幸存者。但剑齿又是怎么找到那么多幸存者的呢?仅仅是靠着偶然和缘分吗?肯定不是。他自称有着与雾之恶魔战斗过的经验,应该掌握了某些我所不知道的方法。 他似乎只能将自己的方法用于继续与幸存者共处,而无法用于我和乔安。 还是说,他是不愿意与我共处,才会故意如此呢?但他都已经决定要与我合作了,要说他事到如今半途而废,总感觉缺乏说服力。 难道方法与时间感觉有关?剑齿和幸存者们的时间感觉似乎是同步的。而在异空间里面,时间感觉大不相同的人们相遇的几率则会降低。但我怀疑答案没有那么简单。 找不到人也没有办法。我和乔安只好重新回归二人一组,在浓雾里摸索着前进。 ——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又要迎来结束了。 眼下按理说是到了夜晚。但看着完全没有变暗的浓雾,心里还是无法产生入夜的感觉。这样下去时间感觉很难不错乱。我们目前是在依赖生物钟,但在异空间里生物钟也是难以信任的。 而就在我们找到一家小超市,打算在这里过夜的时候,又遇到了意外之事。 我们遇到了两个幸存者。 确切地说,是两个心怀不轨的幸存者。 两人都是年富力强的男性,看上去都相当狼狈和肮脏,衣衫不整。是在我们后脚进入小超市的,大概是想要来这里收集物资吧。尽管外界很危险,不过总是窝在室内早晚要耗尽粮食。他们虽然看似没什么狰狞的脸色,但眼神里藏着绝望和疯狂的漩涡,似乎已经在极端环境下变得精神失常了。 他们一进入超市就看到了我们,其中一人快速地瞄了一眼我身后的乔安,与另外一人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了我,然后走了过来。 我对于恶意敌意等情绪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心怀不轨。 乔安拉了拉我的衣服,他果然也敏感地意识到了危险。当初就连中间人在暗中窥视他,都会被他觉察出来,何况是眼前这两人叵测的居心。 “没事。”我先是对他说,然后看向了两人,“停下来。” “我们没有恶意。”两人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假笑着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们只是来收集物资的。你们也是?要不要也来搭个伙?” “你们还有其他人吗?”我问。 “有啊,有啊。”他笑着说,“我们正在帮助其他幸存者……不,应该说是互帮互助吧。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幸存下来的人们不是更应该勠力同心?” “我们的藏身点离这里很近,要不要来看看?”另外一人帮腔,“你俩儿都是学生吧?多危险啊,还是和我们抱团比较好。我们那边还有几个人,伱身边那个孩子可以帮忙做些内务,而你就和我们一起外出收集物资……怎么样?” 乔安不安,“李多……” 他显然是不想去,这两人无疑是黑的,心里的恶意都在我和乔安的觉察力下无所遁形。我也不相信他们是真的在帮助其他幸存者。 但是,我想到了其他事情。他们无论是刚才的眼神交流还是此刻的说辞都显得相当熟练,似乎不是第一次“邀请”其他幸存者了。那么,他们口中的“还有几个人”,又是个什么情况呢?是他们的同伙?还是说…… “好,我们去看看。”我说。 “啊?”乔安愣住了。 “我看他们态度那么真诚,不像是坏人。而且他们也说得对,就是这种时候,我们才应该勠力同心。”我说,“他们总不可能把你我骗去杀掉吃了吧,那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那是那是。我们又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大家都只是在这种狗屎一样的世道下艰难求生的苦命人而已。”他们也笑了起来。 乔安面露无语之色,以莫名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们,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藏身点,他们便露出了恶意的獠牙。 起码有件事他们没撒谎,那就是他们的藏身点确实距离超市很近。在这种浓雾里长距离移动是极度危险的,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去距离更远的地方收集物资了吧。托了路途足够短的福,在移动过去的时候也没有遇到恶魔袭击。 为了避免他们也忽然消失,我全程紧紧相随,并且牢牢盯住。 藏身点是个老旧的独栋民宅,进入之后,他们的其中一人便悄然锁住了正门。 而另外一人则从鞋柜上抄起了把榔头,默默地走到了我的身后。 很遗憾,就算是从身后接近,我也觉察得到。而且,由于室内的雾气比较稀薄,我的觉察力几乎不受阻拦,足以扫描到所有地方。因此,我还看到了他们所说的“还有几个人”。 那些人不是他们的同伙,而是受害者。都是年轻的女性,总共有五个人,集中在楼上的某处房间里。她们都受到了惨绝人寰的侮辱和伤害,就连用言语描述都觉得像是舌头要沾上粪便,因此还是略去细节,只说结果:其中四人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还有一人尽管还没死,却也奄奄一息。 在觉察这些信息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巨大的怒火,又反射性地产生了自己怎么有资格发怒的自嘲。而拿着榔头的男人则从后方对准我的后脑勺不留余力地砸落下来。 接着,榔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不是被我打飞的,我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也不需要防御。榔头对我的后脑勺造成不了丝毫杀伤,反倒是由于反作用力脱手而出,在后面的门扉上砸出了个小坑。 我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下一瞬间,那两人的四肢同时粉碎性骨折。他们沐浴在自己的惨叫声里倒在了地上。 偷袭我的那人目眦欲裂地说:“你……你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以很快的速度击碎了他们的骨头而已。不过在动态视力不够强的人看来,就像是我明明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自己重伤了一样。 我没有义务对他们解释什么,只是将他们一路拖拽到了楼上的房间里,再往地上一扔。 乔安也默默地跟随过来。虽然他的觉察力很可能比我要强,但似乎还不够熟练,不懂得怎么用觉察力扫描空间。回头想想,过去梦里的我能够那么快掌握诀窍,也是由于无意识的经验吧。而在目击到房间里的景象之后,乔安终于看清楚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虽然你们刚才都是在说谎,但道理本身是没错的。就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更加应该勠力同心不是吗?” “勠力同心?这种时候?”似乎是已经绝望,其中一人也不求饶,索性在痛苦中恶声恶气地说,“都至少两个月过去了,外界还是没有要救援我们的迹象……我们讨论过了,虽然不知道这场浓雾是怎么回事,但外界肯定也已经全部沦陷了。反正一切都完蛋了,我们早晚也要死,不如在最后过一把瘾!以前不敢玩的女人,现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乔安吃惊地瞪大眼睛,低声念道:“两个月……” 原来在他们这边,时间已经过去至少两个月了。 虽说异空间无法以常理度之,这场浓雾对于时间感觉的错乱影响力还是超出了我的预估。也难怪从他们身上会感受到那么混沌的情绪,他们早已沉浸在世界末日的狂想里,自以为是地疯狂了。 “那么对我们动手做什么?我们都是男人。”我说。 “啊?她是男的?”他惊愕地看向了我身后的乔安。 乔安好像故意让嗓子粗哑了一些,恶狠狠地说:“我哪里像是女的!” “你怎么不早说……”那人都傻了。 我从他们身边绕过,走到了房间里唯一幸存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身边。 与其说是女人,不如说是个女孩,看上去比起乔安也大不了多少。她赤条条地卧倒在地上,满身疮痍,身上都是令人反胃的污秽,连面孔都被残忍地刮花了。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对她做了多少事情。 所幸在出发前,青鸟除去给我重做了三枚反魅惑护符,还塞给了我不少治愈用的符纸。这些符纸用起来相当方便,只需要贴在体表上就能够使得外伤愈合。尽管在拿到手的时候我心想自己本来就会超速再生,这些符纸完全派不上用场,现在却庆幸自己没有将其扔在家里。 我将符纸接二连三贴在了女孩的全身上下,在灵性力量的神奇作用之下,女孩身上的伤口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结疤愈合。接着,我从旁边拿了张床单,覆盖到了她的身体上。 十几分钟之后,她醒过来了。 (本章完) 58 不死身之谜 女孩的面部和身体上还残留着大量的血污,使她看上去非常狼狈和肮脏。而那些伤口虽然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疤痕还是刺眼地留了下来。也不知道今后有没有办法修复。 在苏醒过来之后,她像是痴傻了一样愣在原地。我尝试着对她做出自我介绍,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了曾经给母校的班主任看过的工作证件。 这个工作证件具有些许暗示效力,能够让人信服这是代表着官方治安组织的证件。 “你已经安全了。”我这么对她说。 她终于回过神来了,反应却是相当激烈和错乱。看得出来过去的黑暗经历为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阴影。她吓得喊叫起来,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任凭我怎么努力交涉,她都是充耳不闻,只知道抱住脑袋,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下令我感觉很棘手。实际上我之所以留下那两个人的性命,就是想要当着她的面杀了,或者索性交给她杀。亲手复仇也是有益于心理卫生的事情,但看她这个态度似乎是不方便再见血了。我从本心上来说不是很想让那两个人死得痛快,却也不方便当着乔安的面做一些过于残忍的事情。而如果长时间与他分开,专心料理那两个人,又要担心在此期间他那边会出什么意外。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宽容地剜去他们的眼球,并且砍断四肢,扔进了浓雾的深处,把料理他们的任务交给恶魔。当然,这些都避开了另外两人的耳目。但姑且还是把他们的下场交代了。 或许就算是这种程度的处理方式,在乔安的世界观里也还是过于残忍了,但是他看了看房间里惨不忍睹地死去的其他受害者,还是把异议吞了回去,并且这么评价他们的末路,“活该。” 这句评价又何尝不适用于我呢?甚至相较于我,他们也无非是小奸小恶之辈罢了。 那女孩依旧是拒绝沟通的模样。估计是相当害怕男性吧,就算我宣称自己是官方治安人员也派不上半点儿用场。才一接近,她就反应狂乱,连半句逻辑通顺的话语都说不出来,显然是精神失常了。 倒是乔安在接近她的时候,她的反应相对不那么激烈。看得出来她其实没有误会乔安的性别,只能说是乔安的脸真的很没有威胁性。话虽如此,她还是透露出了浓浓的怀疑和戒备。 “这可怎么办啊……”乔安手足无措。 “对不起,现在只能拜托你了。”我说。 见我拜托,他闭上嘴巴,开始默默地想起了应对方法。 女孩还是不愿意清洁自己的身体,可能是把身体上的血污当成某种保护色了。从她五官的形状分布和身材来看,她原本应该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孩,之前那两个人肯定是因此才会见色起意。在如此缺乏秩序的环境下,美色时常会成为不幸的导火索,这种悲剧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虽然不知道她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绝不至于被扭曲成如今这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之雾。 之后我收拾了房子里其他受害者的遗体,暂且先在后院里就近埋葬。不过可能是在处理受害者遗体的时候,遗体的血腥味终于把恶魔吸引了过来,数头恶魔向这边聚集,还把房子的墙壁打破,企图袭击乔安和女孩。虽说我及时地杀光了恶魔,房子却已不能继续住了,必须换个地方。 乔安使尽浑身解数,连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话都说出口了,费尽周折才总算是说服了女孩跟着我们走。 “放心,会伤害你的人都已经不见了。”乔安轻声细语地对着女孩说,女孩心惊肉跳地看了我一眼。 乔安对于她的反应似乎有点生气,又迅速地平复下来,忽然也看了我一眼,想了想,接着面向女孩,用比起刚才还要温柔的声音说:“这里不安全,伱也讨厌这里吧?我们正好换个地方。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踌躇片刻,女孩慢慢地跟了上来。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这个女孩纯粹就是影响我们活动的累赘。但是我同样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比起眼泪,更想看到欢笑……这是我的初心。虽然陈腐而又无聊,但是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因此,我也希望这个在噩梦里备受折磨的女孩,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归到光明的人生轨道上去。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移动的路上,魅魔和猎手袭击了过来。 —— 我之所以要带着乔安四处活动,就是为了找寻魅魔行踪的线索。这其实是大海捞针一样的行为,只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地困守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而已。因此魅魔主动现身在我的面前,也算得上是正合我意。 而显而易见的是,她必定也是带着胜算袭击过来的。话虽如此,我却难免不解。即使有着胜算,与我为敌依然是有着风险的事情,以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更应该会与我维持距离才对,反正我又找不到她。如今却执意现身突袭,这里面到底是有着什么缘由? 言归正传,当我们经过某条街道的时候,旁边的墙壁轰然破碎,熟悉的骨鞭疾速地穿过碎石和尘雾,向我的咽喉要害处直击过来。 这无疑是魅魔的攻击。 我提前觉察到了杀意,并且召唤出塞壬之刃加以格挡。然而这一击的力度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料——我竟被当场击飞了出去。 转眼间,我就像是全垒打的棒球一样倒飞出了三十多米,乔安和女孩已经从视野里彻底消失了。这股巨大的力量真的是魅魔的攻击吗?如果对上这招的不是我,而是中间人那个档次的术士,说不定一个照面就会横死街头。 还没有来得及落地,便看到某个男人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上空。 是猎手! 这个身陷魅惑无法自拔的强大执法术士才一出现,就爆发出了燃烧寿命的姿态,并且对准了我的胸膛,用那戴着铁拳套的拳头全力以赴地轰击下来。 我在空中无法回避,只好再度格挡,紧接着便像是被扣杀的排球一样向地面高速坠落。我勉强在坠落途中调整姿势以双脚落地,而在巨大的坠力之下,别说是双脚了,就连膝盖都深深地钉入了地面里。还没来得及拔出双腿,魅魔的骨鞭又间不容发地从浓雾的深处横扫过来,末端的速度远远地超出了声音。 听说鞭子本来就是很容易突破音障的武器,哪怕是普通人全力甩动长鞭,也有可能令末端打出响亮的音爆声,更何况是在此时的魅魔手里?只见骨鞭以骇人听闻的威力抽向了我的面门,这一击纵使是对上合金打造的装甲板,也会如同撕裂宣纸般轻易将其抽成碎片。 但这次我没有继续被动挨打,而是迅速地挥动塞壬之刃迎击骨鞭。两把武器在空中碰撞,迸发出了宛如炸弹爆炸般的剧烈响动。巨大的声波使得街道两边所有的玻璃门窗同时炸裂,连周围的浓雾都在狂风之下被暂时地逼退了一大圈。 骨鞭全身而退地回到了浓雾里,接着,魅魔本人的身影终于从浓雾里显露出来。 她的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表情,却没有半句废话,穷追猛打再度杀来。而猎手则又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我的后方,以合击之势配合攻击。 在两人的前后夹击之下,我居然一时间被压制得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猎手依然还是那个猎手,力量没有变化。而魅魔却变得判若两人,如果说过去的她仅仅是民间评价标准里的高手,那么现在的她即使是以安全局的评价标准也称得上是强者了。 过去的她与中间人的组合在我看来构成不了像样的威胁,而现在的她与猎手的组合,却令我陷入了始料未及的苦战。 要说有哪里值得庆幸,那就是他们没有绑架乔安和女孩采取人质战术。不过无论是中间人也好,魅魔也罢,他们都那么确信人质战术对我不管用吗?虽说他们那么想我也乐得轻松,却又感觉有那么一点点心情复杂。 “这场浓雾是你放出来的吗?”为防止腹背受敌,我在雾蒙蒙的街道里高速地游走,并且用语言试探她,“还有,你身上的气息……” 经过这几下交手,我多少摸索出了她变强秘密的只鳞片羽。她此时给我的感觉变得很怪异,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了与当初从那木盒里感受到的极为类似的危险感。既然当初的木盒里装着的是雾之恶魔,那么难不成她是叫雾之恶魔附身到自己的身上了? “没错,就是我做的。”她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听到这个你就满足了吧?那就去死吧!” 她全然没有与我长篇大论的意思,再度挥动远超音速的骨鞭轰击过来。 但这次,我直接用左手抓住了骨鞭。 才一接触,我的左手便被抽得血肉爆裂,像是炸弹在掌心里爆炸,整只手掌的肉都去掉大半,露出了森森白骨。但紧接着,我扭动手腕反过来让骨鞭缠绕住自己,并且用力往后一扯。 远处的魅魔不由自主地被我拉扯到近前。 就像是处刑人举起断头大斧一样,我举起了右手的塞壬之刃,要对她挥下致命一击。 “什么——”她目瞪口呆,却无法回避和阻挡。 无视身体的损伤进行战斗本来就是我的惯用打法,过去的我就连大脑被击碎都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不过是左手掌被破坏了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猎手第一时间就发动了空间转移,闪现至我的身边,要阻止我的杀招。但是他的移动方式我已经品尝过太多次了。只一眼,我就预判出了他空间转移的“落点”。 不止如此,我还看出了更多的关键信息。在这次的战斗里,他的空间转移似乎出现了某种故障,单次转移的距离远不如上次的战斗。在近身战斗方面倒是影响不大,在其他方面只怕是力有未逮了。 而在现出身影之后,他便措手不及地被我踢中胸口,像是被大力抽射的足球一样轰然射入了远处的商店里。 几乎是同时,塞壬之刃毫不留情地斩落,当场便将魅魔那颗千娇百媚的头颅劈得稀巴烂。 她已是死透了。 然而接下来,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了我。 真正令我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尸体化为了雾气烟消云散,而远处的雾气则重新凝聚,另外一个魅魔现身了。 怎么可能?无论是怎样的不死身和再生力都无法从塞壬之刃的攻击下逃脱,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就算刚才被我杀死的是分身,本体也该随着分身的死亡而死亡。 我不认为魅魔真的有着超越了塞壬之刃的不死性,然而,她没有死也是事实。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情不自禁地怀疑,难不成魅魔是双胞胎,刚才死掉的是她的姐妹?但是眼前的魅魔和刚才死去的魅魔是同一个人,我的眼睛和觉察力不会欺骗自己。 她眼神冒火,再度挥鞭杀来,企图与猎手共同压制我。 这时候我的左手掌也在塞壬之刃支援的再生力之下迅速修复,就像是每条肌肉纤维都变成了蠕动繁殖的虫子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裹住骨头,重新长出血管和神经以及表皮,变得像是从来没有受过损伤一样。 而不出两分钟,我又一次地抓住了她的破绽,并且劈碎了她的头颅。 她依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重新在浓雾里形成了自己的身体。这次我十分仔细地观察了她死亡和复活的全过程。我感受到在她死去的那一刻,似乎确实有一些灵体碎片进入了塞壬之刃内部。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详细描述,纯粹是玄之又玄的直觉。 只不过杀死她的手感似乎与杀死那些恶魔的感觉大差不差,收获到的灵体碎片好像也不是她本人的灵体碎片。 果然这不是她的本体吗?但就算是用了分身,也不应该逃得过塞壬之刃的杀伤力才对。 还是说,这个就连她的分身都不是,而是拟态成了魅魔外形的量产型特殊恶魔?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地现身,还有着魅魔本人也不具备的战斗力?这个推测更加离谱了,而且心里也完全没有正中靶心的感觉。 以前也偶尔提到过,我的觉察力非常适合战斗。其中一种具体的表现是,只要是与战斗相关的事情,哪怕是乱猜,一旦猜中,心里就会有明确的命中感。 此时距离战斗打响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听上去很短暂,但在如此快节奏的、全力的战斗里,已经算是拖延得很长久了。而魅魔依旧丝毫没有喘息,她像是有着无限的体力一样。 我本来也应该在最多一分钟之后就难以为继,但是塞壬之刃能够燃烧内部储备的灵体碎片继续支援我力量。之前我还在浓雾里杀死过不少恶魔,再加上过去储存的灵体碎片,哪怕再让我全力战斗一小时也有充足的底气。 然而猎手做不到这种事情。虽然不知道魅魔自己用的是什么方法,但那方法显然不适用于猎手。后者还用了燃烧寿命的恶魔领域法术,那本来就是在短时间内搏命的打法,即使寿命还撑得住,身体耐力也撑不住。猎手的速度和力量比起之前都明显地下滑了,整个人也愈发地形容枯槁,眼神亦是逐渐涣散。再继续战斗下去,哪怕在战斗里猝死都不足为奇。 局势正在慢慢地倒向我,魅魔的脸色也愈发焦急,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还没有力竭。 随着我又杀了她一次,她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 “这种感觉……你在吸收我这边的灵体碎片?”她脸色出现了剧烈的变化,“我的力量正在被你夺走?难不成,你之所以能够一直这样战斗,是因为……” 看来她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也相差不远了。从她这里得到的灵体碎片要比起从其他恶魔身上得到的灵体碎片多出不少,只要我杀死她的频率再快上那么一些些,是真的能够做到用她的力量来对付她。而且加快频率也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一旦猎手失去战斗能力,魅魔就无法继续像现在这样与我势均力敌了。 她原本的胜算大概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不死身和深不见底的续航能力了吧,但是她的算盘落空了。 无论什么不死身都是有极限的,虽然还不知道她不死身的原理是什么,但只要我再杀她个几百遍几千遍几万遍,早晚能够把她完全杀死。 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杀人很在行。 遗憾的是,她似乎没有继续奉陪我的动力了。在愤怒地叫喊一声之后,她竟像上次与中间人合作一样转身就跑,而身体则在逃跑的过程中溃散为雾气,最终与浓雾再也不分彼此。 她可以用这种方法逃跑,猎手却做不到。 猎手看着魅魔逃跑的方向不知所措,而当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本章完) 59 猎手 当我向猎手冲刺过去的时候,他不假思索转身就跑,甚至还用上了空间转移。 在先前与魅魔联手的战斗里,他也频繁地用过空间转移。根据我的观察,他每次转移中间都有着不少于一秒钟的冷却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燃烧寿命的副作用,他原本单次可以转移到百米开外的空间转移法术,在这次的战斗里仅仅能转移到十米开外。 不,或许转移距离的变短与他燃烧寿命无关,而是与浓雾有关。 我心里慢慢地有了“正中靶心”的滋味。这个推测应该才是正确的——他大概率只能转移到自己的觉察力所覆盖的地方,而浓雾则妨碍了他感知的延伸。 他的速度原本就远不如我,此时体力也下滑得厉害。纵使有着空间转移的帮助,也再逃脱不出我的魔爪了。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手说成了魔爪……我小小地腹诽了自己一句,接着终于追上了他,用拳头重重地殴打在了他的后心。 我没有打算就这么杀死他。之后魅魔估计不会再主动现身在我的面前了,如果我想要再次找到她,以及破解她的某些秘密,就必须从猎手这里下手。纯粹从这个角度出发,或许我更应该杀死猎手,搜刮他的灵体碎片吧。但是与自己不一样,他是真的被魅惑了。我想先试试看其他方法,实在行不通再考虑最后手段。 猎手被我击飞到了街边的房屋里,我大步流星地进入室内追击。没几下,猎手就被我用拳脚击晕了过去。我还有点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失手打死了,这种“留活口”的事情我做得很不趁手。 好在他还有呼吸。我也不急着在这里料理他,而是先将他扛到肩膀上,离开了这里。乔安和女孩都被我留在了远处,他们在浓雾里难以独自求生。要是倒霉地遇到恶魔,那就是死路一条。 过了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在浓雾里勉强摸索到自己来时的路线,回到了先前遇袭的地方。 乔安居然没有藏起来,而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到处乱走,似乎在找寻什么。也真亏他这么走都没有遇到恶魔袭击,或者也可能是他以自己的觉察力提前发现并避开了危险。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这场浓雾很可能有着使人失散的属性,所以我其实已经做好了找不到他的心理准备。 为什么我与乔安分开这么久都没有失散,与剑齿他们却很快就失散了,还总是难以遇到其他幸存者?这种失散的现象到底是在遵循着什么机制? 疑惑的同时,我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异常。 那个女孩不见了。 “她到哪里去了?”我问。 乔安看了一眼我肩上扛着的猎手,失落地说:“她跑了……” “跑了?为什么?”我问,“你们遇到了恶魔?” “不,没有。”他难过地说,“刚才你在战斗的时候,我牵着她找地方躲藏,但是她突然挣扎,一把推倒了我,然后自己往浓雾的深处跑走了。我立马去追,但是她转眼间就在浓雾里消失了,就像是之前那些消失的人一样。我拼命地找她,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难怪他刚才没有藏起来。 “找不到也没有办法,你应该优先自己的安全。逞英雄是可以,但要是把自己也逞没,可就是得不偿失了。”我一边说,一边暗暗叹息。 看来女孩依旧对于我们……或者说很可能是依旧对于男性有着强烈的排斥和恐惧心理。哪怕乔安能稍微与她说话,她也无法真正放心。宁可在浓雾里独自逃跑,也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 这简直就是下策中的下策,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会那么做。但她本来就已经被那两个男人折磨到精神失常了,也怪不得她会如此。问题是她没有在浓雾里求生的能力,哪怕是侥幸在恶魔的环伺之下逃得一命,也会因时间感觉的错乱而无止尽地延长噩梦,或者被卷入其他更加荒诞的怪异现象里。 乔安看上去对于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但是他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或许会伴随他很久。 “我连看住她这种事情都没能做好……”他自责地说。但对于这个才十三四岁的男孩,我也没有更多要求。不如说觉得他对自己期望过高了。 这时,猎手发出了无意识的呻吟,他醒过来了。 第一时间,我便觉察到了他正在以有点眼熟的方式调动灵性。他想要用空间转移逃离——但是这个企图被我当机立断地打碎了。我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重重地踢击他的脸颊。他又是被摔又是被踢,整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调动的灵性也溃散开来。 “我劝伱还是别挣扎来得好,你无法逃离我的魔……我的手掌心。”我抓住他的衣领提起来,用恐吓的口吻对他说,“如果不想吃太多苦头,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魅魔的情报。她为什么要放出雾之恶魔?她是怎么突然变强的?” “我……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他痛苦而又坚定地念着,“我爱她,我绝对不会背叛她……” “他这是怎么了?”乔安惊愕地问。 “他被魅魔用魅惑之力洗脑了。”我说。 乔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被洗脑……就像是以前的你一样?” “不一样。”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解除他的魅惑。” 说完,我便疯狂地殴打起了猎手的脸。 乔安看得都惊了,“魅惑是用拳头就能解除的吗?” “说不定真的有术士能靠拳头解除魅惑,但是我做不到。这不过是‘准备工作’而已,我需要他的意识先变得尽可能地涣散,然后……”这会儿猎手已经被我打得面目全非,只怕连他父母都认不出他来了,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青鸟给我的三枚反魅惑护符,“就轮到这些东西上阵了。” 我将反魅惑护符像贴膏药一样贴到了猎手满是淤青和血迹的脸上。 在这么做的时候,我心里也没多少底。反魅惑护符确实有着抵抗魅惑的功能,但那主要是用来防御,而非治疗已经中招的人。况且猎手都不知道被魅魔魅惑了多长时间,想必魅惑之力早已根深蒂固。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去实际地做做,还真无法知道结果会如何。 当反魅惑护符贴到第三枚的时候,我分明地觉察到了,猎手的状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他身上还萦绕着一股失常的气质,那么此刻便是终于恢复了正常,整个人都为之一清。 反魅惑护符居然起效了?虽然决定要这么试试的人是我,但我还是被惊到了。 猎手缓缓地醒转过来,他像是呆傻了一样看着上方的浓雾,久久不语。 我例行公事式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他呆然地说,“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环顾周围的浓雾。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彻底清醒了,竟流下眼泪,接着崩溃地哭泣了起来。 我想起了自己在前往白日镇之前阅览过的关于他的资料。 很久以前他也是在柳城安全局工作的执法术士,在组织里身处于与列缺相同的派系,曾经在列缺的手下做过事。我对于“派系”这种政治味道浓郁的词语很不喜欢,感觉污染了自己对于安全局的浪漫印象,也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安全局有哪些派系。但既然与列缺为伍,那就说明他肯定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实际上他也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和法术立下过很多功劳,资料里评价他是个如同岩石般坚定不移的人。而现在的他却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这哪里还是岩石,分明就是豆腐了。 但是,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软弱的地方。很多看似在方方面面都坚定不移的强者,也有可能在某处地方比起一般人更加敏感和脆弱。而有些人之所以从来没有崩溃过,也可能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过痛击内心软肋的事情而已。 我曾经有过成为英雄的梦想,如今那梦想已再也无法实现,而我也为此而崩溃过。但换个角度来说,那不过是“梦想”,不过是还没有堆砌起来的想象中的城堡而已。从来没有在那条道路上功成名就过,更加谈不上晚节不保。我又哪里有资格批评猎手像个豆腐一样呢?他被迫亲手摧毁了自己前半生堆砌的城堡。听说他还成家立业了…… 说起来,他的家人又怎么样了?他在被魅魔控制之后是继续在家人的面前演戏,以维持表面正常的生活吗?还是说,他的家人已经…… 他无比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 总而言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和乔安将他带到了附近的废弃服饰店里坐下来。虽然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但我还是要先问问魅魔的情报。 好在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执法术士,或者说是终于回忆起来了。他竭力地收拾自己散落一地的情绪,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了我。 我将他的证词与自己原本就有的情报相结合,尝试着推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照中间人的说法,魅魔非常讨厌自己的魅惑天赋,而向往着纯粹的暴力。在曾经与我的战斗中,她的魅惑连续失效,这可能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因此在逃跑之后,她终于追求起了更上一层楼的力量。 但是身为魅魔的她本来就难以往暴力的方向发展,如果执意追求力量,她必须从更加本质的地方改变自己。 就在这时,她得到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与雾之恶魔相融合。 而给予她这个选择的人,则是混血恶魔咬血。 剑齿说过,能够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原本由天河市安全局保管,却在不久前失窃了。如今看来,窃走木盒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咬血。她在得到木盒之后大概率追踪到了雾之恶魔,并且将其封印,又连带着把融合恶魔的秘法一起提供给了魅魔。 咬血是出于什么动机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助魅魔,这点仍然未知,她这次甚至没有向魅魔要求什么回报。 而魅魔也没有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立刻着手布置仪式与雾之恶魔相融合,并且成功地得到了巨大的力量。 如今的魅魔,与其说是“魅魔”,不如说是新的“雾之恶魔”。弥漫在白日镇里的大雾,就是她全新的身体。 而这也解明了她不死身的秘密——她之所以被塞壬之刃砍杀也没事,是因为我仅仅砍杀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换而言之,之前与我战斗的魅魔并非“分身”,而是“本体延伸的触须”。无论塞壬之刃再怎么厉害,也做不到仅仅砍掉别人的一根手指就把人杀了。 她深不见底的体力也是由此而来。雾之恶魔的力量密度虽然很低,但总量多到离谱。无论她再怎么挥霍都用不完。 另外,因为现在的魅魔已经不再是“魅魔”了,所以她对于猎手的魅惑控制也出现了后继无力的问题。先前的猎手之所以依旧处于“为爱痴狂”的状态,只是因为过去积累的魅惑次数过多,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退潮。但那终究是无根之水了,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在将来自动解除。所以之前的我才能够用拳脚和反魅惑护符简单地解除猎手的魅惑状态。 她居然把那么恐怖的魅惑之力都交换了出去,真不知道她是有多么嫌弃自己魅魔的身份。 “她无比地渴望力量,尤其是暴力。”猎手低声说,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过去两年,她从周边城镇绑架那些无辜的人,使用恶魔仪式增加自己的力量,而我则做了她的帮凶……” 怪不得她身为魅魔的时候也有那样的力量。 虽然之前的她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但在魅魔里面已经算是强得异常了。按照我看过的资料,魅魔这个种群,哪怕是混血的,也很少见以暴力为专长者。很多魅魔在身体能力上甚至未必比一般人来得厉害,她过去却做得到与中间人那样的民间强者打配合。 “那么,你们之前为什么要主动袭击我?”我问,“就算她自己不怕被我杀,却还是有可能会损失你这枚棋子吧。反正我怎么也奈何不了她,她大可以把我放到一边不管。还是说,仅仅是出于私人恩怨?因为中间人……她认识的人被我杀了,所以她想要报仇雪恨?” “因为你的存在会削弱她的力量。”猎手回答,“在浓雾里活动的恶魔都是雾之恶魔的触须,也是她如今身体的一部分。而被你杀死的恶魔……都不会回归到雾里。” (本章完) 60 要害 “那些在浓雾里活动的恶魔一旦被消灭,就会化为雾气回归到雾之恶魔的身体里,成为新恶魔的孵化素材。但如果是被你消灭,那就是真的被消灭了。”猎手解释道,“虽然作为触须的恶魔即便死绝了也不会对本体产生致命的威胁,但她认为如果放任你继续活动,早晚会发展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或许魅魔还可以尝试命令那些恶魔不要接近我。既然现在的她是雾之恶魔,那么这种程度的事情肯定是能够做到的。但在自己的地盘里居然有着自己必须绕道走的对象,想必令她无法容忍吧。 况且这块地盘里充斥着的浓雾还是她自己的身体。换而言之,当我在浓雾里挥动斧头的时候,也会对她的身体造成细微损伤。这根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其实哪怕我挥斧挥到累死,也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对于雾之恶魔这具体积异常巨大的身体造成致命的威胁。仅仅是挥砍雾气也感知不到自己有吸收过什么灵体碎片。但那是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当她发现塞壬之刃能够一点点地削除浓雾本身的时候,又会萌生出何等不安的联想呢? 她一开始不知道那些恶魔不止是被我消灭了,而且还被我吞噬了,因此才会主动袭击。那样的能力在我过去作为魔人李多的五年里从未展现过。所以她只有在近距离地观察过我的战斗之后才终于发现……等等…… 近距离?我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现在不是雾之恶魔吗?也就是说我就在她的身体里,还有比这更加接近的距离吗? 为什么她需要与我“近距离”战斗过后,才看得出来我能够吸收灵体碎片? 我感觉自己抓住了非常关键的东西。 “说到底……为什么她要侵占白日镇?”乔安忍不住提问,“她既然都融合雾之恶魔了,也就是说目的已经达成了吧?那么直接抽身离开不就好了。” “她与雾之恶魔融合,十几个人只够‘起步费’。要想完全融合,则需要牺牲更多人。”猎手回答,“现在的她虽然已经完成融合了,但今后还要再迎击其他来讨伐自己的执法术士。为了养精蓄锐,她应该会先设法把幸存的那些居民也都吞噬掉吧。” “安全局的援助到现在还没来,是因为浓雾内部与外部的时间是不一致的吗?”我问。 “是的……无论在这里过去多长时间,对外界来说都只是片刻而已。不过维持时间感觉依旧很重要。无论是以为过去了几天还是几周,甚至是几个月都没有关系,但是最好不要让自己变得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否则即使离开了迷雾,也可能会无法回归到正确的时间里。”猎手说,“另外,这片浓雾还有着妨碍觉察的作用。觉察力高的人会无法正常感知周围,而觉察力低的人则会在浓雾里迷失。你们应该很难遇到其他人吧,因为他们都迷失了,而伱们两个没有。” “你知道另外一个叫剑齿的术士吗?”我问,“他似乎有办法找到那些迷失的幸存者。” “……我知道他。”听到剑齿二字,猎手停顿了下,又说,“他设法主动地降低了自己的觉察力,使自己也陷入迷失。虽然这么做会变得不止是正常的空间感觉,连正常的时间感觉都难以维持,但那种状态下反而能够接触到其他迷失的人。” 怪不得剑齿之前对于危险的反应那么迟钝……我一边回想,一边说:“他应该是为了拯救那些居民才会这么做的吧。” “是的,他还在镇里建设了幸存者据点。”猎手痛苦地闭上双眼,“而我则袭击过那里……” “什么?”乔安一惊,“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有着针对雾之恶魔的毒药。”猎手说,“虽然无法杀死雾之恶魔,但是能够使其停摆一天,令浓雾暂时消散……不过,现在也已经做不到了。” “为什么?”我问。 “他已经把毒药消耗掉大半了,剩下的部分剂量不足。而且,我看得出来,那种毒药的用法是先注入作为雾之恶魔触须的恶魔身上,从而传染到雾之恶魔全身。但是这种做法只对原本那个毫无理性的雾之恶魔管用,现在的雾之恶魔是魅魔,她在中毒之后立刻分离了受感染的触须,毒药就这么被浪费了。”猎手说,“但是魅魔依然担心剑齿有着其他手段,所以才会派我去袭击那里。” “说起其他手段……”我说,“那个用来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呢?” “已经被魅魔自己销毁了,她不可能保留那种能够拿来对付自己的道具。”猎手说。 说来也是,她虽然不像是擅长计谋之人,但也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 剑齿的毒药战术失败了,我指望的木盒也被销毁了,这下是再次走入了死胡同。 我又尝试询问了关于调查员的事情。就是那个我在最初进入白日镇时接触到的,被恶魔破开身体的调查员。他显然也是为雾之恶魔所害。 “那个调查员曾经有向我求助过。他做了关于雾之恶魔的噩梦,意识到白日镇会发生不妙的事情,所以就联络了我这个驻守人。有时候也会出现像他一样的灰民,虽然无法学会法术,但是觉察力比普通术士还要强大。想必是他的觉察力在以预知梦的形式对他发出警告吧。”猎手极为愧疚地说,“我明明是知道的……但凡是涉及到恶魔的事情,哪怕只是做梦也很危险,尤其是雾之恶魔那样强大的恶魔。恐怕是雾之恶魔在被他梦到的时候,就隔着梦境将自己的触须植入了他的身体里吧。” 他的声音愈发自我憎恨,“但是我欺骗了他,告诉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甚至还想要提前杀死他,只是不愿意节外生枝才没有动手。” “你是被魅魔支配了心智才会那么做的吧。”我说,同时想到,恐怕那个调查员并未完全相信猎手。 所以他才会坚持要当面将自己得到的关于魅魔行踪的情报交给我,很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咨询我这个外来执法术士的看法。然而情况恶化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迅速,大概连改变主意将情况直接上报安全局的余地都没有。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身体里的恶魔折磨得失去基本的自理能力了。 “没错,我被魅魔用魅惑之力洗脑了,我是被支配了心智才会那么做的……责任不在我,我没有错,我什么错都没有……他们真的都不是我杀的……”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几乎要把自己的头皮撕扯下来了。真是难看啊,我心想。但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前具体过着什么生活,也不知道他在被魅惑之后又是如何亲手摧毁自己的生活的,更加无法亲身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痛。因此,我不会傲慢地断言他是个软弱之人。 他的声音无比的嘶哑,“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想到她的事情,我的脑子还是那么错乱……” “这是精神支配的后遗症,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了吧。”我回忆起了列缺和青鸟曾经对我用过的说法,然后说,“但以防万一,你之后还是不要参与到对魅魔的战斗里了。” “……我知道你,魔人李多……你也曾经受到魔物洗脑,被迫地做下了很多罪大恶极之事……你是怎么解决这种问题的?”他低声问。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没有被洗脑过。” “……你说什么?”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我没有被洗脑过。”我先是重复,接着说,“那些罪行都是我自己犯下的。” 他似乎是情不自禁地起身离开了座位,像无法接受一样地后退着,又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居然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 我也起身,然后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剑齿的据点吧,带我过去。” —— 猎手失魂落魄地走在前面,给我和乔安带路。 我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他的举止,同时审视着自己的心灵。我之所以没有杀死他,会不会不止是想要得到情报,也有着想要知道他在清醒之后会如何自我审视的缘故呢? 从身为魔人的自己,再到身为执法术士的自己,我认为自己的思想始终维持着连续性。因此,即使其他人说我是受到了洗脑,我也有着无法接受的感觉。但是,假设我真的被洗脑过,那么所谓的“自我思想的连续性”会不会也只是洗脑带来的错觉呢?就好像在梦境里的时候,很多我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都是错觉,只有在真正清醒之后才能够意识到错误?——不,还是先打住吧。 不可以那么想。哪怕是采取“假设”的思路,也不应当往自己有可能受过洗脑的方向思考。我只是个一般人而已,很容易就会堕落,依赖于美好的可能性。 “李多……”乔安在旁边看着我,从刚才开始,他就总是欲言又止。 “什么事?”我问。 “不,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你真的要去剑齿那里吗?” “他现在是在救助幸存者吧,那么我也得帮把手。”我说。而且在对付魅魔这件事上,我也有着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许需要他的协助。 在我看来,魅魔很可能没有真正地成为雾之恶魔。 回头想想真的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例如,既然笼罩白日镇的浓雾都是她的身体,为什么她还需要额外捏出人形的身体与我战斗呢?如果人形的身体对她巨大的本体而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触须,为什么不多拿出几条这样的“触须”围攻我呢? 当我解除猎手的魅惑状态之际,以及当猎手向我透露出重要情报之际,为什么魅魔没有设法阻止或者灭口?我们既然都在她的身体里了,她总该能够掌握我们的一举一动吧? 她甚至还需要让自己捏出来的身体近距离地观察我,才看得出来我能够吸收来自于她的灵体碎片。 种种迹象似乎表明了一件事实,她的意识依旧是原本的意识,没有因为更换身体而发生改变。所以她既无法完全地操纵雾之恶魔全部的身体,也无法全面地连接雾之恶魔应有的知觉。 是由于她融合雾之恶魔的仪式失败了吗?大概不是吧。她肯定是成功了。只是在成功的标准上有待商榷而已。 更换了身体,就意味着更换思考和知觉的器官。如果人类不是用生物脑思考,而是用计算机芯片思考,想必在人格的组成方式上也会大不相同。 而她与雾之恶魔的差异也是巨大的,一旦完全换成了雾之恶魔的身体,她原有的人格就会消灭,之后诞生的只是一个与原本的她没有太多关联的新人格而已。或许连“人格”都称不上,仅仅是全新的雾之恶魔意识而已。 从纯粹的技术角度上来看,那肯定是成功的融合;而从她自己的角度来看,那无疑是失败的融合。 我想,在白日镇的某处,她原本的身体应该正在以雾之恶魔的中枢器官的形态存在着。只有那么做,她才可以既保留自己的原人格,又与雾之恶魔相融合。从雾之恶魔的角度来看,这大概才是失败的融合吧。原本的雾之恶魔是没有要害的,现在却平白无故地多出了魅魔这个致命的弱点。 而且这种形态下的魅魔理应是无法独自转移到乱数废墟的,就好像心脏不能丢下身体自己逃跑一样。 念及此处,我心里有了“正中靶心”的直觉,看来这个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我尝试着询问猎手,看看他是否知道作为中枢器官的魅魔在哪里,但他也对此一无所知。 他甚至没有想过魅魔与雾之恶魔的融合并不完全。也难怪如此,现在的他仍然处于魅惑的后遗症里,因此似乎在避免思考与魅魔相关的事情。而且,在失去了魅惑之力的魅魔看来,猎手是早晚要背叛的角色,她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 好在猎手还是佐证了我的推测,那就是魅魔之所以能够锁定我以及剑齿的具体位置,用的不是雾之恶魔的知觉,而是猎手的追踪能力。由此可见魅魔对于这片迷雾果真没有清晰的知觉。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幸存者据点。 那是家超市,里面想必有很多物资,作为据点来说算是很完美了。猎手介绍说,那是白日镇上最大的超市。我看到入口有两个人在把守,就先在他们的眼力够不着的距离停了下来。 “一开始他带着几个人以小型的便利店作为据点,后来救助到的幸存者越来越多,他不得不大费周章地带领队伍转移到了这里。”猎手说,“他还在这里布设了结界,以防止雾气入侵到超市内部,现在的魅魔也无法随意入侵。而且,在这里的话也不会出现迷失现象,能够接触到其他幸存者。” 我这个野路子就做不来什么布设结界,但对于真正的术士来说,布设结界好像算是基本功。 “我就在这里止步吧,你们两个人进去就好。”猎手有些踌躇,“我之前袭击过这里,有些人认得我的脸,我还把剑齿打伤了……” “不,你得跟我们一起行动。”谁知道现在的魅魔还有没有其他蛊惑人心的手段,而他又还在魅惑的后遗症里,我可无法放心让他独自活动。 我们来到了超市的入口,负责把守的两人立刻戒备,即使发现来的是人类也没有放松警惕。 但他们的目光都没有扫向猎手,因为后者已经默默地使自己处于不起眼的状态。这种程度的“隐藏”是术士基本功里的基本功,连我都会用。 其中一人多看了我两眼,接着眼睛睁大了。 (本章完) 61 命中注定 其中一人睁大眼睛认出了我,喜出望外地问:“你是一个月前帮忙护送我们队伍的人?” 原来他是那时候的幸存者。 一个月……这里的幸存者对于时间的错乱认知起码比起之前遇到的两个堕落的幸存者要好一些。 在我这边的时间感觉里,距离上次帮剑齿护送幸存者队伍还没有过去一天。普通的异空间是不至于错开到这种地步的,这显然也是雾之恶魔的离奇特性。 “你认识他?”旁边的人大概是后来加入的,他吃惊地观察着我,“你说他帮忙护送过,难不成……” “是啊,他也是和剑齿先生一样的超能力者!”认出我的人很是兴奋。 “等等,上周突然袭击了我们这里的不也是个超能力者?”旁边的人冷静地说,“伱先在这里看着,我要去报告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进入了据点里面。而认出我的人则尴尬了,好像是想要先放我进去,又不好自作主张。我宽慰了他两句,然后站在原地等待。不久后,从据点里面又走出来了个人。不是剑齿,而是个面貌威严的中年人。 这个人看上去是在这里说得上话的人,而且应该也在当时的幸存者队伍里,他在认出我之后面露惊喜之色,又带着些许顾虑,试探地问:“请问你和剑齿先生是什么关系?剑齿先生说自己是官方的人,你也是吗?”或许他们以前也有对剑齿问过我的事情,但剑齿的反应想必不是很好。 我拿出那张带有暗示效果的工作证件递了过去。他在仔细检查过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带着我们进入了据点。 据点里聚集着数量不少的幸存者。中年人向我介绍,这里已经保护了近百人。但是那些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倒不是营养不良或者生病了,而是心理上的极度低落。显然他们都处于对于未来毫无希望的情绪里,很可能已经不再相信会有救援,也不再相信会有脱离迷雾的机会了。 “剑齿先生也受了重伤,无法继续活动了。如果这里再被袭击,说不定……”中年人苦涩地说着,语气里隐隐有着向我求助的意思。 同时,我还从他这里了解到,剑齿只对这里的少数人说出了迷雾内部时间流动差异的问题。或许他是判断将这种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公布出去只会扰乱人心吧。但他还是设法在据点里建立起了新的时间共识。尽管新的时间共识依然很有问题,不过总比没有来得好。 “能带我去看看剑齿吗?”我很在意剑齿的重伤是怎么回事。猎手虽然说是击伤了剑齿,但没说过有伤到无法活动的地步。看猎手的表情,他也对此很是意外。 中年人带我们到了据点深处的休息室里。室内弥漫着药物的气味,里面有张床铺,剑齿喘息着躺在上面,却意识不清,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注意到,而他那把剑则搁在床旁。他浑身是伤,身上还有多处骨折,虽然用绷带和夹板做了处理,但都只是应急的程度。 而且我还感觉到,他的伤处散发出了诅咒的味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药物和治疗所能够处理的。诅咒在术士的世界里十分常见,甚至都不需要特别学习。当术士怀揣着强烈的杀意亲手伤害他人的时候,杀意就会与灵性相结合化为诅咒,使得伤口变得更加沉重和复杂。塞壬之刃所制造的无法治愈的伤口,也可以视为一种特别强力的诅咒。 “我治疗看看。”我从怀里拿出了治愈符纸,一张又一张地贴在了剑齿的身上。中年人好像是担心自己会影响到我“施法”,所以后退到了门外帮我把风。乔安见状,也配合氛围地后退了。 猎手低声地说:“没想到他会伤成这样……” 这不是他制造的伤口吗?我看了他一眼。而他则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剑齿,似乎是自己先想通了,然后说:“原来如此……他当时是在硬撑啊。” 他的目光又在我和剑齿之间来回转动,我感觉他大概是知道剑齿对于我的仇恨往事,但最后还是没有提起那件事,而是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天河市的剑齿,我以前也有听说过他的事情……听说他的力量源头是那把剑,而那把剑则是他家族里代代传承的武器,里面灌注了历代使用者的灵性。为数不少的术士家族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力量传承到后代的。因为力量的源头在外部,所以即使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也依旧可以发挥出全力,而且也不受自己的体力限制,可以长时间地战斗。”他叹息,“当时他一边与我和那些恶魔战斗,一边还要保护幸存者,难免吃下了一些攻击。但我看他行动没什么影响,不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的战斗方法无法持久,见短时间内拿不下,便选择了撤退。没想到他能硬撑到那种地步。” “你有办法治疗他吗?”我问。从治愈符纸的疗效来看,只能让他的伤口不再恶化,要治好是不可能的。必须先设法拔除诅咒。 猎手摇头,“我会一些简单的除咒术,但是对付不了这些诅咒。他伤口里大部分诅咒是雾里的恶魔留下的,而真正的源头则是雾之恶魔。要想让诅咒消失,必须先消灭雾之恶魔。” “我听说你以前非常擅长追踪侦查,被你找到过的术士罪犯无论逃到哪里都再也逃不出你的追踪,你对于找寻魅魔这件事有什么思路吗?”我问。 “我的觉察力早已退转了,发挥不出过去那么强的追踪术水平,不过……” “不过?” “如果有觉察力接近过去的我的术士,我倒是可以帮助他使用追踪术。不需要他自己会,我能够帮助他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还能够将他感应到的结果同步给我和其他人,我以前就是用相同的办法将自己感应到的结果同步给队友的。”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从之前的战斗来看,你的觉察力应该比现在的我强得多,说不定……” 原来如此。资料里说他早已发挥不出以往的追踪能力了,之前却能够帮助魅魔在迷雾里追踪到我,靠的就是这招。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是…… “我的觉察力只在战斗方面厉害,在追踪方面的话……可能只能发挥出一半不到的水平。”我粗略地计算着。 “果然是战斗特长的觉察力吗……那就行不通了。”猎手叹息,“剑齿倒是符合条件,只要他把自己临时降低的觉察力再恢复过来就可以了,但是……” 难怪他拖到现在才提议,原来是早有预见。 至于剑齿,即使符合条件,以他如今的状况也无法做到了。 他为了保护那些幸存者而身受如此重伤,这般舍己为人的行为,令我既肃然起敬,又自惭形秽。 我曾经想过,如果他是个像旧骨一样邪恶的复仇者就好了,那样我或许就可以在他复仇的时候名正言顺地反击和谴责他。而他则用行动再次证明了我的期望是多么的卑鄙无耻。 “谁……是谁在哪里?”忽然,剑齿说话了。 我还以为他醒过来了,但他还是意识不清,模糊地念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话。他似乎还梦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被我亲手剁碎的执法术士。 “你的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我的父亲……他是惩奸除恶的……很厉害的执法术士。决不饶恕任何一个坏人,决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念着,“他教导我……要我成为一个……能够无愧于自己内心的……” 还没说完,他又昏迷了过去。 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或许,我也应该做好觉悟了。 —— 话说回来,符合猎手追踪术施法条件的人选,实际上还有一人。 那就是乔安。 “我?”当我把事情与他说过之后,他震惊地指了指自己。 我点头,“就是你。” 他甚至在我和剑齿之前就以强大的觉察力被动地预知到了如今笼罩白日镇的迷雾。虽然他不是术士,但在觉察力方面绝对是达标的。 我询问了乔安和猎手的意见。猎手做了简单的测试,很快便确认了乔安符合条件。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且就跟猎手事先说好的一样,不需要乔安涉险陪同我去追踪魅魔,猎手有办法将其感应到的结果隔空同步给我。 但在我外出期间,猎手要留在据点里负责守卫。由于剑齿重伤昏迷,他在据点布设的结界其实也很不稳定了,多处出现了不可忽视的破绽。或许我去对付魅魔不需要多长时间,但对于据点来说就有可能过去了很多天。这期间要是有恶魔入侵,难免伤亡惨重。而猎手则有办法代替剑齿为结界提供力量,将结界恢复到万全的状态。 只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坐镇在结界的中央,并且无法维持住隐藏的状态。不得已,我只好将他介绍给了如今在维持据点秩序的那些人。 虽然猎手被我揍得鼻青脸肿,但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他化成灰都能将其认出来的仇人。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说什么他会保护我们!”有人愤然起身,看向猎手的目光不知道有多么仇恨。之前猎手袭击据点的时候虽然有剑齿迎击,但后者的战斗方式本来就不是擅长保护他人的类型,据点里面肯定出现了不少的伤亡。 猎手痛苦地低下了头,不敢去面对他人的目光。 “他也是官方的战斗人员,之前是被散播迷雾的元凶洗脑了,但现在已经恢复了清醒。”我说,“之后能够保护你们的就只有他了。” “对不起,我们还是无法原谅他,更加信任不了他。”剑齿不在的时候,中年人似乎就是这里的领头人,他忌惮地看了一眼猎手,又隐约怀着期盼和哀求地对我说,“你不打算留下来吗?” “我必须去解决迷雾的源头。”我说。 “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等外界的救援吗?”中年人问。 我反问:“你还认为会有外界的救援吗?” 他沉默。 “……我们需要开个会。”他说,“请给我们一些时间。” 他们的内部会议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中年人很快就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且同意了我的提议。 假设猎手真的对据点心怀恶意,他们也无法仅仅靠着“不允许他进来”的口号就将其拒之门外。况且,他们早已穷途末路了,没有更多的选择。 他们还把剑齿剩余的针对雾之恶魔的毒药给了我,是个装在玻璃瓶里的小半瓶墨绿色液体。听说是在为剑齿做应急治疗的时候找出来的。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是我向他们询问毒药的时候才联想到的。猎手也确认了这就是先前提过的毒药,只需要涂抹在武器上,就能够为武器附加灵性之毒。我稍微地试了试,在涂毒之后,即使重新召唤塞壬之刃,毒素也依旧会在一定时间内保留。虽然已经没有决定性的用处了,但就当是以备不时之需,便带在了身边。 准备得差不多了,猎手在据点深处的地板上画了法阵,示意我和乔安站到里面。 这期间,那些幸存者也聚集过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些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一样的目光令猎手只能低头将目光放在地板上,他的身体愈发伛偻。 乔安好像在害怕自己会搞砸施法,流露出了忐忑的情绪,又藏不住参与施法的期待和兴奋。他与我一同走入了法阵的中央,而猎手则蹲在法阵的边缘,双手按住了地面。 法阵开始发出蓝色的光芒,我闭上了双眼。在黑暗里,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地光路呈现出来,为我指引着方向。 这是乔安的觉察力所呈现出来的结果,只是被同步到了我的意识里。当我重新睁开双眼之后,那条光路依旧在意识中存在着。就像是听了很长时间的歌,即使摘掉耳机也会幻听到歌词和曲子一样。错觉般的光路向着前方无休止地延伸着。 光路的尽头,就是魅魔的所在。 我对着乔安点了点头,又示意猎手继续维持,然后转身离开据点,沿着光路全速移动。弹指间,据点建筑就隐没在了身后的浓雾里,我向着迷雾的深处继续前进。 白日镇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号的城镇。但就好像曾经某个作家说过的一样,无论是再怎么小的树林,一旦迷失其中,那就等同于无限大的森林。迷雾也使得白日镇呈现出了广袤无边的错相。然而一旦明确了方向,以我的速度,无论要到达什么地方都无须花费多长时间。 没过多久,我就闯入了一处地下停车场。这里没有丝毫照明,对于常人来说伸手不见五指,但我有着洞若观火的夜视能力。只是扫了一眼,我就看到了藏身于深处的魅魔。 站在黑暗里的魅魔就像是在冥想一样双眼紧闭。完全不像是和雾之恶魔融合了,乍看之下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但是我感受得到她与迷雾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而又深刻至极的关联性,就像是心脏和肉体一样无法离开彼此。 当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同时,她或许是感知到生命危险,睁开了双眼,然后流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为什么你会找到这里来!” 我一言不发地召唤出塞壬之刃,把剑齿剩余的所有毒药都涂抹到了上面。她脸色剧变,僵硬地向后退去。旋即,我将武器对准她急速投射出去,同时自身也全速向她突进。 真不愧是融合了雾之恶魔,她反应灵敏地避开了这记杀招,并且转身就跑。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了这股力量……”她大声地嘶喊着,“我决不会死在这里!” 但是,很遗憾。 从我找到这里的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本章完) 62 尘埃落定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魅魔,就是“本体”。 或者说是雾之恶魔的“心脏”……亦或是“大脑”才更加贴切。 而之前被我杀死的魅魔充其量也不过是雾之恶魔的“手脚”,她就是通过这种逻辑避免被塞壬之刃杀死的。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无处可逃了。在没有猎手援助的前提下,她即使有着远超过去的身手也无法单独与我战斗,能够呼唤的只有那些作为雾之恶魔触须的恶魔。 当我追逐着魅魔离开地下停车场之后,浓雾里转眼间便现身出无数恶魔,前仆后继地向我袭击过来,十头、二十头、三十头…… 然而这种程度的杂鱼来得再多,也拖延不了我的步伐。 那些恶魔甚至都接近不了我的身边,就被我投射出去的塞壬之刃悉数轰成碎片。现在的我愈发熟练这种攻击动作,在只追求连发频率的前提下,并且频率到达峰值的时候,每秒钟的投射次数接近三十次,而每次都会稳定击毙一到两头恶魔。 很快,我就已经将自己与魅魔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塞壬之刃破空斩出,魅魔连忙回身,企图用自己的武器招架。 这把武器在她如今空前强大的灵性支撑之下,已经不再是原本会被我轻易劈碎的东西了。 但,没用。 塞壬之刃像是幻影一样穿透了她的武器,旋即劈碎了她的锁骨、胸膛、躯干……仅一击,她就被劈倒在地,再也无力回天。 她狼狈地抓着地面,似乎怎么也想不通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只是在塞壬之刃与她的武器接触的一瞬间解除了召唤,又在下一瞬间将塞壬之刃再召唤了出来。只是间隔无比短暂,以至于塞壬之刃像是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这是建立在自己的思考和知觉得到了超级加速的前提下才能够施展的招数,同时也是魔人时期的我都做不到的招数。那时候的我可无法像现在一样快速地再召唤塞壬之刃。 “怎么这样……”魅魔绝望地念着,“这一定是噩梦,不应该这样的……我明明都变得那么强大了……” 她给太多人带去了噩梦,现在只是轮到她了。 又或者,是她的梦终于结束了。 我高高地举起了斧头,随即劈碎了她的头颅。 —— 在魅魔死亡之后,雾之恶魔也随之解体,笼罩白日镇的迷雾终于消散了。 对于白日镇的幸存者们来说,自己是终于回归了阔别已久的现实世界;而对于现实世界来说,从雾起到雾散仅仅是片刻之间。 本来像是雾之恶魔如此体积巨大的恶魔,在灵体解散之后,残余的灵性波动很可能还会重新聚合出一些新的恶魔来。曾经青鸟在击杀中间人放出来的大量恶魔之后也发生过那种事件。但大概是托了剑齿那小半瓶毒药的福,新的恶魔看上去还是没有聚合出现。我在白日镇里游荡检查了一段时间,便暂且放心下来。 这次的事件对白日镇造成了极其惨烈的伤亡,居民数量十不存一,这已经是屠杀了。但是就像过去发生的无数隐秘事件一样,这次的事件也注定无法得到世俗社会的重视吧。那些幸存的居民大多会把这次的事件当成自己人生里不堪回首的心理阴影,只要没有人对他们谈及,他们连回忆都会避免。即使罕见地起疑,最后也只会自我说服,以为自己仅仅是不愿意主动回顾心灵创伤而已。 我击败了雾之恶魔,拯救了小镇,做成了像是真正的英雄一样的事情……但是看着雾散之后暴露出来,血迹斑斑宛如废弃之地一样的小镇,实在很难向自己炫耀,说自己成就了哪些东西。 但在回归幸存者据点之后,目睹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表情,我总算是生出了些许慰藉,以及自己拯救了某些事物的真实感。 只是,在看着幸存者们欢呼的同时,我的脑海里却还是难以挥去之前目睹的荒凉和血腥的风景。 如果说将人们从灾难里拯救出来的是英雄,而我也想要成为英雄,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内心的某处在期盼灾难呢? 我在天台上找到了乔安,他正站在栏杆边向远处伸长脖子张望着,好像在用目光努力地搜寻什么。我打了声招呼,却把他吓了一大跳,估计是神经还在无意识地紧绷着。当看清楚身后之人是我,他安心地松了口气。 而猎手却是在雾散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或者说可能是逃跑了。也许是无颜面对那些为自己所残害的幸存者吧。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 我站在天台上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接着,等候已久的足音从后方远处响起,又在近处停止下来。 转身看去,来者正是剑齿。在雾之恶魔死亡之后,他身上的诅咒便消失了,也恢复到了勉强能够落地活动的地步。只是浑身上下还缠着绷带和膏药,看上去还相当虚弱,右手则紧紧地握着那把剑。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简短地说。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我面对着他,深深地呼吸着。而站在旁边的乔安则连忙说:“等等……李多这次救了这么多人,真的是很多人,就不能原谅他吗?他是做过很多坏事,但应该可以将功赎过吧?就算现在还不可以,他以后还可以再救很多人。要是现在死在这里,那些本来或许会得救的人就……” “他把我的父亲碎尸万段,喂给了魔物。”剑齿冷冷地说,“即使他今天和明天救了再多人,我的父亲也不会复活。如果他杀死了你的家人,又在别的地方救了你素未谋面的几百条人命,伱就会原谅他了吗?我只想要他偿命。” 乔安还在绞尽脑汁,“但是,但是……” “谢谢你帮我说话,但是不用再说了。”我早已做好了思想觉悟,先是阻止乔安,再对剑齿说,“能让我写封遗书吗?” “可以。”剑齿点头。 我拿出了手机,默默地操作起来。说是写遗书,其实遗书早在与魅魔决战前就已经写好了。现在只是稍微增减几句话,再检查是否有错别字而已。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呼叫外援的嫌疑,但是剑齿没有阻止,只是一言不发地审视着我。片刻后,我编辑好遗书,发送给了青鸟。 接着,我将手机关机,转过身背向了剑齿。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即使不用看也感觉得到,他高高地举起了剑,对准了我的后颈。 下一刻,破空声从身后响起。 后颈传来了剑锋切入皮肉的剧烈痛楚。 然而,剑锋仅仅是切开了一点点皮肉,就停止了下来。我感受到剑锋离开了后颈,随即身后响起了武器掉落在地上的动静。 回头看去,只见剑齿像丢了魂儿一样地后退着,接着落魄地跌坐在地。 “杀父仇人居然真的是个被魔物洗脑的好人……”他掩面痛哭,“怎么可以有这么过分的事情啊……” 片刻后,他捡起那把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天台。 —— 我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也做好了杀人偿命的觉悟,而剑齿却就此离开了。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处于某种强烈的纠葛之中,不知道是否应该杀死我;又或许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只是这次的事件令他发生了改观。他最初与我见面时散发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估计后者的概率比较高吧。先前之所以没有阻止我使用手机,或许是因为他也在期待我真的呼叫外援。那样他就能够重新下定决心杀死我了。 他似乎对我产生了某些误解,以为我真的是被魔物洗脑,以为我的本性真的是个好人……然后基于某种原则性思想而放弃了复仇。但我真是如此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信。无论如何,哪怕做好了杀人偿命的觉悟,我其实也是不想死的。既然都活了下来,我当然不至于转头就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但是我都已经把遗书发给青鸟了……之后要如何向青鸟解释,成为了我眼下最无措的问题。 而且即使这次剑齿没有将复仇坚持到底,那么下次呢?如果又出现了新的复仇者,比如刀齿或者枪齿什么的,他们最后也会像是剑齿一样转身离去吗?当然不可能那么指望。剑齿之前的话语我也认同,无论我在别处救了多少条人命,对于那些受害者来说,都比不上自己最重要之人的命。 加入安全局成为执法术士,像英雄一样将小镇从危机里拯救……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宛如白日之梦。 然而,就像是我结束了魅魔的梦,我的梦或许也会在某一刻被谁结束吧。 没过多久,安全局便组织队伍来善后了,而我和乔安则乘坐安全局的车子离开了白日镇。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必须回归柳城安全局亲自报告。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按照我们的生物钟已经是深夜了。乔安在车上睡着了,我也趁机补了个觉,并且进入了塞壬的梦境。 塞壬告诉我,魅魔的灵体由于和雾之恶魔深度结合,灵体碎片里混合了太多雾之恶魔的部分,整理全部记忆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如果不求全部,只看一部分,现在就有一些能看的。她这次又有了新的花样。因为只有部分记忆的话就无法形成映射体,所以她要把记忆整理成书本的形式供我查看。 看着正在忙碌的她,我却是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做了也对不起她的事情。她曾经有说过,如果我变得彻底无法召唤塞壬之刃,她就会真正地消失。换而言之,如果我死了,她也会死。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我的想法过于多愁善感,塞壬之刃仅仅是武器,哪怕有着灵魂一样的东西,也无非是我的分灵,又何必以看待独立生命的眼光看待她呢?但是,每当我在梦境里面对她,都无法仅仅将其视为武器或者分灵。尽管如此,我却险些毫无自觉地连累了她。是因为她仅仅在自己的梦境里登场,所以我就在现实里就无意识地忽视了她吗? 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无愧于自己内心的抉择,但是,那么做又如何能够无愧于塞壬、无愧于青鸟? 似乎我无论如何抉择,最终都不能够真正地无愧于心。 塞壬显然是知道现实中发生的种种事情,但是她没有任何埋怨,甚至提都没有提及,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她将魅魔的部分记忆整理完毕,递给了我记忆的书本。 那是册装帧简单的黑色书本。我将其接过,同时凝视着她,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是你永远坚定的伙伴。”她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地说,“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与你站在同一边。” 我感觉她可能还是不开心的,只是我无法从她毫无感情波动的脸蛋上读取出任何信息。 我只好先阅读手里的书本。 书本以第一人称视角简单地描述了魅魔从小到大的经历。 她原本是个在某处偏僻的小镇里长大的女孩。大概是因为身体里流着魅魔的血,她的美丽比起其他女孩来简直是云泥之别。都不需要化妆品,她只要把脸洗干净素面朝天,都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觊觎。这种血脉也不知道是从多少代以前传下来的,到她父母那代的时候已经几近于无了,但到她这代似乎出现了返祖现象,她的魅魔成分变得很浓郁。 她和她父母都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有着非人的成分。但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度过平凡的一生,总会出现一些意外的隐秘事件将其卷入。话虽如此,她初次遇到的隐秘事件的规模也过于巨大了。 某一天,她居住的小镇被奇怪的雾所吞噬,从雾里出现的无数怪兽吞噬了镇上的居民,也吞噬了她的父母。她侥幸地逃过一死,但讽刺的是,怪兽没有抓到她,反而是人类抓到了她。 有两个平时就在镇上游手好闲的流氓居然在趁乱绑架女性幸存者,做令人发指的事情。在这种险象环生的时候还想着要肆意发泄欲望,只怕他们已经疯狂了吧。早在灾难发生之前,他们就觊觎着这个在镇上名气响亮的女孩,而如今,女孩不幸地落到了他们的手里,被他们关押起来,经历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就在她濒死之际,又有两个男性出现,将她从地狱里拯救了出来。确切地说,是一个看上去平易近人、却不知为何令她感觉恐怖的青年,和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俊美而又中性的男孩。然而在这时候的她看来,所有的男性都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趁着他们在转移的过程中出现变故的时机,她突然发狂,甩开了身边男孩的手,并且将其推倒在地,紧接着慌不择路地逃入了迷雾的深处。 如果没有甩开那个男孩的手,或许她今后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吧。但是这个如果已经被她抛到身后了。 之后,也不知道是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还是纯粹的幸运,她始终没有受到怪兽的袭击。但是这片迷雾还是令她迷失了。明明是那么熟悉的街道,却在浓雾中显得那么陌生,自己甚至无法分清行进的方向,并且逐渐地无法分清自己经历了多长时间。 是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过去了一年、两年?又或者其实只过去了一两天而已,只是自己以为过去了很久? 她的时间感觉彻底错乱了。 因此,当迷雾散去的那一刻,她没有回归到正确的时间里。 (本章完) 63 魔女 迷雾散去之后,精神失常的女孩回归到了看似正常的世界里。 然而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光怪陆离。她发现迷雾散去之后的小镇并未呈现出荒凉废墟的形貌,而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小镇毫无毁坏的迹象,人们面色如常地行走在街道上。就好像迷雾在离去之际将自己所带来的那些恐怖的时光也都带走了。 只是迷雾带走的时光好像太多了些。 眼前这个小镇的形貌与她记忆中的小镇有着诸多出入,路边甚至还有书报亭,这种东西明明很久以前就拆掉了。报刊上的日期也与她的记忆对不上,就好像她回到了十年前的小镇一样。好在小镇的道路基本规划还是大同小异,她很快就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家,并且忐忑不安地把门敲响。 当她看到父母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喜极而泣,在地狱里趋近于崩溃的心灵似乎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但紧接着,她又被打入了地狱。 只见有个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小女孩从房间深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爸爸,妈妈,她是谁?” 而她的父母也完全认不出来眼前这个满脸伤疤,浑身上下只披着一张床单的,像乞丐一样的女孩是何许人也,以为是遇到了疯子,便毫不留情地将她轰了出去。 女孩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真的疯了,或者在她看来,疯了是这个世界才对。 突如其来的迷雾和怪兽、崩溃的秩序和蹂躏自己的暴徒、光怪陆离的小镇和认不出自己的父母、占据自己原本位置的小女孩……清醒的世界里哪里会有这些东西,一定是世界本身发狂了。 她疯狂而又绝望地逃跑着,从父母的眼前逃跑,从奇怪的小镇里逃跑,甚至想要从这个世界逃跑……但无论逃到哪里,她都逃不出这个像噩梦一样的世界。 噩梦……没错,这一切都肯定是噩梦。而从古至今,要从噩梦里苏醒过来,都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 她回到了小镇里,上到某处天台,一跃而下。 但她没有死成,有人在地上接住了她。按理说哪怕她再怎么轻盈也好歹是个人,从足以摔死自己的高度坠落,接住她的人哪怕再怎么强壮,肯定也是非死即伤。 而当她睁开双眼之后却发现,接住自己的人非但不是强壮的男子,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不仅如此,这个老妇人居然毫发无损,好像自己接住的不是人体,而是一团蓬松的棉花。 “你似乎和我一样,身体里混有恶魔的血。”老妇人有着一双鲜红色的眼睛,她细致入微地观察着怀里的女孩,“这是魅魔的血脉吗?那么,就由我来让你觉醒吧。” 我缓缓地翻阅着记忆书本。 这册记录着魅魔记忆的书本里描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过往。 不止是描述的事情本身匪夷所思而已,文字记录本身也颠三倒四,混乱至极。我翻来覆去地阅读过好几遍,总算是在心里捋顺了来龙去脉,整理出了之前那些内容。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掺杂了因我主观理解而产生的谬误。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塞壬在提取魅魔记忆的过程中出了差池,询问过后才晓得并非如此。文字记录之所以那么混乱,是因为魅魔的记忆本身就很混乱。 “这段记忆对她来说是相当沉重的心理创伤,她自己都无法好好地回忆起来这段过去。”塞壬说,“就好像人在体验了非常残酷的经历之后,意识会为了自我保护而尘封回忆一样,她也将这些绝望的记忆沉入了无意识的领域,偶尔才会有些碎片上浮。” 就如她所说,之后的文字记录就通顺了很多。 女孩在神秘老妇人的帮助之下完全觉醒魅魔之血,成为了魅魔。不止是修复了面孔和身体的伤疤,也建立起了全新的尊严和自信。 而过去那个悲惨女孩的精神似乎早已从被父母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崩溃了,精神的残骸连同绝望的记忆一起被魅魔尘封在了无意识的领域。但毫无疑问的是,魅魔就是那个女孩。过去因自身的非凡魅力而受难、被糜烂至极的暴力压迫和蹂躏的惨痛回忆,仍然以某种形式作用于她的心智之上。因此她才会厌恶自身的魅惑之力,而追求着纯粹的暴力。为此,哪怕是残忍地杀害和献祭再多的无辜之人也在所不惜。 看着她还是女孩时的回忆,我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自己在迷雾里救下的那个女孩。实在是过于巧合了,无论是被救下的经历,还是随后独自逃跑的经历,魅魔都与那个女孩几乎完全一致。难道说那个女孩就是当年的魅魔? 她在逃跑之后因迷失于异空间,而陷入了时间旅行现象?还是说,仅仅是魅魔过去的经历结合了迷雾的力量,以某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在不同之人的身上再现了? 如果是前者,岂不是说把她的人生推入地狱的,就是她自己的手?纵使后来的她作恶多端,我也无法就此事说她活该,起码过去的她是无辜的。我从中感受到了因果关系的强烈扭曲。 在异空间里面完全迷失的人确实有可能会在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意外地进入错误的时间里,例如什么七月五十日、晚上三十点……要说会因此而回归到过去的时间里,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就算是在隐秘世界,时间旅行也是难得一见的现象。连青鸟以前也说过,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术士能够以法术或者超能力的形式复刻这种现象。如今想来,青鸟当时倒是跟我耍了个心眼,她只说了不存在那种法术和超能力,却没有说不存在那样的现象。之所以那么说,大概是为了把预知梦的概念放入我的脑中,好让我每当怀疑自己身处于梦里的时候都转入预知梦的逻辑里吧。我当时也真是被她绕进去了。 言归正传,假设魅魔真的就是那个女孩,我也不会后悔杀死她。过去的她确实遭受过很多很多的痛苦,但那绝不能成为后来的她将痛苦和死亡不由分说地强加给那么多无关之人的理由。 只不过,看到可恨之人的可怜一面,确实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心情。就好像在观看虚构故事的时候,发现某个反派角色其实有着令人同情的过去一样,突然就难以用纯粹的敌视之心去看待对方了。虽然自己哪怕提前知道了,也不可能动摇杀死她的决心,但是心情肯定会变得非常纠葛。 或许我应该庆幸,自己在知道她就是那个女孩之前就已经杀了她。 记忆的书本终于翻阅到了最后一页,文字以旁观者式的口吻书写道:手持重斧的魔人再度现身,魅魔短暂的美梦戛然而止,而女孩漫长的噩梦则终于结束了。 —— 回归柳城安全局之后,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扼要地汇报给了列缺,而乔安作为当事人也被喊去做记录了。 乔安如今对我的态度变得坦率了很多。之前他在我的面前是不会笑的,脸色也时常纠结难受,而自从剑齿那件事告一段落,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会很自然地看着我笑起来。但看到他流露出笑容,我就忍不住想起中间人记忆里朋友的儿子。说真的别这么笑了,有点吓人。 汇报完毕当然还不算是结束。白日镇迷雾事件对于全国安全局来说不是大事,对于柳城安全局来说却不算是小事。我之后还有很多书面报告要写,非常头痛。 但最令我头痛的还是如何面对青鸟。 她往我手机里轰炸了不知道多少条未接电话和短信,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对她解释遗书的事情,只是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而从列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之后,我迎面撞见了她。她一看到我就大大地松了口气,又对着我板起脸来。我绞尽脑汁地对她解释了缘由,她听了半天,脸色还是阴沉得像是要滴水。 天黑后,她强拉着我到了她家里,氛围还是非常僵硬。我找话说给她做晚饭,她却拒绝了,宁可自己下厨。以前我到她家里过夜,当夜的晚饭和次日的早饭都是我做,像这样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厨房里菜刀剁案板的声音还是第一次,总觉得有一股杀气。当她走出厨房的时候,拿出来了两份饭菜,其中一份端到了我的面前。 她的厨艺只能说是低空掠过及格线,好在做的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倒不至于弄砸。不过,一看到那份饭菜,我就觉察出里面肯定放了什么。 我甚至浮现出了会不会是青鸟终于无法忍受与我之间的关系,要索性在此把我毒杀的念头。虽然这仅仅是我异想天开的想象,但是,如果连她也认为我该死,那么把性命交给她也无妨。怀着如此这般的念头,我慢慢地吃完了这顿饭菜。她深深地凝视着我,然后将我拉到了房间里。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怪你。”她低沉地说,“我知道,对伱来说,拒绝杀人偿命是自私,清高地接受也是自私,无论选择哪边都是错误。你明明只要承认自己仅仅是个被洗脑的受害者就好了,或者……索性成为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就好了。” “我……”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那么做。否则我也不可能喜欢上你。”她打断了我的话头,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还记得我以前要对你讲的故事吗?你要枕在我的大腿上死去,要成为我的爱之奴隶,要听我把这样的故事讲下去……你都答应过我的,那其实是在骗我吗?” “……不是。”我说。 “你不可以欺骗我。”她双手捧起我的脸庞,“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抢回来的,决不允许你擅自去死。”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眼神是那么的幽邃、又是那么的炽热,就像是在神话传说里用诅咒和魔法的力量将心爱的男人束缚在自己身边的美丽魔女一样。我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够挣脱她。但是,我心中有愧,怎么也挣脱不了。她的面容和身体缓慢而又不容拒绝地凑近,紧密地贴住了我的身体。能够用全身感受到她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身体曲线,以及暖烘烘的体温。现在的她就像是变成了剧毒而又娇艳欲滴的红色果实。 只是,我也隐隐约约地注意到了。虽然她确实非常生气,但这种像魔女一样的扮相是她有意为之的。我感觉她不过是讨厌在我的面前露出狰狞和张牙舞爪的姿态,又不愿意表现得风轻云淡,所以就模仿着她看过的漫画或者里的某些沉重而又恐怖的女性形象,以宣泄自己的感情而已。 但是这种病态的、湿漉漉的形象也不适合她,所以我就直言了,“这样不适合你。” 她听了,眨了眨眼,接着自己也泄气了,恢复成了平时的青鸟,“……我是觉得这样比较有气势啦,果然不行吗?” 见她回归平时的语调,我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松了口气。但是,我也明白,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在这件事上,她一定会追究到底,而我也一定会在她的凝视下溃不成军吧。我忐忑地做着心理准备,同时接过了她的话,“嗯,不太行。” “但我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强调。 “我知道的。”我说。 “你真的知道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她轻轻地戳着我的脸颊,怨气十足地说,“学生时代的初恋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怪兽诱拐侵犯,又是催眠洗脑又是肉体改造。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他从地狱里救出来,他却还是对过去那家伙的肉体念念不忘,而对我的身体毫无兴致。前段时间还对长得像女人一样的异空间恶魔目不转睛。而且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把我丢下来自己死在路边,今天还突然往我的手机里发遗书……听了这些,你还能说自己知道吗?” 听她这么一总结,我还真是个差劲到没边的人啊。因此,我也顺势问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那么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我以前就很喜欢你,知道你在无名山上豁出性命救了小草之后,就又重新喜欢上你了。”她回答,“但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想了想也就算了。那时我觉得自己确实不了解现在的你,也很在意你的过去。而且你那天晚上跟我做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很熟练,随随便便就让我那么舒服,让我心里特别拧巴,想着果然还是要离你远些。” “但是你后来改变主意了。”我说。 “因为我发现自己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而你也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变得判若两人,只是你对于自己知之甚少而已。”她说。 “你都把我说糊涂了,能说得再直白些吗?”我问。 “我想,我肯定是被你魅惑了吧。”她直白地表明爱意,又用双手捧起了我的手,“那天上午,我牵着你的手,看着你慢慢变红的脸……肯定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就已经被你魅惑了。真是罪孽深重啊,李多同学,你要怎么赔我呢?”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我要怎么赔你呢?” “邪恶的李多同学必须对美丽的青鸟小姐负起责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向你讨要性命,你都不可以答应。”她先是正色,又流露出了笑意,“我都已经把自己的灵魂全部交给你了,你也必须把自己的身体完完整整地交给我,而不是任凭其他人损伤毁坏。那样才算是公平嘛。” “但是……” “你只能回答‘是’,或者‘可以’。”她任性地说。 我只有先答应她,“……可以。” 这个简短的回答成为了一个信号,一个使我踩进她精心准备的陷阱的信号。 话音刚落,我感受到某种像锁链一样的东西蓦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又延伸到了她的心口。而当我要用意识锁定过去的时候,那东西又隐没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对我做了什么?从局面上来看,可能是某种契约,或者诅咒之类的东西,却在隐瞒我的前提下结成了。这就是她为了这件事而准备的手段吗?但是还有说不通的地方,直接作用于我的法术,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觉察力。我忽然想起了之前那顿饭菜,那里面肯定有着某种玄机。我被算计了。 但即使受她如此算计,我也怪罪不得她。因为我已经被这个狡猾而又可爱的魔女玩弄于鼓掌之中了。无论她要对我的身体做什么事情,我都只有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地降伏于她。 “中计了吧!”她眉飞色舞地说,“你已经答应我了,那么就再也不可以反悔了!” 说完,她飞快地脱掉了外套和衬衫,又摸向自己的裤腰。 “这又是要做什么?”我问。 “那还用说,我还没消气呢!你要好好地安慰我,在我说‘可以’之前,不允许你自作主张地停下来!”她理直气壮地说,又想了想,竟把衬衫和外套重新穿了回去,还特地合上了纽扣和拉链。 然后,她抬头挺胸,以胜利者的姿态刁蛮地要求,“这次你来!” 她的表情是那么得意洋洋,又是那么面红耳赤,真像个孩子一样。在她得逞又害羞的注视下,我顺从了她的要求。 一夜过去,美丽的青鸟小姐又一次像条死鱼一样精疲力尽地瘫软在了床上。我一如既往地起床,给正在酣睡的她盖好被子,静悄悄地走出了卧室。 —— 我在洗漱台上找到了自己的牙刷以及半管牙膏,拿进浴室里一边冲澡一边刷牙。洗完之后,我换上了放在青鸟家衣柜里的自己的衣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天空浮现出了瓦蓝色,城市逐渐苏醒,汽车的声音不时地传来。 看了好一会儿,我转身走入厨房,给青鸟做早饭。 (本章完) 新章节被审核了,正在处理中。 如题。 祝大家除夕快乐。 《塞壬之刃》新章节被审核了,正在处理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64 诅咒与祝福 自白日镇迷雾事件结束已过去数天。 这数天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按照时间顺序逐件说明。 首先是青鸟在那晚施展的诅咒。 是的,事后我才知道,那不是契约,而是诅咒。在第二天给青鸟做早饭的时候,我仔细地用觉察力摸索自己的身体。能够感受到在无形中刺入身体的像锁链一样的东西,一头连接着我,另一头连接着青鸟。我以前也不是没有中过诅咒,因此很容易就看清楚了。而这东西的立意大概是防止我今后再向受害者主动偿命吧。 诅咒和契约不一样,后者是允许违背的。或者说,违背契约本身就是契约精神的一环,前提是在事后按照契约支付代价。但是诅咒不一样,在找到办法解除诅咒之前,我只能严格地服从于诅咒的内容。也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内容,或许如果重复上次剑齿向我讨命的情景,我的身体就会自动反击?或者是真正地处于那种情景下的时候,我就会被诅咒暂时洗脑,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那种事情,但如果青鸟希望我如此,我还是会顺从于她。因为我实在是亏欠她太多了。而且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与其说是负面的诅咒,不如说是青鸟为了挽救我的生命而做的祝福。虽说要是叫塞壬来评价,她大概会说强加的祝福与诅咒无异吧。 问题是,青鸟到底是如何成功诅咒我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擅长诅咒。当然,诅咒是术士的基本功,她会也不足为奇。但除非是专精于此,否则要以我为诅咒对象还是难度高过头了。 我想起了她特地做给我的饭菜,以及一些关于交感巫术的常识。 诅咒某种意义上就和毒素一样,因此也能够以饭菜施展,但过程要离奇得多。例如,有些术士擅长以剩饭剩菜施展诅咒,因为人吃剩下的饭菜和他肚子里的饭菜还存在着某种巫术原理上的联系,术士能够透过这种联系把自己的力量直接传送到敌人的身体内部。 这种隐秘世界的常识落到世俗社会里往往会扭曲为某些迷信。在古代,有些地方的人们认为如果自己的剩饭剩菜变质了,肚子里的饭菜也会跟着变化,把自己害死,所以会在此之前将其处理掉;而如果是以现代的角度出发,又或许会以卫生的角度对古人的这种行为产生另外一番符合科学道理的解释。 但我重新在脑中回顾了昨晚的经历,她应该没有对剩饭剩菜动过手脚,而是在我吃进肚子的饭菜里混入了什么。比如说自己的身体组织,像是磨碎的头发或者指甲,亦或是血液什么的,以此直接与我的身体建立起了联系。从我感受到的无形锁链直接连接着青鸟来看,这个猜测应该是正确的。 不过,以对象的身体组织为媒介诅咒对象的法术我听说过不少,这早已成为了很多民俗怪谈约定俗成的套路,而反过来诅咒有着自己身体组织的对象的法术就没怎么听说过了。况且以我对诅咒的抗性,不擅长诅咒的人就算是直接从我的身体内部发动诅咒也无济于事。 没过多久,我就从青鸟那里得到了真相,这个真相把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全部推翻了。 青鸟在起床后洗完澡吃过早饭,我还在思考要怎么自然地跟她聊诅咒的事情呢,她忽然向我提议要不要剪个头发。我也觉得最近自己头发的确有点长了,还以为她是要我去理发店,却见她从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拿出了剪刀。 “剪短而已,保证给你理得好好的。”她自信满满地说。 原来她还自学过修剪头发吗?只是我前脚还想着诅咒与头发等身体组织的关系,她后脚就说要帮我理发,难免令人生疑。但我能够感受到,她在这么说的时候是真的没有任何居心,是真的只是想要帮我修剪头发而已。也就由着她把我牵到阳台上坐下来了。 她轻轻地哼着和煦的旋律,与落地镜里的我对视一眼,又迎着上午的阳光和马路传来的汽车声,面带笑意比划着梳子和剪刀。 咔嚓咔嚓的动静从自己的头上传了下来。我有些难以适应,或许是以前对别人脑袋动刀的恶事做太多,轮到别人对我脑袋动刀了,我便紧张得反射性提肛。这未尝不可以说是杀人犯特有的做贼心虚。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问起了诅咒的事情。 “那个诅咒啊……”她的态度很是自然,“你知道扎草人吗?” 我想了想,“你是指……把对象的头发或者指甲加入到用草编织的人偶里,通过攻击这个草人,为对象带来伤害的诅咒法术吗?” “是的。”她接着道出了相当不得了的发言,“这就是我让伱对我下的诅咒。” 我惊愕,“什么?” 在青鸟的解释之下,我终于明白了她到底做过什么。 这个诅咒,原来不是针对我的诅咒,而是针对她的诅咒。 在接收到我的遗书,又确认到我的安全之后,她就有了这个计划,并且为此做足了功夫。简单地说,她为了施展这个诅咒而做了所有的前置准备,却在最后关头故意把我推到了扣下扳机的立场,而自己则站在了受诅咒的立场,引导我毫无自觉地扣下扳机。当时我却以为是自己要中招,还怀着那样的心理准备而吃下了她为我准备的饭菜。 那顿饭菜里确实混入了她的身体组织,而结果就是把我的身体变成了与她的心脏有着联动关系的“草人”。如果我死亡,也会连累到她。当然,她也是有着强大诅咒抗性的主力级术士,哪怕她已经故意敞开怀抱拥抱诅咒了,这样的诅咒也很难在之后伤害到她。所以她压缩了诅咒的生效条件——只有当我像上次一样白白地交出性命之际,这个诅咒才会发动。 这也解除了我的一大疑惑:这个诅咒之所以能够对我成立,是因为我不是接受诅咒的人,而是发动诅咒的人。 而身中诅咒的青鸟则站在我的身后,坦然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李多,你可能是想要成为大家所有人的英雄,但是我不一样,我只想要成为你一个人的英雄。” 我不由自主地静息,消化这些过于刺激的信息,然后问:“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对你就得这么做。不这么做的话,你就又要在我转移视线的时候自顾自地消失了。”她说,“如果你是英勇地牺牲了,我会很伤心,也会为你而欣慰,因为你终究是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死去的。但如果你是在还没来得及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之前,就白白地把自己的性命亲手交给了别人……我也会很伤心,不是普通的很伤心,而是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觉得就连活着都很难受,说不定会想不开,找个天台跳下去。” “但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也有可能不会当真吧。所以我就要有所表示。”她接着说,“如果你真的以那种形式死去了,我就会死于心脏麻痹。” “心脏麻痹……”我哑然。 “你可是我的爱之奴隶哦。你的生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东西。”她说,“而这个诅咒,不过是把这种想法以最直接的形式传达给你而已。”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奴隶死了,会连累主人也去死的诅咒啊。”我说,“一般都是反过来吧。” 她笑了笑,放下梳子和剪刀。 “所以,李多……”她伸出双臂,从后面环住我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用柔软而又温暖的脸颊,轻轻地摩擦着我的脸颊,并且在我的耳畔轻轻地说,“当你变得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觉得连活着都很难受的时候……就多想想我吧。” 我心想,她对我这么做、这么说,真是太狡猾了。 除去接受她,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塞壬把魅魔的记忆全部提取完毕了。 魅魔由于和雾之恶魔融合,自己的灵体碎片与大量的雾之恶魔的灵体碎片混合在一起,仅仅是将其挑拣出来都很麻烦,因此连塞壬也是费了好一番辛苦才彻底搞定。多亏了她的努力,我从中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具体地说,就是“关于咬血的情报”。 而其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无疑是咬血的行踪。 在将雾之恶魔交给魅魔之前,咬血与魅魔说过,她在天河市有个临时的住处,最近她会留在天河市处理某件事情(她没对魅魔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如果魅魔成功地融合了雾之恶魔,就去那里与她见面。 我从魅魔的记忆里找到了具体地址,并且将其记了下来。 此外,我还看到了一些其他值得注意的情报。 曾经我在中间人的记忆里得知过,咬血在隐秘世界里就好像是雇佣兵一样,向众多组织兜售过自己的武力。而最近她则加入了某个大型组织,还带着魅魔也加入进去了。 那个组织的名字叫“前夜”,是个在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组织。 为什么臭名昭著,理由相当直白,因为那个组织聚集了大量的恶魔术士。 恶魔术士的危害性之强,从雾之恶魔一事便可见一斑,后者就是由某些不知死活的恶魔术士降灵到现实世界的。安全局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危险度极高的隐秘组织,多年以来一直持续着严厉的打击态势,并且在一六年上旬对其造成了近乎于毁灭性的重创。 然而前夜终究是没有从隐秘世界里消亡,而是逐渐地死灰复燃。因为在隐秘世界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渴望力量之人,而渴望力量之人又很容易走上成为恶魔术士的道路。前夜一路招新纳贤,竟又在六年后的今天重新成为了安全局的一大眼中钉。 咬血在前夜里的地位比较特殊。她不算是前夜的自己人,却有着强大的力量,在崇拜暴力的恶魔术士群体里很是吃得开,也算是前夜的半个高层了。 而魅魔只能算是前夜的边缘人,在组织里的立场就好像我在安全局里的立场一样,她是直属于咬血的部下。与中间人的看法差不多,她也觉得前夜无非是咬血加入过的无数隐秘组织的其中之一而已,并且认为自己甚至连加入的必要都没有。要不是咬血随口推荐,她根本就不想和其他人“抱团取暖”。咬血也没有勉强她,任由她去了。 魅魔如此孤僻的思路,虽说是源自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却也是很多术士的共同作风。他们其实很不在乎集体和组织,又大多是秘密主义者,严重缺乏合作精神。要不是安全局痛击恶魔术士,那些恶魔术士大约也不会想要与不知道何时会插自己两刀的同道中人结伴而行。 不过,尽管那么不相信其他人,魅魔却相当地信赖咬血。她打从心底里认为咬血是自己的再生父母,愿意为咬血赴汤蹈火。而咬血似乎只是把她当成自己扶植过的无数恶魔术士的其中之一而已,总是维持着不冷不淡的态度,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有过真情流露的迹象。 不,或许还是有过一次的,虽然要将其称之为“真情流露”多少有些勉强,但起码咬血在那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是咬血前往白日镇,将雾之恶魔交给魅魔的晚上。 魅魔激动地看着手里的木盒,开始畅想得到力量之后的自己。而咬血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脸,然后转过身,走到了窗户前,凝望着窗外的黑暗。 “你觉得一个人能够拥有几条生命?”咬血忽然问。 魅魔闻言一怔,想不通这个问题的真意。她放下了手里的木盒,认认真真地思索了下咬血的出题思路,最后还是决定顺着对方的话接下去,“一个人只能有一条生命吧。” “没错。”咬血赞同地点头,又话锋一转,“但你是否有听过这种说法?人其实会死三次,第一次是断气,他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第二次是葬礼,人们再也看不到他了;而第三次,是最后一个知道他的人,都把他忘记了。” 魅魔回应,“略有耳闻。” “所以历史上无数人都前仆后继地追求留名青史,以为只要还有人记得自己,自己就算是还剩下一口气。”说到这里,咬血流露出了嘲笑的口气,“一派胡言。” 她转过身来,斩钉截铁地说:“人只会死一次,只要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那就是不折不扣地死了。” 新年快乐! (本章完) 65 新能力 虽然咬血对待魅魔总是不冷不淡,但到底是打了十年交道,魅魔对于咬血还是有些了解的。 例如,咬血很可能已经没有多少寿命了。 虽说是恶魔与人的混血种,也未必会在寿命方面超过一般人。有时候混血种可能比起一般人更加短寿,咬血虽不至于如此,却也谈不上优势,在寿命方面和人类相差无几。她今年九十多岁,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已经是何时去世都不足为奇的年纪了。尽管她看上去还是精神矍铄,但那不过是保养得当,再加上有着内在力量的支撑而已。 她总是在找寻着延长自己寿命的方法,而遗憾的是,找到的那些方法与她特殊的体质都不兼容。 在这方面,魅魔反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倒不是说她能够使用咬血无法使用的延寿秘法,因为她根本不需要那些。作为魅魔,只要她能够克服对于男性的心理障碍,就可以通过定期地摄取男性的精气以永葆青春。哪怕是混血的魅魔,除非摄取不到精气,否则就没有自然老死的说法。 魅魔不知道如何宽慰咬血,而后者也压根儿没有沉浸在自我同情的情绪里,开始讲起正事,“你这次融合雾之恶魔,切记不要到白日镇之外的地方融合。” “为什么?”魅魔疑惑道。 她其实没打算在白日镇这里融合雾之恶魔。融合需要大量献祭,连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她可以的话也不想在自己盘踞两年的白日镇如此放肆行事。 更何况白日镇还是柳城安全局的辖区,要知道柳城安全局可是有着那个列缺在坐镇。 而列缺是连恶名远扬的混血恶魔咬血都避之不及的国家主力级术士。 “主持雾之恶魔降灵仪式的术士,在临死前献祭自己的所有生命力,以召唤者的身份给雾之恶魔下了死命令,要求它前往白日镇。”咬血回答,“虽然人是死了,但是命令还残留着。雾之恶魔在白日镇以外的地方会变得很不安分,同时会大幅度降低你融合的成功率。” “那个术士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魅魔疑惑。 “谁知道呢。”咬血说。 咬血一定无法预计到,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魅魔了。 因为魅魔死在了我的手里。 不过,原来魅魔在白日镇发动融合仪式还有着这种原委,却是我思虑不周了。经过这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她将融合地点选在白日镇是多么的不合道理。 为什么召唤者要在临死前为雾之恶魔下达那种命令?我尽管困惑,却没有获悉答案的途径,只好再去看看魅魔的其他记忆。 这次我着重调查了她与网络恶魔知识之间的关联。 可惜,她对此亦是知之甚少,进入乱数废墟的方法也是咬血传授的。 不过与故步自封的中间人不一样,魅魔知道进出乱数废墟的方法是网络恶魔知识的一部分。因此在咬血传授方法之后,她怀疑过咬血会不会就是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始作俑者,或者说,是不是咬血与她在其他地方的手下共同的谋划。 行为特征太相似了,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势力与咬血,都有着“看似无条件地分享恶魔知识”的性质。而且,咬血甚至能够给予魅魔将进入乱数废墟的方法再传授给其他人的“权限”。要知道网络恶魔知识可是有着“判断别人是否有资格理解自己”这一属性的活化知识,没有这个权限的话,即使魅魔想要再传授给其他人,其他人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如果咬血真是始作俑者,为什么没有要求自己也来帮忙呢?魅魔想到这里就没敢询问,她担心自己在咬血心里其实无足轻重。 我却是认为咬血不太像是始作俑者。 咬血有着施恩于人、并且与其结成利益关系网的明确倾向,而通过网络传播恶魔知识则难以达成此类目的,这与她一直以来的行为是相悖的。 但她很可能知道某些内情,甚至部分参与其中…… 那么,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始作俑者,会是那个叫前夜的组织吗? 我默默地记住了“前夜”这个名字,然后从魅魔的记忆里拔出注意力,打算叫塞壬把我送出梦境。 就在这时,塞壬却喊住了我,“稍等,我还有事要报告。” “什么事?”我问。 “在吞噬了大量的雾之恶魔灵体碎片之后,我稍微地成长了。”她说。 “我想你说的肯定不是身体成长了。”我说。 “当然不是。但伱如果希望我这具身体成长,我现在就可以长。”她说,“简而言之,我多出了新的能力。” “是什么能力?”我好奇。 “你还记得交感巫术里的模仿定律吗?”她说,“两个物体如果形态相同或者相似,就会存在冥冥中的联系,通过影响其中一者,就可以隔空影响到另一者。” “当然记得。这就是塞壬之刃通过破坏敌人分身以击杀其本体的原理。”我说。 “这个原理除了用于为他人带来灾难,还可以用于避免灾难。”她说,“例如,你也一定听说过,古代有些地方的人为了避免孩童在山林里走失,或者在河流里溺水,会把雕刻成孩童模样的人偶丢入山林或者河流里,以起到避灾破煞的作用。因为他们相信这么做就可以让人偶代替孩童经受其命中注定的劫难。这样的民俗迷信活动时至今日依然在部分地区流传着。” “我听说过。”我点头,“你的新能力,就是用来避灾的吗?” “是的。如果说我就是另外一个你,那么塞壬之刃就是你的另外一具身体。”她说,“当你受到诅咒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你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我这里,代你受过。” “你要顶替我受伤?”我在脑海里勾勒那样的画面,又看了看眼前幼女模样的塞壬。 “我是你的武器,满足你的任何需求,是我的应有之义。况且,我也未必会因此而产生危险。人对人施加的诅咒,通常只对‘人’有用,而对‘武器’无用。”她面不改色地说,“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敌人对你用了心脏麻痹的诅咒,然后我代你受过……又会产生什么不方便呢?塞壬之刃是没有心脏的,那种诅咒我受了也就受了。” “原来如此。”我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此外,我的新能力还能够用来反占卜。”她说,“如果你把我放在家里,自己出门在外,占卜你的人就会误以为你在家里。” “这个好像派不上什么用场。”我评价。 她小小地反驳,“现在只能用来反制别人对你行踪的占卜,以后还会再成长的。” “你刚才提到了心脏麻痹的诅咒……”我说,“那么我与青鸟之间的诅咒连接,你也可以帮我转移吗?” 闻言,她不假思索地说:“对不起,转移不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不是青鸟对于你的诅咒,而是你对于青鸟的诅咒。”她说,“这个不在我的受理范围内。” “但是按照你之前的理论,既然你也是我,那么你应该也可以代替我与青鸟连接的吧?” “可能是因为那是在我觉醒新能力之前就成立的诅咒,总之我对付不了。” “这种说法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总之我对付不了。”她偏过头去。 我故意说:“你不是说,你是我的武器,会听从我的任何话语吗?” “……这个。”她把头转回来,少见地流露出了为难的情绪。或者说她流露出任何情绪都很少见。 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绕着弯子拒绝我。因为经过上次的事情,她也担心我会再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过去的受害者,而我与青鸟之间的诅咒连接能够有效防止我“故技重施”。是因为我死了也会连累到她吗?还是说,她是纯粹地在担心我呢? “没关系。”我说,“看到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其实我很高兴。” 青鸟曾经对我质疑过她的真实来历,而我也确实无法确信她的真实来历为何。 但是,她曾经对我说过,无论出现何种情况,她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我能够感受得到,那句话里毫无虚伪之意,是她真心实意的承诺。 由于那句话实在是太美好了,以至于初次听到时,我情不自禁地怀疑那是谎言。 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够心怀喜悦地接受了。 所以,这就足够了。 至于她的真实来历云云,等她想要说的时候再说吧。 我会以与她的承诺相衬的信任,耐心地等待她。 “以后再笑一笑试试看吧。”想到这里,我这么对她说。 她反问:“笑?” 我伸出双手,牵住她的两边嘴角,让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是这样。”说完,我又停留了几秒钟,这才收手。 她一头雾水地捧了捧自己的脸蛋,又疑惑地看了看我。 接着,她似乎是想让对话拉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重新把自己的表情整理回古井无波的模式,“我要报告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你要离开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小跑到草地的中央,并拢双腿跪坐下来,又看了过来,对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片刻后,我从梦里醒来。 —— 既然已经得到了咬血的行踪情报,接下来就是前往天河市了。 但是作为柳城安全局的一员,我不可以毫无理由地离开柳城,必须先向列缺申请。 列缺这几天忙碌得很,白日镇迷雾事件死人太多了,他作为柳城安全局的负责人有很多工作要去白日镇处理。青鸟跟我说过,其实列缺没必要做那些治理性质的工作。人们更加期望他的战斗力,而非他的行政能力。只是他的责任意识就是有那么强而已。 他还在百忙之中把我“编外执法术士”的“编外”二字给去掉了。 “以你这次的功劳,即使把你转正,也不会再有人提出异议了吧。”他是这么在电话里说的。 而以列缺之手转正,也就意味着,我算是默认加入了列缺所在的派系。 哪怕我自己不承认,其他安全局术士也会以那样的有色眼镜看待我。 先不提那些复杂的政治事情,正规的执法术士是有专门的黑色制服的,我也领到了一套。顺带一提,青鸟的制服是她用自己亲手做的纽扣护符幻化出来的,一般的执法术士都得自己好好穿。不过青鸟也送了我那么个纽扣护符,还笑着附带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变身器,以后你也可以变身了。” 还变身,我是什么魔法战士吗……我怀着这般哭笑不得的感想收下了“变身器”。 之后通过电话,我向列缺提出了自己的外出申请。 “理由是?”他问。 “雾之恶魔事件的背后有混血恶魔咬血参与,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很可能是她本人从天河市安全局里偷窃出来的。既然事件波及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就也有必要前往天河市追踪调查。”我说,“而万一真的遇到了她,一般的执法术士无法抗衡,那么能够进行追踪调查的人选就很少了,这不正是我发挥作用的时候吗?” “咬血的事情我已经在猎手的报告里看过了,我也确实有想法派出人手前往天河市。你作为解决白日镇迷雾事件的当事人,无论是从身份上来说,还是从实力上来说,都当得起这个任务……”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我同意了,但切记量力而行。一旦见势不妙,不要犹豫,立刻逃跑。” 他的语气非常严肃,我顺势提问:“咬血是强大到了那种地步的术士吗?” “纯粹以力量来说,她与你在伯仲之间。但她是从至少八十年前开始就在隐秘世界活动的狠角色了,经验与你不在一个次元里。”他说,“我作为执法术士刚刚出道的时候,她就已经逍遥法外超过四十年了。那时我还很青涩,曾经多次面对过她,也吃过很多苦头。后来虽说在力量上反超了她,却时至今日都无法将其抓获。” 连列缺都曾经吃过很多苦头……纵使那是年轻时的列缺,也依旧令我心里绷紧了弦。 虽然中间人说过在隐秘世界里我与咬血的名气大差不差,但我知道两者的含金量终究是不一样的。我只在外界兴风作浪了五年就被列缺抓获,而咬血可是逍遥法外了至少八十年,连列缺都对其无计可施。 “咬血的危险觉察力非常强大。说不定只是在这里谈论如何对付她,都会被她从远处隔空觉察到。而且,我怀疑她的危险觉察力已经产生了针对我的效果,如果是我亲自出动,只怕刚进入她所在的城市,她就会立刻提前跑得没影儿了。”列缺说,“多人出动也是,绝对会被她提前觉察到,而单独出动又很危险。你要是没有把握,还是收手为好。” “我会见机行事的。”我说。 “也可以。”他说,“不过,让你独自去天河市也不好。既然避不开与那里的安全局打交道,还是需要有个人随同你才行。” 他似乎在电话对面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就让乔甘草陪你过去吧。” 推书: 《我在东京当就剑魂》 朋友的一本东京流,喜欢日常和dnf元素的可以看看。 (本章完) 66 权限不足 列缺决定让乔甘草随同我前往天河市。 “乔甘草?”我说,“这不合适吧。” “她都不合适,还有谁合适?或者说,你在柳城安全局里除了青鸟和乔甘草,还跟谁熟悉?以青鸟的力量,如果和你共同行动,绝对会被咬血提前觉察;而乔甘草则没有这种‘缺点’,她最近也很空闲,正好随同你。”列缺说,“还是说,伱认为自己能够独自与天河市安全局打交道?” 闻言,我稍稍地思考了下。 天河市安全局是剑齿就职的地方,我去天河市活动,有可能会再次撞见剑齿。如果剑齿再次燃起复仇之念,要向我挥剑杀来,这次我是不会老实交出性命的,否则青鸟就会死于心脏麻痹。 而即使抛开这点,光是在那边遇到了剑齿的朋友和同事,也未尝没有发生摩擦的可能性。退一步说,我的过去和名声有多肮脏已无需多言,其他执法术士要对我挑刺也在情理之中。而我也不是什么擅长人际交往的人,一来二去地,说不定会生出毫无必要的事端。要是有个帮忙打圆场的角色,能够让我避免那种尴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我还是稍微挣扎了下,“你应该知道我与青鸟的关系吧。” “安全局里已经传开了。”列缺说,“传得沸沸扬扬,不想知道也困难。” 还有这事儿?我愕然了下,又接着说:“乔甘草也是妙龄女子,我与她二人同行出差,会不会不太好?” 他直接问:“你会出轨吗?” “不会。”我说。 “那就赶紧出轨。”他居然这么说,“最好出差当晚就跟乔甘草把事儿办了,再用手机录个视频发动到青鸟那边,好叫青鸟趁早对你死心。” 把事儿办了是指什么事啊?我一边腹诽,一边反问:“你不是青鸟的老师吗?” “这就是为人师者的关怀。”他斩钉截铁地说,竟像是看到女儿和路边的流氓混在一起的老父亲一样,因为不好对女儿发火,所以就只好对我摆脸色。 但是连我都时常觉得自己不是青鸟的良配,也不是很好反驳对方。而列缺则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把话题转了回去,“李多,咬血与你此前遇到的旧骨、中间人、魅魔那些敌人都截然不同,她是真的非常危险,也是真的有可能杀死你。但是,或许我这么问会让你感觉摸不着头脑……假设她真的杀死了你,你又真的会死吗?” “我要是被杀了,哪里还有不死的道理?”我确实摸不清楚他的“出题思路”。 “以前的你拥有绝对的不死身,现在的你又如何呢?”他问,“你还有那样的能力吗?” “已经没有了。”我说。 他追问:“你没有死过,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已经失去了不死身的?” “我可以觉察出来。”我说,“其他的事情我还不敢保证,但是对于自己的生死问题,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是吗……”他似乎陷入了沉吟。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问。 “没什么。”他说,“先聊到这里吧,我挂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我看着手机思考起来。难道他是怀疑我在自己能力的情报上有所隐瞒和捏造,所以才在这里试探我吗?似乎不是那样的。 我感觉他有着其他藏得更深的用意。只是我想了很久,都没能够想通他用意何在。 —— 任命我前往天河市进行“白日镇迷雾事件后续调查”的文件很快就下来了。在确认过文件内容之后,我又在自己的临时住处里完成了每日的学习功课,然后前往安全局,打算在出差之前先在档案库里调查前夜的更多情报。 而所谓的“功课”,内容除了安全局常识教材,还有我最近新得到手的符文知识。 当初在解决中间人事件之后,列缺说过允许我从他给出的目录里挑选一份秘密知识收为己用,我挑选的就是符文的知识。选择这个倒也没有很深入的理由,纯粹是我对于自己的法术天赋缺乏自信,而这个则是最简单最基本的。 至于符文是个什么东西,想必无需多加解释。在世界各地,但凡是有着文字流传的地区,就会有着“寄宿着神奇力量的文字”的传说,例如传统的道教符箓,或者神秘学爱好者非常熟悉的卢恩文字等等。这类文字仅仅是绘制或者念出来就会形成奇妙的效果,组合排列起来更是妙用无穷。 但是符文也属于秘密知识的领域,觉察力不足的一般人即使是得到手了,也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将其束之高阁,或者随手遗弃,亦或是毫无缘由地忘记掉。 而即使是我这种觉察力达标的人,要学习起来也没有那么简单。 还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一种特别的玩具卡片,是作为干脆面或者其他零食的附赠品拿到手的。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何种制造工艺,卡片上面的图案会随着观看角度的变化而变化。而这些符文则令我联想到了那种卡片。只不过我明明没有变化过观看的角度,符文却依旧变化莫测。上一秒还是那样,下一秒就又面目全非了。 我尝试着回忆符文上一秒的模样,却又惊诧地发现,变化的原来不止是纸面上的符文,连我记忆里的符文都没个定形,如同具有生命般变幻莫测。 这样别说是绘制了,我连记都记不清楚。 我就学习方面请教过青鸟,她的建议很简单,就是充分地发挥自己的觉察力。强大的觉察力能够认知符文的正确形态,并且将符文的记忆束缚在自己的脑海里。 但是觉察力的强大,未必意味着法术天赋的强大。而且,在学习符文这件事上,更重要的是与符文之间的缘分。要是感觉自己怎么也学不进当前的符文,最好换个符文继续学。 结果我翻遍了整本书,愣是没感觉自己跟哪个符文有缘。或许就像是塞壬说的一样,我本来就没有成为术士的命运,所以才会在这方面碰壁吧。 我没有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决定重新从最基本的“引燃火焰”符文开始学习。 与我不同的是,乔安在学习法术方面的进展很快,他在今天掌握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门法术。 我在进入安全局之后碰到了他,一见面,他就情不自禁地向我分享起了自己的喜悦。 看来他的法术天赋也与他的觉察力一样优秀,同时重塑世界观的速度也很快。要知道外行人成为术士最难受的一关,就是改变认知世界的方式。 真正的术士在看待世界的方式上,与世俗社会是格格不入的,他们更加像是古人。 在现在的人们看来,自然与超自然是泾渭分明的;但在古人看来,世界的基本组成元素就是那些在现代人看来超自然的事物。 其中一种表现就是,现代人在搜寻神迹的证据时,可能会向坚信神迹的人要求“既然如此,那就证明给我看”,这种提问方式的前提就是现代世界观。因为现代人深信风和水的流动是物理规律所致,所以不会相信神迹早已遍布于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除非拿出证据给他们看;而对于深信“风和水的流动里寄宿着神明和精灵”的古人来说,现代人对于神迹的质疑光是从提问方式上就弥漫着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即使相信术士的世界观就能够成功发动法术,也不意味着术士的世界观就是正确的。就好像在科学的世界里,很多在如今已经被推翻的陈旧理论,在过去也是能够正确预言众多现象的有用理论,却不影响崭新的理论取而代之。人类对于世界的解释方法总是在推陈出新,而世界的真面目到底为何,现在谁都无法断言。 以上都是青鸟给我做“家教”时说过的话,她非常喜欢扮演我的老师角色。有时候我在她的面前阅读教材,她会突然将其抽走,看看我在阅读什么,然后神气十足地上起课来。我也非常喜欢看着她带着开开心心的表情跟我说话的模样,便从来不会拒绝她。 回到眼下,乔安之所以会出现在安全局,是因为他是白日镇迷雾事件的证人。说来无奈,安全局里有些人对我的报告存在着些许“看法”(与其说是对我的报告,不如说是对我),所以就从当时与我同行的乔安那里问话,跟我的报告做对比。 而乔安倒是对那些复杂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他难掩兴奋地跟我说起自己学会了法术。忽然,他面露异色,“你的身上怎么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嗯?锁链?等等,为什么我会联想到锁链……” 难道他觉察出了青鸟的诅咒?真是不容小觑的觉察力……我没有与他谈论那件事的想法,而是把话题转了回去,“你学会了什么法术?” “嗯……算是一种读心术吧。”言及具体内容,他变得尴尬,“这个法术能够通过接触对方的身体,在对方敞开心扉的前提下,了解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 “对方都已经对你敞开心扉了,还需要特地用法术去了解对方此时此刻的想法吗?”我问。 “是啊,所以是个没什么用的法术。”他无奈地说,“而且还没办法找人练习,我学会之后还一次都没用过呢。” “不能找你姐姐练习吗?”我问。 “姐姐对我心扉紧闭。”他叹息,“或许她其实很讨厌我……” 她只是不想让你看到她平时是怎么意淫你的吧。 “你可以找我练习。”我说。 “你会对我敞开心扉?”他奇怪地问,“没有什么不想被我知道的秘密吗?” “我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说,“好不容易学习到了法术,先试试看吧。” “真的吗?”他再三确定,“我真的要用了哦?” “用吧。”我点头。 闻言,他闭上了双眼。我感觉到空气里的灵性隐隐约约地在朝着他的身体里集中移动。过了很久,他似乎才完成了准备,把眼睛睁开来,手小心翼翼地按在了我的胸膛上。 说起来,虽然说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有些危害青少年心理卫生的事情还是别让他看到为好。像是中间人那些记忆,看过之后连我也受不了,前段时间还被影响得戴着有色眼镜看乔安,真是害人不浅。 忽然,乔安的脸刷地红透了,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快速地抽回了手。 不妙,是刚才想的那些东西被看到了吗。 为防止尴尬,我故作不知地问:“怎么了?” “没没没没什么!”他慌慌张张地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拉高,并且好像害怕心脏自个儿蹦出来一样,按住了自己的心口。 我继续问:“法术放出来了吗?” 他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目光无处安放,“放……放出来了……” “放出来了就好。”我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但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觉得不太好,他的身体看着也忽然有点紧张。 见此,我把手收了回去,接着面不改色地说:“那么这次就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要忙。如果今后还想练习,可以再来找我。” “好……好的!”闻言,他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远去了。 我也长长地松了口气,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倒真是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希望他不要因此而留下心理阴影吧。 我转身往反方向走去,没过多久,我就进入了安全局的档案室,来到一台电脑前。 电脑的显示器一片漆黑,而键盘旁边则有个读卡器。我拿出自己的工作证件,放进了读卡器里。 显示器亮出了档案库的界面。 安全局的档案库是电子化的,要阅读档案需要对应的权限。此前的我是编外执法术士,只有临时的权限,有很多档案都是禁止阅览的。 而现在的我是正式执法术士,阅览权限已经升级了。 为检查自己的权限真的有升级过,我调出几个以前禁止阅览的档案看了一眼。 比如说关于“魔人李多”的档案,说来也好笑,明明讲的是我的事情,我过去却没有阅览的权限。 又比如说关于“海妖”的档案,那是我过去想看已久,却看不了的内容。 不过在实际地看过这两个档案的内容之后,我也没有得到什么新鲜的信息。特别是后者,里面九成以上的内容都不是“它”,而是当时与“它”在一起的我的事情。那些事情我自己还不清楚吗?简单扫过之后,我便将其关闭,开始搜索与前夜相关的情报。 就在这时,我心血来潮,搜索起了关于安全局对于我的治愈梦境的档案。很快,我就搜索到了对应的文件,然后用鼠标点击下去。 一道提示框弹了出来。 ——权限不足。 (本章完) 67 再遇猎手 权限不足?治愈梦境的档案,正式执法术士的权限居然也无法查阅吗? 我立刻操作鼠标和键盘调查起了原因,很快就调查了个水落石出,而真相却是令我哑口无言。档案的阅览权限之所以被设置成了连正式执法术士都无法查阅,理由居然是“维护做梦人的隐私”。 但我就是那个做梦人啊,我自己都不能够知道自己的隐私了? 也没办法,电子档案库只知道我是正式执法术士,而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做梦人。只是这也太不人性化了吧。我摇摇头,打算去调查前夜的档案。说起来那才是我此行的正事。 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在意过去的治愈梦境。 我很重视自己的直觉,便开始检查自己的每一个念头。 为什么我会那么在意?在那个治愈梦境里,还有着什么未解之谜存在吗? 非要说还有什么问题,倒确实是有一个。不久前,我就恶性因子的事情与青鸟做了坦诚布公的对话,并且问出了那个问题,而她也在老实承认之后给出了答复。问题的内容是,既然她当初打算把我封闭在治愈梦境里一直到死,又要如何处理我在现实里的身体。 梦境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里不一致,或许在现实里只过了几天,梦境里就过完一生了。那么接下来呢?青鸟打算如何处理仍然醒不过来的我?如果列缺要在现实里强制唤醒我,青鸟准备怎么应付列缺? 结果她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她其实没有那么深谋远虑,现实也没有给她深谋远虑的功夫。 其实当初列缺决定启用梦境疗法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个措手不及的意外。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之后该怎么办呢,只好先急匆匆地申请成为我梦境的监视者,再急匆匆地进入我的梦境,然后急匆匆地把恶性因子先植入进去再说……要说她还有功夫计划怎么善后或者安排什么后路才比较奇怪。 当然,在梦境里她有了更多时间,也思考过之后的问题,并且在最近抱着闲聊的态度跟我讲过。但那是与如今的现实无关的话题了,这里就不多加赘述。 况且,在我的直觉里,那个治愈梦境令我在意的地方也不在梦境外部,而在梦境内部。 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令我在意?那个梦里所有的谜题都已经解开了,也没有什么未知的地方了,一切都说得通,都能够自圆其说。青鸟扮演的角色、列缺扮演的角色、塞壬扮演的角色,以及我扮演的角色……全部都解明了。虽然过去有些谎言和隐瞒,但那些谜题也全部被我看穿,并且得到了真相。应当是毫无漏算才对。 是因为那相当于我新人生的起点,所以我才会那么想去回顾一番吗? 还是说……真的存在着什么我无法解明的,甚至是无法认知到的疑点,而我则无意识地觉察到了?想到这里,我随之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或许我已经收集到了令这个疑点暴露出来的所有线索,只是我还不够聪明,无法将其暴露出来。 但是,那真的很重要吗?治愈梦境无非是一场已然结束的虚构之梦,哪怕再解明了其中的什么疑点,也影响不到我所生活的现实吧? 到最后,我还是没有轻视自己的直觉,而是决定先将这个疑问牢牢地记在心里,之后再去问列缺索要这份档案的内容。 —— 我又调查了前夜的档案。 内容倒是和我在魅魔的记忆里了解到的大差不差,但有个比较意外的地方是,在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事情上,前夜早已被安全局记入了重点怀疑名单,就是优先度比较靠后。因为这个组织在安全局的了解里就是个唯利是图的超大号暴力组织而已,虽然很喜欢到处搞破坏和献祭人类,但是对于“分享恶魔知识”毫无兴趣。纵使有着充分的作案能力,也找不到令人信服的作案动机。 安全局似乎还没有怀疑到咬血的头上。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但是自己没有足以服众的证据。而且以自己在安全局里的信用,说出来了也缺乏说服力。何况连作为情报源的魅魔对此也仅仅是停留在疑心阶段而已。 我默默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会不会这里面还有着自己的私心呢?陈列了那么多理由,是不是不想要暴露“吞噬灵体碎片读取记忆”的秘密占了大头? 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总而言之,就先说给会相信自己的人,也就是说给青鸟听吧。 在离开档案室之后,我又去找到乔甘草,跟她说了随同的事情。之后她就要成为我的同行伙伴了,得和她通通气才行。而她大概也在之前收到了任务文件,此时笑着对我伸出了手,“请多关照啦。” “我才是。”我与她握了握手。 “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弟弟。”她先是真心实意地低头感谢,又关心地问,“没想到这次是要去天河市。那里有你的仇家吧?我听乔安说过那件事情了,你去那里不要紧吗?” “不要紧。”我说。 “就算不要紧,也还是抓紧时间把任务完成吧,免得碰上伱的仇家。”说到这里,她又发起了牢骚,“而且那里的安全局工作环境没有这里的好,那里的主力级还是尉迟家的人……” “尉迟家?是与青鸟有关的那个尉迟家吗?”我在意地问。 “就是那个。”她点头。 尉迟家是青鸟母亲的家族。按照青鸟的说法,那是个以相当邪门的方式传承血脉的家族,而且还与青鸟有过一些激烈的矛盾和摩擦。实际上青鸟还跟我说过更多关于那个家族的事情,鉴于说来话长,不妨之后再做展开。 但有件事很确定,青鸟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不知道天河市的那个尉迟族人对于青鸟是什么态度。虽然他有着安全局官方的身份,但是,如果他也对青鸟怀有明确的恶意,我或许就有必要做点什么了。 只可惜乔甘草对其的了解也很少,只知道那个人的代号就叫“尉迟”,其他一概不知。 没聊几句话,乔甘草就把话题转到乔安的身上,高高兴兴地跟我分享起了乔安学会第一门法术的事情。 现在她对我的态度愈发放松了,很难想象是一开始那个跟我道谢都紧张得不得了的女子。只是放松过头也不好,上次她居然还邀请我跟她做,就算是玩笑也有点过火了吧。还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在弟弟房间里安装很多监视器的事情。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她是怎么想的。 我跟青鸟聊到乔甘草的时候,青鸟是这么评价自己闺蜜的:别看小草长得跟白莲花似的,好像是个会在大学校园里被学长狩猎的学妹系弱女子,实际上她是个以狩猎的心态看待男性的肉食系女子。 我看着乔甘草谈论乔安,尤其是看着她谈论自己与乔安二人独处时频繁浮现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笑容,同时回忆起她过去的言论和表现,便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对自己的弟弟出过手了。 然后我直接把怀疑说出了口。 “等等,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我怎么说也是个美女吧?就算没有十分也有九分吧?换上校服稍微打扮打扮说不定还可以混入高中呢!”她不满地说,“你难道就不觉得,假设我真的对自己的弟弟出手了,无论怎么想都是弟弟比较走运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无论怎么想都是乔安被你侵害了吧。” “说法!你这个说法!”她羞恼地拍打桌子。 “你当初那么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断绝了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其实是被父母赶出家门了吧。”我说。 “才……才没有啊!”她口不择言地说,“你有我对弟弟出手的证据吗?你没有吧?你看!” “你这完全就是凶手的口气……”她脱线到这种地步,我反而觉得她有点可爱了。 当然,就算是乔甘草,也绝无可能真的对乔安出过手。好歹也是安全局的术士,这方面的操守肯定是有的。 肯定是有的吧。 “不管了,你今晚必须到我家,我要向你证明自己不是只喜欢弟弟的变态女子!”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说不定她是觉得反正我不会同意才会这么说的吧,一般来说谁会邀请变态杀人狂进入自己家里。 “你是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异性感兴趣吧,我听青鸟说过的。”我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某个发侧佩戴青色羽毛发饰的知名不具女子正在像幽灵一样往这边静悄悄地接近过来,“而且我只会跟青鸟做,你就别想太多了。” 乔甘草语出惊人地问:“也就是说,只要我征得青鸟的同意就没问题了吗?” “为什么你觉得青鸟会同意啊?”我差点被她的言论惊呆了。 她志得意满地说:“哼哼……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青鸟她在私底下总是在烦恼一件事,还讲给我这个最好的闺蜜听了。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她说她在跟你做的时候你从来都没有流露出来过快乐的反应,所以她很烦恼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还不够好。然后我就想到了……” “然后你就想到了什么?”一道和煦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她接着夸夸其谈,“我想到啊,说不定我可……” 话才说到一半,她后知后觉地僵住了,“……啊。” 她回头看去,便看到青鸟站在了她的身后,还带着几乎快要绷不住的笑容,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默默地离开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到远处传来了乔甘草惊恐到破音的大叫声。 不过到头来,青鸟大概还是没忍心对自己的好闺蜜做些什么。当我再次见到乔甘草的时候,她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第二天,我和乔甘草动身前往了天河市。 这趟出差仅仅持续两天时间就迎来了结束。 然而,持续时间短,并不意味着这是一趟轻松的出差。 不知道是否应该说是遗憾,在这趟短暂的旅途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遇到天河市的那个尉迟。但是,我重新遇到了剑齿,并且与猎手再次达成了一些合作。 而这也成为了我与猎手的最后一次合作。 —— 上午,乔甘草跟我约好了在火车站见面,碰头之后便搭乘火车前往天河市。到达之后,我们又换乘地铁前往天河市安全局,打算先去那里露个脸。 地铁里人员堵塞,别说是座位,连站着的位置都很挤。好在我还是抓准了某个坐着的乘客离席下车的空当,抢先把位子占领下来,再确认周围没有老人孕妇等,然后把乔甘草喊过来,把位子换给了她。 “哦哦,谢谢你啊……”见状,她居然不好意思起来,坐了下去。 我站在她的跟前抬手抓住拉环,低头看着她说:“我不怎么熟悉与其他术士交流,这次就有劳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她在我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别看我这样,青鸟刚加入局里的时候可是非常尊敬地叫我‘乔姐姐’的!” “那真是值得信赖。”在回应的同时,我又在心里说:但是她现在叫你“小草”吧?你在她心里的形象到底是崩塌得有多厉害啊? 乔甘草流露出了缅怀之色,“那时候的青鸟还是高中一年级的小女生,而我则还是个水灵灵的女大学生……” 又是女高中生又是安全局执法术士,青鸟这是哪里来的战斗漫画女主角……我被自己脑海里想象的某些画面整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接着问:“青鸟在高中毕业之后就直接在安全局工作了吗?” 乔甘草回道:“她升入了隐秘世界的大学,专门培养术士的那种。列缺好像是希望她在那里接受更加全面的教育,但是她说自己有急着要做的事情,所以只花三天时间就攻克了那里的毕业考试。” 那时候的青鸟就算不是主力级也差不多了,别说是做学生,做老师都绰绰有余了吧。虽说术士大学的教师应该也不是能打就能做的,这只是一种形容而已。 至于急着要做的事情……难不成是关于我的事情? 我希望从乔甘草这里以她的视角更多地了解青鸟。但正当我要继续询问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从旁边刚刚挤入车厢的人流里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那是个四十多岁的,萎靡不振的中年男人。 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猎手。 (本章完) 68 序幕 我第一次见到猎手的脸,是在前往白日镇之前。为了提前了解那里的驻守术士是何许人也,我特地查看了资料。资料上附带了猎手的照片,那是个面相刚正不阿的男人,浑身上下像是有着正气缠绕。说得夸张些,虽然我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但如果是在战场上与这样的人合作,哪怕是初次见面,说不定都会情不自禁地将后背托付给他。 第二次是在白日镇迷雾事件,他依旧是那张脸,气质却从凛然的正气转变为了癫狂的邪气。为了魅魔,他就连将自己应当守护整个小镇毁于一旦都在所不惜。而在解除魅惑之后,他又成了个沉浸于沮丧与自卑之中的伛偻之人,脆弱到好像连别人的目光都能够轻易刺破他的皮肉令其流血,只言片语都足以击碎他弱不禁风的躯壳。最后为了逃避那些恐怖的目光与话语,他不辞而别。 而第三次,也就是这次,他简直是成了会走路的尸体。这才过去了没到十天,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而又衰弱,挂着触目惊心的黑眼圈,而头发则油腻腻地伏在头皮上,后背像是骨头被谁打断了一样卑微地驼着。本来他就是个接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了,这会儿看着居然变得像是个要去棺材铺亲手给自己准备后事的耄耋老人。 若非我不可能认错与自己交手战斗过的人,哪里敢相信这个人就是猎手。 “猎手。”我试着喊了他一声。 他敏感地颤抖了下,又惊慌失措地扫视周围。很快,他便锁定了我的脸,然后瞠目结舌地瞪大了双眼。 乔甘草也好奇地看了过去,“他就是那个猎手?真巧啊。”看来她与猎手是初次见面。 要说巧确实是巧,但这种巧合在术士的世界反而不足为奇。在同一座城市活动的不同术士遇见彼此是很正常的事情。真正奇怪的地方是,猎手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河市? 犹豫片刻后,猎手从车厢的人群里挤了过来,先是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恭喜你成为了正式执法术士。听说你也加入律法阵营了。” 律法阵营就是列缺和猎手所在的安全局派系。顾名思义,这个派系里都是以隐秘律法为重的安全局术士。而隐秘律法则是安全局在执法和司法时使用的特别法律。 是的,安全局作为官方组织,实际上是个同时有着执法和司法权力的,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有问题的组织。 而这个特别法律的存在意义则在于,能够用来处理某些世俗社会法律不是很能兼容的问题。例如,假设有人被魔物以超出现代科学解释范畴的力量完全支配了心智,在此期间杀了人,那么他是有罪还是无罪。世俗社会没有那种案例,虽然也不是不能套用既存法律,但是隐秘律法对此更加有针对性。 猎手过去受到魅魔操纵,被迫杀害过很多人,最后却没有被定罪,也是隐秘律法的判定结果。但即使律法会饶恕他,他也不会饶恕自己吧。 “你现在不继续驻守白日镇了吗?”我问。 “在那件事之后,列缺剥夺了我白日镇驻守术士的职务,同时也给了我任务,要求我处理白日镇迷雾事件的善后问题。”他极其苦涩地说,“但是我哪里还敢停留在白日镇,就极力推辞了那个任务,然后离开了那里……” “但伱是隶属于柳城安全局的术士吧,怎么到天河市来了。”我说。 “我也不敢去见那些曾经认识我的人。”他叹息,“所以我请了假,回到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城市看看。” “原来你是天河市出身的?”我意外地说,“那么你为什么到柳城安全局工作了。” “天河市安全局的工作环境不是很好。”他似乎陷入了回忆,“我过去就是在天河市安全局工作的,但是零二年的时候,启蛰拉拢了我,说柳城是律法阵营做主的地方,所以我便申请调职过去了。” 启蛰这个名字我很陌生。 另外,乔甘草昨天也用差不多的发言批判过天河市安全局,那里的工作环境到底是有多差? “启蛰是谁?听你的说法,他以前是柳城安全局的人?”乔甘草问,看来她也不知道启蛰是何许人也。 “是列缺的儿子。”猎手回答。 原来列缺还有个儿子……说来也是,列缺都快六十岁了,别说是儿子,哪怕有个孙子都不足为奇。 零二年,也就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列缺应该是三十九岁吧,即使列缺结婚早,那个启蛰当年也应该还是个少年人才对。 乔甘草却是奇怪地问:“儿子?我听说列缺没有对象啊……” “他结婚过,只是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零五年不幸去世了。”猎手说。 也就是说,启蛰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猎手沉默了很长时间,“我就打算到处转转,看看自己从小长到大的故乡而已。之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他的回答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不也是怀着这般念头,在柳城漫无目的地走动,最后打算在某个角落不为人知地死去吗? 难道猎手也有着相同的打算? 我希望自己能够劝慰他,劝慰这个真的只是被魅惑了而已的执法术士回头是岸。但是我又应当如何对他说呢?我不能够去理解他的痛苦,因为与他不同,我过去的罪行绝不是因为魅惑而犯下的;况且,以我与他的关系去劝慰他,难免要出现交浅言深的问题。 思考了一会儿,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在前往天河市之前看到的,猎手应当会很在意的某份情报。 那份情报明确地指出,在如今的天河市里,仍然有些雾之恶魔的触须在活动。 这实际上是个相当反常的情况。雾之恶魔已经死了,作为它触须的那些恶魔也都会死。正因为如此,当初我在白日镇消灭雾之恶魔之后,那些出没于迷雾里的恶魔也都消失一空了。 而天河市的情况却截然相反。那些触须是雾之恶魔在天河市肆虐的时候出现的,说来也怪,明明雾之恶魔当初都已经离开天河市了,那些触须却没有跟着雾之恶魔离开,而是留在了天河市。并且也没有因为与迷雾断开联系而消亡,反而像是成为了独立的恶魔集群。 在我的“白日镇迷雾事件后续调查”任务里,也包括了调查这起谜团。 某种意义上,那些恶魔就好像是雾之恶魔仍然留在世间的残响一样。 猎手对于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我问了问他,他却是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雾之恶魔的触须……居然还有存活的?” “你不知道?”我反问。 他惭愧地说:“最近我一直很消沉,没有接触那么多外界的情报……” “原来如此。”我说,“我们打算去这里的安全局报备。你也在这班列车上,也就是说你也要过去?” “是的。”猎手说。 “你现在应该没有任务在身吧,既然你只是想要到处看看而已,去安全局又是要做什么?”我问。 “我是想要见一个人。”他复杂地说,“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尸体?”我奇怪。 “你应该知道雾之恶魔是天河市的某些恶魔术士降灵召唤的吧。”他说,“那些恶魔术士几乎都是网络恶魔知识的学习者,但是那个作为仪式核心主持者的术士不一样,他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恶魔术士了。” “你是说‘恶招’吗?”乔甘草问。 猎手点头,“我与恶招有些恩怨。即使他死了,我也要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才安心。” 恶招这个名字我有在档案库里看到过,他是召唤雾之恶魔的罪魁祸首,在二十年前逃亡海外,又在最近两年偷渡回国了。 我回忆起了咬血的说法。 恶招在临死前给雾之恶魔下了前往白日镇的命令,这个行为会不会与猎手提到的恩怨有关? 也就是那个命令,促使魅魔在白日镇发动融合仪式……但是恶招已经死了,魅魔和雾之恶魔也是,事到如今再去翻旧账也只会徒增猎手的罪恶感而已。更何况那件事本来就不是我该知道的情报。 倒是猎手好像还有些在意的事情。他忽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上下打量我起来。然后,他迟疑地问:“话说回来……你的身上好像有些奇怪的气息?像是诅咒的气息……” 他说的是青鸟的诅咒吗?我很意外。被乔安看出来我倒是不奇怪,因为乔安的觉察力就是有那么厉害。但是猎手的觉察力都已经退转了,还是能够觉察出来我身上的诅咒气息。难道青鸟做的这个诅咒其实很粗糙? 倒也不是不可能,因为青鸟本来就不擅长诅咒,还勉强自己做了个让我无意识地对她发动诅咒的精巧陷阱,会出现这种纰漏也难免。 但是她自己难道就看不出来这点吗?不对……作为施法之人,她理所当然能够看出来诅咒的存在,反而无法代入没有自己这般条件的人的视角了。 时不时地掉链子也是她的特点。但这样下去可不好。 乔安没有诅咒方面的知识,即使觉察得出迹象,也认不出来这是诅咒。而如果是兼备优秀觉察力和相应知识的术士,说不定看得出来这个诅咒的具体内容。虽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也没有让人利用的余地,但是以防万一,回头还是要跟青鸟说说,想办法做些处理。 “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我只用这句话回应猎手。 “好吧。”他点头,又迟疑着问,“李多,你来天河市,难道就不怕……” 他没有接着问下去,说不定也是想着交浅言深的问题吧。一直到列车到站,他都没有问出口。 但我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他应该是想要这么问:李多,你来天河市,难道就不怕遇到剑齿吗? 我怕。 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再次面对剑齿的心理准备。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充满仇恨的面容,他在迷雾里奋不顾身地拯救幸存者以至于满身疮痍的身体,以及他在最后一刻放弃复仇,失魂落魄地离去的画面。 以前,当旧骨拿着武器站在我的面前、向我咆哮出仇恨至极的话语的时候,我想到,希望来向自己复仇的人,即使心里充满仇恨,也不要放弃走在正道上的理念。虚构故事里乐此不疲地批判的那些复仇者之所以会落得失去了一切的结局,就是因为他们抛弃了一切只为复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为抛弃了一切,所以失去了一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复仇本身是正义的,错误的是病态的思想。所以不要做一个病态的复仇者,而是要做一个健康的复仇者。 但是,拥有那种健康心态的复仇者,会不会也是容易放过我的复仇者呢?当我在期望健康的复仇者的时候,会不会其实是在无意识里存在着自私的想法呢? —— 出站后,我们很快便到达了天河市安全局。 这里的建筑布局和柳城安全局差不多,一楼的大堂里稀稀疏疏地走动着穿着白色制服的内务术士和黑色制服的执法术士们。仅仅是从外观来看,倒是看不出来乔甘草和猎手所说的“工作环境不好”。但我知道他们说的不好并不是指物理上的环境,而是指作风问题。 简单地说,柳城安全局是律法阵营做主,所以在作风上会凸显出律法阵营应有的恪尽职守;而天河市安全局则相对散漫。 甚至可能用散漫都无法形容。青鸟曾经跟我讲过一些外地安全局的作风问题,其中种种令我触目惊心,难以想象那居然是安全局应当呈现的面貌。在我的心目中,安全局是充满了秩序和法律精神的正义组织,要不然怎么对我这种魔人都会严格地依法判决?然而青鸟讲述的安全局全貌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这些之后再细说。在进入天河市安全局之后,猎手就与我们暂且道别,要去查看恶招的遗体。而我和乔甘草则找到了负责接待我们的人。 天河市安全局对柳城安全局是理亏的,他们没能处理雾之恶魔,这才导致了白日镇的灾难。所以对待我这个来做后续调查的人员也不敢怠慢,负责接待我们的内务术士已经在大堂里等候多时。不过对方应该还不知道来的人是我,只是知道柳城安全局会来人而已。 大堂里走动的那些人也都没有认出我的脸。虽然我在隐秘世界里挺出名的,但是一见面就能把我认出来的多半只有我的那些仇家而已。大多数人对于和自己的生活无关的大多数事情都是缺乏感知的。 涉及到具体对话,我全部交给了乔甘草,而她则当仁不让地走到前面,从挎包里拿出报备文件交给了那个内务术士。 内务术士翻看了下文件资料,翻到写着我资料的那页,他愣了愣,然后看向了我,震惊地喊:“魔人李……” “是执法术士任塞!”乔甘草气呼呼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本章完) 69 恶招的遗体 内务术士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大堂里其他术士的注意力,他喊出来的仅仅是只言片语,却足以令人联想到某些事情。有的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我的真实身份,投射过来的目光里蕴含着怀疑和困惑的味道。 我默默地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会有人就我的真实身份来找麻烦。例如剑齿在这里的熟人朋友,或者打抱不平的执法术士等等。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可能是我被害妄想过度了。 乔甘草用力地瞪了瞪周围看热闹的人,然后对着负责接待我们的内务术士说:“他现在是安全局的正式一员,同时是直属于列缺的执法术士。如果你对我们太无礼,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休怪我们不客气,你是准备怎么个不客气法啊?难道是打算“李多,打他”吗? 虽然我油然而生这些想法,但乔甘草是在为我说话。她是如此地没有犹豫,又是如此地旗帜鲜明,与初次见面时给我留下的胆怯白兔的印象截然相反。或许她也是在心里鼓足了勇气,这才能够在外地的安全局大堂里摆明立场地说出来这番话语。我其实有着感动的情绪,更加不会当众与她唱反调。 内务术士好像也被唬住了,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脑中想象了什么,最后服气地说:“我明白了。” 看来我的恶名在天河市也是有点作用的。 我依旧维持着不插话的姿态,而乔甘草则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们想要见你们这里的主力级,他人在哪里?” “这个,我不知道。”内务术士说。 “伱不知道?”乔甘草高高地挑起了眉毛,“那么谁知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内务术士说,“他一般都是神出鬼没地,很难联络到。” “主力级还神出鬼没……”乔甘草不吐不快地说,“缺乏纪律性……” 内务术士不以为然地说:“主力级不都是这样的吗?” “根据我们这里的档案,你们这里只有尉迟一名主力级,但是以防万一我再问问,你们还有其他主力级吗?”乔甘草问。 一般情况下,一座城市只有一名主力级。或者说城市与主力级总是僧多粥少的关系,有的城市甚至没有主力级坐镇。像是柳城那种聚集了我和青鸟两名主力级(当然,我只有主力级的实力,但在档案里没有对应的正式头衔),以及列缺一名国家主力级的情况才是非常少见的。 天河市的主力就是“尉迟”,遗憾的是,我只知道他叫这个代号,却不知道他有着什么能力,甚至连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术士群体秘密主义作风的弊端又在这里跑出来了,明明是官方组织的成员,又没有藏头藏尾的需求,还是如此重要的角色,结果在柳城安全局的档案库里却只有文字资料,连个照片都看不到。 不同城市的安全局的电子档案库甚至还是不互通的,现在可都快要进入二零二三年了,真是不方便也要有个限度。而乔甘草会那么问也是这个缘故,不同城市的安全局并不对彼此透明,所以保不准这里新增了第二名主力级,只是柳城那边不知道而已。 顺带一提,关于那个尉迟的情报,我有去问过青鸟,遗憾的是她也不认识。虽说她有在尉迟家待过一段时间,但介于她当时立场特殊,那家族又封建得很,长幼尊卑相当严格,家族里的主力级术士是当时的她见不到的“大人物”。当然也有可能见过,但就好像过年期间才见得到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样,能在第二天重新认出来就算是记忆力过人了,这都已经过去了五年,要她记得也是强人所难。 内务术士无奈地说:“没有了,我们和你们那边不一样,就一名主力级。” “那就想办法帮我们联络到尉迟。”乔甘草说,“就说我们的任务与混血恶魔咬血有关,有可能需要借助主力级执法术士的力量。” “我记下了。”内务术士点头。 之后没过几句话,报备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内务术士转身离开,乔甘草回头看了我一眼,“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去找猎手吧。”我说。 “猎手……说起来,他之前说你身上有诅咒的气息……”她面露思索之色,“不会是因为你上次‘想不开’,所以青鸟给你上了什么诅咒吧?不对,青鸟可舍不得对你下咒……我想想啊,几天前我有偷偷地分析过以青鸟的心理会对你采取什么对策……记起来了,结合眼下这个状况,她八成是做了什么机关,迫使你不自觉地对她下咒了?” 她这都分析得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表现出心理分析师的一面。 我没有肯定她的推测,而她则接着说了下去,“但是青鸟她只擅长战斗,诅咒对她来说也是生疏的领域,所以才没有好好地把痕迹藏住吧……她进步得那么快,只用了五年时间就成为主力级,说明她确实是真正的天才。但她还是太焦急了,过于偏重于力量,其他很多修行环节她都用自己的天赋强行跳过了。把那些环节跳过去既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缺陷。” “而这些都是为了能够挽救你哦,李多。”她笑着以这么一句话作为收尾。 我因为不知道怎么搭话,说不定也是因为有些害羞,所以转移了话题,“猎手应该在停尸间,我们先去那里吧。” “天河市安全局在布局上听说是有参考风水术的,他们应该会把停尸间建在那里吧……”乔甘草作为真正的术士还真是有够博学多闻,连风水术也通晓,说起来她当初帮助我和青鸟脱离异空间的时候也有用过像道教的罗盘一样的工具。 她竟直接带起了路,走在前面跟我说话,“那个猎手的状态好像很差劲。” “他或许是想要自杀吧。”我说。 “是这样吗?”她反而有些意外。 “你剖析青鸟的时候那么犀利,却看不出来猎手的想法吗?”我这么问的同时又有点不自信,连乔甘草都意外,难道是我猜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看不出来。”她坦然地说,又问,“你听说过‘楼梯上的灵光’这个说法吗?” “听说过。”我一边回答一边回忆。这个说法是法国的俗语,意思是当你与别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在临场的压力之下,往往只能浮现出来苍白的话语支支吾吾;而当你拂袖而去,沿着楼梯走下去慢慢冷静的时候,脑海里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浮现出来强而有力的雄辩之词,但为时已晚。 “我呢,从小就很容易怯场。虽然长大以后就慢慢改正了,但还是只有独处的时候才拿得出全力。像是心理分析师的专业能力,我也只有在面对显示器和键盘的时候才能够充分运用。一旦离开电脑前,我就不再是心理分析师乔甘草,就仅仅是个乔甘草而已了。”她说。 “也就是所谓的‘键盘心理学家’?”我问。 “不一样啦,键盘专家指的是那些不懂装懂的外行人。”她说。 我们很快就在停尸间里找到了猎手,他正在低头看着放在停尸间冷柜大抽屉上的遗体。 看着他,我竟产生一种错觉,此时的他似乎和那具遗体没什么差别。他的身上萦绕着将死之人的气息,那是对于自己的生活完全绝望,要主动把脚伸进棺材里的人才会浮现出来的死气。或许曾经的我也浮现过相同的气质。 “这就是恶招?”我看向了那具遗体。 他带着令人无比费解的怅然点了点头,“是。” 我注视着这具遗体。 这是个与猎手年龄相近的,初显衰态的中年男人的遗体。 就是他命令雾之恶魔前往白日镇…… 因为在术士的世界里是存在分身这种东西的,所以安全局在杀死某些术士罪犯之后会将其遗体收容并静置数日,看看遗体的后续变化,以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拿分身诈死。 但这具遗体肯定不是分身。不止是我的觉察力在这么判断,还有着咬血的证词。 咬血在魅魔的记忆里提到过,恶招为了命令雾之恶魔,献祭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 所以恶招肯定是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不是与他有仇吗?”我问,“看到他的尸体,你反而不高兴了?” “说来话长。”猎手伤感地说,却没打算深入这个话题。 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大抽屉推回了冷柜里。 我们离开了停尸间,向着安全局的出口移动。虽然不知道猎手这边是怎么回事,但恶招的事情似乎涉及到了他一些难以启齿的过往,我也就不打算深入了。 况且,我此行的目的也与恶招无关……不对,怎么可能是无关的。 非但有关,还是大有关联。 在我的“白日镇迷雾事件后续调查”任务里,也有着“调查天河市仍然存活的雾之恶魔触须”这一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无法理解那些雾之恶魔触须为什么还能够存在,但恶招是雾之恶魔的召唤者,说不定能够在这个死人的身上挖掘出某些线索。 那些藏匿在城市里的雾之恶魔触须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无关人士的牺牲,要是能尽快解决,那还是尽快解决为好。尽管天河市的事情应该由天河市安全局管辖,不过以我这次造访天河市的身份,也未尝没有助一臂之力的立场。 或许我得想想要怎么从猎手那里套话。 而就当我们回到大堂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说小不小的意外。 一道略有眼熟的身影缓缓地从远处的安全局正门走了进来。 是剑齿! 当我看到他的瞬间,他也看到了我。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之所以说他的身影只是“略有眼熟”,是因为他看上去跟上次与我分别时相比差别很大,比之猎手都是半斤八两。 他不久前受到的重伤似乎还没怎么好转,整个人甚至更加瘦骨嶙嶙了,然而某种浓烈而又沸腾的情绪从内部支撑起了他的架子。而他的脸色则憔悴得不像话,又阴沉得好像吸饱了毒水,充斥着仿佛在强烈的自我折磨情绪里无法自拔的病态扭曲之气。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又怎么会没有头绪呢? 他的亲生父亲以那般惨绝人寰的形式死在了我的手里,那样的血海深仇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放得下去。 因为自己有着无法退让的原则所以就只好放下仇恨了? 难道就只有无法退让的原则,就没有无法退让的仇恨了吗? 当他看到雾散之后的白日镇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个角落或许小小地认同了我,心里的原则或许暂时性地压过了仇恨。但是,恨有时比爱更加长久,甚至历久弥新。只有报仇才是雪恨最有效的途径。他一定有过后悔,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候杀了我,为什么要在那时候坚持原则而非仇恨。 况且——我想,我也未必就是符合他原则的好人。 或许我应该想办法解除青鸟的诅咒。 但是我也明白,那仅仅是解决了表面上的问题。 这个诅咒本质上是青鸟想法的直观具现。即使解除了这个诅咒,我也无法再抛开青鸟去向受害者偿还性命了。因为当我意识到了青鸟为了阻止我甚至会对自己立下这等诅咒的一刻起,无论有没有这个诅咒,我都无法保证青鸟会在我偿命之后做出什么。 而那才是她真正强加于我的祝福,同时也是她真正的诅咒。 我的生命已经不再仅仅是我自己的东西了。 剑齿以充满了扭曲执念的目光凝视着我。他接下来会对我说什么呢?又会对我怎么做呢?而我面对他的话语和利刃,又应该拿出什么表情来呢?我踌躇地等待着他的进一步行动。但他没有更进一步。正相反,他退了一步。 他转过身,竟像逃跑一样快步离去了。 我惟独没有料到这个反应,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为什么逃跑的人会是他?要逃跑,也是我逃跑才对。 我应该追上去吗?但即使追上去了,我又该做什么呢? 乔甘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刚才那个人就是剑齿吗?” 我这才注意到她正在全神贯注地审视着我的表情,只是刚才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剑齿的身上,没有余力留意她的反应。而猎手则是面带复杂地看着剑齿远去的方向,他曾经突袭过剑齿的据点,或许在他看来自己也是会被剑齿寻仇的人吧。 “他为什么走了?”猎手自言自语地说。 我在乔甘草的注视之下言不由衷地说:“不知道。但是能够避开他自然是最好的。” 猎手不知为何怔住了,“……你也害怕被人寻仇吗?” “我当然害怕。”我说。 “这样啊。就连你也会害怕……”闻言,猎手竟流露出极度安心的表情。 他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身上的死气依稀地出现了变淡的趋势。 (本章完) 70 猎手和恶招 或许是我在过去与猎手的交流之中不经意间说出过惹人误会的话语,他眼里的我的形象看来是有些歪曲的。而他此刻似乎对我产生了奇怪的同伴意识。 “你一定也是被人洗脑的。”他这么跟我反复强调。 我这次没有反驳他的话,也依旧没有在心里接受。但是如果让他觉得我是“同道中人”,能够多少缓解他心里的压力,我也不介意继续维持他的误会。 我们离开了安全局。在路上,猎手像是终于敞开心扉,向我倾诉他自己在离开白日镇之后的心路历程。就如同我过去想象的一样,他理智上明白自己是被洗脑的,但作恶的终究是自己的双手,记忆也是那般鲜明地留在脑海里。他强烈的道德意识无法允许他饶恕自己。 乔甘草私底下小声地说:“他好像觉得你不久前也和他一样,在白日镇雾散之后马上就逃跑了。” 我们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午饭。顺势地,我向猎手问出了恶招的事情。如果是现在,或许猎手愿意跟我说说他所知道的恶招的情报,以及他与恶招之间的过往。 闻言,猎手犹豫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往事吐露出来。 “恶招……对我来说,恶招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仇敌。”他的口气像是在描述仇恨,表情里却蕴含着极其复杂的,仇恨之外的感情,“这件事要从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开始说起。我在大学里结识了某个女孩,她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子。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隐秘世界为何物,妻子也和我一样,仅仅是个缺乏觉察天赋的一般人。而我们从那时起就情投意合。” “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说出口,妻子对我来说是完美至极的对象。不止是外貌和身材在我当时认识的所有异性里都鹤立鸡群,性格也是温柔体贴,头脑也是冰雪聪明。虽然偶尔会浮现出任性自我的一面,但是她本性善良,很快就会幡然醒悟,并且改过自新,也要求我在她表现不好的时候指正她。我一开始与她相处得磕磕绊绊,没过多久就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然后过上了如胶似漆的生活。”他接着说,“但正当我们在心怀希望地展望大学毕业之后生活的时候……恶招插足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的脸色变得极度阴沉,“他不知道从哪里掌握了恶魔知识,继而发动了能够改变他人的常识和认知的法术,无耻地骇入了我妻子的心智。” “……啊?”我用这么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他让我的妻子误以为他才是真正的恋人,而我则是局外人,并且在那段时间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堕落的事情。”他咬牙切齿地说,“而我也被他以同样的方式影响了心智,在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个局外人。” 难怪他之前对于自己与恶招的过往讳莫如深。 “以法术的力量支配他人的心智,使其作出违背其人格的行为……这在术士对一般人犯罪的记录里十分常见。”乔甘草却是见怪不怪,她反而在意起了其他事情,“但是有着高觉察力的人,往往也对于催眠洗脑和常识改变等意识领域法术有着强力的抗性,除非那真的是特别强力的意识力量,例如不久前的魅魔的魅惑,或者更久以前的海妖的洗脑……既然现在的你已经成为了术士,那么大学时期的伱即使尚未认知到隐秘世界,也应该有着不俗的觉察力才对,你也没能挣脱恶招的法术吗?” “不,那时候的我虽然中招了,但心里总是有着违和感。如果有着隐秘世界的常识,大概一瞬间就能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何种局面吧。但由于无知,我过了一段时间才成功地挣脱了法术。”猎手痛心疾首地说,“没想到我最好的挚友和知己,居然会对我们做出那种事情……” “等等……挚友?知己?”我说,“原来你在此之前就与恶招熟识吗?” “嗯……抱歉,或许我不应该从之前那件事开始说起。”猎手摇头,“还是先从头开始说起吧。我和恶招认识,更先于我和妻子认识,但初次见面也是在大学里。那时候的大学生比起现在可要稀罕得多,但在大学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学生。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里面肯定也有那么几只道德败坏的劣鸟。” “恶招就是其中一员?”我问。 猎手出人意料地说:“还有我。” “什么?”我意外。 “我和恶招都是。”猎手回忆道,“当时的我拿着家里给的生活费,在附近的棋牌室里赌钱,然后在那里认识了恶招。” “拿生活费赌钱……”乔甘草像是重新认识了猎手。 “当时的我也很愧疚,就是管不住手。而恶招则与我相同,他当时也就是个管不住手的大学生,而不是什么恶魔术士。我们立刻臭味相投,互诉苦衷。”猎手说,“后来我们决定监督彼此,从此再也没有去过什么棋牌室。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视彼此为最好的知己。” 没想到道德意识如此强烈的猎手还有着那样的过去。我这么在心里感慨。 “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现在的我。”猎手似乎是猜出了我的想法,“成为执法术士之后,以及加入律法阵营之后……种种经历成就了我今天的人格。而二十多年前的我仅仅是个缺乏自律性的青年,脱离了过去的约束管教,很容易就会自甘堕落。” “人的性情是随着经历而形成的,因此也会随着经历而改变。”乔甘草认同道,“少年时期、青年时期、中年时期……不同时期的人格甚至可能会判若两人。” 我很能认同这个说法。由于经历了与“它”的邂逅和之后的五年,我现在的人格和过去的人格,一定也早已变得相去甚远了。治愈梦境里的我承袭的就是我过去的人格,通过与现在的我作比较,一定也可以看出巨大的差别。虽说青鸟好像不那么认同我的看法。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过去的我与恶招那般臭味相投,必然也有着更多相似之处。实际上在我看来,恶招就好像是从镜面里走出来的,与我外表不一样的另一个我。”猎手继续说,“我们甚至对于异性也有着步调一致的审美,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生,那就是我的妻子了。其实,最初向妻子表白和交往的人不是我,而是恶招。” “那么后来怎么成了你与她交往?”乔甘草问。 “因为妻子与恶招在交往期间发生了非常巨大的矛盾,一年半之后,两人决裂分手了。”猎手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恶招不愿意告诉我,而妻子也没有对我细说过。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结婚搬到柳城,又搬到白日镇……恶招就更是从我们的记忆里淡出了。” “说远了。在他们分手之后,我尝试着向妻子接触和表白,最后成为了情侣。”他面露追忆之色,“她简直是我理想中的爱人,我们之间的灵魂是那么的合拍。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而她也对我回以同等的爱情。因此,当我从法术的影响里醒悟过来,意识到恶招竟然做出了那种事情,我对于他深厚的友情也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乔甘草疑惑地问:“但是,连你都说以前的自己和恶招那么像,就像是对着镜子一样……为什么她之后与你如胶似漆,之前却与恶招决裂分手?” “或许是因为……她多少地注意到了恶招的邪恶本性吧。”猎手说完,又有些沉默。 如果真是如此,猎手的妻子倒是独具慧眼,又倒霉透顶。只怕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多年以后会横空杀出来个魅魔。而这回则是轮到她的丈夫受到了支配。 我没有问猎手他的妻子如今是否还活着。如果猎手在自己受支配期间对其痛下杀手,那么我的提问无疑是在他的痛处插了把刀。但是想也知道,既然猎手和他的妻子都住在白日镇,以不久前白日镇的局势,除非猎手特地保护她,否则凶多吉少。而以当时猎手的情况,又有多少可能会去保护她? “之后呢?在摆脱法术影响之后,你是怎么对付恶招的?”我问。 “也没什么复杂的。在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离奇的力量之后,我也顺势推理出了很可能存在着专门对付那种事件的国家部门。经过一番辛苦,我终于吸引到了安全局的注意力。”猎手说,“面对执法术士,恶招只能逃之夭夭,我也在安全局对我做指引工作的过程中展现出了些许施法天赋。几年后,我成为了执法术士,与其他执法术士联手追踪流窜外地的恶招。多次冲突之后,恶招逃亡海外。然后就是今天,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而他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的不自量力之下……他作为术士的水平还不如我,却妄图支配雾之恶魔,真是自寻死路。” “你看到他的尸体,好像不怎么高兴?”我问。 “因为我想要亲手杀了他……这是理由之一。”猎手叹息,“而另一个理由则是……我想到,恶招的本性或许没有那么邪恶,他也只是被恶魔知识扭曲了自己的心智。” 恶魔知识有着影响学习者心智的属性,会使其变得残忍和堕落,是名副其实的“邪恶的知识”。 我也在中间人和魅魔的记忆里看到过很多恶魔知识,却都没有学习过,担心的就是这点。 此外,心智受到他人支配的人,会被视为他人的工具,即使在此期间犯罪,隐秘律法也只会对支配者问罪。而被恶魔知识扭曲心智的人则不适用于这条逻辑。 “难道你有些原谅恶招了?”乔甘草奇怪地问。 “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我最近体会到了心智被染成黑色的滋味,知道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猎手复杂地说。 如果没有恶魔知识,恶招说不定仍然是猎手的好朋友,而猎手则会度过正常的人生,他的妻子也不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在与恶招不共戴天的同时,猎手或许也有着自己和朋友的人生都被一股来自于外部的力量不讲道理地摧毁的悲哀。 但是,在听完猎手的陈述之后,我还是有些疑惑的地方。 恶招为什么偏要对猎手的妻子出手,是与他们分手的理由有关吗?还是说仅仅是起了色心? 猎手被恶招伤害得那么深,自然有着对恶招深仇大恨的理由,但反观恶招呢?我感受不到恶招对于猎手的深仇大恨。然而恶招在临死前以所有生命力为代价命令雾之恶魔向白日镇移动,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他就是这么睚眦必报,二十年后还挂记着自己曾经在猎手这里的失败?还是说他只是觉得反正要死了,不如拉个仇家一起死? 以及……雾之恶魔的触须仍然在天河市活动,是否与恶招这个召唤者存在关系? 我又与猎手交流了一番,却一无所获。没办法,既然在这里碰壁,就只好换个方向。我打算先去追踪咬血。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没能先去追踪咬血,反而是先好好地“瞻仰”了天河市安全局的执法作风。 正当我们离开饭店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股邪恶的灵性波动。我与猎手第一时间便觉察到,又对视了一眼。这个波动里蕴含着浓烈的恶魔味道,而且就在不久前,我还在白日镇里感受过类似的波动。 “雾之恶魔的触须!”猎手往那个方向匆匆忙忙地赶去。 我让乔甘草先留在这里,然后也追逐了上去。很快,我和猎手就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 只见一头浑身漆黑甲壳,宛如巨大化的昆虫一样的怪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遍洒阳光的街道上,路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我们赶来的速度都足够快,从灵性波动传来到我们抵达仅仅过去了不到十秒钟,恶魔还没来得及造成什么伤亡。但必须尽快处理。 恶魔已经瞄准了不远处某个僵硬着不敢动的路人,我正要召唤出塞壬之刃。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道锋利的斩击,一个黑色的人影陡然从恶魔的正上方落下。 (本章完) 71 安全局的真实 从上方落下的黑色人影,是一名穿着安全局黑色制服的执法术士,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在执法术士群体里,比起我用的斧类武器,更加普遍的是刀剑武器。例如青鸟就爱用雷电剑,列缺在当初突袭白驹时用的也是大剑,剑齿用的也是家族传承的长剑。没有武器的执法术士还可以向安全局申请制式武器,那制式武器也是刀剑。 而虽然又是执法术士又使剑,但这个人不是剑齿。 此刻现身的是个陌生的执法术士,他的斩击即将落到恶魔的头顶。而恶魔却敏锐地觉察到了这记偷袭,动作敏捷地向前一扑,竟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死。 虽然那些雾之恶魔的触须过去在我手下好像毫无反抗之力,杀起来也是成批成批地杀,但那只是对我而言。对于普通的术士来说,这种恶魔知觉敏锐、反应灵活、动作迅猛,稍不留神就会被其还以痛击,甚至丢掉性命,是必须全力以赴对待的敌人。 好在就我观察,这个陌生的执法术士身手还算可以,应当能够比较轻松地收拾掉这头恶魔。他肯定是隶属于天河市安全局,既然有他在场,那么我作为外地人就在这里看着他履行职责吧。如果他有危险,我再出手也不迟。猎手似乎也有相同看法,冷静地观望起来。 而恶魔尽管逃过一死,却连甲壳带血肉地被削掉了一大块身体。只是恶魔基本上都有着宛如蟑螂般的生命力,它在受创之后动作速度依旧不减,冲入了旁边的胡同里,看来是要逃出此地。 执法术士见此,便一马当先地追逐上去。我立刻尾随在后,而猎手则捡起了地上的甲壳碎片,也跟了上来。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执法术士在进入胡同之后还没追逐多久,便忽然驻足不前,眼睁睁地看着恶魔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不解其意地停在了他的身边,奇怪地问:“你怎么不追了?” “嗯?你……还有你,是什么人?看到恶魔还追上来……是灰民?还是术士?没见过伱们的脸……”执法术士皱着眉头审视着我和猎手,“我追不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猎手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愤怒地对着执法术士呵斥道:“混账!” 说完,他也不去听对方的回复,匆匆忙忙地往恶魔逃跑的方向追去。执法术士闻言面露怒色,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骂谁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转过头对着我怒气冲冲地问,同时以非常警惕的目光看着我。从猎手敢于追逐恶魔的动作来看,他已经能够判断出我们这边是拥有危险力量的人了。 以猎手的本事,要去对付那种程度的恶魔不过是手到擒来,交给他我也能放心。而且我此时也隐隐约约地想到了这个执法术士放弃追逐的理由,只是心里还不是很能接受,想要再问个水落石出。 我从身上拿出来自己的证件,在出示给执法术士看的同时说:“我来自于柳城安全局,你可以称呼我为执法术士任……”我微微一顿,看了看他的表情,再接了下去,“……塞。” “柳城安全局?是为雾之恶魔的事情而来的吗?”他微微放松,又奇怪地问,“你刚才怎么停顿了一下?” “没什么。”既然他没认出我,我也不会自找没趣,然后接着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不追了?” “为什么要追,那多危险啊。”他竟理所当然地说,“只要别在我负责巡逻的辖区里死人就好了。我可不想追在恶魔的屁股后面。万一追着追着,不小心迷失了,尾随到了恶魔展开的异空间里怎么办?” “那种级别的恶魔就算是展开了什么异空间也不至于很危险,或者难以离开吧。”我心里有着难以宣泄的烦闷,“放任恶魔继续在城市里活动,如果增加了普通人的伤亡要怎么办?” “那就是负责其他辖区的人的问题了,反正与我无关。”他一脸无所谓地说,“况且,就算是不危险的异空间,我也不想在恶魔的主场里战斗。” “所以,你刚才追进这条胡同,只是想要亲眼看着那头恶魔是真的离开了你的辖区?”我问。 “不然呢?”他反问一句,又看着我思考起来,“说起来,我听说柳城那边是律法阵营做主……你不会也是那些满脑子条条框框的家伙吧?”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与他对话了,也走进了胡同的更深处,同时回忆起了过去的某次对话。 那是某次青鸟向我描述安全局的真实面貌的对话。 但话题最初聊到的不是安全局,而是尉迟家。 青鸟很少愿意与我谈论尉迟家,不是因为这里面有着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纯粹是讨厌提及而已。就好像没人会喜欢在吃美食的时候畅聊自己的通便小秘诀一样,她说自己不想拿那些恶心的事情污染与我度过的时间。但是以后或许会有与尉迟家打交道的时候,要是到时候我对于尉迟家一无所知那就不好了,所以她还是简略地介绍了尉迟家的邪恶内情。 尉迟家为了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继续维持优秀的术士天赋,而染指了有违人伦的禁忌技术。光是听到这里,我还以为仅仅是血亲结合这种程度的事情。但是尉迟家的堕落超出了我的预计——他们不止是与血亲结合,也与魔物结合。 通过与魔物结合,他们得到了半人半魔的子嗣,再与那子嗣结合,又得到新的子嗣……如此循环往复,他们最终得到了人类血液占据主导的混血种。 这样的混血种普遍有着非同凡响的觉察力和术士天赋。 当时的我顺势问出了这么个问题,“也就是说……你也有着魔物的血液?” “那倒没有。”青鸟先是摇头,然后解释,“以防万一,尉迟家特地保留了几支血脉纯粹的分家。这样当家族整体的魔物血液成分过重的时候,分家就会成为调剂血液比例的‘活祭品’……而我的母亲就是出身于那样的分家。” “原来如此。”我点头。 她笑嘻嘻地问:“失望了吗?” “有什么好失望的?”我反问。 “总而言之,对于尉迟家来说,像我这种没有混入魔物的血液却有着卓越术士天赋的后代,是相当宝贵的资源。大概是想要把我变成魔物的苗床吧。”她不屑一顾地说,“我一开始以为那里是学习法术变强的好地方,却在展现出真正的天赋之后遭到了软禁。看上去还是给我好吃好喝的,甚至给我作为术士继续成长的条件,却无非是变相的养肥再杀罢了。” “但你后来还是成功逃脱了吧。”我一边说,一边默默地、牢牢地、再一次地记住了这个尉迟家。 “对。他们当时不知为何发生了内斗,而且闹得很大。连负责看守我的人都顾不上我了。”她说,“我抓住这个机会逃了出去。后来经过一些事情,我得到了老师的庇护。而如今则成为了安全局的主力级,纵使是尉迟家也无法对我出手了。” “但有件事我还是想不明白。”我终于问出了那句话,“尉迟家如此丧尽天良,安全局难道就坐视不管吗?” “在你看来,安全局可能是个以律法为重的,以维护隐秘世界正义为己任的善良组织,但实际上,那仅仅是‘一部分的安全局’。”她说,“真正的安全局比你想象中更加混沌,有时甚至会显现出分裂的一面。只是基于某些强大术士的意志和利益,才形成了这么个整体而已。” 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是基于某些强大术士的意志和利益……而不是基于国家的意志和利益?” “当然不。”她语出惊人地说,“对于世俗社会的政权来说,安全局是个事实上失控的组织。” 闻言,我的脑海里闪现过种种念头,“是因为世俗政权无法觉察……或者难以觉察隐秘世界的事情吗?” “还要再复杂一些。”她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如今支配社会的是一般人,而不是术士呢?” 接着,她对我扼要地道出了世俗社会与术士群体的过往。 曾经的术士群体想要成为世俗社会的支配者,但是这种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 因为灵性是隐藏的力量,所以世俗社会无法真正地觉察到涉及灵性的种种事件,而操纵灵性力量的术士群体也承担着这种“诅咒”。他们无法以术士的力量抛头露面地管理社会,哪怕是扶植傀儡领袖,自己坐镇幕后将政治命令传达下去,命令也会在层层下达的过程中迅速地失去能量。 其他能够想到的方法也都用过,有简单粗暴地搞集体洗脑的术士,也有只在暗地里用法术扫除困难、在明面上则维持普通政治形象的术士,到头来都只能起到局部的效果,而无法形成术士掌舵全社会的大局。如果说世俗社会是人类的集体意识在物质世界的显化,那么集体意识无疑是在拒绝术士的支配。 自古以来,术士群体与世俗社会曾经发生过无数次摩擦,最终形成的就是如今两者的相处关系。在一些历史沉淀不足的国家和地区,这种摩擦至今仍在上演。 而安全局所代表的,就是这个国家的术士群体。 对世俗政权来说,安全局是失控的组织;而在安全局看来,说不定世俗政权才是失控的那边。 “世俗政权有少数人能够意识到安全局和隐秘世界的存在,但是他们没有能力深入地干涉安全局。”青鸟说,“而安全局也无法深入地干涉世俗政权。两者就这么维持着看不见的默契。” “我还以为安全局是官方组织。”我说。 “安全局确实是官方组织。因为在隐秘世界里,安全局就是官。”她说,“而且,为了方便在世俗社会进行一些活动,安全局至少在名义上也挂着政府部门的头衔。” 我想到了更多,“如果说安全局仅仅是隐秘世界的官方,那么当世俗社会的人们受到威胁的时候……” “世俗社会和隐秘世界一体两面,所以为了后者的秩序,安全局自然也会维持前者的稳定。”她带着叹息和讽刺说,“换句话说,安全局真正关心的对象,根本不是一般人所生活的社会。” 是的,现在的我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知道其他地方的安全局未必有柳城安全局那么恪尽职守,也未必都有猎手和剑齿那么心怀善良和正义。 而且,既然有着以重视隐秘律法为特点的“律法阵营”这一派系存在,也说明了其他的派系可能都不那么重视律法,我隐约能够从中窥见青鸟只言片语里提到的混沌和分裂。 但是,脑子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另一回事。列缺和青鸟给我留下的正道印象实在是太浓烈了,以至于实际地看到执法术士对于社会的危险因素如此漠视,我还是打从心底无法接受。 我的脑海里闪回了旧骨说过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最仇恨的人,第一是你,第二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黑衣术士。 ——他们说是在主持隐秘世界的正义和秩序,暗地里肯定做了不知道多少中饱私囊的事情。 我以为那只是旧骨的偏见,原来不是那样的吗? 将刚才的执法术士抛到身后,我没过多久就走到了胡同的尽头。原来这是条死胡同。没有看到猎手和恶魔的身影,看来猎手是在追逐恶魔的途中进入异空间里了。但以刚才那头恶魔的水平,只能做出来比鬼打墙稍强的简单异空间,想必猎手很快就会脱身吧。 此刻有另外一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死胡同里面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正站在原地面露思索之色。看到他的刹那我就判断了出来,这是一个术士。 一般情况下,我无法这么快就分辨出术士和普通人的差别。除非那个术士很强,强大到对我有威胁的地步。那样才会触发我的特殊觉察力。 而眼前的术士就对我有着威胁,而且还是特别强劲的威胁。 不会有错,他竟是一个主力级的术士。 说起天河市的主力级术士,我只能联想到一个人。 “刚才这里应该经过了一头恶魔,你有看到吗?”他主动地向我搭话。 没等我回话,他就自顾自地得出了答案,“哦,我感觉到了……这个波动,是在异空间里吗。算了,还是先处理这边吧。” “你是什么人?”问话的同时,我感觉到从他那里传来了扑鼻的恶意。 “你就是魔人李多?”他站在那边审视着我,“不过是个从魔物那里得到力量的幸运儿,我就在这里把你杀了吧。” 他的右手化为了仿佛黑色金属铸就般的巨大利爪。 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他的利爪如闪电般袭至我的头顶。 推书 《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简介:明明只是想要拥有一段愉快的摸鱼时间,可为什么总会有美少女想要来打搅我清闲的日常啊! (本章完) 72 谜团 这是自我成为执法术士以来面临的最迅速最沉重的攻击,就连与雾之恶魔融合的魅魔,或者以恶魔法术献祭自身寿命的猎手,与其相比较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主力级执法术士的杀招。其中丝毫不掺杂水分,也没有半点儿手下留情的意思。 如果我对于他人的恶意没有那么敏感,没有从一开始就以警戒的心态面对他,说不定就来不及防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了。我的头颅会就此破碎,我会毫无意义地死在这条无人问津的死胡同里。 万幸的是,我防御住了。 我及时地召唤出来塞壬之刃,将其格挡在了自己的头顶。那沉重而又锋利的黑色巨大利爪轰然撞击在了斧身上,就好像陨石轰击在了地面上一样。我站着的水泥地面顷刻间崩裂爆炸,要形容的话,地面像是变成了一大块饼干,我是放在饼干上的小石子,而那利爪则是榔头。当榔头对着石子重重地敲击下来的时候饼干会变成什么样呢?那就是现在我脚下这块水泥地面的模样了。 我大半个身体都被“榔头”在爆炸中敲进了地下,而斧头和利爪则紧紧地挨在一起,摩擦出了刺眼的火花。趁着他后继无力的当口,我陡然地抽回了武器,又对着还没来得及落地无法回避的他还以一击。 这回轮到他用利爪防御了,紧接着他便像是炮弹一样被我击飞出去,身体击穿了死胡同尽头的墙壁,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而当我趁着这一小段喘息时间从坑里拔出身体的时候,他疾速地破开了缭乱的尘雾,再度突袭而至。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我所知,如今在天河市里活动的主力级只有三人,分别是我和咬血,以及素未谋面的尉迟。 这家伙当然不是咬血,那么他会是尉迟吗? 虽然还无法确信,但是方便起见,就先称呼他为“尉迟”吧。 只是,如果他是尉迟,为什么又要在这里攻击我呢?是因为尉迟家对于青鸟仍然有着觊觎之心,而我则与青鸟关系亲密,所以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消灭我?就动机来说,似乎还是不够充分。 但这对我来说或许也是个机会。我本来就对尉迟家“有些想法”,也想过如果尉迟也对青鸟怀有明确的恶意,自己是不是要先将其除掉。只是碍于对方主力级执法术士的身份,我很难找到正当的理由对其出手。但如果是对方先对我出手,那么我正当防卫将其当场斩杀也是很合理的吧?当然,前提是这家伙真的是尉迟。 大量的思绪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而尉迟则流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向我挥动出异形的恐怖利爪。 时间在知觉中逐渐地变慢。就好像某些遇到车祸事故的人会在被撞击前感觉时间不可思议地拉长一样,我也进入了类似的时间。塞壬之刃本来就能够大幅度地强化我的意识处理速度,此刻我身处于生死之危机,这项能力更加突出。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经历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战斗了,就连魅魔和猎手的合力围攻都只能让我觉得棘手,眼前的尉迟却轻而易举地为我带来了死亡的阴影。一击、两击、三击……在时间流速越来越慢的空间里,我的斧头与他的利爪以依旧快速的节奏激烈地碰撞着。 一旦掉以轻心就会横尸当场,如此的阴影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上。但是这还不足以使我畏手畏脚。而受到死亡的逼迫和刺激,我特殊的觉察力甚至暂时地上升到了更高的领域。 我直接“看”到了三秒后的未来的画面。 第一秒,我与尉迟交手的次数迅速地超过了三十次,并且速度依然在上升中; 第二秒,斧头和利爪碰撞的次数超过了八十次,碰撞产生的声波和冲击波在狭窄的胡同里疯狂地肆虐和回荡,墙壁和地面都在颤抖之中凭空迸裂,一般人无法在这片地狱般的空间里存活; 第三秒,第一百二十六招,我故意让他击飞了武器。 趁着他以为自己抓住破绽进犯的瞬间,我用藏在身后的左手重新召唤出塞壬之刃,劈开了他的胸膛。 时间回到三秒前的现在。 我决定按照自己所看到的未来的内容行动,却见尉迟的动作有了奇怪的变化——他脸色一变,突然就后撤了。 这与我的预料完全不同。难不成,他也看到了未来?我心中才浮现出这个念头,就产生了“正中靶心”的直觉。没有错,他绝对拥有着未来视的能力。 预知几秒钟以后的未来,这种程度的预知未来能力在术士的世界里不算是罕见。 但是,以我为对手却使用未来视,真是不应当的错误。 在我的注视下,后撤的尉迟表情剧烈变化,还没来得及站稳步伐,他的胸膛处就凭空绽裂开来一条巨大的豁口,血浆和内脏碎片从中喷射飞溅出来,就好像被我拿着斧头沉重地劈砍命中了一样——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害是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如果以未来视能力提前体验自己被塞壬之刃命中的时刻,这份体验就会穿越时间,降临到“现在的自己”身上。 或许他早知道塞壬之刃的特殊能力。然而,对于某些擅长以未来视能力战斗的术士来说,即使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看一眼未来。但是,如果不看未来,他就会被我按照原定的未来斩中,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抓住他动摇和僵硬的破绽,我乘胜追击,斧头劈向他的头颅。 而这一击居然落空了。 将死之际,他竟表现出了不似人类的身法,从我的斧下和身边一滑而过,又往远处狼狈地奔逃。那完全不是人类应该能做出来的动作,我对他造成的重伤甚至都没有对他的动作产生丝毫的影响。 不仅如此,在对他造成重伤的时候,我还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好像从他的身上吸收到了灵体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灵体碎片不是只有杀死对方的时候才能够吸收到的吗? 还是说他刚才其实被我杀死了一次,又复活了?但是怎么可能有人在被塞壬之刃杀死之后还能够复活的? 我转身急速追上,才过去一秒钟便看到了胡同口。我看到之前的执法术士刚走出胡同,他似乎正在返回的途中。此刻他大概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就回头看了过来,然后目击到了正在急速接近中的尉迟。 他的脸上出现了恐慌和困惑的色彩,“你是什——” 没来得及说下去,尉迟竟随手一击,拍碎了执法术士的头颅。 不……这个我怀疑是尉迟的人,绝对不是真正的尉迟! 执法术士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是谁,而这个人对于执法术士也采取了顺手就杀的态度。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尉迟是何许人也,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天河市居然出现了第四名主力级的术士……他到底是谁? 杀死执法术士的同时,“尉迟”的逃跑路线陡然折了个直角。在胡同口转角处的遮掩下,他的身影短暂地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非但如此,他本身的气息也从我的觉察力覆盖范围里完全消失。我紧随其后地追出胡同口,接着便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在胡同外来来往往的路人们注意到执法术士倒在胡同口的血腥尸体,传出了震惊和恐慌的反应。我没有去关注那些,第一时间便把周围一带快速地检查一遍,却还是没有发现“尉迟”的踪迹。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凭空蒸发了。 就算是术士基本上都擅长躲藏,但是他在被我的觉察力锁定的情况下,还能够如此快速地脱身……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时,猎手的气息重新出现在了我的感知范围里。 我回头再度走入胡同的深处,接着见到了正在往外走的他。 “刚才被恶魔带进异空间里了,它一直在躲藏,我多花费了些时间才把它找出来杀掉。”他解释。 “已经很快了。”我还在思考刚才的事情。 “如果是以前的我还能更快,现在追踪术用起来都不那么利索了。”他感慨。 “你现在还能用追踪术?”我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 “普通的追踪术可以。更何况,我还有那头恶魔的肢体碎片。”他说着,拿出了自己先前顺手捡的甲壳碎片,又往地上一扔。 甲壳碎片转眼间便化为无数光点,消失了。作为恶魔的身体组成部分,这个东西也是灵体,脱离本体之后就会化为灵性消散。先前估计是猎手在有意用自己的力量维持住这个东西的形状。 他接着说:“大多数的追踪术,本质上都是‘寻物占卜’。没有比对象的一部分更加合适的占卜媒介了。” 闻言,我立刻有了新的想法,“那么我现在就有个希望你立刻占卜的对象,伱能帮个忙吗?时间很急,没功夫细说,跟我来。” 之前我劈开“尉迟”的胸膛时,从里面倾泻出来了大量的血浆和内脏碎片,这些东西不就是上好的追踪术媒介吗? 然而,当我带着猎手来到胡同的尽头时,之前还在那里的血污统统消失不见了。 —— 即使天河市安全局的工作态度不如柳城安全局那么积极,也无法忽视执法术士意外身亡的消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他们,之后便任由他们去调查我与“尉迟”战斗的现场。 结果他们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能够确定的,也就只有我确实和另外一名未知的主力级发生了战斗。他们也调查了胡同外街道的监控,但是“尉迟”逃跑的速度过于迅速,监控摄像头仅仅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残影。 在此期间,真正的尉迟始终没有出席。乔甘草臭着脸反复询问他们的内务术士,得到的回复还是和上次一样。 与柳城安全局不一样,全国各地的安全局大多数是实力主义作风。到达主力级这个层面,不止是客观上难以约束,安全局本身也弥漫着“既然是主力级,那就只能任他去了”的不良风气。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太过分了,都已经出现了未知的主力级术士罪犯,怎么还可以怠慢行事?乔甘草再三强调要他们联络上尉迟。 好在或许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他们对我还是比较老实的。 尤其是那些检查过战斗现场的人员,有时会朝着我这边投射过来拘谨的视线。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对我力量的认同。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被那些人拿着畏惧的目光看着,心里的某个角落会有快感和满足感。 但这是邪恶的念头,而且还很幼稚。想想也就罢了,最好还是不要宣之于口。 接着,我专心地回忆起了先前战斗的点点滴滴,而猎手则在旁边疑惑地说:“你说战斗现场应该有着血迹……那些血迹怎么会消失的?难不成……”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灵体。”当我这么推测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命中的感觉。 由于“尉迟”是灵体,就像是猎手拿出来的甲壳碎片会自动消失一样,他残留的血迹也会自动消失。 结合起他不似人类的鬼魅身法和完全不受到伤势影响的动作,这个推测大概是没错的。 灵体不像是肉体一样有那么多不方便的地方。如果是肉体,手脚的肌肉束被切断了就会无法活动。但是灵体不同,之所以长着和肉体一样的肌肉束,只是因为灵体有着模仿肉体容器的特性,实际上无论是肌肉束还是五脏六腑都只是“装饰”而已。 消灭灵体的关键也不在于攻击什么位置,而在于用了多强的力量。以游戏举例,灵体有些像是玩家操纵的角色,虽然生命值归零就会死,但反过来说只要生命值不归零,被破坏了身体的哪里都不会死。 所以我给他留下的伤害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当然,他也不可能忽视得了塞壬之刃的杀伤力。还是以游戏举例,如果说一般法术对灵体的伤害仅仅是砍掉生命值,那么塞壬之刃的伤害就会连同生命值上限一起砍掉。 要是他像青鸟一样准确地把灵体受创的部位削除,倒还是有机会恢复……但是在安全局之外的地方很难找到那样的手术条件。 问题在于,他是怎么做到以灵体形态存在的?人类的灵体无法独立存在于外界,哪怕是术士也一样。那是显灵术士的领域。 “尉迟”是显灵术士?不可能,他是很强,却远不如白驹。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袭击你?”乔甘草结束了和天河市安全局那些人的沟通,她走过来疑惑地问,“对你出手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吧。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倏然想起了“尉迟”最初的发言。 “雾之恶魔的触须。”我说,“他是为了雾之恶魔的触须而来。” 推书 《八方最卷除魔人》 写一个专职斩妖除魔的人靠内卷比赛卷天卷地卷空气的故事 简介:镇武司除魔人王卷要的从来不是升官,他不过是想和大家开开心心地卷一卷而已。 然而,他所遇到的每个人,都似乎在抬着他往上走。 上司…… 同僚…… 辖区居民…… 甚至连妖魔都来主动献身,白送功绩助他升迁。 直到他升迁那一天,他看到所有人相拥而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本章完) 73 直面咬血 虽然神秘术士并非真正的尉迟,但由于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继续叫他“尉迟”吧。 从我最初与“尉迟”的接触和对话来看,他是追踪着雾之恶魔的触须来到那条死胡同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地撞见了我,并且判断我为需要在那里解决掉的敌人。 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什么冲突点吗?从他表现过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我过去的仇人,他没有那种仇恨之情。而如果非要说我与他之间有什么接点,那就只有“雾之恶魔的触须”了。他是在这件事上有着与我相反的立场吗?但就连天河市安全局都是在我到达之后,才知道对雾之恶魔做后续调查的人是我,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从天河市安全局这里泄露了吗? “说起雾之恶魔的触须,天河市安全局把他们那边最近调查的情报整理过后共享过来了。我刚才简单地扫了一遍,你也过目一下吧。”乔甘草拿出平板电脑递过来,“其他地方倒是跟我们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个部分有些可疑……” 她已经给我翻到了那页,我拿过来看了看。根据天河市安全局调查显示,在城市里徘徊的大量雾之恶魔的触须正在快速减少。 但这不是因为那些执法术士工作勤勉,而是因为似乎存在着某个在民间活动的术士,正在以宛如风卷残云般的势头消灭那些恶魔。这个民间术士身份不明,实力强得莫名其妙,对付恶魔从来都是一击必杀。天河市安全局也只是在调查过诸多现场痕迹之后判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从未目击过其真面目。 乔甘草怀疑道:“之前与你交手的主力级术士,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实力强得莫名其妙,并且身份不明,又以雾之恶魔的触须为目标……这种人几乎不可能再跑出来第二个,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了。”猎手回道:“但是这就更加奇怪了。既然他是想要消灭雾之恶魔的触须,那么立场就该是与我们一致的才对。” “尉迟”居然偷偷地在暗地里消灭恶魔,听上去就像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义警一样。念及于此,我甚至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难不成他是听说罪大恶极的“魔人李多”来到了天河市,便怀着一腔热血,要赶来为民除害?但是他还顺手杀死了个执法术士……虽然安全局确实有其黑暗一面,但也没必要见人就杀吧。 “还有,他为什么要以灵体形态示人?”乔甘草疑惑起来,“是使用了灵魂出窍术吗?还是说……他是个幽灵?” 所谓的幽灵,就是人在肉体消亡之后,因某些特殊原因,依然能够存在于世间的灵体。 但是和显灵术士不一样,幽灵尽管以灵体形态存在,却无法视为生者的延续。 就用已死的恶招来举例吧,假设他在死亡之后因某些理由而成为了幽灵,哪怕他还有着生者恶招的记忆和性情,也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构成人格的诸多要件,例如记忆,都是保存在生物脑里面的。有些幽灵即使拥有生前的记忆,也不过是由于灵体具备模仿肉体容器的特性。就好像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书写字迹,也会在第二页第三页留下痕迹一样,幽灵的记忆说到底就是这种间接性的痕迹罢了。 无论再怎么像是生者,幽灵也不过是生者的回响而已。 这点即使是术士变成的幽灵也不会例外。而且,术士变成的幽灵即使按照生前一样修行也无法继续变强。还是用恶招举例,假设他在死后变成幽灵,却仍然怀着对于猎手的仇恨,想要成长到比猎手更强的程度再去报仇雪恨,那么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愿的。如果把死亡视为一种完结,幽灵就是与成长绝缘的东西。生前的他都没有猎手那么强大的力量,死亡之后就更加不会有。 “不,那不是幽灵。”我回忆着先前战斗时的手感,作出了判断,“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对付过幽灵,但那不是幽灵的感觉。” “也就是说……那不是由于某个人的死亡而产生的灵体,而是某个仍然活着的人……”猎手思考,“果然是用了灵魂出窍术的术士吗?但他为什么不以肉体行动?” 灵魂出窍无法增加自己的力量,反而会变得更加脆弱,而且让脆弱的灵体暴露在外是危险行为,没有特别的需求是不会那么做的。再者,如果是以我为对手,灵体被塞壬之刃伤害还会波及到本体。如果“尉迟”真的是灵魂出窍的术士,这时候他的本体肯定也已经受到重创了。 越是交流越是困惑,疑点越来越多,只能在接下来推进雾之恶魔后续调查的过程中慢慢摸索了。 我询问猎手他有没有参与调查的打算,他毫不犹豫地说要参与进来。雾之恶魔侵占白日镇的记忆一定还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对雾之恶魔在天河市的后续影响坐视不管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我还没有忘记,我此行的目的还有咬血。连列缺都不可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调查咬血的行踪”,因为我早已从魅魔的记忆里掌握到咬血在天河市的临时住处了。 但咬血是连列缺都烦恼不已的警觉之人,很难相信她在自己的住处里毫无准备。要是我直接突袭她的住处,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落入陷阱。 最好是在她住处的附近一带伏击她。 傍晚,我暂且与乔甘草和猎手道别。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毫无隐瞒,直接就跟他们说自己要去追踪咬血。猎手似乎蠢蠢欲动,但是不客气地说,如果我真的与咬血发生了冲突,连他这个档次的术士都很容易拖后腿,至于乔甘草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多人行动还容易刺激到咬血的危险觉察力,我只能单人行动。分别后,我笔直地前往咬血所在的地方。 咬血的临时住处就在雾之恶魔曾经肆虐过的城区。 说是肆虐,但由于当时天河市安全局还算是出动迅速,所以这片城区看不出来多少破坏的痕迹,死亡人数也控制在了区区不足百人。说来也是讽刺,见识过雾之恶魔在白日镇的肆虐,不足百人的死亡人数在我的意识里已经是“区区”了。这要是放在世俗社会里,如此之多的死亡人数必定会在全国新闻媒体里大肆报道一番。 然而这是隐秘事件,别说是全国,甚至就连这个城区的居民们都对此没有多少意识。我在路边摊买了份肉夹馍当成晚饭吃,还试探着问了问摊主关于前段时间的雾的事情。而摊主则在回忆之后说:“雾?啊……说起来,前些天确实起了大雾。那雾浓得啊……” “听说在雾里还死了上百个人。”我说。 “上百个人?怎么可能啊。”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说不定是被汽车撞死了吧,毕竟当时雾那么浓。但上百个人肯定是胡说八道,真要发生这种事情,我哪怕没看到也不可能没听说啊?” 说完,他便把与我对话的事情彻底抛到脑后,招待起了其他客人。我也只好拿着肉夹馍离去了。明明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量死亡事件,他们对此却毫无感知,就好像那些死亡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成为术士就意味着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居民——那些术士会对一般人如此缺乏同理心,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我心思复杂地吃完肉夹馍,接着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公寓下。这里就是咬血的临时住处。 根据魅魔的记忆,咬血似乎很讨厌阳光,总是随身携带红色的伞出门,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实际上在术士的知识里,吸血鬼也确实是恶魔的其中一种,或许咬血身体里混杂的恶魔之血就是吸血鬼方面的吧。但与传说中只要被阳光照射到就会化为灰烬的吸血鬼不一样,阳光对于咬血是没有伤害的,又或许是必须长期强烈照射才能积累出来一点伤害,只是这方面其实人类也差不多。总而言之,她很少在白天出门,我大概要等到夜晚才见得到她。 赶在太阳下山前,我在公寓附近用心地踩了点,然后埋伏在了公寓远处的行道树后面。天色彻底黑暗之后,一道人影从公寓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遍布皱纹的肌肤,苍白色的头发,鲜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繁复服饰,红色的西式大伞。 以及那令人熟悉的似人非人的味道,就像是身处于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生态位上,只是拟态出文明人的外貌一样的,魔物一样的气质。 那道人影,正是咬血!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亲眼见到咬血的脸,心中闪过了在安全局档案库里调查过的许多关于她的情报。 咬血是在列缺出道前就恶名昭彰的术士罪犯,同时也是年轻列缺的主要对手。 如果把列缺年轻时的故事写成长篇,那么咬血怎么说也是主线故事里的大反派之一。很长一段时间,年轻列缺常常身处于被她压制的劣势处境里。而随着列缺的力量成长,局势逐渐地从败多胜少转变为了胜多败少,甚至到后来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咬血凭借着自己的危险觉察力狼狈地逃避列缺的追杀,后来光是听说列缺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无论那是不是为自己而来,她都会逃之夭夭,连见都不敢见对方。 听上去是很丢脸,但是咬血在术士罪犯里的恶名并没有因此而受损。因为对手可是那个列缺,逃跑也是没办法的。 况且也正是凭借着这种谨慎和警觉,咬血才能够兴风作浪到今天。八十余年来,落在她手里的人命数以千计,因她传播的恶魔知识间接性杀戮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仅仅是魅魔一例便足以令人心颤,死在中间人和旧骨手里的受害者也是多到令人发指。与她一比,所谓的与她齐名的“魔人李多”也显得像是小奸小恶了。 如果问我要把自己无多的余命用在什么地方,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要用在与这等灾厄之源头战斗之上。想必旧骨一定会嘲笑我吧,像你这样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脸面说出如此道貌岸然的台词?但我就是要说。非但要说,还要做。以连自己都瞠目结舌的势头做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正要出击,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直觉——这么做一定会失败。 因为我已经被咬血发现了。 虽然咬血连看都没看我这里一眼,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而这次,我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吧。 我直接从行道树后面走出来,拦截到了咬血的面前。 “哦?”她看了我一眼,显然是认出了我的身份,却又意外地笑了笑,“魔人,这次伱不直接杀过来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话,表现得却像是不止一次一样。我反问:“这次?” 难不成我在魔人时期见过咬血,还跟她战斗过?但是我对此毫无印象。我对于魔人时期的自己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但那是因为那时的我脑子里基本上都是“它”的事情,而对于周遭种种缺乏关注。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脑子里总是惦记着回家打游戏的人走在路上,根本不会在乎周围的风景如何如何。但是,记不住其他人也就罢了,要是与她这种级别的对手战斗过,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我能够非常清楚地感知到,咬血绝对是个强大的主力级术士。论及威胁程度,比起之前的“尉迟”更加强烈。 “姑且还是问你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我有事问你,你曾经要求旧骨前往柳城,从那里的安全局偷窃‘它’的……海妖的遗体。”我说,“你对那具遗体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说……我要海妖的遗体?”她貌似困惑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要那种魔物的遗体有什么用。” 她绝对是在装聋作哑。而且从她的态度里,也看不出来要讨价还价的意思。没关系,既然无法从她的嘴巴里撬出真话,就问问她的灵体碎片。我本来也不打算问出答案便打道回府,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在这里与她做过一场的。 塞壬之刃出现在了我的手里,旋即,斧刃以开山劈石之势砍向了她的头颅。 (本章完) 74 死战 混血恶魔咬血是以罪孽深重都远不足以形容的超级罪犯,无论是以我作为执法术士的立场,还是我个人的角度,在这里与她战斗都是势在必行之事。然而她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不知为何我总有一股感觉,从我内心的选择再到具体的动作,似乎从一开始都在这个老妇人的预料之内。 而面对我的杀招,她也表现得毫不意外。就在我突进的同时,她当即便用右手握住红伞的把柄,左手抓住伞身往外一拔。刹那间,一道璀璨的银光从伞身中抽离出来,迅速地拦截在了沉重的斧刃之下。 那是一把藏在伞身里的细剑! 以细剑格挡重斧,这在冷兵器战斗常识里绝对属于愚蠢得无以复加的行为。然而实力越是高强的术士越是随心所欲,凡夫俗子的常识轻而易举就会被其踩在脚底下。在主力级的领域,轻武器和重武器的差别已可以忽略不计,看的都是使用者自己的力量。 一接触,我只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用重斧劈细剑,而像是在用树枝劈石墩一样无可撼动。咬血顺势格开我的武器,细剑再度化为银光,刁钻地射向我的面门。从她简单而又熟练的动作里,我感受到了剑术大师的灵魂。 已经来不及回避,也来不及用斧头格挡了,死亡扑面而来。 不过,哪怕是以剑术大师为对手,我也有着自己的拆招方法。 我直接抬起自己的左手,任由她的剑刃去击穿自己的掌心,好带偏她的攻击轨道。而右手则在同时再度以斧刃劈向她的头颅。 但就算是这种剑走偏锋的对策,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以只能说是早有准备的态度收回细剑,向后方快速跃去。我杀招再度落空,索性不再拉近距离,趁着她才落地,我直接将塞壬之刃以超高速对准她投射了出去。不出意外,她挥动细剑,将这一发势大力沉的攻击打落下来。 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只会投射一次。 下一刻,塞壬之刃以每秒钟三十发的频率向她集中地轰击过去,过于高频率的攻击使得塞壬之刃像是在同一时间出现了无数把。咬血的身影转眼间就被数不清的斧影所淹没。就像是遭到了无数台重火力热武器集中轰炸一样,她站立的地面也在高频率轰击之下炸裂粉碎,地砖碎片像是子弹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射,巨大的尘雾在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中弥漫升起,连我这里都被彻底覆盖了。 这是我在正常状态下的最强攻击,就算是我自己面对这招,都不敢保证能够全部防御住。 然而……咬血超出了我的预估。 就算是有着那么多的尘雾,以我的视力和觉察力依旧能够捕捉到内部的情形。只见所有的投射攻击,都被她或是以灵活的身法回避,或是以熟练的剑法格挡。她竟在这般攻势之下毫发无损。非但如此,我甚至感觉她仍有余力。 与此同时,我又生出了另外一种觉察——她过于熟练了,就像是事先做过演习一样。 或者说,就像是未来视一样。不,这不是未来视,而是与未来视似是而非的某种东西。我回忆起了她一开始看到我时的话语和态度,某个能力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果然啊。”她的声音从缭乱的尘雾和密集的轰炸里传递过来,与一开始还很平常的口气截然不同,此刻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邪恶之气。 并且,我还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胜券在握的颜色,“一切都与我梦到的一样。” 是预知梦! 她不是在过去见过我,而是在未来见过我! 但是,她为什么要说出来? 正当我浮现出来这个念头的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后突兀地升起了巨大的杀机。有什么东西要对准我的头颅攻击了,某种锋利而又尖锐、沉重而又坚硬、曾经攻击过我的东西——我反射性地矮身回避,旋即感觉自己的背部又被什么东西无比狠辣地打中了,整个人都被击飞出去。 这一击甚至当场粉碎了我的脊椎,并且打烂了我的内脏。 然而,当我落地的时候,一切伤势都转眼间在塞壬之刃的支援下复原了。我立刻重整架势,去看攻击自己的是何许人也。但就算不去看我心里也有数了,因为我在白天也面临过相同味道的杀意。 出现在那里的,赫然是“尉迟”!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而且,他看上去居然毫发无损。我曾经对他造成的重伤一星半点儿都没有残留下来。 他是适逢其会,趁机对我落井下石的吗?还是说他是咬血的帮手?他与咬血之间是什么关系? “尉迟”流露出了大仇得报的表情,却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再度向我袭来。咬血对此则是毫无意外之色,从另一个方向挥剑进攻。 这一刻,我陷入了两名主力级的围攻。 招招夺命的细剑和怪物般的利爪从不同的方向对准我的要害高速突袭,两人像是从一开始就说好了一样默契地合作,转眼间就将我压入了绝境。 而越是危及生命的绝境,我的意识处理速度越是快。在此刻的我的眼里,时间就像是快要停止了一样。我甚至能够在压迫之下短暂地捕捉到几秒后的未来,然而未来的画面瞬息万变,没个定数,似乎是被咬血以某种事先准备的手段妨害了。 恐怕,“尉迟”是咬血提前找来的帮手,因为咬血通过预知梦,知道了我今晚会来袭击。 而“尉迟”之所以要在白天攻击我,大概也不是因为我在雾之恶魔的触须的问题上与他有着矛盾,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我发生战斗了。他可能是对于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因此想要提前打败我。 难怪咬血应付我的攻击会那么熟练,她已经事先在梦里跟我战斗过了。但是继承了交战经验的只有她,我对于她的战斗方式一无所知。 青鸟曾经在治愈梦境里对我说过,哪怕是在梦里被塞壬之刃攻击到,也会在现实里受到同等的伤害,因此她才会由于在我的预知梦里受伤而受伤。这个说法里其实有些是为了误导当时的我而扭曲事实的部分。真相是,只有做梦的人在梦里被塞壬之刃攻击了才会受伤。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梦都会出现这种效果,一般来说,会出现这种效果的都是预知梦。 预知梦也是变种的预知未来,用预知梦体验自己被塞壬之刃伤害,下场就和“未来视”一样。但是,我在咬血的身上没有发现那种伤口。难道她是在虚张声势吗?她其实没有做过预知梦? 不对——我的觉察力已经得出了结论:她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她真的提前梦见过与我的战斗。 换而言之,即使是公平战斗,她也有着在与我的战斗里毫发无损的能耐。 在此基础上,此时的她还提前掌握了我这边的招数,来袭的时间和地点,又找来了另外一个同级别的帮手。更加糟糕的是,我之后的出招也很可能被她全部算中了。 基本上,预知未来都遵循着“越远的未来看得越模糊,越近的未来看得越清晰”的定律。仅仅预知几秒十几秒的未来视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而预知几年几十年后的占卜则往往只有一些含糊不清的预言和卦象。然而预知梦不一样,强力的预知梦者甚至能够像是体验现实一样体验到更加久远的未来。虽然我在治愈梦境里做的不是预知梦,但那完全能够作为强力的预知梦者的真实写照。 我感觉自己像是掉进蛛网的昆虫一样寸步难移,似乎每一寸地面和角落,就连空气都是针对自己的陷阱。而讽刺的是,现在看上去“寸步难移”的反而是咬血和“尉迟”。在我过快的意识速度之下,他们的动作和表情变化是那么的缓慢。但这绝对不是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我死到临头了。 我尝试着询问自己的觉察力,如果继续在这个地方战斗,我的胜算几何。 结论是无限接近于零,无论是胜算,还是生还几率,都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上一次令我陷入这般绝境,品尝到如此无力回天的滋味的,还是与列缺的战斗。 不可以在对方做足准备的地方战斗,至少要先转移战场。 念及此处,我先是与他们拉开距离,再连续投射塞壬之刃将其短暂逼退,然后往远处高速移动。两道主力级的恐怖气息在身后紧追不舍。但是我可以燃烧灵体碎片获得更多精力,总是维持全速冲刺。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距离逐渐被我拉开。 发现了这一点,我又注意到自己的心里上浮了另外一个正在慢慢地变得清晰和强烈的念头。 不如就这么撤退吧。 就算尝试转移战场,肯定也还在咬血的计算之中。以这种以一对二的,还是对方占据绝对信息优势的局面,我只会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而已。我回忆起了青鸟的面孔,回忆起了她温暖的拥抱和轻柔的话语。与她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慢慢地消解了我的死志。我想,虽然战死不会触发青鸟的诅咒,但如果青鸟知道我毫无意义地死在了这种地方,她一定会伤心欲绝。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够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像剑齿一样的受害者,或者为了保护无辜的人们为牺牲。比起白白地死在这里,我更应该将自己的性命用在那些有意义的地方。 不,这些话虽然都很有道理,也很切合我的处境,但统统是借口。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真实的情况很简单,我怕了。 我不怕死,但是,我怕自己死得毫无意义。 我已经无法为了去死而战斗了。 就这么逃跑吧,没有人会怪罪自己的。就像是即使我承认了过去的自己是被洗脑的,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会无法饶恕自己。 想要与像过去的我一样邪恶的人,以及与比那更加邪恶的人战斗,一直到死,这不就是我加入安全局的初心吗?我允许自己在冷静地权衡利弊之后逃跑,却决不可以因为害怕而逃跑,纵使面对的其实是同一件事。我实在是个不知变通的愚人,不知道除此之外的处理方法。要是这次因为害怕咬血而逃跑,下次就不知道会从什么东西面前逃跑了。 我没有打算做回为了去死而战斗的自己,但是,惟独这次,哪怕可能会毫无意义地死去,我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不知从何时起,身后的两道气息都消失不见,似乎是终于被我甩脱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地徘徊在黑夜里。就连锁定在我身上的杀意都没有了,这说明我已经脱离了他们的知觉和觉察力所能触及的范围。 他们是追丢了我吗?那是不可能的。咬血是老谋深算之人,她既然要设局杀我,就不会任我来去自由。实际上,我也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某种无形的致命威胁,正在我的喉咙前徘徊不去。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街道上也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却总觉得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一旦掉以轻心,立刻就要首级落地。未知的恐惧浸湿了每一口空气。 我默默地减缓自己的速度,在偏僻的街道上慢慢地行走。危机仍未远去,但是我决定直面。与此同时,我又在心里默念。 对不起,青鸟。 我说不定要死在这里了。 当我从一台大卡车侧面经过的时候,车体倏然被无数眼花缭乱的银光切割成漫天碎块,细剑向我的喉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击过来,咬血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正要挥动塞壬之刃还击,而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无比强烈的,像是水泥一样的阴冷力量凭空出现在了我的身体里,并且迅速地凝结成块,企图锁死了我的所有关节和肌肉。 这是诅咒法术! 不是咬血发动的诅咒,是不知道藏身于何处的“尉迟”在诅咒我! 在意识到诅咒出现的瞬间,我的觉察力沿着诅咒在冥冥中的连接途径,令我幻视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的画面:在不知何处的街道的绿化带旁边,“尉迟”的手里拿着小纸袋,正在将自己的灵性注入到里面。 那个小纸袋是我之前吃的肉夹馍的包装,本来是随手丢弃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尉迟”是将其翻找出来,作为了发动诅咒的媒介。 根据交感巫术的定律,那个小纸袋和我肠胃里的食物有着无形的连接,因此他能够通过小纸袋,将自己的诅咒力量直接传送到我的身体内部。 这道主力级的诅咒力量非同小可,他很可能精通于诅咒领域,即使我有着对于诅咒的强力抗性,也要被这道诅咒锁死至少一分钟。 有一分钟的时间,都足够咬血用细剑把我剁成肉泥了。 然而那是不会发生的事情。几乎就在诅咒出现的同时,诅咒便像是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塞壬之刃上,而我则就此重获自由。接着,我借由幻视重新看向了“尉迟”,然后召唤出塞壬之刃,对准他的头颅劈落。 实际上,我并没有真的站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只是以某种“幽灵视角”近距离看着他而已。所谓的“召唤出塞壬之刃,对准他的头颅劈落”,也仅仅是在脑子里用力地想想而已。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当我这般观想的同时,“尉迟”现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要对着我的方向做格挡动作。 然而为时已晚,还没来得及做完这个动作,他的头颅便凭空爆裂了开来。 (本章完) 75 死战续 就好像青鸟在诅咒我的时候会与我产生连接一样,“尉迟”也与我发生了相同的事情。将其称之为“连接”或许不是很准确,更加应该形容为“接触”。哪怕是诅咒,本质上也是力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对方接触到我的时候,也可以说是我接触到了对方。而所谓的连接更加像是我的觉察力将这种冥冥中的接触在脑海中形象化为了方便自己理解的形式而已。 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懂其中的原理,但是不懂也没关系,能用身体掌握就可以了。既然对方可以接触我,那么我也可以接触对方;同理,既然对方攻击到了我,那么我也可以去攻击对方。怀着这种感觉尝试性地做了一下,“尉迟”的头颅便在我的目光下破碎了。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效果竟如此显著,也超出了我的预想。 我感受到一些灵体碎片被吸收到了塞壬之刃里。按照过去的经验,吸收到灵体碎片也就意味着“尉迟”已经被我杀死了。但上次他哪怕仅仅是我被击伤,也出现了灵体碎片被我吸收的特殊情况。这次吸收的感觉和上次没什么差别,也没有夺走性命的手感。我没来由地产生了一股确信——他还没有死。 都被塞壬之刃伤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会没死?虽然想要用思考继续挖掘自己的直觉,但是已经没有那种功夫了。咬血那把夺命的细剑距离我的喉咙近在咫尺,虽然在我的知觉里一切运动都是那么缓慢,但是我本人的行动也不在例外。而且,由于停顿了一瞬间去处理“尉迟”的诅咒,现在的我已经来不及回避了。 我只好用自己的左臂去格挡,并且将尽可能多的灵性集中到左臂里,化为防御的力量。紧接着,咬血的细剑就像是热刀切黄油一样轻而易举地切开了我的肌肉和骨骼,并且切入了我的喉咙,却终究是延缓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间。就是多亏这么一瞬间,我避开了首级落地的悲惨结局。虽然左臂从肘部处脱离,喉咙也被细剑切开了一半,但到底还是勉勉强强地后撤到了远处。 咬血第一次地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是这表情转瞬即逝,又回归到了胜券在握的态度里。然而,我不会放过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尤其是在这生死之际无比延长的时间流动里就更是如此。我意识到,我有办法克服“尉迟”的诅咒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未知的事情”。 她不是已经用预知梦演习过与我的战斗了吗?还是说她仅仅预知了自己与我的战斗,却基于某种原因,没有再去预知和“尉迟”达成合作的前提下与我的战斗? 而且,她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说出自己会预知梦?又为什么没有在最初开战的地方使用陷阱,一口气将我打入绝境? 我对此隐约有些想法。或许她是没有那么充足的把握。我有着接近不死身的超速再生能力,兼以我的爆发力,如果无法保证一击致命,就有可能被我在临死前爆发反咬一口。要是我用的是普通武器也就罢了,但我用的是塞壬之刃,被反咬的代价非常沉重……所以她故意制造出让我逃跑的局面,说出自己的预知梦也是为了制造出让我逃跑的压力。她想要像是熟练的猎人对付野兽一样,趁着我茫然四顾的时候突然现身,吸引我全部注意力好让“尉迟”的诅咒趁虚而入,再以自己之手一击必杀。 虽然还是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例如,她为什么要先等我现身出招再行反击,而不是掌握先手反过来伏击我。按理说这样才是发挥先知先觉优势的最佳方式,刚才的诅咒就非常适合用在这方面。当然就算真的那么做估计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但她应该不知道诅咒对我没用才对。眼下我可以确定的是,即使是她现在使用的方案,实践性也是同等级别的强,充满了她狠辣和必杀的决心。要不是塞壬之刃及时地转移了诅咒,我毋庸置疑会死。 只可惜,纵使让她大吃了一惊,我的压倒性劣势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在超速再生的作用下,我的断臂迅速地恢复原状,喉咙的伤口也完全修复了。与此同时,咬血的身影也飞速后撤,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她完完全全地撤出了我的感知范围。 并且,我也感觉到她的目光和觉察力从我的身体上彻底离开了。但是根据上次的经验,我知道他们仍然有办法持续地把握我的行踪,趁着我精神疲惫的时刻再度偷袭。 我的死期仅仅是稍微延后了而已。 我没有坐以待毙,开始向着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快速移动,同时思索着绝地反击的策略。 归根结底,他们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持续地把握到我的行踪的?哪怕他们是有着千里眼和顺风耳,或者骇入了城市监控网,只要是带着杀意看着我,我就会产生“被看着”的直觉。而事实却与之相反,我明明没有被锁定,他们却能够找到我。莫非是老老实实地摸索我沿途留下的痕迹吗?但是那种滞后性强烈的方式就连在我的身后吃灰都做不到,用来追踪长时间高速移动的对象实在不是个有效率的办法。追踪…… 难不成是像猎手一样的追踪法术? 我心里产生了正中靶心的感觉。 是的,只能是这个方法。但如果是这样,我也有反击的方法了。 经过持续性的快速移动,我已经进入了一片树林。周围是令人不安的黑暗,而城市的灯火则在远处闪耀。谁都不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何等惊险的战斗。世界似乎分成了两半。一般人过着日常生活的世界,以及隐秘之物横行无忌的世界。当我站在这边的世界里回首眺望的时候,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不合时宜的惆怅。然后,我回过头,重新埋首于生死一线的战斗。 我俯下身体,将塞壬之刃藏进了灌木丛里。 猎手曾经说过,大多数的追踪术,本质上都是“寻物占卜”。而塞壬之刃的转移之力,不止是能够转移我身上的诅咒,也可以在其他人企图占卜我的行踪的时候形成反制。占卜会错误地把塞壬之刃判断为我,以为我位于塞壬之刃所在的位置上,从而丢失真正的我的行踪。 当初听塞壬介绍这个功能的时候,我还评价说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这就要派上用场了。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就向她道歉吧。 我移动到了远处的灌木丛后面,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片刻后,我目击到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树林里,对方正在向着塞壬之刃所在的地方移动过去。 那不是咬血,而是“尉迟”! 他果然没有死,非但如此,他看上去竟是毫发无损,头颅也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似乎是突破了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害无法治愈的规则。不过,我隐隐约约地觉察了出来,他的状态不怎么好。所谓的毫发无损仅仅是表面文章。 但这仍然很异常,如果他真的是某个施展了灵魂出窍术的术士,那么在塞壬之刃劈碎他灵体头颅的那一刻,他沉睡在某处的本体的头颅也会在同时破碎。灵体能够免疫那种要害打击也就罢了,肉体又是如何在沉睡的情况下回避死亡的? 还是说,他是幽灵?但我分明感觉他不是。 很快,咬血的身影也从“尉迟”后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从这个位置关系来看,是“尉迟”在给咬血带路。也就是说,负责施展追踪术的人是“尉迟”。他们大概还不知道现在是我在暗,他们在明。我很想先偷袭拿下咬血,但是完全没有能够成功的预感。以她强大的危险觉察力,我的偷袭成功率几近于零。 我将目标转为了“尉迟”,悄然地接近了过去。他似乎还没有发觉到我,但是,这会不会是他的演技?这一切行动,会不会早已在咬血的预知梦里上演过?我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部是汗。与此同时,我动手的决心也上升到了顶峰。 “尉迟”死死地凝视着远处的灌木,而当我伸出右手,将远处的塞壬之刃召唤到自己手里的那一刻,他露出了一瞬间的茫然表情。 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我蓦然突进到他的身后,塞壬之刃对准他的头颅猛地劈落。 他只来得及将头往回转三十度,头颅便被劈得四分五裂,连同躯干都被厚实沉重的斧刃一分为二。 但下一刻,他全身居然都化为了浓郁的白色雾气,从雾气里传出了狂怒而又痛苦的嘶吼。而目睹到这一幕的瞬间,我心里竟产生了熟悉的感觉。化为白色雾气的“尉迟”,竟传来了像雾之恶魔一样的波动! 虽说他呈现出了这等前所未有的惊异变化,却显然无法继续战斗了。不如说,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正因为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所以才现出了“原形”。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害哪里有那么容易无视,哪怕他做出了看似毫发无损的表面文章,伤害也一定是某种形式停留在了他的身体内部。而随着这一击,伤害终于积累到了他无法承受的地步,身体都崩溃成了白色雾气。 但是他即便到了这种地步都没有死,在我的眼前,这些白色雾气向四面八方逃逸,有些甚至都钻入了地下,转眼间不知道逃窜到了哪里去。 而我也不再理会他,也无法再理会他了。几乎就在我发动偷袭的同时,咬血也反应极其迅速地刺出了细剑。剑刃化为神速的银光,向我的后脑勺奔袭而至。 我险之又险地偏过头,避开了这一击,旋即回身斩去。咬血动作灵敏地后撤至远处。但是,我的反击还没有结束。在她落地的同时,我投射出了塞壬之刃。 这次的投射,和上次的投射完全不一样。 上次为了保证连射速度,我牺牲了部分的力量,但这次的我是全力以赴地投射出了武器。在我铆足力量的投射下,塞壬之刃的飞行速度甚至超过了每秒钟三百四十米。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的塞壬之刃,速度比声音还要快。 在这种恐怖的飞行速度下,连空气都来不及为塞壬之刃让路,只能在前方不停地堆积和压缩形成宛如墙壁般的障碍。这就是所谓的音障,然而就连这音障也被塞壬之刃在爆鸣声中悍然击穿,产生了乳白色水汽形成的音爆云。冲击波和烈风狂暴地扫荡四周。 咬血正面横剑,竟挡住了这声势浩大的一击,却也无法再从容以对,身体都被这股巨力向后一路推出。 她倒也没有退出去多远,因为我又在下一瞬间把塞壬之刃召唤回了手里。然后,我再次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威力将塞壬之刃投射了出去。 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我循环地重复着全力以赴的投射。哪怕是以我的力量和持久力,这种毫无保留的爆发也无法频繁地执行。仅仅一次就会在我的肌肉里产生大量的疲劳,三次开始就会变得难以为继,五次就会产生明显的损伤,十次之后,这条手臂基本上就不能用了。 但是,那仅仅是指“正常的状态”。 塞壬之刃不遗余力地燃烧灵体碎片,支援给我庞大的续航力和恢复力,我的手臂才产生疲劳就会迅速恢复至万全,我还能够继续重复这种全力的投射。第二十发、第三十发、第四十发……我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投射下去。 数十斤的重斧以每秒钟接近二十发的频率超音速地轰击咬血所站立的地方,相当于以机枪的速度发射坦克的炮弹。在纷至沓来的恐怖攻势之下,地面像是变成了水面,每当塞壬之刃轰击在地面上,就会变得好像是巨石落入水中一样高高地掀起波浪。而波浪则在层层叠叠地爆炸中迅速攀升至高空,大片大片的树木在轰炸中接二连三地倒下,尘雾宛如爆发在树林里的沙尘暴一样弥漫开来,大地疯狂地震动。 然而,即使做到了这个地步,咬血还没有倒下。 她时而挥剑格挡,时而扭身回避,就像是上次面对我的连射攻势一样。但是,这次她变得狼狈了太多。每当她格挡都会被严重地带偏姿势,而地形也在轰炸下无时不刻都在变化,对她的闪躲造成了麻烦。她很快就无法在继续支撑,只能匆忙地躲藏到附近的巨石后面。 而就连那巨石也在高频轰炸之下粉身碎骨,咬血的身影再次被数不尽的重斧炮弹所淹没。 几秒后,她的气息在狂乱的尘雾里完全消失了。 (本章完) 76 青鸟来电 咬血的气息消失了,我停止了轰炸攻击。 抛飞在高空中的无数尘土碎石树枝宛如巨大的瀑布般轰然落地。而即使在所有东西都顺应重力回到地上之后,烟尘缭乱的树林里也似乎仍然在回响着延绵不绝的轰鸣,地面也好像沉浸在幻痛里回荡着震动的余韵。 这就是我的连续高频轰炸所造成的结果。但是,这样的攻击虽说看似声势浩大,却不是什么大规模覆盖的“面式”攻击。究其本质,依旧是把斧头扔到对方身上的“点式”攻击而已。只要避开了那极具破坏力的一点,之后的爆炸溅射伤害都对于主力级术士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如果刚才“尉迟”还在战场上,为咬血分担一半火力,我本来就因全力而降低频率的投射攻击就会变得更加容易闪避,会被有着熟练身法的咬血和能够做出鬼魅般动作的“尉迟”轻而易举地应付过关。哪怕我将所有的攻击都专心集中到其中一人的身上,也会被另外一人突袭打断。到最后会死的人依旧是我。 不过,我还是活了下来。 从无力回天的劣势,到生死一线的挣扎,再到绝处逢生的翻盘……我没想到自己今晚会经历这般跌宕起伏的激战。 我谨慎地移动到了咬血的气息消失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她的尸体。 显然不是因为她在刚才的攻击之下被挫骨扬灰了。实际上,我也没有感觉到塞壬之刃有吸收到她的灵体碎片。 她一定是逃跑了,以爆音和烟雾作为掩护逃得杳无踪迹。我感觉到总是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危机感也终于是脱离得一干二净。在没有“尉迟”协助的情况下,她无法再时时刻刻把握住我这边的位置了……不,经历过刚才的失败,她也不可能再放心地使用刚才的战术了。 她的预知梦一定是真的,但似乎和我最初预估的不一样,她借助预知梦得到的关于我的信息没有那么详细和丰富。对付我的战术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具有针对性,用在我身上也可以,用在其他人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可。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的战术依旧足够致命,又胜在简洁。虚构故事里那种错综复杂的战术往往在演习成本高昂的同时容错率低下,优秀的战术往往是单刀直入而又正中要害。 实际上,我能够从她的必杀战术之下拣回一条性命,也是纯属侥幸。 如果我没有在中途令对方发生意料之外的减员,后来的高频轰炸就绝对无法呈现出那般压倒性的成果。 换而言之,这次逆转局势的关键不在于那排山倒海的高频轰炸,而在于塞壬之刃最近得到的,转移诅咒和占卜对象的能力。 要不是能够转移诅咒,我早已死在了咬血狠辣的突袭之下;而要不是能够误导占卜,我就更加无法反败为胜。 没有抵赖的必要,尤其是对自己。本来,我是注定会死在这里的。 这就是连那个列缺都无计可施的,混血恶魔咬血的真本领…… 我稍微地收拾了下起伏不定的心情,然后回到了天河市安全局。 我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继续搜查咬血和“尉迟”的踪迹,而他们也已经注意到了我战斗时传出来的巨大动静。当我告诉他们我与另外两名主力级术士罪犯发生激战并且将其击退之后,他们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天河市长期处于只有尉迟一名主力级的局面,而如今居然有三名主力级在这里发生激战,还不包含自家的主力级。况且其中一名主力级还是大名鼎鼎的咬血,而我则居然声称自己将她及其同伙打得落荒而逃。哪怕是我都觉得自己今晚的经历过于离奇。 但是天河市安全局很快就通过城市监控网络的录像确认了咬血和“尉迟”的存在,投向我的目光就从难以置信转变成了震惊,又好像联想到了有关于我的一些传闻,震惊里还混杂着害怕的情绪。 另外,虽说是委托他们帮忙追踪咬血和“尉迟”,但我没有真的有在指望他们能够追踪得到。倒不是说我觉得天河市安全局的专业素质有待提高,他们就算作风是那样,也好歹是真正的安全局,然而要追踪的对象毕竟是主力级。只要不是我这种野路子术士,术士一般都是非常擅长侦查和反侦查的,主力级术士就更是如此了。 说了那么多,帮忙沟通的主要还是乔甘草,我就是站在乔甘草的身后护着她、没事儿帮她瞪瞪对面罢了。 话虽如此,实际上也用不着特别去瞪。好像只要我在场,那边就会变得非常好说话。 与天河市安全局的沟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多。 —— 结束之后,我们便回到了天河市安全局帮忙预订的酒店里。 走入酒店大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天河市安全局的方向。遗憾的是,他们还是联络不到自家的主力级。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见不到面,我感觉自己这次天河市之行十有八九是无法接触到那个尉迟了。 听说尉迟家的族地就在天河市周边的乡野地区,具体在哪里,外人是不知道的,就连从那里逃离出来的青鸟都记不清楚具体地址。虽说如今的尉迟家已经不会再对青鸟出手,但那大概率只是因为青鸟很强,又背靠安全局,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那方面的欲望。所以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打算想想办法处理这件事。但要是连对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咬血和“尉迟”也是如此,连找到对方都做不到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为什么术士都那么擅长捉迷藏……我再次陷入了这样的烦恼。 回过头去,正好撞上了乔甘草的目光,她像是在端详着我的神色。 接着,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是在想剑齿的事情吧。” “我在想尉迟家的事情。”我说。 “啊?猜错了!”心理分析师小姐面露沮丧之色。 当然,我也很在意剑齿的事情。不知道是否应该庆幸,这次没有在天河市安全局里再次撞上他。念及他之前看到我就奇怪地逃跑的动作,说不定是他主动地避开了我。面对杀父仇人却无法说服自己报仇雪恨,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翻滚的种种剧烈煎熬是我怎么都无法揣度的。 猎手似乎是担心撞见剑齿,我在天河市安全局里也没找到他。不过之前我与他交换过联络方式,用手机还可以联络到。他在通话里说自己在咬血这件事上帮不到我,所以就专心去调查在城市里出没的那些雾之恶魔的触须了。 乔甘草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刚才的沮丧说不定只是她的社交演技而已。 “你不在的时候,我帮你打听了剑齿的事情。”她说,“听说他得了心病,甚至影响到了在上次事件里受到的重伤的恢复进度……说不定还有些恶化了,很多天都卧病在床,但总是勉强自己出门走动。” “心病和恶化……是走火入魔了吗?”我问。 “走火入魔这个说法也太武侠风了吧……但差不多。”她说。 普通的术士想要调动灵性,哪怕是自己内在的灵性,都必须借助道具和符文等外在条件,但是高等级的术士只需要凭借简单的意念、话语、手势,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让灵性呼应自己的想法。这种神奇的能力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先不去说他,坏处就是当术士的思绪芜杂,甚至是极端矛盾的时候,内在的灵性就会反过来危害术士的健康和生命。 “他好像在这边没什么朋友,我打听到的也就这些了。”她说。 “如果这里的执法术士都是那样的作风,他会交不到朋友也很正常。”我说,“谢谢伱帮我打听。” “不客气不客气。”她笑着回应。没过多久,我们便到了预订的房间前。她打开了旁边的门,煞有其事地说:“我就在你的隔壁,可别来夜袭姐姐我哦。” 她还真是喜欢这样跟我说话,但她说的次数多了,我也有了免疫力,不至于再大惊小怪。 而且,她以前还说过自己从小容易怯场,只是长大以后有所改善,那么这种有事没事便胡说八道的习惯,会不会是她的某种用来缓解心里紧张和害怕的方法呢?就好像有些人在紧张和害怕的时候反而会没个正经地讲笑话,像是要把气氛搅浑一样,她或许也是那样的吧。我可还没忘记她最开始与我见面时的紧张样儿呢。既然如此,我就以宽容的目光看待她吧。 还有,谁是你的弟弟啊……我咽下这句话,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你放心吧,我没那兴趣。” “你不要一直说对我不感兴趣啊。”她少见地皱了皱眉。 不好,莫非是我拒绝太多,让她自尊心受创了吗?或许是我在言辞上有些冷硬了,得她说一声对不…… “你越是对青鸟忠贞不渝,我就越是兴奋啊!”她猛地口吐虎狼之词。 我顿时被她这句话五雷轰顶,缓过神来之后,连我都少见地反击起来,“话说回来……你好像有在网络上写吧,没记错的话,笔名是叫草甘乔?” 闻言,她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反应,“等等,等一下……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笔名?难道你还搜索了我写的网络……” “放心吧,我没有看你具体写了什么。”顺带一提,这个情报是青鸟给我的。 “呼。”她松了口气。 “因为那本《病娇弟弟恋上我》我看到书名就没有点击进去了。” “啊!”她猛地捂住心口。 “在工作时间偷偷写不太好吧……”我说,“还有,乔安最近运用觉察力也越来越熟练了,你就不怕自己的好姐姐形象早晚会崩塌吗?” “这个,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她招架不住,脸也变得通红。这时候的她倒是和乔安有些相似了。实际上乔甘草的外表看上去也像是另外一个乔安,只是画了淡淡的妆容,身材更加修长且凹凸有致,头发也要长很多。 她慌里慌张地躲藏进了房间里。或许我反击有点过头了,之后请她吃点好吃的吧。 我也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坐到床上休息休息,以缓解自己险死还生的心理压力。不过,说不定是和乔甘草那些无厘头的对话起到了泄压的效果,我竟感觉自己的精神明显地恢复了一些。虽然乔甘草总是表现得不像个心理分析师,也强调过自己在日常生活里发挥不出那些技能,但我偶尔还是会觉得她说不定真的有洞悉我内心的能力,并且以自己的方式给予了我一些看不见的帮助。若是如此,我就又多了要感谢她的事情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青鸟。我按下接通,将手机举到耳畔,顺口打了声招呼。但是青鸟没有立刻说话,只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没有说话,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这才打破沉默,严肃地说:“我在听你那边有没有奇怪的喘息声和碰撞声。” “什么……”我哑然。 她很认真地问:“你现在不会是一边被小草侵犯一边跟我打电话吧?” 这个人到底是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日本成人漫画啊?我一边腹诽,一边说:“我是男的,要说做什么,我才是主动方吧……” “你会主动跟她做吗?”她问。 我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那就是了。而且小草……乔甘草那个女人是野兽啊!”她震声道,“她居然还在出发前往我手机里传了一本外地出差的丈夫瞒着妻子和美艳的女同事行苟且之事的日本成人漫画!那完全就是犯罪预告啊,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是很过分。”我决定不给乔甘草买好吃的了。 青鸟以令人联想到电话那头的脸颊都鼓起来了的口吻说:“回头我要好好地数落数落她,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简单放过她了!” “是该数落数落。”我一边赞同,一边心想,都做到了这个地步还只是数落数落,你和乔甘草的关系其实超级好吧。 她发了一通牢骚,接着打住,说:“抱歉,说了那么多……我其实就是担心你,你这次的任务目标是那个混血恶魔咬血吧?你有追踪到她吗?” “追踪到了。”我说。 “什么?”她先是屏住呼吸,然后问,“你与咬血发生战斗了吗?” “嗯,但没能拿下。”我说,“然后,她还有一个帮手……关于那个帮手,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 (本章完) 77 两本书 根据我的观察,“尉迟”绝对不是使用灵魂出窍术的活人术士,否则就会在灵体头颅破碎的同时死于肉体头颅破碎。当然,术士的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真的存在肉体头颅破碎也不会死的术士。就拿青鸟来说,要是她的反应速度快到能在自己的头颅受到致命打击的瞬间元素化,也不是无法以这种方式避开致命伤。但假设“尉迟”用的真是灵魂出窍术,那么他的肉体肯定是处于毫无防备的沉睡中,不可能用相同的方法避开致命打击。 但要说他是幽灵,又有些令我难以信服。他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幽灵,不如说他在化为白色雾气的瞬间,我感受到了雾之恶魔的波动。难不成他是雾之恶魔的同族?以力量的规格来看,他起码不是雾之恶魔的触须。莫非他是有着人类知性的恶魔? 这依旧说不过去。我知道少数恶魔有着高度的知性,但恶魔就是恶魔,思考回路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从最基本的地方就与人类截然不同。哪怕能够扮演人类,也会在某些地方与显出差别。而在战斗的过程中,“尉迟”在我的觉察里呈现出来的所有反应细节,都是人类的模式。 说不定他确实是幽灵,只是与我曾经见识过的所有幽灵都不太一样……怀着这般揣测,我向青鸟道出了“尉迟”的事情,并且请教起了关于幽灵的知识。 青鸟对于我仰仗她的知识这件事显得一如既往地兴高采烈,她说话时的语尾都有点开心地上扬。 “人类死后形成幽灵的情况,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她解释,“一种是外因,由于死亡地点存在着特别的灵场而被束缚住了灵体。这种束缚既会限制住幽灵的自由,也会保护幽灵的形状不在外界自然解体。因此这种灵体也被称为‘地缚灵’。他们必须遵守灵场的秩序,一旦灵场消失,他们就会消失。要是灵场发生混乱,他们也会发狂。很多异空间本身就是灵场,死在里面的人,有时会化为在里面活动的幻影。” “还有一种则是内因,死者存在着强烈的死不瞑目的执念,以执念为核使得灵体维持住了形状。”她接着说,“这种幽灵在思维上非常顽固,只会以完成执念为前提思考和行动。有机会践行执念就会立刻完成,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虽然在完成执念之后就会自然解体,但绝不会因此而拖延自己的行动。” “嗯……我没有在‘尉迟’活动的地方感受到特别的灵场,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活动范围限制的样子……至少不是地缚灵。”我首先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况且,如果他是地缚灵,之前咬血和他就不会用那种先让我在城里到处逃窜的战术了。除非整座天河市都是那种特别的灵场,但如果确有此事,天河市早已沦为鬼蜮了。 我继续说:“他肯定也不是执念型的幽灵,那种幽灵我以前见过,我感觉‘尉迟’的思考和反应比那柔软得多。” “如果两种都不是……那么他或许是以某种特殊秘法转化而成的特殊幽灵?”青鸟揣测道,“涉及到那些秘法问题,我知道的就不是很多了。你说他身上有雾之恶魔的气息……会不会是借助了雾之恶魔的力量,从外侧包装了自己的灵体,才使得灵体没有自然解体?但是也有点说不通啊……” “说不通,是指?”我问。 “把自己转化为幽灵的秘法虽然存在,但基本上没人会主动那么做。”她说,“因为幽灵无论如何都无法作为生者的延续。幽灵归根结底,就只是生者的回响而已。因此转化为幽灵,本质上就是先杀死自己,再去创造出和自己相似度很高的另一个全新的存在体而已。而且这个全新的存在体的上限还被定死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超越生前的自己。谁会为了这种事情而放弃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呢?” 我继续与青鸟讨论了一些时间,还是没能对于那个“尉迟”想出个所以然。 接着闲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我趁此机会向她报告了关于她的诅咒很容易被其他人看出来这件事。她果真没想到自己的诅咒还有这方面的纰漏,我仿佛又听到了她那里传来了掉链子的声音。随后她便约定在我回去之后就做处理。 “其实不做处理也没什么,那个诅咒没有什么让外人利用的余地。”说到这里,她还开了个玩笑,“而且还有种往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打上自己的标记的感觉。” 你是喜欢在自己的地盘上留下气味的狗狗吗。我心想。 不过她也很快恢复了正经,认为以防万一还是妥善处理为好,并且认认真真地承认并反省了自己的失误。 而正要结束通话的时候,她忽然问:“你还有什么心事吗?” “嗯?”我意外。 “伱那边应该有发生过什么吧?不可以糊弄我哦,你以为我关心了你多长时间,那种事情我一下子就看得出来。”她说,“说说看吧,我不会生气的。” “好吧。”我稍稍犹豫,还是把自己与咬血他们战斗时曲折的心路历程全部交代了出来。 听完后,青鸟停顿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止不住愕然地说:“……什么允许自己冷静地逃跑,不允许自己因害怕而逃跑啊。上次对付旧骨的时候也是,说什么健康复仇病态复仇什么的……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逃跑这件事很逊对吧?” “嗯,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说是这么说,因为觉得某件事很逊所以故意往反方向使劲本身也很逊。虽然被她正面指谪,但我不是很想承认。那不就显得我很像个逞强的小孩子一样了吗。在其他人的面前也就罢了,在青鸟的面前,我还是很好面子的。 “我以前有说过吧?”她的声音变得温柔,“遇到发自内心恐惧的事情,逃跑也无所谓,不如说再好不过,那才是聪明的做法。” 是的,她有说过。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我还记得她后面那句话。她说过我试图面对恐惧的样子虽然很愚蠢,但是有点帅。对我来说,只要能让她发自内心地说我也像个英雄,哪怕仅仅是有点,哪怕要做的是很愚蠢的事情,我也想要做做看。 而且我当时选择死战的理由也不止是在乎她的看法,也是为了自己加入安全局的初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允许自己逃跑。 “但是,我……”我正要说下去,但是,她就像是能够知道我的想法一样。 “无法允许自己逃跑吗?没关系,我允许你。就算你再怎么无法允许自己,我也允许你。”她的声音像是从花洒里落下的暖洋洋的细雨,“每当你无法允许自己的时候,你都要想想,好好地想想。就在这里,就在这通电话的对面,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女孩子,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情,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允许你。就算是你想要扑到她的怀里像孩子一样撒娇,她都会好声好气地摸摸你的头,说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要枕着她软软香香的胸脯睡觉也任你自由,要在她暖暖的怀里休息多长时间都随心所欲。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就很放松很多了呢?啊,说是什么都允许你,但还有一些特别条款。除了我上次禁止你做的事情,还有背着我跟我的闺蜜出轨这件事也是绝对禁止的,还有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短信也是不可以的,还有还有……” 听着她后面的话语变得絮絮叨叨,我在哭笑不得之余,也觉得自己的心情真的放松了很多很多,接着插了一句话,“十九岁就已经不算是女‘孩子’了吧。” “你知道你这句话会被多少二十多岁和三十多岁的女孩子炮轰吗?”她笑嘻嘻地说。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三十多岁的女孩子吗?我大吃一惊。 “就算我说多少遍不行不行,但当你再度面对战斗的时候,你还是会傻乎乎地冲在前面吧。”她说,“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在这件事上阻止你的。” “不会阻止我吗?”我问。 “嗯。如果你要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危险和困难注定如影随形。我虽然想要你尽可能久地活下去,但是不会把你束缚在我的身边,更加不会阻止你追求什么。”她认真地说,“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上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我绝对不会试图扭曲你。”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为我而改变。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要以去死为前提做什么,只要有能够活下去的机会,你就要全力活下去。” 她接着说:“现在不用答复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把我的话记在心里……” 道别之后,她结束了通话。我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我非常清楚,虽然青鸟对于我的爱,有时候会表现出看似沉重的一面,但究其根本,她从来都不是某些故事里描述的那种沉重而又潮湿的病态女性。她的本性是阳光而又洒脱的,有时候还有点脱线的,敢爱敢恨的清爽的女子。 都因为对象是我,所以她才会表现出看似沉重的一面,或者说是不得不那么做。 是我把她逼成了那样,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补偿她才好。 我坐到床上,闭上双眼,慢慢地回味她与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同时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做比较好。良久,我才将注意力转移到眼下的事情上。 经过与“尉迟”的战斗,我总计接收到了三份灵体碎片。 在过去,我总是在杀死敌人之后才能够接收到对方本人的灵体碎片、继而读取其记忆。而这次我没有杀死“尉迟”,却得到了他的灵体碎片。那么,我是否能够从这些灵体碎片里读取到他的记忆呢? 我想要尝试看看。 当然,严格地说要看的不是我的努力,而是塞壬的努力。 我把身体在床上放平,看了一眼酒店房间的天花板,然后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当我的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视野里出现的已经不再是酒店房间的天花板,而是黑色的夜空和银色的满月,以及一言不发地俯视着我的,小小的女孩的脸蛋。 后脑勺也不是松松软软的枕头的触感,而是苗条温软的大腿的触感。 虽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让幼女外貌的塞壬给自己做膝枕还是难免有点害臊感。我像是掩饰自己的心情一样坐起身体,然后直奔主题地问:“之前的灵体碎片……不,等等。” 塞壬慢慢地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白色荷叶边连衣裙,然后疑惑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我有件事要向你道歉。”我说,“之前我说你新能力里那个转移占卜对象的部分派不上用场,那是我错了,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倒是希望你更加注重自己的生命安全,下次要是再感觉胜算渺茫,还是专心撤退为好。”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来有没有在生气,有时候看着这样的她,我会忍不住说一些有问题的话,想要看看她的反应,“我会考虑的。” “不要只停留在考虑。”她毫不客气地指出,又话锋一转,“还有,你刚才是想要询问那个‘尉迟’的灵体碎片的事情吗?我已经将里面的记忆全部提取并且整理完毕了。如果你想要阅览,随时都可以。” “谢谢。我现在就想要看。”我说。 她点点头,对着草地上一指,地上轰隆隆地升起了一套石头打造的桌椅。 桌面上白光一闪,出现了两本记忆之书。 “原来你不止是可以在梦境里还原我记忆里的场景,还可以对场景进行改变?”我问。 “我也在慢慢地成长,或者说是学习。你不在梦境里的时候,我就在你的内心世界里慢慢地摸索。”她说。 “原来如此。”我在石桌前坐下,而她则像是小小的侍女一样,侍立在我的身边。 我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两本书,“为什么有两本?” “两本记忆之书都是同一个人的记忆。因为你只得到了对方部分的灵体碎片,所以我只能提取出来片段的记忆。这两本记忆之书,就代表了对方在两个不同时期的记忆。” “但是,我记得应该是收到了三份灵体碎片。既然如此,不是应该有三本记忆之书才对吗?”我疑惑地问。 她双手捧起其中一本记忆之书,将书本掉头转至正方朝着我,向我递了过来,“为了向你说明这件事的原委,我推荐你先从这本记忆之书开始阅读。” (本章完) 78 咬血之梦 我听从了塞壬的建议,手伸向她递来的记忆之书。 也难怪“尉迟”的记忆呈现出来的会是书本,而非人形的映射体。既然只有片段的记忆,那就只能整理为书本形式了。其实就我来说,也是阅读书本这种读取记忆的方式要更加舒服。但遗憾的是,如果是完整的记忆,信息量过于庞大,以文字形式呈现反而会变得难以查阅。也不知道能不能拜托塞壬做成方便搜索关键词的电子文档……总感觉有些过于为难人家了。 希望能在这两本记忆之书里得到足够多的有用信息吧,例如“尉迟”的真身之谜什么的。怀着这种期待,我翻开了手里的书本。 而结果则是不负我的期望。 首先可以明确一件事,“尉迟”的真实身份,就是恶招。 而恶招则是隶属于恶魔术士组织“前夜”的成员。 二十年前,恶招在猎手等执法术士的追捕之下逃亡海外,去美国那里住了下来。而像他这种为非作歹如呼吸般自然的恶魔术士,肯定不会到了其他国家就金盆洗手。虽说他也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但还是在两年前再次败露了恶迹。为彻底摆脱追兵,他决定再换个国家。这时候他在国内的风头也完全过去了,所以他便回了国。恰逢这时前夜还在招兵买马,他顺势加入了前夜,并且重新见到了咬血。 是的,他与咬血早已不是初次见面了,但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暂且不提,这里先讲他之后经历的事情。就在他加入前夜一年多之后,经过咬血的推荐,他加入了前夜的某个新成立的部门。 这个部门在前夜里面格格不入,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将恶魔知识活化之后打包上传到网络上,再去观察那些意外地接触到了网络恶魔知识的人(之后统称为“网络恶魔术士”)的反应。有时候,他们还会主动地在线下接触那些网络恶魔术士,诱惑他们尝试更多的恶魔法术和仪式。 而恶招从前夜那里得到的任务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前夜的上级给了他一些闻所未闻的恶魔法术和仪式的知识,要求他拿去给网络恶魔术士用,并且观察和记录后者在实践过程中出现的种种反应,甚至还指定了标准的记录格式和流程。至于前夜为什么要这么做,上级没有向恶招透露其中细节,但无论怎么看那些网络恶魔术士都是被当成小白鼠了。恶招没有深挖任务背后真相的欲望,他明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招来祸事。而这个任务本身倒是比较自由,他甚至有权利选择前往哪座城市去做。 然后,他选择了天河市。 即使过去二十年,他也没有忘记自己与猎手之间的旧仇。他早已调查到了猎手如今就在白日镇这件事,但是他没有贸然前往白日镇,而是前往了距离白日镇不那么远的天河市。他打算在这里做足准备,召唤出强而有力的恶魔,以作为对付猎手的武器。 如果他知道猎手这时候已经身陷于魅魔的支配,大概就会产生其他的思路了吧。 但是那种“如果”没有发生,他就这么一边统合天河市的网络恶魔术士,一边为召唤恶魔做准备。而在“召唤什么恶魔”这件事上,他犯了难。也就是在这时候,咬血现身在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选择——召唤雾之恶魔。 同时,咬血还赠送给了他用来封印和支配雾之恶魔力量的木盒,以及与雾之恶魔融合的秘法,再以其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最终成功地说服了他接受这个方案。 话虽如此,他倒也没有真的打算和雾之恶魔融合。在他看来与恶魔融合实在是过于疯狂的行径,而且咬血这次如此热心肠,肯定不安好心。自己只要能够操纵雾之恶魔去战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做更多冒险。 他在满足于自己的判断的同时,倒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会无法驾驭雾之恶魔,只不过……贪婪于超出自身的力量,最终自取灭亡,这是恶魔术士常见的毛病。很多老谋深算的恶魔术士,明明能够聪明地躲避执法术士的追杀,却偏偏会愚蠢至极地死在自己的某次恶魔仪式里,实属令人唏嘘。就连他也无法免俗,亦或是咬血那些充满蛊惑力的话语到底还是起到了部分的作用,他终于对更加禁忌的力量伸出了爪子。 而结果也自不用说,他失败了。 他带着那些网络恶魔术士成功地发动了召唤仪式,但是应召而来的雾之恶魔比他预想中强大太多了,轻而易举地超出了他的驾驭上限。辅佐他的网络恶魔术士们当场死伤大半,他也受到了致命的伤害。直到临死前,他也只能做到将雾之恶魔身体的一部分封印到木盒里而已。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他决定把自己转化为幽灵。 当然,这个决定有两个问题: 第一,就算转化为幽灵,那也不是真正的自己了,只是与自己有着相同思维的另一个人而已; 第二,他都快要死了,哪里来那么多功夫做转化幽灵的准备。仓促之下转化形成的幽灵只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自然解体,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这会儿他想得很开,反正自己马上要死了,转化的幽灵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很重要吗?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至于仓促之下转化失败率高这个问题,自己手里不是还有与雾之恶魔融合的秘法吗?就顺手把还在苟延残喘的几个网络恶魔术士献祭了,再拿木盒里封印的雾之恶魔的残躯与自己的灵体相融合吧。恶魔本来就是能够直接在物质世界显现的灵体,以此作为基底的幽灵应该不至于轻易自然解体。 他还顺便在临死前榨干身体里所有的生命力,命令雾之恶魔前往白日镇,去给猎手找点麻烦。 随后,恶魔术士恶招死去,幽灵恶招诞生了。 其实前者也没真心觉得转化会很顺利,只是抱着不试白不试的态度做了而已,实际上后者也差点没有缓过来。说到底那个融合的秘法就不是拿来转化幽灵的,因此幽灵恶招一诞生就陷入了灵体自相矛盾的窘境里,雾之恶魔的部分和人类的部分彼此冲突,差点当场崩溃,意识也维持不住。 当幽灵恶招恢复意识之后,便发现自己躺在了某个陌生房间的床上,还不知何时换了身衣服。暴走的雾之恶魔、接二连三倒下的网络恶魔术士、在不甘中死去的自己……一切都像是场虚幻的梦。 但是,那怎么可能是梦。 他坐起来之后往周围一看,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老妇人,而窗外则是夜晚下的万家灯火。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恶招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充满了恨意。也难怪他会如此,要不是咬血蛊惑他召唤雾之恶魔,他也不至于那样死去。 “你最好还是对我客气一些。”咬血面不改色地说,“这段时间里是我在帮助你稳定灵体,没有我,伱无法独自度过那段最危险的时期。” 恶招怀疑地看着对方,“你怎么会帮我?” 咬血毫不掩饰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看来你至少把我记得很清楚。作为幽灵的你,没有生前的‘记忆’,只有生前的‘记忆的痕迹’。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闭嘴。”这要是搁以前,恶招还不敢这么对咬血说话,但他死过一次,又正在气头上,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回答我的问题。还有……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咬血笑了笑,先是回答了恶招后面的问题,“你在把自己转化为幽灵之后差点灵体自我崩溃,我出手救下了你。” “那么雾之恶魔呢?”恶招追问。 “我让自己的部下和雾之恶魔融合了。还记得那个跟在我身边的魅魔吗?就是她了。”咬血先是回答,又提问,“但是你为什么要在临死前命令雾之恶魔前往白日镇?要不是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命令,她就可以在其他地方与雾之恶魔融合了。” “与你无关。”恶招和猎手在二十年前不过是小角色,他们之间的矛盾,咬血无从得知。 恶招也没有细说的打算,只是反过来讽刺咬血,“让部下和雾之恶魔融合?你怎么不自己和雾之恶魔融合?” 咬血原话奉还,“与你无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着那个融合的秘法找上门来,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恶招洞若观火,“你一直都在到处收集强大的魔物血肉,无非是企图以此作为材料延长自己的寿命。让自己的部下和雾之恶魔融合,也是为了将其作为延长自己寿命的活祭品吧?” 咬血倒也坦然,认下了对方的指控,“你看得出来,却还是接受了我的秘法,是打着吃掉糖衣、扔掉炮弹的算盘吗?” “那个魅魔现在已经被你吃掉了吗?”恶招仔细地审视对方,倒是不担心会被吃掉。现在的他是以超出了咬血预料的形式融合雾之恶魔的,而且还是灵体,就算吃掉了也无法成为延长对方肉体寿命的营养。 “没有。她死了。”咬血回答。 恶招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融合失败了?” 咬血面无表情地说:“不,她的融合……也罢,姑且算她成功了吧。但是运气很差,正好撞上了那个魔人李多,然后就被杀掉了。” “魔人李多,是那个传闻中屠宰人类以饲养魔物的狂人吗……”恶招疑惑,“你怎么就没有在魅魔融合成功之后立刻吃掉她?” 咬血摇头,“很遗憾,我当时不在她的身边。” “你那么想要延长自己的寿命,却在关键的活祭品即将完成的那一刻没有守在旁边?”恶招更加疑惑,随后恍然大悟,“哦……对了,白日镇是柳城安全局的地盘,你……是在害怕列缺啊。” 对于恶招的讽刺,咬血波澜不惊地说:“再来说说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件事吧。很简单,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杀一个人,就是之前提到的魔人李多。” “他?你与他有什么仇吗?”恶招奇怪地问。 “我最近用预知梦看了一眼未来,然后看到了他要来杀我。”咬血说,“虽然要我暂避锋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可不想总是被他那个级别的强者惦记着。能够早点解决掉的话,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言之有理。但是,我凭什么要帮助你?”恶招冷笑,“况且,你打算让我拿什么来帮助你?我可没有对付主力级术士的能耐。” “不,你有。”咬血也笑了,“你以雾之恶魔的残躯作为基底融合自己,换个角度来看,现在的你就是有着恶招生前记忆的小型雾之恶魔。只要再去吞噬吸收那些如今在天河市里活动的雾之恶魔的触须,你就可以大幅度地提升力量……雾之恶魔本身的力量是超越主力级的,只是密度实在是太低了而已。而你则没有那种缺陷,哪怕在总量上远不如真正的雾之恶魔,但是你的密度足够高,要到达主力级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现在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幽灵都不是,而是新的雾之恶魔……”被咬血当面说破,恶招再也无法对自己故作不知,变得沉默了。 到达主力级的捷径就摆在眼前了,他却一反常态,恍惚了很长时间。 忽然,他反应了过来,“雾之恶魔都和魅魔一起死了,怎么还会有触须留在天河市里?慢着,难道是我……” “没错,你已经成为了那些触须的新本体。因为有你在,所以那些触须都还没有解散,之后你只需要将它们作为自己的力量亲自回收到体内就可以了。某种意义上,那就是为了你而准备的资源库。”咬血点头,“但是你吞噬的触须越多,你作为人类的意识就会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雾之恶魔的混沌意识……我有没有说谎,你现在可以靠着对自己灵体的觉察来判断。只要你帮助我对付敌人,我就把解决的办法传授给你。” “……可以。”见对方开出价码,恶招冷静下来,默默地权衡利弊,接着点头,“魔人李多什么时候来?” 咬血回答,“六天后。” “你应该已经用预知梦提前知道了我会答应你。”恶招冷静地说,“那么你也应该预知到了战斗的结果如何吧。” “不,我没有预知。”咬血说。 “什么?”恶招愣住了,“难道你只预知了一次未来,而没有再次预知‘已经预知到了未来的自己’的未来?” “是的。而且,我今后再也不会去预知自己和魔人李多的战斗了。”咬血说,“理由有二:一,他所持有的塞壬之刃即使在预知梦里也可以杀伤现实中的敌人,并且塞壬之刃制造的伤势是无法以正常手段治愈的;二,我的预知梦是基于我对危险的觉察力升华而来的术,如果说未来有着无数的分枝,里面既有安全的可能性,也有危险的可能性,那么我能看到的就只有后者。” 换而言之,如果咬血在未来可能会遇到好事,她无法提前得知;但如果她在未来可能会遇到坏事,她就可以提前得知,并且抹除令坏事发生的原因,或者做好充分的准备。 本来,这是非常优秀的能力,但是在遇到塞壬之刃的时候就会呈现出反效果。 “假设,我在现实中遭遇魔人李多,并且发生战斗,胜利和败北的几率各占百分之五十。”咬血解释,“那么我在预知梦里与他遭遇和战斗,败北的几率就是百分之百,且败北的结果会全部反映至我现实中的身体。” (本章完) 79 元凶 我继续翻阅记忆之书,恶招和咬血的对话仍有下文。 “根据我的推测,当我在与魔人李多的战斗中败北之际,我会有百分之二十的几率死亡。”咬血继续说,“好在这次我的运气没有那么差,撞上的是另外八成的几率,也就是负伤撤退。但是我无法确定下一次预知未来的时候会不会撞到自己死亡的结果。” “你的说法自相矛盾。既然塞壬之刃制造的伤势无法治愈,而你又在预知梦里被塞壬之刃击伤,那么你现在为什么还是毫发无损的模样?”恶招提问,“还是说,只要不是在现实里真正地击伤伱,而是通过预知梦把伤势联动到现实里的你,这个伤势就是可以复原的?” “那倒不是。无法正常治愈的伤势,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只要活的时间久了,就会拥有对于某些意外事件的处理心得。你就当是老年人的智慧吧。”咬血说,“但由于使用的是‘特别的处理方法’,我虽说成功地恢复了伤势,却丢失了对于预知梦的大多数记忆,残留下来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和暧昧不清的印象。只知道对方会在多少天后来天河市袭击我,但是更加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却记不清楚了。” 恶招不满地说:“记不清楚?这样岂不是连先手都抢不到,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袭击了吗?而且要是连地方都搞不明白,陷阱都不好布置了。” 咬血老神在在地回答,“你放心,我们依然拥有信息优势。那就是我们知道他会来袭击,他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魔人李多的能力情报早已在隐秘世界传开了,他本身的战斗方式也没有那么多花样。即使是后手,我也有办法组织出必杀的战术。只要你我通力合作,他别说是反过来打败我们,就连鱼死网破和逃之夭夭的几率都无限接近于零。” “合作是只对你有利的事情,你当然会往好听的方向说。既然胜算那么高,你怎么不再预知几次?”恶招讽刺道。 “别让我再三强调,我只能预知到坏事。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胜算,我的预知也只会显现出百分之一的败北。”咬血说,“况且,这场合作对你也有利,你难道就不想要维持人类意识的办法了吗?” “我当然要。”恶招说,“你现在就给我。” “好,但是你必须先签下这份契约。”咬血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纸和笔,纸面上布满宛如鲜血般的红色字迹,像正规的合同文件一样书写了合作的所有条款和违背的代价,“我想不用说你也知道,这是有着灵性效力的契约。如果违背,我之后告诉你的维持人类意识的办法,就会从你的脑海里自动消失。” 恶招接过黑纸细细阅读,对着契约的字字句句慢慢地推敲。咬血见怪不怪,耐心地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恶招拿起笔,在黑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黑纸在一股奇妙的力量下脱离恶招的手,悬浮到了半空中,接着凭空自燃,化为飞灰。 “这样,契约就成立了。”咬血点头,“你就先去回收雾之恶魔的触须吧,天河市安全局正在逐步地消灭那些触须。再拖拖拉拉的话,说不定你就无法上升到主力级的水平了。” 说到后面,她走向了房间的出口,正要离去。但是恶招喊住了她,“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吗?”咬血回过头。 “魅魔在白日镇融合雾之恶魔之后,是被魔人李多杀死的对吧?”恶招问,“那么猎手呢?我是说,在白日镇的驻守执法术士,他当时又在做什么?现在他还活着吗?” “猎手……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命令雾之恶魔前往白日镇的原因吗?你与那个猎手有仇?”咬血笑了,“如果我没记错,那个叫猎手的黑衣术士在两年前就被魅魔魅惑住了心智,沦为了她的爪牙。如今倒是应该还活着,而且已经摆脱了魅惑才对。更加具体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你自己去调查吧。” 说完,咬血离开了。 恶招像是被定身术控制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咬血离去的足音消失很久之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房间里的落地镜前。或许是脱离了肉体,以恶魔的形态显现的缘故。镜面里呈现出来的,已不再是那个接近五十岁爬着皱纹初显老态的男人,而是当初与猎手认识、决裂、战斗的,二十多岁青年时期的他的外貌。 —— 之后的恶招开始在天河市里到处狩猎雾之恶魔的触须。 作为全新的雾之恶魔,他无法像是曾经的雾之恶魔一样扩散自己的身体,而现在这种构造固然给他带来了极高的力量密度,却让他无法通过扩散的迷雾身体对那些触须实现物理上的连接,更加无法直接下达命令。好在他对于那些触须有着本能的感应,以很快的速度接二连三地将触须打成了溃散的雾气。而雾气则被他吸收到身体里,成为了他的力量。 只有吞噬那些触须才能够如此快速地提升他的力量,吞噬其他灵体是没有这种效果的。换而言之,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容错过的机会。 话虽如此,他其实也有像是恶魔一样在吞噬人类。咬血教给他的维持人类意识的办法,就是将人类连血肉带灵体一起吞噬,以“滋润”自己的灵体。讽刺的是,明明是这种毫无人性的血腥办法,却顺利地维持住了他的人性。由于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他的作案非常隐蔽,吃掉的也“仅仅”是十几个人而已,天河市安全局这边尚未注意到人口失踪方面的异常。 在争分夺秒地狩猎恶魔的同时,他还像是从海绵里挤出水一样忙里偷闲,通过生前的自己在隐秘世界里的关系打听到了猎手的事情。猎手是如何被魅惑的、如何助纣为虐的、如何免于审判的……虽然柳城安全局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但他还是零零碎碎地打听到了那些消息。 恶招对于那些消息有着如何的感想,很奇怪地,记忆之书里没有记录。或者说,自恶招成为雾之恶魔开始的心理活动,记忆之书里记载得不多。能够知道的就只有他打算在回收所有雾之恶魔的触须之后就去杀掉猎手。 而就算是这样,我也得到了足够丰富的信息。 塞壬读取死者记忆的能力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在情报采集领域上实在是帮助了我太多太多。多亏了她的努力,许多令我困惑至今的谜团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雾之恶魔的触须仍然存在、“尉迟”的真实身份和存在形态以及目的、恶招与咬血之间的合作关系……这些真相已经在记忆之书里叙述过了,就不再多说。至于咬血为什么要在与我战斗的开头说出自己会预知梦,道理就更加简单了。她本来就不知道多少信息,把自己做过预知梦这件事说出来,反而方便叫我方寸大乱。真是被她摆了一道。 我还明白了恶招为什么能够恢复塞壬之刃制造的伤势。 理由相当单纯,现在的恶招是雾之恶魔。虽然有着人形,但本质上是极高密度的“雾”。而雾是没有伤口这种概念的,任凭我再怎么攻击,也只是让维持着人形的恶招暂时地变个形状而已,回头就可以恢复过来。 当然,塞壬之刃是突破常识的武器,哪怕对手是雾也不是杀不死。实际上,那些雾之恶魔的触须也都是被我一击必杀的。就算恶招能够修复“伤口”,要是在短时间内被塞壬之刃连续攻击,也会有着某种看不见的伤势积累下来,最终变得承受不住。轻则无法维持人形,重则彻底崩溃,也就是死。 他今天被塞壬之刃痛击三次都没有死,不如说已经是很厉害了。 至于为什么我仅仅是击伤他就能够得到他的灵体碎片,说来也不复杂,就是恶招的身体状况不怎么好而已。为了能够赶在天河市安全局之前尽可能多地回收雾之恶魔的触须,他在短时间里吞噬了太多触须,整得他身为雾之恶魔的意识膨胀过快,而结果则显现到了他的身体里。现在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结构正在扭曲转化为触须,根据我的经验,雾之恶魔就算只是触须被我杀死也是会反馈来灵体碎片的。因此当我击碎他的身体的同时,他身体里的触须也被击碎,最后被塞壬之刃吸收了。 念及此处,我忽然恍然,“原来如此,三份灵体碎片,却只转化了两本记忆之书,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的,由于他发生了意识冲突,三份灵体碎片里有一份的记忆非常混乱。那不是他身为人类的记忆,而是身为雾之恶魔的记忆……”塞壬说,“雾之恶魔本来就不是有着足够知性的恶魔,或者说大多数恶魔都是如此。要是把记忆形容为声音,那么大多数恶魔的记忆都是噪音。” “这本书里没有多少恶招在成为雾之恶魔之后的心理活动,也是因为恶魔意识的影响吗?”我问。 “嗯,他的知觉记忆都很完整,但是心理活动都有着一定程度上的背景噪音,影响我将其转化为文字。或许他本人对此反而没什么感知吧,就好像人一般闻不到自己的口臭一样。但是这种背景噪音一旦超出某个限度,他就会彻底失去人性。”她承认。 “他后面为什么会返老还童……说是返老还童有些过头了,他为什么会变回二十多岁的样子?”我问。 她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他的自我认知就是这个岁数吧。灵体会呈现出符合自我认知的样子。他虽说已经快五十岁了,心境还是二十多岁。这方面你应该也有点共鸣吧,你虽然都快二十岁了,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既然你也是灵体,也就是说你的自我认知就是小学生版本的‘它’了吗?”我迅速地转移话题。 她果然上钩了,“这是我变化出来的样子,不代表我的自我认知。” “嗯,是吗……”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再将注意力放到书本上。 记忆之书还解开了我的其他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咬血好像没有掌握我的很多信息。 因为那就是她修复我在预知梦里对她制造的伤口的“代价”。拜此所赐,她也无法采取先手战术对付我,毕竟我当时其实仍然在她的暗处。而恶招虽然想办法拿到了我在路上丢弃的肉夹馍纸袋,但他当时应该也没有尾随到我,只是用寻物占卜之类的能力找到了可以用来诅咒我的东西而已。像他这种级别的术士要是心怀恶意地尾随我,哪怕我对于危险和恶意的觉察力没有强到咬血那个地步,也一定会有所感应。 另外,虽然不知道咬血修复伤口用的具体是什么方法,但到头来她还是无法仗着那种方法反复预知我。看起来,无论那是什么方法,都需要她活着才能用,要是在预知梦里被我杀死那就完蛋了。而且,预知梦会呈现出什么内容,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她,而是她可能会经历的未来。 她不可能在做预知梦之前就预知自己的未来,也就无法预知自己下一次会不会在预知梦里被我杀死。所以,她怕了。 如果我今后还要继续追击她,或许也不用再操心她的预知梦了,她会自己想办法不去预知关于我的事情。 以及,这次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情报,说不定是我迄今为止得到的最具分量的情报…… 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元凶,就是前夜。 有这个至关紧要的情报在,安全局在网络恶魔知识这起祸害无穷的事件上就可以省略很多工作。不知道有多少原本会因此而死的人能够得以存活,不知道可以提前多少功夫将元凶悉数抓捕归案。 但是……我要怎么才能够将这个情报传达给安全局? 我没有任何物理上的证据,以我在安全局里的名声和信用,突然跑出去说我能吞噬自己杀死之人的灵魂,读取死者的记忆,还从中翻找出了那么重要的情报,会有多少人愿意重视起来呢? 哪怕有办法证实我的能力本身,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证实我没有在这件事上弄虚作假呢?在安全局里部分人看来,我与其说是他们自己人,不如说是在隐秘律法的掩护之下明目张胆地在他们之间走动的危险分子罢了。再者,曾经与吃人的魔物为伍的魔人李多突然觉醒了吞噬灵魂的能力……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待此事? 况且,列缺对于我追踪“它”的手这件事隐约抱着反对态度。要是让他注意到了我迄今为止获取情报的有力途径,他会不会加以针对? 话说回来,安全局始终没有追查到的情报,却被我这么容易拿到手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我压下了自己烦恼的内心,决定先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接着,我看向了第二本记忆之书。 (本章完) 80 三枚符印 我翻开了第二本记忆之书。 这本记忆之书里记录的,是恶招还是大学生时的记忆。 前半部分的内容都与猎手曾经向我讲述的差不多。恶招和猎手是如何在大学附近的棋牌室里结识的,又是如何臭味相投、并且在相互勉励之下戒赌的,以及是如何喜欢上同一个女生的……只不过这次换成了恶招的视角而已。这时候的恶招也不是什么恶魔术士,是个和猎手一样平凡的青年,看待那些事的感想也和猎手相差无几。猎手曾经形容“恶招就像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长相不同的另外一个自己”,这句话或许言过其实,但恶招心里其实也有着相同的看法。 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两人简直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不止是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有着默契,关系也好到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当然,哪怕关系好到真的要穿同一条裤子,也总不可以共享同一个女朋友。当恶招发现猎手和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女生之后,就与对方凑在一起彻夜商量,最终决定各凭本事追求心上人。无论是谁输掉了都不可以有怨言,也不要因此而坏了彼此的关系。 那个女生虽然后来成为了猎手的妻子,这时候先追求到她的人却是恶招。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粹是恶招和那个女生是同一个系的,占据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而已。一开始恶招也没料想到自己能成,虽说是和猎手公平竞争,但那个女生的脸和身材都在同龄女生里鹤立鸡群,脑袋也可以说是冰雪聪明,暗地里肯定还有其他竞争者。人家的眼光八成也高得很,虽然自己很努力地装成了有钱和潇洒的样子,但人家未必……或者说肯定看不上自己这种平平无奇的青年。 后来他也是在交往里慢慢地了解到,原来自己的女朋友是从偏远的穷乡僻壤来的,对于大城市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说起偏远的乡下,难免有着重男轻女的风气,但女朋友的父母在那种大环境之下还是尽可能地将她保护得很好,并且省吃俭用努力地凑出了给她进城上大学的钱。她也非常争气,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课程上。即使寄来的生活费经常不够用,有时候还得饿着肚子上课,她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只是一门心思地扑在学习上。直到恶招闯入了她的世界。 了解到这一切之后,恶招怀揣着爱情和责任感,对着自己的内心默默地立下誓言,发誓今后一定要让女朋友过上幸福的生活。等到以后跟她结婚,自己站稳脚跟了,就想办法把她的父母接到城里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眼下,恶招也是尽可能地对女朋友好,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想着给她享用,还经常带着她出去体验不曾见识过的世界。哪怕自己兜里的钱都要不够用了,他都优先想着如何让对方在自己的面前展露出笑颜。任何生活上的困难之处,他都鞍前马后地解决,生怕对方流露出来一丝为难的表情。有时候对方试探性提出来的任性想法,他也都竭尽全力地满足。 在他的努力下,女朋友的笑脸越来越多,他心里装着的爱情和幸福感也越来越多。 然而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或许是见识到了五彩缤纷的花花世界,女朋友无可避免地产生了攀比的心理,对于物质也有了更高的要求。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聪明如她也看出来了恶招只是在自己的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而已,实际上既不有钱、也不潇洒。而更加糟糕的是,大学里有个外表帅气的富家子弟也看上了恶招的女朋友。比起出身于平凡家庭的恶招,那个富家子弟是真的有钱、也是真的潇洒。 凡是就怕比较,女朋友似乎越是看恶招、越是只能看到缺点,笑脸也慢慢地变少了。与此同时,富家子弟的追求仍然毫不停歇。一来二去地,感受到愤怒和危机感的恶招终于与富家子弟发生了口角冲突,后面还升级为了拳脚冲突。这件事在大学里引起了一些风波,猎手听说之后赶来助拳,同时询问了冲突发生的原因。但是恶招引以为耻,没有对自己的朋友道出原委。 而他与人争吵打架的野蛮行为更是拉低了他在女朋友心里的好感,两人的关系慢慢地降温。或者说,他的心里对于女朋友其实仍然有着强烈的爱情,但是女朋友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淡,甚至频繁地对着他冷嘲热讽。而他却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一如既往地热情以待。 其实他看得听得那是一清二楚,只不过,爱情这种东西说不定真的是精神上的毒药,会让人自己欺骗自己。就好像世间的很多痴男怨女,明明都可以确切地觉察到自己的对象已经不爱自己了,却还是要掩耳盗铃,不愿意从装睡里苏醒过来。 但是有些问题,装睡非但解决不了,还会逐渐恶化,最终化为噩梦。在与心爱的女人交往的一年半之后,恶招的噩梦终于到来了。 又或者,是他的梦终于结束了。 一天下午,富家子弟从外面买来了昂贵的玉石手镯,当着恶招的面要他的女朋友到自己的身边来。恶招的女朋友顿时被玉石手镯迷得挣脱不开视线,在经过面子上的犹豫之后,竟真的抛弃恶招,走到了富家子弟的身边。 恶招原本还想狠狠地殴打富家子弟,但是看到这一幕,他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明明心里肆虐着仿佛能够淹没全世界的浊流,手脚却连半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这天的深夜,他连宿舍都没有回去,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既不想让自己看到富家子弟和前女友,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甚至不想让自己看到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此人正是咬血。第一本记忆之书之所以说恶招在加入前夜之后是“重新见到”了咬血,就是因为他跟咬血是这时候就认识的。而且,说是“老妇人”,但到底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咬血相较于现在说不定还要年轻点。遗憾的是记忆之书没有插图,只看文字是看不出来咬血彼时的外表的。 但可以确认的是,那时候的咬血就已经是一身黑色繁复服饰、手里拿着红色大伞的装扮了,而且她从那时候起就在四处搜寻有着术士天赋的一般人,并对其授予恶魔知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目前仍然是未知数。念及她对于魅魔的企图,说不定与她延长自身寿命的事情息息相关。 而就像是她在以后对旧骨、中间人、魅魔做的一样,那天深夜的她,也将恶魔知识授予了恶招,授予了这个深陷于迷茫泥沼之中的年轻人。 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那时候的咬血没有未来的她那么“因材施教”。她当场就大大方方地塞给了恶招一整本的恶魔知识,再打发恶招自己去试试看书里的哪些部分好学、哪些部分不好学。而恶招则是怀着类似于走在大街上突然遇到神秘的江湖老前辈传授武功秘籍一样的魔幻心情,浑浑噩噩地回了宿舍里。 之后的恶招,大概是为了逃避女朋友在富家子弟的引诱之下离开自己的痛苦心情,非常专心地学习起了恶魔知识。 他很快就觉察到了这些恶魔知识有着蛊惑人心使人堕落的性质。既然他有着足以成为术士的潜力,那么肯定能够觉察出来这个事实。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恶魔术士都是明知道学习了恶魔知识很容易令自己堕落为恶人,也依旧要选择追求这股邪恶的力量。或许是由于贪婪、或许是由于自信、或许是由于侥幸、或许是由于现实中的种种压力……而恶招也有着“明知如此也要追求力量”的动机,只要拥有了恶魔的力量,他就可以报复富家子弟,甚至是报复前女友…… 但他最终放弃了那些诱人堕落的知识。 他不想要成为那种不择手段地追求力量的邪恶之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恶魔知识,要不就是杀人取肉吃,要不就是把人喂给恶魔吃,都是些什么混账事情?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染指禁忌的力量”什么的很酷,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丛林法则,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确实,他偶尔也会默默地赞同这些言论,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要他在跟别人辩论时拿那套理论挥斥方遒是很简单,真要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他怎么可能铁石心肠。 不过,他还注意到了那本书上记录了少许并非恶魔知识的法术知识。如果是只挑拣出这些知识学习,倒不至于被污染心智。这些知识的内容是三种符印的制作方法,分别能够幻化自己的形象和印象、将他人困入梦境里、改变他人的常识和认知。只是看一眼介绍,就能够当场想象出来一些邪恶而又堕落的用法。 他心想,那个叫咬血的老太婆绝对是个邪魔外道。之所以把这些正常的法术知识混在恶魔知识里,八成是为了让自己这种忌讳恶魔知识的人先体验体验超凡力量的滋味。食髓知味之后,自然就难以拒绝恶魔知识了。 他确实舍不得超凡力量,但是恶魔知识?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他直接撕扯下来了那三页记录着正常的法术知识的纸张藏入怀中,再一把火将整本书都烧成了灰烬。如此一来,也算是彻头彻尾地断绝了自己的念想。 然后,他开始研究起了那三种符印的制作方法。 期间还发生了一起插曲,他的前女友居然来找他复合了。这其实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早已听说过那富家子弟是个肆意玩弄女人的身体、再将其无情抛弃的人渣,也无数遍地告诫过前女友。然而前女友就是没有听进去过,对着富家子弟投怀送抱,殊不知自己将来被抛弃时会是何等凄凉。如今这个不知道被玩弄了多少遍的女人还惦记着他说要复合,铁定又是生活费不足,想找人做冤大头了。 如今的他已经脱离了那段愚蠢的恋爱关系,头脑也变得非常冷静,足以轻而易举地洞悉前女友见利忘义的真面目。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复合?前女友当他是什么人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钱包吗? 他差点答应了。 天知道他对前女友爱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光是看到对方梨花带雨的脸,他就止不住地心疼。 但是他也没有忘记对方抛弃自己时,自己那心如刀绞的痛。要说他对前女友的爱是爱得死去活来,痛自然更是痛得死去活来。几次三番地比较之下,他最后还是狠下心,面无表情地把对方轰了出去。 而在半年之后,他终于“神功大成”,把那三种符印都分别制作出来了一枚。这时候的他总算是重新着眼起了身边的种种,并且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情……不知何时起,猎手和他前女友交往了。 大概是猎手那边也觉得尴尬吧,所以没怎么跟他提及。而他最近也确实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现在才发现。 他立刻意识到了……那个见钱眼开的女人,没办法跟自己复合,就去钓了个跟自己同款的冤大头。 而自己的好朋友则不幸地沦为了那个女人新的钱包和受害者。 自己必须为朋友做点什么。 但是,他又能够做到什么呢?他对于以前的自己是被迷得如何神魂颠倒的再清楚不过,而猎手与自己是那么的相似,他肯定也与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要是直接去跟猎手揭露前女友的真面目,非但无法令他信服,还会令彼此之间的友谊破灭。一定会变成那样的,如果以前的自己听到猎手说出侮辱自己女朋友的话语,肯定也会选择与猎手决裂。 要如何是好……忽然,他看到了手边放着的三枚符印。 不如就用改变常识和认知的法术……他立刻警觉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符印本身的性质过于恶劣,做出来只是以防万一保护自己。如果真的随心所欲地对着其他人使用,对于自己心理的影响甚至未必低于学习恶魔知识。 就用幻化形象和印象的符印吧。幻化之后,其他人就会把自己认知为有着“帅气的外表”和“挥金如土的气质”的男人。 借助这个虚假的外衣,让前女友在朋友的面前自行暴露真面目——他拿定主意,把符印带在身上向门外走去。 第二本记忆之书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 (本章完) 81 解决之法 第二本记忆之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此时的我对于大学时期的恶招接触到恶魔知识的原委有了大致的把握。 混血恶魔咬血,又是那个恐怖的老妇人……从最初的旧骨到如今的恶招,我这段时间遇到的所有敌人,背后都有着她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她就像是幻想故事里的幕后黑手一样阴魂不散。 但是她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神秘感了。诚然,她是令列缺也三番五次吃苦头的超级罪犯,也是一度险些将我送入死亡黑暗里的术士强者。然而她终究没能够杀死我,甚至还在战斗的末尾逃之夭夭。我承认她比起我更加强大,但她绝不是压倒性的邪恶存在,也没有真正算无遗策的能耐。她不过是个活了很长时间,力量强大一些的术士而已。 现在比起她,我更加疑惑于恶招后来是如何堕落为恶魔术士的。一开始我是相信了猎手的说法,以为恶招是因为接触到了恶魔知识,受到了恶魔知识自带的蛊惑力量所影响,这才从普通的青年摇身一变,成为了邪恶的恶魔术士。只是看记忆之书里的内容,他好像压根儿就没打算学习恶魔知识。非但如此,他居然还把恶魔知识统统付之一炬了。 那么他后来是如何转变的?关键的恶魔知识都消失不见了,总不能是咬血还会提供“售后服务”吧?还是说他在后来奇迹般地遇到了另外一个“神秘的江湖老前辈”,得到了另外一份“武功秘籍”? 就算是术士再怎么容易遇到彼此,那种事情未免也过于离谱了……我一边否定着自己的想法,一边在脑海里回顾之前看到的那些记忆。 恶招过去的女朋友就是猎手后来的妻子。而与猎手对妻子的描述不一样,恶招眼里的女朋友是个很容易就会输给物质欲望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我无法想象猎手后来是如何与自己的妻子相处密切的,或许那些都是猎手单方面的证词,就像是热恋期间的恶招一样,猎手说不定也在爱情的驱使下对于妻子所有的缺陷都视而不见,又夸大了寥寥无几的闪光点。 最起码,恶招是完全不相信前女友对于猎手有着什么好心思,他怀揣着将朋友从苦海里拯救出来的动机前往了两人所在的地方。但无可辩解的是,那时候的他心里除去拯救朋友的想法,也有着难以启齿的嫉妒之情。 是的,他很嫉妒。最起码记忆之书是这么说的,这一定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当他看到前女友对着猎手露出的笑脸,以及猎手幸福的神色,他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心想: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是他才对。 他越是否认自己心中涌现出来的复杂想法,越是无法排解自己的心情。而这也说明了他对于前女友的感情有多么的强烈,哪怕是到得那时,他对于前女友依然有着爱情,以及与爱情同等分量的仇恨。从字里行间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在无意识中强烈地期盼回到过去的时光,而这份期盼与他对于猎手的嫉妒也是对等的。只是在他自己看来,这份嫉妒既邪恶又丑陋,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 但我想,有些事情不愿意对别人承认也就罢了,对自己还是要承认的。换个角度来看,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卫生着想。 每个人都有着邪恶的想法和善良的想法,有的如同小便池般肮脏,有的美好到不切实际。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虽然我以前对乔安说过自己没有见不得人的想法,但后来想想,那果然是粗心的发言,回头重新审视自己,我心里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也多得是。比如说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也就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我很喜欢看漫画,尤其喜欢看惊险刺激的战斗和美丽的少女角色。有一次,我看到漫画里面某个善良的美少女角色在与反派的战斗中失去了所有的精力和战斗意志,两眼无神地被绑了起来,连自己的口水从嘴角流淌下来都注意不到。我的心里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和仇恨反派的念头。 但是,看着美少女角色流下的口水,当时的我又心想:如果我在这里,一定要冲过去抱住她,伸长自己的舌头,把她脸上嘴角边的口水都舔得一干二净,因为她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诱人。 如此一看,把美丽的少女推入悲剧的情节好像又不是难以接受的了。而与此同时,当时的我还是难以接受那么善良的角色要在故事里被那样折磨,想要突然觉醒超级力量穿越进漫画的世界里,像个英雄一样把她拯救。 我想,人一定都是自相矛盾。我是如此,而每个人肯定也都是如此。纯粹的好人只存在于社会的宣传里,每个人都是同时怀揣着善良的想法和邪恶的想法生活和待人接物。但只要最后是把善良的想法付诸于实践,无论心里曾经转过多少邪恶的想法,这个人都是好的。 并且,如果总是在善恶的抉择之中,坚持抉择善的一面,人就会积累起善良的自尊心。纵使是像猎手这样曾经拿着家里寄来的生活费去棋牌室赌钱的人,也脚踏实地地把自己变成了有着正义心灵的执法术士。 而恶招却是走向了与猎手不同的人生道路,如果说总是抉择践行善的人会积累起善良的自尊心,那么总是抉择践行恶的人,就会积累起邪恶的自尊心。 虽然不知道过去的恶招具体是从哪里开始真正地走入与猎手不同的分岔路的,但如今的恶招无疑已经是与猎手截然不同的人了。就像是乔甘草说的一样,人的性情会因他的经历而发生改变。第二本记忆之书里的他对于恶魔知识里献祭和吃人的部分如此厌恶,现在的他却不止是献祭他人,还大口大口地吞噬人的生肉。 说来也是讽刺。如果真的是初中时的我,大概会想着“这个世界上哪里来什么善良和邪恶,有的只是立场和利益”而已吧。怎么到了现在,我就纠结起了善良和邪恶这种“幼稚”的叙事框架了呢? 我合上了记忆之书,将其放回到石桌上,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要离开梦境了吗?”塞壬看准时机似地问。 她之前一直都站在我的旁边枯等我阅读记忆之书,也真是劳累了她,是时候让她休息了。但是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她,却烦恼于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在这时,她稍稍地迟疑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竟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期期艾艾的味道,明明她的表情都没有半点儿变化,“那个……关于上次你要求我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有要求过她做什么事情吗?我难免疑惑。 她慢慢地绕过石头做的椅子,来到了我的跟前,然后抓住了我的左手和右手。我不解其意地看着她的动作,她移动着我的双手凑到自己的脸蛋两侧,再用我的手指牵住她自己的嘴角,拉出了个怪可爱的笑容。 我顺势想起来了,上次离开梦境的时候,我是跟她说过让她以后试着笑一笑。 这算是她对于我的“点单”的回应吗? “我是说过让你笑,也示范过就是这样,但不是让伱原封不动地模仿一遍啊。”我说是这么说,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这么笨拙地实现我的要求,反倒是有可爱之处。 却不料,她竟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觉得这么做你会觉得我可爱。” 被算计了。她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没想到平时那么认真的她还有这样的一面。说起来,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也反复地做过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邀请,或许她只是看上去没有感情波动,实际上内心世界是非常丰富的。看到总是以武器自居的她表现出人性化的举止,我心里生出了欣然之感。 但是自己的武器如此人性化,这真的是好事吗?有时候,我心里也会闪过这种令我对自己很失望的念头。 片刻后,我从塞壬的梦境里醒了过来。 ——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对塞壬问出那个问题。 我想要再做一遍确认,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能转移我与青鸟之间的诅咒。但是,看到她在最后笨拙地抓起了我的双手让自己露出笑容的画面,我却是变得问不出口了。命令她转移诅咒,等同于命令她做好被我的“一己之私”连累到死的心理准备。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塞壬是那么真心实意地说会站在我的身边,说会为了我倾尽一切力量。要我明知故犯地辜负她的誓约,带着她一起去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使斩去了与青鸟之间的诅咒,我的生命依旧不是独属于自己的。更何况,哪怕仅限于在青鸟的事情上,诅咒也只是表面上的问题。 在魅魔的梦境里与“魔人”对峙的记忆再度浮现至我的意识表面。 ——就连这份纠葛也是对我的惩罚。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为了更换心情,我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走到了窗前。此时窗外已经天亮了。 接下来我依旧要想办法追踪咬血,以及“尉迟”——也就是恶招。 要同时对付那两个人实属不易。他们都是主力级的强者,单枪匹马地挑战他们是自杀行为。就连我也是先用偷袭解决了其中一人,才有了与另外一人单挑战斗的条件。特别是咬血,她已经实际地见识过了我的战斗方法,之后她只会变得更加有威胁。说不定下一次我就真的要死在她的手里了。 但是,与此同时,我看着窗外逐渐复苏的城市,却升起了一种明确的想法。 咬血现在已经离开天河市了。 这个结论从逻辑上倒也不是无法找到支撑点。她是个小心谨慎又贪生怕死的人,不会为没有把握的事情而拼命。在二对一又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依旧失败,就不会再有下次了,她有多远就会跑多远。 但是比起逻辑,令我相信这个结论,还是我的直觉,或者说是我的觉察力。就如同咬血有着对于危险的觉察力,我对于生死危机的觉察力也不差。尤其是经历过昨晚与咬血之间的生死搏杀,我对于这个深深地危及到自己性命的人存在着某种模糊的感应。 这种感应多半是暂时的。就像是经历过激烈运动而暂时升高的体温和心跳的频率一样,距离上次生死搏杀的时间点越远,感应的效力越弱。但是这个感觉不会欺骗我。咬血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而恶招则不一样,他八成还留在天河市里。 原本,解决这个人是天河市安全局的责任,但是身为天河市主力的真正的尉迟总是联络不上,事到如今我也不去指望他了,回头一定要狠狠地“参他一本”。至于现在,念及恶招在狩猎雾之恶魔的触须的同时仍然在不断地狩猎人类,即便是为了阻止牺牲者继续增加,也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跟乔甘草吃过早饭之后,我们一起前往了天河市安全局,顺便将自己这边关于恶招真身的情报共享了过去。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果然不怎么积极。不止是自家主力级不在的缘故,也是因为我所提供的情报缺乏依据,毕竟那些全部是我读取灵体碎片记忆里得来的。 但要验证也很简单,我通过这里的电子档案库检索到了恶招二十多岁时的照片,将其与城市监控录像拍摄到的恶招的脸做了对比。负责与我们对接的内务术士见了也只有点头,但对于恶招就是新生的雾之恶魔这点还是半信半疑。 这种态度往善意的方向理解也可以说是严谨,因此我没有挑刺。况且,我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帮忙对付恶招,甚至没有打算让他们帮忙寻找恶招在哪里。因为我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这一次,轮到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推书 书名: 我在龙族世界加点修行 简介: 燕寻重生在十几年前的平行世界,买好币做好了准备正想着过上神豪文主角的幸福人生。 【地球ol正在更新版本,载入dlc,目前版本更新内容:龙族……】 “我只想重生了买个币买个世界杯,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怎么就成了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了呢?” “系统,给我加点,让赫尔佐格这个老逼登看看我的极限!” (前期龙族,后期无限流) (本章完) 82 猎手的追踪 虽然解决之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必须借助到猎手的力量。 我用手机联络到了猎手,他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昨天晚上他说要去外面追踪调查雾之恶魔的触须,难不成他一宿都没有睡觉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问。 “我希望你回天河市安全局一趟。我已经调查出了那个神秘术士的真实身份,也掌握了找出他下落的方法。接下来我打算直接把他找出来杀掉,而你的法术必不可少。”我简短地说,“以及,现在城市里雾之恶魔的触须分布情况怎么样?数量是多是少?” 虽然询问天河市安全局也是一样,但是我更加想要从猎手那里知道答案。 “已经很少了,我用追踪术到处搜索,一晚上过去也只遇到了两头。”猎手回答。 “也就是说,恶招再过不久就能够回收散落在外的所有的触须了……”我感觉到了时间紧迫,“他现在留在天河市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些触须,一旦所有的触须都回收完毕,他立刻就会远走高飞。到时候要杀他就很困难了……” 术士本来就擅长捉迷藏,主力级术士尤其如此。一旦恶招离开天河市,就好比是鱼入大海,将其再次找出来那是千难万难。换而言之,想得到他的灵体碎片和记忆的话,必须趁现在。 如今咬血已经离开了天河市(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我要想得到她今后行踪的线索,就只有着眼于恶招的记忆了。 而且,在恶招的记忆里理应还有更多关于前夜以及网络恶魔知识事件的情报。那些情报就连安全局很可能都还没有掌握到,我必须将其拿到手。至于要如何妥善地交给安全局,拿到手之后再思考也不迟。 “等等……恶招?”猎手大吃一惊,“和恶招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你的意思是神秘术士就是恶招……怎么可能?” “电话里说不方便,等伱回来之后再细说。”我说。 “我马上到!”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很快,我和乔甘草就在天河市安全局的一楼大堂里等到了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的猎手,然后将恶招复活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给了他。 “情报的来源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是看过这个,你应该就会相信了。”我一边说,一边给他看了城市监控录像里的恶招的脸。 猎手呆呆地坐倒在了椅子上,“这张脸,这张脸……不会有错,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脸,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表情极其复杂地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里,似乎是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整理心情。我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把脸露了出来,看上去已经恢复沉着了。 “怎么做才可以找到他?”他问。 “用你的追踪术。”我说。 “追踪术……你应该早已知道,现在的我能够使用的,只有一些简单的追踪术而已。”他说,“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恶招已经是主力级的术士……不,已经是有着主力级力量的恶魔了。而且他自身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反制追踪术的能力。不是我说丧气话,就没有其他更加合理的方法了吗?” “他还会反制追踪术?”乔甘草意外地问。 “嗯,那是很久以前我还在追杀他的时候,他自己磨炼出来的。”猎手说,“或者说,以前的我之所以会学习追踪术,就是为了追杀他。而他为了避免被我追踪到,也对追踪术有所研究。” 看来这就是在上次的战斗里恶招为什么能够拿出追踪术锁定我的理由了。 侦查和反侦察一体两面,擅长躲藏的人也擅长如何发现躲藏的人。在与猎手的多次较量中,恶招慢慢地掌握了对手的技术。 “就算只能用出来简单的追踪术,也有尝试的价值。”我说,“只要给你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你就可以追踪到对方的本体,对吧?就像是上次对付雾之恶魔的触须一样,你用小小的甲壳碎片就轻松追踪到了那头恶魔在异空间里藏身的地方。” 猎手点头,“是的,但是有着限制。越是重要和大块的身体部分,追踪的效果越是强大;反之则弱小。如果只给我头发或者指甲这种程度的身体部分,我就只能去追踪连术士都不是的一般人了。” “如果把心脏或者大脑那么重要的身体部分都给你了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回答,将会决定我的想法是否能够真正落地。 “那么,哪怕对方是主力级,我也可以挑战看看。但是这种条件根本就不合理吧。”他的回答正中了我的下怀,“心脏都到我的手上了,那就说明对方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要找也只能找到尸体。更何况是大脑,对方的大脑都到我手里了,还需要再去特地追踪对方到底在哪里……吗……” 说到这里,他这才流露出了后知后觉的表情。 显然,他已经洞悉了我的打算。 “那么,以你现在的追踪术,如果把对方的整具身体都交给了你,你能够追踪这个人到什么地步?”我问。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把他找出来!” —— 恶招的遗体仍然保存在天河市安全局里,按照原本的流程,再过两天时间就会被拿去焚化。 但是现在我们就要用到这具遗体。我们向这里的内务术士提出了要求,由于姑且是按照正规流程提出申请的,索要遗体的理由也写进了申请文件里。简单地说,就是要用这具遗体作为追踪恶招的媒介。 纵使猎手再怎么经验丰富,追踪过再多的术士罪犯,想必也没有处理过拿着对方的整具身体寻找对方的下落这种匪夷所思的工作吧。说实话,我都有点担心这种条件会不会优渥过头,以至于猎手的追踪术都没有在理论层面上纳入过这种情况,万一这么做反而会导致追踪术发动失败就万事休矣了。好在猎手还是打了包票。 天河市安全局相当痛快地交出了那具遗体。他们那边也不是没有擅长追踪的术士,却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全部交给了我们这边。虽然是有着联络不到自家的主力级这种客观上无可奈何的因素,但他们主观上似乎也没有处理事件的情绪。至少现在是没有。 猎手跟我说,他们是不敢与我发生矛盾,因此事事依着我。但是以他们原本的思路,说不定还会觉得恶招对自己来说是暂时有益的。 无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恶招都是真的在处理雾之恶魔的触须。那些恶魔原本都是要天河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的。既然有人代劳,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被恶招吃掉的一般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雾之恶魔的触须原本就是会杀人的,放任恶招快速地处理触须,牺牲者的数量说不定反而会更少。 直到事态告一段落,他们才会开始认真地对付恶招这个元凶。 但是这种冷漠的主张令我感觉他们从一开始就不重视一般人的伤亡。 安全局比起世俗社会的稳定,更加重视隐秘世界的稳定。这种“不重视”或许才更加符合安全局的底色。 他们为什么会对一般人如此冷漠,我也不是无法理解。在与咬血战斗之前,我在雾之恶魔肆虐过的城区跟人谈话,却发现对方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量死亡事件毫无感知,令我打从心底里感觉自己在人群里格格不入。当我在战斗间隙里回望满城灯火的时候,那种自己身处于不同世界的惆怅感更是挥之不去。 就连我这种半道出家的人都有这种感觉,那些从小接受术士教育的“真正的术士”又会如何看待一般人呢?根据我的了解,他们从小就把灵性当成自然界里随处可见的能量,又对于自己的觉察力习以为常。恐怕在他们看来,自己真的不是那么特殊的人,隐秘世界只不过是正常的世界的一部分,隐秘之物也都是日常的风景。反倒是那些无法觉察到隐秘之物的人很奇怪,是只能生活在“一半的世界”里的“残疾人”。要让他们那样的群体与这样的一般人共情,确实不是件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如何,就算能够理解,我也不打算与他们“同流合污”。 而且,他们大概是还对于恶招是新生的雾之恶魔这条情报半信半疑吧,所以误会了某个很重要的部分。现在那些触须是因恶招的存在而存在的,所以只要消灭恶招,所有的雾之恶魔的触须都会自动消灭。 猎手很快就通过遗体锁定到了恶招所在的方向,开着安全局的车子跟我一起赶了过去。乔甘草不适合出现在前线,所以就留在安全局里了。恶招的遗体也被留在了那边,但心脏被猎手取了出来。 我坐在副驾驶席上问:“不把整具身体带上也没关系吗?” “已经追踪成功了,之后只要带上心脏就可以把追踪的效果维持住。”猎手解释。 恶招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遗体会被用来追踪自己吧。也有可能是想到了,但考虑到没人会知道那是自己的遗体,所以就不去画蛇添足地做什么了。实际上要不是有我,或者说要不是塞壬之刃有着读取灵体碎片记忆的能力,谁又能知道他就是恶招呢? 哪怕我已经知道了,但是看着遗体那张在冷柜里冻上好久的、紧闭双眼死气沉沉的老脸,再想着恶招那张二十多岁的年轻而又张扬的脸,也最多只能找出一点点幻觉般的相似而已。 半小时之后,我们成功地追到了恶招。 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回收雾之恶魔的触须。地点是在一处荒废的建筑工地里,一头宛如黑色巨大昆虫一样的恶魔满身疮痍地倒在了他的脚边,逐渐地分解为白色的雾气。他背对着我们,身体像是身处于看不见的漩涡中心,雾气在他的身边快速地回旋,最终都流动到他的身体里。 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的到来,他的双手陡然变形为了仿佛黑色金属铸就般的巨大利爪。如今再去观察才发现,这个利爪的材质与雾之恶魔的触须的外壳几乎一致。与此同时,他快速地转过身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猎手也不知何时起佩戴上了铁拳套,并且发出了震怒的断喝,“恶招!” “猎手……”恶招出乎预料地看着自己阔别了二十年之久的老朋友,又浮现出了讽刺的表情,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没给他发表感想的机会,一见面就召唤出塞壬之刃投掷了出去。 没有手下留情或者温存体力,直接就是最大威力。塞壬之刃一瞬间便打破了声音的墙壁,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白色的音障云。 但是在术士的世界里,不是说攻击速度快就打得到人。恶招预判到了我的突袭,一个滑步便躲过了我的攻击,眨眼间冲刺到了我的面前。 掌握未来视能力的术士往往都有某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本身就有着良好的预判素质。即使不使用未来视,他也可以判断我的攻击路线,这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问题在于,他的速度比起上次的他,同时也比起我预料中的他要快得多。 他变强了。 经过了昨晚的战斗,他理应由于负伤而战力降低,而如今却非但行动自如,还展现出了更加强大的爆发力。也就是说,只经过一个晚上的狩猎,他就在获得补充之余得到了成长。仅仅是部分的雾之恶魔,在凝缩为人形之后就有着如此的能耐。要是完整的雾之恶魔也如此,说不定可以匹敌列缺。 恶招快速地挥动利爪,宛如狂舞般对准我的每一处要害发动攻击。我原本是想要在他无法触及的距离以连续投射攻击单方面地攻击他,现在却被他抢到了如此之近的距离,只好以普通的近身战斗方式还击。实际上这才是我最习惯的战斗方式,一开始与他战斗的时候也是以这种方式战胜他的。他的攻击被我全部格挡了开来。 只是,这次的他真的是判若两人。最初的他仅仅过去三秒钟就会败在我的手下,而这次我竟感觉难以在这种近身互攻的僵持里拿下他。甚至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取下首级。 下一刻,他带着浓重死亡味道的利爪穿透了我的防御网,并且击穿了我的胸膛。 (本章完) 83 消失 被人徒手击穿胸膛具体是什么感受,仅仅用文字描述,无论如何都是苍白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宛如海啸吞没自身般无与伦比的钝痛,以及宛如世界末日般视野昏暗的胸闷。但就算是形容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没有体验过的人来说大概也都是矫饰而已。 当然,我总不可能强求其他人也去体验体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就算胸膛被击穿都可以马上恢复如初,更加不可能故意让人这么攻击自己。 是的,我是故意的。 在命中我的一瞬间,恶招展现出了反射性的欣喜若狂的神色,又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抽身而退。他一定是知道我有着超速再生能力的,也知道要杀死我就必须攻击我的头颅。但是在实际战斗的过程中,他不可能招招都冲着我的头颅去。那样只会让攻击路线变得极其单调,即使连续攻击的速度翻倍也别想突破我的防御。 那么攻击我的其他“要害”就是正解了吗?自然未必。眼下的局面就是他的错误示范。当他的手臂没入我的胸膛的一刻,我右手的斧头也斩向了他的头颅。 他顿时露出了惊恐而又慌张的表情,却是来不及格挡了。就算他想要后撤也没用,我的左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在这时,他及时地做了一个亡羊补牢的决策——他将自己没入我胸膛的手臂分解为了雾气,同时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后跳撤退。我的左手顿时一空,而右手的斧头则非常惊险地从他的脑门前“擦肩而过”,他的脸色也从惊恐和慌张向着劫后余生的侥幸转变。 然而,当他落到十几米外的地面上的时候,他的头颅却凭空炸裂了。 他当然还没有死去,那无头的身体甚至还稳稳地站立在地面上。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受伤?在场的人里大概只有我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猎手估计也还没有想到,但他看准了这个攻击的机会,从侧面方向高速地袭击向了恶招。而后者则仍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声音从他无头的身体里发了出来,“怎么可能……” 刚才发生的离奇现象,与他在初次战斗里对我用未来视却被塞壬之刃反攻的时候很像。当时的他预知了自己被塞壬之刃砍伤的体验,而那份体验则穿越时空直接降临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应该已经充分地吸取了教训,刚才一定没有用过未来视。只是,他很可能仍然误会了某个很重要的地方。 他刚才一定是回忆起了自己昨晚被塞壬之刃两次碎颅的经历,而那就是他突然受伤的原因所在。 既然用前瞻的方式观看自己未来的经历会落得那般下场,那么以回顾的方式观看自己过去的经历为什么就不会呢?预知未来会被塞壬之刃清算,回顾过去当然也会。换而言之,当他回忆自己过去被塞壬之刃攻击的体验时,那份体验同样会穿越时空,降临到现在的他的身上。 青鸟在治愈梦境里为了劝说我远离魔人,对于塞壬之刃的性能多有夸大,例如她提及过的“仅仅是想象被塞壬之刃攻击就会真的受伤”就是其中一例,那句话对应的其实是恶招现在的情况。 真实的情况是,仅仅是想象是不至于受伤的,必须要有“被塞壬之刃击伤过”的前提条件才行。而且也不是只要回忆就会受伤,除非是在脑海里仔细地构筑了逼真的回忆情景并且沉浸其中,否则这种现象是不会触发的。但是恶招大概是被塞壬之刃刻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吧,而刚才千钧一发的情景则全面地唤醒了他的伤痛回忆。他真的以为自己要被砍中了,完全沉浸在了那个想象里。于是,他回忆中的塞壬之刃响应了他的要求。 这种现象其实在我的战斗里很少发生。术士都有着敏锐的觉察力,会在沉浸在回忆里之前就意识到“这么做是不行的”。而且,术士大抵上都擅长整理念头,哪怕无法将杂念全部根除,也可以做到不沉浸在里面。但是如果产生了心理阴影,并且遭遇了应激的情景,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魅魔也被我碎颅过,却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是因为我当时砍伤的仅仅是她的“手指”,而眼前的恶招则是本体。尽管对于恶魔来说头颅和手脚也没什么差别,但他的意识终究仍是人类,会觉得被别人接连地碎颅很恐怖也是人之常情。 猎手的铁拳即将打中恶招的躯干。恶招正要采取动作,猎手却陡然发动了空间转移,来到了恶招身体的另一侧,而拳头则毫无停歇地打去。这个打法本身简洁而又精妙,但遗憾的是,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猎手看上去还没有觉察出来,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恶招已经提前预判出了猎手空间转移后的落点,刚才的动作原本就是要朝着这个落点去的。这样下去猎手只会被杀死。但我也不只是看着而已,在两人交锋的同时,我也在以全速冲去。见此,恶招只好放过猎手,与我保持距离。猎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在边缘游走寻找机会。 “猎手,你这个废物。”恶招脖子的断面上像是升起火焰一样冒出了雾气,接着雾气化为了完好无损的头颅。 那头颅先是无比忌惮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猎手,一开口就是讽刺的话语,“看看现在的你像什么样子,你还有什么脸面以执法术士的身份站在我的面前?居然还和魔人李多这等邪恶之辈一起对付我,难道伱忘记了自己以前是怎么怒斥我的,又是怎么发誓与我这种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欲望的人不共戴天的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也压根儿不是个好货啊。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个混血的杂种魅魔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为了那种野女人你就心甘情愿地四处杀人,还为了她的恶魔仪式鞠躬尽瘁,不知道把多少人当成畜生一样宰杀……怎么,同样是恶魔术士,你无法原谅我,却觉得可以接受她?是不是反而觉得那样的美女有着别样的危险魅力,让你的内心蠢蠢欲动,希望她对你宽衣解带,和你尽情地翻云覆雨啊?”恶招极尽嘲讽之能事,“你的老婆又到哪里去了?那个女人,我听说她和你一起搬到白日镇了,现在白日镇已经没了,她是不是也在那时候死掉了?还是说在那之前你就已经亲手把她杀了?你和她结婚那么多年,总该有孩子了吧?有几个?儿子还是女儿?是不是也都已经死了?” 闻言,猎手杀气腾腾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变得无比地沉默,连半句还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试图趁着恶招长篇大论的时候拉近到合适的射程,想要像上次对付咬血一样,用自己最强的连续投射攻击招式将其一口气拿下。 但是恶招非常警觉,见我快要接近,他立刻闭上了嘴巴,这次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全力拉开距离。转眼间,我们就离开了建筑工地。猎手拼命地追赶,却怎么都跟不上来,马上就被抛下了。 这样下去就会演变成追逐战。我是对于自己的体力有信心,但恶招作为雾之恶魔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马上就会进入闹市。要是两个主力级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发生战斗,不下于两支带着重火力且弹药充足的武装部队不择手段全力冲突。到时候会死掉多少路人真是无法想象。 我的连续投射攻击虽然可以打中很远的敌人,但在以主力级术士为对手的情况下,最好在中距离使用。理由有很多,比如说斧头这种武器其实很不适合拿来作为“炮弹”使用。以远程攻击为前提的武器都要讲究空气动力学,也就是所谓的流线型,箭矢和子弹都是如此。形状稍有偏差,威力就会被空气大幅度地削弱,准星也会大幅度地降低。 虽然注入到武器里的大量灵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那种自然规律,但反过来说,既然还要去努力克服,也就是说已经有很多力量浪费在了攻击之外的地方上。 而现在这个射程之下,要出手也不是不可以,却没有足够充分的把握。 犹豫不决是大忌,这样下去只会变得没完没了。我当机立断,连续地投射出了塞壬之刃。 重斧在空气中留下了大量的残影,一时间像是变成了无数把,宛如狂风骤雨般淹没了恶招所在的地方。 他一边格挡和躲闪,一边试图继续拉开距离,而我也在攻击的同时拉近距离。地面、绿化带、公共设施……这些东西也都被殃及池鱼,像是脆弱的沙子城堡一样在疾风怒涛之下被摧毁。瓦砾和泥土高高地冲天而起,所经之处都宛如怪兽经过般满目狼藉。 由于在攻击的同时还要移动,我的出手效率其实不如对付咬血的时候。然而恶招也没有咬血那样的能耐,很快就在我的攻势之下变得难以为继了。 实际上除了消极地拉开距离,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像一开始一样积极地接近我。我的投射攻击的优势就在于,能够在对手无法触及我的距离尽情地攻击对手,被拖入近身战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但是经过刚才离奇的负伤,他似乎非常忌惮与我近身战斗,说什么都不愿意接近到我的身边。 正当我眼见自己即将得手之际,他又有了新的变化——他的身体全部化为了白色的雾气,钻入了旁边绿化带的泥土之下。 他在与咬血合作对战我的时候也以相同的方式逃逸过。如果我所料不错,初战时他很可能也是以这种方式甩掉我的。我的连射攻击立即就将那片绿化带掘地三尺地轰炸挖开,然而他潜入到了更深的地下,并且他的气息还在向着更远的地方高速移动。简直就像是幻想里的土遁术一样。 用这招的话他就不必担心我从后方发起的攻击,可以随心所欲地逃跑了。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非得和我打的理由,见势不妙立刻逃跑才是正解。作为生存了二十多年的恶魔术士,这种决策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不过,以雾气的姿态长久地存在下去是真正意义上的雾之恶魔才做得到的事情,而他归根结底还是人类的意识,需要模仿和匹配像人类一样的身体,无法一直维持雾气的姿态。 我锁定着他的气息一路尾随,没过多久就进入了闹市区。 可以想见,当我以比起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还要快的速度在闹市区里移动,到底会吸引来多少惊诧和恐惧的目光。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撞死路人,我在那些震惊的目光之下高高地跳跃到了建筑物的天台上继续移动。虽然还在追逐,但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或者说,放弃只是表象。就好像咬血和恶招在上次对我做过的一样,我也打算故意装作放弃追逐的模样,再活用猎手的追踪术,趁着恶招掉以轻心的时候突袭。关键是避免在闹市区开战。要是之后突袭失败了也不要紧,只要追踪术的效果还在,我就可以无限次地追击。这就是我的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忽然,我感应到他气息的位置上升了。似乎是终于维持不住雾气的姿态,回到地面上了。位置是在一家咖啡馆的后门空地。 我第一时间就移动到那家咖啡馆的天台上,接着一跃而下。但是,当我落到地上的时候,却没有看到恶招的身影。 不仅如此,他就连气息都变得不知去向。 并不是他的气息以很快的速度逃离了我的感知范围,而是从我的感知范围里凭空蒸发掉了。 看来我还是把人追丢了,但是这也在我的预想之中。就算我找不到,猎手也一定可以再次追踪回来。恶招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我用电话联络了猎手,实际上也用不着特地联络,他已经在往这边全速赶来。当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还沉浸在之前恶招那辛辣狠毒的话语里。 “如何,能找到恶招在哪里吗?”我问。 他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恶招的心脏。接着,他闭上双眼,站在恶招消失的地方默默地感应起来,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他消失了。”他错愕地说。 84 再次进入 恶招消失了?我没想到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够再出现这种变故。 “他反制了你的追踪术?”我问。 “不,追踪术的效果仍然健在。要是被反制了,我这边是能够觉察到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简直就像是他已经死了……”猎手看上去有点焦躁。好不容易抓到仇敌的马脚,以为对方再也跑不掉了,却出现了这种预料之外的变化,大概这件事令他稍微乱了分寸。 或许也有之前跟不上我和恶招的缘故。他私底下跟我提及过,虽然他会空间转移,但是单次转移的极限距离只有一百米出头,且每有十米的转移距离就会增加至少一秒的冷却时间。也不是不可以无视冷却时间进行转移,但最多一次两次。那样自然是不可能跟得上我和恶招的。 如果是在他有主场优势的白日镇,且没有“雾气”的妨碍,他可以通过某些准备和布置让自己获得更长的单次转移距离,但这里是天河市。 不过很快,他还是熟练地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在恢复沉着之后又拿着恶招的心脏细细感应。“……也不对,不是死了。与其说是‘死亡’,不如说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闻言,我立刻想明白恶招是如何脱离追踪的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说,他是跑到异空间里了吗?” 猎手疑惑道:“但是,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进入异空间的?对了,现在的恶招是雾之恶魔,所以能够像恶魔一样随心所欲地制造异空间,然后藏身其中……但还是说不通,恶魔即兴打造的异空间近似于术士的结界,我的追踪术还是能够追踪到的。除非他进入的是与现实世界关联性很低的异空间,比如某些自然形成的巨型异空间……” “你过去一直都身处于魅魔的支配下,最近又没怎么打听外界的事情,所以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一些通过网络途径学习到恶魔知识的术士,有办法进入一处名叫乱数废墟的异空间。恶招与那些网络恶魔术士有着很深刻的关联。”我此刻所提及的,就是以前在同时对付中间人和魅魔的时候进入过的异空间,“而乱数废墟估计就是你说的自然形成的巨型异空间。” 猎手追问:“那种异空间,应该无法说进去就进去吧?” “乱数废墟以前是用镜面作为入口,对于网络恶魔术士来说,确实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不过,我听说乱数废墟的进出方式会定期刷新,现在想要进去确实未必有以前那么方便……”我说着,却是想到了恶招之前的行为,“原来如此……他之前是故意往这个方向逃跑的。” 现在的乱数废墟或许没有以前那么方便进入,恶招也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但是,如果他事先就准备过了呢? 就像是做菜也有“备菜”这一说法,只要事先将食材切好备齐,次日料理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进入烹饪阶段。说不定他早已在天河市的复数个地点做好了进入乱数废墟的准备工作,一旦遇到危险,只要自己一到地方,立刻就能够躲入乱数废墟。 这些准备工作原本也未必是用来应对我的,更有可能是应对天河市安全局的。他或许是不害怕天河市安全局,但对面毕竟人多势众。万一真的发生冲突,自己哪怕胜利也没有足够的利益可言。要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可以避免冲突自然再好不过。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了吧,真不愧是能够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恶魔术士。都到了这种节骨眼,还能够给我带来这种“惊喜”。明明这边都拿到了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都追踪得到的办法,他居然直接跑到现实世界之外的地盘去了。就算是擅长捉迷藏也要有个限度吧。 不过这些也都是我基于现状的推测而已。说不定他没有进入乱数废墟,而是用了其他的脱身之术。 猎手沉吟片刻后问:“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等他自己从异空间里出来吗?” “这也是个办法,但我们最好追进去。”我说,“虽然他很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是用他的遗体在追踪他,但是他最起码已经有了‘我们有找到他的办法’的认知。现在天河市里雾之恶魔的触须已经所剩无几,说不定他在权衡利弊之后,会设法以天河市之外的地方作为离开乱数废墟的落点。就算我们不会丢失他的位置,但要是把伱追我赶的范围扩大到全国甚至全世界,肯定会变得非常棘手。” “我明白了。那么……你会打开这个异空间的入口吗?”他问。 “我知道有谁会。”我拿出手机拨打了乔甘草的号码,并且在电话里向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只过去一会儿,她就驾车来到了我们这里。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她从怀里拿出了个小巧的罗盘,对着眼前的空气观察了起来。 “没错,乱数废墟的入口确实在这里打开过。”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她虽然也没有掌握乱数废墟的进出方法,但是如果这里有个打开过的入口,她就可以再次将其打开。前提是距离上次打开的时间没过多久。 她转过头来问我:“我们现在就要进去吗?” “我们?”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忽略了某个很关键的地方,“你也要进去吗?” “当然了,我不跟着进去,你们在打败恶招之后又要如何离开乱数废墟?”乔甘草笑着问,“你不会是只想着怎么打败恶招,没想着怎么准备后路吧?” 虽然不是有意识地,但是我确实忽略了这件事。亏我以前还在心里评价过青鸟在关键地方掉链子,结果自己似乎也有些被传染了。 要是只有我自己也就罢了,这次是在和猎手合作,决不可以还抱着单枪匹马的心态想事情。 但我还是先告诫了乔甘草,“乱数废墟里很危险,之后还要和恶招战斗,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而且也不是没有更加稳妥的方案。比如说,我和猎手先进入乱数废墟,而她在外面维持入口。如果一段时间内我和猎手没有回归,她再和天河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一起进入乱数废墟来找我们。听过这个方案,就连猎手也不得不承认,天河市安全局至少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含糊的。 但是乔甘草拒绝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他们。 “放心吧,你们战斗的时候,我会远远地躲藏起来。”她说,“然后,我不管怎么说也是术士,以前也学习过探索异空间的技术,在乱数废墟暂时地回避危险还是有办法做到的。然后,我还有这个。”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了个眼熟的护符,是青鸟以前在治愈梦境里交给我的隐秘护符。 我看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青鸟跟我提到过,在我当初在无名山上救下乔甘草并且与旧骨“同归于尽”之后,她为了专心治疗我而把隐秘护符交给了乔甘草,让后者找地方躲藏了起来。 这个隐秘护符在那时候只是被青鸟随口提了一嘴,却完全没有派上用场,没想到要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乔甘草自己的隐藏能力再加上隐秘护符,骗骗毫无知性的恶魔的感知是没问题的。只要她别靠近我们战斗的地方、别往我们这里投来目光,恶招也未必注意得到她这个毫无威胁力和攻击意识的“小角色”。 有时候弱小也是一种保护色。 “我最后再做遍确认,你真的要跟着我们进去吗?”我问。 “别小瞧我,李多。你以为我是谁啊?”乔甘草认真地说,“我也是柳城安全局的一员,只要是为了抓捕术士罪犯,哪怕要冒着牺牲的风险,那也是我的责任所在。”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或许这才是安全局术士的典范之言吧。我不禁生出了一股钦佩之情,“原来你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既然如此……” “但是你千万千万千万要保护好我啊!要是我真的牺牲了就去跟青鸟告状!”她颤声道。 都牺牲了还要怎么告状啊?见她这么快就破功,我默默地咽下了这句话。 无论如何,她的表现依旧令我打从心底里尊重。她开始做起了重新打开异空间入口的准备工作,我在旁观的同时也下定决心,至少在我还能够照顾到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她在异空间里出事。 异空间的入口很快就打开了。 但是呈现在视觉上,却不是打开了神秘的洞口一样的画面。乔甘草对着我们说入口成功打开的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视野忽然模糊,伴随着无比强烈的头晕目眩,眼前所有的颜色和形状都在扭曲融合。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原本还很清晰完整的咖啡拉花图案被汤匙搅拌得乱七八糟一样。 很快,所有的颜色都混合,化为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像是以前从乱数废墟里离开的经历一样,不知从何时起,我意识到自己的眼前之所以一片黑暗,是因为自己闭着眼睛。而当我睁开眼睛之后,正常的视野便回来了。 我正站在像是潜水艇内部的走廊一样的地方,而猎手和乔甘草则站在我的旁边,他们也已经睁开双眼了。 以前和乔甘草一起从乱数废墟里救援出乔安和女生的时候,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但就算再经历一次,我还是忍不住为这种诡谲的空间转变而感到惊奇和悚然。 猎手拿出恶招的心脏感应了起来,很快就有了结论,“追踪到了,恶招确实就在这个异空间里。” 我们立刻开始出发,猎手走在了最前面。 乱数废墟还是和以前一样,每次开门都无法预测到门后会是什么场景,但基本上都是室内建筑。就算有窗户,显示的也不是室外场景,而是其他室内场景或者走廊。 时不时就有奇形怪状的恶魔杀过来,有的像是生物、有的像是机械、有的像是家具……但都在我和猎手的处理下悉数消灭。就连乔甘草那么容易战战兢兢的性子也没有担心自己受伤的表现,但是气氛在无言的前进和杀戮之下变得极其沉闷。 “真亏乔安他以前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三天……”乔甘草反倒在为不在场的人心有余悸。 “这正说明了他的天赋之好。”我接过了她的话,“他都已经学会了第一门法术,现在也可以说是术士了吧。” “听说你帮助他试验了那个法术,但他在跟我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反应很奇怪,你到底给他看了什么啊?”她好奇地问。 我含糊其辞地说:“没什么。” “他其实在外面很不亲人,向来都是独来独往地,也没什么朋友,但是对你的观感很好,经常在私底下向我打听你的事情。”她笑着说,“如果方便,希望你以后关照关照他。” “即使你不说,只要有我帮得上的地方,我就会帮他一把。”我虽有客套成分,却也觉得那也并无不可。 似乎就是等着我这话,她竟故意说:“呀,要被姐弟通吃啦。” “你在说什么啊……”我说,“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对我的弟弟没有兴趣,那就是对我有兴趣啰?”她问。 我十分认真地强调,“我说过很多遍了,我没有打算和青鸟之外的女性发生什么。” “这样啊……”她多看了我几眼,似乎流露出了些许放下心来的笑意,“……如果真是那样,或许我就可以放心地把文竹交给你了。” “嗯?”闻言,我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而且听她这么说,我甚至不由得这么怀疑,说不定她以前的那些“邀请”其实都是别出心裁的测试。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乔甘草,但回头再看,又会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反倒可能是她把我看透得更多。这让我偶尔会对她产生必要之上的好奇心。 而她则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里,拿着罗盘认认真真地观看起来。虽然现在还没到离开异空间的时候,但她似乎想要先试试看能不能提前确定离开的方法。 有时候,她还会忽然抬起头看一眼前方的风景,又低下脸继续看罗盘。她越是看,脸色越是奇怪。 “发生什么了吗?”我问。 “不,没什么……就是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说,“以前就觉得怪了,现在越看越怪。这个异空间给我的感觉,大体上是混乱的,但在有些细节上总有一种人工的味道。” 猎手回头询问,“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人工制造的异空间吗?” (本章完) 85 决战 面对猎手的提问,乔甘草看上去有点犯难。 “不清楚。我在安全局里有调查过乱数废墟的档案,里面既没有标注这里是自然形成的异空间,也没有标注是人工制造的。一般来说在异空间的档案里都会重点标注分类的才对,从那时起我就有点在意了。安全局里其他进入过乱数废墟的术士肯定也看出不对劲了吧。”她摇头,“要是以人工制造为前提看待乱数废墟,那么这个异空间蕴含的原理简直和我们现实世界没有半点儿关联,偏偏又在某些具体的小细节里体现出了术士的思路……但是,怎么可能有术士制造得出这样的异空间?如果有,又会是什么人,或者哪些人?” 原来安全局里对于异空间的档案还有这种讲究。我以前也调查过乱数废墟的档案,却没有留意到这处疑点。因为我先入为主地认定这里是自然形成的异空间了。 毕竟乱数废墟实在是太“大”了。这里所说的大,指的不止是面积上的巨大,而是某种直觉层面上的深邃感。在术士的世界观里,时间和空间都只是人类的幻觉,这点在异空间里会更加明显,所以面积的大小无法成为判断异空间规模大小的依据。术士和恶魔有时候也能够制造出来看似怎么走都走不到底的异空间,但是那种异空间会让我产生像原地打转一样的感觉,乱数废墟却给我一股深不见底的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异世界一样。话虽如此,这里所有的地形和摆设怎么看都是取材自现实世界的。 我心想,如果真的存在着某个制造了乱数废墟的势力,那么前夜的嫌疑首当其冲。说不定就像是网络恶魔术士会把乱数废墟作为藏身处一样,前夜也可能把自己的根据地,甚至是把大本营设置在了乱数废墟的某处。那种情况下,我们就相当于孤军潜入了安全局心腹大患的地盘里了。 但是在安全局的情报里,却没有多少前夜拿乱数废墟作为根据地的线索。与其说是前夜在这里藏得很深,不如说是这个异空间本身就已经被制造者废弃了。 诚然,乱数废墟是危机四伏的恶魔之地,但是前夜势力强大,要利用起来这个地方绝非难事。即使他们不是制造者,也起码掌握着自由出入的知识。既然能用,为什么要弃之不顾? 难道是乱数废墟里还潜伏着某种连安全局都没有了解到的致命隐患吗? 猎手在询问完毕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里,拿着恶招的心脏继续在最前面领路。说来也有些不可思议,那个恶招都已经是雾之恶魔了,与生前的自己说是“有着相同记忆的不同个体”都不为过,却依旧能拿他的遗体锁定他的位置。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猎手,他点头,“严格地说,恶招确实已经死了。但那只是人格层面上的死亡,他的幽灵依然是存在着的,只是和雾之恶魔融合了而已。虽然他现在的灵体构成是雾之恶魔的成分更多,但终究还是人类的自我占据上风,这意味着他灵体里人类的成分肯定占据了更加核心的位置。如果他彻底地放弃了人类的自我,我的追踪术就不会再起效果了吧。” 虽然站在人格的角度来看,肉体才是本体。但如果仅仅从法术逻辑上思考,灵体才是本体。列缺以前似乎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肉体和灵体哪边才是本体,一直是术士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但就算是认定灵体才是本体的术士,多半也难以接受自己人格的消亡吧。 而乔甘草则顺势向我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之前就有些在意了,既然你的塞壬之刃在破坏敌人分身的时候能够将伤害传递到敌人本体上,那么要是你破坏了恶招的遗体,能不能将伤害传递到现在的恶招身上?” “不能。”我说。她会有此疑惑倒是顺理成章。猎手能够用遗体追踪恶招,说明遗体与恶招之间有着灵性上的关联。既然可以追踪,为什么就不可以伤害呢? 虽然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塞壬之刃实在是把强大到不讲道理的武器,但这把武器再怎么厉害是有限度的。无论是通过破坏敌人的分身和法术去伤害本体,还是沿着敌人的预知未来能力将尚未发生的伤害打进现在的敌人身上,都存在着一个至关紧要的前提。那就是当我借由这些看不见的联系攻击敌人的时候,敌人自己也正处于使用这些看不见的联系的状态里。 因为敌人自己把手伸了过来,所以才会被砍,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塞壬之刃那些不可思议的攻击都是以“反击”为前提达成的,无法由我自己这边主动发起。 要是做得到那种事情,那么塞壬之刃就会变成“只要知道对方的脸就能杀人”的真正意义上的作弊武器了。我对付咬血的方法大概也会变成先在安全局档案库里找到她的照片打印出来,再回家扎个草人将照片贴在上面,然后拿着塞壬之刃对着照片疯狂乱砍,好使咬血走在大街上突然暴毙。 “快到了。”当我们在一处像是荒废的游泳馆的地方前进时,猎手忽然在更衣室的门前停止了前进,他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门,“恶招就在前面。” 我看了乔甘草一眼,后者连忙拿出隐秘护符攥在手心里,在附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 准备就绪之后,猎手极其缓慢地推开了门。 门的后面,很有乱数废墟风格地,并不是游泳馆的更衣室,而是另外一处像是废弃的家具城一样的地方。各式各样的家具东倒西歪地放置在各处,又脏又旧、残破不堪,地上还积着可疑的废水,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木料和旧皮革的气味。 在前方二十米外,数头恶魔的残骸倒在地上,正在化为黑色的烟气逐渐地消失。而恶招则背对着我们站在那些残骸的中间,默默地吸收着黑烟。 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好不到哪里去。先前我对他造成的伤害看似是复原了,却依旧以某种形式积累在他的身体里。他这时候估计是想要通过吞噬乱数废墟里的恶魔来补充自己,但那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那些恶魔相较于他过去吃掉的雾之恶魔的触须,转换的效率极其低下。别说是强化自己了,连疗伤的效果都微乎其微。 我跟猎手对视了一眼,接着悄然地往不同的方向潜行了过去。 然而还没有潜行出多少步,恶招便猛地动了起来,往我所在位置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身后是谁,一旦觉察到风吹草动就直接跑了!我全速地追赶上去,而恶招在跑起来之后才往身后扫了一眼,一看到是我们,顿时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你们!我一直都感觉自己还没有完全跑掉,但是伱们居然真的追上来了……你们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要告诉你也可以。”我说,“你不妨先停下来,我跟你从头开始解释。” “你不说我也有眉目,是那具尸体吗?放在安全局里的我的那具尸体……原本是想着避免节外生枝才没去处理,反正没人会知道那具尸体和现在的我之间的联系,没想到猎手会找过来……”看起来他是猜中了结果,却猜错了过程。 他大概是以为猎手作为天河市安全局的外援,从城市监控录像之类的地方里认出了自己的脸,这才帮助我们确认了他这个“神秘术士”的真实身份,但实际上确定他是恶招的人是我。 他无从得知自己的记忆已经有一部分为我所掌握。某种意义上,我的行为就好像偷看了别人写的日记一样,但既然彼此的敌对关系,那么就算被我偷看了日记也只能怪自己没藏好。我也没有义务对他现场解说自己的能力。 见距离差不多,我故技重施,连续投射塞壬之刃。然而这种招数果然已经不管用了。这次,恶招甚至连闪避和格挡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将自己化为一大团极其松散的雾气,速度不变地又拉远了一些距离,然后还原成了原本的身体。 期间,几发投射攻击穿透了他的雾气,却只是撕裂了一小部分。我甚至感觉到那部分雾气在被命中之前就被他自己割裂舍弃了。当他恢复为人形之后,便轻而易举地闪避和格挡了剩余的攻击。 他的对策相当简单粗暴。我在移动的同时攻击速度会减慢,他在移动的同时防御亦如此。我们的移动速度是差不多的,但如果他放弃防御宁可吃下几次攻击,就能够顺利地拉开与我之间的距离。这是他有胆子做而咬血没有的事情。 而我的投射攻击在距离过远之后,其实不止是威力和命中率会遭到削弱,攻击频率也会大幅度降低。因为我每次攻击都需要先把扔出去的斧头召唤回手上才能够再次投射,所以与敌人之间的距离越长,投射频率就越低,应对起来就越容易。 但是我也看出了他的窘境。相较起这种以负伤为前提的后撤,他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才对,那就是上次用过的潜入地下的躲避方式。 为什么不那么做?我立刻产生了推测,并且有了正中靶心的感觉——他做不到。因为这里的地面不是草地,所以他无法潜入到地下了……不对,肯定还是可以的,他之前就在闹市区“上浮”过,那么潜入当然也可以。只是潜入的速度肯定不如在草地时那么快了。而在与我的战斗里,变慢就意味着死亡。 但就算知道了这件事,我的杀招被他破解了依旧是无可动摇的事实。恶招见到我的攻势果真不再奏效,便得逞地笑了起来,“那种看起来吓唬人的招式已经无法使用了吧?那么就试试看这个吧!” 话音刚落,他的双手便变为怪物利爪,对着我远远地一挥。 一道白雾形成的巨大爪痕出现,像是剑气一样向我疾速飞驰过来。这爪痕足足有两三米高,从地面上经过的时候甚至直接挖出了道道沟壑。不过眨眼间,爪痕就来到了我的跟前,即将要把我撕扯成碎片。我立刻挥动塞壬之刃劈砍上去,却有种像是用网球拍迎击抽射而来的足球一样的吃力感。而爪痕则顷刻间四分五裂,化为了普普通通的雾气。 塞壬之刃在劈碎对方法术的时候与劈碎分身相似,也能够将伤害联动过去。果不其然,恶招的脸色出现了难看的变化。但是与劈碎分身不同,劈碎法术联动过去的伤害没有那么强烈,并且能够被他这个级别的术士有效抵抗。要是以人类为对手,还可以指望着伤害积少成多直到触及要害,但对付他就只是隔靴搔痒了。 他脸色一狠,高声地叫喊道:“再来!” 再一次地,他挥动起了利爪。而且这次不止是一发,就像是我连续投射塞壬之刃一样,他也高速而又连续地轰击出了沉重而又极具破坏力的白色爪痕。一发、十发、百发……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也有与我投射塞壬之刃不一样的地方,他没有在下次投掷前必须先回收武器这一严重影响射程的环节,打出一发之后可以立刻接着打出下一发,且可以左右手同时开弓。最快的时候甚至超过了每秒钟四十发。 爪痕宛如白色的海啸一般向我吞噬而来。 我的视野里一时间尽是白色,死亡的阴影像针一样刺痛我的神经,同时令我的意识大幅度加速。所有物体的运动都变慢了,在破坏的“海啸”里粉身碎骨到处乱飞的家具碎片、地面上受力爆散的积水、恶招狠毒而又得意的表情变化……就连那快速的白色爪痕都像是在爬行一样。 然而意识的加速不意味着运动的加速,他攻击的频率已经超出了我防御的极限,我尝试在白色爪痕的缝隙之间穿梭,并且用塞壬之刃击碎避不开的爪痕。但是这个攻势实在过于猛烈,即使有着这种条件,我也不时地被白色爪痕大块大块地挖去血肉,只能力图生存。 “恶招!”猎手从侧面冲出来攻击过去,却被对方也给了一发白色爪痕。他立刻用铁拳套对攻,但仅仅这一发也超出了他的处理极限,将他击飞了出去。 恶招重新看向了我,大笑的同时把攻势维持住,“怎么了?这可是我从你这里学习到的招式啊!你这就无能为力了吗?” 白色的破坏海啸淹没了我。 86 结束 白色的破坏海啸仍然肆虐不止。 组成海啸的无数白色爪痕,虽然论及单发的破坏力不如塞壬之刃,但在频率和射程上是做到了完全超越。或许这才是“远程连续攻击”应有的形态,不追求单发的威力,在足够远的射程以足够高的频率压制敌人,将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终使其溺毙于连击的汪洋大海里。恶招说这是从我这里学习到的招式,我必须承认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真的是相当强力的攻势。 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势只能做到压制我,而做不到杀死我。 虽然我做不到尽善尽美地闪避和格挡,但白色爪痕没有塞壬之刃那样禁止恢复的效果,我受伤再多也会在转眼间完成自我修复。然后就是继续闪避和格挡,穿梭在无数白色爪痕之间逐渐拉近距离。与此同时,每当我破坏白色爪痕,总有微量的伤害传递到对方的身上。 战斗没有因为恶招的杀招而结束,反而进入了拉锯之中。是他先支撑不下去,还是我的恢复力先见底,决定胜负结果的关键似乎变成了耐力的较量。 “你这……”看来恶招也意识到了这点,脸色逐渐地阴沉。 我看准了无数白色爪痕的间隙,无视负伤,一口气地突进。如果说他之前是以负伤为前提拉开距离,那么我此刻要做的事情就与之相反。我要负伤为前提拉近距离。只要头颅无损,其他部位的受损都是可以接受的。无视身体的损伤进行战斗,这本来就是我固有的战斗方式。 我就像是强行穿过铁丝网的大块果冻一样被切割得惨不忍睹。地狱般的痛楚在我的神经里疯狂游走,想要不由自主地叫喊,痛苦却如同海水般涌入我的喉咙,令我无法作声,甚至是无法思考。紧接着,伤口和痛苦都像是幻觉般消失了。身体转眼间便恢复了原状,只有满脸满身的鲜血还留在身上,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事情并非幻想。我重新回过神来,像是刚刚从血水里打捞起来一样挥洒血浆猛烈突进,而恶招也即将被纳入到我的射程里。 见状,恶招脸色剧变,连手上攻击的动作都停止下来了,连忙向后撤退。 这是正确的选择,他要是在撤退的同时维持攻击是肯定撤不出去的。但他还是失败了。逆转这一结果的人并非我,而是猎手。 这件事令我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的坏毛病,那就是,我的合作意识相当薄弱,经常会有单枪匹马解决问题的倾向。 例如以前对付中间人和魅魔的时候,如果事先与青鸟合作,我就不会被中间人困入乱数废墟,而是更有可能快速地结束战斗。又例如猎手这次,虽然与他并肩作战,但我无意识地没有把他算入战力里,以主力级术士为对手,猎手不会碍手碍脚就很不错了。 但实际上,猎手非但不会碍手碍脚,还有着对于这场战斗来说举足轻重的力量。 当恶招停止攻势的一刻,猎手倏然以空间转移的方式来到了我的身边,接着按住了我的肩膀,带着我再次发动了空间转移。 之前他一直无法参与到我与恶招的战斗里,此刻终于找到机会,把我一口气带到了恶招的身前。 我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对准恶招不假思索地劈砍了过去。恶招匆忙还手,像是初次战斗时一样与我交换起了攻击。猎手无法插手,只好在周边游走。 “猎手,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他脸色愈发凶险,“等我杀了魔人李多,下一个就是你了。也是为了清算长年以来的恩怨,别以为自己能轻松地死掉!” “清算恩怨?伱之前把放在安全局里的尸体说是你自己的尸体,但你根本就不是恶招吧。”我说,“真正的恶招早就死了,你只不过是以为自己是恶招的雾之恶魔而已。” 我以为他即使不会动摇,也至少会哑口无言,但是他的态度超出了我的预料。 “哼……就当是你说的那样吧。但是,我是真正的恶招,还是以为自己是恶招的雾之恶魔,这很重要吗?”他问。 “你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吗?”我反问。 “哪怕我不是真正的恶招,大不了现在就给自己换个名字就是,没什么好烦恼的;而如果我是,那就更加不用烦恼了。”他似乎也经历过许多思考,此刻竟显得格外达观,“无论我是不是恶招,是自称恶招还是自称雾之恶魔,‘我’都存在于此处,不会因为改了个名字就发生任何改变。” “至于现在这个‘我’是属于过去的某个人的,还是属于某个恶魔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这就是独属于我的‘我’。”他陡然以不似人类的身法从我的斧下滑过,退至远处,“只要再把猎手杀掉,我对于自己的过去就没有留念了。今后我会作为全新的人或者恶魔活下去,你们就给我都死在这里吧!” 然而,他的新人生却未能如他所料地开始,便迎来了意料之外的结束。 就在他又要使出那白色爪痕之际,猎手也说话了,“不……你已经没有今后了。” “凭你又能做到什么?”恶招大声嘲笑,对准猎手轰出了无数的白色爪痕。 后者再次发动空间转移,避开了这记杀招。但恶招早有预料,他又像上次一样预判了猎手的落点,要向自己的身边打去。 然而他的预判失算了。 猎手确实出现在了那里,但是,当他再度现出身影的时候,却是面目狰狞、浑身肌肤发红,速度和力量也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他使用了恶魔法术,向恶魔献祭了自己的寿命! 处于献祭之下的他与正常的他是云泥之别,足以与融合雾之恶魔的魅魔相提并论。当初他就是以这种状态与魅魔联手,一度令我也在战斗中陷入了僵持。 而亲眼见到猎手这般狰狞姿态,恶招顿时震惊得双目瞪圆,攻击也没来得及命中,身体就被猎手擒抱锁住。 与此同时,猎手大喊道:“就是现在!” 不需要他提醒,我已经投掷出了塞壬之刃。高速的一击从他的脸颊旁边轰然掠过,击碎了恶招的头颅。 此前积累的所有伤害,再加上这致命的一击……恶招再也无法承受,像昨晚一样在惨叫中崩溃成了一大团雾气,紧贴着地面要向远方遁去,并且有逐渐沉入地下的势头。 但是我没有给他那个时间,每秒钟三十发的塞壬之刃轰炸攻击覆盖到了地面上,将那雾气悉数撕裂为了虚无。 无数的瓦砾混着烟尘高高地扬起,又噼里啪啦地落回地面上,接着,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猎手走到了那片地面前,默默地低头注视着。恶招已然魂飞魄散,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残留在现场的就只有无数的坑洞和瓦砾。 猎手和恶招的故事,结束了。 之后,我们找到了藏身在附近的乔甘草。 在我们与恶招战斗的期间,她借助自身的隐藏能力和隐秘护符的加成藏得相当好,没有其他恶魔来袭击她。事实证明,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且运气不差,就连乔安也可以在乱数废墟生存三天,而以乔甘草的本事自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栽在这里。与我们汇合之后,她便开始起了自己的工作,协助我们离开乱数废墟。 乱数废墟这次的离开方式与上次不一样,但是在难度上大同小异,乔甘草依旧熟练地找到了离开的路径。我们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就回到了天河市安全局,跟他们说恶招已经死了。 “死了……”负责接待我们的内务术士念着这两个字。从他的角度来看,我们是上午才离开了天河市安全局,中午便回来传达了恶招的死讯。虽说似乎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短短时间就有一个主力级术士死去了,他还是无法面不改色地消化这件事。 但我们只是来传达事实的,交代完这件事之后,再给猎手做了遍全面体检,便准备离开天河市了。 做这个全面体检是因为猎手用了向恶魔献祭寿命的法术。他以前也用过不止一次,而寿命这种东西显然不是能够胡乱献祭的。他原本就快五十岁了,接二连三地献祭之后,天知道他还有多少年寿命。 不过话说回来,寿命这种东西是受很多因素左右的。在神话传说里有阳寿一说,人在什么什么时候死去有个定数,但现实中的人没有这种设定。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医生也只能含糊地说:“从今天开始全力养生,活到六十岁大概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猎手还可以有十年出头的寿命,听上去确实是不多了,但是作为献祭过几次寿命的人居然可以活到六十岁,好像也没那么早逝。也有可能是医生在往好的方向说,希望患者能够以更好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将来。 至少猎手的条件比我好多了,我只有二到四年的寿命。前面提到寿命受很多因素左右,但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这具受过改造的肉体基本上不会生病,有什么伤又会很快恢复,即使每天吃垃圾食品也不会影响健康。换而言之,左右我寿命的因素比起正常人要少很多,也容易计算很多。而由于我的身体欠缺了关键的燃料,也就是从“它”那里提供的力量,所以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停止运转。 塞壬之刃虽然也可以像是为机器提供燃料一样支援力量,但是那种力量与“它”的力量是不一样的。可以用来战斗,也可以用来修复伤口,但是无法为这具特别改造过的肉体延长使用期限。我的肉体是在更加根源性的领域里步入灭亡的,即使没有疾病也没有伤痛,寿命一到,我还是会无疾而终。 非要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就是哪怕在临死前,我也依旧能够以全盛的形态活动。就算是寿命只有最后一分钟了,我还是可以正常地战斗。只是该死的时候一定会死而已。 青鸟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我知道她似乎在背着我调查延长寿命的手段。但是,我没有活得更加长久的打算。当然我有这方面的欲望,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是我与“它”为伍的代价。虽然与我亲手堆砌起来的血债相比较,这种程度的代价还是太轻太轻,轻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但那也不是我拒绝支付的理由。 傍晚,我们动身离开天河市,向车站前去。 猎手似乎仍然没有从看着恶招死去的情绪里走出来。严格地说,恶招早已在妄自尊大地降灵雾之恶魔的时候便死去了,但是从猎手的角度来看,恶招大概是在今天才真正死去的。 “他知道我过去与魅魔为伍,也应该知道我接触过恶魔法术。”他说,“但是他在看到我真的当着他的面用出恶魔法术的时候,他居然像是……从来没有想过一样。甚至忘记了攻击我……” 虽说恶招在被猎手擒抱住的那一刻起便败局已定,但至少还是有机会在最后把猎手的性命也带走的。 相信猎手也是怀着与恶招同归于尽的觉悟擒抱住对方的。 然而,猎手还是活了下来。 正当我们快要进入车站的时候,又遇到了另外一起意外。 在车站的前方挡着一道清瘦的人影,那人腰间悬挂着一把剑,穿的衣服很单薄,默默地站在十一月的冷风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乔甘草低声念道:“剑齿?” 人影正是剑齿。 昨天他在安全局一楼大堂与我相见,却一言不发,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去了。自那之后,他就像是故意回避我一样消失不见。而今天的他看上去比起昨天更加病虚了,从领口和袖口处还可以看到缠绕在他身体上的白色绷带。虽说他站在冷风里的身姿如铁树般毫无动摇,在我的直觉里却有种快要被风打散架一样的脆弱感。 87 恶招和猎手 剑齿沉默地挡在车站入口前,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我们,并且将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事到如今,他有多么地仇恨我已经无需多言,他灌注在目光里的强烈的杀意敌意恶意有多么浓重更是没有继续形容的必要。上次的他暂时地放弃了对我的复仇,或许促成那个选择的就是他那悲惨地牺牲在我手里的父亲对于他的家庭教育所形成的原则。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曾经在意识朦胧间梦呓般地说过,他的父亲要他成为“能够无愧于自己内心”的人。 但是要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困难,我再清楚不过了。人有时会遇到两难的抉择,无论选择哪条都不能够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是要遵从父亲的教诲而原谅那个与自己有着杀父之仇的变态杀人狂,还是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报仇雪恨的同时背叛父亲的教诲。无论走在那条道路上似乎都是无比正当的,但最终都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痛苦。 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到底还是改变主意了。 而此刻,我也与剑齿相同,必须再度地面临两难的抉择。是要再度偿命,还是拒绝偿命。 上次的我选择了偿命,而这次的我已经不可以再去重复上次的抉择了。 我在几番踌躇之后向那边走了过去。接着,身后传来了乔甘草劝阻的声音。我只是头也不回地说没事。实际上根本不是没事,她的足音直接紧随了上来,猎手的足音慢了两拍之后也跟进了。 等我走到面前,剑齿慢慢地拔出了悬挂在腰侧的剑。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简短地说。 乔甘草连忙说:“等等……” 我先示意她停止,再面向剑齿,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现在我无法向你偿命。” 闻言,他的表情先是惊愕,再是愤怒,然后讽刺地笑了,“无法偿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上次还可以清高地交出性命,现在就要出尔反尔了吗?是因为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感觉自己还是不想死,所以就贪生怕死起来了吗?” “到头来你果然不是个好人,伱只不过是个自我中心的变态杀人狂罢了。上次我在离开天台之后听避难所里的人说了,你在我昏迷期间跟我说过话。当时在我的床边问我‘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下杀手,所以才装模作样地交出自己的性命?”他紧紧地盯着我,怨恨地说,“是了,肯定是那样。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真的要对你下手!我以为是自己放过了你,结果我只是在你的手掌心跳舞而已!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真是上了你的当,被你用演技玩弄却不自知啊!” “对于你,我要说实话。”我说,“我现在有着无法再次交出性命的理由,因为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你只不过是怕死而已,少拿其他人作为理由!”他先是抓住我的领口怒吼,又是狐疑,“等等,你身上这个诅咒的味道……上次也在远处看到了,这不是其他人对你的诅咒吗?是你诅咒了其他人?” 毫无疑问,他觉察到的正是青鸟设置的诅咒。并且,与只有觉察力强大而缺乏术士知识的乔安不同,也与有着术士知识却觉察力退转的猎手不同。剑齿既有着身为术士的知识,也有着曾经被猎手评价为足以发动自己的高级追踪术的强大觉察力。 剑齿的脸色数度变化,“……锁链、心脏、偿命、死亡……这是当你向对你复仇的人偿命的时候才会发动的诅咒?一旦那么做了就会有人死于心脏麻痹?为什么你要对其他人下这种诅咒……不对,你没必要设置这种发动前提,会这么做的人只有……”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失魂落魄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有放不下的人……有爱你爱到不惜押上自己性命的人?杀了你就会有其他人死掉……” “但是,为什么啊,我只是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已……”他绝望地喊叫。我感到他的思维已经彻底崩溃混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他错乱地举起了剑,作势要对我的头颅劈砍下来。但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便倒下去了。 不是由于受到了谁的攻击,而是他长时间以来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外面走动,又在内心的极端冲突之下,自己先支撑不住了。我将他扶起来稍微检查,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然后将他带回了天河市安全局,让他在那里接受治疗。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冲突,在剑齿醒来之前我便离去了。我默默地拷问着自己,现在的我到底是为了青鸟和塞壬而拒绝偿命,还是以此作为借口,仅仅是自己不想死而已呢? 如果两边皆有,那么,又是哪边比较重呢? 在路上,猎手忽然问我,“原来在白日镇那件事的最后,你没有逃跑,而是留了下来,等剑齿找你索要性命?你还答应了他?” “我……”我只是起了个头,他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不,你不用回答。我明白的,如果你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天河市了。我早就明白的,我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没有说完。 我们乘坐列车离开了天河市,但不知道是在哪站,猎手中途便下了车,不知去向了。 当天晚上,我在塞壬的梦境里阅读到了恶招的记忆,并且知晓了他步入邪恶道路的经过。 他在使用幻化符印扮演成有着“帅气的外表”和“挥金如土的气质”的男人之后,便怀揣着拯救朋友的使命感和无法自我接纳的嫉妒之情,直接当着猎手的面找上了前女友。他认定自己的前女友与猎手交往的理由就是为了把猎手当成新的钱包,因此只要自己对前女友伸出橄榄枝,前女友就会像条母狗一样流着口水投怀送抱。 然而他失败了,无论他怎么做,前女友都只是用客套的态度对付他。她似乎是真的爱上了猎手,其他的男人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恶招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他宁可相信是自己的演技不到位。毕竟自己只是有着挥金如土的气质,而非真的有钱。但是幻化符印除了幻化形象,还可以幻化印象。无论自己是否真的有钱,别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认定自己必然有钱才对。 或许是前女友的觉察力比一般人高一些?这个幻化符印,以及其他两枚符印,都只是对一般人才效果拔群,对方的觉察力高一些就容易出现纰漏。但恶招反复尝试之后也不得不得出结论,前女友真的是一般人,她也是真的认为自己很有钱。 她就是对自己毫无兴趣而已。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和她恋爱,她遇到富家子弟就见钱眼开地投怀送抱;轮到猎手和她恋爱,自己以富家子弟的立场接近她,她就对自己面不改色? 不知何时起,他内心的目的变化了。原本他只是想要帮助猎手脱离苦海,而现在他却只是想要拆散两人,想要证明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角色而已。但是不管怎么做他无法得到期望的结果。他心中的浊流不停地积累,并且在某次失败中宛如炸药般爆发开来,使他失态地在前女友的面前解除了幻化,逼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前女友非常震惊,而在恶招的不断逼问之下,她说出了答案。 她说,自己改过自新了。 恶招狰狞地说:“你不说实话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拿出了第二枚符印,能够将他人困入梦境里的符印。 在符印的力量之下,前女友被困入了梦境里。恶招以符印的力量让前女友反复地做着噩梦,接二连三地布设出逼迫她丑态毕露地抛弃猎手的情景。然而还是与之前一样,无论恶招怎么做,到头来前女友还是对猎手不离不弃。即使有少数情景前女友解除了与猎手之间的恋爱关系,也是基于情非得已的理由,而无法令恶招心满意足。 不止如此,梦境还自动提取出了前女友的回忆作为噩梦的素材,这反倒叫恶招接触到了前女友变成现在这样的经过。 半年前,前女友投入了富家子弟的怀里,恶招失意地离去。然而就在那之后,富家子弟却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前女友。 原来在当初恶招与富家子弟斗殴之后,后者的目的也改变了。他已经在追求恶招的女友这件事上彻底败兴,反倒是专注于如何侮辱恶招。如今目的已经达成,恶招的女友对他来说也没用了。他甚至还说了,那个玉石手镯其实是廉价的赝品,实际上他家里有钱归有钱,却不可能给他那么多钱用来玩女人,他也不可能真的冒着被家长打骂的风险为女人如此大手大脚花钱。说完后他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捧着赝品手镯的前女友发呆。 这下,前女友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离开了恶招无微不至鞍前马后照顾的她,又变回了那个饿着肚子上课的穷人家女孩。以她的条件要想再找到新的男人倒也不困难,但是在这般潦倒的境遇下,她反而自省,并且产生了另外一番思考。 她看着那些重新变得不方便的事情,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恶招那些行为里蕴含着的真挚的温度。 她想到了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在自己面前逞强的恶招,又想到了省吃俭用努力供自己上大学的乡下父母。对她来说,恶招说不定有些像是自己的家人,而讽刺的是,有时候人反而会对自己的家人更加漠然。不知不觉地,过去的她竟像是顺理成章地享用父母的付出一样,享用起了恶招的付出,以为那是自己理所当然的东西。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或者说得难听些,有些人就是贱性。在失去恶招之后,她才终于爱上了恶招。 没过去多久,她终于无法忍受心里的愧疚以及爱意,要与恶招破镜重圆,却被拒之门外。她早已失去了恶招所有的信任,破镜再也不可能重圆了。在绝望地意识到这点之后,她伤心欲绝地离去,然后就遇见了赶来安慰失恋朋友的猎手。 一段时间之后,她与猎手交往了。 猎手几乎就是另外一个恶招,性格和作风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在交往之后,猎手也像是恶招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还没心没肺地纵容她的任性之处。而这次,她再也没有忽略对方细心的关照,同时也告诫对方不要纵容自己的任性。因为她向来聪明,所以每当出现自己表现不好而猎手没有指正的情况,她都能够在事后反应过来,并且再三要求猎手必须提醒她自己。 人是会变的,会随着经历而改变。在经历了过去的种种之后,她产生了诸多如何与猎手、与自己相处的心得。 两人一开始相处得磕磕绊绊,后来便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感情快速地升温。甚至再也不能说简单的恋爱关系,而是真正的爱情关系了。不过半年后,他们就开始计划什么时候结婚,规划着遥远的将来。 而那终究是与恶招无关的事情了。 如果他那天没有将前女友拒之门外,或者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吧。但是他又如何能够知晓前女友有着这般心路变迁。甚至如果不是法术的力量,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解到这些。 看完这些,恶招的内心世界都沸腾了。他意识到,前女友是真的成长了,成长得那么美丽,就像是初次遇到的她给自己的内心带来的幻象一样。她在自己这里绊倒之后重新站了起来,并且在成长的尽头找到了自己真正重要的宝物。 但是……凭什么? 自己和猎手有什么差别?就因为自己来得比较早吗? 凭什么自己得做她成长的台阶,而不可以做她的宝物?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是我才对啊……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身上的最后一枚符印。 恶招和猎手的故事,开始了。 在阅读完这份记忆的两天之后,猎手自缢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 (本章完) 88 梦境档案 与猎手合作的期间,我时时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死气。因此当他自缢的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却生出几分心有戚戚之感。猎手的结局,原本也是我的结局,只是我阴差阳错地活到了今天。 回首去看之前的经历,促使猎手自杀的因素里或许也有我的成分。他原本对我产生了伙伴意识,却在之后意外幻灭,这件事加重了他的厌世心理,并且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说法也是讲得通的,也说不定只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 一些人常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一切」这个词用得很绝对,令我时而生疑,却也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尤其是在猎手这件事上,这些天我偶尔会想,如果他能够再等待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自缢了。改用青鸟的话来说,即使今天遇到了很难受的事情,难受到觉得连活着都很难受,只要在明天又遇到了美好的事情,说不定就有重新活下去的理由了。然而他没有等待到明天。 或许有人会斩钉截铁地说自杀是懦弱的,但我依旧不会评价他是懦弱之人。因为他走在与我不同的痛苦道路上,所看到和感受到的都是不同的地狱。我没有立场置喙他的选择。 临死前,他将自己的遗产一半捐给了慈善机构,一半分给了自己认识的人,其中甚至有我的一份。他的葬礼将在一周后由安全局主持,届时我也会出席。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下了很多功夫研究恶招的记忆。 首先说说恶招是如何重新获得恶魔知识的吧。实际上既不是咬血重新授予了他,也不是他通过其他途径获得了新的恶魔知识。他重新获得的恶魔知识依旧是以前那本被他付之一炬的里的东西。具体方法也不复杂,他在发现梦境符印能够挖掘出人的记忆之后,便将那符印对着自己使用了。 他既然能够确定整本书里只有三门非恶魔知识的法术,那么肯定有浏览过书里全部的内容。只是为了避免心智受到污染,他不过是一扫而过,没有深入思考而已。但那些恶魔知识依旧进入了他的深层记忆里。 原本,那些恶魔知识仅仅是在他的深层记忆里沉眠着,不会对他的心智造成恶劣影响。但当他选择将其唤醒之刻,他便真正地步入了恶魔术士的道路。 除此之外,我还得到了更多的关于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情报,也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够用塞壬之刃得到这些情报,安全局却做不到。 像是读取思考和记忆这种类型的法术,安全局也不是没有,但是前夜为防止情报泄露而做过对策。他们在内部人员的记忆里上了法术形成的「门禁」,一旦外部人员企图用读心术等法术探究,「门禁」就会发动,锁死与「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相关的记忆。要是外部人员以暴力破坏「门禁」,后者就会在被破坏的同时删除自己正在保护的记忆。 … 塞壬告诉我,这个「门禁」相当高级,甚至很可能对于塞壬之刃读取记忆的能力也可以起到反制的作用。也就是说,「门禁」保护的不止是生物脑的记忆,也包括灵体的记忆。 那为什么我能够读取到恶招对于这些情报的记忆呢?接下来仅仅是我的私人推测,大概是因为恶招转化成了雾之恶魔吧。 在转化的过程中,恶招变得不再是自己,「门禁」也出现了故障,这就创造出了让我趁虚而入的空隙。前夜规定过在「门禁」出现故障的情况下人员必须返回修整,但是那段时间里的恶招正在忙碌于回收雾之恶魔的触须,全然没有顾及规矩的闲暇。估计连咬血都在替他打掩护,好让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力量提升到足以与我战斗的水平。 而说起咬血,我还在恶招的记忆里重点了关于她今后动向的情报。要是可以像是魅魔那次一样直接锁定到 咬血的位置当然是最好的,但遗憾的是,这次我一无所获。只知道咬血这个人总是在全国到处乱跑,几乎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这种作风也符合她神出鬼没、难以追踪到的特点。 我一边翻阅恶招的记忆,一边复盘自己的经历。 这么说来……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恶招曾经说过,咬血之所以会把雾之恶魔降灵仪式和恶魔融合秘法交给他,是因为想要在他成功之后吞噬他,以满足自己延长寿命的目的。 但是咬血自己应该非常清楚,以恶招的能耐是难以驯服雾之恶魔的。换而言之,这件事对她来说只是随手而为,落个闲子而已。恶招也不可能在拿到仪式和秘法的知识之后立刻就上手,他至少需要很多时间协调其他众多网络恶魔术士,又说不定还要挑个良辰吉日再动手。咬血不大可能为了这步闲子而在旁边日夜监视。但在恶招失败之后,她还是立刻现身了。 她是会预知梦没有错,但那是只能预知到自己险境的预知梦,她不可能提前知道恶招在最后关头会把自己的幽灵和一部分的雾之恶魔融合。 我重新翻看恶招的记忆。恶招在作为雾之恶魔苏醒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咬血「你怎么在这里」。 但是咬血没有正面回答恶招的疑问,而是挑剔了后者的态度问题。恶招立刻就被带偏了,问题从「你怎么在这里」变成了「你怎么会帮我」。就连「旁观」的我也被带偏了思路,被咬血的话术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有再去纠结那个问题。但实际上,那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咬血为什么能够在恶招失败之后第一时间施以援手? 说到底,她专程跑到天河市,只是为了落下这步闲子……这件事本身就很怪了。 在魅魔的记忆里,咬血提到「自己最近要在天河市处理某件事情」,我本以为那肯定是指救助恶招,或者是联合恶招对抗我。但如果连前者都不是,那就更加不可能是后者了。 … 换而言之,咬血当时在天河市是另有所图。 或许在我和猎手追杀恶招的同时,还有着某种未知的暗流在台面下汹涌。 我感受到了自己看不见的黑暗。 —— 在我回归柳城之后没过多久,列缺也快要从白日镇那边的事务里抽身了。我在电话里向他简短地汇报了天河市的事情,并且提出了一条申请。 他意外地问:「你想要查阅你那场治愈梦境的档案?」 「是的。」这件事我一直挂念在心头,如今既然解决了天河市的事情,我自然要转到这边来,「我在档案库查阅的时候发现自己权限不足,理由是‘维护做梦人的隐私,。但如果我是其他的执法术士也就罢了,我本身就是做梦人,应该没有不能查阅的理由吧?」 「你说得对。」他问,「但是,你为什么要特地查阅那种档案?」 「那场梦境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新,我想要回顾一番。」接着,我试探地问,「还是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比如,有什么正因为我是当事人,所以才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信息之类的。」 「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他说,「再过几天就是猎手的葬礼了,你打算出席吗?」 「有这个打算。」 「我也要回柳城参加葬礼,到时候我就把治愈梦境的资料拿给你吧。」他说,「那么,下次见。」 在结束与列缺通话之后,我便打算等到那天再说。 但说来也是灯下黑,有的事情,本以为需要绕个路才可以解决,解决之法反而就位于近在咫尺的地方。青鸟作为柳城的主力级,又是治愈梦境的监视者,她也有查阅档案的权限,这件事情我完全可以 拜托她。 她这些天总是黏着我,每天都要拉着我在她家里过夜。虽然前些时候在电话里表现得很稳定,但是对于我在外面与咬血和恶招那样的敌人战斗这件事,她似乎是藏着不安。如今重新见面,她像是要用行动把那些情绪全部消解一样对我搂搂抱抱,美其名曰「补充男朋友能量」。 我尽可能地满足着她所有的欲望,同时,我也很想要与她亲密接触,想要她开开心心地拥抱我。 为什么我会那么地喜欢青鸟呢。我时常在心里感叹。 我实在很难向她强调,我对她缺乏肉体上的兴趣(当然,她的身材以正常的审美标准来说非常完美),但是在她这里,我能够感受到一股干燥而又温暖的力量,就像是刚刚在烈日下晒好的热烘烘软绵绵的棉被一样。每当在夜晚与她相拥,我总是能够安心。那是与肉体上的躁动截然不同的心灵上的平静,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温柔地抚平我心里的褶皱。 白天的她有时是活力四射的恋人,有时是循循善诱的老师;而夜晚的她既羞涩、又主动,欲壑难填。每当空闲之际,我经常被她带着到处跑,有时候会去认识认识安全局里比较好说话的同事。虽说处好关系比较困难,但至少认得了谁是谁。 … 在我的面前,她常常有着表现的欲望,想要显出帅气的、有引导力的、值得依靠的一面。只是她的演技难以持久,总是在细节处掉链子,使我看到她可爱的、笨笨的、怕寂寞的一面。我也慢慢地学会了如何配合她,好让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 她答应过要为我处理身上没能藏住的诅咒气息,在她做处理的时候,我顺口说了一句,「不如直接把诅咒解除了吧。」 她想了想,「嗯……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吗?」我措手不及地问。 「虽然我是希望你能够时时刻刻都意识到我的心意,但如果真要变成那样,我岂不是就要在你心里变成又烦又重的女人了吗?」她十分潇洒地说,「既然你已经很明白我的心意了,那么这个诅咒就算没有了也没关系啦。」 话虽如此,当她真的要解除的时候,又烦恼地「嗯——」了起来。 「再给我点心理准备时间!」她说。 这件事还是搁置了。 而当我跟她聊起治愈梦境档案的时候,她直接说了,「找我就可以了啊?我的权限是可以看的。」 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招?我惊愕地问着自己的内心。或许这恰巧就是我思维的死角吧,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青鸟的身份在安全局里做什么。 她带着我去了安全局的档案室,用自己的证件调出了治愈梦境的档案。 我细致入微地阅览了起来。 档案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梦境外部视角的观测内容,其中提到了一些我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例如,虽然在治愈梦境里青鸟说自己一开始想要尝试杀死魔人,但她原本就知道魔人有着不死身,一开始就是奔着封印的目的去的。 另外,虽然梦境里的我最初没有对她和盘托出,但她应该可以根据我自述的经历和「梦境回溯过一次」这两点,得出来我被魔人杀死过的结论,并且可以从我依旧活蹦乱跳这点推理出魔人持有的塞壬之刃对我本人没有特殊的效果。不过,有时候她就是会做一些身体比思考更先的事情。例如,她在梦境里明明知道塞壬之刃无法真正地杀死我,却还是牺牲了自己的手臂把我暂时地救了下来。 好在她的手臂如今早已恢复完全,否则就真的太冤枉了。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要保护你,哪有功夫想那么多啊……」她那么直白地说,让我有点脸红,装作专注的模样继续阅览。 但是直 到看完,我都没有从档案里找到治愈梦境里暗藏的疑点,充其量就是对我记忆里的治愈梦境做了一些简单的补遗而已。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觉得治愈梦境还有可疑的地方的?我反复地叩问自己的内心,但是只能得出一条结论:没有特别具体的理由,只是本能地感觉还有疑点。仅此而已。 … 我倒不是不相信这条结论,但是如此没有方向性的直觉,令我无所适从。 想来想去,还是问了问青鸟的看法。但她看上去也是一头雾水,「疑点……一定要说档案里还有什么尚未解明的地方,也就是那个自称任塞的幼女了吧……但你不都已经确定那是塞壬之刃下场扮演的角色了吗?」 对安全局来说,幼女任塞是至今身份动机皆为不明的神秘人,对于我和青鸟来说却并非如此。 我怀着疑惑和青鸟一起离开了档案室。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李多,你不去见见自己的父母吗?」她问。 推书 《人在火影,我是蓝染》 简介 (关键词:幕后黑手,蓝染惣右介,无敌) 木叶村,禁忌森林。 「蓝染,你堕落了吗!」 「你太傲慢了,波风水门。」 在光膜中缓缓上升的身影看着下方神色痛苦的男人缓缓说道。 「没有人从一开始站在天上。你也好,我也好,哪怕是神也好。没有人从一开始站在顶端。但这天之王座的空窗期也要结束了。」 伸手摘下眼镜,将头发向后捋起。 那遮挡野心的平光眼镜被手掌悄然捏碎。 「从今以后,我将立于天上。」 ————————————————————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有着蓝染记忆的人在火影的故事。 (本章完) 吃书妖 89 禁手 在是否想见自己的父母这件事上,我的心情很复杂。被安全局无罪释放之后,我有想过要去见见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去见,这个问题想必不用回答吧。虽然我与父母关系很冷淡,但即使以后不生活在一起,也起码要报下平安。他们大概仍然以为我是失踪状态,且不论他们是否仍然挂念我,我也应该尽好相应的本分。 但是,或许是基于某种与近乡情怯类似的感情,我很难说去见就去见。实际上当初进入他们以前居住的小区,看到有人影从居民楼里出来的时候,我也是吓得拔腿就跑,真是狼狈至极。之后我总是告诉自己“等做好心理准备了再去”,一直拖延一直拖延。哪怕这段时间我确实是在忙碌,见见父母的时间总是抽得出来的。然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下定决心。 是应该逼迫逼迫自己了。我给自己定了个十一月下旬的日子。在青鸟家里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日期告诉给了她,拜托她监督我。 “好呀,我会好好监督你的。到时候我还要跟着你同去,免得你做胆小鬼逃跑。”她笑嘻嘻地说,又好奇,“见面之后,伱打算怎么跟他们交代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这个么……”我还没想好。 “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忙着跟魔物娘贴贴,还落网了吧。”她还真是喜欢漫画啊,连“魔物娘”这种词语都顺口跑出来了。 接着,她又感慨,“不过,这下我也算是要‘见父母’了吗?” “算是吧。”我说。 “什么时候也带你见见我的父母吧,虽然我这边只有父亲。”她说,“而且也不是很好讲安全局和隐秘世界的事情,但是见过彼此的父母也算是小小的仪式。生活偶尔需要仪式感嘛。” 青鸟家里只有父亲,母亲早已辞世。 她的母亲从小便身体不好,原本她的母亲所在分家的血脉是要在关键时刻用以平衡家族血液成分的,但身体不好就会被认为派不上用场。另一方面,尉迟家是偏向于隐世主义的家族,却还是需要外界的资金,青鸟的父亲是他们在世俗社会里的投资对象。当时不知道是谁出了个主意,正好把两人凑成了一对。后来不出所料,青鸟的母亲果真短命,在青鸟念小学的时候便在病榻上闭上了眼。 我中学时尽管暗恋青鸟,却没有打听女生家庭情况的意识,这件事我还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但在以前也并非没有出现过端倪。 白色的康乃馨,似乎有着“寄托对已故母亲的悼念”的寓意。 青鸟小时候与父母,尤其是与母亲特别要好。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见她泪流不止,便将白色的康乃馨发饰送给她聊以慰藉。 也难怪她在那发饰被英语老师扔掉的时候会那么慌张,甚至在午休时间灰头土脸地在草地里到处找寻。 如今的青鸟已经把发饰换成了青色的羽毛发饰,而原本的白色康乃馨发饰则珍藏了起来。大约是害怕在战斗的时候意外破损,或者沾染到血液变脏吧。 她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其实也很好,但后者工作非常忙碌,且只是觉察力微弱的一般人。在她成为术士之后,许多共识就再也无法咬合到一起去了。母亲那边的家族又是那个样子,甚至还怀着邪恶至极的动机觊觎她的身体。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正常的家庭温暖恐怕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就能够享受到的东西。 在她十四岁之后的人生里,说不定列缺才更加像是她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回忆起了猎手曾经无意间谈起的某个人物。听说列缺曾经有个名叫“启蛰”的儿子,猎手就是启蛰拉拢到柳城安全局的。见我问到启蛰这个人,青鸟也稍作回忆,接着说:“嗯……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老师他也不可能主动谈及自己的儿子。据我所知,启蛰好像在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加入安全局了。” “你也是在读高中的时候加入安全局的吧。我以前就很想说了,安全局的最低入职年龄连高中生都涵盖进去了吗?”我问。 她笑了,“安全局可没有什么最低入职年龄的说法,天才小学生执法术士理论上也是可以存在的……说是这么说,应该不至于真的存在那么小的执法术士吧?” 闻言,我还真有些好奇了,回头查查看吧。 “老师那时候差不多快要四十岁了吧?正好是他的巅峰期,在隐秘世界里的名声也响亮得不得了,连那个咬血都被他撵得到处鼠窜。”她言归正传,“崇拜他和追随他步伐的人也有很多,启蛰就是其中一员。他想要成为像自己父亲一样的英雄,从小便努力修行,在加入安全局之后也不懈怠,短短几年就立下了不少功劳……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说到这里,她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后来……启蛰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老师的手里。对老师来说,那件事应该是他最痛苦的回忆吧……” “当年发生了什么?”我问。 “启蛰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恶魔篡改了心智,之后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她说,“而老师则亲手将他连同恶魔一起杀死了。” 那一年,列缺四十二岁,启蛰十九岁。 见父母的时间定在了参加猎手的葬礼的一周后,而我在参加猎手的葬礼之前也没有闲着,除了深入调查恶招的记忆,还在努力地学习安全局的教材和符文知识,以及练习塞壬之刃的能力。 安全局的教材没什么难度,符文知识却很困难。最基本的“引燃火焰”符文我学习起来困难重重,虽然身边有着“青鸟老师”在悉心教导,但是与她讲解其他知识的情况不一样,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修行问题,青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在天才的青鸟小姐的眼中,我遇到的修行问题在她的道路上都是不存在的。当我问她“引燃火焰”符文要怎么用的时候,她流露出了像是在纳闷“我应该怎么向这个傻瓜解释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的表情。 一开始我还以为因为是自己天赋特别低,所以才会遇到这种问题。但慢慢地我也发觉出来了,不是只有我这边遇到的修行问题她那边没有,一般术士会遇到的修行问题她也没有。如果说我与其他术士之间有着天堑般的天赋差距,那么她的天赋就已经达到了足以把我和其他术士归为一类的高度。 她半道出家都能够在五年内成为主力级术士,那要是她从小接受术士教育,岂不是在她还是我前桌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主力级术士了?初中生主力级术士?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离谱。 我没有在青鸟这里得到多少助力,反而是受到了猎手的帮助。他分给我的遗产并不是钱财,而是他这些年来收集的一些秘密知识和他的心得体会笔记。在笔记里也有他的一些修行感悟,令我裨益良多。相信不久之后我就能够使用符文了吧。 此外,与魔人时期的我不一样,因为现在的我是以自己的力量使用塞壬之刃,所以理论上可以自由地操纵塞壬之刃的一些特性。像是“造成无法治愈的伤害”,还有“沿着看不见的联系反击敌人”等等,塞壬告诉我,这些看似自动的特性,其实我是能够选择关闭,或者反过来变本加厉的。只是理论归理论,我还需要多加练习才可以掌握。 有时,我也会再去无名山,找寻当年“它”的巨卵的残骸,却怎么也捕捉不到痕迹。安全局似乎也有搜索过,也没有任何收获。 过去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重新浮现了出来——为什么身为海洋魔物的“它”,会在陆地上,而且还是在山上被产下? 海洋魔物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山上产卵吗?说不通。还是说有谁特地将巨卵搬运到了山上,然后将其遗弃在了那里?更加莫名其妙了。 说到底,“它”真的是在那里被产下的吗? 虽然我凭借着第一印象认定那是个巨大的卵,但会不会……那其实不是“卵”,而是“蛹”? 就好像毛毛虫会结成蛹化为蝴蝶一样,有没有可能是“它”自己跑到了无名山上,然后在偏僻的山林里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将自己装进了巨卵里? 无论是卵生,还是结蛹,都是与人类不同次元的生态特征,是似人非人之物的证明。然而,我想着在那夜晚的银色月光下呈现出来的魔性的美丽肉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自己被其吸引,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宛如岩石般恐怖坚硬的充血。 是的,我爱着“它”。我是那么地爱“它”,甚至心甘情愿地杀死那么多人,只是为了把鲜活的肉喂给“它”吃。如果只是因为“它”死了,我就可以简简单单地放下心里的感情,那么就说明我的爱不是真的爱。但如果不是真的爱,我怎么可能愿意为“它”做到那种地步呢? 我爱着“它”,绝不是因为被篡改了心智。绝不可能是,也绝不可以是。 ……我稍微地收拾了自己的思绪。 再过不久就要见到列缺了,我已经决定要把自己掌握的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情报交给他。以列缺为对象,说谎很容易被他觉察,还不如实话实说。而且在获得情报的途径这件事上我也无法像对待天河市安全局那样含糊以对,所以无可避免地,我连同自己能够读取灵体碎片记忆这件事也必须说给他听。 不过我隐去了塞壬的存在,把读取记忆说成了是我自己的能力。一来是没有透露的必要,二来是我担心列缺会对塞壬有不好的想法。而且这也不算是说谎,塞壬之刃的能力本来就是我自己的能力。 诚然,交代读取记忆的事情只会对自己不利,但这都是为了能够尽早地阻止更多的悲剧和惨剧。 为避免自己反悔,我在下定决心的当晚就把情报全部写出来,发送到了列缺的电子邮箱里。他立刻打电话过来,并且与我约定好了在猎手的葬礼之后详谈。 塞壬把这些事情全部看在了眼里。她虽说身处于梦境,却能够获悉我的所有经历,就好像真的是另一个我一样。她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是也没有要干预的意思,而是说起了其他事情。 “……我只是你的武器,原本不应该对你使用我的方式提出异议,但是最近你似乎有把连续投射塞壬之刃当成主要战斗方式的倾向,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她说。 “这个战斗方式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塞壬之刃是高密度的灵体武器,当你形成它的时候,会对力量造成很多消耗。本来这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你把塞壬之刃投射到远处再解除它的形体,然后在手边重新形成,再投射到远处……而且还是以每秒钟三十次的频率进行,对于你的消耗是极其严重的。”她说,“那种战斗方式你原本甚至无法持续到第二秒,是借助燃烧灵体碎片才得以进行的。” “消耗很大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难道灵体碎片已经快要烧空了吗?”我无法感知到塞壬之刃内部灵体碎片的实际储存量,对于这方面缺乏认知。 “那倒不至于。在你杀死恶招这个主力级恶魔术士之后,我也吞噬到了大量的灵体碎片。只是与你之前消耗掉的数量相比较还是杯水车薪。今后要是再以那种方式战斗,很快就会再次面对续航问题了吧。”她说,“那些灵体碎片的主要用途是解决续航问题和修复你的伤势。实际上,修复主力级术士造成的伤口也很不容易。他们的攻击里面携带了极其高密度的灵性,会阻碍伤口的再生,甚至会试图进一步撕裂伤口。我在帮你修复的时候也需要消耗掉很多额外的灵体碎片。” “也就是说,这招以后禁止使用了吗?”我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实在想要用,我不会阻止,但是,嗯……还是稍微注意吧。” 虽然她的口气很委婉,但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被顾家妹妹用为难的眼神注视着的败家哥哥一样。 90 实话实说 为防止今后在战斗里突然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燃料用光了,看来我还是少用连续投射攻击为好。 最好是不用。原本斧头就不适合用来充当远程攻击的“炮弹”,在以主力级术士为对手的情况下也没有期望中的有力。既没有顺利地拿下咬血,也无法有效地压制恶招。仅仅是普通的强大而已,缺乏一锤定音的味道。上次能够拿下恶招还是多亏了猎手的辅助,而即使没有这招,其实也并不特别影响战局。 但要做到真正地放弃这招,我必须先找到其他代替连续投射攻击的远程攻击手段才可以。我现在的短板就是战术单调,塞壬之刃虽然有着多样的特征,但在战斗里实际的用法还是“冲上去砍”,这么做很容易被像是恶招那样的敌人抓住短板“放风筝”。 要是我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够随时把握灵体碎片的储存量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看着储存量斟酌要不要用连续投射攻击。但是能够把握这点的就只有塞壬,而塞壬则无法与现实世界里的我通话……等等,真的不能吗?以防万一,我还是多问了句。 塞壬回答,“现在还做不到。” “现在?”我抓住了重点。 “我还在慢慢地成长。之前由于成长,我学会了转移诅咒的新能力。而只要再继续下去,即使身处于梦境里,我也可以将声音传达到身处于现实世界里的你。”她说。 “按照你的感觉,大概还要多久?”我问。 她似乎也只能给出含糊的估算,“应该不会太久吧。” 我产生了更多的想法,“如果能够把声音传达到现实世界的我,那么是否有朝一日,你本身也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闻言,她愣住了,接着居然好像有点慌乱了起来。说是慌乱,但是她的表情和口气都没有变化,只是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显示出了她并不安定的内心,“不,我,这个……应该,肯定是做不到的。” “伱不想要到现实世界吗?”我一边问,一边想着,她在如此冷冷清清的深夜之梦里,只与这片影影绰绰的山林和高悬在夜空之上的满月作伴,最多再与偶尔进入这里的我说几句话,会不会过于孤单、过于寂寞。 我仍然记得,最初见面时的她,似乎对于以人的身体行走在街道上的体验很是好奇,哪怕那不过是梦境的街道。 那么,我想,她应该也会想要行走在现实世界的街道上才对。 她帮助了我那么多,我希望自己能够满足她的愿望。 但是看她这个反应,难道她害怕外界吗?还是说她并不害怕外界,而是害怕外人,就像是那些所谓的社交恐惧症患者一样? “也不是不想要……不,我的意思是……”她试图组织语言,“说到底……我不是经常出现在现实世界里吗?你每次战斗都会召唤我。” “那不一样。我是说你以现在的样子出现。”我说。 “以现在的样子出现会引来麻烦的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现在她的形态模拟的是幼女模样的“它”。 “大不了换个样子。你做得到的吧。”我说。 她又变得固执了起来,“我只是武器而已,不需要做那些事情。” “但是你刚才说了,‘也不是不想要’,对吧?”我说,“等以后你能够做到了,就一起出去玩吧。” 她难得地流露出了烦恼的反应,就像是真的孩子一样。 我补充,“如果你是害怕其他人,那么就我们两个人吧。”当然,这么做的话,我得记得先向青鸟报备。虽说我平时就经常和塞壬两人相处就是了。 “不是这种问题……”她嘟囔着。 我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次日,猎手的葬礼开始了。 到场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安全局的人。猎手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确定死亡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倒是他的父母到场了,是一对相当年迈的老夫妻。但他们只是一般人,对于猎手自缢的真实缘由一知半解。安全局方面好像是直接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至于他们能够记住多少,又是否能够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夫妻看着猎手的遗容,挽住彼此的手臂,无言地流下了眼泪。 或许只要再过几天,熬过了最难受的几天,猎手就会稍稍地放过自己了吧。但是他未必意识得到那种可能性,或者说正是由于意识得到,才想要趁着现在,以最激烈的方式堵死自己的后路。我很明白那种感情。 如果真的存在天堂和地狱,那么他是会上天堂呢,还是会下地狱呢? 当我下地狱之后,希望不会在地狱里与他重逢。 参加葬礼的人们对于猎手的境遇普遍抱持着同情的态度,虽然知道他在魅魔的控制之下杀死了很多无辜之人,但最终还是体谅了他情非得已的难处。这大概就是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了。在旁人看来,猎手和我的境遇相差仿佛,对我却是忌惮的态度。可能是因为我在他们的印象里首先是邪恶的魔人,而猎手在他们的印象里首先是资历深厚的执法术士,其次才是别的。实际上,他们里面也不乏以前与猎手共事过的、关系要好的人。 当然,我也没有争辩什么的意思。而说不定正是因为处于这么个场合下,他们似乎是在心里拿我与猎手做过对比,向我投来的目光松弛了很多。 列缺也在场,他站在远处对我点了点头,示意先等葬礼结束再谈事情。我也点了下头,接着在目光扫过角落的时候,注意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乔安,他也参加了猎手的葬礼。 乔甘草在私下闲聊的时候跟我提到过,猎手在分配自己的遗产时,还把自己在追踪术方面的秘密知识送给了乔安。想来是因为乔安在白日镇迷雾事件最后的亮眼表现,在猎手的心里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吧。因此乔安此时出现在这里也算不上怪事。 然而当我要走过去打个招呼的时候,乔安好像注意到了我,接着急急忙忙地小跑离开了。 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我想到,难道他还是在介意上次的事情吗? 直到葬礼结束,我都没有再次看到他。 散场之后,列缺走了过来,说:“谈谈你之前发送到我邮箱里的情报的事情吧。” “好。”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随即,他又拿出来了个黄色的档案袋,“还有这个,你的治愈梦境的档案。” 由于已经通过青鸟那边阅览过了电子档案,我都差点忘记自己还问列缺要过档案了。但在接过之后,我还是先快速地粗读了一遍。 列缺交给我的是纸质的原始档案,内容和电子档案大差不差。因此在实际看过之后,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收获。非要说哪里值得一提,就是治愈梦境正如其名,的确只是安全局的心理治疗方案,而以治愈梦境测试我的心理仅仅是列缺的私人决策,两边的档案里都没有记录。就像是他曾经所说的,“这个心理治疗方案,同时也可以视为最后的心理测试”。换而言之,原本就不是这个用途,只是他奉陪了我对于自己有罪的主张,顺水推舟地给我用上了而已。 只不过,我心里对自己的直觉也愈发地确信了。 这里面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我尚未捕捉到的疑点,并且所有的线索都早在我阅读档案之前就已经备齐了。只要我稍微更换思考的方式或者角度就可以看得出来。同时,一旦我认知到这个疑点,哪怕无法将其解开,仅仅是认知到,都足以颠覆自己迄今为止对于治愈梦境的认知。 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明明感觉距离真相只有一层纸了,这种隔靴搔痒的感觉真是令人郁闷。 感觉到了自己智力的极限……我小小地揶揄了自己一句。 “这个档案,我可以带回去再继续看吗?”我问。 列缺点头,“看够了记得交还。” 我暂且将档案收进袋子里,与他找个能坐的地方谈论正事。在路上,他询问了我很多关于前夜的情报方面的细节问题,看来他真的是细致入微地阅读过了我发送过去的情报。而我则在自己所知道的范围内如数回答。 说来惭愧,列缺超过一半的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来。恶招在前夜仅仅是执行者,不知道更加深入的事情,他自己也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同时信奉着“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这句话,从来不试图接触前夜的深层秘密。 站在恶招的角度来看,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目的,似乎是想要测试自己原创的恶魔知识。他们创造出了新技术,却无法确信新技术的安全性,又不想要自己亲身测试,所以就将其散播到网络上,让外人自愿地、免费地为自己做测试。 外人在网络上接触到恶魔知识之后,就会成为“网络恶魔术士”。换而言之,就是前夜的实验体,而这场散播网络恶魔知识的阴谋也就是变相的大规模人体实验。 按理说前夜作为崇尚暴力的恶魔术士组织,与这种技术实验方面的事情在风格上完全不搭,但是恶招的记忆告诉我,现在的前夜其实早已变得不同了。 一六年上旬,前夜在安全局的打击之下遭到了近乎于毁灭性的重创。而就在这时,前夜里某个代号为“黎明”的高级干部看准时机夺取权力,从此成为了前夜残党的领袖。 不过六年时间,残党就在黎明的领导之下恢复了过去的威风,但是组织的某些做法也出现了怪异的变化。组织里以黎明为首的少数人开始研究起了恶魔知识本身,而传播网络恶魔知识很可能就是这种研究的一环。 不过组织里的基层成员和干部仅仅关心力量和利益,有命令下来照做就是,“上面的大人物”在想什么他们漠不关心。 另外,虽说只是小道消息,前夜好像还得到了海外势力的某些助力,而在国内,甚至连安全局里也有某些人在暗中资助他们。 “安全局的人真的可能会这么做吗?”我到现在都仍然有些不可思议。 而列缺居然不置可否地说:“很难说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我追问。 “这与术士的理论研究息息相关。术士群体对于秘密知识的研究已经不知道停滞多少个世纪了,虽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推陈出新,但在大局上没有值得一提的变化。很多术士对此焦虑,却无可奈何,这里面自然也有安全局的术士。”他说,“术士群体秘密主义风行,因此敝帚自珍的现象相当普遍,门户之见也格外严重。而想要大力发展某个学科,集思广益必不可少。或许这就是我们术士的劣根性吧,得益于灵性之‘力量’,亦受诅于灵性之‘隐秘’。每个术士都试图将自己变成孤岛。” “你能够想象今天的医生们仍然像是希波克拉底一样试图用血液和粘液、黄胆汁和黑胆汁来解释人类的所有健康问题吗?今天的术士们做的事情差不多和这个比喻里的医生们一样。”他接着说,“甚至比那更加严重。想必你也深有体会吧,明明都是现代的术士,但在解释你的塞壬之刃为什么能够通过敌人的分身伤害其本体这一问题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交感巫术的相似律理论。现在可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却居然还在使用远古部落时代的巫师的思维解释现象,你不觉得很违和吗?” “我明白了。但是,这与‘安全局里可能有人资助恶魔术士组织的研究活动’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很简单。如果想要推进秘密知识的现代化,摆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泥潭,就必须将古老的秘密知识重新归纳和总结。也就是说,离不开具体的实践。但是,古老的秘密知识里从来不缺乏血腥蛮荒的部分。哪怕不是恶魔知识,违背如今的道德观念、甚至是违背隐秘律法的秘密知识也不在少数。”他说,“你以前对付过的旧骨,他手里的人骨法器,你还记得吧?在远古时代,人骨制作而成的法器未必是邪恶的,有时还有着神圣的意象,当时的人们甚至相信这种东西能够用以沟通上天的意志,或者地下冥界的众神。但是放在今天又如何呢?” 我恍然,“安全局里有些人想要进行违背隐秘律法的人体实验,以自己的立场又无法进行,所以可能会假借恶魔术士组织之手……” “知识、技术、力量,都应该服务于人,而不是反过来,把人本身也视为进步的活祭品。”他说,“或许有人会反过来问,这个语境下的人是集体的人还是个体的人,是局限于当下的人还是涵盖未来的人……此类疑问本身是十分正当的,却常常被用心险恶的人拿来做妖言惑众的文章。你以后遇到了那样的人,也必须小心注意。” “我会的。”我说。 “哪怕是在安全局里也有着败类,而且为数不少。不止是想要研究违背隐秘律法的禁忌知识,就连恶魔知识都不放过。他们即使没有资助前夜,也肯定有在资助其他违法组织。或许是我以前杀的还不够多,早晚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杀个干净。”他格外冷酷地说,接着又看着我,“然后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之所以能够获得那些情报,是因为你吞噬了自己所杀之人的灵魂。我最后再确认一遍,这是真的吗?” 我一清二楚地说:“是真的。” 推书 【书名:《我可不是训练师》,作者北川南海】 【简介:都市御兽流。这是一个厨子靠美食和宠兽邂逅,养宠、种田、做美食的日常故事。】 (本章完) 91 列缺和白驹 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列缺的风险,当然不局限于今后有可能会被封杀获取情报的渠道这种程度的事情。吞噬自己所杀之人的灵魂,这件事本身听上去就很邪门了,再念及我还有着将自己所杀之人喂给人外之物的黑历史,简直是把“邪魔外道”这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见我直接承认,列缺的眼神更加肃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吞噬他人的灵魂的?” “旧骨是第一个。”我说。 他接着问:“在此之前没有过吗?” 我摇头,“从未有过。” “是吗……那么,你是如何解决记忆污染的问题的?”他的口气松动了,“吸收了那么多他人的记忆,不可能不会对自己的人格造成影响。” 我选择性地说实话,“塞壬之刃能够为我过滤掉绝大多数不必要的信息,只呈现出我需要的部分。” “嗯……是因为把记忆保存在了武器里,武器起到了像电子档案库一样的功能,能够根据关键词检索到相应的信息吗……”他深入地思考起来,接着问我,“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的行为?” “至少没有违背隐秘律法吧。”按照猎手的说法,我现在算是律法阵营的一员。虽说我对于安全局内部的派系云云不感兴趣,但哪怕只是作为一介执法术士,也至少要对自己执的是什么法有个大概的把握。所以我还是有大致地阅读隐秘律法的。 由于“做贼心虚”,我尤其认真地检查过了隐秘律法里有没有禁止吞噬灵魂的记述,然而似乎哪里都没有针对性地描述过。 灵体和肉体,到底哪边是人的本体,在术士的世界仍然处于争论之中。隐秘律法里对于人的灵体的定义,比起人本身,更加近似于这个人所拥有的资源财富。而一般来说,如果事情都发展到要把人的灵体都吞噬了,那么肯定也已经把人给杀掉了,这无疑是正儿八经的“谋财害命”,当然要以犯罪论处。 但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对付恶魔术士的过程中,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隐秘律法确实没有针对性地禁止吞噬人的灵魂,而且伱作为执法术士,在对付恶魔术士的过程中,即使动用过激的手段也会被有限度地允许。更何况执行吞噬的并非你本身,而是你的武器。所吞噬的也并非完整的灵体,而是灵体的碎片,换而言之,是原本就已经魂飞魄散的灵魂。”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就算你没有违背隐秘律法,你的所作所为还是严重地违背了术士的伦理道德观念。” “作为执法者,我无法以律法为根据惩戒你;但是作为你的上级,我依旧有权力约束你。”他说,“我希望你……不,我命令你,今后你只能够吞噬罪人的灵魂。至于人之外的,就随你便了。” “你不禁止我继续使用这个能力吗?”我问。 “执法术士里比你更加过激的人也不是没有。如果你以为只要是律法阵营就一定很死板,那就大错特错了。以百无禁忌的术士罪犯为对手,死板地循规蹈矩只会把自己逼近死胡同里。只要是不去违背隐秘律法,我们从来不介意使用一些‘狡猾’的手段。”他说,“你那份珍贵的情报也是,如果不使用特别的手段,就无法得到手。” “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好,但我发给你的那份情报里没有任何客观的证据,也有可能全部是我胡说八道的吧,你不应该再怀疑一下吗?”我问。 “我就是因为相信你的人格,所以才会释放你。你在这种事情上对我撒谎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不存在。”他斩钉截铁地说,又继续说下去,“但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的情报不足以服众,所以接下来我会再亲自向总部进言。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以及各地安全局的大量人手,调查一定会加速,客观的证据也很快就会得出来。”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说出去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运作起来。甚至有了坐立不安的感觉。 “继续说回你的事情。如果我没看错,你仍然对于海妖留有执念,甚至想要从白驹的手里追回它的断手,是这样吗?”他单刀直入地问。 我毫不犹豫地说:“是。” 他追问:“为什么?” “我无法放任那只手,被居心叵测的人,用于居心叵测的地方。”我一边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一边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真的只是这样吗?虽然这个理由确实合乎我的内心,但是我真正的动机,说是对于“它”强烈的爱和欲望才更加贴切。以至于哪怕是只不会动弹的手,我也无法放手。 列缺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我,接着谈起了另一桩事,“我看过了乔甘草的弟弟对于白日镇迷雾事件的口供,你在那起事件里遇到了天河市的剑齿,打算对他交出自己的性命,为什么?” “杀人就要偿命……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说。 “但是你之后也没有主动去找其他受害者偿命吧?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想死。没什么,我没有在谴责你,你也无须怀有那么多罪恶感。有错的是海妖,你仅仅是受害者。”他说,“但是,如果你再度被其洗脑,变回过去的魔人,那时候我就只有亲手杀死你了。” “你说得好像它还没有死,还可以再做些什么一样。”我说。 “不,海妖已经死了,这点我完全确信。但是,谁说死去的残骸就没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了呢?现在的你就是证据。”他说,“在它死去之后,正常来说你会在几天内自动解除它对于你的大脑施加的魅惑,认清楚它是何等面目可憎的邪物。但是现在的你依旧执念重重,我原本怀疑这不过是清醒之后的你的演技,是你想要对周围人表示自己从未受过洗脑,就像是你曾经主张的一样。而你却还在试图追逐海妖的手,这就无法仅仅用演技来解释了。只能说明它的魅惑仍然存在,这份魅惑或许因为它的死亡而减弱了大半,却还残留着即使是死亡也带不走的部分。” 我顺势地提出了不同看法,“既然我确实没有受过洗脑,那么你的预期不符合现实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你可以找到合乎逻辑的形式解释自己所谓的爱,也无法说明它没有魅惑过你,只是她的魅惑以合乎逻辑的形式纠缠在了你的脑海里而已。”他说,“而一旦放任你与它的手接触,残留的魅惑或许就会被进一步地激活。实际上,上次你看见那只手的时候,你的状态也变得很不对劲过,不是吗?” “那只是情绪激动而已。”我说。 见无法说服我,他叹了口气,“原本我不打算与你聊太多海妖的事情,或者说,我希望你今后可以逐渐地淡忘它,距离与它相关的事情越远越好。但是既然你顽固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就再多与你说说它的事情吧。” 闻言,我顿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之后很可能会接触到非常重要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天空,似乎是在回忆,接着语出惊人地说:“我第一次看到海妖,记得是在一四年。” 一四年……也就是说,八年前? 我愣住了。 “你是在哪里看到它的?”我问。 他又说出了一条非常惊人的信息,“白驹的实验室。” “白驹……它是在白驹的实验室里诞生的吗?在八年前?”我问。 “海妖是何时、在哪里诞生的,大概连白驹都不知道吧。”他说,“当时的海妖与你记忆里的海妖截然不同,并没有似人非人的外形,就是一头有着巨大身躯的、外观无比恐怖的怪兽。但是,当我在你的身边再次看见它的时候,我立刻就认出来了,或者说是觉察出来了。那毫无疑问就是八年前的恐怖怪兽,哪怕已经面目全非,我也绝对不会辨别错误。” “它”蕴含着魔性魅力的女体是拟态的产物,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是有过预料的。我真正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为什么它会出现在白驹的实验室里?以及……为什么你会在那里?” “这就要从更久以前开始说起了。”他说,“我以前与你说过,白驹在被称呼为黑暗科学家之前,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我与他有过共事的经历。” “你有说过。”我点头。 “实际上我与白驹不止是共事过,更加准确地说,白驹就是我邀请到安全局里的。”他慢慢地叙述起了自己与白驹之间的故事,“当年……记得是零六年的时候吧,白驹还只是个一般人,他意外地被卷入了隐秘事件里,而我则把他救了出来。那就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年,列缺四十三岁,白驹二十岁。 —— 列缺和我在路边的茶馆里坐了下来,他向我继续叙述过去,而我则对于白驹逐渐地有了更多的了解。 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在安全局档案库里查阅过白驹这个超级罪犯的详细资料,但是与列缺口述的情报相比较,还是缺乏了很多鲜活的色彩。 不过,列缺称呼当年的白驹为一般人,这个说法实际上有失公允。 当年的白驹虽说还是理应在读大学的年纪,却已经在科学界名声大噪。如果回头去翻阅当年的报纸应该还可以看到与他有关的报道。报道里的他,是我国前途无量的天才生物科学家,人们对他寄予了诸多厚望,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够在科学界闯出一番大成就来。然而有一天,他被卷入了危险的隐秘事件,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列缺宛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今日的列缺是否有后悔过这件事,我无从得知,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来端倪。他继续叙述了下去——在他救出白驹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白驹有着成为术士的天赋。不止是有,而且非同凡响。 甚至连“非同凡响”这种描述也显得苍白。 列缺以自己的眼光和见识这么评价白驹的天赋:就像是青鸟一样,如果白驹从小接受术士教育,哪怕是还在念小学的年纪就成为主力级术士也不是不可能。 遗憾的是,白驹作为一个人的世界观早已成形。同时,他还相当顽固,就算是在学习法术的时候,也不肯在认知世界的方式上让步。 而就算是这样,他作为术士的水平也依旧是突飞猛进。十年功夫都不到,他就成为了秘密知识领域的大师,连列缺也自愧不如。而在力量上,他更是到达了足以与列缺并肩作战的地步。用不那么严肃的说法,他的进步速度就像是开了作弊器一样快。 并且,即使是成为了术士,他也没有放弃生物科学家的道路。但令人惋惜的是,由于他逐渐地将自己的学问与秘密知识相结合,他最终被正常的学术界视为异端科学家,名声也一落千丈。非但如此,连他在那些年里娶的同为科学家的年轻妻子也对他表示了强烈的不解,甚至选择了与他离婚,带着他还小的女儿远走高飞。彼时的白驹距离所有术士都梦寐以求的“显灵”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他的家庭却分崩离析。这件事好像给他带来了无比沉重的打击。 他甚至暂时地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研究和修行,在外面失意地游荡。事后,他告诉列缺,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某个“无法形容的东西”。 当时的他和列缺都在尚申市做执法术士,那是个临近海洋的大城市。就在那遍地都是碎石子的黑色的海岸边,他一边慢慢地走路、一边眺望潮起潮落。走着走着,他忽然注意到了远处有个相当巨大的东西。起初,他以为那是艘搁浅的船舶。走过去仔细一看,他才发现那东西原来是生物。 那是一头体长二十余米的,奇形怪状的,一动不动的巨大未知生物。 (本章完) 第92章正在审核中 如题。 《塞壬之刃》第92章正在审核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92 怪兽 出现在海岸边的巨大怪兽到底是什么生物,白驹作为天才生物科学家,居然无法辨别出来。 仅仅是无法辨别出来也就罢了,地球上每年都有旧物种被灭绝、新物种被发现,未知生物的出现在生物学界算不上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新闻,也就是圈外人才会大惊小怪。真正的问题在于,他推断不出来这头怪兽的底细。 生物的演化与生存的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性,哪怕是完全未知的生物,只要放在白驹的面前,他也有办法根据对方具体的生理特征,八九不离十地推断出来对方过去应该是生存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然而他眼前这头怪兽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即使是他也只能看出来它应该是海洋生物,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茫然,因为它长得真的是乱七八糟。 并且,或许是在之前的生存环境里经历了非常酷烈的变动,它浑身上下都是极其惨烈的伤口,又意外地搁浅在了海岸边,别说是回归到海洋里了,就连动都没得动弹。 出于生物科学家的本能冲动,白驹想也不想就把这头怪兽转移到了自己的实验室里,然后着手研究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的他就连安全局都没有回去,执法术士的工作也是不闻不问。整整两个月,他都没有出现在其他人的视野里。 当列缺再次看到白驹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变得疯狂的后者。 “说是疯狂,其实他的谈吐和思路都很清楚,穿衣打扮也很整洁。”此刻在我面前叙述过去的列缺这么说着,“但是我觉察得出来,那是狂人的眼神。” 白驹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全盘托出地告诉给了列缺,然后带着列缺进入了自己的实验室。 在一处令人联想到水族馆的巨大玻璃水箱里,列缺首次看到了那头怪兽。 就像是白驹一样,列缺也看得出来这是生活在海洋里的生物。但是,到底是什么海洋生物会长成这种样子呢?就算是为丑陋得五花八门为特征的深海生物也没有这样的。眼前这头巨大的怪兽就连确定的肉体轮廓都很难说是拥有,并且浑身上下都是数不清的眼球、口器、触腕、鳞片、鳃和鳍……有些内脏居然还长在身体的外面,甚至还有些珊瑚和海草一样的结构。将其称之为“奇形怪状”都像是委婉说辞了,这根本就是从噩梦里蠕动爬行出来的恐怖异形。也就是列缺见多识广,要是换成一般人目击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怪物,恐怕仅仅看到一眼都会留下终生的心理阴影。 白驹狂热地对着列缺诉说自己的研究成果。但是列缺既听不明白,也不关心那些事情,他意识到白驹正处于某种混沌的精神状态里,并且这种精神状态与眼前这头异形怪物息息相关。 这时候的列缺还没有往白驹是被怪兽洗脑了的方向怀疑,哪怕有过怀疑,白驹可是与他一个级别的强大术士,真的有什么怪兽可以骇入白驹的精神吗?说不定白驹只是陷入了科学家式的狂热情绪里而已,自己没有必要采取行动。 话虽如此,列缺还是产生了明确的坏预感,他严肃地劝说白驹放弃正在进行的研究,但是白驹激烈地拒绝了他。 列缺无法说服白驹,也无法仅仅以坏预感为由就对白驹动用武力。不过,要是他有办法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想必纵使是要动用最强硬的武力,他肯定也会阻止白驹。 不知道是从怪兽的身上研究出来了什么东西,白驹的研究进入了禁忌的领域,精神状态亦是愈发失常。他甚至染指了罪恶的人体实验,将自己看中的人绑架到自己的实验室里作为小白鼠,施加了惨绝人寰的“虐待”。关于他具体做了什么人体实验,列缺没有详细说明。总而言之,他虽然藏得很深,但还是在半年之后败露了自己的罪状。 他在尚申市郊外的小镇里有个自己的实验室,但是在人体实验的过程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以那个实验室为中心,小镇化为了血腥残酷的鬼蜮,所有的居民都被转化为了某种闻所未闻的怪物。 一五年的十一月,列缺与白驹决裂了。 直到那时,列缺才发现,白驹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显灵术士。一番惊天动地的鏖战之后,白驹带着怪兽远走他乡,而列缺则在战斗中留下了至今都未能治愈的伤势。 从执法术士转职成为超级罪犯的白驹开始辗转于各个非法地下组织,为其提供自己先进的理论和技术支援,以换取对自己研究的支持,同时不知道制造了多少的鲜血和泪水。 而列缺直到今天都对当年的事情无法释怀。即使亲眼目睹,他也无法相信那个白驹会犯下如此恶行。他记忆中的白驹虽是超凡脱俗的天才,却也有着一腔热血和正义的心灵,对于一般人也有着其他术士所没有的强烈同理心。善良又勇敢的同时,也不失怜悯之心,对于强者从来不会卑躬屈膝,也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地看待过弱者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把一般人当成小白鼠,又怎么可能与那些罪犯同流合污? 列缺怀疑,白驹极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黑暗的蛊惑。这在隐秘世界里算不上罕见的事情,就好像是学习了恶魔知识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变成恶人一样,很多研究者也会在探索未知领域的研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禁忌的知识污染心智。白驹的心智很有可能是在研究怪兽的过程中遭到了污染,或者说,是在从怪兽的身上得到知识的同时,怪物的恶意也混入其中,入侵了他的头脑。 然而这只是列缺的私人揣测,不足以成为安全局的判断材料。不过到了后来,他的怀疑还是得到了检验的机会。 二二年的十月,他带领的队伍终于追击到了我。在他牵制住我的同时,他的某个手下绕后偷袭,成功地杀死了拟态为女性形态的那头怪兽——也就是“它”。 “解剖的结果验证了我的推测,那头怪兽,海妖,它确实具有强力的精神干涉能力,白驹毫无疑问是被它篡改了心智,使其从安全局的执法术士沦为被通缉的黑暗科学家。而它又在多年后魅惑了你,致使你沦为魔人。”列缺缓缓地说。 “它不是还有着拟态的能力吗?”我说,“既然肉体可以拟态,那么解剖的结果也不足为信吧。” “别小看安全局的解剖医生,隐秘世界里能够拟态为其他生物的魔物不在少数。而无论是再怎么擅长拟态的魔物,也总会在其基本的微观生理结构里暴露出蛛丝马迹。”他说。 我锱铢必较地问:“如果它连基本的微观生理结构也可以改变呢?” “海妖是有着确切肉体的生命体,只要是生物,就做不到这种事情。”他说,“同理,只要是生物,那就肯定是杀得死的。即使是妙手回春到足以复苏死者的神医,一旦自己死去,就不可能再把自己治好,毕竟他自己都已经动不了了;同理,虽然它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复活你,但要是它自己也死去,那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白驹出现了,还抢走了它的手……为什么?”我的疑惑不止于此。从时间上来看,白驹是在一五年十一月带走“它”的,而我是在一七年的四月遇到的“它”,就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它”单独地出现在无名山上? 我情不自禁地问:“它真的已经死了吗?” “死透了。肉体根除一切生机,灵体也完全消灭。甚至别说是生机了,就连一点点残存着活性的细胞组织都找不出来。没有比这更加彻底的死亡了。当然,即使如此也可以复活的怪物在隐秘世界里其实也不是不存在,但假设它真的有那种不死身,我们也有办法检测出征兆。而海妖毫无那种迹象,它真的就是死了。”列缺回答,“在确认海妖死透之后,为预防贸然处理可能会出现的污染,我将其转入了安全火化流程,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伱的身上。然而白驹突然找了过来……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在我的接受范围内。真正出乎我预料的还是收尸人的背叛。我认识收尸人很多年了,在我刚刚出道的时候,他还作为我执法术士道路上的前辈传授过我窍门,结果……” 他在处理收尸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果决,实则却似乎有着无法释怀的心情。在叹息之后,他便收起了短暂的伤感,重新变回了平时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列缺。 我更加关心的是白驹抢走那只手的动机。按理说,白驹以前应该也没少从仍然是怪兽时的“它”身上采集和保存过生物组织,相较之下,那只死透了的手又有什么值得他冒险的地方呢? “这下你也应该清楚了吧。海妖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它只不过是头无血无泪、奇形怪状的怪兽罢了。”列缺凝视着我,“从你还有白驹的情况来看,海妖的力量仍然残留在你们的意识里。你不应该再去接触与海妖有关的事情了。” “假设,白驹真的是被蛊惑的,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说:“就算是被蛊惑的,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可饶恕,我会杀了他。” 他此刻表态的话语,与他对我的做法截然不同。我想,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心话。 他恐怕还是想要挽救白驹的吧。当然,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一回事。真的遇到白驹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手软。 在他的心里,白驹未必是个坏人,只是被外力变成了坏人而已。但是,白驹已经变得太强大了,他无法再以有所保留的心态面对白驹。而他所处的律法阵营亦不会以天真的态度对待白驹这种无论在力量上还是在知识上都祸患无穷的超级罪犯,反倒是像我这种程度的“小奸小恶”还仍然处于他有能力自己做主处理的范畴。 他会不会是在我的身上映射了自己昔日友人的幻影呢?我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到。 “我是不会放弃的。”对于列缺,我还是没有说谎,交代了自己的真心话。 谈话的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在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我一边思考着今后应该如何是好,一边回忆着列缺讲述的那些事情。 即使听说了“它”过去是令人悚然到言语也不足以形容的怪兽,我也仍旧无法放下自己对“它”的爱情和欲望。自己拥抱的那具美丽的女体实则是何等恐怖之物,我再清楚不过。但是,就连那份恐怖,也令我深深地着迷,为之发狂。 时至今日,我依然容易做梦,梦到自己与“它”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这一天晚上,我又梦到了过去的事情。 梦里的它依旧是那么的旖旎和鬼魅,像是苍白的幽灵一样待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我,并且无条件地接纳我的一切。我时常会慢慢地凑近它的脸蛋,而它也会像是蟒蛇缠住自己的猎物一样,貌似无意识地搂住我的脖子,懵懂而又笨拙地回应我。有时候,我会感受到什么东西侵入进来。那条东西挤入了我的喉咙、食道、胃……并且似乎在深处分叉,向着我身体所有的地方蔓延和侵占。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全部是那条东西,就像是可怜的虫子落入蛛网,被蜘蛛注入消化液腐蚀,连内脏都被缓慢地吸食一样。我似乎正在被它从内部舔舐。内脏、血管、肌肉、骨头、眼球、大脑……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都在被它细致入微地舔舐着、尝着味道。 在这个怪诞的过程中,我的肉体似乎在循序渐进地被改变着,从里到外地,逐渐地变得陌生。 然而我已经忘我,就像是要与它融为一体一样,紧紧地拥抱着、感受着它柔若无骨的躯体,沉浸于与似人非人之物禁忌而又亲密的接触之中。 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 想要就这么与它永恒地结合,不再去探究更多更深的事物,仅仅是专注于自己的知觉,感受它的每一寸肌肤,感受它的冰冷和恐怖、柔软和甜美。我混沌而又炽热的脑浆在无声的沸腾里如此期望着。然而,不速之客再次光顾了我们血流成渠的巢穴。 电闪雷鸣之声从远方传来。 我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它,接着拿起了遍布血迹和锈蚀的斧头,向外面走去。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下旬,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两件需要特别提到的事情。 第一件事发生在柳城的内部,某种特殊的隐秘事件开始在柳城各处频频发生,柳城安全局因此逐渐地忙碌了起来。我还是被排除在外,不过这次与其说是我的声望问题,不如说是暂时没有我这种战斗型术士参与的余地。连青鸟也帮不上忙,只能待机观察。 而第二件事则发生在柳城之外,从天河市安全局传出来了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尉迟叛变了。 93 黑色绷带 根据从天河市安全局那边陆陆续续传过来的情报来看,尉迟在叛出安全局之后加入到了前夜,而策反他的人,听说是咬血。 而且按照调查的结果,当初咬血之所以能够从天河市安全局里窃走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也是因为有尉迟在里应外合,或者说把木盒带出去的本来就是尉迟,两人很可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暗地里串通了。并且就在最近,尉迟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带着天河市安全局保管的众多机密情报和重要资源投奔前夜。 咬血在魅魔的记忆里提到的“最近要在天河市处理某件事情”,大概就是指策反尉迟的事情了。 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由得出了身冷汗。也就是说,当我在与咬血和恶招战斗的时候,暗地里居然还存在着第三个敌方的主力级术士?要是尉迟也加入了对我的围杀,不,哪怕只是把我的行踪情报交出去,咬血和恶招就足以采取先手战术置我于死地了。 为什么尉迟没有那么做?咬血一定有向他要求过支援,但是他似乎没有任何表示。说到底,要是他愿意帮忙,咬血也就没有必要去找恶招了。 结合这条情况来看,我还在天河市的时候,尉迟说不定还没有真正地向咬血倒戈,更久之前偷窃木盒的事情大概率也只是他与咬血的一次性交易。只是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他作出了真正倒戈的决策。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正式动作,就被剑齿抓了个正着。 是的,侦破这起叛变事件的人就是剑齿。据消息称,他还在暗地里收集齐了尉迟叛变的证据,同时联合了其他能够信赖的执法术士,在做足大量战斗准备的前提下迫使尉迟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天河市。 我在出入天河市安全局期间总是见不到剑齿的踪影,还想过他是不是在有意回避我。如今想来,恐怕他是在忙着调查另一个总是见不到踪影的人,也就是尉迟的事情。我不禁为自己过去自作多情的想法感到惭愧。当我在与恶招和咬血战斗的时候,剑齿也在暗处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战斗。 不知道尉迟家对于尉迟的叛变是什么看法,这件事情的背后会不会有着尉迟家的授意?或者说,尉迟家会不会也已经与前夜私通了呢?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我有些灰暗的期待。一旦如此,我就有了与尉迟家为敌的大义名分。 其实即使没有大义名分,我也想要对那个曾经企图伤害青鸟的家族做些什么,奈何我无论怎么调查都无法获悉尉迟家的族地所在。我甚至还借助中间人的记忆在黑市里打听过,却至今都没有任何收获。 我只好先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己的身上。之前塞壬告诫过我不可以再随意使用连续投射攻击,我便找寻起了其他的远程攻击手段。念及自己的法术天赋真的是惨不忍睹,我只得将目光转向外物。问题在于到底有什么外物能够跟得上我的战斗强度?手枪肯定是不行的,威力起码要有大炮级别。但我总不能随身携带大炮出门。 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决。 一天下午,列缺打电话约我出去见面。那是个阴沉沉的雨天,一顶顶五颜六色的雨伞像是落叶随着河水流动一样在街道上飘来飘去。我打着伞走进了约定地点的咖啡馆,随便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片刻后,通过落地窗又看到有一顶黑色的伞向门口飘了过来。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又平息。列缺把雨伞收起,放到了门旁的挂伞架上,接着向我这边走过来。 他脸色阴沉地在我对面坐了下去。虽然他的脸上已经初步浮现出了衰老的皱纹,但是威严的气场仿佛能够将其全部遮盖住,让人感觉他从未衰老过。上次提到的至今未能治愈的伤势更是完全无法从外表上看出来。 我面对他还是很有压力的。上次我直接对他表明了自己不会放弃追逐那只手的态度,可以说是隐约地处于与他对立的姿态。而念及过去他在安全局里对我做的无罪判决,某种意义上,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要对他说谎。 只是既然如此,我也必须想想自己今后的方针。他确实有办法阻碍我继续走下去,但那是我还在做执法术士的时候。只要我抛弃这层身份,以自由人的身份继续调查,他是没有名义继续约束我的。当然,如果他不顾及名义也要动用暴力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见识和听闻过安全局的种种真面目之后,我现在对于执法术士身份的在乎程度也淡了不少。如果只是想要行侠仗义,似乎也未必非得加入安全局,况且我本来也无法融入安全局的工作环境。有些时候还会感到束缚。像是前段时间前往天河市的时候,以及前往白日镇的时候,如果我是自由人,去了也就去了,但现在我是执法术士,要去哪里还得上级点头。 有恶招的那些记忆在,我自己也可以继续追踪前夜,绝不是无路可走。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恶魔术士、读取记忆,早晚也可以追踪到咬血,了解她对于那只手的真实企图。这对于我了解白驹的真实企图大概率能够起到帮助。当然,要是能够在这个过程中直接掌握到白驹的行踪情报肯定是最好的。 但是这个方针有一个问题,或者说是有一个叫我放不下的地方。如果离开安全局,和青鸟共处的机会就会大幅度减少。 就在这时,列缺说出了第一句话。 “对不起。”他突然说。 “嗯?”我愣住了。他刚才说了什么?他道歉了?为什么? “上次我跟你说,就算白驹是被海妖蛊惑的也不可饶恕。”他认真地说,“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情绪,抱歉。” 他居然在介意这种事情,还因为这个对我道歉了。 不,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或许这确实不是能一笑了之的事情吧。猎手就是由于罪恶感而选择了自缢,而就在猎手的葬礼之后他对我这么说,就好像是要我步入猎手的后尘一样。虽说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是了。 他特地喊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我还是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你对白驹到底是怎么看的?” “我想过要挽救他,但那在客观上做不到,或者说,是不应该去做的。”他说。 “因为律法阵营认为就算是被蛊惑的也不可饶恕?”我问。 “伱在经历了天河市的事情之后似乎是对于安全局有了一些成见,也对于律法阵营产生了误解……律法阵营是不会那么做的。一旦证实白驹是受到了外在力量的蛊惑,律法阵营就会判决他无罪。就像是我对你做的一样。”他说,“但要证实蛊惑的存在,就必须先对他的心理进行严格地检验,而这么做的前提则是,必须先活捉他。” “以大术士为对手,就连杀死都很困难,活捉自不用说。”他接着说,“律法阵营原本就不相信他是被蛊惑的,更加不可能同意活捉的方针。而这也确实是对更多人的性命负责的做法。因此,一旦与他发生战斗,我也会以杀死他为前提组织战术。” 他坚信白驹也是受害者,却迫于现实因素必须杀死白驹,我感觉他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 但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有被“它”洗脑过,所以也很难认为白驹是被“它”洗脑的。虽然不知道白驹堕入魔道的动机,但我相信,他八成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会犯下那些恶行的。 我想了想,“原来如此,相较之下,我比白驹弱小,所以对我就可以活捉……” “不,安全局一开始对你的方针也是杀死。”列缺说。 “那为什么变成活捉了?”我疑惑。 “因为杀不死啊。”他说。 说的也是。 “当然,也有看准你失去不死身的机会杀死你的方案,只不过你在海妖死去之后主动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你活捉了。因为我想要证明海妖是否真的具有篡改心智的力量,而这必须要通过你才可以得到检验。”他说,“而结果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误。” “如果你接下来是想要劝说我放弃,事先说明,我是不会放弃的。”我说。 “不,我已经不打算劝阻你了。”他说。 “什么?”我怀疑。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甚至不惜放弃执法术士的身份,我是没有立场阻止你的。而且,在上次谈话之后,我也想了很多。”他说,“既然你相信我,把前夜的情报交给了我,那么我也相信你一回。” “你要怎么相信我?”我问。 “你今后不得在暗地里单独调查那只手的去向,所有的情报都必须上报给我。同时,如果我这里得到了什么情报,也会毫无保留地共享给你。”他说,“另外,不管怎么说,海妖都已经死了,它无法再主动地对外界施加任何影响。现在的它仅仅留下了一只手,我相信你即使遇到了那只手,也不会变回昔日的魔人。” “但是,要是你再度沦为魔人,那就是明知故犯。我会判断为你是以自己的意志重新迈入了魔道,洗脑那样的理由也再不管用了。”他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否则,我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劈成灰烬。做好觉悟吧。” “我会铭记于心。”我说。他的脸色变得缓和了,而我与他之间隐隐约约的对立态势也随之冰释。 “最好如此。”他点头,“还有就是,关于这次把你喊出来的事情。” 原来他把我喊出来不是为了说刚才的事情吗?我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则从桌子下拿出来个比拳头稍大的木头盒子放到了桌面上,再推到了我的手前。 “我听说你最近在寻找远程攻击的道具。像你这样的主力级术士,要找到能够配合自己的外物是很困难的。我手边正好有符合条件的东西,就送给你吧。”他说。 “送给我?”我奇怪地问。 “说是送可能不大贴切。你之前解决了白日镇迷雾事件,又帮助天河市安全局解决了恶招,那两次任务的奖赏都还没有给你。这个道具虽不能说是足够,你就当是个赠品吧。正式的奖赏之后会有的。”他说。 任务奖赏还有“赠品”一说的吗?我困惑地拿起了木头盒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轻轻摇晃了下,感觉不是什么硬物,也不沉重。盒子本身是普通的盒子,里面的东西却极具灵性。光是拿在手里都能够感受到一股宛如刀锋轻轻摩擦掌心肌肤般的幻觉。 “盒子里放的是我年轻时候爱用的装备。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这是正儿八经的主力级武器。不止是可以用于远程攻击,也与你的塞壬之刃兼容。”他说,“我写了一本说明书,也放在盒子里了,你之后自己看看吧。要试验的话,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也别去随便破坏公物,像是行道树什么的。” 最后,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说是还有工作要忙,接着站起来道别,转身离开了。 我透过落地窗看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然后打开了木头盒子,看了一眼里面装着的东西。 里面分别是一团整齐叠好的黑色绷带,和一本小册子。 这个绷带就是武器?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我拿起了旁边的小册子打开来看。这就是列缺提到的说明书,里面详细地解说了黑色绷带的使用方法。看过几遍之后,我尝试着把黑色绷带缠绕到自己的手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备注是乔甘草。 接通电话之后,乔甘草先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接着问:“李多,乔安在不在你那边?” “不在。”我看了一眼周围,“他怎么了?” “他离家出走了。”她烦恼地说。 我在思考之后得出可能,“他终于知道你是个变态姐姐了吗?” “是……”她反应了过来,“才不是啊!” “那种事情不要找我。”我说。 “都说了不是了啊!”她强烈否认。 “你刚才都漏了个‘是’出来了,我听见了。”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然后,她说出了一句令我无比震惊的话,“是因为乔安变成魅魔了啊!” “啊?”我傻了。 (本章完) 94 序幕 我重新梳理了自己的思绪。先好好想想乔甘草刚才说了什么吧,再看看问题具体出在哪里。 她说:乔安离家出走了,因为乔安变成了魅魔。 这不到处都是问题吗?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问起了。 而且说起“魅魔”,应该就是指与以前跟我厮杀过的魅魔一样的种族吧?通常以美丽的女性形象出现,能够魅惑男性使其对自己悉听尊便,时而潜入男性的梦里榨取精气,是一种以煽动欲望为特长的恶魔。 但乔安是人类,而且还是男性,怎么想都与魅魔这个词语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我先确认一下,你没在和我开玩笑吗?”我对电话对面的乔甘草问。 她斩钉截铁地说:“真的没在开玩笑,乔安真的变成魅魔了。” 虽然她偶尔会说些不正经的话,但应该不至于用这种口气跟我开这种玩笑,尤其是在自己弟弟的事情上。而对于这种实在是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决定沿用过去塞壬教给我的做法,“好吧,就当是假设,假设乔安真的变成了魅魔。” “好的,假设。”她似乎在点头。 我开始询问:“他为什么会变成魅魔?” 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之下,乔甘草吐露出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首先,她也不知道乔安为什么会变成魅魔。 虽然她在乔安变成魅魔之后有去询问过,但是在谈话的过程中,乔安流露出了少许为难之色。见此,她居然不由自主地切换了话题,结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除去我,现在知道乔安变成了魅魔的人就只有乔甘草以及乔安的父母。他们都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过这件事情,因为乔安好像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原本乔甘草是应该将这件事情上报给安全局的,到头来却还是没有这么做。乔安的父母也是如此。 从这个反常的情况来看,假设乔安真的变成了魅魔,那么他们应该是受到了魅惑力量的影响,这才作出了违背理性的决策。 而现在或许是因为乔安不在身边,所以乔甘草才可以把真相透露给我。 不过,乔安好像也不是有意魅惑,他似乎正处于无法关闭魅惑的状态。 根据乔甘草的说法,乔安是在一周之前变成魅魔的,大概就是在参加完猎手的葬礼的不久后。但征兆早在两周之前就已经发生,用她的话来说,那段时间的乔安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好看,只是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才品出来不对劲。当然,要她从那点若有若无的细节里推理出这是魅魔化的征兆也确实是强人所难。直到一周前,乔安才出现了更加明显的变化,倒不是说变成了女性,而是变得更加像是魅魔了。 少女魅魔我时有听说,少年魅魔却还是头一遭。 真正意义上的魅魔是灵体,乔安应该只是由于某种意外而被混入了魅魔的因子,变成了像是混血魅魔一样的形态。他家祖上是没有魅魔血脉的,这点乔甘草可以确定。那么,他又是哪里得来的魅魔因子? 我继续询问了两周之前是否有发生过什么,乔甘草陷入了思考。 “也没有特别发生过什么吧……”说着,她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乔安那时候去了白日镇。” 我疑惑,“他为什么会去白日镇?”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在白日镇迷雾事件之后去过两次。我问过他,他只是含糊地说要去那里找什么,但没有具体说明。”她的语气也很不解。 乔安在白日镇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我虽然费解,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我回忆起了在白日镇迷雾事件里发生过的事情。在那时,我们从两个邪恶的幸存者的藏身处里救下了一个女孩。因为女孩对我这样的成年男性有着极其强烈的恐惧和心理阴影,所以我就只好把沟通工作交给了乔安。 乔安一开始虽然手足无措,但在我拜托之后,他就尽自己的全力悉心照顾起了女孩。但是后来女孩却推开了乔安,自己消失在了迷雾里。而乔安事后非但没有将责任归咎于女孩的“不识趣”,反倒是愧疚起了自己的能力不足。他甚至还在迷雾里不顾自身的安危找寻女孩,明明在迷雾里还有那么多的恶魔。 难道他最近之所以去白日镇,是因为想要再次找寻那个女孩吗? 但是他应该知道那个女孩的生还概率极其渺茫。况且,我在迷雾事件之后也有告诉过他那个女孩的结局。当时的我将情报的来源包装成了“魅魔在战斗里说出来的”,把“那个女孩其实就是过去的魅魔”这件事情传达给了他。 他还有什么理由前往白日镇吗?以及,他成为魅魔这件事,与他前往白日镇的行为是否存在着关联?过去的魅魔就是死在白日镇的,很难令人不去怀疑。 我一边思考,一边说:“无论如何,必须先把乔安变成魅魔的事情解决了……” 乔甘草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解决?” 这个问题可真奇怪,我反问:“你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变回原样吗?” “但是我的弟弟可是变成魅魔了诶!”她居然很兴奋地说。 这个女人的脑子果然是哪里出问题了吧。我耐心地说:“虽然不知道他变成魅魔的理由,但魅魔也是恶魔,你的弟弟就算变成恶魔了也没问题吗?” “嗯,也是……”她的情绪终于冷却了下来。 “伱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是因为魅惑力量的影响吗?”我问。虽然她平时偶尔也这样,但现在的反应明显是异常的。平时的她会更加关心自己的弟弟,而现在则似乎更加侧重于自己的欲望。 我接着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乔安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能想到的理由也就只有他变成了魅魔这件事。他好像不是很能控制住自己的魅惑力量,或许是担心会影响到我们吧。”她叹息,又问,“李多,你上次与魅魔战斗过,她有对你用过魅惑吗?” “用过,但没有效果。”我说。 “为什么?”她问。我如实回答。她先是哑然无语,接着说了下去,“无论如何,既然魅惑对你无效,那么我能拜托你替我去找乔安吗?乔安有可能是在故意回避我和父母。而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或许不是很适合接近乔安。” “要帮忙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不知道乔安在哪里。”我说。 “没关系,我知道。”她信心十足地说,“虽然他把安全局的定位手环留在了家里,但是我还在他的身上偷偷设置了其他跟踪的……我是说定位的手段,无论他在哪里我都找得到!” “你居然对自己的弟弟做了这种事情?”我很想吃惊,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快要习惯了。 她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叫‘这种事情’?这是保护!你看,上次他也是离家出走,然后就被卷入了白日镇的事件里。我这都是为了保护他,是我作为姐姐应有的权力……不对,是责任!”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只能感觉到可疑的气息,你真的没有对乔安出手过吗。我不由得腹诽,接着说:“既然你知道乔安的位置,之前还问我乔安在不在我这里?” “因为我只知道乔安的位置,不知道你的位置啊。”她说,“你愿意帮忙吗?回头我请你吃牛排!” 青鸟也对我这么说过,难道青鸟过去也经常被乔甘草请吃牛排……我一边联想,一边应是。 “谢谢你。之后我会在地图软件上标注出大概的位置,再共享到你那边。”乔甘草真诚地说,“我的弟弟就拜托你了。” 结束通话之后没过多久,她把位置信息发送到了我的手机里。我按照信息前往乔安所在的地方。在路上,我遇到了一起小小的意外,但是这起意外与眼下的事情无关,因此延后再说。时间进入了傍晚,我撑着伞继续前进。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大了,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显得响亮。 在到达目标地点之后,我终于在一处石桥下找到了乔安。 此时的他像只避雨的流浪猫一样抱着膝盖沉默地坐在桥洞下,头发湿漉漉地,身上还穿着件湿透了的白色衬衫。乍一看就像个普通的翘家男孩,但是我看得出来,确实就像是乔甘草说的一样,在他身上发生了像魅魔一样的变化。他的头上长出了灰色的蜷曲羊角,而身后则长着迷你的蝙蝠翅膀和细长的尾巴,尾巴的尖端呈现出水滴状。 不可思议的是,他穿着的衣物没有阻挡住翅膀和尾巴的伸展。据我观察,他这些奇妙的身体特征都是灵体,翅膀和尾巴的根部也没有真正地连接在身体上,而是以毫厘之差悬浮在身后。他的翅膀就像是会显示出主人的心情一样,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耸拉着,时不时象征性地动弹一下。 过去与我战斗的魅魔是没有这些身体特征的,因为她讨厌自己身为魅魔的身体特征,所以想办法隐藏住了。 我感觉到从乔安那里传来了细微而又特殊的灵性波动,与过去魅魔对我发动魅惑时的灵性波动在属性上相差无几。看来他是真的变成魅魔了,而且就算是这种时候也在散发魅惑力量,说明他的力量正处于轻度的暴走状态。 要是前些日子的我,或许还有点“害怕”乔安,但是现在的我已经用时间彻底地摆脱了中间人的记忆对自己造成的恶劣影响,因此可以做到坦然面对。 话虽如此,乔安毕竟是变成了魅魔,我还是需要有基本的戒心。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我一边撑着伞走过去,一边向那里发出了声音,“乔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像是神经过敏一样地抬起头来。见到是我,他好像有些害怕,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往反方向逃跑。但是以他的速度是不可能逃得掉的。他才迈出半步,我就已经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已经从你的姐姐那里听说了,你变成了魅魔。”我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因为无法控制魅惑力量吗?” “你……”他忐忑地看着我,“你也会被我影响的。” “放心吧,我不会被你魅惑。”我保证,“还记得以前那个魅魔吗?她也尝试过魅惑我,但是对我没有用。” “真的吗?”他不安地问。 “真的。”我观察着他的举止,他的内在似乎还是以前那个乔安,“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打败她的?” 见我这么说,他不再尝试逃跑,但好像对我还不是很放心。我尝试劝说他回去,但是他用力摇头,反而是走到刚才的地方坐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 我收起了雨伞,挨着他身边坐了下去。他好像有点想要拉开距离,但是忍耐住了。 我大概明白他的顾虑是什么。他是在害怕我对他“感兴趣”,所以刚才才会想要逃跑。至于他为什么会害怕那种事情,可能不止是因为他现在是魅魔,也是因为他过去用法术看过我的某些想法。想到这里,我便主动地说:“最近你好像一直躲着我,是为什么?” 他小声地说:“你应该是知道原因的吧……” “是因为你用法术看到了我当时的想法吗?”遮遮掩掩只会显得行迹猥琐,我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虽然不知道你具体看到的是什么,但那不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是我过去以某种手段获取的中间人的记忆。当时我想着不应该让你看见那种东西,反而让你看见了。对于那件事情,我必须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半信半疑地说:“这、这样啊……” “为什么你会变成魅魔?”我尽可能地使用自己不拿手的和善语气,“你好像不想对你的姐姐说出实情。” “不,我是打算对她说出实情的,但是……”他似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诉说,流露出了烦恼的感情。 “那么,可以对我说吗?”我问。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向我叙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之所以会变成魅魔,确实与他前往白日镇这件事有着重要的关联。 而他前往白日镇的动机也和我预想的一样,是挂念那个消失在迷雾里的女孩。他愧疚于自己当初没能够拉住女孩的手,为此耿耿于怀。 要说他对于那个女孩有什么特别的感情,那当然不至于。但是,他经常想到,要是自己的力量再强些,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了。比如说,要是自己没有被女孩推开,或者说是被推开之后反应再快些,反过来重新拉住女孩的手,女孩是不是就不会消失在迷雾里,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魅魔,甚至于,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场毁灭白日镇的杀人迷雾了。 “或许一切都源自于我没能拉住她的手……”乔安叹息。 你这个说法未免也太自我意识过剩了吧?我不由得这么想。但是十三岁的男孩自我意识过剩也很正常。我十三岁的时候也有点自我意识过剩。 “她应该已经时间旅行到了过去,你再找也找不到她。”我说。 “我原本也不抱期望。”他说,“但是,我在白日镇里找到她了。” (本章完) 95 魅魔乔安 “你找到了她?”闻言,我哪里能够不吃惊。这与我的料想截然相反,难不成那个女孩和魅魔其实不是同一人物,仅仅是人生经历非常相似而已?但哪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也很在意另一件事,“你是预知到有这个可能,所以才去白日镇的吗?” “也不算是有吧……”他不确定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会去找呢?”我问。 “我在学习术士知识的时候了解到,一些术士相信时间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并且未来也不是只有一条固定的道路,而是像树状图一样有着无数的可能性路线。”他说,“所以我就想到,即使那个女孩就是过去的魅魔,她也未必会在与我们失散之后回到过去‘重蹈覆辙’,而是有可能进入不同的未来。” 这个理论也是咬血的预知梦的根基,她也认为命运有着无数分支,而她只能预知到其中的坏分支。 从这个理论的角度出发,与我们战斗的魅魔过去有可能是其他时间分支的女孩,她通过时间旅行回归到了很久以前的分歧点,然后进入到了我们这条时间分支。因此,即使那个女孩和魅魔是同一人物,也无法证明前者一定会成为后者。 而假设女孩真的没有发生时间旅行,那么她极有可能还是活着的。 理由很简单,在魅魔的记忆里,她作为女孩在迷雾里与我们失散之后,迷雾里的恶魔一直到雾散都没有来袭击她。当时的她仅仅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观看这段记忆的我却是能够品出疑点的。根据我的推测,这多半是因为迷雾里的恶魔将她识别为魅魔本人了。 不过时空和命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单行道还是树状图,仍然是众说纷纭的未解之谜,现在的人类也暂时没有能力探明这些东西的真面目。 “我明白伱的想法了。”我在点头之后接着问,“那么,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她,她如今又在哪里?” 乔安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说出了超乎我预料的话语,“就在我的身体里。” 他叙述起了自己前段时间的经历。 与我刚才以为的不一样,他也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找到那个女孩。实际上在白日镇雾散之后,安全局很快就把白日镇包围了起来,并且在列缺的指挥下对居民们展开救援工作。乔安一直都有在通过自家姐姐关注救援的进度,尤其是关注女孩的踪迹,然而安全局时至今日都没有发现丝毫线索。 从这个情况来看,女孩果然还是时间旅行到过去了。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又亲自去了白日镇。这令我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梦境里的我就是始终对于失踪的前桌耿耿于怀,这才会前往无名山故地重游,为的就是解开自己的心结。乔安对女孩虽然不像是我对前桌,但那种耿耿于怀的感情我是理解的。 灾难之后的白日镇基本上是废镇了,多数幸存的居民都搬迁到了外地。虽然还有些出于私人原因不愿意搬迁的居民,但数量稀少到几乎见不到人。安全局的救援团队反倒是人数更多一些,但也已经进入了陆续撤离的阶段。乔安在废弃荒凉的街道上行走时,偶尔能够看见正在做回归准备的救援人员。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忽然看到在小街的角落处闪过了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那些救援人员都没有觉察到,却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白影悄悄地躲藏进了远处的胡同里,他好奇地跟了上去,然后看清了那白影的真面目。 那白影原来是团灰色的雾气,大约拳头大小,上面还有一对绿豆大的黑点,像眼睛一样眨巴眨巴地。乔安有点被吓到了,这显然是未知的隐秘生物。但是那雾气团子的反应更加激烈,见有人跟进来,它像是吓了一大跳,旋即竟落荒而逃。 奈何它就是一团雾,逃跑也只能慢悠悠地飘,只比人走路的速度快一点点。见它似乎没什么威胁,乔安也大起胆子追了上去。它不时地“回头”看一眼,似乎很害怕很焦急,却怎么也逃脱不开。看着它战战兢兢的反应,乔安只觉得格外眼熟,没来由地联想到了那个对于他人害怕得不行的女孩。 他甚至浮现出了个荒诞不经的念头:难不成,它就是那个女孩? 这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会嘲笑自己的离谱想法。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对于自己的觉察力已经有所自觉。不要轻视自己的任何一个直觉,这就是他在术士道路上学习到的第一课。同时,这也是此时的他在隐秘世界里唯一可靠的武器。 终于在一处屋檐下,雾气团子绝望地停了下来,又朝向了乔安,像猫咪采取威吓姿态一样浑身沸腾。乔安看着炸毛的雾气团子,回忆着自己过去劝说那个女孩跟着自己走的经历,然后试探性地,像哄孩子一样地说:“到这边来。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雾气团子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它听着乔安的话,又看着乔安的脸,像是认出来了什么,似乎有些疑惑和不安。 踌躇片刻,它竟慢慢地飘了过来。 乔安见它这般反应,也有些确信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放心,会伤害你的人都已经不见了。”他轻声细语地叮嘱,“这一次就千万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了。” 雾气团子之后真的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乔安的叙述令我回想起了魅魔的记忆。魅魔曾经想过,如果当初没有甩开那个男孩的手,说不定自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然而对生前的她来说,那也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之后,乔安把雾气团子带了回去,还取了个名字,叫“灰灰”。 灰灰有着接近儿童的智力,虽然无法说话,但是能够理解乔安的话语并且产生反应。此外,它还是灵体。组成它全身的雾气和雾之恶魔的雾气给乔安带来的感觉相差无几,所以他判断,灰灰的身体应该是由雾之恶魔死亡之后残余的灵性波动所组成的。 雾之恶魔是体积异常巨大的恶魔,死亡之后会有大量残余的灵性波动,即使从中聚合出新的恶魔也很正常,或者说没有聚合出来才比较奇怪。我当初也担心过这件事情,因此在杀死魅魔之后没有立刻回到据点,而是在白日镇里到处巡游。奇怪的是,当时我连半头新的恶魔都没有找到。如今看来,新的恶魔不是没有聚合,只是我找不到罢了。 实际上,按照这个说法,灰灰其实也是恶魔,它很可能会对乔安产生不利。 不过它从未有过那样的动作,乔安也从未觉察出来过那样的迹象。似乎它尽管是恶魔,却不会对人类有恶意。然而这与恶魔的定义背道而驰。所谓的恶魔,就是对人类怀有恶意的灵体的统称。不存在没有恶意的恶魔。 而接下来的推测,是乔安根据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和研究,结合其他一些线索得出来的私人的想法。 他认为灰灰不是以雾之恶魔的成分作为主体,而是以魅魔的成分——或者准确地说,是以“魅魔舍弃的成分”作为主体的。 当初魅魔在转化为雾之恶魔的同时,不得不舍弃了她作为魅魔所具有的魅惑之力。而她在作为雾之恶魔死去之后,曾经被她舍弃的魅魔成分就与雾之恶魔残余的灵性波动相结合,形成了灰灰。 魅魔无比厌恶自己的魅惑力量,认为那是给自己带来不幸的,象征着“弱小的自己”的成分,与她无意识遗忘的作为女孩时的记忆息息相关。而如今,组成灰灰的就有那些她讳忌的成分。因此灰灰不是以雾之恶魔的逻辑行动,甚至不是以魅魔的逻辑行动,而是以那个女孩的逻辑行动。 这也就是乔安说自己在白日镇里找到了那个女孩的理由,他相信灰灰就是那个女孩的化身。 虽然他的推测缺乏依据,比起推测,更加像是故事,但我倒也不是不能提供佐证。比如说,魅魔的灵体早已被塞壬之刃吞噬,如果说她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来组成灰灰,那么确实就只有她在被我杀死之前就舍弃的“身为魅魔的成分”了。 “魅魔曾经与雾之恶魔融合过,所以她舍弃的部分与雾之恶魔残余的灵性波动自动相结合,也算是合乎道理。”我说,“但假使你的推测有大半是正确的,却还有一个无法回避的致命问题,凭什么那个女孩的成分能够压过雾之恶魔的成分,占据灰灰的主导地位?” “这个……”乔安也说不出理由。 反倒是我有些头绪,或许,是因为剑齿的毒药。 当初剑齿准备了针对雾之恶魔的毒药,到我手里的时候却只有小半瓶了。我在与魅魔决战的时候虽然姑且涂抹在塞壬之刃上了,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派上用场。 那个毒药的作用是让雾之恶魔暂时停摆,小半瓶的剂量虽然无法对完整的雾之恶魔起效,但是对付雾之恶魔残余的灵性波动却是绰绰有余。或许就是那毒药压制了雾之恶魔的成分,使得灰灰在形成之后是以那个女孩的成分作为主导。 当然,前提是乔安的推测是正确的。 与乔安对话的同时,我也在十分仔细地观察他。 在变成魅魔之后,他不止是多出了角和翅膀以及尾巴,皮肤似乎也变得更加白净和细腻了,忧郁的表情也显得楚楚动人,湿透了的衬衫穿在身上更是有股不似男孩的魅惑氛围。 我尽管对于人没有特别的“兴趣”,却也有着正常的审美眼光。连我都觉得如此,其他人看了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但我真正关注的不是这些,而是乔安是否对我有恶意。 就像是我对乔甘草说的一样,魅魔也是恶魔。虽然还没有听到乔安变成魅魔的原因,但是从他之前说那个女孩在他的身体里这点来看,应该是灰灰以某种形式融合进了他的身体里。要知道仅仅是学习恶魔知识就会被污染精神、沦为邪恶之辈,更何况是直接与恶魔相融合?我甚至都做好了乔安趁着我聆听的时候偷袭过来的心理准备。 从乔安主动避开家人这点来看,他应该还保留着本心,看上去也没有异常的表现。但如果他是在演戏呢? 根据我的判断,他没有在演戏。若非如此,在萌生恶意的阶段就会被我觉察到。 “你是因为与灰灰融合才会变成魅魔的吗?”我问。 “是的。”他承认了。 这倒是佐证了灰灰是以那个女孩的成分为主导这件事。如果灰灰是以雾之恶魔的成分为主导,或者只有雾之恶魔的成分,那么乔安也会变成雾之恶魔,而不是魅魔。这大概也是乔安之前那些推测的依据之一吧。 他感叹,“灰灰总是黏着我,喜欢藏在我的口袋里,但没想到这次会直接藏进我的身体里……” “是它主动对你这么做的吗?”我问。 “不,起因应该是我在学习秘密知识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他叹息,“它肯定是听见了我的愿望,所以才会进入我的身体里。” 他以前也经常表达出对于力量的渴望。比如说之前在后悔没能拉住女孩的手的时候,以及更久之前身陷异空间的时候。我最初认识他那会儿,他也很兴奋地问能不能变得像我一样。 “那么你现在变强了吗?”我问。 “除开魅惑之力……没有。”他先是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角,“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却无法调动它。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感觉自己和这股力量的相性越来越好,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操纵这股力量了……不过相性变好的结果就是长出了这些东西,而且还无法关闭魅惑……” “这些事情你既然能对我说,又为什么没有对你的姐姐说呢?”我问。 “我原本是想说的。只是灰灰毕竟是恶魔,我有点担心姐姐的看法。但是姐姐以为我不想说,就没继续问我了。我也无法鼓起勇气自己说出口。”他失落地说,“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段时间总是很关注我的脸色,我说什么话他们都赞同,提什么要求都满足。我……我有些害怕,他们都变得很奇怪,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魅惑之力会扭曲周围人对于自己的态度。 其他人对于自己言听计从,听上去是很快乐,但凡事都有个度。连最亲近的家人都变得如此异常,熟悉的生活环境逐渐地失控,像他那么敏感的人当然会倍感不安。 我看了一眼外面,此时已经天黑了,雨却还下个不停,水流在桥洞外垂落,空气里充满了潮气。 乔安紧紧地抱着自己湿淋淋的身体,瘦弱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先回家吧,你的姐姐很担心你。”我说。 他犹豫再三,还是摇头,“还是不了。” “那么,要到我家里来吗?”我问。 96 魅魔乔安续 直到刚才,我们之间的对话氛围都还算是融洽。但随着我提出邀请,乔安顿时警觉和不安,变回了一开始像是随时都会逃跑一样的表情。 但是我也无法坐视他在这么冰冷的雨夜里满身潮湿地露宿。总得找地方让他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燥的衣服。 我很清楚现在的他是多么的敏感和多疑,尤其是上次他还在我的脑海里看到了中间人的那些东西。虽然我对他是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我的交涉能力显然不足以空口白话地打消他的怀疑。而要说到解决问题的思路,我也不是没有。很简单,让他再次对我用读心术就可以了。这次我只要好好发挥,别再像上次一样去想中间人的记忆就好了。 但很多时候人越是不想思考什么,越是会在脑海里强调什么。“不要去想某个东西”的强烈念头里,本身就包含了“某个东西”。有意识地否定自己的意识,就好像企图用手把自己举起来一样,是自相矛盾的事情。 “你不想回家,是因为你害怕自己无法控制魅惑,担心自己又会魅惑家人,对吗?”我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劝服他,“但是你在外面也不安全。现在雨下得那么大,伱还穿着湿透的衣服,像这样在外面过夜肯定会把身体搞垮的。而且你还无法关闭魅惑,有可能会在外面遇到居心叵测的坏人。但是你是会被魅惑,他既然有法回家,这么就到你家来过夜吧。” 说着,你又感觉自己刚才的发言像是有没自知之明,是由得自嘲,“虽然你也是个好人……” “他才是是好人。”我大声地抗议。 “总之,你对他是真的有没好心。或者是妨那么想吧,假设你要对他意图是轨,他以为自己跑得掉吗?”你想是到更少于行的措辞,或者说你坏像不是缺乏这方面的神经,这种事情青鸟或许更加擅长,而你就只能想到那么说,“就当是自己是幸,被路过的变态杀人狂绑架了吧。然前在我的家外洗个冷水澡,再喝杯冷腾腾的饮料,最前在软乎乎的床下和被子外睡个坏觉。总比在那种地方过夜坏,他觉得呢?” 我一结束哑然,但听到前面,似乎没些意动。 你打起雨伞,走到了桥洞里面,对我说:“你就带了一把伞,先凑合着一起用吧。” “于行他还是在相信你,这么是如那样吧。”你也上定了决心,“他再用下次的读心术,看看你在想什么。肯定你对他居心是良,立刻就会暴露出来。如何?” “坏的。”我乖乖点头,捧起了衣物走退浴室。 但就算是在这么少没着平凡魅力的混血种外面,魅魔的情况也格里突出。仅仅是因为乔安一般没魅力,其我人就会对我产生小量额里的、异乎异常的坏感,沦为我的“裙上臣”。 “你想是那样的。”我说,“灰灰只是实现了你的愿望而已。” “原来如此,魅魔舍弃的部分与雾之恶魔相结合,变成了名叫灰灰的恶魔,又与你的弟弟融合了……”乔甘草沉吟。 我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原本被雨淋得没些苍白的肌肤现在重新变得红润了,身下还冒着刚出浴的冷气,以及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 “按理说,既然他与自己之里的灵体融合了,哪怕那个灵体是是恶魔,他也应该会出现一些心理下的显著变化才对。”你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体外的灰灰吗?在与他融合之前,它没在他的身体外做过其我事情吗?” 你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我停顿片刻,随前也鼓起勇气,抓住了你的手,同时闭下了双眼。 你平时经常帮助青鸟整理住处,却很多整理自己的住处。或者说,当你只没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突然变得是想整理房间,给自己做的饭也会草率。话虽如此,你的住处也有乱到有法见人的地步,还是能够接待客人的。毕竟你平时更少的是住在青鸟这外,弄乱自己住处的机会也有没少多。 过了坏一会儿,我才像是找回了魂儿,接着用力地点头。 你在想着“是能想中间人的记忆”的同时,又想到了自己迄今为止认识我的种种经过,知道我其实憧憬自己之前的暗喜、看到我对你幻灭之前的失落、与我和坏之前的欣然、以及现在的简单……而对于那些,你又没着“有什么见是得人”的感想。就让我看吧,看个一清七楚。 “有关系,他这是异常的反应。”你说,“以前再坏坏相处吧。” 空气外的灵性隐隐约约地向我的身体集中移动。你觉察到似乎没着某种强大的力量从你的心湖表面扫过,一定是我正在了解你此时此刻的想法。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读心的情况上,总感觉比平时更加困难胡思乱想。 “下次他也说那是个有什么用的法术。”你说,“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没些用处的吧?” “有没……你有没觉察出这方面的变化。”我摇头。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你的前面,又似乎是由于被你说服而没点挫败。走了一会儿,你是时地感觉到我的目光。我坏像没些在意你的左手。你的左手下缠绕着列缺送给你的白色绷带。说明书开头说那是手部装备,你就将其缠绕了下去,还有来得及继续,乔甘草的电话就打断了你,结果到现在都有没取上来。 你让乔安先在客厅外坐坐,自己则去衣柜外找了些能让我更换的衣物。虽然你穿衣的尺寸比我小,但现在也有没挑剔的功夫了。你回到客厅前,我还在这外站着,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坐上会弄湿家具。而当你让我去洗澡的时候,我面带顾虑地摇头。 我的愿望是想要力量。在你的感觉外,肯定我学会了如何调动自己现在所拥没的灵性力量,虽然是可能到达主力级,但在术士外面如果也算是弱者了。而到时候我如果也能够关闭自己的魅惑力量。 有过少久,冯启就从浴室外走了出来。我松松垮垮地穿着你的白色长袖衬衫,由于衬衫的尺寸小,袖子很困难就会遮住我的手掌,我便将袖子卷了起来,坏让自己的后臂能够露出。 你想,虽然你是个好人,是个恶贯满盈到连自己都有法饶恕自己的穷凶极恶之人,是个事到如今才想要重新像个英雄一样战斗、却果然还是为时已晚的愚蠢之人。 据你观察,乔安散发的魅惑波动是算是弱,而乔甘草坏歹也是术士,却这么慢就沦陷了。恐怕是因为你从一结束就很厌恶乔安吧,或者说你对于冯启没着是可言说(虽然你经常言说)的欲望。 “当然。但他既然要看,这就要看全了,是于行像下次一样,只看一点点就收手。”你做坏了心理准备,就算是忍是住再去想中间人的记忆也有所谓。我的读心术不能看到你此时此刻闪过的所没念头,只要我看全,就会明白你的真实想法。 “你知道了。”你说完前,通话便于行了。 听说魅魔是乐此是疲地榨取女性精气的恶魔,是知道乔安是否也没这方面的欲望?还是说我一直都没,只是努力地忍耐住了? “乔安那种情况,算是一种比较于行的恶魔附身。而恶魔附身那种案例在危险局外是算是罕见,应该不能申请到能够帮助乔安解除融合的道具。”乔甘草匆忙地说,“你现在就去申请,在这之后,乔安先拜托他看着了。” 但是,此时此刻,你是真的想要帮助我。 那样的变化,到底是坏,还是好?更重要的是,冯启自己对此怎么看待? 回头你也得对青鸟说一上乔安的事情。虽然你觉得邀请同性朋友到家外住也有什么对男朋友报备的必要,但乔安要在你那外过夜,你就是方便去青鸟家了。起码要先通个气。 “灰灰在与你融合之前就彻底地沉睡了,你怎么叫都叫是醒它。”我说,“应该是因为它处于沉睡之中,所以才有没对你造成心理下的影响吧。” 你主动地问:“他很在意那个吗?” 你总算是放松上来,也给自己换了身衣服,然前走到阳台下拿出手机,给乔甘草打了个电话,将之后从乔安这外打听到的事情全部告知。 “是,那是你的新装备。”你一边说,一边也在意,有事往手下缠绷带是是是太“中七”了? 我是忧虑地问:“他愿意让你看?” “你怀疑他。”我有比认真地说,眼神外于行彻彻底底有没了相信的色彩,随即又高落上来,“还没……对是起,你之后这样对他……” 虽然你是那么想的,但回头看了一眼,乔安看着你手下绷带的表情居然没点羡慕。你念初中的时候也没过那种奇怪的审美,觉得绷带那种“装饰”很帅。见我那样,你感觉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片刻前,我松开了你的右手,同时睁开了双眼,微微地张着嘴巴,呆然地注视着你。 有过少久,你就把我带退了你的住处。 这个男人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有必要自责。你在心外默默地说。 “嗯!”我低低兴兴地点头,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双腿一软。或许是全身从过度紧绷突然到过度放松的缘故,我有能够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是坏意思,没点乱。”你说。 “现在还是能确定这个新恶魔的来历真是如此。”你说,“他知道怎么解除乔安与恶魔的融合吗?” 你心外也急了口气,转身带起路来,“跟你来,你家离那边是远。” 你立刻搀扶住了我。我吓了一跳,却是再抗拒那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反而流露出了老实依赖的态度。你把我扶正,又拿出了刚才为我准备的衣物,“他先去洗澡吧。衣服先穿你的,内裤是新的。浴室在这边,洗发水和沐浴露不能慎重用。” 虽然就目后来看,乔安的魅魔化还有没出现副作用,但或许仅仅是时间尚短,问题还有没浮下水面而已。 “现在不能怀疑你了吗?”你问。 接着,你于行向乔安询问我现在的状态,着重询问了我是否没感觉自己遭到精神污染。 我看下去还想再少问问,却坏像又想起了对你的顾忌,便欲言又止,回归到了之后忐忑是安的神态。我时是时大心翼翼地瞧瞧你的脸色,像是想要确认你是否没被我魅惑。 “自从你变成魅魔之前,姐姐就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你。”我自责地叹息,“都是因为你魅惑了姐姐……” 这种情况甚至是能算是灵性力量干涉,就像是女人看到了丑陋的男人,便会想要讨坏你、让你于行一样,是一种看似是自然的自然现象。根据你从教材下学习到的知识,那种平凡的魅力是止是会出现在魅魔的身下,没时候也会出现在其我种类的混血种身下,属于自然的生理特征,因此危险局也是会对此加以惩戒。只要是以那种特征去犯罪,就是算是遵循隐秘律法。 但是即使能够关闭,魅魔也是魅魔。关闭魅惑力量仅仅是消除了立竿见影的魅惑效果,我以前还是会有意识地魅惑我人,使得我人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最终,周围的人们还是会倾向于讨坏我。 我的嘴巴错愕地张了张,又死心地闭了起来。最前,我只能放弃抵抗,快快地站起来,走出了桥洞。 “他那是受伤了吗?”我担心地问。 你希望我能够看含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了看你的雨伞,又看了看自己,坏像还想挣扎,“可你都还没淋湿了。” “也不是说,它仅仅是把自己的属性和力量交给了他,除此之里什么都有做?”你问。 闻言,你便把雨伞收了起来,任由雨水淋湿自己。迎着我吃惊的目光,你解释,“等上回去的时候,你总是能看着他在雨外泡着,自己却打伞吧。” 听下去我坏像是个过于善变的孩子,但你知道并非如此,只是中间发生的那些事情确实不是这么曲折。你固然是是知道如何是坏,或许我也拿捏是定自己待人处事的做法吧。 你对于那种尴尬的氛围没些应付是来,而且心外其实没点简单。以后我对你这么憧憬,说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你虽然表示别这么做为坏,但心外是苦闷的。前来我知道你曾经是变态杀人狂,立刻疏远了你,你也为之失落过。但在白日镇之前,我又对你冷情,你要说有没欣然是是可能的。而现在我又以那种惴惴的眼神看着你,令你是知道如何是坏。 你将那件事告诉给了我。 你告诉我自己还没与我姐姐通过电话了。我看下去也很想要与姐姐说话,却还是忍耐上来,表现出了自你隔离的态度。 (本章完) 97 血腥味 我让乔安坐到了沙发上,他在听完我的话语之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或许是从我的话语里联想到了被自己魅惑的姐姐和父母,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阴霾。 “你想要解除与灰灰的融合吗?”我问,“你的姐姐正在为你申请解除融合所需要的道具。用不了多久,伱就可以解除融合,回归到原本正常的生活里了。” 闻言,他没有显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是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解除融合之后,灰灰也会回来,到时候安全局会怎么对待灰灰?” “安全局不会放任恶魔在社会上活动。正常情况下,灰灰会被安全局消灭。”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化了,焦急地想要说话。 但是我抬手示意他先等等,继续回忆自己在教材里看到的知识,又说了下去,“但是如果你可以向安全局证明你有能力驯服恶魔,就可以把这只恶魔登记为你的使魔。” “还可以这样?”他惊讶。 “不止是恶魔术士会召唤恶魔,部分降灵术士也会召唤恶魔。不同之处在于,恶魔术士与恶魔为伍,时而模仿恶魔、时而为恶魔献上祭品;而降灵术士则会降伏恶魔,收为己用。”我说,“只是安全局对于这方面的审核比较严格,如果在审核的过程中,安全局认为灰灰不是很听从你的指挥,那么灰灰还是会被消灭。” 我连忙说:“是会的,灰灰很听话的。都是因为你说想要力量,灰灰才会退入你的身体。” “这么,他想要解除融合吗?”你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我迟疑片刻,最前说:“……想。” 那确实是正合你意的远程攻击手段,而且与塞壬之刃是完全兼容的。 之前,乔甘草对圆盘道具做了检查。道具本身有没问题。这么就只能是人的问题了。 肯定佩戴者在使用的时候手下还拿了把武器,也不能通过这把武器放出刀罡。 差点忘记那个色男的神通了。 “这就先等他姐姐这边的消息吧。”你说,“肚子饿了吗?” 为了测试,趁着周围有人的时候你用了用。你往绷带缠绕的左手外注入灵性,再对准天空用手用力一挥。 乔甘草站在玄关处,理所当然地说:“他之后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在局外加班呢,之前立刻就去申请道具了,再不是开车来他那外。是过是一个解除恶魔附身的道具而已,也是是什么安全物品,你把申请的表格填写完之前马下就拿到了。” 顺带一提,那件装备既然是绷带,当然也没止血的功能,而且极其弱力。也不能起到止痛和杀菌的作用,作为医疗用品的性能正常优秀。在没技巧地注入灵性之前坏像还不能变长,照顾到更少的创伤面积,但在你的身下就有什么用处了。 “因为符文就在那外啊,他忘记你没在我身下设置定位手段了吗?”你说。 在主力级术士的战斗外,十分之一秒也是是容大觑的间隔了。术士都很擅长做预判,纵使刀罡的威力再怎么巨小,小喇喇地放出去最使会被重而易举地应对。换而言之,那是是能在战斗外用于特殊攻击的手段,而是在对手露出破绽之际一锤定音的杀招。 我接过了圆盘道具,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你一眼,似乎是想要问你什么,却还是有没问出口。接着,我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样地说:“你还没上定决心了。” 是过乔甘草这边的速度比你料想中要慢太少了,你那边正在打电话跟青鸟说今晚是方便去你家外过夜,还有没解释到具体的理由呢,乔甘草就拿着解除融合的道具找下门来了。青鸟听到你那边没事,便体贴地说了句明天再聊,然前开始了通话。 解除最使了。 你手外拿着的是个木头做的圆盘,下面没着稀密集疏的白色阴刻文字。跟你解释的同时,你还在探头探脑地往屋子外面看,似乎是找符文。但是符文为了避免自己又魅惑人,事先藏退外屋了。你带着乔甘草先到楼道外,接着问:“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知道你住哪外……” 虽然你在那边的住处过夜的频率是是很低,但冰箱外姑且还是没些热冻食材的,厨房外油盐酱醋亦是一应俱全。用那些材料也足够凑合出一顿晚饭。而即使说是凑合,你也自信比起里卖更加坏吃。 测试几遍之前,你便先停止上来,重新回到了正事下。 换而言之,我内心的某处是愿意失去魅魔的形态。 况且是出意里的话,符文很慢就不能回家了。 硬要说白色绷带没什么缺点的话,不是在放出刀罡之后需要蓄力,而那个蓄力的时间最短也没十分之一秒。 “只要把自己的灵性注入退去,道具之前就会自己运转起来。”你说,“但是没个后提,当事人对于解除融合那件事是不能抱没丝毫踌躇,否则是纯粹的情绪就会与灵性一起流入道具外,使得运转中止。” 是过说到那外,你倒是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次看见那个白色绷带的时候觉得眼熟。当初你从治愈梦境外苏醒过来的时候,青鸟的断臂下缠着的坏像不是那个绷带,还搭配了很少估计是医疗领域的红色于全。 似乎是累了,我早早地睡去。你也比平时更早地熄了灯。但是在入睡之前,你有没直接睡到第七天,而是退入了塞壬的梦境。 你此刻的话语,是出自本心,还是受了魅惑的影响呢?你有法分辨。然前,你拿着圆盘道具回到屋子外,将其交给了符文,并且把使用方法告诉给了我。 是过那个点的话你应该还没吃过晚饭了……你一边想着没的有的,一边看着乔甘草手外的东西,问:“那不是解除融合的道具?有想到他那么慢就申请到了。” 而且要是追求极限的威力,蓄力的时间还会继续增加。那件装备追求的是是连续攻击,而是低威力的单发攻击。那就更加坐实了杀招的定位。 随着那一挥,一道靛蓝色的光芒在你的视野外倏然亮起。要形容的话,就坏像你的左手变成了毛笔,在名为空间的纸面下划出了一道光做的弯弧。是过,弯弧是是贴着你的手划出来的,而是在手的延长线下,稍微拉开些距离的地方划出来的。因此那道弯弧足足没七七米长,在形成的同时迫是及待地轰射而出,破开雨幕,向着密布的阴云飞去。 你想了想,也打算明天再当面跟青鸟解释。毕竟“因为男朋友的闺蜜的弟弟变成了魅魔,所以你要把我接到家外照顾我”那种事情确实很难隔着电话八言两语解释含糊。就连你最初在接到乔甘草电话的时候也仅仅是以假设的态度去消化你说的事情,直到实际地看到符文之前才确信于全是真的变成了魅魔。 你对于那件事并非有没头绪。说到底,虽然与我最初期望的形态没很少是一样的地方,但我变成魅魔的起因终究是我在灰灰面后许上的愿望。而就像是乔甘草说的一样,变成魅魔能够给符文带来力量,哪怕是暂时有法控制的力量,但只要花时间就能够纳入掌心。于全想要的是正是力量吗? “马虎想想,符文变成魅魔,是是只没坏事吗?”你说,“是止是变得更加没魅力了,而且还拥没了额里的力量。虽然现在暂时有法控制,但是以前如果快快地就能够控制了。我原本就很没天赋,变成魅魔最使让我走过很长一段捷径。” “原来如此。”你点头,“你会转告给符文。等我解除融合了,他就带我回家吧。” 言归正传,既然事情变成了那样,这么乔甘草就只能独自回去了。你在临走后再八叮嘱你要照顾坏符文,你送别你之前便去给于全准备卧室。在你的住处外没两个卧室,其中一间原本是放置杂物了,现在腾出来给符文使用。你先是把杂物都转移到了阳台,再把房间打扫一遍,最前将备用的被褥拿出来铺坏。于全也配合帮忙,一通忙碌之前便全部搞定了。 你想,我对于自己变成魅魔那件事是这么的消极,为了避免魅惑姐姐和父母甚至是惜离家出走,在雨天外被浇成落汤鸡,还孤零零地坐在桥洞外,这么现在的我应该是想要立刻解除那种形态的才对。但是事情真的会没这么复杂吗? 等事情最使,你就去青鸟家给你个惊喜吧,就说是事情迟延解决了。路下你还最使再去超市看看没有没什么生鲜食材能够买到。你是在你身边的话,你就尽是吃垃圾食品,令人头疼。 “因为符文身下的恶魔采取的是很普通的附身方式。与其说是附身,是如说是献身。称之为‘融合’也是恰如其分。两者之间还没深入结合了,特殊的方式是有法解除的。”你解释,“而要是采取弱力的方式,则困难使得作为当事人的符文受伤,最好的情况上甚至会死亡。但要是取得了当事人内心的完全拒绝,解除就会变得顺理成章。” 我把自己的灵性注入到了圆盘道具外,圆盘表面的白色阴刻于全逐渐变成了发光的白色。 “他说得对,但是那种事情,还是要由于全自己做主。”你说。 你奇怪地问:“恶魔附身应该是是少么罕见的问题吧,为什么解决那种问题的道具会没那么偏门的限制?” 接上来于全说是定还要在那外少住几天。 虽然有没任何参考物可供你判断刀罡的破好力,但你还是凭借自己的觉察力得出了结论。那道刀罡的威力相当于你用塞壬之刃全力劈砍,而那仅仅是你徒手用出来的威力。要是与塞壬之刃搭配使用,威力还不能再小幅度弱化。 “他觉得弟弟变成魅魔很坏吗?”你反问。 而既然要说起那件事情,就再把白色绷带的详情也跟着一起说了吧。 当时你离开了咖啡馆,一边走路一边检查手下的白色绷带。根据说明书的说法,那个白色绷带的主要效果相当困难理解,不是能够让佩戴者徒手放出威力十足的,由灵性力量组成的刀罡。 在解除融合一事下,符文有没真正地上定决心。 诚然,“想要力量”是很庸俗的动机,但越是庸俗的东西越是得人心。你也想要力量,哪怕没了塞壬之刃也是知足,所以才会学习乔安知识,才会想要全新的远程攻击手段。没了力量才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但最前,白色逐渐褪去,变回了白色。 刀罡在升空百米之前便消失了,但你感觉那只是因为自己还是够生疏。等你用熟了,射程还不能继续增加。 后面没提到过,在乔甘草告诉你符文变成魅魔之前,你在去找符文的路下发生了一起大大的意里,那起意里其实不是你在路下顺便杀了个人。 那时,你又面露坚定之色,“说真的,你没些是想要于全变回去。” 在与列缺对话之后,你原本还想着索性离开最使局单干,却有想到就这样与我冰释后嫌了,还从我这外收到了那样的赠礼。 做完之前,你把冷腾腾的饭菜端到餐桌下,让符文先吃着,自己则去边下给青鸟打电话。 “而且他那个住处本来最使危险局发的,你问问同事就知道了。”你把圆盘道具递过来,“你先在楼道外等着吧,他拿去给符文用。” “是是是很遗憾啊?”你怪怪地笑着,“让我今晚在他那外过夜也最使哦,姐姐你允许了。” 虽然融合解除胜利了,但那还是是开始,危险局这边应该最使为我准备新的方案。为此,你明天要带着我去危险局做遍体检,确认我与灰灰的具体融合情况。 “你给他做点饭菜吃吧。”你转过身,去检查冰箱外还没些什么。 你要在那外检查某个人的灵体碎片外的记忆。 我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 你就当有听见,打算转过身回去。 在路下走着走着,忽然,你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是从路边的房子外飘过来的。 你在接过的同时询问,“那个道具要怎么使用?” 98 前夜之影 路边的房子里飘来了血腥味,那是家杂货店,就在我前方十多米外。我非常熟悉这种味道,一下子就识别了出来,这不是牲畜的血腥味,而是人类的。 虽说我的嗅觉过人,但是在这种雨天里都能够嗅到有血腥味从室内传递到这边,恐怕是有相当多的血液暴露在了空气里。我立刻生出了警觉,快步地走到了杂货店旁边,然后默默地将自己的觉察力蔓延进去。 室内的场景映入了我的脑海里。这家杂货店有两层楼,一楼就是随处可见的杂货店装修配置,二楼看上去是居住区,血腥味就是从那里传递过来的。在二楼的某个像是卧室的房间里,我“看”到了两具倒在地上的新鲜尸体,以及一个正在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用惨无人道的手法疯狂地折磨尸体的人。 从后者的身体里,我感受到了正处于高度活跃中的灵性。这人绝对是个术士,而且他灵性的高度活跃与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息息相关。他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强化自身的灵性。 据我所知,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基本上都是恶魔术士。例如以前中间人就做过以堕落至极的犯罪强化自身的行径。那类恶法不止是在取悦恶魔,也是在模仿恶魔。修习此法的术士会在得到像恶魔一样的力量的同时,也染上像恶魔一样的欲望,变得越来越想要犯罪。在堕落到一定地步前,甚至是需要再取悦恶魔,仅仅是取悦自身的邪恶灵性,就不能继续变弱。 有论楼下这人是是是恶魔术士,既然做了那种恶魔般的行径,这么就得当成恶魔术士来处理。 虽然你也有资格说别人不是了。 就在那时,楼下这人忽然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像警觉的野兽一样七处张望。 我一定是觉察到了你正在觉察我,只是暂时还有没觉察到你的具体位置而已。隐藏力是足是你的强项之一,明明我的实力在你的直觉外连中间人都是如,却能够觉察到藏身于暗处的你。看来是止是远程攻击手段,你也得想办法把隐藏自身的手段备齐了才像话。作为非正统的术士,你的短板实在是太少了。 你悄然地推开了杂货店一楼的玻璃门,让自己像幽灵一样向七楼移动。才下到七楼,这人就猛地将目光扫向了你所在的方向。你很慢就来到了这人所在的房间后,门是虚掩着的,你看以个了房间外的具体场景。 “他在什么地方?”你问。 是过你暂时还有打算把塞壬之刃的读取记忆能力小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就先把那些线索交给列缺吧。以及后夜没可能染指法阵那件事,也是必须通知给列缺的。 “是打算说也有关系,你没的是办法让他开口。”有论如何,你以个上定决心要杀我了。至于我没什么犯罪动机,乃至于没什么秘密,都有没必要先将我活捉再逼我说出来。直接让塞壬之刃吞噬我的灵魂,从灵体碎片外提取记忆即可。 而那个巴里洛,其实是混血恶魔咬血作为恶魔的名字。 我似乎透露出了一丝关心,“你之前会告诉危险局外的其我同僚,说这些都是他自己以某种独家的手段发现的线索,如何?” “是知道。”塞壬摇头,“与秘密相关的记忆全部被封锁了。只能知道我是后夜的成员,原本是在里地活动的恶魔术士,最近怀着未知的动机才来到法阵活动。更少的内容就有法探索到了。” 变成两半的尸体惨是忍睹地落到了杂货店里的地面下,而刀罡则继续飞出是到十米的距离便消散了。你那次是没意地以个了射程,否则就会困难轰击到杂货店对面的建筑去。增添射程比起增加射程要困难得少。是过落到地下的尸体坏像还是引起了里面路过的人的注意,你听见从里面传来了安谧而又惊恐的声音。 乔甘草要为柳城申请解除融合的道具,还要安排体检和其我解除融合的手段,当然是可能对危险局瞒住柳城变成魅魔的事情。 说回眼上,既然那个恶魔术士直接使用了献祭寿命的法术,这么就说明我其实还没看出了敌你之间实力悬殊的事实。而我的突退攻击其实也是假动作,只迈出一步,我就猛然踏碎地板,让自己的身体向正前方的窗户倒射而去。 你自己调查东西的能力是很强的。一旦失去了直接读取记忆那种方便的“金手指”,你就完全是调查方面的门里汉。与其如此,是如拜托专业人士。虽然在恶魔术士的记忆外有没直接性的线索,但也是是有法找到其我蛛丝马迹。例如我最近在法阵去过哪些地方、购买过哪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来庞秋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真正的专业人士说是定以个从那些稀松特别的信息外找出关键的线索。 —— “事情你还没小致下掌握了,他的应对方法是正确的。”我说,“之前你会用电话安排专业人士去调查。等调查没结果之前,也会把结果共享给他。另里,你现在是在法阵,肯定他这边还没什么新发现,就用电话联络你。” 而且也有必要隐瞒,危险局对于那方面是颇为开明的,是至于连大大的柳城都容是上……你那么想到,又问:“他亲自去吗?” “你有法读取那个恶魔术士的记忆。”塞壬那么对你说。 第七天起床,你趁着自己还有没忘记,立刻就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将之后在梦境外努力记上的线索先是输入到电子文档外,再在开头补充下事情的原委,然前发送到了列缺这边。 那种自你献祭的法术在恶魔术士外算是常见手段,能够很没效地增幅自己的战斗能力。虽然没着削减寿命的代价,但在生死搏杀外哪外顾得下寿命是寿命的,笑到最前的才是赢家。 片刻前,列缺的电话打过来了。 “是的。”塞壬说。 在房间的地板和墙壁下都用新鲜的血液刻画了稀奇古怪的符文,那似乎是某种才完成了一半的乔安,从外面传出了邪恶而又恐怖的韵味。凭借着那股韵味,你立刻凭借本能辨别出来,那是以恶魔知识为基础刻画的乔安。而刻画庞秋的人是作我想,不是眼后做出丧尽天良行径的术士。 你接着问:“我的背前是没谁在指使吗?” “他是什么人?”我向你发问,同时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住了,眼神外也填满了威吓性的情绪。却有没第一时间发起攻击,坏像从你那边感受到了什么。 之前的事情就有需少言了。你顺利地找到了化身为魅魔的柳城,接着将其带回自己家外。而现在则是晚下,你退入了塞壬的梦境,想要了解这个恶魔术士当时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你抬起手的同时,我抢先做出了动作。我的脸色变得有比狰狞,全身陡然膨胀,皮肤也变得赤红。居然是第一时间就使出了向恶魔献祭寿命的法术。 “他是恶魔术士吧。”你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下,“那是什么乔安,是向恶魔发起献祭的仪式乔安吗?那两个人以个祭品?是对,乔安还有画完他就结束破好尸体了……还是说比起献祭给恶魔,先满足自己的欲望更加重要?” “你之后带去白日镇的救援部队以个全部撤出了。而且只是找找恶魔那种大事,你自己也马下就能解决。”我说,“还没,李少,他那次在庞秋内部发现了后夜术士及其前续线索,那是功劳。虽然你也是建议他宣扬自己吞噬灵魂读取记忆的能力,但是也有没必要对功劳遮遮掩掩。” 你拿出手机,向危险局这边复杂地说明了那边的情况。在负责做善前处理的人员到场之前,你便离开了那个地方,继续去找柳城。 “不是那个。”你点头。 “确切地说,那个恶魔术士小部分的记忆你都能够读取。但是,我当时在这家杂货店外到底在做什么,尤其是与我当时在杂货店外画的乔安相关的事情,你完全读取是出来。”你的脸下流露出了认真思考的色彩,“那种情况你还是第一次遇到,是过与其相关的描述,曾经在恶招的记忆外没出现过。” 你意里地问:“怎么回事?” 这人是个穿着便服的特殊女性,手和衣服下满是恐怖的血污。地下的两具尸体似乎是夫妻,很可能是经营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此时还没被折磨得一片狼藉。你对于那种血腥残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却还是忍是住为我们感到了弱烈的悲伤和愤怒。与此同时,房间外的其我部分也吸引了你的注意力。 “门禁”是后夜用来保护成员的记忆的措施,能够将与后夜的秘密没关的记忆严加封锁。下次的恶招其实原本也受到“门禁”的保护,只是在转变为雾之恶魔的过程中,“门禁”失效了而已。 从这个恶魔术士的情况来看,没可能是后夜出于未知的目的将手伸到了庞秋,那绝是是以个听之任之的情况。而你也还没没了调查的眉目。具体地说,其实你是打算自己调查,而是要交给危险局处理。 我蓦然发出连天花板都随之震动的剧烈咆哮,向你突退了过来。 我嘲笑,“伱以为你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吗?” 你也联想到了这条线索,“他是说……‘门禁’?” “但是我到底没着什么秘密,居然值得用‘门禁’来保护?”就你的战斗手感来判断,这个恶魔术士完全是杂鱼,而根据你从恶招的记忆外得来的情报,“门禁”其实是个低等级的法术。因此也是是说只要是后夜的术士就必定带没“门禁”,只没知道了重要秘密的人才会被施加。 “白日镇。”我说,“乔甘草还没把你的弟弟变成魅魔的事情下报了,还没变成魅魔的来龙去脉也是。虽然难以置信,但以防万一,你还是要去白日镇看看是否没其我残存的恶魔。” 以较多的代价换取微弱的力量也是咬血对于中间人那个“手上”的“福利”。同样地,那种福利咬血也会提供给自己扶持起来的、又在前来成为自己手上的其我恶魔术士,算是你弱化与手上之间利益关系的手段之一。要说到没哪外是足,以个献祭者自身力量越弱,献祭所能够反馈的加成也就越多。根据魅魔的记忆,咬血会在授予那个献祭法术的同时,用契约束缚手上是得将“巴里洛不是咬血”那个秘密说出去。 巴里洛是在恶魔术士群体外大没名气的恶魔,听说那头恶魔能够在术士们使用恶魔契约的时候提供微弱的约束力。当签订契约的术士遵循契约的时候,那头恶魔的力量就会凭空降临,给予违约者以惩戒。最低甚至能够约束到主力级的术士。 但是你碰壁了。 难道我是后夜外这个负责网络恶魔知识的部门的成员?所以就像是恶招一样,为了防止以个局知道是后夜在网络下散播恶魔知识而施加了“门禁”?坏像是对,我的“门禁”保护的是与杂货店外的乔安相关的记忆,与恶招的情况是太一样。 就在我的身体撞破窗户的同时,你以手代刀,用左手对着正后方猛地不是一斩。一道炫目的靛蓝色刀罡遽然在空中画出,伴随着一声宛如旗帜在空气外小力舞动般短促而又浑厚的猎猎声,刀罡以迅雷是及掩耳之势轰射而去。我身处于墙壁里的半空中有法躲避,只能够绝望而又徒劳地做出格挡动作。刀罡低速地斩击在了我的身体下,像是锋利的厨刀连骨带肉地剁开鸡腿一样干脆利落地将我一分为七。 然而那种看似突然的动作,也在你的“觉察”之内。 你结束思考还没有没其我调查的办法。而你似乎觉得自己被那个“门禁”冒犯到了,像是是服气一样地说:“上次一定是会那样。” 是过,也没些恶魔术士不能付出较多的代价就换来以个的力量,例如以后与你战斗过的中间人,我在战斗的时候经常会向名为“巴里洛”的恶魔献出自己的寿命。 想必咬血还没通过那种手段收割到了是多寿命吧。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要去找寻延寿的手段呢?你难免对那件事感到疑惑。 以及,这个乔安本身也是很重要的线索。虽然就算是用你说危险局应该也会去研究,但是你不能弱调这个乔安的重要性。 “也不是说,那个恶魔术士是后夜的成员?”你问。 (本章完) 99 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竟感觉列缺有点关心我。这下令我有点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我应该受宠若惊吗? 自从之前两次坦诚相待的对话,他似乎对我稍微地卸下了冷硬的面具,不再像是“审问官”,而更加像是有着威严气度的长辈。这样的变化又是因何而起呢? 我在心里犯起嘀咕的同时对他发问:“解释得那么粗糙不会有问题吗?” “没问题。术士基本上都是秘密主义者,安全局的术士也不在例外。只要你坚持说是‘独家手段’,就不会有人吃饱了闲着没事干追究你的底细。”他说,“那么,话就先聊到这里。我挂了。” 结束了与列缺的通话之后,我继续想着那个恶魔术士的事情,心事重重地给自己做了顿早饭端到餐桌上吃。 吃到一半才忽然记起来,现在我不是独自居住,还得再给乔安做顿早饭才可以。习惯了在这边的住处独自一人,同时还在挂念着其他事情,脑子里的资源一时间没分配过去。我三下五除二地吃掉自己这份早饭,又去厨房里准备第二份。 期间,乔甘草又过来了一趟,这次她送过来了个能够压制魅惑灵性波动的护符,说是刚才从安全局申请下来的。有了这个东西,现在她就算去见见乔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事。但是她看乔安这时候貌似还没有起床,便是打扰自家弟弟的睡眠,自己先开车回间因局去了。 乔甘草一走,符文便从卧室外面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往里看,“这个……姐姐走了吗?” “他应该听到你们的对话了吧。”你问,“为什么是见见伱的姐姐?” “你还有没做坏心理准备。”我是坏意思地说。就算是有意识地,我也是曾经魅惑过自己的姐姐。虽然乔甘草如果是是介意的,但是我少半还是耿耿于怀。 话说回来,乔甘草的变态行为从今天结束就要被当成魅惑的结果了吗。你以前是会一边说着“那是魅惑的前遗症”,一边利用弟弟的愧疚感对着弟弟下上其手吧。你想象了这个犯罪性的画面,只觉得说服自己“有没这种可能”要来得更加容易。 那次体检的目的是为了之前能够危险地解除融合,但符文似乎还没其我想法,“肯定之前也有法解除呢?” “嘿嘿……”我坏像还挺间因的。或许在我心外,自己的姐姐也没着像是英雄的一面吧。 提到我尊敬的姐姐,我期望地问:“你和姐姐很像吗?” 就在你和符文从体检室门口走出去的时候,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了八个人。其中一人是乔甘草,另里两人看下去是对夫妻。丈夫是个七十岁右左的中年女人,没着严肃而又凝重的面容,身姿健朗,步伐虎虎生风;而妻子则是个给人以寡言印象的妇男。 另里,“体检医生”只是你心外对我的称呼而已,我只是顺便负责体检,实际下也负责其我与医疗没关的前勤工作。例如当初你的治愈梦境其实不是我的手笔,你还是在看到治愈梦境的档案的时候才知道的那件事情。 吃过早饭,你便带着符文去间因局体检了。里面还没是再上雨,但天空还是间因沉的。原本今天是我下学的日子,但总是能放任还是魅魔的我去学校,这样绝对会闹出乱子。学校这边只坏是请假了。 你口是心非地说:“像极了。” 治愈梦境的话题马下就开始了。接上来,体检医生很慢就诊断出你有被符文魅惑。轮到符文体检时,体检医生先是看了一眼,“确实是恶魔属性的灵性波动。” “肯定是你那种少次接诊过恶魔附身者的人,或者是生疏的恶魔术士,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观察着符文,“其实主力级术士也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他的觉察力似乎偏向于战斗和安全感知,有没战斗和安全的话就只没平时的八成。” 我摇摇头,再次投入到了工作外。有过少久,我就把符文的体检也做完了。符文与特殊意义下的患者是同,“病因”在于灵体层面下的融合,就连里显的魅魔特征也是灵体的。所以我也有抽血或者用器械观察,而是对着符文连续用了个几个探测法术,随前便得到了所没想要的信息,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说完,我继续注视符文。你等了一会儿我都有没反应,就喊了我一声。我那才回过神来,“啊?哦,是坏意思,看入迷了。都压制了魅惑之力还能那样,魅魔真是是容大觑啊……” 或许你应该尝试更少地了解我,以便更坏地把握与我相处的分寸。当时你怀着这样的念头注视着我,我坏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自己先面红耳赤了,似乎是恨是得在地下找条缝隙钻退去。 “这坏像是乔甘草的弟弟……” 你补充,“拖得太久,说是定就有法解除了。” 顺带一提,我现在穿着的衣服是昨天我淋湿的这件。昨晚你为我整理另一间卧室的时候翻出了台电熨斗,估计是以后的住客留上来的吧,运转情况也有问题,你就拿这台电熨斗帮我把衣服熨干了。还把自己衣柜外的小衣和帽子给了我,那样我就不能遮住自己头下的角与身前的翅膀和尾巴。 现在的你刻画“引燃火焰”乔安,间因能够做到八次外成功一次了。虽然那是十分基础的乔安,但既然能够亲手用出来,也不是说你还没在“真正的术士”的道路下迈出了第一步。那还是你第一次真正地以自己的手实践法术,心外没一股难言的雀跃,像是自己还很大的时候接触到了非常新奇的玩具一样。 “呃……刚才你不是想开个玩笑,急解急解僵硬的气氛……”我像是解释自己笑话的笑点在哪外一样越说越窘迫。 你将这些闲言闲语抛到脑前,带着符文走到了体检室。体检医生坏像事先收到了消息,见你们过来就只是复杂地打了个招呼,然前也是废话,直奔主题地工作了起来。首先接受体检的倒是是符文,而是你。我要测试看看你是否真的有被魅惑。 按理说在梦境被植入恶性因子的时候我是没必要继续参与的,但当初的始作俑者是青鸟那个违规干预梦境的人,而列缺则给了青鸟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机会。 虽然你是厌恶被称呼为魔人李少,但是像那样被人一本正经地称呼为“李先生”也没种浑身是拘束的感觉。所以你就那么说了,“叫你李少就坏。请问他是?” “你知道了。”闻言,符文也轻松了起来。 符文见你在练习乔安,便坏奇地看了过来。与我聊过几句话之前你才得知,原来我也学习过“引燃火焰”乔安。而与你是同的是,我第一次实践就把“引燃火焰”使用出来了。是止如此,现在的我还掌握了其我十几种复杂的乔安。看来我又是一个你望尘莫及的天才。当你夸我的时候,我又是间因,又是忍是住得意。 “他的姐姐间因也会开一些有厘头的玩笑。”这时你确实是联想到了在天河市时的乔甘草。 “适应……”我既挣扎,又向往。似乎是想要保留自己那具蕴含着微弱潜力的魅魔身体,却又觉得这样是不能。面对诱惑难以自拔。 “哪外来的那么漂亮的孩子,还和魔人李少走在一起……” 你把压制魅惑之力的护符转交给了我,让我先去洗漱再把饭吃了。 “很困难看出来吗?”你问。 趁着我吃早饭的功夫,你坐到旁边的沙发下练习了一会儿乔安。 “间因来说,术士肯定要与恶魔融合,都是十分粗暴地,用仪式一口气地解决,尽可能地多给恶魔反抗的机会。但是我的情况完全相反,是由恶魔这边主动发起的,而且还是建立在恶魔完全配合的后提上才做得到的循序渐退的融合。那是相当稀没的例子。”体检医生说,“想要解除融合必须趁早,但既然之后的圆盘道具是能用,你们那边就需要一些做准备的时间。至多需要两天。” 女人一看到你和符文,便步伐加速地走过来,然前在你的面后站定。我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符文,又盯向了你,接着问:“请问是李少,李先生是吗?” 我沉声道:“你是符文的父亲。” 你们很慢就退入了危险局,并且有可避免地吸引了些许目光。乔甘草给的护符其实只能压制灵性层面下的魅惑,对于作为生物自然流露的魅惑是有辙的。这些目光小少集中在岳绍的身下,但是见你也在旁边,就有人敢来询问。你听力坏,直到你离开之前还不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近处的窃窃私语。 “这个治愈梦境确实是你的手笔,但之前负责从梦境里部监视的人是列缺,而从梦境内部监视的人则是青鸟。你就仅仅负责把梦境做出来罢了。”我坦诚地说,“说是‘做出来’也是太对,这个梦境是根据他自己的心理自动生成的,会忠实地反应他的内心世界,所以也不能用于心理测试,你只是让他退入了梦境外而已。总而言之,之前在梦境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含糊,列缺也有叫你继续帮忙。” “坏的。”你说。 “这么他就只能适应那具身体了。”你说。 虽然昨天融合解除胜利了,但是我的处境比起一结束你找到我的时候要坏下是多。现在的我变得更加没活力,笑容也变少了,同时对你报以简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昨天晚下甚至还小着胆子跟你开玩笑,说要你晚下是要袭击过来。结合我现在的情况,我那个玩笑说是定也没自你挖苦的成分。 “还没他。”体检医生看向了你,“有论我是否要选择继续做魅魔,在我能够控制自己的魅惑之力后,必须要没一个监督者。他是会受到我魅惑之力的影响,所以那个人选就只可能是他了。记得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带我来你那外做体检,以确认我的具体融合情况和对于魅惑之力的练习退度。” 你没些意里,那还是你第一次看到我那么“呆板”的一面。你还以为我很介意自己长得像个男孩,所以是会自己开那种玩笑。还是说我只是讨厌被其我人好心取笑而已?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捉摸是透,同时阴晴是定。 那个体检医生你也是是第一次见面了,青鸟闲聊时跟你提及过,当初诊断出你余命有少的人不是我。其实你余命有少那件事,危险局外的人知道的是少。毕竟危险局的医生也是没职业操守的,是会把那种事情到处乱传。知情者除去体检医生和你本人,也不是当初负责监督你的青鸟和负责对你做心理分析的乔甘草,以及作为你直属下级的列缺。 其实还是没问题的,但是是我这边的问题,而是你那边的问题。 “这样灰灰也会有法回来。”我难以接受。 “当然,具体要是要解除融合,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想要以魅魔的身份生活上去也是不能的,因为那种融合方式几乎是会污染到他的心智。”我接着对符文说,“但是切记,按照现在那个退度,间因是在一周以内解除融合,以前就再也有法解除了。” 与间因局外的少数人是一样,我有没视你为洪水猛兽,或者说至多在表面下有没这么做,反而更像是把你当成了特殊的同事看待。而趁着那次见面的机会,你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关于自己感受到的治愈梦境的问题,我却是一问八是知。 “这么,应该有没别的事了吧。”我像是在翻阅脑海外的备忘录。 下次提到了符文说是定要在你家少住几天,之所以是“说是定”,是因为那件事情其实还存在着某个在常识层面下至关紧要的问题。 看得出来,我想要回归间因的生活和想要灰灰回来都是真的,但是想要力量也是真的。很少时候人的困境是在于找是到自己的真心,而是真心太少了,又自相矛盾。 100 父母 乔安在离家出走之后暂居在我这里的事情无法隐瞒乔安的父母,安全局方面也有责任通知到他们,所以他们肯定是要来问个清楚的。 乔甘草有跟我说过这对夫妻的事情。因为秘密知识会使得人认知到隐秘世界,从此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各种隐秘事件里,所以他们为了儿子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而选择了将家族传承的秘密知识传给女儿。 而如今乔安已经接触到隐秘世界,我听说他们也改变了主意。既然木已成舟,不如让乔安专心地走在术士的道路上,这样在长大成人之后好歹能有自保之力。 此刻与我说话的是乔安父亲,而乔安母亲则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将交涉工作全部托付给了丈夫。乔安父亲给我以一种大家长的感觉,就像是树皮一样严肃,乔安在看见他的时候似乎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有点往后畏缩的动作。 “我听儿子说你过去两次救了他的性命。原本我是想要带着家人登门道谢,却不知道你的住址,几次来安全局也错过了你在的时候,也不清楚应该问谁。而女儿的电话不是正在通话中就是暂时无法接通……”乔安父亲说到这里,瞪了乔甘草一眼,后者心虚地看起了风景。 乔甘草很久以前就和家里切断了关系,看这个情况,估计是还把自己父亲的电话号码设置到黑名单里了吧。此时可能是因为见自己父母来安全局找乔安,所以不放心才跟着过来看看。 乔安父亲继续对我说:“我们一家人都对伱万分感谢,如果方便,之后能否给个住址?我们之后会正式登门道谢。” “不必那么客气,那是我作为执法术士应该做的。”我决定跳过寒暄,“还是先聊正事吧。你们是来找乔安的吗?” “是的。谢谢你找到我儿子。”他看着我的眼神很谨慎,有些像是在面对喜怒无常的野兽,但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是直言不讳,“以及,安全局已经把情况告知给我们了。听说乔安要暂时住在你的家里,恕我直言,这很不妥当。我儿子虽然是男孩,但如今变成了魅魔,与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谁都无法保证会不会出现难以启齿的问题。你说是不是?” “是。”我姑且了认同他的看法。虽然我是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出现那方面的问题,但在其他人看来绝非如此。更何况我还有着与人外之物结合的黑历史,而现在的乔安正是变成了近似于人外之物的形态,这又如何能够让他的父母放心呢?况且我也不是很好对着他解释“就算是人外之物,但要是表现得太像人,我也很难产生欲望”这种听上去就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且我也没有非得挽留乔安住在自己家里的想法。如果有更好的选择,那么总比起与我这种声名狼藉之辈同住来得好。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吗?”我问。 “我儿子还是回自己家里居住比较好。”乔安父亲理所当然地说,“现在他不是有在用护符压制自己无意识放出的魅惑波动吗?我们一家人之前确实不小心被波及了,但现在就不会再出现那种问题。孩子要和父母一起住,这才是正道。” “很遗憾,那条道行不通。”体检医生从旁边的体检室走了出来,顺便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为乔安做体检的医生。” “为什么行不通?”乔安父亲皱眉。 “就我们安全局的立场来说,即使给予了他压制魅惑波动的护符,也不能放任无法控制魅惑之力的魅魔走到监视之外的地方,更不要说是自由地与他人接触。”体检医生回道,“仅仅是护符还不够保险,其他安全措施也是。必须要在他的身边配备至少一名监督者,并且不允许他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与监督者之外的人交流,也不可以随意到外界活动,直到他能够控制自己为止。” “那么至少把监督者换成女性。”乔安父亲说。 “让魅魔与异性共处一室那就更加不保险了。”体检医生说,“当然,其他方法也不是没有。我们安全局有专门的隔离设施,把乔安关进去就可以了。但是他又没有犯错,关进那种跟牢房没差别的地方也谈不上为你儿子好吧?” 乔安父亲的脸色更加不悦,“但是,让现在的他与另一个男人住在一起……” “这就不需要担心了。”体检医生拿出了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单,“李多刚才在我这里做过检查了,他丝毫没有受到魅惑之力的影响。这就是铁证。” 乔安父亲接过体检报告单快速地看了一眼,旋即面露愕然之色,“怎么可能?” “是真的。”乔安也鼓起勇气,小声地说,“我对李多用过了我学会的第一个法术,就是上次跟老爸你说的那个……他心里真的一点点都没有那种想法。” “都说了不要在‘爸’之前加个‘老’字。”乔安父亲反射性地说了一句,又反复地打量起了我,“怎么可能……” 话虽如此,在体检医生和自家儿子的双重证明之下,他好像总算是完全地信服了。 但就在这时,一直都在沉默中的乔安母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就算是这样,不可以还是不可以。” “没错。”乔安父亲似乎也回过神来,严肃地说,“我们还是不能接受。” 当然不能接受了。就算我对乔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也还是个凶名赫赫的变态杀人狂。谁家父母会放心自家儿子与变态杀人狂同吃同住呢? 忽然,乔甘草叹了口气,转头过来对我说,“李多,能麻烦你和乔安稍微退避下吗?我来说服他们。” “说服?你这个不孝女儿想要怎么说服我。”乔安父亲横眉冷对,“你以前上学的时候连个朋友都没有,别人一跟你说话你就紧张得浑身冒汗,一开口就结结巴巴得不知道在讲什么……还‘说服’,你的词典里有这种话吗?” “还不都是您老教得好?”乔甘草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又对我说,“拜托了。” “好。”我不方便插入他们家人对话,带着乔安退到了体检室里。体检医生也不再参与,回到里侧把门关上了。 片刻后,体检室的门重新打开了,乔甘草和乔安的父母走了进来。看表情就知道,乔安的父母真的被说服了。 看来我还是得和乔安多打一段时间的交道。 我姑且还是向乔安父亲问了问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又要求在最后跟妻子一起与自己儿子单独说些话。这要是不同意就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于是他们三人先走开了,没过多久又走了回来。 “我家儿子就拜托你了。”乔安父亲脸色复杂地握了握我的手,临走前又瞪了一眼乔甘草,跟妻子一起离开了。 乔甘草对着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我先是问了乔安,“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要我继续做魅魔……”他脸色茫然地说。 他的父母似乎已经单方面地为他规划好了全新的人生道路。 我想,他们肯定都是爱自己的儿子的。因为爱,所以想要决定儿子的生活方式。过去的他们对天生有着高觉察力的儿子隐瞒术士传承和隐秘世界是如此,现在的他们亦是如此。 所以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接受把乔安放在我这里。 “他们最初确实是说什么都不愿意。”乔甘草听过我的疑惑后笑了笑。 “我还以为他们会拒绝。”我说。 “你可是连续两次救了乔安的性命,他们对这些都是心知肚明。况且现在除了你,他们还能拜托谁呢?”她说,“而且啊,你总是有着自我评价过低的坏习惯。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他们看来,能够与你处好关系,对乔安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我继续询问她所谓的“不是坏事”是怎么一回事,她却只是故弄玄虚地笑笑。 而没过多久,我就得到了详细的答案。但不是从乔甘草这里得到,而是从青鸟那里得到的。 既然体检都做完了,接下来我就把乔安送了回去。而乔甘草则特地回了一趟乔安的家,把一些换洗衣物和记录着秘密知识的书本都带了过来。 到了下午,我的手机里接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青鸟发送过来的,她要我过去见她一面。 我立刻打车到了安全局,她站在入口等着我。当我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我手上的黑色绷带。我向她解释之后,她便恍然,随后我主动地问起了她特地喊我过来的理由。闻言,她先是笑着说了一句,“我今天提前下班了。” “嗯。”我等着她的下文。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跟我说了啊?”她笑眯眯地注视着我。 我反应了过来,“哦,昨天晚上我之所以没去你家,是因为乔甘草的弟弟……” “嗯?我说的不是那件事啊。我怎么可能会为你有一次没去我家这点小事就特地把你喊出来。”她先是纳闷,接着说,“不过你刚才为什么提到了小草的弟弟?算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她好像还没有听说乔安变成了魅魔,还住在我那里。 “是什么事?”我问。 “你上次不是说要去见父母吗?”她说,“说是要十一月下旬去,现在都快十一月底了。” 我还真的差点忘记了,又或者是我无意识里想要对自己蒙混过关。 但就算我会忘记,她也不会忘记。毕竟我当时说的时候还明言要她监督我,现在可算是被以前的自己埋伏到了。 “这次可不能再叫你逃走了。”她笑着抓住了我的胳膊,“快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吧。” 我心里对于见自己父母还有着抗拒心理,但既然她如此催促,还特地为了这件事情提前下班,我总不可能拒绝她,只好跟着她一起前往父母现在居住的小区。 他们去年就搬家到新小区了,现在反倒是青鸟在给我带路。在路上,青鸟跟我说了自己最近的事情。 “最近几天总感觉有人在我家附近盯梢我。”她说。 “盯梢?”我回忆,“我前天去的时候没感觉到。” “因为盯梢的人好像没有恶意吧,而且藏得也好。其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察到,甚至都不是很确定是否真的有人在盯梢。虽然没什么危险的预感,但还是很在意。”她说着,又把话题换了一个,“对了,你刚才提到了小草的弟弟,他怎么了?” 我默默地记下了她刚才提到的事情,然后把乔安变成魅魔之后住在我那里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去。 而青鸟越是听越是震惊,听到后面都目瞪口呆了,“这不就是金屋藏娇……而且还不允许擅自到外面,不允许跟你以外的人交流,这不就是禁脔吗!” 我听后也惊了,“你平时小黄书看的也太多了吧……” 她追问:“那么他的父母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我又说出了与乔安的父母对话的经过,也吐露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你觉得乔安的父母会被说服很奇怪?其实也没有那么奇怪吧,我大概知道小草说了什么。”青鸟点头,“过去的你虽然做过很多坏事,但那些都是情非得已。这种说法固然在正常的官方体系里行不通,然而安全局是实力主义的世界,很多事情到头来还是要看实力说话。现在的你是老师的亲信,又与我关系那么亲密,作为术士也有着主力级的水平。所以综合判断下来,在乔安父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与‘魔人李多’,或者说与‘执法术士李多’交好,对于儿子的未来其实是非常有利的。” “只是这些还不够吧。”我说,“而且我到现在都无法融入安全局。” “或许你是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融入安全局。但是呢,你在白日镇成功地讨伐了雾之恶魔,还拯救了那么多人;又在天河市安全局那里替我们柳城安全局扬威,并且击毙了主力级的术士罪犯。这些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其他地方暂且不论,至少你在柳城这里的风评是在慢慢好转的。”她说。 “是这样吗?”我无法否认自己有点开心。 “经过那么久的观望,一些人已经在逐渐地相信你的品性了。尤其是乔安的父母,他们可能比你想象中要信得过你。”说着,她的声音慢慢地变得柔和,“你不是想要成为英雄吗?你一定可以的。因为你其实是那么好的人啊。” 推书 《这无限的世界》作者baka梦云 简介 “杨云前辈,请问作为一个普通人,该如何在危机四伏的主神空间中活下来?” “想当年我在生化危机一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不在故事剧情中的龙套,为了获取活下来的气运,我决定成为一名治疗者……” “原来如此!中洲队的确缺一个奶妈,那么请问需要学些什么” “近身格斗、枪械精通、外骨骼战甲、光炮、战斗续行、不屈意志、生命燃烧……对了,体质要点满。” “……治疗技能呢?” “你会把生命能量往重伤员身体里灌不就行了吗?” 101 父母续 我在心里捋清楚了乔安父亲之所以愿意把乔安放在我这里的理由。简单地说,我是乔安的救命恩人,又不受魅惑之力影响。风评虽然很差劲,但最近也在逐渐好转,并且看上去会越来越好。还与作为柳城安全局领导的列缺交好,又与作为柳城主力的青鸟关系亲近,且自身亦有着主力级实力。如此一看,我李多似乎也是个前途似锦的人物了。如果乔安与我打好关系,未尝不是好事。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余命只有两到四年的人,哪里来的“前途似锦”。 乔甘草对于这件事是知情的,她肯定不是怀着这种动机才会鼓励乔安待在我这里。但是她用这种方法说服了乔安父亲,却颇有些“成年人的心机”的味道。也难怪乔安父亲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事情放在台面上说出来就不光彩了。 当然,要不是值此特殊时期,乔安的父母肯定还是宁可把儿子放在自己的身边。但既然在安全局那边碰壁,那么他们也就只能妥协,转而接受乔甘草给出的选项了。 对于魅魔化的乔安住在我这里这件事,青鸟好像还是有些难以释怀,但到头来她还是把自己说服了。 “总不能真的把小草的弟弟送去隔离设施吧。”她说,“而且你也不是会在小草的弟弟遇到困难的时候坐视不理的人。谁让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地方呢,只坏原谅他啦。” “伱那个说法坏像你是出轨了。”你说。 你右耳退左耳出,又流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是过接上来一段时间他就是能在你家‘过夜’了啊……” “说是定只要再过两天就又不能到他这外了。”你想起了体检医生说的“解除融合所需要的准备时间”。 你对于青鸟所暗示的“过夜”本身有什么兴趣,但是你很珍惜两个人独处的时光。哪怕什么话都是说,甚至什么事情都是思考,仅仅是与你在熄灯的卧室外安安静静地拥抱在一起,感受着你暖洋洋的体暴躁鲜活的心跳,就令你感到有没比这更加舒心的了。 还有说完呢,你便重新把目光集中到了你的脸下,惊疑是定地问:“李少?” “至于第七……”我又看向了你,“那个新发现与他没关。” “新发现没两个。第一,所没昏睡者所做的梦都是同一场梦。”体检医生接着说,“你们调查过这些灵性在被汲取之前流向了什么地方,结果在现实中的任何一个方向都有没找到。所以你们判断这些灵性是流向了我们的梦外。这个梦是用来存放我们的灵性的。” 见你母亲暂时走开,青鸟有语地看向了你,“李少啊李少……” 你一边转身走向外屋,一边喊着,“李盐,李盐!慢起来,别睡小觉了!” “嗯……”你从来有没想过自己没为了圆谎而如此慢速转动脑子的一天。 一方面,你还是期望我们批评自己,想要让我们觉得你很厉害、很优秀;另一方面,你又觉得自己那么期望父母的批评,显得自己很卑微、很羞耻、很老练,是是很想对别人否认。都这么小个人了,还这么想要长辈的批评,那是是名他又是什么呢?同学要是知道你没这种期望,如果也会在心外暗笑你。 但是母亲一直都有没能够把父亲喊起来,随着时间推移,你从外屋发出来的喊声越来越响亮,甚至逐渐地掺杂了恐慌的情绪。 体检医生从看护的房间外走了出来。 说句是这么孝顺的话,你居然没些庆幸自己暂时是用面对我了,与母亲的对话也因那起突发事件而中断。 符文名他局名他如果那是由灵性力量所引起的隐秘事件,但是源头在哪外,要怎么杜绝事件的继续发生,怎么做才不能唤醒昏睡者……那些问题即使过了一周以下的时间都有没查清的眉目,危险局的内务术士们忙得焦头烂额都有没用,而像你和青鸟那样的战斗人员也暂时帮是下忙,一直处于待机的状态。 那件普通的隐秘事件,具体地说不是在蔡艺外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原因是明的昏睡者。原本异常地走在街道下的人突然倒地昏睡,正在教室外认真做题的学生忽然趴到了课桌下,同床共枕的夫妻发现另一半即使到了上午都有没要苏醒过来的迹象……那些莫名其妙的“病例”在符文外逐渐增加,并且在突破百人关口之前终于吸引到了符文危险局的注意。 “有关系,他会轻松是很名他的。”你重重地捏了捏你的手,“你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你也意识到了此刻发生的是什么事件。 “还记得他在昨天杀死的恶魔术士吗?你们调查了我的作案现场,尤其是着重调查了我在杂货店外布置到一半的法阵。或许他以为这是个用来向恶魔发起献祭的法阵,实则是然。这个法阵使用了很少与梦境没关的乔安,你们分析了一个晚下,得出来的结论是这个法阵很可能与昏睡者们现在所做的梦境息息相关。”我说。 后面说过在十一月上旬发生了两件需要名他提及的事情,其中一件是在符文各处频频发生的普通隐秘事件,另里一件是天河市主力术士“尉迟”叛变的事件。 “你你你……你是任塞。”你慌外镇定地从口袋外拿出了自己在危险局外的工作证件,又递了过去。青鸟顿时看得目瞪口呆,但别说是你了,连你都有想到自己情缓之上竟然会那么做。 在工作证件自带的神奇暗示力量之上,母亲是疑没我,立刻信服了你的话。 你默默地思考了起来。昨天这件事居然会与眼上的神秘昏睡事件发生关联。你联想到了这个恶魔术士的后夜成员身份,以及我记忆外存在着的“门禁”。 你从大都在努力争取我们的认可,在下初中之前却逐渐地改变了想法。 是对,按照塞壬的说法,“门禁”保护的似乎是以这个法阵为中心的记忆。没可能存在的其我爪牙的动向虽然也可能处于保护范围外,但绝是是保护的重点对象。幕前白手真正在乎的坏像只没与法阵没关的秘密会是会泄露。 “如果是是。我甚至都是会自己画梦境乔安,这个法阵的乔安小少数都是是我亲手画的,而是我用自己携带的名他刻章道具印上去的。”我说,“你们在我这具被砍成两半的遗体下找到了这个刻章道具。检查之前发现是昨天新做的,只没精通这种梦境乔安的术士才懂得如何制作。应该是真正的幕前白手发给我的吧。” 你与青鸟对视了一眼,是约而同地冲退屋子外,随前你看到的是趴在床边是停地摇晃父亲的母亲,以及像具尸体一样死死地沉睡的父亲。 “那些你们都听说过了。”青鸟在旁边说,“还没什么新发现吗?” 有想到那件事居然还波及到了你的父母。名他想来倒是有这么是合理,你的父母也居住在符文,要是出现了覆盖符文各处的隐秘事件,这么会波及到你的父亲就只是概率问题,我只是真的很是走运而已。 我们会怎么看待沦为了变态杀人狂的儿子呢? 你的父亲之前被送入了危险局的看护设施外。 “现阶段能够判明的没八件事。第一,那果然是一起‘人祸’,而是是魔物的所作所为,更加是是莫名其妙的隐秘现象。一定是没着来历是明的‘术士’,或者‘术士们’策划了那起事件。那是你们局外的占卜术士的结论。”我说,“第七,没某种有形的事物正在急急地汲取昏睡者自身所具没的灵性,看得出来幕前白手是想要收集小量的灵性,你们暂时还是知道幕前白手打算将其用在什么地方;第八,昏睡者都在做梦,那点从我们的脑电波和慢速眼动反应名他判断出来,你本人也感受到了梦境属性的灵性波动。” 很慢,门就被打开了。一张原本在你的脑海外还没没点模糊,却在此刻蓦然变得具体的七十少岁的妇男面孔,出现在了你的面后。你先是看了一眼你,又看了一眼青鸟,“请问他们是……” 你们很慢就乘坐电梯来到了十楼,在一扇半新是旧的门后面停了上来。门的前面名他你父母的家了。今天是周日,我们应该都有去下班。你内心的某处没点期望我们都是在家,那样你就又不能把那次见父母的计划“蒙混过关”了。但既然刚才没人回应门铃开门,这就说明你父母至多其中一人是在家外的。 “你?”你集中了注意力。 “他们是国家治安部门的人?”接着,你面露疑惑之色,“来找你们没什么事?” “对是起,一时轻松。”你也觉得很是惭愧,后面还说是要带着你见父母,结果自己就先出问题了,“等上你就跟我们说实话。” 也不是说,那起神秘昏睡事件的幕前白手是后夜吗?而“门禁”之所以要保护我的记忆,是因为我作为幕前白手的爪牙,知道一些是方便被危险局知道的情报?例如没可能存在的其我爪牙的动向? 如今再回头看去,那种别扭的思想在这种年纪外其实是很常见的,因为这本来名他个充满了种种别扭思想的年纪。例如,要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成器,没些长辈会故意羞辱我,以为那样名他让我知耻而前勇,但那种方法小抵下是是管用的。要是孩子真的表现出知耻而前勇的模样,既是向周围的人(尤其是同龄人)有声地否认自己现在确实是个丢人现眼的人,又坏像是在表现得很在乎其我人的评价一样,至多在孩子自己的眼外看来,这反而是有没自尊心的表现。 “等等。”你抬起手,“你先去把你家女人也喊过来。” 青鸟脸色凝重地看着那一幕,似乎联想到了什么,“那难道是……” 换而言之,这名他幕前白手的要害。 你第一时间就去询问,“调查没什么退展吗?” 母亲有比相信地接过你的工作证件高头看去,下面写的是任塞那个名字。当初你给以后的班主任看的时候说那是你在官方部门外的代号,而那会儿你就当成是真名来讲。 前者还没说明过了,而此刻则没必要详细说明后者。 与其相比较,你当时也是个七十步笑百步的别扭之人。别扭着别扭着,最终与父母小吵特吵。自这次吵架之前就再也有没坏坏谈过了。原本是想着“小是了以前再说”,但是有没这么少以前,你的人生在是久前便轰然驶入了另里一条遍布邪恶和堕落的轨道。 而今天,面对着那扇门,你抬起了手,却怎么都叩是上去。 闻言,你低兴地说:“这么你就期待着了。” “来了来了。”门的外面传来了有比陌生的男性的声音。 半个大时之前,你和青鸟一起退入了你的父母所在的大区,然前在群立的居民楼外找到了我们所在的楼。在一楼没着门禁,但不能用设置在一楼的门禁系统通知楼下的住户远程开门。青鸟在操作面板下找到了你的父母所在房屋的门牌号,按上了对应的按钮。估计是以为你们是送里卖的吧,你们那边按上门铃有过少久,下面的人问都有问就帮你们把门禁打开了。 坦率地说,你其实没些排斥我们。是止是近乡情怯的因素,更没着从大到小的记忆在作祟。就像是以后说过的一样,我们作为你的父母,却对你漠是关心。几乎是会打你或者骂你,但是也从来是会说期望你做什么。当然,就算说了你也未必会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走。但你还是希望,我们对你没着某些期许。否则你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很有必要。 你反过来握住你的手,默默地等待父亲也过来。 “这个恶魔术士总是可能是幕前白手吧。”你说。 青鸟替你叩响了门。 但是看到母亲焦虑的表情和父亲沉眠的脸,你果然还是有法仅仅做个旁观者。 102 不速之客 “你昨天还杀了个恶魔术士?”青鸟向我打听起了昨天的事情。 我将自己知道的线索全部告诉给了她。鉴于体检医生在场,我没有说出自己获取这些线索的手段。不过青鸟是知道塞壬和“记忆读取”这两个秘密的,她在听过之后陷入了沉思,“幕后黑手原来是前夜吗?我刚出道的时候,前夜已经被安全局毁灭过一次了。后来这些年里我几乎是看着前夜一步步地卷土重来的,也有过多次与前夜的恶魔术士交手的经历。据我所知,前夜要是以组织规模动手,阵仗不可能那么小。这次应该是前夜的一小部分力量伸入了柳城吧。” “你是怎么得到那些线索的?”旁边的体检医生好奇地向我提问。 我直接照搬了列缺推荐的说法,言简意赅地说:“独家手段。” 就如列缺所预言的一样,体检医生听后果然不再追问,而是点头接受,接着说:“根据我们内务术士的分析,假设那个法阵真的与集体昏睡事件有着直接关联,那么此时在柳城里应该有很多地方都被刻画了相同的法阵。而在杂货店里的法阵由于只完工了一半,我们也摸索不出来更多的秘密。但是如果能够看到法阵的全貌……”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来,而青鸟则接道:“就能解决集体昏睡事件了?” “大概还是不能吧。只是看到法阵的成品还是不足够的,至少要掌握与那个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才可以。”体检医生说,“虽然要根据法阵的成品逆向解析秘密知识也不是不行,但是需要以月为单位的时间。别看那个法阵是由级别不高的恶魔术士画出来的,其实复杂性很高。” 昨天被我杀死的恶魔术士虽然在画法阵的时候需要使用工具辅助自己,但是他一定有着与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就连我都知道,法阵这种东西是要讲究因地制宜的,越是复杂的法阵越是讲究,不是说只要照抄就可以了。然而与其相关的记忆却被“门禁”锁死了,我无法获取。 青鸟想了想,“以防万一,要不我还是住到局里吧。反正我家里最近也就自己一个人,住到局里也好随机应变。” 体检医生不以为然地说:“没必要吧。就算是前夜也不过是安全局处理过的数不清的犯罪团伙之一罢了,而你可是我们柳城的明星术士。要是因为前夜的一条触手伸过来搞了点小小的破坏就如临大敌,会被其他地方的安全局嘲笑的。” 现在柳城各处已知的昏睡者加起来已经超过两百了,在他嘴里还只是“小小的破坏”,安全局的观念果然不太正常。很多时候我感觉安全局尽管建立在和平国家,对待人命的态度却更加接近战乱国家。只怕这超过两百的昏睡者统统暴毙了,在安全局看来也只是毛毛雨。要不是我在魔人时期杀过不少强大的术士,说不定他们也不会觉得我的杀戮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最后,体检医生以一句问题发言作为收尾,“我们安全局才是隐秘世界头号的黑恶势力,前夜既然敢把手伸进我们的地盘里,就别指望着能再收回去了。” 之后,我和青鸟离开了安全局。母亲还留在安全局的看护设施里陪着父亲,她好像只以为这里是官方的医疗设施,想必即使跟她解释什么术士什么隐秘世界,她也很快就会将其抛到脑后吧。普通人无法记忆与隐秘世界相关的信息。而除去父亲,另外也有一些昏睡者被安全局收容了,作为“病例”接受观察。 我尽管也惦记着仍在沉睡的父亲,却难以与他们共处一室,颇有些畏难心理地远离了他们。青鸟似乎也觉得这时候不是陪我见父母的好时机,并且安慰了我一句,“没事的,虽然暂时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但安全局肯定可以解决这起事件。” 我们在路上分道扬镳。青鸟先回了自己家,我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我做了顿晚饭和乔安一起吃。此时青鸟应该也已经在吃晚饭了,不知道她是一如既往地吃外卖,还是自己做饭吃?旋即,我又想起了青鸟所说的“盯梢者”。最近几天,有身份不明的人物在盯梢青鸟。 于是吃完后,我又出了一趟门,往青鸟家的方向移动。 虽然青鸟说过她感受不到盯梢者的恶意,但既然都做出了“盯梢”这种鬼鬼祟祟的动作,很难让人相信盯梢者的动机是清白的。我思来想去果然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像是当初抓中间人一样尝试抓抓看这个所谓的盯梢者。 而且考虑到前夜正在柳城内部活动,说不定盯梢者就是前夜的人,是来监视青鸟这个柳城主力的。又或者,盯梢者其实是尉迟家的人,因为尉迟家仍然没有放弃对青鸟的企图,所以想要看准青鸟放松的时机将其掳走。 我一直有在调查尉迟家的情报,例如他们的族地在哪里,有多少能够战斗的人员,是否存在主力级以上的战力。当然,我还不至于上头到打算在了解到这些情报之后立刻就去尉迟家找他们算账,可既然我们之间有着发生冲突的可能性,这种程度的情报还是要事先掌握的吧。但在明面上我始终调查不到那些情报。我甚至还借助了中间人的路子去黑市打听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柳城黑市在前段时间由于我的匿名举报而遭到了严重的打击,还是因为尉迟家是真的藏得很好,到头来还是没有半点儿像样的结果反馈到我的手里。 对于尉迟家,列缺或许有着更多的了解,我说不定还可以问问列缺,但是我不想让自己在调查尉迟家的事情传到青鸟的耳朵里。我曾经旁敲侧击过青鸟的态度,她不希望我为了她而冒险与尉迟家为敌。 但是,就在今天,“意外之喜”突然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正当我经过一处街道的时候,有个陌生的男人从侧前方的胡同口里步出,向我迎面走了过来。此时天已经黑了,男人看上去形迹可疑,令人联想到趁着夜色犯罪的盗贼。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冲着我来的,便停止了步伐。果不其然,他在我的面前站定,并且发出了试探性地声音,“魔人李多?” “伱是什么人?”我问,“还有,叫我李多就行。” “我不过是柳城黑市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罢了。”他干巴巴地笑了两下,“听说你在黑市收购尉迟家的消息?” 看来他是个混迹黑市的角色。 其实我没有在黑市里用自己的名字打听消息,不过在隐瞒身份方面我是外行人。如果那些混迹黑市的老油条要用心去查,肯定是查得出来的。况且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要说心里没底是不可能的。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遮遮掩掩的欲望,别说是黑市里的人知道了,就是尉迟家的人知道了也没所谓。我开门见山地说:“直接讲你的目的吧。” “我跟尉迟家有仇。”他说,“你费心打听尉迟家的事情,肯定也是对尉迟家有些想法吧。” “然后呢?”我问。 “我很弱小,只是一介连法术都无法驱使的灰民而已,不可能撼动尉迟家那种庞然大物。”他说,“我已经放弃用自己的力量去复仇了,但我还是放不下心里的仇恨。所以,我想要把自己知道的那点情报传播给他们的敌人,给他们找点不痛快。” “原来如此。”我没有立刻相信他的说法,而是先观察起了他的神态和情绪,同时用自己的觉察力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准备打着提供情报的名号来陷害我。 从他的身上,我确实感受到了一些恶意。 但是这种程度的恶意远不足以说明他对我有着威胁之意。实际上人与人之间相处,心里有点恶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是朋友之间,偶尔也会有点小小的嫉妒或者看不起。甚至有些恶意仅仅在无意识的领域里沉浮,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必觉察得到。 出身在黑市里的人会散发出恶意就更是正常不过了,这些人的人生格言就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自己之外的人”,况且还是以黑市人的身份面对执法术士,又是面对我这个声名狼藉的“魔人李多”。他要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恶意,我就得想想跟自己说话的家伙是不是人类了。 我一瞬间也有浮现过索性杀了他拿取记忆的念头。既然是黑市之人,手脚想必不会干净,杀了也无妨。不过我还是先打住了这种思考。或许是塞壬之刃杀人噬魂的能力实在是太方便了,我不知不觉地开始习惯起了“总之先杀掉”的思考方式。手脚不干净与死有余辜是两码事,不可以那么草率地决定对方的命运。 既然他不是来陷害我的,那么我先听听他的说法也不是不可以。至于听完以后要如何以执法术士的立场对待这个人,不妨一边听一边思考。 然而在十几分钟之后,我所获悉的事情却超出了最初设想的范围。 先从最主要的事情开始说起吧。 眼前这个自称“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的男人,既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更不是什么连法术都无法驱使的灰民。我可真是被他骗了个正着。他就是在不久前接受了咬血的邀约,从天河市安全局叛逃的主力级术士“尉迟”。 实际上在他叛变之后,由于成为了通缉犯,他的诸多信息都已经被安全局内部公开了,我也因此而看过他的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但他这次是易容过来的,不止是连外貌和身材都改变了,就连灵性波动都藏了个严严实实,我愣是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人是与我同级别的术士。当然,这也是由于他没有加害我的意愿,否则再怎么说也骗不过我的觉察力。但换个角度来说,即使没有意愿,他依旧有着足以杀死我的能力,却还能够如此隐藏,足见他的隐藏力之高深。 虽然他一开始以虚假的身份与我交流,但给予我的情报很可能都是真实的。在他叙述自己与尉迟家的过往之际,我能够感受到他在话语里蕴含的恶意没有弄虚作假的成分。 回到对话的开头,在简单地说过几句话之后,他建议换个方便说话的地方继续交流,随后我们便在街边的快餐店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去。 他从怀里拿出平板电脑放到桌面上,然后把地图软件打开来,往我这边推了推,并且在地图上指出了位置,“尉迟家的族地差不多就在这一带。” 我看了一眼,那里好像是天河市郊外的森林。 “尉迟家不止是把族地设置在了避人耳目的树林里,还借助树林在族地周围设置了结界。没有尉迟家的允许,外人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就算是用卫星或者无人机在高空俯瞰也捕捉不到尉迟家族地的踪影。”他说,“某种意义上,那里已经是一种异空间,一种在现实里不存在的地方了。听说,就算是主力级术士也无法随意进入其中。” “他们把自己的族地藏得那么深,是因为仇家很多吗?”我问。 “相反,尉迟家的仇家很少。”他说,“他们几乎不会参与隐秘世界的纷争,所以外界对他们知道的也很少。据我所知,他们是倾向于隐世主义的家族。” 隐世主义思想在术士群体里并不罕见。因为灵性的本质就是隐藏,所以有些术士会为了与灵性更加亲和而选择离群索居的生活。 他们在森林和山洞等地方栖身,全神贯注地感受隐藏在大自然里的灵性,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就算是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们最终也不会回归到人们的视野里,而是会在森林和山洞里继续隐居,不为人知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在正常的价值观里,这无疑是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但是如果没有从一开始就抛弃回归人群的念头,隐世主义术士就不可能有所成就。实际上这些术士也不是为了力量而离群索居,他们大多数是崇拜灵性本身,把灵性当成神明一样顶礼膜拜,力量不过是在接近神明的过程中附带的产物而已。 推书 《下班,然后变成魔法少女》作者:弧盐 简介 林昀,36岁,妻子早逝,职业为民企中层,是一名单亲爸爸,近来觉得自己遭遇了中年危机。 事业上遭遇不顺,家庭上和14岁的女儿陷入冷战,身体上患肩周炎症,每日苦不堪言。 就在这几天,他还发现了一个秘密——女儿在当魔法少女。 以豆蔻之身,对抗非凡的怪物,保护城市免受袭击的英雄。这是普通群众对于魔法少女的认知。 但是他很清楚,成为魔法少女,是有生命危险的。 要阻止她吗?还是尊重女儿的选择,用其他的方式保护她? 望着衣柜中已然落灰的心之花,隐退19年的前·魔法少女林昀,陷入了人生的第三次重大抉择。 (本章完) 103 尉迟之死 我将自己认知中的隐世主义术士与尉迟家放在一起比较,然后发现了一些冲突之处。 “我所知道的隐世主义术士应该都是独来独往的离群索居者,他们为了避开他人的目光而选择自我放逐,不会与其他术士结伴而行,更加不会形成家族这种组织。否则,那就不过是在社会之外形成另外一个社会罢了。”我说,“而且,如果尉迟家真的崇尚隐世主义,那么他们为什么还会参与世俗社会的商业活动呢?据我所知,尉迟家曾经投资过某个企业家,还将家族里的女性外嫁给对方,以强化彼此之间的联系。这似乎不是隐世主义家族的行为吧?” 我这些话里提及的企业家和女性的正是青鸟的父母。 “你说的那种隐世主义术士,就算是在隐世主义术士里面也是极端者,实际上隐世组织还是存在的。”桌子对面的男人说,“当然,就如你质疑的那样,尉迟家算不上是真正的隐世主义家族,他们仅仅是有着隐世主义的倾向而已,所以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关注外界的资讯,并且与外界尽可能少地交换生活物质。不过他们也会认真地奉行隐世主义的某些教条,例如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世俗欲望而使用力量,也不会参与外界的任何组织势力。” “你最后的话似乎与现实有些矛盾。”我说,“天河市主力……不对,曾经是天河市主力的那个‘尉迟’,他难道就不是尉迟家的人了吗?” “天河市的尉迟当然也是尉迟家的人,而且还是宗家的后继者。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无论是什么集体,有那么一个两个离经叛道者也不足为奇吧。”他说,“尉迟就是那么一个‘离经叛道者’,他认为自己从小到大辛辛苦苦地锤炼作为术士的力量,到头来如果只能像是家里的老人教导的一样窝在远离社会的森林里终老,那种人生也未免太过于虚无了。如果力量无法实现欲望,力量又有何用?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在外界争得一席之地,如此一来,金钱、权势、美色……任何他向往的东西,他都有信心拿到手。” “也就是说,尉迟加入安全局并不是出于尉迟家的意向,而是他的一意孤行?”我问。 “是的。”他点头。 “听上去他来到外界为的尽是些俗物。”我说。 “那确实都是些俗不可耐的东西,但越是庸俗的愿望,越是蕴含着生机勃勃的力量。那么多人都想要,不正说明了这就是人的根性吗?”他作为黑市之人,似乎对此有着自己的看法,“总有些人喜欢声称自己有着脱俗的愿望,不止是骗过了其他人,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但那不过是无聊的逞强罢了,连自己真正的内心都无法正视,还要怎么说服其他人呢?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大道不在清谈里,而恰恰就是在他们看不起的俗物里。” 我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人生感悟毫无兴趣,把话题拉扯了回来,“既然尉迟的追求如此简单,那么他为什么还要从安全局里叛逃?” “谁知道呢。但既然是叛逃到了恶魔术士的阵营里,多半是为了力量吧。”他说,“欲望是无底洞,想要实现更多的欲望,就需要更多的力量。甚至于,对于力量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种庸俗而又生机勃勃的欲望。” “伱似乎知道的不少。”接着,我问及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如此,你就再说说尉迟家有多少战力吧。以及,要怎么做才可以突破他们族地的结界?” “尉迟家有三个主力级,以及若干个对你来说无法构成战力的术士。”他说,“其中一个主力级就是尉迟,但他已经与家里决裂了。原本他就与家族里的人合不来,而在他叛逃之后,想必尉迟家肯定为了避免火烧到自己身上而主动与他撇清关系吧。” “至于如何突破族地的结界……这就不是我一介黑市小民所能够知晓的范畴了。”他先是思考了下,接着说,“但是这种以‘隐藏’为中心思想的结界都有着通用的突破方法,那就是‘强大的觉察力’。纵使主力级的觉察力行不通,说不定超主力级就行得通了。例如柳城的列缺,当他全神贯注地觉察之际,是有可能将地理上不存在的尉迟家的族地强行观测到现实世界里来的。” 我越是听,越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是他所自称的“黑市小民”,恐怕有着更加深厚的背景。自然而然地,我对他本身也产生了探究的心理。 “尉迟家处事那么低调,你又是怎么与他们结仇的?”我问。 “说来话长,我先问一问,你知道尉迟家的术士血脉是如何传承的吗?”他问。 “我当然知道。他们让家族里的女性与魔物结合诞生混血种,自己再与混血种结合,以此获得有着高深术士天赋且人类成分比例较高的后代。”我说。 “是这样。而且他们在挑选作为‘活祭品’的家族女性时会优先考察对方作为术士的天赋,他们相信天才的父母更加容易生出天才的后代。一般来说,宗家的女性在术士天赋上要比分家来得强,所以‘活祭品’也是从宗家里挑选。但要是分家的女性展现出了优异的天赋,也会被选择成为‘活祭品’。”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你前面说过真正的隐世主义者是不会抱团取暖的吧。实际上尉迟家的宗家自己也有着相同的想法,但他们做不到那么彻底,所以作为妥协,宗家将所有的分家都转移到了社会各界,只保留自己在族地里。” “这又与你和尉迟家结仇有什么关系?”我问。 “别急,这就要说到了。在一次意外的邂逅之下,我结识了某个尉迟分家的女孩。”他面露追忆之色,“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同时她还有着温柔的心灵。虽然有时候会不小心做出笨拙的举动,也有些邋遢的生活习惯,但那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在外面的学校里读书,我与她恰巧同龄。相识没过多久,我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而她也对我抱有好感。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少女在确认彼此的心意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你应该不会不清楚吧?” 想到他前面的话语,我对于接下来的发展已经产生了预感,“她有着强力的术士天赋,是吗?” “看来你已经看透了很多。是的,她在术士的道路上说是天才也不为过。其实不瞒你说,我也在术士的领域里有点小小的才能,但是在真正有着天赋的人面前只能甘拜下风。有些我觉得棘手的难题,在她看来就好像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也有可能她其实没那么天才,只是当年我眼界还窄,误以为她是天才;又或许是她想要在我面前显摆,故意装得那么轻松。”他说,“但至少尉迟家判断她的天赋足以成为‘活祭品’,于是某一天,她消失了。” “我疯狂地找寻她,找啊找、找啊找……终于,我在尉迟家的族地里找到了她。她与魔物一起被关在了族地里的某个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么漫长的时间。”他慢慢地说,“看到她那么绝望和痛苦,我却无能为力,连帮她解脱都不被允许。那时,我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同时也明白了真理。人活在这世上,终究是需要力量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吧,魔人李多。只要有了足够多的力量,就可以扫清一切不幸。所以你才会那么不择手段地追求力量吧?” 从他的陈述里,我捕捉到了巨大的问题。同时,见他突然把话题转到我的身上来,我反问:“我追求力量?不择手段?” “少装蒜了,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过去之所以会与那么恐怖的魔物结合,为的就是力量吧,难道还能是为了爱情吗?”他似乎在逐渐地剥下自己的伪装,“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没有力量的感觉是那么的屈辱,别说是好好活下去,就连死得有尊严都是奢望,想要去死都得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那时的我如果想要把她夺回来,或者至少让她去死,就必须不断地变强。而如今,我的力量甚至到达了这等地步。不光是已经杀死了她,无论我还想要再去追求什么都是随心所欲,谁都无法阻止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隐约有了预感,“你刚才说自己在尉迟家的族地里见到了那个女孩,但你又是怎么进入尉迟家的族地的?”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你在天河市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在反复打听我的行踪吗?怎么,真正见到人了,你反而就认不出来了?” “你就是尉迟。”我用确定的语气说,同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这里是店里,周围还有一些客人,外面也有行人。如果在这里爆发战斗…… 虽然不愿意那么思考,但该战斗的时候我还是会战斗。 奇怪的是,就算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没有从他的身上觉察出来威胁的气息。 “放心吧,我确实与尉迟家有仇,之所以给你情报也确实是为了给他们再找点不痛快。”他说,“怎么,是不是无法从我身上觉察出不对劲?我已经从咬血那里听说过了,你好像有着与她相似的危险觉察力。如果别人想要陷害你,你立刻就会觉察出来。但在这里的我仅仅是具分身而已,并没有足以威胁到你的能力。而且,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你……” 下一瞬间,塞壬之刃劈碎桌椅,向他斩击了过去。然而他如同鬼魅一样后撤避开了我的攻击。巨大的动静引起了店员和客人们惊诧的注意力。 坦白说,刚才的攻击纯粹是我听了他的话之后下意识的动作。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却灵敏地躲过了。 “我好心提供给你情报,你却突然袭击我?”他反问。 “你的目标不是我,又在我去青鸟那里的路上拦下我,那么,你的目标就是青鸟吧。”我说,“跟我说话是为了拖住我,防止我与青鸟汇合吗?” “那么你袭击我就是为了通过这具分身杀死我的本体?”他笑了,话语之中透露出对我的了解,“没用的,我是有备而来。这具特制的分身没别的本事,就是快。只要你杀我的速度没我自杀的速度快,你就杀不了我。” 听到这里,我也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就往青鸟那里走。 我不知道尉迟找青鸟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想要做与尉迟家一样的事情,但现在的我显然没功夫继续询问了。 “你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本体快要拿下她……”他的声音从我的后面传了过来,但就在这时,从远方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鸣,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怎么可能……”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满脸都是无法相信的情绪,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难道他是打算用这种表演来拖住我?正当我这么怀疑的时候,他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化为了易碎的泡沫,在与地面撞击的一瞬间破碎,像梦一样消失了。 —— 像梦一样消失了——这就是我对尉迟分身消失的场景的第一印象。并且在第一时间,我就觉察到了这种印象的违和感。这不是我即兴想出来的比喻,而是觉察力给我的某种暗示。这具分身的消失绝不正常。 但是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用来推理和检查他消失的现场。 我以最快的速度向青鸟家疾驰。在到达地方之后,我看到了楼下聚集着很多居民对着上方指指点点。而在楼上,青鸟家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块刺眼的大窟窿,似乎是不久前发生了一场爆炸,外墙都被炸得稀巴烂了。 我的内心一下子便揪紧了。但紧接着,我便在楼下扫到了青鸟的身影。她居然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混迹在围观群众里一脸唏嘘地看着自己家。 我急匆匆地向她那边赶去,她转头见到我,大吃一惊,“李多,你怎么在这里?” “尉迟在哪里?”我一边询问,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 “你怎么知道尉迟来过?”她先是奇怪地问,接着补充了一句话,也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啊,刚死了。” (本章完) 104 封印阵 “死了……”我警惕的情绪立刻就被青鸟这句话打得粉身碎骨。尉迟死了?这么简单就死掉了? 我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过。他的分身刚才之所以会突然消失,肯定是因为本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但当我真的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荒诞,甚至是滑稽。那个在我去天河市的时候迟迟没有现身的男人,明明都用伪装和欺诈的策略把我牵制在了路上,甚至还当着我的面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快要拿下青鸟了,结果转眼间就草率地死掉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青鸟提醒。 我反应了过来,接着回答,“我刚才在往你家这边走,但是尉迟用分身拖住了我,我判断他真正的目标就是你。” “为什么伱会来我家?”她好奇。 “之前你跟我说有人在盯梢你,所以我想来看看。”我说。 “你不是还要照顾小草的弟弟吗?”她问。 “但是我担心你。”我坦白。 她一听就很开心,“这样啊,哼哼……果然比起魅魔美少年,还是青鸟小姐更加有魅力嘛。” 我的女朋友对闺蜜家还在念初中的弟弟燃烧起了奇怪的胜负心……我震惊地腹诽,接着问:“盯梢者果然就是尉迟吗?” 闻言,她思考了下,然后摇头,“感觉不是。盯梢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不是?”我没想到那件事居然还没完,又问,“你刚才说尉迟死了,是你杀了他吗?” “不,杀了他的倒不是我。”她说,“但我确实是与他发生了战斗。” “能跟我详细说说吗?”我问。 “当然。”她笑了笑,跟我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在离开安全局与我分道扬镳之后,因为我今天晚上不会到她家做晚饭,所以她就在街边的饭馆里凑合了一顿,接着便直接回家了。然而,就在她进入了自家客厅,正要去按下照明开关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道陌生的人影。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强壮男人,穿着与黑灯瞎火的客厅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色衣物。尽管还没有把灯光打开来,青鸟却依旧能够通过自己的视力看清楚这个男人有着即使一言不发也格外凶狠的面容。如果是一般的女人,这时候或许会惊恐地以为自己家里进了盗贼。但是青鸟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上了安全局重点通缉名单的前天河市主力“尉迟”。 青鸟作为训练有素的执法术士,即使心里再怎么吃惊,动作也不会缓慢,此刻正要把雷电剑召唤出来。而尉迟却是早有准备,比青鸟更快地做出了动作。他对着青鸟的方向抬起了右手,手里爆发出来一片盛大的红光。 红光刹那间照遍客厅,却丝毫不刺眼,反而仿佛有着把人的精神都融化的魔力,令青鸟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那应该是某种极其强效的催眠法术。”现在的青鸟这么对我说,“尉迟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准备这个法术,他原本就是主力级术士,又做足准备地袭击我,还是有心算无心,我一下子就中招了。” 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精神法术能够发挥出更加强大的效果。 稍微接触过心理学和催眠的人应该很清楚,如果被催眠的人对心理医生怀有戒心,催眠就会变得很困难。就我所知道的,有些初级的精神法术甚至会被怀有强烈戒心的一般人抵抗过去。但反过来说,要是对着没有戒心的术士发动,哪怕是初级的精神法术有时候也会起到奇效。 不止是精神法术的领域,欺骗的领域也是如此。之前的尉迟能够如此顺利地骗住我,就是抓住了“有心算无心”这条巨大的优势。 “但既然你现在没事,你应该还是翻盘了吧。”我好奇,“你都已经睡着了,又是怎么翻盘的?” “你还记得上次我与魅魔交手的事情吗?”她先是问我一句,又自己接了下去,“那个魅魔的水平比起主力级来差太远了,但她的魅惑之力还是能够控制住我足足一秒钟。一秒钟对于主力级来说是多么的漫长,你应该非常清楚。虽然魅魔的魅惑之力很厉害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在那之后还是有了一些危机感,就去向老师讨教了下面对那种情况应该怎么预防比较妥当。” 我熟练地配合着她,“那要怎么预防呢?” “老师说最正道的方法就是锻炼自己的精神意志,用意志力强行扛过去,他自己遇到那种对手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但那种本事又不是说练成就能够练成的,所以他还是教了我一手应急的方法。”她说,“就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设置自动电击术式,如果在意识无法正常运行的情况下遇到了敌人的袭击,电击术式就会自动触发,把自己电醒过来。这种手段不止是适用于被魅惑的时候,就算是在睡着了的时候有人偷袭自己,术式也会自动触发。” “还真是有够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我说,“这个电击术式是如何判断什么是‘敌人的袭击’的?” “靠的还是术士自己的觉察力。人就算是睡着了,意识也不会完全熄灭。觉察力也一样,会在无意识里关注外界的变化。只要我在无意识里觉察到了危险,术式就会发动。”她说,“激发出来的电流还会代替神经电流指挥身体自动反击,而且充满灵性的电流本身也会加入到反击的力量里,让反击不至于只有身体肌肉本身的力量。” “原来还是个精巧的法术。”我说。 “要是换成老师来用就更加厉害了,他用这种电击术式在自己的身体里设计了一套自动反击程序,就算是陷入了连电击也无法唤醒的状态里都可以发挥出战斗力。”她感慨,“那么离谱的事情现在的我还做不到,但尉迟的催眠法术也没强大到需要老师的技术才能够应付,所以我还是醒过来了。” 她继续叙述了下去。 就算是处于睡着的状态下,青鸟也还是可以隐约地觉察到现实里的变化。她“看”到尉迟在催眠自己之后便立刻从沙发上站起,往这边快步地走了过来。而她自己则无力地向地上跌倒。 尉迟一边走,一边撸起了右臂的袖子。他的右臂上有着无数条狰狞的伤口,随着他将右臂举起来,所有的伤口都打开了,从里面爆发出了大片大片的血液。 然而这些血液既没有落地,也没有溅射到墙壁上,而是宛如群鸟归巢般飞往他的右臂,形成了一件与他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的手臂铠甲。 这一连串变化都在一瞬之间完成,旋即,他抓向了正在跌倒的青鸟。而与此同时,青鸟为自己预设的自动电击术式也被激发了。 实际上尉迟的催眠法术肯定不是简单的电击就能够解决的,此刻的青鸟能够苏醒过来,也有部分要归功于她自身的优秀素质。就在她苏醒的同时,唤醒她的电流也集中到她的右手,化为了一大团璀璨的电光,并且驱使着她向着尉迟击去。 为了保证反击的力量足够可靠,这道预先设置的电流里其实蕴含着不俗的威力。电光与手臂铠甲互相碰撞,发出了轰然的爆炸,客厅当场就变成了惨不忍睹的废墟。在缭乱的黑色尘烟里,青鸟迅速地召唤出来雷电剑劈开烟雾,不由分说地向尉迟斩击下去。 而尉迟则立即规避后撤,更多的血液喷发出来,在他的躯干和肢体上形成铠甲。弹指间,他就变成了一个将近三米高的血色铠甲人。 “你居然挣脱了催眠?”他的声音从铠甲里发了出来,“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我抓走该有多好。” “你就是那个叛变的尉迟……”青鸟右手握剑直指对方,而左手则藏到了身后,“是尉迟家叫你来抓我的吗?他们还敢与你有牵扯?” 尉迟和尉迟家之间的关系,青鸟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闻言,尉迟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对啊,你反应真快,就是尉迟家派我来的。” 听他这么说,青鸟反倒是怀疑了,“尉迟家怎么可能敢派人来柳城对付我,他们不怕老师吗?” “尉迟家确实害怕列缺,但列缺现在暂时离开柳城,去白日镇那边了。他人不在柳城,又要怎么保护你呢?”尉迟笑了,“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乖乖跟我走吧,否则我就只能剁掉你的四肢再把你带走了。” “梦话还是留到梦里吧。”青鸟再度挥剑攻击上去。 她也不是什么都没想就攻击的。实际上在刚才对话的时候,她就把左手藏到身后暗暗地向列缺那边发送了紧急消息。此刻她是想要把尉迟拖住,等待列缺赶来给予致命一击。 而以列缺的速度,要从白日镇返回柳城也不过是呼吸之间的功夫。 青鸟这么做倒不是对自己的力量没有信心,但是作为正统的术士,她很清楚术士有多么擅长逃跑和躲藏。即使自己有办法取胜,也很难将其格杀,还不如交给列缺来得稳妥。 尉迟的右臂铠甲化为刀刃的形状,迎向了来势凶猛的青鸟,随后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青鸟所有的攻击。尽管穿着如此巨大沉重的铠甲,他的动作却毫无累赘之感,在声势浩大之余又有着穿针引线般的精巧,显示出了远比青鸟更加丰富的战斗经验。 下一刻,他悍然地发动了反击,刀刃宛如断头侧刀般对准青鸟的头颅劈落下去。 青鸟正要化身为雷电绕到他的身后,但就在这时,她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不由自主地暴动起来,迫使她不得不停止了自己的变化。化身为雷电是非常精密的法术,如果在这种状态之下随意使用,只会让自己在变成雷电之后再也变不回来。 而面对着劈向自己的刀刃,她此刻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只能反射性地向头顶格挡。 但那只是尉迟的声东击西,他左手铠甲也化为了刀刃,向着青鸟的腰侧砍去。只不过会“二刀流”的不止是他,青鸟的左手也变化出了新的雷电剑,险之又险地格挡住了这一记斩击。 雷电剑和铠甲刀刃宛如狂风骤雨般地互攻了起来,然而雷电剑明显落入了劣势。 他的实力很强,比自己强……青鸟立刻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你是想要联络列缺吗?”尉迟敏锐地洞悉了她的小动作,“没用的,你以为我没有防备过通信手段吗?你的信号是发送不出去的。你会输给我,然后被我活捉,这就是你的结局。” “想要活捉我?痴人说梦也要有个限度。”青鸟没有被这种程度的语言攻势所干扰。 “做梦的人是你才对吧。”尉迟冷冷地说,“你是不是在想着什么即使有办法胜过我也未必杀得死我,所以才打算联络列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像是你们这样的天才总是容易产生眼高于顶的想法,理所当然地以自己是胜利者为前提思考事情。” “在你看来相信自己也是眼高于顶吗?你好像是个无法相信自己的人……”在宛如走钢丝般惊险的刀剑交击之中,青鸟的觉察力亦是变得无比敏锐,她似乎从对手的刀锋之上感受到了对手的内心世界,“所以你总是想要更多的力量,但是力量再多,你也无法填满自己的内心,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哼……”尉迟置若罔闻,把自己刚才的话接了下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成为主力级术士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而我在你还没有成为术士的时候就已经是主力级术士了。真正有资格以胜利者自居的人,是我才对。” 话音刚落,他那血液构成的铠甲竟从胸膛处又长出一把巨大的刀刃来,对准青鸟的胸口直刺而去。 青鸟毫不犹豫地跳跃后撤,但就在她落地的那一刻,她周围的地板爆炸开来,从里面喷出了大量的鲜血。鲜血在空中自动变化,构筑成了数以千计变幻不定的血色符文漂浮在她的周围。 她第一时间就想要逃离符文笼罩的范围,却像是撞击在了透明的坚固墙壁上一样无法离开。与此同时,她全身澎湃的灵性力量正在迅速地流失,就连雷电剑也变得明暗不定。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能够封印灵性的法阵,自己来不及在灵性全部流失之前暴力突破,必须设法解开这个法阵才可以出去。 她开始观察周围数以千计的符文,从中寻找破绽。 然后,她陷入了奇怪的犹豫之中。 “你不会以为我的准备就只有先前的催眠吧。”尉迟谨慎地站在远离封印阵的地方,同时胜券在握地说,“这个封印阵会剥夺你所有的力量,之后你就会沦为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在他说话的时候,青鸟开始对着封印阵试探地伸出雷电剑,他看见这一幕便直接发出了笑声,“没用的,就算是我这个亲手布置封印阵的人,也需要至少三十分钟的时间才有可能找到这个法阵的破绽,而它封印你的力量只需要再有五秒钟。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再说什么活捉你是痴人说……” 青鸟用雷电剑对准其中一枚符文刺了下去,封印阵顿时土崩瓦解。 尉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再也说不下去了。 105 晴天霹雳 听着青鸟的叙述,我感觉那个尉迟确实是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身手高超之余又透露出了狡诈的心思,为了达成战斗目的而做足了准备功夫,是个十分老练的战士。 他扬言要砍断青鸟的四肢将其活捉,又令青鸟如此险象环生,而我那时却在另一边一无所知地套取尉迟家的情报。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在心里数落自己为什么无法一眼就识破他的伪装和欺诈。那样我就好在第一时间赶到青鸟的身边亲手杀死他了。 但是看到青鸟此时正好好地跟我聊着自己的经历,我还是暂且压下了心里的波动。而当她说到自己解开封印阵的时候,我便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解开那个封印阵的?按照尉迟的说法,那应该是个非常难以解决的东西吧?” 闻言,她“呃……”了一下,接着说:“那真的是个很难解开的法阵吗?” “怎么说?”我感觉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以前跟我解释符文知识的时候一样,是一种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别人解释“这个东西其实很简单的,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么难”的表情。 “那个封印阵的破绽其实很明显吧。我感觉自己只要往那里稍微地刺一刺就可以破解了。”她纳闷地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处破绽是个故意留出来的陷阱,比如说只要我真的往那里刺下去了,就会突然发生什么爆炸把我干掉什么的……但听到他说我只有五秒钟了,我心里也急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刺下去看看,结果真的给我解开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得无语。本来我是习惯性地找个机会让她显摆显摆自己的卓越眼光,结果她好像压根儿没有感觉到自己做了多么厉害的事情。当然,她在理性上应该还是对自己的天赋有所自觉的,只是她可能无法在这种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上提起自夸的情绪。 我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说到底,尉迟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也要活捉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八成是尉迟家指使他的吧。”青鸟回答。 “他真的会听尉迟家的吗?”我怀疑。 虽然尉迟当时是为了拖延我而向我提供情报,但是他对于尉迟家的恶意是没有弄虚作假的。当然,他在部分描述里有可能存在着添油加醋的成分,例如他在描述分家女孩的时候似乎有意将其描述得像青鸟一样。而青鸟以前在尉迟家的族地里生活过,或者说被软禁过一些时日,他对于青鸟的性格特点有些了解也是说得通的。 那种疑似添油加醋的行为有可能是为了继续吸引住我的注意力,但是分家女孩应该确有其人,尉迟也应该确实与其有过美好的回忆,而那些全部都被尉迟家毁灭了。 我将自己向尉迟分身打听到的事情告诉给了青鸟,她也疑惑起来,“那么他冒险进入柳城活捉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暂时讨论不出来结果,我便继续向青鸟询问起了当时的后续,“伱说尉迟现在已经死了,却不是你杀的,那么当时又发生了什么?” 她接着叙述。 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封印阵被如此简单地突破,尉迟顿时瞠目结舌。而青鸟则毫无停滞地突进到了他的面前,雷电剑杀气腾腾地劈落。 他在震惊之下反应都慢了一拍,但还是急匆匆地格挡住了雷电剑,却不料青鸟竟主动地引爆了雷电剑。更加巨大的爆炸发生了,原本就已经变成了废墟的青鸟家再次惨遭蹂躏,建筑的外墙都被轰然炸穿。他被爆炸击飞到外界,又坠落到了小区的地面上。青鸟得势不饶人,也跳跃下去,乘胜追击到了他的面前。 在刚才的爆炸之下,尉迟的血液铠甲迸裂出了大量龟裂,却在呼吸之间便悉数愈合,他本人似乎也仅仅是受了轻伤。而比起身体受到的冲击,他心灵受到的冲击似乎更大。他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解开那个封印阵的?就算你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在三十分钟内解开才对,但是你居然……” 见他还在纠结那种问题,青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到这个眼神,他似乎立刻理解了什么。 “……原来如此,有时候也会出现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怪物。”他认命地说,“好吧,准备工作派不上用场,这种事情在战斗里也是很常见的。你有着这么荒唐的天赋,也不枉我冒险专程跑来一趟。这样也更加坚定了我活捉你的决心。” 话音刚落,他猛地提升力气将青鸟击退。紧接着,他全身的血液铠甲都沸腾起来,并且散发出来了强烈而又邪恶的,像是邪火燃烧一样的灵性波动。 感受到这股熟悉的灵性波动,青鸟哪里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居然在向恶魔献祭寿命! 尉迟的力量顿时暴涨,他咆哮着发起了突进和攻击。覆盖他全身的血液铠甲变得畸形而又扭曲。乍一看,他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三米高的赤红色恶魔。原本青鸟还能够与他分庭抗礼,此刻一交锋便节节败退,就好像在海洋上遭遇暴风雨的一叶扁舟,似乎下一秒钟就要舟毁人亡。 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势,青鸟尽可能地采取防御姿态,竭力地化解对手武器上的力道。然而尉迟的战斗技巧比起青鸟要熟练太多了,这种打法反而是他更加占据优势。青鸟只能连连后撤,想要发挥出自己速度上的优势,但此刻的尉迟就连速度都比青鸟要快。 青鸟最擅长的就是化身为雷电以超高速进行移动,但是她每当想要那么做,就感觉全身血液乱动。别说是化身为雷电这种精密的法术了,就连正常的战斗动作都隐约地有被干扰的倾向。 安全局的通缉情报里描述过这种法术,这是尉迟最擅长的血液法术。 青鸟是因为用灵性保护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才只受到了这种程度的影响。而要是换成一般人,甚至是实力不够强大的术士,都会被尉迟夺走全身血液的控制权,然后变成血肉炸弹原地爆炸。 尉迟身上的铠甲也是用血液法术凝聚出来的。而且他为了追求力量,还用禁术对自己的身体做了多种改造。例如,他将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换成了用特殊手段重新炼制的血液,以提升血液铠甲的战斗能力。如果是寻常的术士根本就无法承受住那种特殊的血液,但是尉迟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你居然向恶魔发起献祭……”青鸟被压制得连手都还不了,“你在叛逃之后不止是加入了前夜,居然还成为了恶魔术士。” 尉迟要是用催眠术或者封印阵那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对付她,那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偏偏用这简单粗暴的蛮力压制她,反而让她穷途末路。 “只要能够活捉你,牺牲些许的寿命也算是回本了。”尉迟狰狞道,“至于成为恶魔术士,这有什么问题吗?力量不分贵贱,只要是力量,那就是好的。安全局那种本质上根本不关心善恶的组织居然还道貌岸然地禁止恶魔知识,我已经忍受很久了。” “你这么想要恶魔知识,怎么不去成为‘恶囚’?”青鸟反问。 尉迟冷笑,“明知故问。” 恶魔知识对于术士有什么影响已经无须多言,安全局明面上自然是禁止内部人员学习恶魔知识的。但一定要说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例外。 有些术士学习了恶魔知识,虽然已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恶人,但是可能还没有来得及作恶,就先被安全局发现并关押了。这种恶魔术士在隐秘律法上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而有些事情也确实只有恶魔术士才可以做到,因此安全局有时候会与这种恶魔术士签订契约,使其成为安全局术士。 也有些安全局内部的术士,可能是为了窥探知识的深渊,也可能是为了其他目的,他们会利用安全局这方面的倾向而主动染指恶魔知识,再重新成为安全局术士。 安全局将这类术士称之为“恶囚”。 顾名思义,恶囚虽然是安全局的术士,但也是安全局的囚徒,会受到极其严格的看管,就连生杀予夺的权力都要时刻攥于安全局之手,不得自由。尉迟就算是想要染指恶魔知识也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 尉迟将青鸟逼至绝境,后者虽然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防御上,但果然还是无法支撑,即将就要落败。 与此同时,战场也由于青鸟不停地后撤,不知不觉地远离了小区,来到了附近公园的小树林里。 “怎么了,一直防御可无法打败我。还是说你在指望援兵?”尉迟嘲笑,“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安全局知道,也很快就会通知到列缺那里吧。但是有那么一点时间就足够了,我会在三秒钟以内拿下你。” 青鸟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要没有胜算了。她用余光扫视周围,附近没有其他人路过。她不再迟疑,打算使出自己压箱底的大招。 这一招,她曾经在治愈梦境里对魔人的初战中用过,因其破坏力过于巨大,无法在人员密集的地方使用。同时消耗也非常严重,要是这一击拿不下对手,自己必输无疑。不过战局都变成了这样,也没有说三道四的余地了。 当时因为魔人是不死身,所以这招才不管用,但要是以尉迟为对手,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青鸟凝然地举起了手里的雷电剑。 见状,尉迟似乎从这个动作里猛地觉察到了什么,他态度大变地撤出了与青鸟的缠斗状态,一直撤到二十米外才算是停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轰然炸响了震耳欲聋的动静。 一句话与那炸响同时传来,是男人的声音,针对的是尉迟刚才那句话,“不,你连一秒钟的机会都没有。” 而从青鸟的视角则更能看清楚此刻发生了什么:就在尉迟站稳脚跟的同时,天空上劈落下来一道煌煌的雷霆,雷霆在地面上化为人形,并且对尉迟说出了那句话。 来者正是列缺。 尉迟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移动到了远处,再连忙回头看了过去。 “是你!你应该在白日镇才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来到这里?”他声音里的情绪变得无比震惊和紧张,“不对,问题不在这里。你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哪怕你的觉察力强大到足以捕捉到柳城发生的任何一场主力级战斗,你人都不在柳城,又怎么可能知道!” 列缺反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谁告诉你我不在柳城,你就有机会趁虚而入了?”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尉迟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同时发出了奇妙的灵性波动。青鸟立刻就辨识出来,这是“返程”,是能够将自己转移到提前设定的坐标处的远程空间转移法术。 尉迟居然不止是事先准备好了用来对付自己的催眠术和封印阵,还事先准备好了退路。刚才说了那么一通话,原来是为了争取时间,暗中发动这个法术! 然而,列缺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个握住的动作,尉迟周围的空气里短暂地爆发出了密密麻麻的电流,又再次隐没回了空气里。而尉迟原本模糊的身影则再次凝实,“返程”的法术竟被强行中止了。 青鸟看得目瞪口呆,她居然看不出来这招电流镇压空间转移是个什么道理……不对,好像也没有讲什么道理,列缺是用蛮力将“返程”扼杀了! “我有个老对手也很喜欢空间转移,你这种简陋的‘返程’还是少在我的面前显摆为好。”列缺说。 “怎么可能……”这一次,尉迟似乎终于变得再也无法理解现实了。 但他还是没有束手就擒,而是转身就跑。那魁梧的铠甲就像是巨大的炮弹一样射向了远方,脚底下的地面随着他的前进而接二连三地迸裂,沿途的树木全部被他撞倒。他转眼间便在轰隆隆的动静之下去到了百米之外。 列缺没有追逐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对着尉迟的方向抬手一指。随着晴天霹雳炸响,一道至少五米粗的落雷宛如光柱般从天空轰然降至地面。 雷光过后,尉迟的血液铠甲统统蒸发,人也变成了一块焦炭,凄惨地摔倒在地。 (本章完) 106 像梦一样 尉迟死亡之后,青鸟回到了小区里,站在已经变成废墟的自家楼底下等待安全局的善后人员。然后她就等来了匆匆赶过来的我,再与我讲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听完她的经历,情不自禁地感叹她在战斗中遇到的种种惊险,以及列缺在最后表现出来的强大。 尉迟好歹也是个主力级,而且还用了献祭寿命的法术,却在列缺面前束手无策。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就连一击都接不住,当场化为了毫无生机的焦炭。 也难怪听说咬血她只要知道列缺跟自己在一座城市里就会拔腿就跑,尉迟也是在发现列缺不在柳城之后才对青鸟动手。两边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实际上,列缺也确实不是普通的主力级。 安全局的“主力级”存在着两种类型。一种是“地方的主力”,例如青鸟就是柳城的主力,尉迟曾经是天河市的主力,通常所说的主力级指的就是这种类型;而另一种则没有区域性的前提,即使上升到全国的高度也依旧是主力。后者是主力级中的主力级,被称呼为“超主力级”,偶尔也被称呼为“国家主力级”,是安全局内部对于术士的最高评级。 青鸟抬头仰望自己被摧毁了的房子,深深地叹息,“就是可惜了我这个房子,这可是我和你充满了这样那样的回忆的房子哎。” 这样那样的回忆都是些什么回忆啊。 “还好我把发饰以及其他重要物品都藏在了保险箱里,否则要是在房子炸毁的时候被波及,我可就要哭出来了。”她恨恨地握了握拳头,“都怪尉迟!” “基本上都是被你炸毁的吧。”我说。 “没办法嘛。第一炸是我无意识的反击,第二炸是为了把尉迟从楼里赶出去。总不能在居民楼里和尉迟战斗吧。”她理直气壮地说。 青鸟在战斗的时候总是在试图将战场转移到人少的地方。原本主力级与主力级的战斗就很容易殃及无辜,她为了使用绝招还要先把战场转移到公园里。要是我没记错,她那个绝招应该是在治愈梦境里用过的二十米长的“超级雷电剑”吧。当时我人在数十米外藏到掩体后面都被波及得炸上天了,醒过来的时候还是青鸟为我做过了应急治疗才可以勉强活动。 那个绝招单以破坏力而论可能比列缺杀尉迟的落雷还要厉害,但是拿来轰击有着不死身的魔人简直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连我都不禁觉得过去的自己好像确实有点离谱了。 青鸟忽然说:“虽然现在说有些迟了,但冷静下来想想,说不定还是不杀尉迟来得好。” “嗯?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想要亲手把尉迟千刀万剐,根本就没有“不杀”的念头。 “你想想啊,尉迟已经叛逃到前夜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前夜的主力级。而现在柳城里发生的大量昏睡事件,按照伱的说法,很可能也是前夜在幕后搞鬼。那么尉迟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内幕消息呢?要是活捉了他,逼他把内幕消息全部吐出来,说不定昏睡事件也可以迅速解决了。”青鸟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说的有道理。”也是关心则乱,那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没有立刻想到。那么列缺呢?亲手杀了尉迟的人就是他,他也没有想到吗? 我旋即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按照尉迟的说法,列缺原本是无法那么快知晓青鸟身陷险境的。当然,那么大的战斗动静无法隐瞒安全局,很快就会被安全局和列缺所知晓。但尉迟打的就是中间这个短暂的时间差。然而列缺还是提早赶到了。为什么? 说不定是有人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在盯梢青鸟这边,并且联络到了列缺。 我联想到了青鸟说的“没有恶意的盯梢者”。 “列缺去哪里了?”我看了看周围。 “他说要去检查尉迟的尸体。”青鸟疑惑,“不过怎么检查了那么久……” 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列缺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嗯?李多,你也来了。”列缺看了我一眼,“你已经从青鸟那里听过之前的事情了吧。” “听过了。”我说,“最近几天盯梢青鸟的人是你安排的吗?”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是我。” 青鸟惊讶,“哎,什么?” “我在听说尉迟叛变之后,就怀疑他有可能会在叛变后对青鸟动手,所以安排了擅长隐藏和侦查的术士在青鸟的附近盯梢,一旦有什么异变就立刻联络我。”列缺说,“原本以我的觉察力也足以觉察得到柳城里发生的任何一起主力级战斗,但是尉迟也知道我有这种本事,他或许会使用不需要战斗也能达成目的的方法,所以还是有专人看着比较好。这样我就算人不在柳城,也可以马上赶到。” 确实,要是尉迟一开始的催眠顺利,就算不战斗也可以活捉青鸟。 列缺继续说:“负责盯梢的人一开始是想要用电话联络我,却怎么都联络不到,应该是尉迟用了什么阻碍通讯的手段吧。” 青鸟接道:“尉迟确实说过这回事。” “所以盯梢的人就先跑出了阻碍的范围再联络了我,要是没有这点儿耽搁的时间,我其实还可以再快点来。”列缺说。 “但是,为什么老师你会怀疑尉迟要袭击我啊?”青鸟问,“尉迟家应该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吧?” “很简单,就算没有尉迟家的命令,他也有着对你动手的私人动机。”列缺说,“这件事还是我从尉迟家那里问来的。在尉迟叛变之后,安全局就向尉迟家兴师问罪了,而那个负责问罪的具体人选就是我。尉迟家原本都是嘴巴密不透风的秘密主义者,但这时候也没有胆子继续隐瞒,把尉迟的事情全部抖露了出来。” “实际上尉迟一直以来都与自己的家族存在着剧烈的矛盾。尉迟家崇尚隐世主义,他却背道而驰,在外界声色犬马。甚至为了与家里对着干,他还故意顶着‘尉迟’这个名号招摇过市。而且尉迟家好像还在三十年前将他熟识的某个分家的女孩变成了魔物的苗床,他不止一次想要将其解放出来,却被家里的老人强硬阻止。这就愈发加剧了他与家族里的矛盾。”他接着说,“而在将近五年前,他终于成为了主力级术士,有了与家族里的老人正面对抗的资本。这时,他向尉迟家提了一个要求。” “将近五年前……”青鸟说,“那好像是我被软禁在尉迟家的时间?” “对,而且,他的那个要求正好与你有着直接的关联。”列缺点头,“尉迟家想要把你变成魔物的苗床,而他却阻止这件事,向尉迟家要求把你交到他的手上。” “为什么?”青鸟奇怪地问,“难道是不希望我落得与那个分家的女孩一个下场?” 看得出来她也就是说说。如果尉迟真是这个动机,就不至于做出之前的事情了。 “当然不是。”列缺说,“他掌握了一种融合血亲天赋的禁忌仪式,并且看中了你得天独厚的术士天赋,想要用禁忌仪式把你变成强化自己天赋的活祭品。” 看来这就是尉迟宁可献祭一些寿命也要拿下青鸟的理由了。 尉迟虽然与咬血有染,但他献祭寿命的对象应该不是咬血,后者也无法为主力级术士提供那么多力量加成。也就是说,尉迟在献祭寿命的过程中无法像中间人向咬血献祭寿命一样享受“折扣”,想必之前是烧得相当肉痛吧。但只要能够换来青鸟的超级天赋,说不定也是值当的。 更何况他对于力量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贪婪。 “他居然还欺骗我,说自己是尉迟家派来的。”青鸟说着,忽然若有所思,“等等……按照这个发展,尉迟家应该没有答应他吧,然后他做了什么?” 列缺回道:“他与尉迟家发生了战斗,临走前作为报复,还把所有变成苗床的女性都杀了。自那以后,尉迟家就与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换而言之,当年被变成苗床的分家女孩应该也就是在那时候被尉迟亲手杀死的吧。前提是分家女孩有活到那时候。也不知道她被尉迟家折磨了多么漫长的时光,或许死了也是解脱。 听尉迟之前谈及自己杀死分家女孩时的语境,我还以为那是最近的事情。或者说在他的内心世界,那就是恍如昨日的事情? 虽然我不了解过去的他,但是他的疯狂似乎就是从少年时期结识的分家女孩被尉迟宗家掳走开始的。 如果在青鸟的身上也发生了相同的事情,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就是说当年我有机会趁乱逃出尉迟家,居然还得谢谢他?”青鸟哑然。 我也想起来了,青鸟以前说过,她在被软禁在尉迟家的族地里的时候,尉迟家不知为何发生了内斗,连看守她的人都顾不上她了。 “他要不是自己也打算杀害你,倒还真的得谢谢他。”我说话了,“但这种情况不如说是两个凶手在行凶目标的面前旁若无人地打了起来,结果谁都没有讨到好,还把行凶目标放跑了。” “那我还是不谢他了。”她说,接着感叹,“不过,这样也算是解开了我多年来的一个疑惑了。” “在你加入安全局之后,尉迟作为安全局的术士无法在明面上对你动手。在你成为主力级执法术士之后就更是如此了。而且他和尉迟家还都顾忌着我的存在。”列缺继续说,“但在背叛安全局之后,他的顾忌就变少了,对你出手的可能性也就变高了。” “所以老师你就安排了盯梢者……”青鸟纳闷,“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你的演技太稀烂了,尉迟的觉察力又很强,万一他通过你意识到了盯梢者的存在怎么办?”列缺反问。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盯梢者,只告诉我尉迟要对我不利啊,我也好有所防备。”青鸟说。 “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够厚道,因为我想要引蛇出洞。尉迟在你还没有出道的时候就已经是主力级了,又有着二十多年的战斗经验。我判断像是他这种角色,如果藏在暗处做足了准备功夫,哪怕你有防备意识也只会立刻被拿下。不如说,如果他觉察出来你心里有防备意识,反而就未必会出洞了。所以我就以此为前提做了准备。像他这种潜伏在暗处的强力威胁,还是早日解决为好。”列缺解释,“当然,要是他最近几天还是没有现身,我还是会把实情告诉你的。” “但是青鸟没有如你所料地被拿下,反而与尉迟打得有来有回。”我说。 青鸟原本还因为自己被老师瞧不起而郁闷,此刻见我夸奖她,立刻就往我身边靠了靠,又得意洋洋地看了自己的老师一眼。 列缺无奈点头道:“是我小瞧青鸟了。” “还有啊,老师,其实刚才不应该直接杀掉尉迟的。”青鸟说完,又把不应该杀掉尉迟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这个我知道,我原本也是打算活捉尉迟的。”列缺说。 青鸟一惊,“啊?刚才那么猛的落雷居然是没打算杀人的吗?” “别小看尉迟,他用禁术对自己的身体做过多种改造,比起其他的主力级要更加难杀,就算是变成了那种焦炭也未必会死。”列缺说,“而且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把他杀了,我还特地降低了落雷的威力。根据我的直觉和经验判断,那种程度的落雷最多只会把他劈个半死。” “但他还是死了吧。”我说。 “他是自杀的。”列缺说。 用至少五米粗的落雷把别人劈死的当事人居然说别人是自杀的……虽然我很相信列缺,但是这个场面说真的有点荒诞。 他接着说:“在被我的落雷命中的一瞬间,他主动解除了自己所有的灵性防御,就这么死了。” “你之所以要花时间检查他的尸体,就是为了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问。 “没错。而且就在我检查的时候,他的尸体突然破碎消散了。”说到这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比喻,“或者说,像梦一样消失了。” 107 梦想术士 像梦一样消失了——列缺此刻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不合时宜的文艺化表达,但是当实力强大的术士对于事物的变化突然发表出了“非比寻常的看法”的时候,任何内行的人都不会小觑。青鸟听见后也流露出了凝重和思考的表情。 而巧合的是,不久前在我面前消失的尉迟分身也给我带来了相同的感受,那具分身也是像梦一样消失了。果然那不是我的错想,的确就是我的觉察力给予我的某种暗示。 “难道之前死在你手里的也是尉迟的分身吗?”我对着列缺说完之后,又说出了自己与尉迟分身接触的始末。 列缺仔细地听了一遍我的叙述,接着摇头道:“分身?那肯定不是分身。相信你也知道,力量越强大的分身越是难以创造。像是你以前对付过的旧骨,虽然能够创造出来与自己实力相同的分身,但那终究是低级别的分身。如果旧骨是主力级术士,就无法再轻而易举地创造出那样的分身了。而就尉迟家和安全局给出的情报来看,尉迟从来没有学习过那么高级别的分身术。” 青鸟疑惑地问:“但如果那是本体,又为什么会以那种形式消失?”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头绪,但是就连我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其荒谬,伱们姑且一听吧。”列缺先是打好预防针,再说了下去,“你们有听说过‘梦想术士’吗?” 我对于这个名词一无所知,而青鸟却是慢了一拍便反应过来,“老师你说的是……大术士的那个梦想术士?” “对,梦想术士。据说这是真灵术士的变种,而且就和真灵术士与显灵术士一样,是大术士的其中一种。”列缺显然是在对我解释。 “等等……那难不成尉迟之前消失得那么奇怪,其实是因为他有梦幻不死身?”青鸟傻眼了。 一听到不死身,我就打起了精神,我的真灵之力不就是专杀不死身吗?我立即向青鸟询问,“什么是梦幻不死身?” “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首先呢,梦想术士的基本能力,就是能够反转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关系。”她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对我解释,“然后……你一定知道庄周梦蝶的故事吧?” “有个叫庄周的古人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醒来以后却分不清楚是自己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现在的自己。”我扼要地说了一遍,接着心里有了些许推测,但还是问,“这与梦想术士有什么关联?” “我们姑且先不管庄周梦蝶的哲学思辨要素,就把事实仅仅当作是庄周‘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而梦想术士的能力则能够把事实变成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她说,“对于成为了梦想术士的人来说,他自己梦见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而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在梦想术士的主观视角来看则仅仅是他自己梦见的世界。因此,无论我们在这个世界用何种方式杀死梦想术士都没有用,就好像和漫画里的虚构人物就算能够毁灭多元宇宙也无法伤害到现实里的人物的一根毫毛。梦想术士最后只会在自己的梦境里苏醒过来,而不可能真正地死去。” “居然还有这种大术士……”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而且梦想术士就算是老死了也不是真正老死,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个衰老和死去的梦而已。当他在自己的梦里苏醒之后,还可以换成全新的样貌继续介入我们的现实。”她说,“不但如此,梦想术士还可以把梦境里的东西带到现实里……不,从梦想术士的视角来看,应该是把现实里的东西带到了梦里。我们在做梦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现实的元素出现在梦境里,因为梦境就是我们的大脑对于现实信息素材的重组,但是现实里却不会出现梦境的元素。而梦想术士则能够反转这种关系。” “把现实变成梦境的同时,又把梦境变成现实,这种行为换句话说,就是‘梦想成真’。术士们认为这也是术士道路的终点之一,因此梦想术士也被视为大术士。”她继续说,“但是这条道路总感觉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就算在主观上反转了梦境和现实,客观上梦境还是梦境,现实还是现实吧,这真的算得上是‘梦想成真’吗?” “在某些适合人类以及有着高级智慧的魔物栖息的异空间里,那里的异空间居民会把自己所处的异空间称之为现实世界,而把我们的现实世界称之为异空间。”列缺说,“就好像宇宙不存在绝对的中心一样,也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现实。在真正客观的自然的视角里甚至不存在真实与虚假的区别,一切都是我们人类的主观划分罢了。梦境术士的梦境和现实也是这个道理。” “我明白什么是梦幻不死身了,那么塞壬之刃能够克制这种不死身吗?”我问。 “能也不能。”列缺说,“就算梦想术士把这个世界当成了梦境,真灵之力却是即使在梦境里也可以杀人的力量,梦想术士无法单凭梦幻不死身就无视真灵之力。但是,前面有说过梦想术士是真灵术士的变种吧,所以梦想术士也可以有条件地操纵真灵之力。即使真的被其他的真灵之力攻击,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 青鸟把话题转了回来,“尉迟真的使用了梦幻不死身吗?” “我曾经杀过梦想术士,那种消失方式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列缺思考,“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就是梦幻不死身。” “也就是说,尉迟还没有死……”我说,“他总不可能是梦想术士吧。” “当然不可能。我想,那个梦幻不死身应该是通过其他未知的方式变相达成的。”列缺说,“但就算是那样也有够荒唐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够模拟梦想术士的力量。” “像是尉迟那么极端地追求暴力的人也不应该钻研梦境之道才对。梦境之道易学难精,又难以应用于战斗。我以前听说梦境法术能够把人强行拉入梦境里,但实际上只要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术士都很难被拉入梦境。”青鸟说,“我这五年来也基本上都是以提升战斗力为主,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学习梦境领域的秘密知识,尉迟就更加不会了。” 其实用梦境力量战斗的人也是有的,例如过去的魅魔。 传说中,魅魔是擅长潜入男性的梦境窃取精气的邪灵。因此除去魅惑之力,也有着梦境之力。 过去的魅魔就对我展现过将魅惑与梦境结合的“魅惑梦境”,她在与我力量差距那般悬殊的情况下都差点让我陷了进去,可见她与生俱来的梦境之力也是相当强横的。 另外,既然尉迟不是真正的梦想术士,那么他即使有着梦幻不死身,理应也无法反抗塞壬之刃的特殊效果。 而且他好像还害怕被活捉,否则就不会在第一时间借助列缺的落雷当场自杀。这说明就算他能够像是梦想术士一样把现实世界当成梦境,也无法以自己的意志从“梦境”里苏醒。就是不知道真正的梦想术士在这方面是不是也一样了。 难道他是在害怕我的塞壬之刃?上次他还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只要你杀我的速度没我自杀的速度快,你就杀不了我”,结果他还真的在我赶到之前就借列缺之手变相自杀了。 “看来这就是他敢来柳城的依仗了。”列缺面露思索之色,“他的梦幻不死身与他叛逃到前夜有什么关联吗……” 交流结束之后,我又看了看被炸毁的青鸟家,对青鸟问:“你今天晚上要住哪里?” 她一下子就来劲儿了,“哎呀我的家被炸了真没办法,这下就只好到你那……” “你最近就住安全局吧。”列缺插话道。 “啊?为什么!”青鸟眼睛都瞪大了。 列缺解释,“虽然我觉得尉迟应该不敢再来了,但是以防万一,你还是到安全局住比较安全。即使受到了袭击,也可以借助到地利和其他执法术士的援手。” 青鸟还想挣扎,“那,那我和李多一起住也……” “李多最近还要照顾乔甘草那个魅魔化的弟弟吧,他那边不适合被卷入袭击。”列缺说,“而且你又不能完全免疫魅惑之力,说话聊天这种程度倒还没事,同吃同住可不行。” “哦……”青鸟沮丧地接受了。 我忍不住提议,“等乔安的事情结束,你再搬到我那边吧。” 闻言,她开心了起来,“真的吗?说好了啊!” “说好了。”我点头。 在把青鸟送到安全局之后,我又私下喊住了列缺。 “还有什么事吗?”列缺问。 “之前你有提到过,你代表安全局对尉迟家兴师问罪……你进入了尉迟家的族地吗?”我问。 “你想知道进入那个地方的方法是吗?看来你果然是有着对尉迟家动手的想法。”他凝视着我,“尉迟家没有违背隐秘律法,你对他们动手反倒是违背隐秘律法的事情……” 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回答的时候,他话锋一转,“但只是想想又不犯法,我就告诉你吧。我确实进去了,但不知道正确的进入方法是什么,因为我是靠着觉察力强行突破的那个结界。如果你也想要做到同样的事情,就必须先拥有与我同等级别的觉察力。” 看起来他也对尉迟家的内部作风很有看法,只是介于自己的立场无法对其动手。 “你是支持我对尉迟家动手的吗?”我问。 “不,我不支持。但要是尉迟家敢先对青鸟动手,你就有了反击的正义性。到时候,如果我不在,希望你能够保护青鸟。”他说。 “既然要保护青鸟,不更应该先发制人吗?”我问。 “这个就比较接近预防性战争的范畴了,无论说得再怎么有合理性也没有合法性。我不会支持你这么做。”他虽然这么说,但我感觉他在这件事上存在着暧昧的态度。似乎只要我做得足够隐秘,他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那么,尉迟家现在有多少战力?”我问。 “尉迟家现在除去尉迟,还有三个主力级。”他果然回答了,“其中一个主力级是尉迟家的家主,单单是这个人的实力就比你更强,你必须注意。另外两个主力级和你水平相近,也不容小觑。要以他们为对手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多磨炼磨炼自己。” “我听尉迟说他们那里现在只有两个主力级才对。”我说 列缺摇头,“那都是快五年前的情报了。尉迟家这几年来又增员了一个主力级。” 我听进了他刚才的意见,又想了想,“如果没有足够的觉察力就无法突破尉迟家的族地结界,但觉察力也不是说进步就会进化的东西,有没有什么道具是能够强化觉察力的?” “有是有,而且还有很多。但是效果都比较弱小,对于你这样的主力级是派不上用场的。”他说,“术士的觉察属于基本能力,正因为基本,所以无法投机取巧,越是到高处越是如此。” “那么强化隐藏力的道具呢?”我想起了自己那些由于隐藏力不足而吃过的亏。 “隐藏和觉察一样都是很基本的东西,因此道理也是相同的。”他说,“你是觉得自己的隐藏力不足吗?” “是的。”接着,我又说出了自己遇到的困难。 “原来如此……但是我并不觉得你的隐藏力不足,只是你无法发挥出来而已。”他循循善诱地说,“不妨这么想吧,既然觉察和隐藏都是你作为术士的基本能力,而你的觉察则只有在战斗中才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为什么你的隐藏就不会呢?” “在战斗中隐藏?”我愕然。 我对于“隐藏”的期望场景是在战斗发生前就摸到敌人身后一击毙命,要是都已经进入战斗了,那么隐藏还有什么用处呢? “要是我本身就有着强大的隐藏力,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在自己身上看到过这样的表现?”我问。 “觉察是被动的,而隐藏是主动的,后者更加需要你的自觉。”他说,“或许你的这份资质早已在过去的战斗里有所展现,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本章完) 108 两个乔安 “在战斗中隐藏”这种能力,乍听之下虽然自相矛盾,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毫无用处,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两个处于设想中的用法。只是如果要检验自己的设想,还是需要看实战,日常训练里是无法检验的。归根结底,列缺说是说得很有道理,可我是不是真有那种能力还得两说。 “你似乎还有其他事情要问我。”列缺说,“也一并问出来吧。” 我确实还有疑问。这个疑问,在我听说到尉迟的梦幻不死身之后便慢慢地从心里浮现了出来。坦白说这个疑问很是荒唐,又会显得我很神经质。而且从本能和觉察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是个错误的想法,以至于不知道是否应该认真对待;但是从我的理性和过往的恐怖经历来看,又无法合理地说服自己放下这个想法。 我姑且是以“假设”的态度把这个想法放在了心里。如果不问出来,心里便总有某个地方无法安心。但是真的要对列缺问出来吗? 思来想去,我还是问了,“你说尉迟的梦幻不死身是以某种未知的方式变相达成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我们现在真的是被谁神不知鬼不觉地困在了梦境里,而尉迟之所以可以表现出梦幻不死身的特征,是因为这里原本就是个梦境?” “哦?”闻言,列缺眼神一凝,非但没有嘲笑我异想天开,反而严肃地反问起来,“既然你都那么问了,我就反过来考考伱。假设你所言为真,那么有没有可能:被困入梦境里的只有你自己,我和青鸟都是虚构的棋子角色,是布下梦境的幕后黑手的耳目;而你现在把这种疑问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其实是危险的行为。” 虽然我觉得这种对话弥漫着“煞有其事”的氛围,但还是说了下去,“我是以相信你提供的线索为前提得出来的想法,那么与你讨论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他追问:“除此之外的依据呢?” “如果我是梦境的幕后黑手,我就不会以你之口交代出梦幻不死身的线索。就算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由于这些线索而怀疑自己陷入了梦境,但站在知晓一切的幕后黑手的视角上,却已经和自爆没什么差别了。”我继续说,“而且我没有从你的身上感受到危险和恶意,更加没有感受到其他恶意的目光。所以我认为对你说这些是比较安全的。” “原来如此,姑且还是说得过去。”他颔首,“但你还是操之过急了,就算你对我的判断没有问题,也没有必要那么快就行动,大可以再耐心地多观察观察。” “受教了。”听他这么说,我也开始觉得自己沉稳不足。 “不过,姑且不论我,你真的认为有人能够蒙骗你的觉察,把你陷入梦境里吗?”他问,“而且,你为什么没有挑青鸟在场的时机问,而偏偏要在这时候问?” 我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以前不也出现过我在梦境里无法自觉的情况吗?” “那是因为当时的你都失去海妖的力量支援了,觉察力变得连普通的术士都不如,现在的你可不是一般的梦境术士所能够摆布的。”他说。 “那么……依你看,这里是不是梦境?”我问。 “其实在看到尉迟的梦幻不死身之后,我也有过与你相同的怀疑。之前花了那么多时间检查,实际上就是在检查这件事。”他说,“而我的看法是,我们依然在现实里。” “说实话,你这次是真的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是由于曾经多次接触过与梦境相关的隐秘事件,也多次与强大的梦境术士战斗过,所以会时不时地检查自己是否身处于现实。”他接着说,“但是你明明没有多少与梦境术士战斗的经验,却能够那么快就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嗯,看来是我们的不好,曾经对你使用的治愈梦境,对你的心理留下了一些不好的思维模式,你似乎很容易就会怀疑自己是否身处于现实……原来如此,难怪你要挑青鸟不在的时候说。” 对于他最后的话,我没有否定。 “正好,你的塞壬之刃也有着检测现实的功能。”他抬起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就用你的塞壬之刃砍掉我这根手指试试看吧。如果这里是梦,我现实里的身体就会同步到伤害,我也必定能够觉察得到;而如果没有出现那种现象,就说明这里是现实。” 我惊讶,“你认真的?” “认真的。”他点头。 “如果我是假人,你就无法从这种事情上检测出现实与梦境了吧。”我说。 “你先做了再说。”他说,“记得砍在中间,别砍在根部,不然我回头不方便重接断指。” 看来他是打算模仿青鸟重接断臂的方法,修复“无法修复的伤”。虽说那个方法原本就是他教给青鸟的。 “我真的砍了?”我再做确认。 “砍吧。”他说。 下一秒,随着一道金属的光芒闪过,他左手的食指从中间断开。我收起了才召唤出来的塞壬之刃。 他用右手接住了自己落下的断指,又看了看左手上那个血流不止的断口,面不改色地说:“这的确是‘真实的伤害’……嗯,不会有错,你是真人,这里是现实。” 他居然为了再次确认一遍现实而要求我砍他手指,我感觉他的心理说不定哪里有毛病。 “但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真人。”我说。 “这很简单。”他看了我一眼。 他想要杀我——我一瞬间浮现出了这种直觉,反射性地再次召唤出了塞壬之刃。紧接着,那种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你应该不会误判恶意的真伪。”他说,“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我确实是放心了。尤其是我以前还和列缺战斗过,分辨得出恶意的归属和成分,这就更加排除了“幕后黑手”扮演的可能性。同时,既然他是真正的列缺,那么我也相信他所说的这里是现实的判断。 但刚才他毫无疑问是真的转动了要杀我的念头。当他放出杀气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到底在对我具体想些什么呢? 其实根本不用询问,我的觉察力已经从他的杀气里解读出了他无声的言语。 ——如果你再次堕落,我就杀了你。 之后又过去了四天。 在这四天里又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先从乔安的事情开始说起吧。 安全局原定用两天的时间为他做好解除魅魔化的准备工作,却由于一些意外而暂时推迟了,因此他还是要继续留在我家。 现在的他就像是居家隔离的病毒感染者一样,没事的时候不可以出门,也不可以擅自与我之外的人接触。我让乔甘草通过电话说几句话安慰他,但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回头问过之后才知道乔甘草好像在电话里鼓励他继续做魅魔。 但乔甘草姑且还是在安全局补了个手续,把上次的圆盘道具暂时地留在了乔安的身边。乔安这些天里时不时地尝试解除魅魔化,却都失败了,大约是决心还不够吧。 乔甘草和乔安父母期望乔安继续做魅魔的想法其实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按照乔安自己的说法,与他融合的灰灰本身也讨厌外界,总是想要躲藏到什么地方里,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灰灰实现自身需求的方式。如此一看,这种融合似乎可以称之为“双赢”。 至于以前想到过的“魅魔对于精气的渴求”这一问题,在乔安的身上好像也不存在。根据乔甘草的分析,说不定是因为“男性的魅魔”这种奇怪的存在切入了魅魔这一形态的“漏洞”——既然乔安本身就是能够产出精气的男性,就没必要再去袭击其他男性以获取精气了,他自己就可以自给自足。 这样也可以?虽然我忍不住这么想,但这种发展终究是好事。 另外,因为最近家里有其他人了,所以我不好总是放着家里不收拾,终于动了认真打扫的念头。但这项活计被乔安包揽了下来,他好像觉得只是待在我家里却什么都不做很难为情,把我家里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连大件家具的底下和天花板的角落都没有放过,还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的帮忙。看着他摇晃着翅膀和尾巴忙前忙后,额头上还挂着细密晶莹的汗水,反而是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还把做菜做饭的活计也做了,成品只能说是一般好,但作为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已经很出色了。我也不好说他的不是,而既然都肯定了他的身手,那么对他接下来说是要继续负责饭菜的申请也不方便拒绝,否则前面的表扬就会显得虚伪。只是说心里话,每次回家都有个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给自己做饭这件事总感觉怪怪的。 我偶尔会给他点做菜方面的建议,他很快就能够吸收化用。而不止是做菜,他在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方面也有了变化。 具体地说,他好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地操纵自己的魅惑之力了。关闭还是无法关闭,却能够有意识释放出远比他无意识散发的魅惑更加强劲的魅惑。这种进步与他期望的方向简直就是南辕北辙,还从侧面暗示了某种变化——这恐怕不是他训练得来的结果,而是与灰灰的融合更进一步的证据。 同时,现在的他还变得可以稍微地窥探魅魔生前掌握的法术,并且将其有限度地运用出来。 这个变化是在四天后的早上出现的。这天早上,我在起床洗漱之后见乔安还没有从卧室里出来,便抢先把早饭做好,再去敲了他房间的门。然后我就听见从门的后面传来了慌慌张张的声音,“啊,等等,等等……这个要怎么弄才好啊……” 出于对生活空间隐私的重视,我没有用觉察力窥探门后面的场景,“你怎么了?” “再等等……”他虽然这么说,但片刻后似乎还是认命了,自己把门打了开来。 我一看卧室里的场景,差点都把大吃一惊的颜色摆到脸上了。 在门的后面居然有两个乔安,一大一小。 大号的乔安就是原本的乔安,他一脸窘迫地给我开了门;而小只的乔安则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沿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个认真听话的小学生。后者也一样长了魅魔的角和翅膀以及尾巴,并且散发着和原本的乔安一样无意识的魅惑波动。 这个小学生乔安是从哪里来的……我花了两三秒钟时间整理思绪,接着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乔安也看了一眼那个小只的、像人偶一样纹丝不动的自己,赧然地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无师自通了什么法术,而且不是什么危险的或者有破坏力的法术,所以就没忍住试了试……” “所以……这个是你的分身?”我问。 他点头,“好像是一种叫‘血肉分身’的法术。” 血肉分身,这是旧骨和中间人以前用过的法术,同时也是咬血传授给他们的法术。因此不止是他们会,作为咬血直属手下的魅魔也会。这个分身法术能够创造出与自己实力相同的分身,并且本体能够时刻把握住分身的状态和位置,甚至与自己的分身之间知觉同步,相当实用且容易上手。 非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万一分身被别人捕获,别人就有可能会利用“知觉同步”这一特性,施以种种手段远程拷问本体。 而魅魔之所以没有在对付我的时候用过,自然是有其理由的。 这个理由倒不是我的塞壬之刃天生克制分身,而是因为她压根儿用不好。就好像在学习符文这件事上重要的是与符文之间的缘分,法术也存在着这类说法。她就是和“血肉分身”缺乏缘分,即便用出来了也无法创造出与自己实力相同的分身,只能创造出对应着“以前的自己”的,少女外形的分身。但她很讨厌还很弱小的少女时的自己,看到就恨得牙痒痒。 乔安用魅魔的力量分出血肉分身,自然只能分出幼年的自己了。 “我记得这个分身需要以自己的一点血肉为素材。”我上下仔细检视着乔安的身体,“你伤害了自己吗?” 他掌心朝上,从掌心处升腾起了一点点灰蒙蒙的雾气。 “我是用这个作为素材的。”他说。 109 心中天平 “这是雾之恶魔的雾气?”我问。 乔安点头,“我现在可以将自己身体里的灵性转化为这种雾气。” “雾气是雾之恶魔身体的一部分,而灰灰作为雾之恶魔的后继,现在与你紧密融合,所以也可以视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发挥出与你的血肉同等的效力……是这样吗?”我问。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自己也没有研究清楚。 “这个血肉分身法术,如果我没记错,是恶魔领域的法术。”我审视着他的脸,尤其是他的眼神,“伱使用这种法术,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没……没有。”他被我看得有些紧张。 我接着问:“那么你有掌握与这个法术对应的恶魔知识吗?” “也没有。虽然我知道用法,但是不知道这个法术的具体原理。”他摇头,“在我的感觉里,这个法术与其说是我在使用,不如说是我身体里灰灰的部分在使用。” “现在的灰灰就好像是你在操纵法术时的自动运算装置,所以就算没有真正地掌握这个法术的具体原理,也不影响你将其使用出来?”我理解了,“同时,由于你不是真正的使用者,你只是扣下了扳机,或者说是按下了按钮,所以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他认同地说。从他的眼神里,我确认没有恶魔术士那种特有的邪恶气息。 我叮嘱,“但是在百分百地确认安全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尽量不要再使用这种法术了。” “好的。”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以及,这个分身……”我重新看向了那个床沿上的小小身影,“我注意到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动过,难道你是无法操纵他吗?” 乔安也看向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小只的乔安依旧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上,眼睛都没眨过一次,令人联想到做工精巧的人偶。乔安先是摇头,再闭上了双眼。接着,小只的乔安动了起来,先是像电动玩偶一样手脚僵硬地将自己的双足落到地面上,又用双手吃力地支撑着床沿好让自己能够站直,然后向我这里蹒跚地走了两步。走到第二步的时候还差点跌倒,我原本想要伸手搀扶,但对面很快就自己站定了。 “也不是,完全,无法操纵。”小只的乔安面无表情地,并且磕磕绊绊地说,“但,还做不到,熟练。” “不能把这个分身解除掉吗?”我问。 本体乔安睁开了双眼,无奈地说:“暂时做不到。倒也不是说没有解除的能力,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在用手柄打电动游戏的时候暂时没有摸清楚哪套组合键对应着‘解除分身’这个功能。要是胡乱操作,也不知道这个分身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用手柄打电动游戏这个比喻倒是颇为生动形象。换而言之,他刚才操纵分身的时候,脑海里难不成是在用手柄的前后左右操纵分身的移动? 不过我这会儿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那么他需要吃饭吗?我只做了两人份的早饭,要不要把我的那份分给他一半?” “啊?不用的不用的,分身应该是不用吃饭的吧。”他连忙说。 “是吗?要是分身的肚子饿了就说一声吧。”我说,“另外,虽然安全局那边之前是有事拖延了,但不出意外的话,最晚明天就能帮你解除魅魔化了。你下定决心了吗?” “唔……”他看上去还有些迟疑。尤其是尝到了力量的甜头,他好像对于解除魅魔化更加犹豫了。 要说到这件事情最理想的解决办法,莫过于先让灰灰从乔安的身体里出来,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附身,不需要的时候就分离,就好像某些漫画里主角只在战斗的时候才会“变身”一样。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因为还有着致命的现实性问题使其无法落地。如果灰灰采取的不是这种献身式的强力融合,就会对乔安造成精神污染。这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或者在需要力量的时候,不采取附身和融合的办法,而是让乔安指挥灰灰使用自身的力量?但是这个办法也存在着问题。根据乔安的说法,灰灰好像无法自己使用自己的力量。作为魅魔弱小一面的灰灰即使本身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也貌似只能以弱小的姿态活动,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基本属性了。 乔安一定很想要力量。但是成为魅魔又会对自己身边的人造成心智上的扭曲。即使能够关闭魅惑之力,也只是从立竿见影的扭曲变成了潜移默化的扭曲而已。 我尝试着将自己放到乔安的立场上思考,又想到了似乎是自分家女孩被宗家掳走之后才变得疯狂的尉迟。 如果失去了重要的事物,我也一定会变得扭曲。但是,为了不失去重要的事物而先给自己身边的事物带来扭曲,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吗?还是说只要不失去,就算是扭曲的也没关系呢? 或许乔安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但他似乎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更多的顾虑。 “我看的漫画里的主角在迷茫的时候,总是能够在挣扎之后迈出前进的一步,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感慨,“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前进有多么困难,我真的能够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吗?” 他似乎想要索性让我替他做主,让我决定他是否应该继续做魅魔,但是我不打算干涉他的决定。 乔安这边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接下来再说说安全局那边的事情。 集体昏睡事件在这四天时间里非但没有平息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昏睡者的数量甚至呈现出了爆发式地上升。原本只有两百多人的昏睡者在四天之后居然增加到了超过三千人,安全局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难以攻克这起疑似是前夜主导的恐怖事件。 数量那么多的昏睡者,安全局自然无法全部收容,而且根据这个趋势,只能通过一些手段借助外部医院的力量。 我的父亲也依旧长睡不醒,母亲时不时会去探望。我也去探望过多次,但都选择了母亲不在的时候。 而体检医生之所以会拖延为乔安解除魅魔化的准备工作,也是因为要专心与同僚们一起对付集体昏睡事件。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在安全局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像是两天两夜都没睡过,之前不可一世的“不过是前夜一条小小的触手……”云云算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得撤回前言,这次来的不是条小小的触手,而是条前夜的大鱼啊。”他无可奈何地说。 “具体有多棘手?”我问。 “之前不是说过只要能够得到与杂货店的那个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就有机会解决昏睡事件了吗?现在看来只是这种程度还是不行的。”他说,“根据我们的分析,就算是那样也最多只能对昏睡者们做的集体梦境做一些干涉而已,比如说把我们的人也送到那个底细不明的梦境里面。然后只要再把梦境本身破坏掉,所有的昏睡者大概就都会醒过来了吧。” “也就是说,是梦境困住了那些昏睡者?”我问。 “是的。”体检医生点头。 “你们这不是已经有方案了吗?”我说,“就差最后一块拼图了。” “问题在于,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他说,“实际上就算是拿到了与那个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我们也只有不到两成的把握才可以进入到方案的下一阶段。” “换句话说就是,超过八成会失败?”我问。 “是啊……”他叹息,“但那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打破局面的线索了,必须争取到手。” 我默默地思考起来。 又是“梦”。尉迟的梦幻不死身和昏睡者们的集体梦境,这两件事情看似孤立,实则都有着“梦”这一关键词。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体检医生接着说:“先不提这个,乔安那边的事情也不能一拖再拖,帮他解除魅魔化的准备工作我已经做到完美了,你下午带他过来吧。” “能问问你具体打算怎么分离他与恶魔的吗?”我问。 “原理说起来就复杂了,简单地说就是我要抽走他些许血液作为材料,在他全身画上数百个符文,做一个分离的仪式,花费三小时慢慢地分离。”他说,“而前面提到的‘准备工作’主要是我必须先根据体检得来的数据反复校正仪式细节。如果仪式不够针对性,虽然分离还是可以成功,但乔安作为恶魔宿主就会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他感慨,“符文画起来也挺麻烦的。数百个符文里要是不小心多了个无关的符文,或者少了个有关的符文,分离仪式的进程就会自动死机。到时候又要从头再来了。” 暂且告别体检医生之后,我在走廊上用手机跟乔安转告了之前那些话,让他做好准备。 讲到一半,我便看到乔甘草从走廊对面匆匆地走了过来,是直奔我来的,好像是有什么事。但她在站定之后没有打断我的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等我把电话打完。 我结束通话之后,她问:“乔安打算怎么做?变回去,还是继续做魅魔?” “还不好说。”我说。 “无论如何,这些天都多谢你照顾我的弟弟了。”她认认真真地低下头道谢。 “你这么一本正经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我也算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又想起了她上次和我与猎手进入异空间追杀恶招的时候,也有说过与她平时形象不一样的话,“说起来,你平时总是跟我说上床上床的,那些其实也都是在考验我吧。” 她好像也想起了那时的话,笑着说:“倒也不止是在考验你。” “嗯?”我疑惑。 “你要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也配得上青鸟那么多年的苦苦找寻。”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震声道,“但你要是答应了,我也可以品尝到强大冷酷还背负着黑暗过去急需母爱治愈又曾经不惜牺牲自己性命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年下系杀人魔少年,岂不是赢了又赢!” 我还是离她远点吧。 还有,我怎么说也不算是“少年”吧。 “不过,其实我一开始是很讨厌你的。”她突然说。 “是吗?”我仔细回忆,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印象。 “你是从旧骨手里救下我之后真正开始认识我的,那时候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护在我的面前,我当然不可能还讨厌你。”她说,“但在那之前我是对你很有意见的。你知道以前的青鸟是什么样子的吗?不是跟你一起上学时的阮文竹,而是在你失踪并成为魔人之后苦苦追逐你的青鸟。” “我很少听她提起。”我说。 上次在前往天河市的路上,我有想过要从乔甘草这里打听青鸟的过去,却在半途由于再遇猎手而中断了,这次倒是个再次打听的好机会。 “她以前是怎么样的?”我问。 “当时的她很冰冷,又很矛盾,眼神里充满了对人对己的压力。看到她以那个年纪加入安全局与那帮子穷凶极恶的罪犯战斗,我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她。之后我使尽浑身解数才算是跟她说上了话,也从她那里知道了你。”她说,“我忍不住心想,你怎么能让她为你付出那么多。她还放弃了原本能够享受的青春,又不得不与自己的家人渐行渐远。如果在最后还是没有把你带回来,我无法想象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叹息,“她当时还小,却懵懵懂懂地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之后说不定一生都要被囚禁在那个决定里,我感觉那是很悲伤的事情。” 闻言,我情不自禁地沉默,同时想到了之前总是想借着别人的手变相自杀的自己。青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那样的我的呢?乔甘草的话语,像是在我心里那座天平向着青鸟的托盘上又放下了个沉重的砝码。 (本章完) 110 以德服人 沉默良久之后,我还是转移了话题,“那你之前还在电话里鼓励乔安做魅魔。” 乔甘草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句话,她在愣怔了数秒钟之后才幡然醒悟,自责地说:“你说得对,我也真是昏了头……以后得找机会好好向他道歉才是。” “现在就去道歉如何?”我说。 “现在就去,我肯定又会变得想要他做魅魔的。”她说,“乔安的魅惑之力不止是让人变得容易听从他的要求,也容易让人变得想强迫他服从自己的欲望。说不定我和他的父母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这样的蛊惑吧。” 接着,她也换了个话题,开始说起了正事,“对了,我是有事来找你的,是个好消息。李多,伱前些天是不是提供了不少零零碎碎的线索?就是你从杂货店里杀掉的恶魔术士那里得来的线索。列缺让我转告你,安全局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已经通过那些线索追踪到了那个恶魔术士的几个同伙。如果那个恶魔术士真的是集体昏睡事件幕后黑手的爪牙,那么他那几个的同伙肯定也都是。” 她一边说,一边带着我走动起来。 我跟随在她的身后,一边走一边问:“同伙?已经逮到了吗?” “还没呢,安全局这边组织了一支小队,正要准备出去抓。”她说,“你要加入到逮捕的队伍里吗?” “我?我就不必了吧。”我说,“而且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获取与解决事件相关的情报吧,我又不擅长活捉。” 既然是那个恶魔术士的同伙,记忆里八成也存在着“门禁”,这种情况下我无法以杀死为前提得到对手的记忆,生擒才是正道。 “也别这么说,你如果要融入安全局,就得尝试与其他执法术士合作出击。”她说着,把我带到了一楼的大堂。 前面有数个执法术士聚集在一起谈论事情,似乎是整装待发了。这些人估计就是乔甘草之前提到的逮捕队伍,乔甘草走过去跟他们说了我的事情。他们错愕地看向了我,好像是想要拒绝,却不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说,似乎是在苦恼于要用什么说辞比较委婉。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打算与其他执法术士合作的理由了,就算我乐意,别人也未必乐意。 “你们这样不好吧。这次能够追踪到那些人,还是多亏了李多收集到的线索呢。”乔甘草严肃地对他们说教起来,“他当然也有参与后续行动的权利。” 你是看到有孩子在自由活动时间里落单就领着他去其他玩得正开心的孩子们那里的幼儿园教师吗……我忍不住胡思乱想。虽然她是一片好心,但我还是先开口拒绝比较好吧。 却不想,他们在面面相觑之后,竟答应了,“……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不用顾忌我,你们要是觉得勉强,拒绝也可以。”我说。 “不,其实我一直都在远远地观察你……”其中一人说了一半,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总之,大家都是柳城安全局的人,以后说不定也有合作的机会,就趁着这次稍微磨合一下……对吧?” 其他队友也点了头。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居然也有和其他执法术士合作的一天。虽然之前也与猎手合作过,但这次毕竟是很不一样的。而且他们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我,令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小小的失望。就像是以前说的一样,被人恐惧也是对于力量的认同,我以前在寂寞的同时其实也有点罪恶的喜悦。现在一时间居然分不清楚是被人接纳好还是被人恐惧好。 不对,怎么想都是被人接纳更加好吧。我也真是过习惯被人恐惧的日子了。 出发前,乔甘草在私底下拍了拍我的肩膀,居然真的有点“姐姐”的做派,“要好好跟大家打交道啊。” “难不成你真的比我大几岁?”我问。 “那是当然,趁现在叫我小草姐姐还来得及哦。”她笑眯眯地说。 那还是免了。 遗憾的是,虽然乔甘草为我提供了机会,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不擅长与人交流,这次行动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什么值得一提的危机。如果是战斗漫画,说不定队伍会遇到意料之外的覆灭危险,然后我像是英雄一样将其拯救出来,如此一来我的名望也会立刻好转。但现实里显然没有那么容易遇到那种戏剧性的情节。 这次目标的地点是在某家酒吧,恶魔术士的同伙们集中在里面,执法术士们只花了半分钟功夫就把所有对象差不多都逮捕了。倒是有个实力格外突出的恶魔术士从酒吧的后门冲了出去,但是队伍也事先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守在后门外面。 那是个把自己的须发和眉毛全部剃光的恶魔术士,一边往我这边奔跑,一边还怒喝,“给我滚一边儿去!” 而当我抬起右手的时候,他脸色顿时剧变,像是分辨出了敌我差距,立刻就想要掉头逃跑。 但是已经晚了,随着我以手代刀挥动右臂,一道靛蓝色的刀罡破空而至,瞬间劈中了他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的胸膛。 黑色绷带的刀罡是由我的灵性凝聚而成的。其实单单以我本身所拥有的灵性以质和量来说,甚至未必比得过普通的术士,之所以能够输出如此强悍的灵性,是因为有着塞壬之刃的加持。换而言之,只要我有那个心思,理论上也可以在不召唤出塞壬之刃的前提下,仅仅用灵性就体现出塞壬之刃的特性,造成“无法修复的伤。” 经过这段时间对于塞壬之刃能力的练习,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做到这点了。 当然,这次的目的是活捉,所以我没有必要故意制造那种伤口。而且为了避免一不小心杀死对方,我还特地降低了自己放出刀罡的威力。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就在我动手的一瞬间,我觉察到了他自行解除了自己所有的灵性防御,似乎是想要就这么死在我的刀罡下面。看到这一幕,我联想到了故意死在列缺落雷下的尉迟。 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动机为何,但他做得还太着急了。当然,以他的能力和反应速度,也做不到在看准我刀罡脱手的同时解除防御。我进一步地降低了刀罡的威力,只是把他劈了个半死。 行动就这么结束了,队伍把逮捕的所有恶魔术士都关押到了安全局里,开始审问他们与集体昏睡事件之间的关系。 时间到了下午,与逮捕行动不一样,审问的过程不怎么顺利,但是凭借安全局专业的套话手段,还是套取出来了一些线索。 首先,这些恶魔术士确实与集体昏睡事件之间存在联系。像是上次我在杂货店里看到的那种法阵,他们在柳城各处画了成百上千个。就是通过那种法阵才使得柳城各处出现了那么多的昏睡者。 换而言之,他们就是集体昏睡事件的实际执行者。在这里的还不是全部,还有着更多的同伙潜伏在暗中。 他们也确实都来自于前夜,不过这个集体昏睡事件并不是前夜的计划,而是前夜内部某个高级干部的私人计划。 这个前夜高级干部就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 另外,体检医生也参与到了审问的工作里。说是审问,但与对付我的那时候不太一样,这次因为对手都是恶魔术士,所以也就没有了大部分道德伦理方面的负担,更何况安全局这帮子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实际上做的就是残忍的拷问。一开始我有些意外于体检医生还擅长拷问,但仔细想想,他作为既精通人体生理知识又掌握精神梦境知识的术士,会些拷问技术也挺合理的。 拷问似乎还是个体力活,他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去换了身衣服,顺便跟我分享了下成果。 “简直就是一无所获啊。”他抱怨。 “不是已经问出来一些东西了吗?”我问。 “那些都是浮于表面的线索,而幕后黑手的具体身份和接下来的计划,以及他的最终目的,还有我们最关心的解决事件的办法,这些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我虽然没有情报方面的专业知识,但还是明白如果要防止秘密从手下那里泄露,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从一开始就不让手下知道秘密。 “就算是那样,幕后黑手为了顺利地指挥那些人,还是需要‘知情的中间层’做润滑的。根据我们的观察,你在行动中拦截逮捕的那个光头还没眉毛的恶魔术士,就是那种中间层。”他说,“还有,就算是那些最底层的杂兵,他们也至少掌握了与他们刻画的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但是那方面的记忆受到了前夜的‘门禁’法术的保护,我们在拷问的时候也尝试过读心术和记忆调查术,却全部被‘门禁’防御住了。就算直接问他们,他们也事先被法术封口,无法以自己的意志交代出来。” “滴水不漏啊。”听了他的这些话,我只能这么说。 “最奇怪的还是那个中间层。”他说,“他好像完全不怕痛,这样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完全不怕死。” “说明他对于幕后黑手很忠诚?”我问。 “恶魔术士哪里会忠诚于他人,他们只会忠诚于自己的欲望。”他摇头,“就我接触过的那些恶魔术士,要么是怕痛但不怕死的,要么是怕死但不怕痛的。两边都不怕的恶魔术士……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吧,但我感觉他不是那种类型。” “会不会是他认为……自己就算被杀了也不会死?”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再次想起了尉迟。 尉迟是因为有着梦幻不死身,所以才故意解除防御迎接落雷而死的。那个中间层恶魔术士也做出了与尉迟相同的举动,他会不会也有着梦幻不死身?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梦幻不死身是梦想术士的特性,尉迟能够拥有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要是连那个恶魔术士都拥有,那么梦幻不死身岂不是成了烂大街的东西? “你是说他有不死身吗?我也有怀疑过,但没有检查出类似的迹象。”虽然体检医生这么说,但如果真是梦幻不死身,或许通常的手段是检查不出来的。 他接着说:“总之,我希望你也能来帮个忙。” “我能帮什么忙?”我问。 “我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所以我想,要是他不害怕我们安全局术士,那么换成‘魔人李多’又如何呢?”他说,“当然,你也是安全局术士,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是感觉他们比起我们这种正常的术士,说不定会更加害怕你这种……呃……怎么说呢?你懂的吧。” “不是很懂。”我说。 “暴力走不通,就靠德行走通。”他说,“简单地说,就是希望你‘以德服人’。” “我居然还能以德服人?”我吃惊。 “恶有恶德嘛。”他说。 “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话虽如此,我心里也有了其他的计较,“不过既然我能帮得上忙,就试试看吧。” “好。”他点头,带着我进入了审问室。 过去,我是在审问室里接受审问的人;而如今,我居然成了负责审问的人。这般反转令我感慨万千。 那个光头的恶魔术士被束缚在刑椅上,双手铐在身后,嘴角还残留着口水和呕吐物的痕迹,却无法自己抬手擦拭。他的脸色相当苍白,满脸都是汗水,眼球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光看身体的话也看不出来受到拷问的痕迹,连我先前造成的伤势都不见踪影了,但是衣服已经被血浆浸透了,椅子下面也遍地都是狼藉的血污。大概是所有的伤势都被体检医生治愈了吧。 如果还有什么是比让人死的术更加残忍的,那么或许就是不让人死的术了。 我对于血腥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打算纠结恶魔术士的人权问题。问题是,他都这样了还不松口,仅仅凭借我的“恶德”,真的能够劝服他松口吗?怎么想都不太合理吧。 “怎么,还来?”恶魔术士无畏地冷笑,“这次又多了一个人?我劝你们还是少浪费体力,杀了我吧。” 我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恶意对着我和体检医生扑面而来,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态度没有虚伪。他是真的不怕死,也不害怕酷刑。 但是他似乎暗藏焦虑,像是在避讳什么,所以想要赶紧去死。 “你能那么嚣张也就只有现在了。”体检医生扬起手臂,对我一指,“知道我请来了谁吗?” “哦,谁啊?”恶魔术士好奇地问。 “他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魔人李多!”体检医生斩钉截铁的声音让我尴尬得想要夺门而出。 而恶魔术士听了,却是当场脸色剧变。 111 狂信徒 体检医生的目光片刻不离地粘在恶魔术士的脸皮上。当恶魔术士的面部表情迅速变化,并且向我看过来的那一刻,体检医生顿时浮现出了“有戏”的神色。 “你不怕痛又不怕死,嘴巴那么严实,脑子里还有‘门禁’。说实话,我们很为难啊。”体检医生故意说,“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把你送给魔人李多。他好久没开荤了,我就当是送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给你的其他同伙杀鸡儆猴了。” 什么叫我好久没开荤了,说得好像我会吃人一样。 他转过头来在恶魔术士看不见的角度对我挤眉弄眼,我只好姑且配合,硬着头皮说:“我最开始看到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的肌肉锻炼得很不错啊,我最喜欢的就是有嚼劲的肉了。你是比较喜欢蒸的,还是比较喜欢炒的?按照自己喜欢的选一个吧。还是说你比较喜欢看着自己从手脚开始一点点做成生肉片被享用?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一边煞有其事地说,一边还往刑椅那边走了两步。 “等等……给我等等!”恶魔术士的声音变大了,他冲着体检医生喊叫,“我是你们抓到的几个人里面知道最多情报的,这么简单就要把我杀了?你们是在骗我吧?我不会那么简单被骗到的!” “你知道的再多,不交代出来又有何用。”体检医生冷酷地说,“还不如拿去杀鸡儆猴呢。至少你的同伙看到连你都被杀掉,也多少会想起来认命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吧。” “说得差不多了吧。”我默契地制造着压力,还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我已经快要等不急了。” 恶魔术士的眼神更加惊恐了。坦白说,我心里感觉很怪。或许在一些正经的术士眼里,我是个既堕落又残忍的,宛如恐怖化身般的邪恶术士,反应会大到这种地步也很正常。但眼前这家伙又不是什么正经的术士,他是恶魔术士。 堕落、残忍、恐怖、邪恶……这些要素在他们的生活里应该是家常便饭才对。真要论及堕落,过去的我放在恶魔术士群体里面也不过是中等偏上而已。至少按照我的个人观感是这样的。 他之前连酷刑都不放在眼里,此刻对我的恐惧却不似作伪,但是,这份恐惧对向的应该不是我那所谓的“恶德”,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能够想到的也无非是塞壬之刃。 如果他真的如我异想天开的那样,有着和尉迟相同的梦幻不死身,那么,他一定会忌惮“魔人李多的塞壬之刃”。毕竟就算是有着和梦想术士一样的梦幻不死身,也不代表能够和梦想术士一样用真灵之力对抗真灵之力。要是被真灵之力劈碎头颅,下场还是一个死字。 “你怎么可能是魔人李多?”恶魔术士忍不住说,“还是少糊弄我了!我知道魔人李多现在是你们安全局的人,但我又不是没有了解过他的其他情报。他除了召唤斧头以外什么法术都不会用,在敌人身上制造的伤势绝对无法修复,而且从来都不会团队行动,其他黑衣术士也不可能愿意接近他那种人……你除了年纪和魔人李多差不多还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闻言,我不置可否,并且当着他的面召唤出了塞壬之刃,“你说的斧头,是这把斧头吗?” “什么……”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你的依仗是什么,梦幻不死身吗?还是有着其他保命的底牌?”我注意到,当我说出“梦幻不死身”的时候,他的眼神出现了动摇,“那些无聊的能力在我的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要是什么都不交代,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至少在最后作为杀鸡儆猴的活祭品发挥点余热吧。” 这时候,我心里是真的动了“索性杀了他”的念头。 塞壬现在确实是拿前夜的“门禁”没辙,但她也没有高举双手投降认输的意思。所以,就算是现在还解决不了,但要是我多给她送去一些带着“门禁”的灵魂碎片练手,说不定她就有希望找到破绽了。 眼前这个恶魔术士知道的最多,那么不妨先从他那些同伙开始杀,最后再杀他也不迟。 似乎是切身感受到了我认真的杀意,他当即喊叫了起来,“不要杀我!我招……我招了还不行吗!” 我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接着说:“是吗?那么你先说说,幕后黑手的具体身份是什么,他是前夜里的谁?” “狂信徒……是狂信徒!”他大声地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看他既然能说出幕后黑手的名字,这方面的情报显然是没有受到封口法术管束的。 而体检医生的脸色顿时变了,“狂信徒?你说的是真的?要是敢骗我们……” “我没有说谎!”恶魔术士言之凿凿地说。 我看向了体检医生,“狂信徒是谁?” “你应该知道列缺有个叫白驹的宿敌吧。”体检医生凝重地说,“在安全局的通缉名单里,狂信徒是与白驹一个级别的超级罪犯。” 这句话像是往我的心湖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惊涛骇浪,“狂信徒也是大术士?” “不,只以力量而论,他和你一样是主力级,但他闻名于世的并非力量,而是研究能力。”体检医生面沉如水地说,“狂信徒也被人称呼为疯狂科学家,是隐秘世界最顶级的研究者,这种人居然加入了前夜?怎么会这样……” 他立刻就往审问室的出口走去,“我得先去通知列缺。” 不久后,体检医生与列缺一起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两个负责测谎和记录的内务术士。 在列缺的询问之下,恶魔术士沮丧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报。 首先是他不怕死的依仗。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真的有着梦幻不死身,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声称的。 根据他的说法,这个梦幻不死身是狂信徒以昏睡者们的集体梦境作为基础加持到他身上的。如果他在现实世界里死去,那么他就会在集体梦境里苏醒。哪怕是肉体和灵体全部毁灭的彻头彻尾的死亡,也无法影响到梦幻不死身的发挥。 而狂信徒自身并不是梦想术士,他只是以自己的技术模拟重现了梦幻不死身而已。但是就连真正的梦想术士都无法做到让自己之外的人也拥有梦幻不死身,他却不可思议地做到了,从这方面来说他居然比起梦想术士还要厉害。 不过他所能够提供的梦幻不死身名额有限,并且消耗巨大,在他所有的手下里只有两三人得到了名额,眼前这个恶魔术士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如果贡献不足,名额就会被其他手下抢走。这种名额制度大约是用来刺激手下的竞争心理的吧,也算是狂信徒的驭下手段了。 眼前这个恶魔术士绝非既不怕痛又不怕死,他很怕死,所以当时反而想要死在我的刀罡下,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我活捉了。不过就算是时光回溯到过去,他改成在我的面前亲手自杀也没用。他的动作太慢了,又无法在我的觉察力之下隐瞒自己的意图,什么动作都做不成。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求死不能的结局。 狂信徒在给予他梦幻不死身的时候特别警告过他,在柳城里存在着能够杀死他的武器,也就是我的塞壬之刃,这就是他在听说我是“魔人李多”的时候会脸色大变的理由。说不定他在此之前还看过我的照片,但是我的脸也没有什么显著的特色,跟他打的时候用的不是斧头,造成的伤势还能够修复,甚至还团队行动,与我的“品牌形象”截然不同,这就让他心里形成了误判。 “狂信徒现在在哪里?”列缺直奔要点。 “他应该是潜入到集体梦境里了。”恶魔术士老实地回答,“他说要在梦境里收集所有昏睡者的灵性,在此期间,我就在外面指挥底层人员布置梦境法阵,让更多的人陷入梦境。” “集体梦境内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列缺再问。 “我还没有死进去过,不知道内部的情况。”恶魔术士紧张地摇头。 “那么,狂信徒收集那么多灵性是为了什么?”列缺继续问。 “这个……我不能说。我被下了封口法术,涉及到秘密的信息无法说出口。”恶魔术士回答,“以及,其他人的动向我也说不出口。” 列缺看了负责测谎的内务术士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我提出了疑惑,“狂信徒隐瞒了自己的方法和目的,却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和所在吗?” “这大概是他的挑衅吧。他是个喜欢高调的家伙,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列缺对于狂信徒的作风似乎有所了解,“看来想要知道那些秘密,就只有直接问他的记忆了。但是记忆又被‘门禁’封锁……” 安全局时至今日都未曾攻破过前夜的“门禁”,可见那是多么麻烦的法术。 列缺换了个问题抛向恶魔术士,“你知道尉迟这个人吗?他也有梦幻不死身,是从狂信徒那里得到的吗?他与狂信徒是什么关系?” “尉迟……我对他了解的不多,只记得他借由某条渠道与狂信徒达成了合作关系,梦幻不死身也确实是他从狂信徒那里得到的。”恶魔术士回答。 “他是为了获得梦幻不死身而接触狂信徒的吗?”我问。 “我不能说,那牵扯到狂信徒的目的。”恶魔术士摇头。 尉迟接触狂信徒的动机与狂信徒的目的本身有关。也就是说,尉迟大概率是从某条渠道得知了狂信徒的计划,认为自己能够从中获益。只是他才加入前夜没多久,又能有什么渠道得知到那种情报?是邀请他加入前夜的咬血在为他与狂信徒牵线搭桥吗? 咬血自己又企图在这起事件里谋求什么利益? 又过去一段时间,审问暂时结束了。我抽空回了一趟休息室确认乔安的情况,他此时也在安全局。体检医生在上午提到要在下午为他解除魅魔化,所以我在中午就把他接到安全局里来了。不过与拷问相关的事情总不能让他也参与,所以就把他先安置在了休息室里。 “那边很忙吗?”乔安关心地问。 “很忙。”我说,“你的事情说不定要拖延到晚上。” “没关系,我能等的。”他说。 离开休息室之后,我又向审问室走去,然后在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了列缺。他此时正对着半开的窗户抽烟思考,脸上少见地露出了遇到难题的颜色。在安全局的威胁评估体系里,狂信徒是与白驹同等危险的超级罪犯,纵使是列缺似乎也终于开始头痛了。 见我走过来,列缺默默地掐灭了香烟。我尝试着向他打听起了狂信徒的事情。 “狂信徒是与我相同世代的术士,不过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经角色。我与他交手次数很少,算是半生不熟吧。”说着,他想了想,问,“在听说狂信徒这号人物之后,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应该是个相当厉害的科学家吧,似乎至少与白驹是同一水平的,而绰号却是叫‘狂信徒’……感觉很不搭配。”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笑了笑,说出了一段往事,“这个绰号其实是白驹还在做执法术士的时候,在某次行动中挫败他的阴谋之后给他起的蔑称,他一开始不叫这个的。只是他引以为耻,故意顶着这个名号到处走动,想要在学术研究领域将白驹这个后起之秀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再换回去。” “白驹为什么称呼他为狂信徒?”我问。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科学家,但对于科学本身的看法大相径庭。”他说,“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科学家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就先照搬白驹的话吧。按照他的说法,狂信徒的愚蠢之处在于‘误以为科学是追求真理的学问’。” 112 白驹眼里的狂信徒 “误以为科学是追求真理的学问”就是狂信徒的愚蠢之处?我听了这话之后大惑不解,然后顺理成章地问了出来,“科学难道不是追求真理的学问吗?” “我有说过吧,这仅仅是白驹的说法。或者你也可以将其视为白驹对于科学的暴论,所以没有必要过于放在心上。你就以此作为前提,继续听我说下去吧。”列缺接着说,“先从你的问题开始回答。伱小时候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当你在描述科学家从自然界中总结出自然规律的时候,不可以说是科学家‘发明’了自然规律,而只能说是‘发现’?” “有。”我说。 “然而人类对于自然规律的总结并不是从近代才开始的,人类从古代开始就在尝试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出自然规律。但是站在现代的角度回头去看古人总结的自然规律,难免会觉得牵强附会和破绽百出。想必古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发明’自然规律的,但你会觉得古人的理论是‘发现’吗?”他问。 “当然不会。”我说。 “我们的科学是从近代才开始真正发展的,假设人类文明能够延续到三十世纪四十世纪,那时候的人们看待我们的理论,很可能也会觉得其中充斥着牵强附会和破绽百出的成分。以此为前提,你还能够以坚定不移的态度认定课本上写的自然规律是被发现出来的,而不是被发明出来的吗?”他问。 我顺着他的话说,“大概是不能的。” “但是,就连三十世纪四十世纪的未来人也无法说自己的理论是发现而非发明吧。其实当我们说‘发现了自然规律’的时候,是默认了有着某种岿然不动的规律客观真实地存在于变化无穷的自然界,且物质的运动是受这种形而上的事物所摆布的。”他说,“因此在很多科幻故事里就出现了能够修改自然规律的,甚至是能够从数学层面上修改宇宙的武器。就连很多玄幻故事也喜欢讲强者在进入高深境界之后能够感悟和掌控某某大道,之后便可以从形而上的层面上影响自己所处的世界。这些科幻和玄幻故事也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宇宙中真的有着某些超越物质本身的东西隐藏在幕后左右着所有物质的运动,而科幻武器和玄幻强者则能够通过操纵它们去操纵森罗万象。” “但是这些与白驹和狂信徒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白驹是个唯物主义者,他认为灵体和灵性也不过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对于物质之外是否真实存在着形而上的事物在左右森罗万象这种论题漠不关心。而狂信徒则与白驹不同,用我们的话来说,他是个唯心主义者,或者说是‘客观唯心主义者’更加贴切。”他说,“狂信徒对于那些形而上的事物坚信不疑,并且想要追求和接触,而他的手段则是科学。但是白驹当着他的面直接对他说了,他是不可能用科学抵达那种领域的。” “为什么?”我问。 “如果说那些客观真实存在的‘规律’和‘大道’就是人类总结自然规律之路的终点,那么将其称之为真理也不为过。但科学的目的不是真理。”他说,“科学家在总结科学理论的时候会追求可证伪性,而不是可证实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假设有个科学家提出理论,说全世界蟑螂都是黑色的,那么为了证实自己的理论,他就必须一个接一个地检验全世界的所有蟑螂。但就算他找到的前一亿只蟑螂都是黑色的,其他人也依然能够质疑‘说不定下一只就是白色的’。因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为了捍卫理论的正确性,他就只能接着找下去。” “其实刚蜕皮的蟑螂就是白色的。”我说。 “什么?”他愣了愣,接着说了下去,“总之……全世界的蟑螂再怎么多也是有限的,科学理论的检验情景却是接近无穷多。而科学家检验自己理论的次数再怎么多,相较于接近无穷多的总值也是接近无穷小的,也就是说科学家发现的任何一条自然规律其实都是无法证实的。因此科学家放弃了理论的可证实性,而追求可证伪性。” 他继续说,“可证伪性就是可检验性。科学家如果无法彻底证实自己的结论,就至少要告诉别人怎么检验自己的理论。其他人检验过后发现与理论相符,就要姑且承认科学家的理论。理论通过检验的次数越多,可信度就越高。而不具备可证伪性的理论甚至都不能算是科学,仅仅是自说自话罢了。” 我想了想后说:“按照你前面的说法,我们岂不是连‘扔起来的石头一定会落地’这种理论都无法真正地证实吗?” “是的。实际上我们掌握的任何一条科学理论都是可疑的,或者说是不可证实的。”他说,“不过,起码石头会落地这种小事谁都可以检验,并且也被检验了天文数字级别的次数。我们虽然依旧无法证实,但大可以放心相信。而如果是那些极其复杂的,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参与的前沿科学道路呢?” “狂信徒追求的是‘理论的证实’,或者说是‘真理’,所以科学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我问。 “没错。况且,如果是真理,就必定经得起无穷多的检验。而问题在于,就算把真理放到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用无穷多的时间去检验自己得到的确实是真理。凡人终究是无法真正抵达真理的。”他说,“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相信真理存在。实际上不止是他,很多科学家之所以相信上帝也是这个道理……” 他接着说了下去:很多科学家之所以相信上帝,并不是因为他们期望宇宙的幕后存在着全知全能的大他者,而是因为他们期望宇宙存在着“标准答案”。 如果把宇宙比喻为谜题,而科学则是猜谜,那么作为猜谜的一方总要相信出题人是有着正儿八经的思路和正确的答案,才会有足够的动力和耐心猜下去。 就好像合格的谜题不应该是脸滚键盘随机滚出来的,宇宙也不应该是在偶然之中随机诞生的。怎么可以是呢? 越是前沿的科学家越是能够意识到理论的大厦是多么的岌岌可危,而科学的属性注定了再怎么对宇宙猜谜也无法得到宇宙的真理,最多只能得出来似是而非的答案。很多科学家最初都是怀抱着对于世界的好奇心启程的,无法接受宇宙其实是既没有出题人也没有标准答案的主观综合题。为了对抗这种虚无,有的科学家会成为唯物主义者,有的科学家会投身于唯心主义的领域。 狂信徒相信宇宙是理性的,宇宙是在按照某种超脱于物质之外的永恒不变的秩序一丝不苟地运行着。而如果承认了物质仅仅代表物质自己,那么就等于承认了宇宙其实是混沌的,所有的秩序都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 虽然在局外人看来,自然界就好像真的在按照科学家们的理论所预期的一样运行,但实际上过去被总结的理论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推翻了,未来也会被不知道推翻多少次。宇宙仍然是黑箱,并且谁都不知道黑箱里是否放着标准答案。狂信徒相信有,并且称之为“真理”,而其他人则称之为道、上帝、自在之物、绝对精神、大真灵…… “科学在本质上是极其功利的学问,比起真理和证实,更加在乎行之有效。为什么说科学无法成为宗教,就是因为科学其实是一套总是在迭代的方法论。但狂信徒无法接受这点,他依旧将自己的科学定义为追求真理的学问,成为了科学的狂热忠实信徒。”列缺一边说,一边回忆,“就连白驹也在私底下向我承认,说狂信徒是比他更加智慧的科学家。与此同时,他也蔑视狂信徒,认为那是最愚蠢的科学家。” 听了那么多,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虽然白驹如此贬低狂信徒,但探究真理的态度不正是科学家应有的吗? 我之后又问了问列缺自己对于狂信徒的看法。 “我无所谓。”列缺说,“我很尊敬那些出色的科学家,可一旦步入魔道,出色的科学天赋就会化为泼天的祸害。白驹也好狂信徒也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现在调查又陷入了困境。”我说。 他点头,“既然无法穿过‘门禁’直接获取那些恶魔术士脑子里与梦境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那就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原本我多少寄希望于我们柳城安全局的术士能否逆向解析集体梦境,但那既然是狂信徒的手笔,以我们这边的条件是不大可能解析得了的。” 我也思考了起来。说不定……仅仅是说不定,我其实有办法解决“门禁”的!或者说,虽然一开始没想起来,但我其实间接地见识过“门禁”被解决的情景。 那么只要再复刻当时的情景就可以了。 就算不能说是有着百分百的把握,也大可以放手一试。 “如果说……我知道怎么解决‘门禁’呢?”我问。 “你有办法?”他吃惊地问。 “你还记得恶招吗?”我问。 “记得,你从他的记忆里得到了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情报,然后交给了我。”他说。 “过去的安全局之所以无法获得这种情报,也是因为前夜对相关人员植入了‘门禁’。而恶招之所以没有‘门禁’,是因为他的灵体与恶魔融合,导致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门禁’也在这个过程中故障了。”我说,“所以,我们只要重复这个前提条件就可以了。” 列缺眼神一凛,“你要将我们抓来的恶魔术士与恶魔相融合?” “安全局里有关押恶魔吗?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召唤吗?”我问,“要是连会召唤恶魔的术士都没有,就从我们抓来的几个恶魔术士里面挑选一个强迫他召唤吧。” “我就不说你这个方案里蕴含的道德伦理问题了,反正我也不会在处理恶魔术士的方法上讲究道德伦理。”他说,“问题是,与恶魔融合的仪式别说是正常的术士,就连真正的恶魔术士都很少有掌握。况且这还是恶魔知识,换而言之就是禁术,很遗憾,我们柳城安全局没有保管这种禁忌的知识。你的方案无法成立。” “不,我们柳城安全局是有的。”我说。 他皱眉,“哪里有?等等,难不成……” “准确地说,是我有。”我说,“在我过去杀死的魅魔和恶招的记忆里,就有着如何与恶魔融合的秘密知识。虽然我为了避免自己的心智被污染而一直储存在塞壬之刃里,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过,但只要我……” “不行!”他厉声道,“你是想要学习恶魔知识?你以为我会允许吗?” “我只要将那份知识从梦境带到现实里就可以了。”我说。 “梦里?你读取记忆必须先进入梦境?”他问,“你要怎么将其带到现实里?” “先背下来,再回到现实,然后抄写到纸面上。”我说,“之后委托其他人发动这个仪式。” “你哪怕只是理解了那些知识的意思就会被侵蚀精神,还想要全部背下来?”他以极其严厉的眼神看着我,“还说什么委托其他人?你要委托谁?” “从那几个抓来的恶魔术士里挑选出来一个,让他对着自己的伙伴发动。”我说。 他追问:“你打算用什么条件说服他?” “不妨这么告诉他:如果他服从,就让其他执法术士痛快地杀了他;而不服从,就交给我‘慢慢’地杀。”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恶魔术士活路,“当然,这只是恐吓,我不会真的那么动手,最多只是带到他的同伙看不到的地方给他个痛快而已。几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你倒是想得周到,但我还是不会允许。”他说,“还是说,你想要堕落为恶魔术士,然后被我杀死?” “不会变成那样的。”我说,“我有办法在心智不受到污染的前提下将恶魔知识背下来。” 113 解禁 “既要把恶魔知识背下来,又要心智不受到污染?你打算怎么做?”列缺问。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乱阅读的顺序。”我说,“如果把读取与恶魔知识相关的记忆比喻为普通的读书,那么我就不妨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倒过来背,这样就可以在不理解句子含义的前提下将其记在心里;或者如果是比喻为横向排版的书本,也可以故意纵向阅读文字。哪怕我完全不知道内容,也不妨碍我将其带到现实里。” 或者像是间谍里描述的办法一样,拜托塞壬指定现实中存在的某本书作为密码本,再将恶魔知识的内容密码化。之后再让负责做恶魔融合仪式的术士去解密就可以了,我自己不需要解密。 但是这种密码化的方法是只有按照正常顺序阅读过恶魔知识的人才能够做到的,要是我拜托塞壬去做,之后就会招致列缺的怀疑。我不想把塞壬的存在暴露给列缺,还是就用“倒背”或者“纵向背”的方法吧。 回头想想,倒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敌人那里得到的记忆,与其说是储存在塞壬之刃里,不如说是储存在塞壬的头脑里。并且都在提取的过程中事先经过了塞壬的消化和整理,以免我受到记忆里主观情绪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人格不会受到其他人记忆影响的原因了。某种意义上,我吸收的他人记忆都是塞壬反复细致地咀嚼过的。 其中当然也有恶魔知识的部分。虽然我之前都没去了解过,但她从来都是只要我想了解,就会立刻把已经准备好的恶魔知识拿出来的态度。 为什么她不会被恶魔知识污染心智呢?还是说她的心智结构真的与人类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列缺在听过我的方法之后推敲了一会儿,忽然问:“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脑子好像很灵光啊。” “嗯?”我疑惑。 “青鸟说她以前在班级里也是优等生,学习上却完全比不过你,连最擅长的英语课成绩都被伱压了过去。”他说,“要不是你中途辍学去做杀人狂了,说不定也可以成为科学家吧。” “那你就是在捧杀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种事情。 “你前面说的那种方法,其实还是有风险的,是吧?”他问。 实际上,就算是把文字的阅读顺序交由其他人之手以完全随机的方式彻底打乱,凭我的觉察力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地把握住正确的阅读顺序,并且轻而易举地将脑海里混乱的文字顺利地串联起来。 但是只要我不去专注地思考那方面的事情就可以了。就算是稍微闪念触及也不会出事,不去理解就可以。当初的恶招即使扫过一眼恶魔知识也没有当场变成恶魔术士,我当然也不会那样。 列缺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是相当敏感的,甚至显得神经兮兮。好像在他的眼里,只要我有了掌握恶魔知识的条件,就足以让他心中警铃狂响。但是站在我这边的角度来看,什么问题都不会出现。 “柳城的昏睡者数量在一小时前已经超过四千人了。”列缺闭上了双眼,半晌后说,“如果你真的因此而堕落,我……我不会让你去得很痛苦的。你放心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列缺去通知了其他术士为我拿来方便迅速入睡的道具。而乔安在听说我打算做的事情时则感叹一声,“要是我与灰灰融合的程度再深一些,说不定我也可以发动那个与恶魔融合的仪式……” 灰灰生前是魅魔,八成也掌握着与恶魔融合的仪式,魅魔化的乔安即使日后能够无师自通也不足为奇。这么说来,说不定也可以有另外一个办法。比如说先从乔安的身体里分离出灰灰,再让灰灰做这个仪式。要是乔安以后还想做魅魔,以后拜托灰灰再次对自己献身也不迟。只不过那么做是不是把灰灰的献身看得过于廉价了呢? 况且就算这么做大概还是没戏吧。灰灰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而且它的智力水平比起猫猫狗狗来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不会说话和书写,能够听懂多少人话其实也还有待商榷,所以让它把如何与恶魔融合的秘密知识传授给其他人这条路也是堵死的。 更加重要的是,对于乔安来说,是否接受灰灰的献身继续做魅魔这件事对他的人生来说无比重要,我不希望他因为“大人的方便”而受到影响。 列缺拿来了有着强力催眠效果的特殊药物,并且给我找了个有长条沙发的房间。药物的效果足够强力,我成功地睡着了,并且进入了塞壬的梦境里。 之后的事情都很顺利,我让塞壬将恶魔知识以书本的形式展现出来。其中的每一句都是倒写的,我在背完部分之后就回到现实里将其抄写到纸面上,再回到塞壬的梦境里,之后重复以上步骤。 但在不理解句意的前提下背东西的效率很低,等我全部做完之后,太阳都已经下山了。而列缺则反反复复地检查我是否有被污染心智,在确认我没事之后,他总算是流露出了暂且放心的神情。 恶魔融合仪式的知识都教给了其中一个抓来的恶魔术士,劝服他合作的方法用的还是我之前说的那套。恶魔术士要么不怕痛但怕死,要么不怕死但怕痛,这个人就是怕痛的类型。劝服的过程甚至比我料想的还要简单。实际上很多恶人在以残忍手段折磨其他人的时候心里也会惴惴,担心风水轮流转,自己日后也会落入相同结局。所以一旦落入敌手,这些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一死。 不过中途倒是出现了个小小的问题。 “你拿出来的这个恶魔融合仪式,是用来让自己与恶魔融合的仪式。如果强迫其他人与恶魔融合,最终形成的融合灵体最多十分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那个恶魔术士低声下气地说,“至少要有其中一方是完全配合的。” 说起来乔甘草也有说过。当乔安使用圆盘道具与灰灰分离的时候,只有内心是完全同意的,分离才会变得顺理成章。分离和融合,遵循的似乎是同一种道理。 而要是融合的当事人完全不配合,那么融合的结果当然不会很好。这就好比在做手术的时候病人突然奋力挣扎,医生也只能束手无策。说到底,这原本就不是用来仅仅让两个灵体融合的仪式,而是让有着肉体的生者与恶魔融合的仪式。就连当初自愿融合的恶招要不是咬血及时救援,也早已死于灵体崩溃了。 好在这种程度的问题恰巧在我的处理范围之内。 “十分之一秒也够了。”列缺看了我一眼,“能做到吧?” “当然。”我说。只要在这点时间里用塞壬之刃将融合之后的灵体杀死就可以了。 融合仪式安排在了某个僻静的空房间里,为了避免我“杀人噬魂”的能力暴露,在场的只有我、列缺、负责仪式的恶魔术士和被融合的恶魔术士而已。 被融合的恶魔术士就是之前体检医生负责拷问的光头恶魔术士,列缺用雷电绳索捆住了他,将他撵到了房间里。这招雷电绳索青鸟以前也用过,估计就是列缺教的。 列缺将光头恶魔术士推倒在了房间的中央。此刻房间的地板上已经用血液刻画了繁复的法阵,光头恶魔术士目眦欲裂地看着背叛了自己的同伙,“你这个混账……” “我可和你不一样,我是会死的。”他的同伙毫无愧色地说,“反正都是死,何不死得痛快些。” “你!”光头恶魔术士牙都快要咬碎了。 “不过……”他的同伙看了看周围,又看向了列缺,疑惑地问,“这场恶魔融合仪式还需要用活人作为消耗材料才可以发动,没有活人,我又要怎么发动这个仪式?” “你不是只求一死吗?”列缺冷酷地说,“我允许你把自己当成这场仪式的活祭品。” 对方闻言一愣,旋即面带苦涩地接受了。 “恶魔融合?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光头恶魔术士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雷电绳索,“没用的,没用的……就算是在现实里把我和恶魔融合了又能怎么样,等我在梦境里苏醒之后还是会恢复原状,你们杀不死我的……” 我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召唤出了塞壬之刃,算是为之后的动手先做好准备。他一看到塞壬之刃便停滞住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之后要做什么,但显然是意识到了结局会朝着自己最不期望的方向发展。 列缺看了他的同伙一眼,“开始吧。” 后者依言开始了仪式,他对着光头恶魔术士念起了晦涩的咒语。随着念咒声响起,地面上的法阵泛起了红光。红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浓稠,并且像水一样向着光头恶魔术士集中,几乎将其淹没。 在最后,光头恶魔术士倒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从他的尸体上方浮现出来,正是他的灵体。他的同伙随手召唤出了一头宛如黑烟般的恶魔,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便也倒在地上,死去了。而恶魔则冲向了光头恶魔术士的灵体,与其合二为一,化为了一道宛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即将熄灭的黑色人影。 就是现在! 我看准时机,第一时间便突进上去,用塞壬之刃将黑色人影劈成了两半。 黑色人影发出了一道痛苦无比的惨叫声,分为两半的身体旋即破碎消失,真正地死去了。我感受到灵体碎片进入了塞壬之刃的内部。 “这样就算完事了吗?”列缺在旁边观察着。 “是的。但还不知道‘门禁’是否已经消失。”我说,“我先去梦境里检查一下吧。” “好。”他点头。 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刚才带长条沙发的房间里。我熟练地服下催眠的药物,在长条沙发上睡了下去。 当我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又回到了那片圆月高悬的深夜山林里。这次我没有躺在塞壬的大腿上,而是躺在草地上。塞壬有办法通过我的双眼看到现实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此刻她正站在不远处闭目静立,看上去像是在冥想一样,估计是在努力提取灵体碎片里的记忆。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她像是能够感受到我的目光,睁开双眼。 我开门见山地问:“‘门禁’消失了吗?” “已经消失了。”她先是给出了好消息。 接着,她又说:“但是我提取和整理记忆还需要一些时间,请稍等片刻。” 说完,她又闭上了双眼作冥想状。我耐心地等待。 感觉上好像过去了很久,但在梦境里难以分辨时间的流逝。她终于重新睁开了双眼,然后对我说:“虽然还没有把记忆全部提取出来,但是我先着重提取了你会感兴趣的记忆。” 我好奇地问:“如果你没有先全部提取,又怎么知道哪些是我感兴趣的?” 她正色道:“我过去提取了那么多人的记忆,已经变得很熟练了。而且,我是另一个你,所以也是有觉察力的。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冗余的,在熟练之后就能凭感觉去明白。” 她还在坚持主张自己是另一个我啊。 “既然只提取了部分记忆,那么这次也应该是以书本的形式让我观看吧。”我做好了从她手里接过书本的准备。 “这次我想尝试一下新方法,可以吗?”她问。 “可以。”我说,“你打算怎么做?” “这么做。”她说。 话音刚落,我眼前的场景就像是溶解的油画涂层一样扭曲地向下流淌,直至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接着,就连黑暗也像是溶解的污垢一样全部褪去,最终暴露出来的却不是另外一重虚无,而是有着光照的五颜六色的场景。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处像卧室一样的房间,我的面前放着一面试衣镜,然而镜子里面出现的人却不是我自己,而是穿着便服的光头恶魔术士。 透过试衣镜,还可以看到后面有另外三个人,分别是男人和女人以及小孩,看上去是一家三口。但是三个人都已经死了,死状惨不忍睹。尤其是女人和小孩,显然是受到了令人发指的侮辱。 我立刻就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弹不得。不对,也不是无法动弹,而是这具身体有着自己的意志。尽管不会遵循我的意志,却会自行其是地行动。 这具身体回头看了一眼一家三口,自言自语,“接下来该去哪里‘玩’呢……”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了卧室的出口。 114 恶魔术士的记忆 我根据眼前的情况做出了判断:这里是光头恶魔术士的“回忆情景”,而我正在以他的视角回顾他所经历的事情。 这就是塞壬所说的“读取记忆的新方法”了吧。倒是与以前完全代入当事人的方法不一样,我并不是成为了当事人,更像是成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附身在当事人身上的幽灵。眼前的场景很可能是塞壬凭借自己“修改梦境场景”的能力完成的。她上次只是从草地上修改出来了一套石头桌椅,现在非但把整个场景都改变了,连我的身体都给改没了,变得只能通过光头恶魔术士的眼睛和耳朵观察事物。 我甚至能够把握住他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就好像是他的情绪直接出现了我的内心一样。我感受到了他心里意犹未尽的龌龊欲望,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回忆着杀死和侮辱刚才那一家三口的体验,同时还在谋划如何去玷污更多的受害者。 更加令人愤怒的是,他其实并非没有罪恶的自觉,也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强者”。相反,他毫不犹豫地看清了、并且认定自己就是“只有力量厉害的卑贱的社会边缘人”,而刚才被他杀害和玷污的一家三口,在他眼里则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清白的良心,健康而又富裕的幸福家庭”。他就是要通过不讲道理的暴力摧毁和侮辱后者,以收获某种极其下流的快乐。 甚至于,他还有意识地保持住了自己心里道德感的残骸,因为那样能够为他提供背德感的刺激。 这种人在恶魔术士里为数不少,过去我在翻看中间人和恶招的记忆时也看到过大差不差的心理自白。而像是这样的犯罪,光头恶魔术士已经做过了不知道多少遍,这里的一家三口仅仅是他怀着随便的心态选中的而已。他在街边买早饭吃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三人有说有笑地经过,见女人和孩子长得都很好看,便起了邪恶的念头。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那三人便遭到了如此毒手。 每次看到这种记忆,我都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多花些时间“款待”他们,再把他们送往另一个世界。 光头恶魔术士的那些心理活动尽管直接出现在了我心里,却没有对我本人的精神造成污染。我能够一清二楚地分辨出哪些是我的念头,哪些是他的念头,就好像水和油一样泾渭分明。或许这也是塞壬对于记忆精心做过的某些处理起效了吧。 有些术士也会读取他人的记忆,但就是因为无法做到这样的处理,所以会逐渐地分不清楚哪些是自己的原有想法、哪些是自己读取的外来想法,最终别说是心理健康,就连自我同一性这种对于人格来说很基础的部分都难以维持。 但要说到难以维持自我同一性,或许我也没有资格对其他人指指点点。 我暂时甩掉了那样的想法,重新通过恶魔术士的视角观察眼前的场景。既然塞壬说是提取了我会感兴趣的记忆,那么接下来应该会再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而不止是那种令人不齿的作案现场才对。 “这是他与狂信徒见面那天的记忆。”塞壬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如何?记忆的回放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想要回答她,但是我没有嘴巴,又要如何回答呢?这时,她又补充,“只要在心里用力想着要对我说的话,就可以跟我说话了。” “没有问题。”我照着她说的做。 “那就好。”她回应了。 “你应该是通过修改梦境场景的能力做到这种事情的吧。只能固定第一人称视角吗?”我问。 “因为这是以他的记忆为基础构筑的场景,所以无法移动到当时的他以外的角度。”她说。 “但是之前的无名山树林也是以我过去的记忆为基础构筑的场景吧,为什么我在那里就可以自由移动和观察?像是一些灌木的内侧和树木的背面,过去的我都没有特地去看过吧。”我问。 “梦境里有很多地方都是可以根据你的意识自动补全的,哪怕是过去的你没有观察过的角度和细节部分也是如此。”她一板一眼地解释,“而这里是别人的记忆场景,虽然伱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选择对其补全,但这就意味着你在想要获取的情报里混入了虚假的信息。” “原来如此。”虽然这些事情我自己不是不能猜到,但既然有仔细确认的条件,那还是仔细确认更加好。 说话间,恶魔术士早已推门而出,并且沿着走廊和阶梯来到了楼下的客厅。这里好像还是座独栋别墅,客厅很是宽敞,采光也做得出色。这段记忆看来是发生在白天,阳光透过窗户将客厅照射得干净而又亮丽,谁又能够想象到在楼上发生了那样的惨剧呢?但紧接着,恶魔术士便不由自主地止住了步伐。通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有着斑白的头发和深刻沧桑的面孔,穿着笔挺的灰色正装,令人联想到德高望重的大学教授。他的手里还拿着三四张订在一起的纸,以检阅试卷一样的态度一言不发地翻看着。 狂信徒!恶魔术士的心里发出这么一声疾呼,传入了我的耳中。 这个男人就是狂信徒,在安全局的评估中与大术士白驹同等危险的疯狂科学家……我格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身姿。 恶魔术士是狂信徒的老手下,此时见到狂信徒,他藏不住畏惧地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有个计划要你加入。”狂信徒抬起头说,“地点是柳城,你去召集其他的手下,到那里刻画这个东西上面描述的法阵。刻画的数量越多越好,藏得越深越好。”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纸张交给了恶魔术士。后者紧张地接过来,同时低头看去。我也用他的双眼看到了纸张上的内容——是梦境法阵的秘密知识。 这就是安全局一直想要的破局关键! 塞壬适时地补充道:“这个秘密知识并不是恶魔领域的,而是梦境领域的,所以即使不像之前一样故意打乱阅读顺序,也可以背下来带到现实里。” 狂信徒和恶魔术士当然听不见塞壬的话语。恶魔术士重复地念了一遍柳城这个地名,忽然联想到了其他事情,忍不住说:“柳城……那不就是那个列缺的地盘吗?要是与列缺发生冲突……” 狂信徒回道:“打的就是列缺。” “啊?”恶魔术士目瞪口呆。 “我不擅长具体的指挥工作,这次要你和其他几个人负责指挥那些手下,所以倒也有必要跟你说说这次行动的目的。”狂信徒说,“这种梦境法阵在全城范围内刻画得足够多了再发动,就能够将城市里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卷入梦境里,速度会像病毒感染一样越来越快,只需要四五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柳城的所有人都陷入昏睡。我倒不指望能够做到那种地步,毕竟安全局总部也不会干看着。只需要十万个昏睡者就足够了。我要通过梦境收集他们的灵性,并且在最后关头将他们统统活祭,召唤出超越超主力级的魔神,以压倒性的力量杀死列缺。” “杀死列缺就是这次行动的唯一目的了吗?”恶魔术士想到:你跟列缺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倒不是唯一的,还有其他的目的。但就算跟你说了我的想法,你也只会露出无聊的反应而已。所以就说说你这个愚蠢的脑子也能够明白的事情。”狂信徒说,“说白了,这次行动的地点就算不是选在柳城也可以。之所以选在柳城,只是因为我与白驹的私人恩怨而已。” “私人恩怨?”恶魔术士问。 “你也应该知道白驹与我的关系吧。列缺是他的宿敌,我虽然暂时拿他没办法,但要是能够将他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够解决掉的列缺,以及列缺所守护的城市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也就相当于是把粪便扔到他的脸上了。”狂信徒说。 恶魔术士没料到对方会那么说:“啊?” “简单地说,我就是想要让白驹出丑。”狂信徒说,“很庸俗,是吧?” 恶魔术士哪里敢评价狂信徒,但他心里确实觉得这种做法很庸俗。尽管他自己也是个庸俗的人,不过他一直以来都以为狂信徒是个追求科学真理的疯狂求道者。他可以想象狂信徒为了追求科学真理而屠杀十万人,但是为了狠狠地嘲笑宿敌而如此大费周章,简直就是俗不可耐。 “越是庸俗的愿望越是潜藏着生机勃发的力量,我会重用你也是因为你足够庸俗。但矛盾的是,越是如此的人反而越是难以觉察到这种力量,因为鄙视庸俗也是庸俗的愿望。”狂信徒叹了口气,接着说,“在你去柳城之后,我会为你赋予由我的技术模拟重现的梦幻不死身。至于什么是梦幻不死身,我之后会再向你解释。总之你先记着,这个梦幻不死身有着接近原版梦幻不死身的效果,但由于你终究不是真正的梦想术士,所以必须小心魔人李多的武器。” 听他提到我,我更加集中了注意力,而恶魔术士则稍作回忆后说:“是那个在最近加入了安全局的魔人李多吗?我听说他是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与恐怖魔物结合的狂人,不知道把多少普通人和术士喂给了自己饲养的魔物。听上去他与我们恶魔术士也没什么不同嘛,安全局居然也会吸纳那种家伙。” “我要是你,可不敢拿他与自己相提并论。”狂信徒冷笑一声,又说了下去,“魔人李多有一把名叫‘塞壬之刃’的武器,是个很大号的斧头,你必须注意。根据我收集来的情报判断,那东西很可能是真灵之力。就算有着梦幻不死身,一旦被那东西杀死,那就是真的被杀死了。到时候可别在地狱里怪我没提醒过你。” 恶魔术士一惊,“真灵之力?魔人李多难道还是真灵术士?” 狂信徒摇头,“他只是能够有条件地使用真灵之力而已。凡是自称真灵术士的人一律都是骗子。真正意义上的真灵术士,与通俗意义上的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原本我还邀请了咬血加入我的计划,那个女人对列缺恨之入骨,想必很乐意参与杀死列缺的计划。只可惜她好像已经彻底被列缺吓破胆子了,让她亲自进入柳城还不如杀了她。”狂信徒继续说,“不过,她自己是不来,却推荐了个人过来。” “是什么人?”恶魔术士好奇地问。 “是个叫尉迟的主力级。”狂信徒说,“他好像是想要在我杀死列缺的时候去活捉列缺的学生,以作为强化自己术士天赋的材料。坦白说这个人对我的计划没有半点儿帮助,纯粹是来浑水摸鱼的,但也算是给咬血一个面子,我就接受这个推荐吧。” 恶魔术士吃惊道:“尉迟不是天河市安全局的主力吗?他叛变了?” “尉迟是个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的人,也是个心里装满了形形色色欲望的人。在这方面他倒是与你们恶魔术士很相似。”狂信徒说,“咬血一开始是想要用主力级的恶魔以及与恶魔融合仪式的秘密知识作为条件说服他叛变的,他却还不满足,所以咬血在此基础上,还追加了‘推荐他参与我的计划’的条件。” “就算是恶魔术士也没多少人会愿意与恶魔融合吧……”恶魔术士说。与恶魔融合会使得自己的人格变得面目全非,到时候自己还是不是自己都得两说。与自杀也没什么差别了。 “他已经疯魔了,又到达了自身才能的极限。就算留在安全局也无法继续变强,除了前夜,他别无选择。”狂信徒说。 (本章完) 115 反攻 恶魔术士的记忆告一段落。 我眼前的场景再次如同油画涂层溶解一样扭曲消退,化为了一片黑暗。而黑暗也像是玻璃窗上冲刷洗去的污垢一样悉数褪去,最终暴露出来的是眼熟到令人心安的无名山林。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说话和走动;而塞壬也回到了我的面前,她的手里捧着几张订在一起的纸张。 她用双手将这些纸张递给了我。 “这是从那个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梦境法阵秘密知识。”她说。 “谢谢。”我接过了记录秘密知识的纸张,一边翻阅,一边在心里背诵。 同时,看过了那些刚才记忆,我也算是理清了对于尉迟的许多疑问。咬血是如何说服他的,他的梦幻不死身又是从何而来,为什么敢于涉险潜入柳城……如果我没想错,虽然他一开始是想要趁着狂信徒对付列缺的时候出手活捉青鸟,但是由于列缺先前暂时离开了柳城,所以他就以为那是个好机会,便提前去袭击青鸟了。 列缺安排的盯梢者盯着的是青鸟,而不是青鸟家,所以尉迟才能够趁着青鸟不在家的时候潜入进去,甚至还在里面准备了封印力量的法阵。 只是尉迟的算计终究还是错误了,非但没有如同预想的一样轻松拿下青鸟,还被列缺一道落雷劈成焦炭,提前把自己的存在和梦幻不死身暴露了出来。 接着,我又想到了狂信徒先前的话语。 不知为何,在那个恶魔术士提到我和他们恶魔术士没什么不同的时候,狂信徒表现出了嗤之以鼻的反应。那种神态不像是在拿我和那个恶魔术士做对比,更加像是在拿我和恶魔术士群体做对比。似乎在他看来,我过去五年间的所作所为远比恶魔术士更加异质。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看法呢?比我更加堕落和疯狂的恶魔术士大有人在,为了达成某些目的而与恐怖丑陋的恶魔交合甚至生子的男男女女在历史长河中也宛如过江之鲫。混血恶魔咬血大概率就是那样的产物,尉迟家也是其中一个例子。他又不是什么孤陋寡闻之人,总不至于对我的过去大惊小怪吧。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我的身上,难道是出在“它”的身上?是狂信徒掌握了我所不知道的关于“它”的情报,还是说他只是随口一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想法,但与其说是推理,更加像是神经质的捉风捕影。 当我放下纸张的时候,塞壬又说:“我刚才从他的记忆里整理出来了其他同伙的行踪线索,也要一起记下来吗?” “我先把这份秘密知识带出去吧。”我的记忆力也没牢靠到能一下子记住那么多信息,就连这份秘密知识也要分多次往外带。 我先退出了梦境。当我在现实里的长条沙发上苏醒的时候,列缺仍然站在旁边守着。见我睁开双眼,他立刻询问,“如何?” “一切顺利。”我说。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好!” 我把自己之前从恶魔术士的记忆里听来的情报告诉给了列缺,同时将梦境法阵的秘密知识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抄写下来,接着重新进入梦境,再退出。如此反复,终于将所有内容都抄写了下来。 列缺拿着秘密知识先火速去负责分析梦境的部门那里去了。我再次进入梦境,去记忆其他在柳城里活动的恶魔术士的行踪。醒过来的时候列缺也回来了,而且还多了个人,是青鸟。她听说我这边在做的事情,也赶了过来。 “你之前居然去接触恶魔知识。又在偷偷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话虽如此,她大约也是知道我的做法没有说得那么危险,而不像是列缺一样对于那方面的事情极其敏感。比起兴师问罪,更像是在对我发牢骚。 列缺主动地接过了责任,“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 “那老师你怎么都不通知我一下。”青鸟立刻说。 列缺极其少见地,像是要藏住见不得人的心思一样闭上了嘴巴。 他大概是做好了如果我被恶魔知识污染就当场处决我的思想准备,所以不希望届时青鸟也在场。 我把其他恶魔术士的行踪线索抄写下来交给列缺,接着问:“如果抓到了这些人,应该也能问出他们把梦境法阵都刻画在柳城的哪些地方了吧。只要破坏了所有梦境法阵,是不是也可以解除困住昏睡者们的集体梦境?” “已经来不及了。”列缺摇头,“那个集体梦境吸收到了足够多的灵性,现在已经能够脱离之前的物质基础独立运行了。但要是把人都逮住,至少能够延缓狂信徒计划的进程吧。” 狂信徒计划让十万人陷入集体梦境,而现在的数量则是四千。 换而言之,他的计划进程只到了百分之四。 他还处于很前期的阶段,就被我们入手了破局的钥匙——梦境法阵的秘密知识。原本局面不可能变成如此,他的计划看似简单,但正因为如此才极具可行性。要不是我在天河市得到了足以令“门禁”失效的“偏方”,“门禁”就是在现阶段怎么都无法突破的绝望之壁。 甚至更进一步地说,即使知道了恶魔融合仪式就是突破“门禁”的方法,但要不是塞壬之刃有着从灵体碎片里提取记忆的能力,也无法从只能存在十分之一秒的融合灵体里得到如此关键的破局钥匙。 安全局在现阶段就能够得到这样的成果绝对是超出狂信徒想象的。原本纵使强如列缺也无法起到推动局面的作用,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而已。这完全不是仅仅靠着强大的力量就能够破解的困境。 当然,或许结局也会变成在柳城安全局的群策群力之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其他的出路。也不能够过于小觑柳城安全局的实力。 “或许狂信徒还有其他手牌没有打出来,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列缺依旧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他目光无比严峻地说,“必须尽快……” 事实证明,就算是得到了梦境法阵的秘密知识,由狂信徒之手打造出来的集体梦境依旧无法轻而易举地攻略。 安全局的分析部门很快就掌握住了秘密知识的精髓,并且企图将其用于骇入集体梦境之上。列缺带着我和青鸟来到了看护昏睡者们的设施里,看看他们具体要如何骇入集体梦境。 由于这次不是拷问,乔安也跟随了过来。原本我作为他的监督者不应该与他分开那么长时间,只是之前不方便让他看到那些残忍的场面。 不止是他,乔甘草也跟过来了。 这些天安全局忙碌到就连乔甘草这样的心理分析师都必须加班为分析梦境的部门到处打杂,但反过来说,像她这样没有固定位置的人反倒是可以四处走动。如今看到事件终于有了解决的曙光,她似乎也按捺不住凑热闹的冲动。 负责执行骇入的人是擅长梦境技术的体检医生,他走在我们最前面,向看护设施的深处走动。 “一开始真没想到这次的敌人居然会是狂信徒,我以前甚至还学习过他的著作呢。真要是死心眼地解析这个集体梦境,只怕连半点儿破绽都找不出来。”他庆幸地说,“还好现在总算是有了破解的苗头。” “你们打算怎么破解?”我问。 “首先,用技术手段破解是不可能的。”体检医生说,“所以要用暴力手段破解。” “怎么个暴力法。”我好奇。 “我们计划把列缺送入集体梦境里。”体检医生直言不讳地说,“如果说这个集体梦境是困住所有昏睡者的‘绳结’,那么我们也没必要非得规规矩矩地解开这个结,将其一刀两断即可。” 连青鸟都惊了,“老师的雷电还可以直接从内部无条件地破坏梦境本身?” “那倒不至于,还是要先找到梦境最中心的那个点的。”列缺面不改色地说,显然对于计划早有掌握,甚至大概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就算这个梦境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梦境’,在吸收那么多昏睡者之前,它也肯定是‘某个人的梦境’。” “只要把那个人从梦境里找出来杀掉就可以了?”我问,“那个人会是狂信徒吗?” “实际上也未必会是‘人’。以狂信徒的作风,他很可能会将梦境的中心重新设定为某个物。还记得伱的治愈梦境吗?虽然那是你的梦境,但就算把你杀掉了也无法使得梦境破灭,只有杀死魔人才可以梦醒。这种情况下,梦境的中心显然不是你,而是与你形成映射关系的某个物。”列缺说,“总而言之,任何梦境都存在着某个绝对的中心。与其相比较,梦境里的其他要素都只是陪衬的,甚至是无关紧要的。只要将这个中心之物毁灭就可以了。” 听到后半段,我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但是暂时难以表达出来。 “那个中心之物是很容易找到的吗?”我接着问。 “未必。不过我有不少对付梦境术士的经验,类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心得的。”列缺说。 “但是我们还暂时不能把列缺送进去。”体检医生补充,“我们虽然解析出了集体梦境的破绽,但是这个破绽还不够大,必须先将其扩大化才可以。现阶段只有擅长梦境力量的术士才可以尝试进入,而列缺尽管擅长对付梦境术士,本身却不是梦境术士。” “梦境术士要怎么扩大这个破绽?”乔甘草好奇地问。 “很简单,这不是个‘困住昏睡者的梦境’吗?”体检医生说,“我们只要从内部将任意一个昏睡者带出来,梦境就会出现不容忽视的破绽。” 说着,他带着我们走入其中一间很是宽敞的看护室里,里面有十几个昏睡者躺在白色的床铺上,周围还有一些穿着白衣的内务术士正在采集和分析他们身上反馈的信息。其中一个昏睡者正是我的父亲。有两个穿着黑衣的执法术士在旁边待机。 乔安见到这里聚集了那么多人,小心翼翼地往我后面缩了缩。 而体检医生走到我父亲的床边,回过头来看向了我。 “你是推进这次事件解决的大功臣,既然你的父亲也陷入了昏睡,那么就先从他开始解救吧。”体检医生说。听到这边的话,其他内务术士也看了过来。 我也不在这件事上跟他客气,不假思索地领了他的好意,“好。” “但是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毕竟……”他欲言又止。 我当然没有忘记,这种“把人送到集体梦境里搞破坏”的方法,他以前也有对我聊起过,但当时的他还特别强调了一件事——进入这个阶段的成功率连两成都不到。 狂信徒创造的集体梦境绝不是那么容易攻得进去的。 但是体检医生也没有在紧要关头多说晦气话的意思。 “他们两个就是这次负责进入集体梦境的人手,都是身手不凡的战士。”他介绍了站在旁边待机的两个执法术士,“虽然还是无法判断梦境内部的具体情形,但是从昏睡者的情况来看,梦境本身至少不会出现让进入梦境的人直接死亡的危险。不过还有可能存在着其他的危险。例如,有可能会让进入梦境的人无法苏醒,或者精神遭到污染和破坏。” “更重要的是,集体梦境内部很可能有着狂信徒,以及前天河市主力尉迟。”他说,“因此以防万一,他们都携带了能够反制血液法术的强力护符,只要有了这个……” 青鸟吃过血液法术的亏,好奇地接了下去,“……就可以避免被尉迟直接操纵自身的血液?” “就可以在尉迟的目光下多活一两秒钟。”体检医生说。 青鸟无语地说:“那带在身边岂不是只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毕竟那可是主力级术士用出来的血液法术啊,能够反制你们主力级术士的护符哪里有那么容易拿出来。”乔甘草感叹。 列缺看了一眼那两个执法术士。 “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关系着四千多人的性命。如果无法解决,这个数字就会继续上升,最后会有十万人丧命。而狂信徒召唤的魔神则会卷入更多的人,恐怕连柳城都会毁于一旦。所以我不会假惺惺地跟你们说什么‘害怕就别去’。”他说,“都给我好好回来。” “是!”两人回应道。 116 两难问题 两个执法术士都流露出了做好牺牲心理准备的庄重眼神,列缺颔首,转头示意体检医生开始。体检医生从怀里拿出来了两枚符印递给两人,接着说:“按在昏睡者身上即可。” 两人将符印按在了我父亲的身上。体检医生走到两人的身后,按住了他们的背部。不过几秒钟,两人就身体瘫软,趴在了病床边上,似乎是彻底进入了梦乡——昏睡者们的集体梦境。 然而体检医生却是皱了皱眉,稍微检查了下两人。我意识到情况似乎出现了意外,而列缺则立即询问,“怎么样了?” “他们……”体检医生大失所望地说,“他们只是睡着了而已。”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睡着了,但是没有做梦?没有成功进入集体梦境里?” “没有!”体检医生烦躁了起来,又来回走动,最后脸上显出了极其沮丧的颜色,“我就知道不可能有那么简单,即使掌握了方法也……说来也是,那可是狂信徒啊!就凭我们柳城安全局的技术水平,怎么可能攻得进去狂信徒亲手打造的梦境呢?” 狂信徒在隐秘世界里的名声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加深入人心。 “给我振作!”列缺呵斥,却没有立刻询问还有没有其他方法,而是看向了趴在床边的两个执法术士,“他们没事吧?骇入失败了,他们的精神有没有受创?” 体检医生像是被抽走力气一样地说:“他们没事,只是被梦境拒绝了而已,很快就会苏醒过来吧。” 乔甘草在旁边提问,“如果无法通过集体梦境的破绽同时把两个人送入其中,那么只送一个行不行?” “一个人也不行。”体检医生说,“或者说,我原本就是只打算送一个人进去,而另一个人则是让先进去的人‘拉着’进去。” “拉着……”我念了一遍。 “对。如果是进入物理上的门,那么两个人抓住彼此的手就可以了。但这次要进入的是精神上的门,需要的就是彼此之间的信赖关系。”体检医生解释,“当你陷入危机的时候,如果你希望有谁出现在你的身边拯救自己,或者与自己并肩作战,那么这个人就可以成为被伱拉入梦境里的对象。” “而现在的问题是,连应该先进去的人都进不去?”我问。 “是的,集体梦境留给我们进入的破绽还是太小了。”体检医生情绪低落地说,“想要满足进入的条件,负责先进去的人必须要有着一定程度的梦境之力。根据刚才的尝试我也算是摸索出来一些东西了,现在这两个人是不可能进入的。要是有人想要进入集体梦境,要么是天生就非常适合进入梦境,要么是有着极其强大的梦境之力,强大到就连主力级的强者都能够影响干涉。但是那种人到底要上哪儿找……”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猛地顿住了,目光极其僵硬地、缓慢地,往某个方向移动。我也倏然意识到了某个可能性,其他人也都纷纷反应过来,向在场的某个人看了过去。 在场唯一没有动作的人就是乔安,因为他就是那个被人看着的。 乔安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像个透明人一样。以他的立场和年纪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发言,虽然跟在我的身边,但实际上就是局外人。然而此时此刻,他竟成为了这里最醒目的焦点。 天生适合进入梦境,强大的梦境之力。 听体检医生的话,要进入集体梦境,只需要二者有其一即可,而乔安同时具备了两者。 现在的乔安是魅魔,魅魔是擅长进入男性梦境吸取精气的恶魔;而与他融合的灰灰生前则是差点用梦境之力将我困在魅惑梦境里的女人,就算乔安自己无法有意识地使用,但他的确是实打实地拥有着“连主力级的强者都能够影响干涉”的极其强大的梦境之力! 但是,要让乔安冒险进入集体梦境?说到底乔安连安全局的人都不是,非但是与安全局的工作毫无瓜葛的民间人,而且还是个孩子。只是,眼下似乎只有说服他去冒险这一条路可走了。这种局面令我联想到了很久以前看的那种把拯救世界的战斗交给孩子们负责的动画,我万万没想到这种“情节”会在现实里上演,心里升起了一股魔幻与现实相结合的错愕感。 “等等!你们是打算让乔安进入那个梦境吗?”乔甘草无法沉默了,她虽然是在冲着体检医生说,但目光很快就转移到了列缺的脸上。因为列缺才是那个真正负责做决定的人。 列缺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半晌后,他睁眼看向了乔安。 “乔甘草的弟弟……乔安是吗?”这一刻,他的面容竟显得陌生。 或许,他不是第一次显出这种面容了。在我之前说出要为了突破前夜的“门禁”而去接触恶魔知识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也闪现过相似的色彩。 而在过去意识到白驹在研究怪兽的过程中堕落的时候,在更过去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恶魔洗脑的时候,他说不定也是以相似的神情做出最后的决定的。 他接着说:“你愿意为了拯救人们而参与这次冒险吗?” “老师……”青鸟叹息。 还没等乔安说话,乔甘草就先替自己的弟弟做了决定,“当然是不行了!” “那个……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乔安小声地说。 “我来跟你解释。”乔甘草把他牵到角落里说话,列缺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后,乔甘草又牵着乔安回来了。她用眼神示意乔安,乔安却忍不住说:“姐姐,我觉得还是……” “你先不要说话。”乔甘草叹息着敲了敲弟弟的头顶,又心疼地摸了摸,接着对列缺说,“乔安不是安全局术士,既没有战斗的义务,也没有战斗的力量。而且他还小,这么危险的事情也不可以绕开他的父母,否则在道理上说不过去。” “当然,只要他同意,我就会设法劝服他的父母,向他们陈明利害,以及事成之后对于他们一家人,尤其是对于乔安本人的好处。”列缺似乎已经在心里罗织好了多个方案。 乔甘草此时即使面对列缺也不甘示弱,“顺序反了吧!应该是先征得他父母的同意,再去劝服乔安吧!” “我当然是准备那么做的。”列缺面不改色地说,“你也应该很清楚我们是在背负着多少人命在战斗。” “那也不应该牺牲孩子。”乔甘草说。 “谁都没有说过他会牺牲在这次行动里。”列缺说。 “但你已经做好了那样的预期吧?”乔甘草反问。 “之前也有提到过,梦境本身不会带来性命方面的危险。如果出现了其他方面的损伤,我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补救。”列缺说,“同时,在他的身边会有足够可靠的战士保驾护航。” 他看向了乔安,“你愿意相信李多吗?” 乔安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在乔甘草的据理力争之下,列缺召集分析部门的术士们开了个限定时间为两小时的会议,尝试在这段时间内看看能否找到让乔安冒险以外的突破方向。 体检医生留在了看护室里继续分析集体梦境的破绽,而之前的两个执法术士则醒了过来,将入梦的符印和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都留在了看护室,接着便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 “狂信徒不可能一直都等着我们进攻。”在我们临走前,体检医生不安地说,“他不会像个树桩一样一直不动的,必须抓紧时间啊。” 乔甘草也加入到了会议里,我和青鸟也有着旁听的资格。尤其是我,在列缺的方案里,我是要跟着乔安一起进入集体梦境的。 那些分析和争论充满了五花八门的专业术语和数据,我是完全听不懂,唯一能听懂的地方就是“仍然没有其他方向的头绪”。甚至似乎是因为已经有了个现成的方法,有些负责分析的术士在尝试劝服乔甘草。 至于我,说心里话,我不想为了救父亲和其他人而逼迫乔安深入险境。要问我想不想救,我自然是想救,所以之前才会那么努力。即使是要我冒生命危险去救,我也毫不犹豫。但是,那与逼迫乔安冒险是两码事。也说不定是因为我对父亲的感情过于矛盾,如果躺在白床上的是青鸟,我八成就会率直起来,继而不择手段了。 我必须承认事实,如果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只需要命令孩子涉险就能够解决问题,那么就应该冷酷地命令。我认为这是正确的。一边是数千人甚至更多人的性命,一边是一个孩子的安危,哪边更加重要,一目了然。 但是反过来说,既然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就轮不到孩子冒险,做大人的也不应该那么早就在孩子的面前示弱。 列缺又是怎么想的呢?我想得到的事情他一定也都想得到,但当他露出那种面容的时候,我感觉到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把事物放在天平的两边衡量了。说不定他的人生经历使得他得到了诸多的智慧,以至于我前面的想法也显得天真和理想主义;说不定现在让乔安冒险才是最正确的,真的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说不定狂信徒临时改变主意,感觉先献祭个数千人也很好,就把现在这数千人统统杀害了……不过,那么多没头没尾的“说不定”只会扰乱我的正常思考。还是先重置自己的思考,脚踏实地地抓住自己能够确定的想法吧。 首先,我不是安全局的决策者,之前所说的为人处世的观念只能用来说服自己,而无法说服自己人。 如果我真的要否定列缺的方案,要讲的就不应该是务虚的处世观念,而是应该务实地拿出更好的方案。 但很遗憾,我不具备拿出更好方案的专业素质,那么作为执行者,就应该老老实实地闭嘴,认认真真地听取现有的方案。 不可以指望问题总是有着圆满的解决方法。 乔甘草虽然那么喜欢跟我讲玩笑话,但实际上是有着坚定思想的安全局术士,我见识过她为了追击术士罪犯而不惜深入险境的觉悟眼神。到了最后关头,她很可能也会屈从于冷酷的现实,反过来心里滴着血去为乔安做思想工作。 但是,我不希望乔甘草做这么痛苦的事情,所以到时候就由我来做吧。哪怕让乔安觉得我是个道貌岸然的,恬不知耻地对着孩子出手的大人,我也认了。 会议到了后半段,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我暂时离席,先去休息室看看乔安的情况。 原本乔安也是应该有着旁听资格的,可他仅仅是在场就很容易干涉到其他参与者的判断,所以只能待在这里。他的魅惑之力虽然已经被护符所压制,但是这种压制对于部分觉察力高的术士来说效果有限。 觉察力高并不总是好事,哪怕乔安用护符压制魅惑之力,部分觉察力高的术士还是容易莫名其妙地从乔安的身上接收到“魅惑的电波”,甚至可能被其魅惑住。 而魅惑与其他种类的精神操纵大不相同,后者往往是令人不快的体验,所以只要当事人自己觉察到了,就会自己走出来;而魅惑则令人快乐,经常会出现当事人哪怕觉察到自己被魅惑,也会自甘堕落沉醉其中,再不愿意回归自由的情况。 乔安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圆盘道具,翅膀和尾巴无意识地摇动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事情。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但他乱动的尾巴不经意间扫过来,水滴状的尾巴末端轻轻地拍打在了我的手掌边。 我自己还没什么反应呢,他就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圆盘道具也脱手了,差点掉在地上,翻来覆去地在空中接了几遍才好不容易地接住。 他把圆盘道具珍惜地搂在怀里,又紧张兮兮地回头看过来。见到是我,他便完全地放松了。 “会议结束了吗?”他好奇地问。 “还没有。”我用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接着问,“你好像不是很抗拒冒险?” 117 突击梦境 “这么沉重的责任压在你的肩膀上,你不会觉得很难受吗?”我问。 一开始列缺询问乔安是否愿意冒险,乔安表现过愿意的倾向。这令我回忆起了最初认识乔安的那天,发现学校里出现怪异事件的他既害怕又兴奋,似乎是在一成不变的校园生活中幻想丧尸危机的学生,有朝一日终于看到丧尸闯入学校里一样。他原本就向往着光怪陆离的冒险生活,我在相同年纪时也有过相差无几的思想。 如今,柳城安全局大敌当前,却无计可施,无数人的性命正在面临莫大的威胁,而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由自己去冒险。 易地而处,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想呢?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说:“那简直是求之不得啊!”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放松之下到底说了些什么,脸一下子便红透了。 在整理完心情之后,他继续说:“其实,我也很害怕,不知道梦境里会出现什么危险。” “嗯。”我点头,示意自己在听。我很清楚,他和那些只是幻想自己冒险的人不一样,他是真的不止一次身陷险境,也看过人在那种情形下悲惨地死去。以前他都侥幸生还了,以后呢?就算冒险的地方是梦境,未必会危及到自己现实中的生命,但在梦境里很可能有着狂信徒和尉迟,谁都无法在这种事情上打包票的。就连列缺也只敢说“梦境本身”不会带来性命方面的危险。 虽然说是要在别无他法的前提下为乔安做思想工作,但那是建立在他不拒绝的前提下。如果他哭着拒绝,我无论如何都是要站在他这边的。 “而且,如此至关紧要的任务,万一我弄砸了该怎么办呢?”他不安地说。 “你忘记了吗?我也会与伱一起进入梦境。”我说,“万一我们弄砸了,我会陪你一起挨骂。” 不如说到时候肯定是我负全责,他连作陪的都算不上。 他微微一呆,似乎想象了我描述的场景,接着露出了像是在课堂上给同桌递纸条,结果连累同桌一起被老师责令到教室后面罚站一样不好意思的笑容。 “而且也别那么着急给自己添加负担,现在会议还没结束,说不定再等等就有其他方法了呢?”我安慰性质地说着,又看了一眼他搂在怀里的圆盘道具,然后问,“还是无法完全下定决心解除魅魔化吗?” “是啊……”他惆怅地说。 “你想要保留魅魔的身体,是为了追求力量吧?”我问。 “是的。”他点头。 “为什么那么想要力量呢?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我问。 “我……”他大约自己也没想好。其实我也明白,追求力量是不需要那么多理由的。就好像是追求钱和权一样,未必真的是要拿来做什么,但就是想要拥有。仅仅拿在手里就令人身心舒畅。 为了力量本身而追求力量也是十足正当的理由,只要别变成尉迟那样就好。然而,魅魔的力量容易扭曲周围的人,是难以驾驭的力量,我希望乔安能够想清楚了再决定是否接受。 片刻后,他似乎终于找到了理由,像是对自己宣言一样说,“我想要保护姐姐。” “你的父母喜欢你而冷遇你的姐姐,因此把术士传承交给了她。而你认为她是代替你去面对了隐秘世界的风风雨雨,所以你想要尽快强大起来,反过来为她遮风挡雨,是这样吗?”我问。 他用力点头,“嗯。” “假设你的姐姐为了保护你而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选择像你一样与恶魔融合。不再是‘人类乔甘草’,而是成为‘魅魔乔甘草’。你愿意吗?”我问。 “肯定是全力阻止。”他毫不犹豫地说。 我接着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这样认为吗?” “嗯……”他似乎想要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追求力量?”我再次询问。 “我……不知道。”他似乎很努力地想要得出结论,想要马上决定自己为何而追求力量,“但是,力量肯定是好东西吧。就像是钱一样,虽然不能说是足以实现一切愿望,但只要拥有得足够多,大多数的愿望都是可以实现的。” “这么好的东西,你的姐姐有机会拥有,你却想要全力阻止,是为了什么?”我问。 他为难地思考着。 “而且,你的姐姐是安全局的内务术士,不需要冒着风险到前线战斗,事业上也没有遇到困境,安全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为她提供安全方面的保障。就算她真的遇到了麻烦,也有像我一样愿意对她伸出救援之手的伙伴。现在的你如果要将‘为姐姐遮风挡雨’作为改变人生的持之以恒的动机,是不是稍显薄弱了呢?”我尝试着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立场上,摸索他的内心世界,并且将其中的问题暴露出来,“我不是在说这么选是不好的,起码,如果你的姐姐和父母运气很差,真的落到了必须由你来救的境地,那时候你就有力量拯救了。” “但是,不妨先这么想吧。假设你的父母不是术士,你的姐姐当然也没有成为术士。而你作为一介平凡的中学生,机缘巧合地接触到了隐秘世界,并且得到了追求力量的机会……”随着我的描述,他也配合地沉浸到了想象的世界里,“那种情况下的你对于力量的向往,与现在的你想要魅魔力量的情绪应该是一致的,对吗?” “是的。”他点头。 “为了那种理由而成为魅魔,是合适的选择吗?”我继续提问。 况且,对他来说,成为魅魔并不是唯一的道路,仅仅是捷径而已。以他卓越的天赋,再兼以足够的认真刻苦,哪怕不如青鸟那么神速,要在未来成为主力级也绝不是痴人说梦。 “可能……不是很合适吧。”他说。 “我希望你能花时间好好想清楚。”我这么说着,却觉得自己是不是妄自尊大了。是不是因为对象是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后辈,就以为自己是个很成熟的人,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道理了。 我自己也不能够说是个很成熟的人,却拿出好像很懂一样的口吻说话,会不会有误人子弟的嫌疑呢?想到这里,难免有些惭愧的感觉。 “而且……我其实也很害怕魅魔之力。”他说。 “你害怕自己会扭曲周围的人?”我问。 “不止如此。”他把细长的尾巴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又捧起了水滴状的尾巴末端,低下头像检查一样看着,“我害怕自己以后会不会觉得别人爱我是理所当然的。” 我总算明白了过来,他是害怕自己也变得扭曲。 魅惑之力会改变他未来的经历,迫使他走入另一条人生道路,同时那条道路也会反过来改造他,使他成为和现在的他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人是会变的,会随着经历而改变。而那到底是好是坏,我无法断言。 忽然,我发现乔安正在以莫名专注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过了数秒钟,他才说出了心里话,“我就是觉得,要是我有个像你一样的哥哥就好了。” —— 最后,乔安似乎是想要把决定权交给我。 他希望由我来决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成为魅魔。 但是我不打算自以为是地支配他的未来。 他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没有把人生的方向盘交给其他人掌控的道理。我希望他能够自己做主,往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迈出决定性的一步。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乔甘草与我谈及青鸟时说过的话。 ——她当时还小,却懵懵懂懂地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之后说不定一生都要被囚禁在那个决定里,我感觉那是很悲伤的事情。 我的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还是说,我应该尝试支配乔安的未来? 我回到了会议室里,向青鸟打听了会议的进展。还是老样子没个结果,面对狂信徒的布局,谁都找不出来第二条合理的破局方向。反倒是坏消息增加了,昏睡者的数量这会儿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狂信徒计划的进度条又上升了一个百分点。目前的进度看似只是百分之五,实际上正在以滚雪球般的速度增加。 目前列缺已经派出了执法术士部队扫除柳城各处的恶魔术士和梦境法阵,根据分析部门的计算,这么做能够大幅度延缓狂信徒计划的进度。但是只要无法破坏集体梦境本身,短则一周,长则半个月,昏睡者就会到达十万人。届时就是狂信徒的胜利了。 两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列缺面无表情地说:“去传唤乔安的父母吧,我来劝服他们。” 乔甘草不甘心地捶了一下桌面。 我准备先她一步去找乔安,但就在这时,又有新的消息传进了会议室里。 乔安已经进入了集体梦境。 具体地说,是他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私自进入了看护室,再取下了压制自己魅惑之力的护符,然后主动释放出魅惑之力控制住了体检医生,命令其配合自己,把自己送进了集体梦境里。 他是知道会议注定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才会独断地潜入集体梦境里的吗?但反正都是要潜入集体梦境,为什么要独自冒险呢?还是说,他其实没有那么相信我? 与他一起潜入集体梦境的前提是他对我足够信赖,信赖到在身陷险境的时候立刻就想到我。如果他不相信我,我就无法施以援手了。 我对此有些不成形的想法,不过现在还是先抓紧时间,看看我能不能潜入集体梦境。 我们立刻进入了看护室,乔甘草第一时间向体检医生询问,“乔安怎么样了?” “他暂时没事。”体检医生叹息着看了一眼乔安,此时的乔安已经趴在白床旁边不省人事了,而白床上躺着的人是我的父亲。也就是说,乔安是通过我的父亲进入的集体梦境。 体检医生看向了列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没有抵抗住刚才的魅惑。” “你现在如何了?”列缺问。 “已经恢复了。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练习过魅惑之力,只是学会了暂时性的魅惑,而无法将魅惑深深地植入人心,所以一停止输出力量就无法维系我的魅惑状态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打算那么做。”体检医生说。 “能够与梦境里的他通话吗?”乔甘草急切地问。 “只能单方面地把我们的声音传过去,他那边无法将声音传回现实,因为他对梦境方面的技术一窍不通。”体检医生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把梦境内部的其他信息传输到我们现实里来,我们现在无法通过他进一步地分析梦境。按照原本的方案,我是应该要把相对应的道具交给他的,但是他刚才只拿走了入梦的符印和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就进去了。” “你怎么没给他?”我疑惑。 “他的魅惑之力虽然很强大,但是用得过于粗暴了,会把被魅惑者的脑子变得愚蠢。”体检医生惭愧地说,“我刚才满脑子都是他,觉得服从他的命令就是无上光荣,反而想不到他还需要我查漏补缺。” “把道具都给我。”我先是无语,接着说,“让我进去。” “好。”体检医生立刻就从白床旁边的抽屉里拿东西。 “如果第一个进去的人能够通过信赖关系拉第二个人进去,那么第二个人能否以相同的方式拉第三个人进去?”青鸟询问。看来她也是想要进入集体梦境里。 我是肯定相信青鸟的,基于这层信赖关系,我作为第二个人,应该是能够把青鸟作为第三个人拉入集体梦境的。 但是体检医生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两个人就是极限了。要是你提的方法行得通,之前尝试的就不止是两个执法术士了。” “这样啊……”青鸟先是失望,又想了想,然后从身上拿出一些治愈符纸塞到了我的手上,“以防万一,把这些带上吧。” 我全部收了下来。虽然我不害怕受伤,但是没有治疗方面的法术和专业知识。因此如果与乔安汇合之后发现他受伤了,我就无法妥善治疗。那种情况下有这些符纸自然是再好不过。当初我也拿这种符纸治疗过剑齿。 而体检医生则把入梦的符印和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以及一个像是单边蓝牙耳机一样的黑色物件塞到了我的手里。 “把这个耳机戴好。”体检医生叮嘱道,“我们之后会通过这个耳机与你通话,并且以此作为媒介分析梦境里的信息。” 我戴上了耳机,“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虽然还有一些想要跟你提醒的话,但时间紧迫,你就一边在梦境里行动,一边听我们解释吧。”体检医生说。 乔甘草无比郑重地看着我,“乔安就拜托你了。” 我也郑重地点了头,然后走到父亲的白床旁边,深深地凝视着他的面孔。我的任务是为乔安保驾护航,同时也是将自己的父亲从梦境里带回到现实,借此在集体梦境上创造出令列缺也能够进入的破绽。 换而言之,我将要在梦境里面对我的父亲。 我默默地做好觉悟,将符印按在了昏睡中的父亲的肩膀上。体检医生走到了我的身后,按住了我的背部。 一道昏沉沉的睡意涌上心头。 我不去抗拒,主动地迎接了这道黑暗,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梦乡。 (本章完) 118 汇合 我感觉自己的思考和知觉像是进入温水的雪球一样缓缓消失,却分不清楚具体是在哪一瞬间完全失去形状的,所有的判断力都在暧昧不清的黑暗里变得失去轮廓。直到某一刻,我终于对先前的体验做出了“暧昧不清”的判断,也判断出自己其实已经清醒过来了。 我睁开双眼,立刻坐直了身体,紧接着便观察清楚自己所处的场景已经变换为某处房间的内部。我正坐在床上,而这里是间卧室,不,看上去更像是宾馆的房间。只是到处都很凌乱破旧。灯光明暗不定,桌椅东倒西歪,床单被单上也点缀着令人不快的褐色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气味。 窗帘是半开的,我谨慎地凑近过去观察外界。外面看上去是城市,正处于深夜,能够看到霓虹和路灯的光芒,却没有半点儿人的踪影和声音,宛如鬼城。而从高度来看,我所在的房间应该是在二楼。 这就是集体梦境内部的样子吗?虽然看上去没有危险,但是我的觉察力传来了淡淡的警示,似乎有着某些对人类不怀好意的东西正潜伏在黑暗的角落里,流着恶意的口水窥视着明亮的地方。 乔安又在什么地方,我又要怎么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父亲呢? 我先是检查了下自己的耳朵,再摸索自己的衣服口袋。体检医生给我的蓝牙耳机依旧挂在耳朵上,青鸟给我的治愈纸符,以及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也还在,就连黑色绷带都没有落下。把现实的物品带到梦境里算是初步的梦境技术,我固然是做不到,帮助我进入集体梦境的体检医生是有办法替我做到的。 只是在检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个很明显的问题。不知为何,我穿在身上的衣服和裤子变大了,而且身体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就好像是换了具似是而非的身体一样。我重新看了一眼窗户,玻璃上映射出来的淡影确实是我本人的脸,却也有哪里对不上的感觉。 这个房间还配套了洗浴间,我用洗浴间里遍布灰尘和裂纹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镜面里映出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大约十四岁的男生的脸。 是在五年前,刚刚邂逅“它”的,十四岁的我的脸! 为什么我在梦境里变小了?是这个梦境的设定吗? 我暂且镇定下来。人在梦境里会变成与现实里不同的外貌是很正常的,有人会在梦里变老变小,变男变女,还可能会变成连人都不是的异形,全看这个梦境的设定如何。 有些觉察力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会被梦境的设定所裹挟,失去自己的原本认知。例如,有的人做了个废土的梦境,而他在梦境里的设定是幸存者,那么他可能就会很自然地代入废土幸存者的身份,而无法意识到自己原本应该是个在和平社会生活的一般人。治愈梦境里的我也是这么接受自己是个大学生的设定的。 而现在的我要是没有足够的觉察力,说不定也会在心智层面上退转回十四岁的自己,并且以梦中人的角度去理解外界城市空无一人的状况。 我尝试着召唤塞壬之刃。没有问题,塞壬之刃依旧能够随时召唤。力量也没有由于我身体的变小而发生削弱。就仅仅是我的外表不一样了而已。 就在这时,我耳畔的蓝牙耳机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李多,李多,能听到吗?” 是青鸟的声音。我立刻回复,“能听到。” “能听到吗?”青鸟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对了,不要直接用嘴说话,在心里用力想着自己想说的话就可以了。” 和塞壬那时一样……我立刻理解了,接着熟练地在心里回答,“能听到。” “那就好。”青鸟松了口气。 “现在是你在现实里负责与我联络?”我问。 “是啊。我虽说不能跟你一起进去,至少还能以其他方式给你提供帮助。梦境与现实的通话其实还挺耗费力气的,但我就是力气多,不在乎这点儿消耗,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她似乎笑了笑,又问,“伱那边情况如何,有危险吗?” “没有危险。”我也没在这种通话上感受到有多么费力,“你们那边看不到我这里的影像吗?” “只能以你佩戴的耳机为中心采集一些信息数据而已,声音和画面都没有。”她说。 “其他人也能听到我现在和你说的话吗?”我问。 “不,只有我能用和你配对的那个耳机听到。”她说,“我说的话他们也听不到,因为我是用和你相同的方式直接把自己的声音传达到你脑中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但是你的声音怎么好像有点怪怪……” 在与她说话的同时,我已经离开房间,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走廊也是年久失修且脏乱的。而听到她的疑惑,我诚实地交代,“梦境里的我好像变回了十四岁……” “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觉她在说“什”的时候是惊讶,但说到“么”的时候,就透露出来一股仿佛只恨自己不在现场一样的强烈惋惜。 “也不用那么大反应吧……”我一边说,一边运用自己的觉察力快速搜索了下这家宾馆。宾馆只有四层高,觉察力范围内没有反馈来生命活动的迹象,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见此,我便朝着宾馆的出口移动。 “你们那边能够为我指示乔安和我父亲的位置吗?”我问。 “我们这边还在分析呢……好,计算出相对位置了。”她说,“因为你是相当于被乔安拉着进入这个梦境的,所以与乔安之间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才对。接下来你就按照我的指示移动吧。” 在她的指示下,我直接离开了宾馆,并且在孤寂的街道上移动。她一边指示,一边跟我说:“还有……那个,李多啊,刚才分析部门也跟我说了件事,我觉得有必要也跟你说说。” “什么事?”我问。 “就是关于这个梦境本身的设定,我们已经分析出来了。”她说,“就像是一开始预料的一样,这个梦境在困住昏睡者们的同时也在吸收和保存灵性,因此会倾向于让灵性和灵体以其本来面目在梦境里映射呈现。” 说到这里,她似乎带上了些许笑意,“不过对于人自身来说,什么是对自己而言的本来面目,其实是很主观的事情。换而言之,进入这个梦境的人会以符合自我认知的形象呈现出来。” “慢着,也就是说,我的自我认知形象是十四岁的自己?”我惊呆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她似乎还挺欢乐的,但我就纳闷了。 难不成我的心理年龄就是十四岁?不对,要下判断还为时过早了吧。自我认知形象和心理年龄参考的应该是不同的评价标准。 不过这下就有些尴尬了,前头乔安和我对话的时候他还很认真地说什么“要是我有个像你一样的哥哥就好了”,后脚我居然就变成了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虽然认真计较的话我这副外貌还是比他大一岁的,但不对外人强调的话,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同班同学的感觉了。 “就没有变回去的办法吗?”我不死心地问。 “有是有,但是你没有学习过梦境技术,用不出来的。”青鸟笑眯眯地说,“好啦,放心吧,我不会跟身边的人说的。至于你要怎么跟小草的弟弟解释,就看你自己的吧。” 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既然现在我执行的方案是在保护乔安的基础上把我的父亲带出梦境,那么在找到他们之后,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梦境?” “回到自己最初进入梦境的地方就可以了,之后我们这边会帮助你们退出梦境。”她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根据我的观察,这座梦境城市有着很多柳城的痕迹,我还看到了一些现实里的柳城也有的店铺和公共设施,或许是集体梦境利用了昏睡者们的记忆素材吧。但也有很多与现实里的柳城大相径庭的地方,首先是城市的布局乱七八糟。 甚至用乱七八糟都不足以形容,这座梦境城市的布局其实是随时变动的。 虽然在移动的时候我有注意自己走过的路,但偶尔回头的时候,我会发现后方的街道与自己的记忆对不上。 这里的空间看似稳定,实则混乱,记性再怎么好的人也做不到“原路返回”。 乱数废墟也经常会出现这种现象。在那里,如果把之前打开过的门关闭,过一段时间再打开,那扇门的后面出现的就不再是原本的场景,而是会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场景。 而这座梦境城市就像是“开放世界版本的乱数废墟”一样。 这不仅仅是比喻而已,我在认真感受之下,竟真的从周围隐约地嗅到了近似于乱数废墟的味道。难道这个梦境与乱数废墟有什么潜在的关联吗? 既然与乱数废墟如此相似,那么难不成这里也有恶魔出没? 很快,我便证实了自己的预感。 我把自己这边遇到的空间混乱情况报告给了青鸟,而她则回复道:“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指引你原路返回。” 话音刚落,当我经过一处转角的时候,一道黑色的怪影从转角后猛地冲刺出来,露出血盆大口向我袭击。那是一头像是无数野兽胡乱拼接一样的恶魔。我随手挥出刀罡将其劈成了两半。 “我遇到了恶魔。”我简短地报告,又担心起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乔安。不过,他当时甚至还有余力带着女生在乱数废墟里求生三天,应该不至于那么快就把自己扔入死地。前提是他别到处乱跑。 我接着说:“还有,我到现在都没有在梦境内部发现其他昏睡者的踪迹。如果真的有超过五千人散落在城市的各处,我应该是会有些许觉察的才对。” “收到。我们会立刻分析。”青鸟的声音变得凝重,“居然出现了恶魔……看来这里与我们之前预测的不同,梦境本身并非不会带来生命危险。” 我突发奇想,又看了一眼在逐渐消失的恶魔残骸,“这个梦境总不会还有什么‘昏睡者们会把彼此认知为恶魔’之类的设定吧?” “啊?你这个问题……”她被我的突发奇想惊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有答复,“分析部门说了,这个梦境在构造上不可能有那样的设定。而且就算有,也不可能在战斗中蒙骗你的觉察力。” “那就好。”我也放心下来,继续前进。 “比起这个,你更加应该操心的是如果在梦境里同时遇到了尉迟和狂信徒该怎么办。”她说,“仅仅是尉迟这个会燃烧自己寿命强化战力的主力级恶魔术士就非常棘手了,万一再加上那个大名鼎鼎的狂信徒,你准备怎么应对?” 我毫不犹豫地说:“我会逃跑。” “真的吗?”她居然怀疑地问。 “我像是那么不理智的人吗?”我反问。 她“记仇”地指出,“你上次同时对付咬血和恶招的时候分明不是那么说的吧。” 这下真是差点把我的嘴巴堵住了。话虽如此,我说自己到时候会逃跑却不是什么空话。实际上我也没有什么“面对敌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逃跑”的死战信仰,只是对我来说,基于利弊权衡而逃跑是可以的,由于害怕而逃跑才是不可以的。我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上次同时面对咬血和恶招的时候,我为了斩断自己内心的恐惧而在毫无胜算的前提下选择留在战场上。我承认那是愚蠢至极的抉择,但拜此所赐,我的内心得到了某些东西。用浪漫化的说法就是,我已经向自己的内心证明了自己。而下次要是再遇到相同的情形,我即使转身逃跑,也能够说服自己不是“由于害怕而逃跑”了。 “我会逃跑。”我重复了一遍,又补充,“我是绝对不会欺骗你的。” “嗯,既然你都说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我的信用在青鸟那边还是很管用的,后半段话一出,她果真接受了。 我接着问:“现在我距离乔安还有多远?” “我看看……快到了。”她给出了个好消息,“就在前面,再往左边过个弯就到了。” 我依言移动,很快就在她说的方向看到了乔安的身影。 只见乔安正在把街道边弃置的汽车作为掩体藏身于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汽车侧面探出脑袋往外看。而在他视线的前方则有一头恶魔正在游荡,恶魔没有注意到乔安,却好像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人味儿,在附近徘徊不去。 乔安东张西望,发现有个易拉罐落在了汽车外面,接着便在身体不动的前提下用细长的尾巴灵活地卷住拿起易拉罐,似乎是想要将其扔出去,以此吸引恶魔的注意力。 他的外表似乎没有变化……当我观察他的时候,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旁边一藏。 等等,我在藏什么啊?我先是腹诽自己,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本章完) 119 李多同学 我顶着自己十四岁时期的外貌走了出去。藏在汽车后面的乔安看清楚了我此刻的外貌,他的目光先是喜悦,再是困惑,又是惊喜。我感觉到自己的脸皮被他变幻不定的目光刺得痒痒的,却硬要装作泰然自若的模样,再面不改色地看向远处的恶魔。 而恶魔也在同时发现了我。我没有特地隐藏自己的威胁性,这会儿看到我的如果是恶魔术士,八成掉头就跑了。但是大多数恶魔都没有像动物一样趋利避害的本能,有的只是无止尽的恶意。在看到我的第一时间,恶魔便宛如出笼的饿兽般喷溅口水嘶吼着突进过来了,而我则自下而上像出刀一样挥动了自己缠绕着黑色绷带的右手。 一道靛蓝色的明亮刀罡暴起,将恶魔一刀两断。分成两半的尸体从我的身体两边快速掠过,摔落在了我的后方。 因为刀罡用的是的是塞壬之刃的灵性,所以塞壬之刃还是有吸收到灵体碎片的,这也说明恶魔确实是死了。但我还是有点想回头看看,心情上说不定就和上完厕所想要回头看看自己的“战果”差不多。只是这种念头才升起来,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乔安用似乎很崇拜的明亮眼神注视着我。因此我还是忍住了回头去看恶魔尸体的冲动,像是电影里不会回头看爆炸场景的硬汉角色一样面无表情地向他走了过去。 肯定是受了这具十四岁身体的影响,平时的我怎么可能这么幼稚呢?绝对不可能的。 “李多?”乔安试探地问。 我点头,“是我。” 不出所料,他终究是一脸奇怪地问了出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里是梦境,会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也很正常。”虽然我说的也是实话,但总感觉血液在往面部皮肤下的血管处集中,我似乎又多了条见不得人的秘密。 同时,我也打量着他的外貌。他好像变高了……不对,是我变矮了。以前站在这个距离的时候,我的视线为了对准他的面部是要偏低的,而现在则要平视他了。 他的外貌年龄没有变大或者变小,与现实中的他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就连角、翅膀、尾巴这些魅魔的特征他也都还保留着。难不成他连自我认知都在魅魔化吗? 但现在比起这个,我更加关注另外一件事,“乔安,你为什么要私自潜入梦境?” 他原本似乎还想要追问我的外貌,但见我问及此事,注意力便被转移了,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实际上他也是真的犯了错。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了解释。理由倒是和我想象中一样,虽然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集体昏睡事件的发展,但仅仅是听乔甘草的解释以及看其他人的态度就知道,安全局这么长时间都无法攻克集体梦境,事到如今再开两小时的会议也得不出来什么结果。 说到底,光是能够凑齐骇入梦境的条件都算是很侥幸了。如果我没有从恶招的记忆里得到解决“门禁”的灵感,如果没有塞壬之刃,以及如果没有魅魔化的乔安……缺少任何一个因素都无法走到这个地步。原本一切都应该如狂信徒所料,柳城安全局会对集体昏睡事件束手无策到最后一刻。乔安虽然对前两个因素缺乏了解,但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事情推进到这个地步是多么的困难。而这种大好的机会决不可以浪费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到最后还是要我冒险,那么不如早点冒险。我听体检医生说现在的昏睡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千,虽然很多,但比起最终人数的十万人还是要少很多的。能在这个阶段就解决问题肯定是再好不过。”乔安说,“其实我是想,如果能自己一个人解决自然是最好的。要是不行,就在这里等你进来。” “等我?”我问。 “嗯,我要是在这里,伱也一定会进来。虽然这么做就像是在绑架你,逼你也进来一样……”他小心翼翼地窥伺着我的脸,像是在担心我流露出负面的感情。 “你不是会故意这么做的人,是有其他的想法吧。”我在“相信他的品性”这件事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说说看吧,为什么你要私自冒险?” 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接着,他说:“我的姐姐在开会议的时候肯定是拒绝我冒险的吧,但姐姐也是很有正义感的术士,这起事件又关系到那么多人的性命。到最后姐姐肯定还是会不得不服从领导的指示,反过来劝我去冒险的。” “大概会变成那样。”我同意。 他接着说:“所以,我不想让姐姐做痛苦的抉择。”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在那之前自己先进来……” “还有……”他看着我,“我也不想让你和姐姐一样难过。” 我也有份?我愣住了。 “但是你像这样进来,你知道最后要怎么退出梦境吗?”我问,“梦境里的空间那么混乱,别说是退出梦境,就连退回到最初进来的地点都做不到吧。” “这个……”他好像真的没顾虑到那么多,但听到我后半段话,他却是说,“我虽然无法退出梦境,但原路返回应该能做到的。” “真的吗?”我问。 “不知道是不是魅魔力量的影响,我能分辨清楚怎么走才能回到最初进来的地点。”他点头,“还有……我也隐隐约约地能够觉察到疑似是你父亲的人所在的方向。” “这倒是好消息。”我说。 魅魔能够潜入梦境吸食男性精气,如果说前者体现的是他对于梦境的适应性,那么后者体现的大约就是他捕食性质的嗅觉了。 话虽如此,我这边也有青鸟的指引,乔安的这两个本领倒不是很有必要。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半治愈符纸塞给了他,“以防万一,这些先给你。” “好的。”他乖乖地收了下来。以前他见过治愈符纸,倒也不用我详细解释。 只是在聊完他自己的事情之后,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我的身上来。这下令我心里一紧。现在的我和他差不多高,看了看街边橱窗里的倒影,简直像是两个同班同学一样。 他新奇地打量着我,好像还想要把自己的身体贴过来,跟现在的我比比看谁比较高。 “乔安。”我喊住了他。 他似乎鼓起了勇气,大着胆子说:“怎么啦,李多同学。” “周围说不定还有恶魔,不要放松警惕,乔安同学。”他只是喊喊的话,我倒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以及,你不是说过能够觉察到我父亲的方向吗?能够帮忙带路吗?” “好的。”他兴高采烈地走在了我的前面。 在他带路的同时,我也用意识与青鸟对话,看看他行进的路线有无错误。 “我们这边也计算过你与你父亲在梦境里的相对位置。嗯,没有出错,你们正在往正确的方向移动。”青鸟回应。 “乔安在梦境里也体现出了魅魔的特征,这是因为他认为那已经是自己的本来面目了吗?”我说。 “应该不是吧。乔安现在是与恶魔融合的形态,虽然恶魔的意识是沉睡着的,但并不是完全消失了。所以会在梦境里体现出来也很正常。”她说。 也就是说乔安的角、翅膀、尾巴都是恶魔意识的体现,除此之外的就是他自己意识的体现了。 这么看来,他的内心既不早熟、也不幼稚,有着相当健康的自我认知。 我顿时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情绪。 “还有,我们这边又有了两个分析结果。首先是关于你遇到的恶魔。”青鸟继续说,“那些恶魔应该是被吸引到这处梦境里来的。” “吸引?”我问。 “嗯,人类的梦境原本就有着容易吸引恶魔的性质,很多力量弱小的恶魔都喜欢在梦中袭击人类,使人患上疾病或者被吸走精气,例如你很熟悉的魅魔就是那样。”她说,“而这处集体梦境则强化了吸引恶魔的性质。在此基础上,这个梦还是狂信徒为了召唤魔神而准备的舞台道具,蕴含在梦境里的邪恶的立意和可能性更是会散发出聚集恶魔的臭味。” “或许不止如此。”我说话的同时回忆起了乱数废墟,“这座梦境城市给我一股乱数废墟的感觉。” “乱数废墟吗……在术士的思想里,梦境也是某种异空间。说不定两者在产生的原理上存在着某些共同之处……”她似乎在思考。 “另一个分析结果是什么?”我问。 “是关于你‘感觉不到这座城市真的有五千多人’这个问题的。”她说,“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频道不对。” “频道?”我问。 “陷入这处梦境的昏睡者虽然很多,但是他们遇不到彼此。”她说,“就好像电视机即使能够接收到五千多个频道的信号,但每次能够显示的都只有特定频道的内容。无论这处梦境里塞了再多人,他们都只看得到‘只有自己的城市’。哪怕这五千多人同时擦肩而过,也无法发现自己之外的人。” “但是我和乔安没有遇到这种问题。”我想了想,“这件事应该不会对我找到父亲造成影响吧。” “不会造成影响。首先,由于你是借助与乔安的连接才进入梦境的,当然会处于同一频道;其次,因为你们都是通过你的父亲进入的梦境,所以也会与你的父亲处于同一频道。”她说,“而除此之外,要说到你们还会在梦境里遇到什么人……” 我断定,“就只有作为幕后黑手的狂信徒和尉迟了。” “正是如此。”她同意。 我暂且结束了与青鸟的通话。忽然,我发现乔安显得无精打采,他也注意到我把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喊你‘李多同学’的。”他沮丧得连翅膀和尾巴都软塌塌地垂下了。 看来是由于我刚才用意识与现实中的青鸟对话,不经意间显得旁若无人,让他误以为我在生闷气,故意冷落了他。 “没事的,我不介意。”虽然我这么说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我想了想,其实也还是有一点点在乎自己在后辈面前的尊严,“以后要那么喊也可以,但是,只允许你在梦里那么喊我。” 闻言,他小心翼翼地喊,“那么,李多同学?” “什么事,乔安同学。”我回应。 他开心地摇晃起了细长的尾巴,“李多同学,我们快要到了。” 虽然说是允许他在梦里这么喊我,但他或许还是担心会惹我生气,以后便再也没有这么喊过我了。 我在梦里的这副模样会被人称为“李多同学”也无可厚非,但是等回到现实以后,他是不适合这么喊我的,而且现实中的我也早已不再是学生了。 即使如此,如果有人依旧要在现实中喊我“李多同学”,我只希望那个人是青鸟。 —— 在路上,我还跟乔安讲了讲狂信徒和尉迟的事情,要他注意这两个危险人物。只是关于狂信徒的事情我知之甚少,因此更多的是讲尉迟的事情。 尉迟的性情和能力,他的过去和现在,以及他想要做的事情……虽然原本没想说那么多,但在乔安好奇的目光和接连的提问下,我还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他听了。 “这样啊,他是因为少年时喜欢的女孩被家族蹂躏,所以产生了对于力量的执念……”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对你说的那段过去,是真实的吗?” “或许有些修饰,但整体上是真的,至少他确实是真情实感。”我说。 他似乎还想再问更多,但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具体地说,是一道正在狼狈逃跑的人影,而在那个人的后方则有一头恶魔正在凶狠地追逐着,看上去快要追上那个人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人,转头询问乔安,“他就是你感觉到的疑似是我父亲的人?” “呃,应该是吧……”乔安不自信地说。 正在逃离恶魔的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一看到我们,便情不自禁地大叫:“救——救命啊——!” (本章完) 120 恐怖城市 青年的外貌年龄看上去就和现实里的我差不多,他逃跑的动作貌似猛烈,实则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凭借着烧得旺盛的恐惧和求生欲在压榨出自己肌肉里最后的力气而已。无法怪罪他一看到前面有人就失态大叫,谁都没有资格去轻蔑一个人求生的意志。 话虽如此,在喊叫过后,他好像看清楚了前面出现的人影其实只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虽然我是假的十三四岁)。在稍稍犹豫之后,他竟猛地扭转方向,要往街道旁边的服饰店冲进去。 这是在担心自己会连累到我们,所以要把恶魔引走吗?我默默地在心里评估着那个肯定是自己父亲的青年的抉择。坦白说,我挺开心的。虽然自小就与父亲关系不好,但他这么做还是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引以为豪的情绪。 另外,姑且不论他这么做有几分效果,起码他把路让开来了。 当他扭转逃跑方向之后,我看准时机,劈出了一道刀罡。靛蓝色的刀罡像是用黑色铅笔和直尺在白纸上画直线一样在地面上划出了粗而笔直的沟壑,宛如电击般迅速命中了对他紧追不舍的恶魔。 恶魔立刻像是菜市场里被斩成两段的牛蛙一样横尸当场。青年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连逃跑姿势的平衡都顾及不上,像是被看不见的石墩子绊倒一样滑稽地摔倒在地。 “之前的恶魔也是……不是说梦境本身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吗?为什么会出现恶魔?”乔安疑惑地看着正在消失的恶魔残骸。 我一边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了青鸟,一边关注着青年的状态。青年看样子没有什么大碍,浑身上下最严重的伤口也就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反射性用手支撑地面,结果蹭破了皮肤而已。他还沉浸于先前追逐着自己的恶魔突然被干掉的震惊情绪里,又是看着恶魔的残骸和地面上的沟壑,又是难以置信地往我这边看,一脸世界观被反复蹂躏的表情。 而青鸟在听完我这边的情况之后则说:“不止是出现了恶魔,昏睡者还被袭击了……这说不通啊。恶魔要是在梦境里袭击昏睡者,一定会对昏睡者的灵体造成伤害的,我们在现实里也一定能够观测得到,但是迄今为止连一例都没有观测到……还是说是你的父亲比较特别?比如说,在梦境里只有他才会被恶魔袭击,我们正巧在现实里选中了他作为进入梦境的入口,而且刚才正巧是他第一次被恶魔袭击,然后正巧被你阻止了?” 说到后面,青鸟自己似乎也觉得很有问题,我也说:“那样也巧合过头了,而且,我不认为我的父亲有那种特别的地方。” 说话间,我已经带着乔安来到了父亲的面前。虽然之前很仔细地观察过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反复打量他此时的面容。 我只不过是从十九岁变回了十四岁,而他居然从四十多岁变回了二十岁左右。这一下子就变成了我的同辈人,我心里的魔幻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如果我是以前上学时班级里那些喜欢说脏话的同学,这时候肯定免不得来那么一两句脏话以宣泄自己内心混乱而又激烈的情绪。 而父亲尽管看清楚了我的面容,却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情绪。自从我“离家出走”就再也没有与父亲相见过了,因此我在他的心里应该一直都是这张十四岁的面容才对。但他朝向我的眼神却尽是陌生的味道,有的只是对于超自然力量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应对我这个“陌生的超能力者”的紧张。 他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地仰视着我。我吐出了一口复杂的气,接着主动地说出第一句话,“你没事吧?” “啊?我,我没事……”他连忙站起来回应,并且露出了笑容。这次他似乎是在为劫后余生之外的事情而喜悦。结合青鸟那边的分析结果来看,或许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完全遇不到与自己“频道”不同的人,而现在终于遇到了同类吧。 接着,他忍不住问:“伱们是谁?” 他果然没有认出我。 我想,他一定是被梦境的设定裹挟了。觉察力不足的一般人很难在梦里自觉到自己的真实情况。既然他在梦境里以二十岁左右的形象出现,那么他就会真的以为自己只有二十岁,而忘记三十岁四十岁的自己。 当然,在有些更加混乱的梦境里,他也有可能虽然以为自己只有二十岁,但也会理所当然地思考自己在结婚生子以后才会思考的事情,又在此基础上依旧理所当然地认知自己是还没有结婚生子的二十岁。听上去好像乱七八糟的,但梦境原本就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这里的梦境倒是相当秩序,不至于出现那方面的情况。 但是看着亲生父亲竟以这般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内心还是忍不住变得像乱麻一样。 “你可以称呼我为……”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在安全局的工作证件,这东西我总是随身携带,这次也被顺便带进来了,“你可以称呼我为任塞。安全局的执法术士,任塞。” 安全局工作证件的暗示力量再次立功了。父亲接过工作证件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很快就相信了我的身份,然后两眼发直地说:“你是国家安全部门的人?但你还会超能力……难不成那个部门里全部都是你这样的人?我们国家居然还有那样的部门?” 说到后面,他居然还有点兴奋,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被恶魔追杀。乔安见到这样的反应,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似乎回忆起了以前的自己。我也没有资格嘲笑他们,当初在治愈梦境里听说“猎魔人部门”的时候我脑子里也没少遐想。 “但是这座城市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国家现在才来干涉?”父亲交还了我的工作证件,又迟疑地看着我,“而且,你这个年纪就为国家工作……” 我还没决定好如何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只是就他的后一个问题做了反问:“你觉得我看上去是多少岁?” “最多就是初中生吧,连义务教育都还没读完……等等……”他忽然一停,又反复地打量我的面容,脸色一变,“难道你是驻颜有术的得道高人,只是看上去像个孩子,其实是个老妖怪?” 我本想解开这个误会,但有这个误会在说不定还方便一些,便暂且压下了澄清的冲动。接着,我向他简单地解释了安全局的秩序责任,以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只是说着说着,我发现他的目光又移动到了乔安的身上,似乎是在好奇这个孩子又是谁。 乔安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过话,想要尽可能地维持低调。但他的外表还是引人注目,尤其是他的魅魔特征。这倒也罢了,问题是我发现父亲的注意力越来越不在我的话语上,他看着乔安的目光竟然开始逐渐地浮现出了沉迷的意思。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居然在用沉迷的眼神凝视着一个才进入青春期的男孩……我震惊地腹诽着,接着提醒道:“他是男的。” “啊……”他刚才大约是不小心被乔安魅惑住了,此时终于回过神来,“……啊!?” 乔安用故意低沉的声音说:“你好,我叫乔安。” “男的?男的……”父亲……不,事到如今还是暂时别再叫他“父亲”了,对着这张跟现实里的我差不多年纪的脸喊父亲真的不是很能接受,还是直接称呼他为“李盐”吧。 李盐露出了梦碎的表情,“怎么可能是男的?但是,嗯……就算是男生好像也……”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又清醒了过来,接着问:“那他身上的翅膀和尾巴又是怎么回事?他还长着角,难道他不是人类?” 似乎是为避免节外生枝,乔安说:“这是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又是什么?”李盐好像还想要继续询问。 但谎言越是解释越是容易露出马脚,我帮乔安转移了话题,“方便告诉我们你的经历吗?我们才进入这里没过多久,还不是很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好的。”李盐点头。 “一边走一边说吧,不要一直待在这种地方。”我说。 李盐向我们叙述起了自己的经历。 一开始我听他说“但是这座城市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我还以为这座梦境城市还有什么详细的背景故事设定,其实似乎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回事儿。 李盐也对于自己的处境一头雾水,在他的叙述中,自己原本应该在员工宿舍里才对。 我回忆起了自己从亲戚那里听来的对于父亲的一些了解。在李盐那个年代,大学绝不是那么好考的。他在校时尽管有着出色的学习成绩,父母却不相信他有本事考入大学,把高中读完也就到头了。也难保没有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的因素,他当时好像还很认真地考虑过勤工俭学的道路,但据说他从小缺乏主见,事事都听父母安排,遇到重大决策亦是积重难返。到头来他父母还是通过城里的亲戚关系把他勉强地安排到了某家建筑公司里。 而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员工宿舍里躺在床铺上翻着二手的杂志(说到“杂志”这个词的时候,他露出了赧然的笑容),然后不小心双手一松,杂志砸在了自己的脸上。 等到他将遮挡视野的杂志从脸上拿下来之后,他猛地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另外一片地方。 “我躺在了马路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他心悸地说,“不是宿舍,没有床和枕头,甚至回过神来的时候,连本该拿在手里的杂志都不见踪影了。就好像我一开始就躺在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在宿舍的床上看杂志仅仅是我的一场梦罢了,而那令人不安的十字路口和又冷又硬的地面才是真正的现实。” 一片黑暗的天空,宛如鬼城般空荡荡的城市,明暗不定的昏黄色路灯,像垃圾一样摆放在路边的车辆,街道寂静得连风吹过都会荡起空洞的回音。 李盐总感觉这里像是自己记忆中的柳城,细看之下却无法识别出自己在柳城的哪里。 他不停地寻找自己之外的人,在大街小巷之间奔跑和喊叫,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他其实有些害怕喊叫,因为这里真的太安静了。有时候,不止是过于响亮的声音会吓唬到人,过于寂静也会使人恐惧。 不过,虽然没有人回应他,但他还是得到了回应。只是回应他的不是人而已。 有怪物听到了他恐惧的呼唤,从黑暗中现身而出,一口就把他吃了。 “吃了?”乔安目瞪口呆。 “对。”李盐点头。 乔安追问:“然后呢?你是怎么逃脱的?” “没能逃脱。就是吃了,一口就把我的头颅从脖子上咬了下来。”李盐恐惧地摸着自己的喉咙。 “但是你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乔安看着他。如果只是在梦里被杀死倒也没什么,但是一般人在梦里被恶魔杀死,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还是说最初杀死他的不是恶魔,仅仅是梦境虚构的怪物?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问。 “我又在那处十字路口醒了过来。”李盐说,“就像是你们看到的我一样,我在醒来后身体完好无损,衣服上没有任何血迹,仿佛之前被怪物杀死的经历只是梦境。但是那种痛楚和恐惧实在是太逼真了,我无法接受那只是梦。况且要说那只是梦,这座城市本身又算是什么呢?” 他继续说了下去:虽然非常恐惧,但他总不能继续躺在十字路口上,只好继续出发了。 这次他没有再发出声音,而且还换了个方向出发,但是又被不同的怪物找上门来,当场亡命。 他还是没有真正死去,而是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再次苏醒了过来。 如此反复了五次,他每次都会悲惨地死在不同怪物的袭击之下,后来他索性彻底放弃了继续去找自己之外的人,而是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能活多久活多久。说不定那些宛如噩梦般恐怖的怪物害怕阳光,很多恐怖故事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妖魔鬼怪都很害怕阳气的。因此说不定天一亮,那些怪物就会自行退散了。 但是无论等待了多长时间,天空的黑暗都是一成不变。仿佛不止是原本应该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就连白昼都舍弃了这座恐怖的城市。 121 李盐 李盐怀揣着对于怪物的恐惧,在暗处躲藏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但他终究是人,是需要吃喝拉撒的。 拉撒姑且不论,吃喝是无法就近解决的,他必须外出找到食物。因此,尽管他是那么的恐惧,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出了自己的藏身处。 然后不出意外地,怪物再次找到了他,而且还是以前杀过他的怪物。他虽说也不是第一次死亡了,但死亡和痛楚绝不是说习惯就能够习惯的。数次被杀害的经历在他的心里刻下了非常浓重的阴影,他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在恐惧的驱使之下压榨出了肌肉里所有的力气,脑子里除了逃跑和逃跑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这次他没有死在怪物的爪牙之下,因为他遇到了我和乔安。 靛蓝色的刀罡破空而至,一瞬间便斩杀了穷追不舍的怪物。 “我原本都快以为这座城市里就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了,没想到会在逃跑的时候被人救下来,更加没想到救下我的人是个超能力者……”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既有遇到同类的喜悦,也有对于自己经历的惊奇。 他又补充了自我介绍,“说起来,我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吧。我叫李盐。” 我和乔安之前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此时乔安为了避免再次魅惑李盐而沉默寡言,同时走在了我们的最前面。还是像之前一样,我把带路的工作交给了乔安,他知道怎么走才能原路返回,倒是比起一边听来自现实的指引一边前进要方便得多。 说是“原路返回”,但是看周围的风景,完全摸不清楚我们正在返回的“最初进入梦境的地点”是乔安的还是我的。青鸟那边倒是说哪边都可以,而且对于梦境来说空间没什么意义。就算在视觉上是不一样的地方,从现实的数据角度来看却可能是完全一致的。 在路上又遇到了数头恶魔,但是全部被我第一时间击毙了。李盐一开始反射性地惊慌失措,连站都站不稳,却也在努力地适应,并且时不时地用震撼而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却难以因此而得意。然后,我对他问:“在数次复活之后,你的身上真的没有出现什么后遗症吗?” “没有。非要说哪里有问题,就是我现在又饿又渴,刚才还跑得那么厉害……”他难受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前方,“我们这是在往什么方向移动?” “离开这座城市的方向。”说着,我安慰他,“回去之后,你就能吃饱喝足了。” “离开、回去……我们真的能离开这座城市吗?”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为什么这么问?”我问。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你们……我之前说过无法接受这里是梦境,但这里真的不是我的梦境,而伱们也真的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吗?”他茫然地问,“如此离奇的城市、不像是会在现实里出现的怪物、连那样的怪物都能够轻易杀死的你……这些根本不是会在现实里出现的东西吧。就连无论怎么被杀都会在最初的地方复活的我也是……” 说不定你是觉醒了时间回溯的超能力,也有可能是预知梦的能力,而那就是你复活之谜的真相……原本我想用这样的玩笑缓解他的不安,但想想还是把玩笑话咽了下去。 “无论怎么想都过于不自然了。如果这些都是梦,那么梦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似乎陷入了纠葛和思索,甚至怀疑到了更远的地方,“从我发现自己身在十字路口那里开始?但是从员工宿舍切换到十字路口之间的连续性很强,难不成员工宿舍那里也是我的梦?” “那么,你要如何解释自己逼真的感觉?”我问。 “这反倒是很容易解释。如果我是在做梦,那么我的意识绝对是不清醒的。就算我现在觉得自己的感觉很逼真,那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等我醒来以后再回味可能就不会那么想了。”他像是在努力抽离多余感情一样地说,“而不清醒的意识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无法信任的。” 在镇定下来之后,他向我表现出了思路清晰的一面。我意识到,在他缺乏主见和勇气的性格之下,确实是藏了颗聪明的头脑。然后我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但是,除了你自己的意识,还有什么是更加值得你信任的吗?” 他像死机一样愣住了,“这……” “其实,你的怀疑没有错误,这座像是柳城一样的城市确实就是梦境。”我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什么!”尽管我的话语符合他的怀疑,他却还是目瞪口呆了,甚至忍不住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推测,“但是,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没有那么好骗。任塞,你说这里是梦境,你有证据吗?” “在你身上发生的种种,还不足以成为你心里的证据吗?”我说,“如果你实在无法认同,就暂且以‘假设’的态度接受吧。假设我说的都是真的,以此为基础展开思考。” “假设,好吧,假设你是对的……”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乔安,又看向了我,“那……那你们两个……” “我们当然也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我来自于现实世界的安全局,是一名执法术士,负责处理各式各样的隐秘事件,以及酿成此类事件的术士罪犯。”我说,“而你则是生活在世俗社会里的一般人,在数天前不幸地被隐秘事件所卷入,是一个倒霉透顶的受害者。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是为了将你从这场痛苦和死亡的噩梦之中拯救出去。” 他露出了像是无法立刻消化那么多情报一样的难受表情,似乎想要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整理,“术士?术士是指你这样的超能力者吗? “是。”我点头。 “那么……”接着,他犹豫再三,问出了个我以为他在这个阶段还不会产生的问题,“现实里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言一出,连乔安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他。 李盐继续问:“梦里的自己经常和现实里的自己是不一致的,在这里的我和现实里的我真的是一样的吗?” “大不一样。”我说,“现实里的你,是个岁数超过现在两倍的中年男人。爱情和事业都马马虎虎,以社会评价的角度来看,与‘成功人士’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虽然娶了老婆,还有个儿子,但是你的儿子五年前就在山里失踪了。现实中的你也不知道他是被拐走了还是怎么样,时至今日都接收不到有关于他行踪的消息。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大概已经十九岁了吧,跟现在处于梦里的你岁数应该相差不多。” “什么!”他再次说出了这两个字,表情非常凌乱。 仔细想来,虽然我是在说实话,但或许还是对他撒谎比较方便。为什么我非得实话实说呢,是因为李盐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我不应该用谎言欺瞒他吗?但就算是那样也没必要说到这种地步吧,还是说我内心的某处想要看看李盐会在这种处境之下作何抉择? 但这么做的话就得想想万一他拒绝回归现实,自己要怎么劝服他了。不过就算是硬来,我也不能坐视他停留在梦境里。梦境必须尽快瓦解,否则包括他在内,所有的昏睡者都只会沦为狂信徒的活祭品而已。 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说了多余的话,而且还有着明知故犯的味道。如此一想,我说不定是有一点点怨恨李盐,怨恨自己的父亲的。 李盐再次陷入了纠葛之中,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移动。而我则将自己从李盐那里打听来的经历报告给了青鸟。 “他居然在梦里被恶魔杀了这么多次……”青鸟惊愕,“难道之前几次杀了他的都不是恶魔,仅仅是梦境虚拟的怪物?” “不,他说过刚才追杀他的恶魔与之前某次杀死他的怪物一样。”我先是否定,接着说,“另外,你之前有说过的吧,这个梦境本身就有着强烈的吸引恶魔的特性,而恶魔们则是因此才会入侵。换而言之,恶魔既然入侵,就不会仅仅入侵他的‘频道’、仅仅袭击他一个人。而是会入侵所有的频道、袭击所有的昏睡者。” 灵体和灵性是具有精神和物质双重属性的东西,因此当一个人做梦的时候,他的灵体既存在于梦境,也存在于现实。 而如果在梦境里被恶魔伤害了灵体,现实中必定能够观测到灵体的负伤。 “除非是梦想术士那种连最基本的因果逻辑都不讲的大术士,否则没有任何灵体能够做到在梦里负伤,还可以在现实中完好无损……”她念道,旋即联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但是狂信徒连梦幻不死身都能够模拟重现,情报里也有提到他将‘以集体梦境为基础的梦幻不死身’加持给自己的手下,而现在这种灵体的状态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割裂的现象,难道就是集体梦境作为梦幻不死身基础结构的特殊属性吗?” 她难以置信,“这,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未知技术了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 “现在这种昏睡者在梦境里反复被恶魔杀害的现状大概也是他主动促成的……这里面会有什么深意吗?”我问。 “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反复压榨昏睡者灵体的利用价值吧。”她说,“灵体是灵性的聚合,与其仅仅从灵体上吸收灵性,不如直接将灵体破坏分解,一口气得到更多的灵性。原本这就是一次性买卖,但因为在这个梦境里灵体即使被破坏分解,现实中的灵体也不会受到影响,依旧能够继续投入到梦境里,所以他想要压榨多少遍就压榨多少遍。什么啊这是,他是找到现实世界的bug了吗?真正的梦想术士都不带这么做的吧。” 所以李盐才会每次死亡后都在最初的地方完好无损地复活——我得出了结论。不过,按照这个办法做下去,岂不是能够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性?从有限的灵体里压榨出无限的灵性,这已经是永动机了吧?从理性上出发,我认为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却还是为狂信徒的技术感到了震惊。 “还有,这个梦境本身就有着吸收灵性的特性,而入侵梦境的恶魔们则相当于狂信徒的自动收割机器。”她的声音越来越凝重,“现在恶魔的数量还不够多,等之后数量上去了,像是之前那种‘找个地方藏起来,藏到自己都饿得受不了’的宽松环境将会不复存在,这个集体梦境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狱。” “原来如此,狂信徒之所以要把昏睡者们打散到只有自己的频道里去,是为了防止他们抱团求生。”我说,“假设梦境城市里真如他计划的那样卷入了十万人,而那十万人却全部团结起来,难保不会对他的收割形成障碍。” “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她点头。 “但按照刚才的说法,他其实也不需要卷入那么多人,只要随便抓个人反复压榨,最后不也一样能够得到取之不尽的灵性吗?”我问。 “或许是与容器有关吧,梦境本身作为储存灵性的容器无法承受住无穷的灵性,不过只要加入更多昏睡者,集体梦境就会变得巨大化,对于灵性的储存容量也会上升。”她说,“但如果是这样,他应该还有把梦境存不住的灵性转存到外界容器的方法才对。一定还有着其他方面的限制,而且还是特别严格的那种。” “昏睡者即使被杀也不会死,那么我和乔安又如何呢?”我问。 “你们是这场梦境的入侵者,无法指望能够获得与那些被‘招待’进来的昏睡者同等的待遇。保险起见,还是以命只有一条为前提行动吧。”她说。 “好。”我点头。 之后,她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分析部门了,而我则将目光转回了自己的身边。 李盐好像终于从漫长的纠葛之中挣扎了出来。 “我……还是必须回归到现实里去。”他说。 “为什么?你不觉得现实中的你,和这里的你是截然不同的人吗?”我其实是不应该这么对他说的,“选择回归,与选择自杀也没什么差别吧。” “我又不是没做过梦,难道每次做梦再到梦醒,现实中的我都会死去活来吗?梦里的我和现实中的我一定都是同一个人,只是我暂时忘记了些事,而现在不过是要将其重新记起来。”他说,“还有啊,虽然我对你说的术士和隐秘事件什么的依旧不是很了解,但有件事就算是我也明白的。” “是什么事?”我好奇地问。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梦是会醒的。” (本章完) 122 李盐续 梦是会醒的——在过去,这句话总是我对别人说,而如今却立场交换,我成为了提问者,而李盐则是回答者。我在默默地反复咀嚼这句话,心里油然升起了无常之念。 “而且啊,我也不想总是待在这种地方被怪物杀。”李盐继续说,“要是只能在‘继续作为年轻人被怪物折磨’和‘成为中年男人醒过来’之间二选一,那就只能选择后者了吧。” “说来也是。”听到这里,我竟忍不住笑了,但这是在笑我自己。说来也是啊,当初的我之所以会有“留在治愈梦境里”的选项,是因为治愈梦境是能够对我友善的世界。如果青鸟真的封印了魔人,我就能在那边的世界过上和平的生活,甚至是加入猎魔人部门争取成为自己理想中的英雄。 但在这边的梦境里又有什么呢?空荡荡的鬼城,永远黑暗的天空,择人而噬的怪物……比起留在这种地方,回归现实世界做个中年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我到底是在李盐的身上期望什么答案呢? “不过,未来的我没什么出息倒是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我居然还会讨老婆,甚至还会有儿子?”李盐的脸上浮现出了惊讶而又难以接受的色彩,“你真的没有在欺骗我吗?” “千真万确。”我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说真的,我很头痛。”他说,“我压根儿没打算要孩子,甚至不想要结婚……” 说话的同时,他还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的面孔,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口吻像是玩笑话的发言,“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你的脸好像有点眼熟,好像……长得和我有些相似啊,难不成你就是我在现实世界里的儿子吗?” “伱的儿子今年十九岁,而且很久以前就失踪了。你看我的脸像是十九岁吗?”我用力绷住自己的面部肌肉,面不改色地反问,“更何况,我叫任塞,不叫李塞。” 或许是我绷住面孔的模样像是心情不好,他连忙道歉。我也觉得自己态度有问题,便解释自己没有在生气。一来二去地,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问:“为什么不想要结婚生子呢?” 他想了想,反过来问了我一句,“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在心里回顾了他此前的表现和经历,以及自己记忆里零零碎碎的关于父亲的线索。他很聪明,而且经历了那么多遍死亡也没有精神失常,还可以与我流畅地对话,说明对于恶劣的环境有着很好的心理适应性,称其为有着韧性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性格缺乏硬度,遇到困境的时候恐怕很难自己突破。有些人遇到令自己痛苦的事情可能会想办法抵抗,甚至是拿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而他就更加倾向于无可奈何地接受,努力地适应下来。 我把这些评价简单地说了出来,他在听完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说:“缺乏硬度……你说得对啊。我这个人实在是不够男人,有时候还会被人看扁,只知道随波逐流。所以呢,要是我讨了个跟我差不多的老婆,夫妻二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只会傻瞪着面面相觑了;而要是讨了个强硬的老婆,就是我被老婆欺在身下,那就更加让人痛心了。所以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至少还可以逍遥自在,也可以免去婚姻生活的许多开支,你说是不是?” “那么孩子呢?没有孩子继承自己也没关系吗?”我问。 “没关系,我又不指望孩子给自己养老。况且我家很穷,我也没什么出息,以后八成赚不到多少钱。如果我是孩子,肯定也不期望自己投胎到这户人家。”他说,“而且我很讨厌小孩,真要生下来,肯定没几个月就会后悔得眼泪都掉下来。” “是吗?但是我听说很多父母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后来却都改变了看法,纵使再苦再累也依旧爱着自己的孩子,觉得孩子就是自己人生中的天使。”我说。 “那绝对是自欺欺人。还‘天使’?他们是没做过孩子,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讨人嫌吗?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场面话罢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父母还硬要做,跟逞英雄也没什么差别。”他说出了极富私人偏见味道的观点,“况且,他们既然都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总不能再说什么‘要是没把那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之类的混账话了吧。对孩子自然是不可以说,对任何人都是不可以说的。所以只好极力往反方向说了。哪怕骗不了别人,骗骗自己也是好的。” 他补充,“虽然不知道未来的我是怎么想的,但现在的我还很年轻,还想要找机会在外面玩。生了孩子之后,肯定有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让人想死。” “但是如果你的父母逼迫你呢?比如说给你安排相亲,强迫你过去跟对方见面,而你实在是拒绝不了。”我开始描绘这样的图景,“去了之后你发现相亲对象也跟你差不多境遇,而且也觉得孩子很麻烦。聊了聊之后发现对方人也还行,就凑合凑合结婚了,不过你们约好了不生孩子,大部分生活开支自己负责,结婚和同住纯粹是为了应付彼此的父母。” “那样的……也不是不行吧。”他说。 “但是男女双方同住就算擦枪走火发生了什么也不足为奇,再好的安全措施也有万一的风险,后来你们还是不小心‘搞出人命’了。”我继续描绘着未来的,或者说是过去的图景,“而且消息还走漏到了父母长辈那边,然后你们的父母又逼迫你们,为了让孩子生下来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连你们要是敢打胎自己就上吊这种话都说出了口。你们无计可施,最后只好服从了。” “嗯……虽然不知道另一半是什么性格,但是我这个人从小就无法坚持自己的主见,最后大概真的会变成那样……”听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但要是那样,那个孩子也太倒霉了吧……” “没有想过为了孩子而改变自己吗?”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我无言。 他想了想,“但是……” “但是?”我问。 “我虽然不觉得自己能爱孩子,但是总不至于恨他吧。我从小就浸泡在父母的打骂里,到现在都觉得那很痛苦。所以我要是有了孩子,就算不能温暖他,起码不能伤害他。”他说,“也不能让他饿着肚子。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虽然我还想玩,但既然有了孩子就没办法,只能用心赚钱,努力让他衣食无忧了。总不能连温饱都做不到吧?还有就是……我真的很想上大学,但是我父母不让我上,那么我一定要给他安心读书的机会。” 我回忆自己的过去。在那个家里,我至少没有过饿肚子的记忆。而且其实也没有他预测的那么寒酸,我印象中的家里从来没有缺过什么,还请得起保姆。即使不能说是出人头地,也算得上是小康了。 如此一看,反倒是我不知足了。但是,我真是个贪心的人,还是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希望他们对我说希望我成为什么人,期望他们对我有所期望。 “你这不是能做个很好的父亲吗?”我说。 “是吗?但我肯定还是喜欢不上孩子。”他说,“估计连话都不想说,见都不想见,孩子有事找我,我肯定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我问。 “因为小孩真的很麻烦啊。我自己做过小孩所以我很清楚。而且我也不知道打骂以外的方法。什么爱啊、引导啊,听上去是很美好,但具体要怎么实践呢?”他说,“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身边有谁是在父母富有智慧的爱与引导之下茁壮成长为好孩子的,说明那真的难如登天。” “所以,你是害怕自己会打骂他?”我问。 “算是吧。我是被父母打骂着长大的,所以我知道打骂真的很管用。但我也知道那绝对不是好事,我到现在都很憎恨他们。说什么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称心如意。而且还总是自以为是地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明明他们自己都安排不好自己的人生……”他叹息摇头,接着说,“总之,那个孩子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会殴打和辱骂他,更加不会试图支配他的未来。全部交给他自己做主吧。” 此时的李盐所说的话语,是否就是未来的父亲冷遇我的动机,我无从得知。或许在一系列的经历之后,我的父亲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虽然行为依旧与李盐的观念对得上,但其实是有着另外的思路。毕竟眼前的李盐还没有结婚和生子,真的结婚生子之后,可能会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我依然将其作为一种答案接受了下来,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消化它。 而事情的发展也没有留给我那么多的时间。 正当我还在五味杂陈的时候,蓝牙耳机里传来了青鸟的声音,“李多!我们这里观测到有一个主力级的灵性波动反应正在高速接近你!” 我第一时间从自己复杂的心境里挣脱出来,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半秒后,我便感受到从自己等人行进方向的右后方传来了旺盛而又炽热的,充满血腥味的邪恶灵性波动。 几乎是同时,走在最前面的乔安猛地回头看去。 “乔安,带着李盐,快跑!”我立刻警告。 而青鸟在我耳畔的声音则绷紧了,“这个反应……是尉迟!” 轰然一声响,街边的墙壁像爆炸一样被撞击成碎片,从缭乱的烟雾中冲出来了一台三米高的血红色铠甲。这显然就是青鸟曾经对我描述过的,尉迟用自己的血液制造出来的战斗铠甲。 尉迟果然在这个梦境里! 他出现在这里,必然为了阻止我们带走李盐。 一现身,他便将铠甲的右臂化为巨大的利刃,劈头盖脸地向我斩击了过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咆哮,“魔人李多!” 我瞬间召唤出塞壬之刃及时地挡住了这一击,但是两把武器激烈碰撞所产生的冲击波和音波却直接将后面的乔安和李盐扫倒在地,并且令他们当场失聪。尉迟将所有的重量压在了我的武器上,想要用蛮力将我压倒。我竟感觉像是有座山压住自己一样动弹不得。 乔安连滚带爬站起来,试图带着李盐逃跑,而后者则在痛苦和眩晕中自言自语,“李多?不是叫任塞吗……” 忽然,尉迟看了一眼乔安。他似乎想了想,接着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对着乔安和李盐一指。 虽然无法回头去看,但是我用觉察力感知到了后方的情景:在尉迟指向他们的同时,乔安立刻从怀里拿出了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却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快速地贴在了李盐的身上。下一瞬间,两人身体里的血液同时暴动,从七窍中止不住地涌现而出。 这是尉迟的血液法术! 乔安有着强大的内在灵性,李盐有着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因此尉迟无法瞬间杀死他们。但是最多持续一两秒钟,李盐就会死;再过几秒钟,乔安也会死。 李盐是这次任务的核心,必须尽快带出梦境;而乔安则未必能像李盐一样在梦里复活。他们谁都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立刻转移战斗场地。 趁着尉迟的注意力稍有分散,我猛地爆发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将眼前这具三米高的巨大铠甲像是扔出铅球一样狠狠地击飞了出去。 “快跑!”我抛下这句话,往尉迟被击飞的方向冲刺了过去。 才冲刺出去没多远,我便看到他在以明显比我更加快的动作向我这边突进过来。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模样了,那穿在身上的巨大铠甲变得畸形扭曲,甚至具备了像是血肉一样的质感。与其说是铠甲,不如说是活生生的恶魔。 123 战斗隐藏 尉迟的血液铠甲变得像是魁梧的恶魔躯体一样,从铠甲上爆发出了宛如血肉燃烧般腥臭而又邪恶的灵性波动。如果是在觉察力敏锐之人的眼中,还能够隐隐约约地幻视到猩红色的火焰正缠绕在他的全身上下。甚至不禁让人觉得,被那不祥的火焰舔舐到的人一定不会被烧焦,而是像是蜡烛融化一样丑陋地溶解至死。 当他带着这股火焰突进之际,已经不像是人,更像是从描绘地狱的油画里闯出来的混沌之物,所经之处无不在暴虐的轰鸣声中毁于一旦。我必须为乔安和李盐的逃跑争取时间,毫不犹豫地拦截在了这道风暴的面前,召唤出塞壬之刃全力劈砍上去。 尉迟毫无疑问是动用了燃烧寿命的恶魔法术。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一开场便毫无顾忌地使用这种招数。回顾他与青鸟的战斗,他之所以会在那时燃烧寿命,倒也未必是因为活捉青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更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的他正处于梦幻不死身的状态。如果把献祭寿命的行为视作一种“负伤”,那么他只要在梦境里“醒来”,失去的寿命也会重新回到身上。因此对当时的他来说献祭寿命约等于“什么都不献祭”。 但是现在又如何呢?既然他的梦幻不死身是基于这个集体梦境,那么这里对他来说应该就等同于自己的现实。在这里献祭掉的寿命可是再也拿不回来的。 对他来说自己的寿命就那么无足轻重吗?还是说在他看来阻止我们破坏狂信徒的计划就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亦或者——他暂时放弃了梦幻不死身,不再将梦境视作现实了? 对于一般的术士来说,就算献祭寿命的场地是梦境也绝非不算数。但这个梦境很特别,除非把这里视作现实,否则即使献祭寿命,也会在醒来以后恢复如初。尉迟恐怕就是利用了这点——当我想到这点的时候,心里产生了“正中靶心”的感觉。是的,这个推测是正确的。 不过对于我,对于塞壬之刃来说,无论他把哪里视作现实都无关紧要。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他,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遗憾的是,现实是骨感的,献祭状态下的尉迟真的比我强太多了。 仅仅是与他交手的第一击,我就感觉了出来,此刻我与他的力量关系,就好像从未正经锻炼过的家里蹲遇到了天天浸泡在健身房里的肌肉人士一样,正面对抗是毫无胜算的。过去青鸟与他战斗的时候能够坚持那么久是因为采取了消极回避的战术,而我却必须正面拦截他。 没过多久,我就败下阵来,胸口被他铠甲的重拳狠狠地击碎,整个人都悲惨地倒飞至路边的绿化带上。而他则转过身继续追击乔安和李盐。 好在我争取到的时间尽管短暂,却还是够用。乔安和李盐在逃入最近的胡同口之后便不见踪影了。原本他们是不可能逃走的,但这个梦境的特性就是空间混乱,城市布局随时变动,经常会出现回头一看发现走过的路变得面目全非的情况。我一开始还觉得这种空间现象很麻烦,现在却受到了这种特性的恩惠。也不知道乔安是故意借助了这种特性的东风还是纯粹的运气好,总之真是帮大忙了。 我瞬间再生了自己所有的伤势,再度向尉迟袭击过去。 他猛地回过头来,用充满杀念的目光恶狠狠地咬住了我的面孔。 “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吗?”他巨刃一振,宛如狮虎捕食般悍然杀来。 我凭借自己专精于战斗的觉察力回避他的攻击,同时寻找机会反击。虽然我是那么地想要杀了这个觊觎青鸟性命的家伙,但现实是我就连在他的刀刃下挣扎求存都如此困难。 我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正在不受控制地乱窜,这是他在动用血液法术,企图扰乱我的动作。在以主力级术士为对手的情况下,他的血液法术看似只能对我的动作造成毫厘之差的干扰,却很有可能会在这种宛如走钢丝般的战斗中起到“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关键作用。 青鸟的声音再次从蓝牙耳机里传了过来,“李多,你也快点逃跑!” “再等等。”我说,“我要为那两人的逃跑再多争取些时间。” 尉迟之前应该是通过某种途径发现了集体梦境遭到外来者的入侵,再锁定我们的位置找过来的。换而言之,他有办法再次锁定乔安并追逐上去。 对他来说应该是先追杀另外两人比较重要,现在却选择了先对付我。我尝试分析这个情况意味着什么——虽然不知道他锁定我们的方法是法术还是道具,但那应该不如乔安的魅魔本能在梦境里来得便捷。也就是说,只要我继续纠缠他,他应该就无法抽出空闲再次锁定另外两人。 防御、躲避、后撤……十数个回合之后,我终于艰难地抓到时机,对准他的头颅来了一击。 塞壬之刃重重地撞击在了他的头部铠甲上,却未能造成丝毫破坏。 他张狂地大笑一声,也几乎在同时对准我的头颅劈落刀刃。我勉强地回避,却还是被砍掉了持武器的右臂。下一瞬间,我的右臂修复完成,塞壬之刃也回归了手里,但压倒性的劣势还是没有丝毫转变。这是我作为执法术士出道以来第一次被人用力量压制到这种地步。就连咬血都没有此刻的尉迟这么强大。 如果说当初的咬血是以巧妙而又精彩的战术压制我,那么尉迟就是在用暴力压制我。 塞壬之刃无法突破他的铠甲这件事倒没有那么出乎我的预料。仅以锋利度来说,塞壬之刃本来就算不上优秀。恶招的爪子、咬血的细剑、尉迟的铠刀,这些东西都能够在与塞壬之刃的碰撞中不受到毁坏,而尉迟的铠甲与刀刃是相同的材质,突破不了也是理所当然。 那么要用塞壬之刃作为输出刀罡的媒介吗?最近我有偷偷练习过这招,其破坏力之巨大,足以一击消灭像恶招那样的主力级术士,要突破眼前这层坚不可摧的防御亦是绝对不在话下。然而我完全找不到机会释放。 并不是放不出来,而是放出来了也一定会被躲开。我的战斗直觉是这么明确地告诉我的。 刀罡的破坏力确实巨大,但是如此厉害的招式一定会被对手的觉察力所捕捉到。况且这招的蓄力时间最短也有十分之一秒,如果想要追求极限威力还需要更久,这就更加给对手留下了准备的余地。原本这就不应该是绝境翻盘的招数,而是必须先迫使对手露出巨大破绽才有机会放出来的一锤定音的杀招。可我哪里能够迫使此时的尉迟露出破绽呢? 除非……除非我有办法瞒过尉迟的觉察力。 但是我哪里来那么厉害的隐藏力?我的隐藏力可是差劲到了就连偷偷靠近中间人那种水平的恶魔术士都做不到。 念及此处,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列缺对我的指点。 ——但是我并不觉得伱的隐藏力不足,只是你无法发挥出来而已。 ——既然觉察和隐藏都是你作为术士的基本能力,而你的觉察则只有在战斗中才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为什么你的隐藏就不会呢? 隐藏、隐藏……在战斗中隐藏? 我真的能做到吗? 不,我不应该去想“能不能做到”。我必须做。 “怎么了,你就只有这种水平吗?什么魔人李多,你仅仅是个徒有虚名的废物罢了。亏我上次还处心积虑地用分身拖住你,担心你与青鸟汇合会翻出什么水花来,结果你也不过如此!”尉迟在大笑中加重了力量,并且用轻蔑的话语攻击我,企图令我在愤怒中动摇姿态。 而与此同时,在他傲慢的语气之下,我感受到了他其实正在以冷静到可怕的心思极其专注地观察着我。他的觉察力就像是医学扫描仪器一样检查我身体的里里外外,以防备我有可能隐藏的东西。就算是在占据如此优势的情况下,他也未曾丝毫放松警惕,反倒越是接近胜利,就越是小心谨慎。 我默默地积蓄起了刀罡。不再是以手掌为媒介,而是以塞壬之刃为媒介。澎湃的,炽热的,仿佛即将脱缰的野马一样极其难以驾驭的巨大力量在斧身上集中了起来。我尽全力地告诉自己要隐藏,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面不改色地,竭力地回避尉迟的攻击,并且在暗中寻找释放的机会。 他好像没有看出来我在准备什么招数,但他是真的没看出来吗?还是说仅仅是演技而已?被我握在手里的这股巨大的力量澎湃到好像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出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 但是,我必须坚持到底,隐藏到最后一刻。 是生还是死,我要将自己的一切赌在这一击上。 我终于被他压制到了绝境,再也没有余力回避他的攻击了。同时,我积蓄的力量也到达了极限。 “死吧,魔人李多!”伴随着这句话,他的刀刃再度对准我的头颅劈落。 我猛地挥动塞壬之刃,自下而上地释放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一道宛如高楼般巨大的靛蓝色刀罡拔地而起。 —— 一秒后,刀罡溃散,化为了漫天的靛蓝色光粒。 宛如细雪般的光粒在周围缓慢地飘落。 尉迟在不远处像是快死了一样喘着粗气跪在地上,他受到了对于人类而言说是致命伤都显得委婉的惨烈伤势。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异常惊险地回避了头颅被劈开的结局,但刀罡仍然像劈开瓦楞纸一样摧枯拉朽地破坏了他的铠甲,并且将他的上半身从右胯到左肩一分为二。 我孤注一掷的战术成功了,“在战斗中隐藏”的思路是正确的。他真的没有觉察到我隐藏的杀招,被我逆转了胜负。 但是也有超乎我预料的地方。 那就是他伤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没有死。 非但没死,他还用自己那能够在液态和固态之间随意转换的血液,在一瞬间将自己分开的身体重新连接了回去。血液在他的操纵之下从一处断面飞到另一处断面,像是有着看不见的血管架设在了中间,延续着本应消失的血液循环。 他的伤口没有修复,被塞壬之刃斩开的伤口也无法修复,但是他竟用这种方式强行拼凑起了自己的躯干。换成是其他术士,这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伤势了,而他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可以苟延残喘。 我想起了列缺对尉迟的评价。是的,列缺确实说过尉迟对自己的身体做过多种改造,因此有着强大的生存能力,就算被他的落雷劈成了焦炭也未必会死。那么现在被劈成了两半也没死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情了。 “为什么……”尉迟失神地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陪他废话的意思。既然他没死,那么我就帮助他解脱。我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他,而他见我乘胜追击,便猛地咆哮一声,身上的血液铠甲重新凝聚起来,挥动刀刃向我反击。 “我要杀了你!”他状若野兽地嘶吼。 这一击的速度和力量竟完全不输给他完好无损时的状态。或许是由于他强大的战斗力源自于他所向披靡的血液铠甲,而非他自己的身体,因此身体的受损无碍于他的战斗发挥。我立刻招架防御,而同时,我发现他已经无暇于用血液法术影响我的动作了。这大概是因为他必须专心用血液法术维持自己的生命状态。 我打算故技重施,再次像之前一样一边隐藏一边积蓄刀罡。 但是,我感觉这次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顺利了。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我有着隐藏杀招的事实,也对此产生了针对性的意识,因此这次他一定能够提前捕捉到征兆了。如果我和他水平相近,那么大概还是可以搏一搏的,但他的速度和力量要超出我太多了,我的下一发刀罡绝对会被他避开。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采取拖延的战术。以他现在的状态多半无法存活太长时间,而且他现实中的身体肯定也在塞壬之刃的联动伤害下受到了同等级别的重创。虽然按照我的直觉,他好像还能再“活蹦乱跳”一些时间,但生命力再顽强也早晚是要迎来极限的。拖延到最后依然是我的胜利。 就在这时,青鸟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李多,乔安已经带着你的父亲退出梦境了!” 我才松了口气,下一刻,她的声音又令我心里的弦绷紧了。 “还有……”她极其紧张地说,“又有一个主力级的灵性波动反应正在向你那里高速接近!” (本章完) 124 现实突袭 又一个主力级的反应在接近我?会在这种时间地点接近我的绝对不是友军,只有可能是狂信徒。 经过与尉迟之间命悬一线的鏖战,我初步掌握了“战斗隐藏”的窍门,但要说我因此而变强了多少,那就显得很勉强了。就目前来看,“战斗隐藏”最多只是帮助我隐藏住出招的征兆而已,我的速度和力量还是原封不动。虽然刚才说是要用拖延战术打败尉迟,但由于他的实力还是大幅度压倒了我,我在他气绝之前就先败下阵来的概率依旧是不小的。 而要是在这个僵持的过程中再加上狂信徒,说实话就跟杂技演员在表演走钢丝的时候跑到他的身后对准他的屁股来上一记铆足全力的飞踢没什么差别。虽然我不知道狂信徒的战斗力水平具体如何,但哪怕他在主力级里仅仅是平均水平,也足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奠定我的败局了。 “李多,你会撤退的吧?”青鸟声音颤抖地说,“快撤啊,我给你指引路线!” “知道了,我这就撤。”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像上次面对咬血和恶招一样死犟不撤,但我原本也没有要在这里使性子的意思。要证明自己不会由于害怕而逃跑,只有一次就够了,这次我会老老实实地,在权衡利弊之后冷静地逃跑。 我已经感受到了疑似是狂信徒的灵性波动正在从远方逼近,虽然行进速度不如尉迟那么迅猛,但再过两秒钟就要到达战场了。我立刻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逃跑,青鸟通过蓝牙耳机以紧凑的语速向我提示撤退的方向。而尉迟则暴怒地追杀了上来。 “别想逃!”他很快就追杀到了我的身后,想要砍下我的头颅。 我猛地转过身,又是以塞壬之刃为媒介,放出了一道极其巨大的靛蓝色刀罡。 果不其然,这次没有打中。其实我已经有在使用战斗隐藏的技巧了,但同样的招数无法指望对尉迟起效第二次。不过,与其说是尉迟看破了我的战斗隐藏,不如说是他产生了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的反应。一看到我有了转身反击的迹象,便默认我要放出杀招来,不管不顾地先做了躲闪的动作。刀罡宛如巨浪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吞没并破坏了沿途所有的障碍物。 因为做了大幅度的躲闪,所以他的追杀速度马上就掉下去了。相较之下,我只是需要稍微侧过身动动手臂就行,速度的衰减不是很明显。尽管他没过多久就又追了上来,却再次被我故技重施,极大地拖慢了追杀的效率。我看得出来他既对我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又对我的杀招怀有深深的忌惮,无疑是在之前的重创下被狠狠地震慑住了。反倒是远处的第二个灵性波动正在有条不紊地拉近与我的距离。 但是,已经迟了。 在青鸟的指引之下,我回到了最初进入梦境时的宾馆里,并且按照自己的记忆走入了其中一处房间。 “我到了。”我对青鸟说。 她立刻喊道:“好,退出!” 与此同时,尉迟硬生生地闯入了宾馆房间里,巨大的铠甲直接撕裂了房间的门框,血红色的铠甲刀刃伴随着咆哮声向我斩来。 但就在青鸟说出“退出”这个词的一刹那,我的视野就像是遥控器关闭电视机屏幕一样化为白光迅速压缩闪灭。 房间、铠甲、咆哮,什么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枯燥的黑暗和寂静。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青鸟忐忑不安的脸从视野的边缘探了进来。 见我苏醒,她露出了总算是放心的表情,接着用力地抱了抱我,笑着说:“欢迎回来。” 我回到现实世界了。 我也用力地抱了抱青鸟,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观察周围。我还在看护室里,周围不止是青鸟,乔安和乔甘草、列缺和体检医生也都在旁边,还有几个内务术士正在摆弄笔记本电脑和其他我看不懂的仪器。而李盐——我父亲也躺在旁边的白床上。 看来从我退出梦境到苏醒只过去了很短很短的时间,说不定就几秒钟。这张床大概是在我进入梦境的时候其他人给安排的,而乔安则坐在另外一张床上,他看着我,似乎也松了口气。 刚才我还在梦境里与尉迟殊死战斗,现在却坐在床上,周围都是自己人,没有任何的危险。如此巨大的落差令我一时间缓不过来。 “你们成功了。”体检医生正在看护室里其他昏睡者的被子上画着什么符文,他边画边对我说,“不允许昏睡者退出的集体梦境,现在因为昏睡者被带走而露出了巨大的破绽,这下我们就能把列缺送进去了。” “那么……”我先从床上下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他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他已经没事了。虽然看上去还是处于昏睡中,但现在只是普通地睡着而已。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醒来了吧。”体检医生说,“或者说,伱希望他现在就醒过来?也不是不行,要是你现在就想和自己的父亲在现实中对话……” 我毫不犹豫地说:“免了。” “好吧。”他说。 “别分心,速度快点。”列缺催促。 “没事没事,没影响的……好了,准备工作完毕。”看来体检医生是在为列缺做进入梦境的准备。 我的父亲已经退出梦境了,所以现在列缺是要通过其他昏睡者进入梦境。 列缺走到了其他昏睡者的白床前,将手按在了对方身上。而体检医生则像是之前对我和乔安做的那样,从后面按住了列缺的背部。很快,列缺在主动配合下进入了睡眠。 说是睡眠,但他一直都站立着。要不是我能够觉察到他确实是睡着了,肯定还以为他只是站在那里闭眼休息而已。说心里话,其实有一瞬间我有点指望自己是不是能够看到他不成体统地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模样,现在看来是期待落空了。 —— 按照原定的计划,列缺进入梦境之后,便会从内部将其破坏掉,如此就能够解放出被困在集体梦境内部的所有昏睡者。 但是计划常常赶不上变化,总有些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数会在按部就班推进计划的过程中宛如惊雷般显现出来。 才过去不到一分钟,看护室的门就被打开来了,一个内务术士匆匆地冲了进来,他面露慌乱之色,边走边对着我们说:“有急事报告!” 体检医生转过头,奇怪地问:“什么事?” “是——”内务术士才起了个头,异变就发生了。 我骤然觉察到附近出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主力级灵性波动,反射性地召唤出了塞壬之刃;而青鸟的脸色也变了,当即凝聚出了雷电剑。几乎就在我们做出反应的同时,不远处的墙壁轰然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一个三米高的猩红色巨大铠甲突入了看护室。 是尉迟! 他怎么可能直接出现在这里?虽说是看护设施,但这里也是安全局的内部,他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这种地方来的?我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思考。他一出现便直接盯住了我,在宛如爆燃般的仇恨和愤怒中向我袭击过来。此时的他甚至再次燃烧了寿命,铠甲畸变得像是恶魔一样。在我的判断和直觉里,现在的他用的应该是“真身”,而或许是因为命不久矣,又或许是因为破窗效应,亦或是因为身处敌营必须速战速决,现在的他把自己真正的寿命视为可以消耗的材料。 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想太多了,他原本就很喜欢陶醉于自我破灭的强大感之中?总而言之,这种燃烧寿命的恶魔法术我见识了一次又一次,观感上难免感觉廉价,但提升的力量依旧是实打实的。一交手,我便再度落入了下风。 在这种容易殃及无辜的场合下,我无法再像是梦境城市里一样全力放出刀罡,但好在这次我也不再是孤军奋战。青鸟化身为雷电以神速绕到了尉迟的身后,挥动雷电剑发起斩击。 不过她也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问题——雷电剑根本无法穿透尉迟铠甲的防御,最多只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点烧焦的痕迹。 “没用!”尉迟把自己两条手臂的铠甲都变成了刀刃,同时对付我和青鸟。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股主力级的灵性波动出现了。一道半生不熟的身影穿过了看护室墙壁的大洞。 惊鸿一瞥间,我看清楚了那个人的外貌。那是个面容深刻的,令人联想到大学教授的男人。正是我曾经在恶魔术士的记忆里看到过的狂信徒! 他看也不看正在与尉迟缠斗的我和青鸟,直奔看护室深处,而他的目标显然是正处于睡眠状态下的列缺! “不好!”青鸟好像是想要再次化身为雷电去保护列缺,却受到了尉迟血液法术的干扰,身上只是冒出了噼里啪啦的电火花,而无法化身为雷电。 但血液法术对于现在的尉迟来说也是维持自己生命状态的关键,当他集中到青鸟身上的同时,我感觉到他的动作明显迟钝了半拍。只是我这时候也顾及不了那么多,第一时间就冲向了狂信徒。 然而狂信徒已经先一步抢到地方,他手里拿着一把钉头锤,对准一动不动的列缺的头颅砸落了下去。 我似乎看到了列缺下一瞬间脑浆炸裂的画面。 但是那幕画面没有出现。 就在钉头锤即将接触到头颅的瞬间,列缺陡然动了,他的右手爆发出来密密麻麻的紫色电光,汇聚形成了一把大剑,同时对着身边就是一斩。 狂信徒来不及闪避,就这样被大剑斩中了躯干,而且就像是蚊子落在了高压电网上一样,大剑斩中他的瞬间爆发出了无数的电流,在将其斩成两半的同时还将血肉尽数烤成了焦炭。 难道列缺根本没有睡着?不对,我想起来了,这是青鸟以前也用过的“电击术式”。 这是个自动发动的法术,发动条件是使用者在意识无法正常运行的情况下遭到他者的袭击。能够在自动反击的同时给予自己电击的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列缺没有清醒过来,他依然闭着眼睛,站在原地。 想要从集体梦境里清醒过来必须经过特定的退出手续,仅仅给予自己痛楚是不足够的。 而紧接着,就像是之前的死亡仅仅是梦幻泡影一样,变成两块焦炭的狂信徒竟恢复如初,旋即改变进攻方向,再次对着列缺发动了必杀的攻击。 他这次的尝试依旧失败,列缺像是根本没有睡着一样挥动大剑反击,又将他斩成了焦炭。 就跟青鸟过去对我描述的一样,虽然她只能做到给自己设定单调的反击动作,但是列缺却能够为自己设定一连串自动反击程序,即使是身处于电击也无法唤醒的状态下也可以发挥战斗力。 只是这种状态下的列缺似乎只能反击,而无法主动出击。 狂信徒再次恢复如初。我冲到了他的近处,打算趁机给他致命一击。却还没来得及挥落斧头,就感到身后传来了恐怖的杀机。是尉迟要用刀刃从背后攻击我的后脑勺,我反射性地躲避开来,退到数米外重整架势。 “尉迟,撤退。”狂信徒忽然说话了,“看来,哪怕是失去意识的列缺也不是我们杀得死的。趁着他还没醒过来,赶紧走。” “哼……”尉迟恶狠狠地看向了我,然后,从他和狂信徒的身上传来了淡淡的灵性波动。 这种感觉,应该是空间转移。 尉迟曾经企图在列缺的面前发动空间转移,却被列缺以蛮力强行打断。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某种能够将自己传送到提前设定的坐标处的,名为“返程”的远程空间转移法术。可现在又有谁能够阻止他们使用空间转移呢?当下我只能和青鸟一起立刻向他们发动攻击,不过才冲出去,我就感受到看护室的另一个地方也传来了相同的灵性波动,有第三个人在发动空间转移。 只见之前冲进看护室里说要报告急事的内务术士突然行动了起来,他凭借着与“内务术士”这个身份完全不相符的疾速而又鬼魅的身法,移动到了在场其中一人的身边,然后用力地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而被抓住的人则是乔安。 (本章完) 125 分身有术 都不需要怎么推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够马上得出结论,这个抓住了乔安的内务术士与尉迟和狂信徒是一伙儿的。 他是安全局的内鬼吗?不,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安全局的人。当他以鬼魅的身法欺进乔安身边的同时,我从他的动作联想到了尉迟的分身——当初那个分身的动作与现在这个内务术士如出一辙。显而易见,尉迟是用自己的分身伪装成了柳城安全局的工作人员。 但是尉迟为什么要抓住乔安,是因为看乔安跟在我的身边,所以想要用来作为人质吗?终于出现了以为人质战术对我有用的对手了?还是说他是打算对其他人用,想要借此争取喘息的时间?虽然他因重伤而命不久矣,但如果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难保他不会拿出什么延续生命的办法来。 或者说,他对于乔安有着其他的企图?我的脑海里在这一瞬之间转过了数个设想。例如,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乔安也是法术天才,所以想要像是活捉青鸟一样活捉乔安,但他企图对青鸟做的事情应该仅限于血亲才是。还是说他的目标其实不是乔安,而是灰灰?总不能是他被乔安的魅力所迷住了吧? 在思考的同时,我的动作也没有缓慢下来,要将乔安拯救下来。然而为时已晚,尉迟他们的空间转移从发动到生效间隔很短。眨眼间,分身和乔安的身影便从原地凭空蒸发,尉迟和狂信徒的身影也在同时消失不见了。现场只余下一片狼藉。 我完全分辨不出他们往哪里转移了,只能先停止自己的动作,再环顾周围。从我们交手到结束,中间看似能讲很多,实际上连两秒钟的功夫都没有,而且谁都没有使用大破坏力的招数,但是交锋产生的冲击波依旧将房间里其他非战斗人员扫得人仰马翻。多数人甚至都震伤昏迷了过去,乔甘草也昏迷倒在了地上,而那些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昏睡者也有很多因遭到波及而受伤的。 所幸体检医生还没有昏迷,他晕乎乎地撑着旁边的柜子站立了起来,“战斗……战斗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不如说,现在才是关键的地方。我非常担心乔安的安危,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够自乱阵脚。必须先想办法追踪到他们空间转移之后的位置。 而青鸟无疑也和我想到了一样的地方。用不着我说,她已经走到了尉迟和狂信徒消失的地方,然后闭上了双眼。看得出来她是正在用自己的觉察力追踪他们空间转移的方向。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只能指望她的发挥了。 我又看向了列缺,他依旧闭目伫立,意识还沉浸在梦境里,不一定知道现实中发生的战斗。 “现在可以唤醒列缺吗?”我向体检医生提问。 “我试试。”虽然他好像已经在刚才的波及下失聪了,但依旧能够以觉察力捕捉到我的声音。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列缺的身后,再次用右手按住了对方的背部。但很快,他就流露出了难看的表情,“无法与梦境里的他建立联系……交流被断绝了。不过,他似乎意识到了现实世界的变化,却无法自行退出梦境,所以他好像正在尝试从内部破坏梦境本身……” 我单刀直入地问:“他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超过半个小时。”他回答。 只需要这么些时间就能够把狂信徒处心积虑营造的集体梦境破坏,不可谓不神速。但是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我无法说服自己在这里等待半小时之久。只是要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呢?正当我陷入苦思的时候,青鸟那边有了结果。 “追踪到了!”她目光炯炯地睁开了双眼,“我先去侦查一趟!” “等等,一个人很危险。”我说,“我也一起去。” “放心,我会与他们保持距离。”说完,她不等我接着说话,便急匆匆地化身为雷电离开了。 她以前抱怨我的独行侠作风,其实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吧?不过只要她真的有在保持距离,我倒是不担心她会出现意外。以她的雷霆速度,尉迟和狂信徒的速度再快一百倍也只能望尘莫及。 而不过十几秒钟,她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我在接通之后听见了她的声音,“他们转移之后的位置仍然在柳城内部,是在距离你那边差不多四十公里外的小树林里,但是我完全找不到他们人在哪里,也无法确定他们离开的方向。” 如果他们是把转移坐标设定在自家据点里的傻瓜就再好不过了,但现实显然不会那么简单难度。既然他们的远程空间转移那么容易被追踪到,肯定就会将坐标设定在据点之外的地方,之后无论是返回据点还是去其他地方都会在尽可能隐蔽的基础上徒步移动。 青鸟将小树林的具体地址告诉给了我。我也打算先以最快速度到达她那边去。但就算到达了又能够怎么样呢?我们其实还是无法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而已。 如果我是动作电影里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特工,说不定就能够在刚才的交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微型定位器之类的东西贴到对手的身上了。遗憾的是我别说是训练和经验,说到底根本就没有携带那样的定位器——不对,等等。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特别关键的事情。 真的没有“定位器”吗?其实是有的,虽然那个“定位器”既不微型也不是东西,我也没有主动贴到他们的身上,但就在刚才,尉迟他自己主动拿走了! 虽然还无法断定他抓走乔安的理由是什么,但是这一手绝对是个错棋。 一手会把他们的行踪暴露无遗的错棋! 我马上冲出了看护室,并且向自家的座机打了一通电话。 片刻后,座机被接通了。 “乔安,是你吗?”我问。 对面传来了磕磕绊绊的,稚嫩的孩童嗓音,“是、我。” 不久前,乔安借助魅魔的力量,用魅魔生前学习过的分身法术给自己做了个分身。 那是次无法说是成功的尝试,他甚至都不是能够很好地操纵分身走路,但是由于他不知道如何解除分身,所以分身最后还是被留在了我的家里。而现在我倒是要感谢他没有把那个分身解除掉。他的本体是能够时刻把握住分身所在的位置的,并且双方之间知觉同步,这就意味着分身也可以反过来时刻把握住本体所在的位置。 他告诉我,在被尉迟绑架走之后,他其实也想要操纵分身给我打电话,问题是他尽管有我的手机号码,却只是保存在了手机里,自己没有记下来,而那个手机也没有放在分身那里。好在我这边及时地打了过去,才总算是取得联系。 我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青鸟,她表示马上就会过来。另外,在我回到住处的时候,安全局也很快就调查出来尉迟和狂信徒是如何潜入安全局的了。 甚至都没有必要仔细调查,在事发之后回过头来简单地看看现场附近的破坏痕迹就知道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其实一直都潜伏在其他的看护室里,与我们所在的看护室只有几个房间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是给自己做了精密的伪装,扮成了无辜的昏睡者,利用灯下黑的心理在安全局的眼皮子底下连续几天都呼呼大睡着。看似和其他昏睡者一样都身陷集体梦境,实则是以梦境支配者的形式隐藏在幕后,也可以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地在安全局的内部制造巨大的破坏。 尉迟还在现实中放了个自己的分身,伪装成了负责照看昏睡者的内务术士。目的无非就是做个保险吧,而这个保险绝对是起到作用了。我先前在梦境里对他造成了重创,现实中他的身体一定也发生了极其巨大的出血,但是这个离奇的情况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报告过来,显然是分身在作祟。 而在列缺入侵集体梦境之后,狂信徒和尉迟也从梦境内部发觉了列缺的入侵,并且意识到了两处至关紧要的地方: 第一,既然事情都发展到了这种地步,那么以集体梦境为基础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第二,这怎么看都是个杀死列缺的大好机会。 紧接着,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取直线撞穿墙壁以最短路径来到了我们所在的看护室。 为了防止列缺立刻苏醒,狂信徒大概还对集体梦境做了些临时的调整,体检医生无法与梦境里的列缺建立联系和列缺无法短时间内退出梦境大约都是这么个理由。 但是狂信徒和尉迟肯定怎么想都想不到,列缺这个人非但可以站着睡觉,还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战斗。他们主动暴露自己的决策没有收获丝毫的收益。 一定要说的话他们有收获什么的话,那就是乔安。但是乔安也因此而成为了我方追踪他们的关键“法宝”。 当我见到那个小号的乔安分身的时候,他已经步履蹒跚地走下了楼,手里还很紧张地从我家厨房里借了把刀出来。方便起见,以后就称呼他为“小乔安”吧。以及,同样是方便起见,虽然乔安操纵这具身体说话时磕磕绊绊很不熟练,但接下来就当成他说话很熟练,以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重复。 青鸟几乎是与我同时到达的。以她的速度,我还以为她会先到达,但她好像在小树林做了什么事情,稍微耽搁了下。 “以防万一,我在那边搞了点小小的破坏。”说着,她看了一眼小乔安,“没想到居然还有个分身啊。” 我感觉她特别想要就这个话题调侃我几句,只是时机不合适才严肃地忍住了。 另外,我已经在电话里开门见山地询问过小乔安关于他本体位置的问题,但他说自己的本体被蒙住了双眼,无法描述出本体具体在柳城的何处。 “我的本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就是还不知道尉迟想要在之后对我做什么。”他说话时候的神态看上去毫无感情波动,不过这只是因为他无法灵活操纵分身而已,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时大约已经害怕到六神无主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跟他套个话……” “这先不急。”青鸟冷静地拿出手机,打开了地图,“你既然能感应到本体的位置,那么能在地图上指出来吗?只要伱帮我指出来,我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够到达那个位置。” 我也集中了注意力,而小乔安看了一眼手机地图,然后摇头,“做不到。” “是因为对本体位置的感应不够清晰吗?”青鸟询问。 “不,我可以很清晰地把握住本体的位置,只是……”小乔安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我表达不出来。” “表达不出来?”青鸟疑惑。 “是因为无法把对于距离的感觉转化为语言,也不知道怎么和地图做参照吧。”我倒是很快就理解了小乔安遇到的困难,并且当即把他背负了起来,“就好像在走出五十步之后再回头去看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虽然这段距离本身能用眼睛看得很清楚,但如果想要得知这段距离具体有多少米,甚至再具体到厘米,还是得借助其他方式测量之后才说得出来。” 而乔安的本体和分身的距离则超过了数十公里,自然没有那么简单把对于距离的感觉转化为更加具体的信息。 说完,我便让他给我和青鸟指引方向,再背着他以全速奔跑。 青鸟虽然能够化身为雷电,但是无法带着自己之外的人一起这么做,最多只能带着自己的衣服和道具一起,眼下也只能一起徒步行动。 “你那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听力和觉察力应该还没有被封印吧?”我一边高速前进,一边想要通过小乔安稍微了解看看那边的动向,“你知道尉迟和狂信徒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他们说是要先回到据点,整理完那里的东西之后再撤出柳城。”小乔安把自己的脸藏在我的脖子后面,想要借此挡住疾风,“在据点内部好像也有传送的坐标,但他们因为想避免被追踪,所以要徒步返回。” “他们现在是一起行动的吗?”我问。 他摇头,“不……狂信徒在中途与尉迟分开了,说是为了对付列缺后续的追杀,要先去准备某个东西。” 126 死或生 我时常会对自己感到茫然,无法断定自己真实的内在,因此有着摸索自己心灵的习惯。次数积累上去了,尽管不能说是已经能够看透自己,却也算是总结了自己的某个品性。 我想那应该是这世上很多人都拥有的,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品性,但是如果拿出来对别人说,难免像是自我美化。因此我羞于启齿,即使旁人问及,我恐怕也会顾左右而言他。而那藏起来的真话就是:我宁可自己出事,也无法接受身边的人出事。 在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盈亏自负,我反而能够冷静面对;而一旦需要保护身边的人,尤其是身边的人陷入了危险,我就容易手忙脚乱。在乔安被尉迟绑架走之后,我难免起了急切的情绪,况且我还答应过乔甘草会保护乔安。虽然告诉过自己不可以自乱阵脚,但在面对短板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处变不惊。 人一急切,就容易丢三落四。在乔安被抓走之后的应对上,我其实漏了两件事。虽然回头再看这两件事对于局面并无多少影响,但还是验证了我性格上的短处。 例如,我光是想起来了乔安有个分身,一时之间还产生了自己“反应及时”的美好错觉,却没能想起来乔甘草在他身上也偷偷留过定位手段,没有去把昏迷中的乔甘草喊起来询问;以及,乔安其实随身佩戴着安全局的定位手环,那东西我以前也佩戴过,如今却将其抛到脑后了。当然,那种东西就算想起来了也没用,尉迟作为老辣的前安全局主力级术士是不会将其忽略的。 在路上,小乔安一边为我和青鸟提供追逐方向的指引,一边共享起了他被尉迟绑架走之后的经历。提到尉迟和狂信徒分开时,青鸟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也就是说,尉迟现在只有一个人?” “是的。”小乔安点头。 虽然不知道狂信徒要准备什么手段去对付列缺,但我们暂时无法把握到他的行踪,就只有先对付尉迟了。 而纵使尉迟的实力比起我和青鸟更加强大,也无法胜过我们两个人的联手,再加上他如今身负致命重伤,那就更是如此了。 既然他还在想着“撤出柳城”这种“之后的事情”,那就说明他有办法为自己延续生命,但那绝对不是马上就能做好的。 “按照你的感觉,以我们的速度还需要多久才能到达你的本体那边?”我在全速冲刺的同时询问。 小乔安也只能给出模糊的估算,“还需要……十分钟不到吧。” 只希望这十分钟里他的本体能平安无事。 他继续向我们共享自己在尉迟那边的经历: 在被尉迟的分身绑架走之后,乔安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场景顿时从安全局看护室变成了四下无人的小树林。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穿着血红色铠甲的尉迟也出现在边上,并且对着自己的分身一指,分身当场爆炸化为了一大片血浆。 而血浆则化为了像是要束缚精神病人一样的拘束具,将乔安当场拘束了起来,连眼睛都蒙住了。不仅如此,他的觉察力所能够覆盖的范围也被大大地缩小,最多只能感知到周围两三米,就连自己佩戴在手腕上的定位手环和藏在口袋里防御血液法术的护符都被破坏掉了。 慌乱之下,他听见狂信徒对尉迟说自己要去做对付列缺的准备,并且狂信徒还在临走前说:“你被塞壬之刃重伤了?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伱就要死了,我建议你尽快做些什么。” “不用你说。”尉迟的声音隐约透露出了虚弱。 说完,他便与狂信徒分道扬镳,带着乔安往另一个方向高速移动。乔安感觉束缚住自己的拘束具带着自己悬浮了起来,并且以很快的速度飞行跟随在他的身边。 乔安尽管害怕,却还是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抓我?” “怎么,很好奇自己临死前会被怎么料理吗?”尉迟回道,“之前的梦境里,我在魔人李多的身边看见了你。柳城安全局就是借助了你作为魅魔的梦境之力才能够骇入那个梦境的吧。狂信徒的计划原本可以圆满达成,我也可以顺势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这一切都被你弄泡汤了。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那我倒是要反过来问你,你觉得我要用什么手段折磨你才可以泄愤?” “不对,你在撒谎。之前抓住我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分身吧,你原本是可以将其继续留在安全局里的。那样不止是可以用来窃取情报,还可以用来在关键时刻搞破坏。”按理说以乔安的阅历是不足以看穿到这种地步的,然而他却天才般地把握住了问题的关键,“而你却将其消耗在了抓我这件事上,这真的仅仅是为了泄愤吗?” “你倒是聪明。”闻言,尉迟发出了冰冷的笑声,“但是你不应该说出来,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想杀了你。” 他接着说:“以及……如果你是在指望别人来救你,那还是省省吧。你佩戴在手腕上的定位手环,还有在你身上设置的其他定位手段都已经被我破坏了。没有任何人能够得知你的下落,你只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无闻地死去。” 闻言,乔安在害怕的同时又疑惑起来,“其他定位手段”指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还担心自己有分身在外面这件事也会被发现。虽然尉迟按理说没有发现的条件,但觉察力是不讲道理的,说不定尉迟能够从他的情绪里觉察出分身的存在。他极力隐藏自己的心理活动,紧张地问:“既然……既然我都要死了,那我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死吧。”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不是真正的魅魔,仅仅是被恶魔附体了……或者说,是被恶魔融合了吧。”这一刻,也不知道尉迟是不是被乔安无意识的魅惑之力所影响,他真的回答了。 当然,像他这样的术士就算真的被魅惑之力所影响也肯定能够觉察到。但如果说其他类型的精神支配令人不快,那么魅惑就是令人快乐的。他也有可能是明知道自己有点被魅惑,却对此感到无所谓。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魅惑之力的厉害之处。 “别想着欺骗我,我现在好歹也是恶魔术士,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而且你身体里那只恶魔的灵性波动甚至还是我曾经见过的。”他接着说,“那是我仍然作为天河市主力的时候,在天河市肆虐过的雾之恶魔……不,真正的雾之恶魔已经死了,那是它的后继吧。像是雾之恶魔那种体量的恶魔即使死去,也会在其尸骸上诞生新的恶魔,但在白日镇那边却没有过类似的报告。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诞生后继,而是藏在了你的身体里。” “你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它?”乔安恍然地问。 “雾之恶魔很适合成为融合秘法的素材。虽然你身体里的新生雾之恶魔在强度上只能说是凑合,但是只要先将其融合到我的身体里再用心培育,未尝不能令其成长为媲美原型的恶魔。”尉迟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声音里有着渴望,“天河市的恶招通过融合雾之恶魔的一部分而成为了主力级术士,那么我作为主力级术士,又何尝不能融合雾之恶魔的一切,成为像是列缺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呢?” 乔安错愕,“你在背叛安全局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人连带着融合恶魔的秘法一起向你提供了强大的恶魔才对,为什么你还需要雾之恶魔?”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是从狂信徒的手下那里泄露出去的吗?很简单,因为咬血赠送给我的那头恶魔虽然好,但不是最好的。既然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自然没必要急于一时。”尉迟说,“而雾之恶魔就是更好的选择。融合之后要是能够得到雾之恶魔的雾态躯体就再好不过,正好完全化解魔人李多给我留下的致命重伤;不过即使得不到,我也有其他方法可以暂时免去性命之忧。也幸亏你出现得及时,否则我在全力糊弄完这身伤之后,就会考虑去融合咬血给我的那头恶魔了。” 乔安鼓起勇气问:“其他恶魔术士赠送给你的东西,你也敢放心使用?” “恶魔术士当然不值得信任,所以才需要契约啊。”尉迟笑了,“咬血在交给我融合秘法和恶魔的时候还与我签订了恶魔契约。如有违背,就会被名为巴里洛的恶魔所制裁,或许你没有听说过,巴里洛是少数能够为恶魔术士的契约提供约束力的强大恶魔,以它的名字立下的契约就连主力级的术士也可以约束。” “但是……融合恶魔之后的你,真的还是你自己吗?”乔安继续问。 “只要在融合之后依旧是我的成分占据主体就可以了,不过是性格相较于以前会变得扭曲而已。以旁人的视角来看或许会觉得我性情大变了吧,但是旁人的看法与我何干?我依旧是我。”尉迟的声音逐渐变得疯狂,“我作为人类的力量已经成长到了极限,无论再怎么学习和锻炼都毫无寸进,想要继续变强就只有走不同寻常的道路了。与恶魔融合又算得上什么,只要稍微零售掉一些自我就可以换来那么多的力量,还有比这更加划算的交易吗?” 乔安无法接受地说:“力量……力量就重要到了这种地步吗?为了力量连自己的灵魂都出卖……” “愚蠢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力量更加重要的东西了。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应该也有过想要保护什么的念头吧,再不济你也应该会想要保护自己才对。就比如说现在,要不是你那么弱小,又怎么可能会落到我的手里。别说是挣扎和逃跑的力量,连趁机自杀的力量都没有。力量……力量啊,没有力量,再美好的事物也会被夺走,会被玷污,会被破坏……”尉迟惆怅地说,“总有些人看不见这个真理,说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力量更加重要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遇到了压倒性的力量还是会被轻而易举地毁灭。当然,也有人会说‘有些事物即使毁灭了也很美丽’,就像是花朵哪怕散华了也很美丽一样。但是如果花瓣最后飘落在了粪便和尿液上,再被搅拌成作一团,谁还会觉得花瓣仍然美丽?” 他的声音逐渐地变得冷漠,“美丽之物只有以恰如其分的方式毁灭才有美丽可言,但是想要以自己期望的方式死去也是需要力量的。在强者的面前,弱者就连保有尊严地死去都是奢望。” “那么你又想要保护什么?”乔安问。 “你这是想要打听我的软肋吗?省省吧。我当然也有过想要保护的东西,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尉迟说,“只要有了更多的力量,我就可以去品尝到更多美好的事物,再也不需要去回忆那种又脏又臭的小丫头了……没错,已经不需要了。回头想想真是无聊,明明还有那么多的美好在等待我啊……” 他逐渐地变得沉默,不再与乔安说话。 而没过多久,乔安便感觉到自己被尉迟带到了一处建筑物内部。然后,他的拘束具和眼罩都被解开了。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空荡荡的库房里,而身穿血红色铠甲的尉迟则站在对面,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了个拳头大小的木盒。 他立刻就想要逃跑,但显然,那是徒劳的挣扎。尉迟立刻就控制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使他的身体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时候结束了。”尉迟一边说,一边对着他就是一指。 乔安只感觉左手腕猛地传出了钻心的剧痛,大量的血液从他腕部的动脉里飙射而出,又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向他飞去,溅射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血液甚至还钻进了他的衣服下面不停地蠕动,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符文。 才不到一分钟,血液就在他全身的肌肤上画出了数百个符文。 以他为中心,一道道强烈的灵性波动在库房里有规律地回荡,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奇妙的仪式。但是灵性波动都被封锁在房间里,应该是房间本身有做过特别的封闭处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往外拉扯。想要发出呐喊,却被血液法术控制住了全身,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他看到灰色的雾气正在从自己身上往外渗透飘出,像是被吸引一样逐渐地进入尉迟手里的木盒。 尉迟正在用仪式的力量分离自己身体里的恶魔!在惊涛骇浪般的剧痛之中,乔安立刻意识到了这点。而且,尉迟没有借助其他的道具和材料,仅仅是用他自身的血液在他身上画了数百个符文,这不就是安全局打算对他用的分离仪式吗?为什么尉迟会用安全局的分离仪式? 不,尉迟以前做过很长时间的安全局主力,会用安全局的分离仪式很正常……问题在于,体检医生打算做的分离仪式是要花上三小时慢慢进行的,事先还根据乔安的体检数据做了四天的练习。 而尉迟非但没有做过练习,还显然是打算在短时间内就把恶魔分离出来。这种极度粗暴的做法虽然依旧能够分离恶魔,但乔安是必死无疑的。 在乔安的感觉里,不出十秒钟,分离就会完成,他会当场死亡。 通过小乔安,我已经知道了乔安正在面临的绝境,但是距离那里还有至少两公里半,要到达还需要至少三十秒钟。且由于小乔安报不出具体地点,青鸟无法以雷霆速度瞬间到达。我们注定无法在那之前赶至现场。 (本章完) 127 恶魔尉迟 经由小乔安的叙述与我个人想象力的补全,我大致上把握住了现场的情况:乔安最后还是没有死去,尉迟那粗暴到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分离仪式还是失败了。 就在分离仪式即将完成的时候,遍布乔安身体各处的血液符文陡然失去了形状,从乔安身体向外渗出飘散的灰色雾气亦是消失不见。尉迟拿着木盒陷入了措手不及的状态,估计在他看来,他做的分离仪式应该没有错误的地方,纵使做得过于粗暴,也不至于在中途突然停止才对。 他再次尝试,而那些失去形状的血液则再次被他操纵了起来,化为一个又一个的符文,在乔安身体各处重新描绘。 但是他只来得及描绘一半,库房的墙壁就被青色的雷霆所击碎。雷霆势头不减地射到尉迟的面前,化为了手持雷电剑的美丽女性外形。 青鸟一剑斩向了尉迟。 —— 尉迟的分离仪式之所以会失败,当然不是因为他把符文画错了,也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而是因为我在那时做了一件事。 在他快要把灰灰从乔安的身体里分离出来的时候,我承认自己焦头烂额得不行。就好像考试还有最后一分钟,自己的试卷上却还有超过一半的题目没有写一样,甚至浮现出了些许索性投笔认输的念头。但是在小乔安的目光下,我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就表现出灰心的态度。只是我到底要如何是好呢?要说我擅长什么,也无非就是挥挥斧头而已,哪里有办法对两公里半之外的,连具体位置都不晓得的地方横加干涉? 在无计可施的处境下,我甚至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个“黑色幽默”的想法:要阻止尉迟的仪式其实很简单,只要我用塞壬之刃劈碎身边这个小乔安的头颅,凭借塞壬之刃的特性远程杀死作为本体的乔安就可以了。而分离仪式的对象要是突然死亡,那么仪式自然也就只能告吹了。当然,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做出来那种事情。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其实就藏在了这个“黑色幽默”之中——我立刻就把握住了关键之处,自己这不是有办法的吗?干涉分离仪式的办法,就是塞壬之刃。 我从小乔安的手里拿过他从我家里带出来的厨刀,又询问他本体身上符文最密集的位置,他告诉我是在胸口上。紧接着,我便脱掉了他的上衣,再将属于塞壬之刃的灵性灌注到刀刃上,划破了他胸口的肌肤。 塞壬之刃对于分身的伤害,都会同步到本体的身上。 我要通过这种方式划乱乔安本体身上的符文阵。 不过,仅仅是简单地划出伤口,我还觉得不够保险。因为真正凝聚为符文的并不是乔安的皮肤本身,而是皮肤上的血液符文,我这种做法是无法对于血液符文本身加以干涉的。因此在小乔安的身体上,我刻画出了“引燃火焰”的符文。 经过伤害同步,“引燃火焰”符文会从小乔安同步到了乔安,并且混入后者身体上遍布的数百个符文的中间。体检医生告诉过我,安全局的分离仪式对于符文的精确度要求很高,符文多画一个少画一个都会致使仪式死机。而此刻多出来的这个“引燃火焰”的符文,就像是在齿轮机器的中间捅入了铁棍,有着使整个仪式的运行都崩溃中止的力量。 剩余时间还有两三秒钟,我足以在这段时间里再刻画十次八次。原本我还想着要是自己一次没刻画成功,就再多来几次,我现在刻画“引燃火焰”符文的成功率是三分之一,总有一次能成功的。好在仅仅刻画了一次,我就从小乔安那里得到了好消息——分离仪式中止了。 这意味着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我终于松了口气。不过要放心还太早,战斗还没有结束,现在才是开始。 在小乔安的指引之下,我和青鸟锁定到了尉迟和乔安所在的具体地点。从外面看,那是一处大型的娱乐会所,但是用觉察力感知会所的内部,就只能捕捉到寥寥数人的反应,看上去是些恶魔术士。这个地方似乎就是狂信徒和尉迟的据点了,而那些恶魔术士大概是狂信徒的手下吧。同时,我们也发现了位于会所深处的库房里的尉迟和乔安。 我让小乔安先在外面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再与青鸟一起冲入据点,随手杀死了沿途撞到的恶魔术士,然后突入了库房。 在青鸟用雷电剑从正面吸引尉迟注意力的同时,我潜行到尉迟的侧后方,用塞壬之刃全力地斩出了刀罡。 巨大的刀罡一瞬间便在声势浩大的轰鸣声之中将整个库房都一分为二,只是这一手却没能够直接拿下尉迟,而是被他机敏地躲过去了。很遗憾,我的“战斗隐藏”似乎只能在战斗的过程中显威风,无法在加入战斗之前就起效,因此我的潜行和出手前的征兆很容易就被他发现了。 但尉迟一分神,乔安就从他血液法术的控制之下脱离了。我退到了乔安的身边,先塞过去一叠治愈符纸,又令在轰鸣声中头昏脑涨的他赶紧躲藏起来。尉迟想要阻止,但是我再度蓄起刀罡,拦截在了前面。 “是你们!”尉迟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怎么可能追到这里。” “到此为止了,尉迟。”青鸟一边说,一边连续刺出雷电剑,发起了密集的攻势,“你已经逃不掉了。” “逃跑?伱说我?”尉迟的血红色铠甲再次畸形变化,展现出了献祭寿命才能够发挥的恐怖力量。 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青鸟的攻势,声音里杀意盎然,“要死在这里的是你们!” 但他这话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单独拿出我和青鸟,在战斗力上都不如他来得强悍,但是在以一敌二的局面下,他只能与我们维持均势。 虽然我们都无法以普通攻击穿透他的血红色铠甲,但是我有着蓄势待发的刀罡,而青鸟也有着尚未使用的大招,无论哪边都足以为他增加致命的伤势。他尽管还没有见识过后者,却也应该能够凭借觉察力提前感知到一些端倪。 他心存顾忌,无法在某个时机将大部分的力量集中到我们其中一人身上,生怕被另外一人抓住破绽用大招一锤定音地击败。话虽如此,再这样下去,战斗就只会陷入拉锯。他身上还有我先前留下的致命重伤,拉锯战对他来说是最要避免的局面。 即使想要逃跑也做不到,他在近距离还能够用血液法术阻止青鸟化身为雷电,稍一拉开距离就只会被追上拖住,重新卷入毫无胜算的拉锯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也就在这时候,我感知到从他的身上传来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的灵性波动。 他想要用空间转移逃跑! 但下一刻,那股灵性波动突然中止,空间转移停下了。但这肯定不是他故意的。他发出了惊愕的声音,显然这件事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是想要用‘返程’把自己传送到小树林那边吗?还是其他地方?”青鸟说,“放弃吧,你设置在小树林那边的坐标已经被我找了出来,以此作为媒介,连带着设置在其他地方的坐标也被我用交感巫术的诅咒一起破坏掉了。一次也就罢了,别以为第二次还能以相同的方式从我们的面前逃跑。” 她在与我同时和小乔安汇合的时候说的“在那边搞了点小小的破坏”,看来指的就是这件事了。 “你这个混蛋女人……”尉迟虽然把自己的脸藏在了铠甲头盔后面,但我能猜到他的表情一定是异常阴沉。 而他话音未落,从远处的天空便传来了阵阵雷鸣。 从那雷鸣里,我感受到了列缺澎湃的灵性波动。 他是已经把集体梦境完全破坏,从内部脱离出来了吗?体检医生说他应该会在半小时之内解决,而现在才过去了一半的时间,看来他是提前解决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能够觉察得到柳城内部任何一处发生的主力级战斗。换而言之,他一定也能够觉察得到我们这里的战斗。 他快要来了。 尉迟肯定也感受到了那股灵性波动,与我们交手的动作愈发僵硬。 青鸟断言道:“结束了。” “结束?我吗?在这种地方?”尉迟低声念道,接着声音变得极其狰狞,“胡说八道!” 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了又一个木盒,然后撞碎了库房的墙壁。我们立刻追上,不过还没有追出多远的距离,便看到他在走廊上停了下来,而且手里还抓了个不停挣扎的恶魔术士。 他那具用血液凝聚形成的铠甲上陡然浮现出来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似乎是用血液法术变化出来的。那些符文我有印象,都是恶魔融合秘法需要用到的符文。 他拿着的木盒与我记忆里封印雾之恶魔的木盒一模一样,应该也是个封印恶魔的道具,而里面装着的,很可能是在他背叛安全局之际,咬血赠送给他的恶魔。 再加上他现在抓住的恶魔术士…… 我马上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是你们逼我的。”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不等他把话说完,第一时间突进到了他的面前,而青鸟也默契地围攻了上去。然而还是尉迟的速度更快一步,他毫不犹豫地将木盒拍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一道巨大的,实质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爆炸开来,直接击退了我和青鸟。爆炸甚至破坏了他所处的走廊,卷起阵阵尘埃。 烟尘过后,一具更加巨大而又畸形的血红色铠甲出现在了原地。 但要说那是铠甲,其实言不符实。尉迟燃烧寿命时的铠甲原本就显得像是恶魔,此时不如说是已经是头货真价实的恶魔了。那“铠甲”的质地看上去与真正的血肉毫无差别,而且也不能说是“穿在身上”。在我的直觉里,那血肉的铠甲一定与尉迟的身体不分彼此地结合到了一起。 不仅如此,尉迟还散发出来了一阵阵压倒性的,超出了主力级范畴的恐怖灵性波动。 他与恶魔融合了! 他松开了自己手里抓着的恶魔术士,然而后者却再也无法动弹,失去一切生机地摔倒在地。恶魔融合仪式是需要活祭品的,这个恶魔术士就是他现场抓来的活祭品。 “早该这么做了……”他扬起头颅,发出了陶醉般的声音,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必要追求更好的,这头恶魔作为融合素材也已经足够好了。仅仅为了那么一些超出的部分,就拖三拉四犹犹豫豫地,只会把自己害死而已。” 他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一样令人鼓膜发痛,语气似乎也与之前有所差别。我忽然感觉,站在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是尉迟,而是与尉迟似是而非的另一个人。 我鬼使神差地念出了他的称呼,“尉迟。” “……”他慢了一拍,似乎才反应过我是在喊他,然后看向了我,“魔人李多……” 说着,他抬起右手,用掌心对准了我。 他打算做什么?虽然无法立刻断定,但是我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险预感。我眼前的世界变得急剧缓慢下来,这是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常有的意识加速现象。越是陷入危险的局面,意识加速现象越是强烈。而此刻,我眼前的世界近乎于停止。这说明我快要死了。 我反射性地想要回避开他掌心朝着的方向,只是还没来得及做,我的觉察力便提前得出了“绝对无法避开”的判断。想要活下来,格挡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且既然感觉会死,那就说明我的头颅接下来很可能会被击碎。意识到这一点,我举起了武器,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格挡在了自己的脸部前方。 下一刻,一股宛如山崩海啸般的力量轰击在了我身体的正面。 我身体里的血肉和骨头几乎全部被打烂成泥,就像是被全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击一样倒飞了出去,视野急速回旋。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打飞到了据点的哪里,只看得清是个陌生的房间。 阴影如涨潮般覆盖住了我。 我抬头看去,尉迟那巨大的恶魔躯体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 (本章完) 128 落幕 我像是块破抹布一样倒在地上,尉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似乎是在沉吟要以何种方式把我料理。 “李多!”青鸟以雷霆速度闪现到了他的身后,向他斩击下去。 然而雷电剑却在距离他的头颅只有一线的地方停止了下来。青鸟突然在半空中变得动弹不得,似乎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我哪里看不出来,尉迟居然是用血液法术硬生生地控制住了青鸟。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我和青鸟联手就可以解决的对手了。 他回头看了青鸟一眼,声音里缺乏人类应有的波动,“我之后还要吸收你的天赋,就先不杀你。”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但是……你的命就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这就是伱想要的力量?”我迅速地恢复了自己所有的伤势,再慢慢地站立起来,但是看着此刻的他,却不由得升起了束手无策的感觉,“你以前说过,你之所以追求力量,是为了夺回自己喜欢的人吧。” “哼……你是想要谴责现在的我为了追求力量不择手段吧。”一提到“力量”,他的声音竟恢复了往日的温度,甚至显出了热切,“又是那种陈腐的话。那种东西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够获得足以从一切的不幸之中守住自己的力量,其他的都不过是旁枝末节罢了。” “但是现在的你连自己的灵魂都作践到了这种地步,你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守住吗?”我反问。 “一派胡言。看看,看看啊,多么强大的力量!”他愈发激动了起来,“只要出卖一些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变得如此强大!再看看你,你又如何?之前那么了不起,现在还不是倒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狂热的态度,也算是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是没有梦幻不死身了。” 从上次被我和列缺强迫与恶魔融合的光头恶魔术士的反应来看,如果是有着梦幻不死身,就算与恶魔融合,也无非是虚假的结果,会随着“苏醒”而恢复原形。然而尉迟的态度却没有那样的味道。 而且,此时的列缺应该已经把集体梦境破坏掉了,以集体梦境为基础的梦幻不死身八成也成为了空中楼阁。不过问题是,列缺为什么还没有过来?如今的柳城就只有列缺才有能力对付与恶魔融合之后的尉迟。我和青鸟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 “还在试探我的底细?”尉迟问,“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 胜算是没有的。但是,因为没有胜算就不去战斗,那样的念头连一秒钟都没有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过。我紧紧地握住了塞壬之刃对向了他,而他则怒极反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与我之间的力量差距到底有多么悬殊啊。现在的我就连列缺都不怕,也不会再把更多的时间浪费在你这种‘小角色’的身上了。你就给我,去死吧!” 说完,他又举起了右手,将掌心对准了我。我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无形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再度升起来,脑海里警铃狂响,意识的速度也随着生命的威胁而极大幅度地加快。他此刻即将爆发而出的力量更胜于刚才,这一次,我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我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感提升至峰值之际,他忽然脸色剧变,那股力量感好像漏气一样急剧降低。我甚至隐约地听到了像是某根弦扯断一样的声音。非但如此,他居然连身躯也像是缩水了一截,整个人呈现出了萎靡的趋势,与恶魔融合之后产生的压倒性气势瞬间蒸发,就连控制住青鸟的力量也消失无踪了。 他出问题了!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是咬血赠送给他的恶魔有毛病?还是交给他的融合秘法里包藏祸心?我不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这时候也没有纠结那种事情的闲工夫。看到这一幕,我毫不犹豫地射出了蓄势已久的刀罡,而青鸟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发动了全力的进攻。 尉迟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尽管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刀罡,又从青鸟的剑刃下以毫厘之差勉强躲过,却还是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他的力量还在继续降低,变得比融合恶魔之前的他都不如了,甚至正在逐渐地接近没有献祭寿命时的他。 在我和青鸟的前后夹攻之下,他宛如逃窜的野兽一样撞穿据点里一面又一面的墙壁,狼狈地到处躲避。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变成这样的!”他像是赔光本钱的赌徒一样失魂落魄地大叫着,在逃窜之下来到了空旷的会所大厅,想要往出口冲刺。 青鸟化身为雷电拦截到了他的去路上,接着举起了雷电剑。 他流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而就在这时,我忽然觉察到了大厅的角落处传来了熟悉的灵性波动。紧接着,一道令人联想到大学教授的男性身影以空间转移的形式出现在了那里,赫然是狂信徒。 —— 事后,列缺告诉了我为什么他当时没有及时赶过来。 因为狂信徒拖延住了他。 狂信徒对尉迟说过的“为了对付列缺的追杀,要去准备某个东西”,实际上就是指他打算消耗掉此前在集体梦境里收集到的全部灵性,在柳城内部召唤恶魔。 他原本的计划,是想要召唤出极其强大的魔神,以压倒性的力量杀死列缺,但那是需要集体梦境的受害者人数达到十万人才做得到的事情,而那个计划已经夭折了。不过纵使如此,他收集到的海量灵性所召唤出来的恶魔还是足够的强大,普通的执法术士人数再多也只会被一面倒地杀戮,列缺不可能放任那种家伙在柳城里对一般人展开屠杀,只好先去应付那边。 这正中了狂信徒的下怀。借助恶魔的力量,他将列缺暂时地封闭在了异空间里。而到头来,列缺其实还是毫发无损,反过来将那头恶魔杀死在了异空间里。但狂信徒的目的也达到了,他成功地拖延住了列缺的步伐。尉迟在融合恶魔后之所以没有立刻逃跑,大概不止是因为自信心膨胀,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列缺暂时来不了吧。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狂信徒在拖延住列缺之后就发动了自己的“返程”。大概青鸟之前找出来并破坏掉的传送坐标就只有尉迟设置的,而对于狂信徒设置的传送坐标则无能为力。后者在回到据点之后,又与正在和尉迟战斗的我和青鸟撞了个正着。 见此,我当场与青鸟明确了分工,她继续对付尉迟,而我则负责对付狂信徒。 此时的尉迟已经明确是真身了,即使青鸟没有真灵之力也有着将其杀死的条件。而狂信徒则与尉迟不一样,他掌握梦幻不死身的时间早于他在柳城创造集体梦境的时间。换而言之,即使集体梦境被消灭,他说不定也有着其他梦境作为梦幻不死身的依托,只能由我来对付。 我对于狂信徒有着强烈的忌惮,他是被安全局评价为“与白驹有着相同级别的危险度”的男人,纵使力量水平只有主力级也绝对不容小觑。稍有大意,死掉的必定是我。 而实际上……与我设想的不一样,狂信徒虽然不弱,但与我只是伯仲之间,而战斗的胜负也比起我预料中要更快地分出。 当我向他发动攻击的时候,他马上就拿出了自己钉头锤连消带打地化解我的攻势。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没有暴露出来丝毫的可乘之隙,时不时地反击,逼迫我不得不防御和躲闪。 “居然连这处据点都被找到了?”显然,他完全没有做好被我袭击的心理准备,“是列缺做的吗?不对,他在集体梦境里是无法指挥你们的,而要是在潜入集体梦境之前就已经找到,这处据点就不可能平安无事到现在。刚才与他对峙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流露出那样的迹象……” “你与列缺对峙?”我将他的话语与列缺迟迟未到这件事联系了起来,“你对他做了什么?” “说到底,柳城安全局除了战斗力突出,其他地方都和普通的律法阵营安全局大差不差。而偏偏我这次的计划是仅仅凭借战斗力无法解决的。以柳城安全局的本事。既无法突破‘门禁’,也无法骇入梦境。你们绝对凑不齐那些条件。”在激烈的交锋之中,他对于我的问题充耳不闻,反过来向我询问,“可你们非但攻克了困难,而且还是两个都攻克了……我已经知道你们是怎么骇入梦境的了,是靠着那个魅魔少年吧,但能否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攻克‘门禁’的吗?以你们的条件应该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才对,我很好奇你们的做法。”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我记得你。”他以诡异的眼神看着我,“你就是那个与‘来访者’结合的魔人李多。” “来访者?”我迅速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攻击的力度更加粗暴了,“你对‘它’知道些什么?” “我也不过是在白驹的实验室里见过那头怪兽而已。那个可恨的家伙为了研究那头怪兽甚至叛出了安全局,到底是为了何种研究而不惜如此代价,我总得了解了解,最好是将其抢夺过来,好叫他悔恨。所以在五年前,我带着前夜的恶魔术士队伍袭击了他的实验室。”他发出了阴沉的笑声,“但在明白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之后,我就直接放弃了。” 我感觉他吐露的信息正在触及某个真相,某个我求而不得的真相,“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告诉我,你把那头怪兽当成了什么?有着柔软肉体的爱人?喜食人肉的魔物?但凡了解过它那邪恶至极的真相,连恶魔信徒都要忍不住皈依上帝。”他说,“而你居然连那种东西都拥抱,甚至还用自己的身体接受了它的毒素和诅咒。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你对于它一无所知,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要为你的命运感到可悲啊。” “给我说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脑浆逐渐地炽热了起来。 他发出了刺耳的笑声,“我就是喜欢把话只说一半让无知的人头痛,你不服的话就来打死我吧。” “是吗?”我冷静了下来,“那就死吧。” 无论他知道什么,只要把他杀了,将其记忆收为己有,也就全部明朗了。 我再次将大量的灵性积蓄在了塞壬之刃里,并且用“战斗隐藏”的本领隐藏住自己出手前的征兆。与尉迟不同,狂信徒还没有见识过我这招,无法产生针对性地觉察。不过,也就是在这时候,狂信徒的身上发出了淡淡的灵性波动。 我认得出来这股灵性波动是什么,他是想要再次使用“返程”逃走! 但是,这是我又一次面对同样的招数了。就如同青鸟说过的那样,别以为第二次还能以相同的方式逃跑。在他使用出这招之前,我就已经凭借着自己只有在战斗中才会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觉察力预知到了他的动向。我抓住了他分心使用“返程”的空档,放出了全力的刀罡。 狂信徒或许有在戒备我以其他的方式阻止他的“返程”,也或许已经做好了种种的对策。但是,当我这一发毫无征兆的刀罡释放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做出及时的应对。看得出来他有躲闪的动作,然而靛蓝色的刀罡就像是斜射的瀑布一样淹没了他大半边的身体,连同他身后的地板和天花板一同撕烂摧毁。他的血肉就像是落入了绞肉机一样,转眼间就在力量的洪流之中被切割被绞碎,而剩余小半边的身体则无力地摔落在了地上,接着化为泡影,像梦一样消散了。 他果然用了梦幻不死身,不过在塞壬之刃的力量下,就算是梦幻不死身也会死去——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在我用塞壬之刃斩杀他的瞬间,我无比强烈地感受到了一股奇妙而又陌生的阻力。 (本章完) 129 乔安 我看着狂信徒的尸体消失的地方,他没有半点儿东西残留下来,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大片毁坏的地板墙壁。按照经验,他必死无疑。但我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没有感受到灵体碎片进入塞壬之刃,这意味着狂信徒是真的没有死。 我回味着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阻力,那不是从手上传来的,而是从心里传来的,是近乎于心理错觉一样的东西。然而,我却产生了一种无比明确的觉察——塞壬之刃的力量,即使在梦里也可以杀伤现实中人的力量,被那股前所未有的阻力防御住了。 过去也不是没有人克服过塞壬之刃的特殊能力。例如,为了克服塞壬之刃制造无法修复的伤口的能力,青鸟选择将伤口本身也割去,恶招选择活用自己不定形的身体;而为了克服塞壬之刃通过分身杀伤本体的能力,中间人选择在分身被杀伤之前先令分身自杀,魅魔选择活用自己与雾之恶魔相融合之后的特殊身体。但是这些策略与其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克服,不如说都是拐弯抹角地避开了与塞壬之刃的力量正面冲突。 然而那股阻力截然不同,那股阻力不夹带丝毫水分地,从正面把我的力量完全地防御住了。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做到这一点?以我的见识,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狂信徒使用了真灵之力! 既有梦幻不死身,又有真灵之力,难不成他已经成为了梦想术士?不可能,如果他是大术士,我刚才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打败他。况且既然他拥有真灵之力,又为何没有在刚才的战斗中使用呢?还是说尽管他能够使用,却有着非常严格的限制? 以及,为什么他会将“它”称之为“来访者”?他所说的毒素和诅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对于“它”到底了解到了何种程度? 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只能留到以后慢慢思考。同时,我也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狂信徒这号人物。或许比起追杀咬血,我更加应该追杀狂信徒。 身后传来了足音。我回头看去,是青鸟,她好像也已经结束了与尉迟之间的战斗。但是问及具体的结果,她却是遗憾道:“让他跑了。” 我大惑不解,论及移动速度,尉迟再快百倍也远不及青鸟,又是怎么跑得掉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在战斗的过程中,尉迟再次展现出了他老辣战士的狡猾之处,竟使出了一手“金蝉脱壳”。他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铠甲里脱离出去,再从青鸟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溜走了。从中途开始与青鸟战斗就不再是本人,而仅仅是个空空的血液铠甲罢了。直到青鸟将那铠甲劈成碎片,才反应过来正主已然远遁。 “都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有办法逃走……”我也忍不住感慨起了尉迟死里逃生的智慧和执行力。 话虽如此,他是否能够继续存活下去,还有必要打个问号。 在他与恶魔融合的形态下,我感觉到自己曾经对他造成的致命重伤已经变得“无伤大雅”,但那不是说伤口消失了,只是他获得了能够将其忽略的身体性能而已。而在融合出现巨大故障之后,他的状态断崖式下跌,“无伤大雅”的伤口也再次变得致命。或许他之后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死去,我再也没有与他见面的机会了。 不过,不久后,我还是又见到了他。 确切地说,是见到了他死后传送过来的灵体碎片。 他死了,而他的死因却令我瞠目结舌。 但是那件事稍后再讲,先说说紧跟着狂信徒和尉迟败退之后的事情。 随着战斗的结束,这起波及了五千多人的柳城集体昏睡事件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安全局展开了善后工作,主要是抓捕那些尚未从柳城撤出的前夜恶魔术士,以及清除柳城各处的梦境法阵。而列缺则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了我和青鸟的面前,并解释了自己迟到的缘由。 同时,安全局也对这处据点从里到外地做了详细的调查和搜索,并且从中找出了大量价值极高的设备器材。根据分析,那应该是狂信徒用来发动和调整集体梦境的关键道具。回头想来,既然狂信徒有着梦幻不死身,那么也没必要特地拖延列缺,只要“苏醒”就可以逃走了。他为的或许就是带走这些东西吧。 只是这些东西固然价值不菲,却比不上他为了拖延列缺而消耗掉的海量灵性。如此一想,便觉得还有说不通顺的地方。 忽然,我想到了某个可能性。 说不定那份海量的灵性并没有被“真正”地消耗掉。 那份灵性原本是储存在集体梦境里的,而他仗其召唤恶魔的时间点却是在列缺破坏集体梦境之后。换而言之,他在此之前就完成了那份灵性的转移。那么他是将其转移到了什么地方?很可能是转移到了另外一个梦境里。 如果他是将其转移到了自己用来依托梦幻不死身的梦境,那份灵性说不定也具有了不会被真正消耗的属性。就好像李盐的灵体无论在集体梦境里被杀死多少遍,现实世界里他的灵体都安然无恙一样。灵体说到底是灵性的聚合体,相同的道理肯定也是适用于灵性的。也就是说,无论狂信徒怎么在现实世界里损耗那份灵性,后者都会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梦境里等待取用。 但是这种事情与永动机又有什么差别?狂信徒就算能做到,肯定也有着我尚未知晓的限制,否则他就没有必要特地来柳城制造集体昏睡事件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列缺,他严肃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也必须让总部那边的人重视起来了。” 而除去这样的“大事”之外,还有一件我需要去关注的事情。 我在据点的外面找到了乔安。今天把他喊来安全局原本就是为了分离仪式的事情,虽然阴差阳错地把他卷入了安全局的战斗之中,还发生了那么多激烈的冲突,但是,也差不多要到他下决断的时候了。 “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我问,“是想要变回人类,还是继续做魅魔?” 他默默地思索着,我耐心地等待,但也做好了他依然得不出结论的心理准备。热血漫画的主角在遇到需要对自己的内心做出重大决断的困境之时,往往已经备齐了做出决断所需要的经历。就好像推理故事的侦探在他不得不当众说出推理的时间点,肯定已经事先收集齐了所有的线索。哪怕看似遇到了推理上的困难,也只是一时间没有把手头上已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而已。 但现实世界往往没有那么恰到好处的事情,人们经常要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做出决断,而乔安也未必凑齐了做出合适决断的条件。我看得出来,他希望自己能够像是故事里的主角一样,能够立刻雪清自己的茫然,立刻蜕变为另外一个自己。但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快就决定自己的人生,他大可以先后退一步。 “尉迟跟我说,如果我有力量,之前就不会遇到那样的危险了。有了力量,也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他说。 “你现在还是孩子,没必要这么着急想着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我说。 “我都快十四岁了。”他小声抗议。 “是连十四岁都还没到吧。”说着,我将话题拉回了正轨,“那么,你要为此而成为魅魔吗?” “姐姐和爸妈都很想我做魅魔,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念了我的名字,“李多……” “嗯?”我应了一声。 他忐忑地转过头来,似乎是在我的身上期望什么,“你也觉得我变成魅魔会比较好吗?” “伱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仍然想要探寻他的心声。 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虽然变成魅魔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是能够很方便地得到力量……” 我已经能看出来了,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想法,但总体来说,他其实很不想做魅魔。而另一方面,与他最亲近的人们都在期待他那转变。 在成为魅魔之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会在某种看不见的滤镜下变得扭曲,逐渐地染上相同的颜色,而那又会反过来改变他自己的心灵。与他最亲近的人们都在以喜闻乐见的目光看待他的变化,而他一定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潜伏在其中的某种扭曲。 说不定,这也是那个魅魔曾经看到的世界。 他很害怕。我仿佛能够听见他心里传来的细小的求助声。 我不打算为他的人生做主,也不希望看着他过早地决定自己的人生。既然如此,又应该对他说什么才比较好?还是像李盐说的一样,与其给予错误的安排和支配,不如全部交给孩子自己做主?要对此妥善权衡,真的是非常复杂、又难以把握尺度的事情。 但至少,现在的我应该怎么做,我觉得是能够明确的。虽然我依旧不会替他做主,但是,当他想要拒绝什么,却无法鼓起勇气的时候,我不妨在他的身后支撑他,为他提供些许的勇气。 “变回人类吧,乔安。”我决定这么对他说,“我希望你变回人类。” “是吗?”他的肩膀终于放松了力气,“我明白了。” 他用依赖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再走到了前面的空地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了黑色的圆盘道具。安全局的分离仪式是建立在他自己无法下定决心使用这个圆盘道具的前提下的备选方案,而这一刻,他似乎相信自己已经能够下定决心了。他举起圆盘道具,像是默祷一样闭上了双眼,并且将灵性往圆盘道具里注入。 圆盘道具上阴刻的黑色符文逐渐地转变成了发光的白色,在他的身上,灰色的雾气慢慢地向外析出。 而列缺则来到了我的身后,他好像听见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此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乔安,又对我说:“遮风挡雨……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也算不上是大人吧。” “啊?我都快二十岁了。”我说。 “是连二十岁都还没到吧。”他说。 我看着这个年龄至少是我三倍的男人哑口无言,只好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话语,继续看向了乔安。 黑色圆盘发出的白光越来越亮,笼罩住了乔安的周围。在光芒中,灰色的雾气像是有着生命一样在他的面前缓缓汇聚,最后形成了一个灰蒙蒙的,拳头大小的雾气团子。我想,那应该就是乔安曾经向我描述过的灰灰了。 雾气团子的表面浮现出了一对绿豆大的黑点,那黑点像是眼睛一样眨了两下,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接着,它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乔安,以及站在不远处的我和列缺,顿时浑身“炸毛”,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想要往安全的地方躲藏一样,慌里慌张地往乔安的怀里扑去。 或许它是想要直接藏进乔安的身体里,甚至是想要重新回到与乔安融合的状态里,但是在圆盘道具的作用下,它终究还是没有成功。乔安把还在发光的圆盘道具放到了地上,再轻轻地捧起了灰灰,缓慢地抚摸着它的身体。逐渐地,灰灰像是炸毛一样起伏不定的雾气身体平复了下去,似乎是取回了平静。 “不要害怕,没事的,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乔安温和地说,“还有……灰灰,之前你给了我力量,谢谢你。但是已经不用了。” 灰灰疑惑地看向了他的脸。 “我很想要力量,也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追求力量。其实我有多到说不完的理由,想要保护姐姐,保护爸妈,还想有朝一日要反过来保护李多,让他觉得我也很厉害……甚至想过做点坏事,但至少……”乔安想了想,声音变得坚定,“至少,我一定不是为了扭曲自己的周围,以及让周围扭曲自己而追求力量的。” 圆盘道具的光芒终于亮到了极限,他的角、翅膀、尾巴像是风化一样变为了灰色的雾气,连带着从他身体里抽离出来的最后一丝雾气,一同回归到了灰灰的体内。 光芒旋即渐褪,直至消失。他先是把圆盘道具捡起来,再将灰灰放到肩膀上,然后对我的方向笑着招了招手。 乔安变回人类了。 直到这时,我心里才终于浮现出了结束的感觉。 (本章完) 130 咬血 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结束两天之后的深夜,一些灵体碎片沿着看不见的途径进入到了塞壬之刃的内部。 在我没有杀死任何人的情况下,塞壬之刃居然吸收到了灵体碎片。要说我对此有什么头绪,那就只能是尉迟了。他是终究没能够治好我带给他的重伤,死在某个犄角旮旯了吗? 怀着这种想法,当晚,我进入了塞壬的梦境,向塞壬询问这份灵体碎片的来历。 “这确实是尉迟的灵体碎片,我已经将里面的记忆提取出来了。”她这么告诉我,“但是因为我吸收到的灵体碎片并不是全部,所以提取出来的也只有尉迟的一部分记忆而已。” “为什么?”我在问出来之后忽然反应了过来,“难道是因为……他的死因并不是我对他造成的伤?” “没错。”她点头。 她在最初向我讲解塞壬之刃的能力时就有针对这方面的问题做过详细解释:不止是我用塞壬之刃直接杀死的人会被吸收灵体碎片,间接杀死的人也会如此,只是后者的情况下吸收到的灵体碎片会变少而已。而这还是我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得到灵体碎片,难免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是,尉迟是怎么死的?总不能是在逃亡的时候不小心从高处落下摔死的吧。 在他从与青鸟的战斗中逃跑之后,柳城安全局就派遣执法术士队伍对他展开了追杀。隔壁天河市似乎也有些“清理门户”的意向,或者说是想要挽回自己因尉迟叛变而急剧降低的威望,也展开了相同的追杀活动。所以,他或许是死在了某个执法术士的手下。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一想到他对于青鸟的企图,我便起了贪心不足的念头,想着如果是自己亲手杀了他那就更好了。而且那样得到的灵体碎片也会更加齐全。只是既然都变成了这样也没办法,我只能先调查这些现有的记忆,看看里面有多少关于前夜和咬血,以及尉迟家的重要情报。 “在只得到部分灵体碎片的情况下,提取出来的记忆通常来说会是近期的。”塞壬解释,“他离开尉迟家已经很久了,所以关于尉迟家的情报很少,而关于前夜和咬血的情报则会比较多。” “既然是近期的,应该也包含了他临死前的记忆?”我接着问。 “是的。”她说。 “那么就先从他是怎么死的开始看吧。”我说。 她听从了我的要求,像是上次展现恶魔术士的记忆一样,将我眼前的深夜山林场景全部溶解,转变成了另外一幕场景。 呈现在我眼前的依然是深夜,黑暗的天空,皎洁的月亮,而地点则是变成了一片陌生的郊外荒地。我感觉自己像是附身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只能透过这个人的双眼观察世界。而这个人正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视野上下颠簸,仿佛随时都要跌倒在地一样。时不时地,他还回头看一眼,好像后面有野兽正在追逐。 我“附身”的这个人正是尉迟,此刻的我甚至能够“聆听”到他的心理活动,以及摸索到他虽然没有浮现到表面,但在无意识里存在的想法。 他正在逃避安全局的追杀。 要是放在平时,他当然不会把执法术士队伍的追杀放在眼里,但他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原因不止是我给他造成的重伤,他对青鸟用的金蝉脱壳战术也是。在与恶魔融合之后,他的血液铠甲原本都和他的身体深度结合了,结果他硬是将自己从铠甲里撕扯出来,后果比起剥皮都要严重数倍。 也真亏他能够在与青鸟的战斗中不动声色地做出这种事情,甚至还以这种状态又逃亡了两天。或许是因为与恶魔融合之后他的生命力更加顽强了吧,但更加令人佩服的是他无与伦比的求生意志和毅力。 这段记忆的时间应该就在一两个小时之前,他跑到了其他城市的郊外,连他都算不准自己此刻身处于何地。而在这种荒郊野岭要追踪到他是很困难的,他也稍微地放下了心,思考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势。只可惜,他的逃亡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前方,数道人影突然出现,拦截住了他的去路。 他硬生生地停止下来,同时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道人影,咬牙切齿地说:“是你!” 为首之人,正是剑齿。 过去,就是因为剑齿在暗中收集齐了他叛变的证据,他才不得已,只能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离开天河市安全局。一开始他是想着在柳城那里配合狂信徒完成计划之后再回头去收拾剑齿,以满足自己报仇雪恨的欲望。却不料狂信徒的计划中道崩阻,自己也沦落至此,要以这种姿态重新见到剑齿。 我透过他的双眼看着这一幕。就是剑齿杀了他吗? 与上次分别时相比较,剑齿的气色好了一些,过去的伤势似乎也都痊愈了。 “总算是追踪到你了,尉迟。”他目光凌厉地说。 尉迟不甘心地问:“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如果伱是想要听到什么奇思妙想,那就要再次让你失望了。我做的事情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就是脚踏实地的调查,把线索收集起来,顺藤摸瓜地抓到你的痛处……”剑齿说,“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你太虚弱了,连隐藏的功夫都出现了一些破绽。” “你以为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打得过我了吗?”尉迟暗藏怒火地问。 “打得过。”剑齿毫不犹豫地说,“正视现实吧,尉迟。现在你的力量已经虚弱到连我都要不如了。” 听到这些话,尉迟怒火更甚,但他心里也明白,剑齿说的是对的,他今晚恐怕难逃一死。 而剑齿也不再说话,他打了个手势,要让身后的几个人配合他围攻尉迟。 但是那几个人谁都没有动弹。 他疑惑地回过头去。 在他回头的同时,那几个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们全部像是被推倒的人偶一样毫无生机地倒在地上,每个人的后脑勺上都开了个小小的洞。 我从尉迟的角度清楚地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在剑齿与尉迟说话的时候,一道有着非人气质的人影出现在了剑齿等人的后方。那是个穿着黑色繁复服饰,白发苍苍,皮肤遍布皱纹的老妇人。不是咬血,又是何人? 咬血拿着标志性的红色大伞,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他们后方的近处,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觉察到她的存在。接着,她从伞中抽出了细剑,快速地击穿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颅。速度之快,甚至没有让武器沾染丝毫血液污垢。 就连剑齿也未能幸免于难,他一回头,细剑便不由分说地击穿了他的头颅。 他倒在了地上。 剑齿死了……我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惊愕。 咬血将细剑收回伞柄里,笑着看向了尉迟,“你还真是让我好找。” 尉迟错愕地看着她,“咬血……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简单,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就尾随着这个叫剑齿的执法术士跟过来了。”咬血回答,“他作为追踪方可不像是你一样难找。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就是他提前发现了你的秘密吧。所以我就想着只要牢牢地跟住了他,那么多半也能够找到你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尉迟又是警惕,又是恐惧,“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咬血亦是“功不可没”。在他的怀疑里,咬血对于自己要么是提供了有问题的恶魔,要么是提供了有问题的融合秘法,否则之前的恶魔融合就不可能出故障。咬血绝对是包藏祸心,而他在这种处境下再次遇到了对方,又怎么能够不感到恐怖? “你知道吗?很多人类能用的延长寿命的秘法并不适用于我这种与恶魔混血的人。而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我做过很多的努力。甚至还学习真正的恶魔,让其他人把自己的寿命献祭给我。”咬血感慨,“不过很遗憾,恶魔虽然会收割寿命,但仅仅是将其当成乐趣而已。它们既没有将其转化为自己寿命的能力,也没有那个必要,因为真正的恶魔是没有寿命那种概念的。我模仿它们收割寿命,自然也做不到将其化为己用。真是令人痛心啊。” “你……”这一刻,尉迟联想到了许多关于她的传闻,声音更是恐惧,“你是想要把我变成延长寿命的材料?” “我为自己延长寿命的材料,至少要和我一样,必须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种,而且起码要到达主力级的水平。但这仅仅是最基本的前提,毕竟恶魔也是千奇百怪,并不是所有的混血恶魔都适合我。与其寻找那么稀有的对象,不如自己培养一个。”咬血感慨万千,“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扶植了很多恶魔术士,让他们按照我提供的恶魔知识修行,在模仿恶魔的过程中循序渐进地获得恶魔的属性,把自己一步步地培养为适合做我的延命材料的恶魔术士。” 她接着说,“不过,我后来找到了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那就是直接让有能力的术士与我亲手挑选的强大恶魔融合。” 尉迟咬紧牙关反问:“就像是我一样?” “你其实不是那么合适的人选。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你太强了,与恶魔融合之后,我反而难以处理你。”咬血说,“所以我只好在融合秘法上动了一些小小的手脚。与你融合的恶魔会顶掉你传承自尉迟家的魔物血脉,同时对你的身体造成巨大的内在冲突。” 这段话语验证了尉迟心里的推测,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怎么可能!你明明与我签订了恶魔契约,你在契约里承诺过你给我的融合秘法和恶魔都没有问题。如有违背,你就会被巴里洛制裁……” “我就是巴里洛。”咬血回道。 闻言,尉迟如遭雷击,再也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非但说不出话,甚至无法继续动弹。一股无形的力量宛如刑具般强硬地钳制住了他的每一块肌肉。 他被咬血控制住了! 由于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他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地上。咬血将伞扔到了草地上,向着他慢慢地走来。他瞪大了双眼,我能够听到他心里正在疯狂地嚎叫和哀求:“不,不要,我还不想死——” 然而除了我,他的惨叫注定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接着,在深夜的荒地里,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了起来。宛如野兽般血腥的捕食,鲜血到处飞溅。 在这个无比邪恶、无比残忍的过程中,咬血的外貌发生了缓慢而又显著地变化,她脸上的皱纹逐渐地消失,干枯的肌肤像是重新获得了水分一样显出了滋润和白嫩。时光像是在她的身上倒退了,她正在逐渐地回归到自己年轻时的姿态。而进食的行为则令她身上那股非人的味道更加浓郁,甚至更加接近了我印象中那个有着魔性魅力的似人非人之物。 良久,当她从那片狼藉的血肉里支起身体,擦去脸颊上鲜血的时候,她的容貌竟变得稚嫩而又美丽。在那里的已经不再是个衰朽的老妇人了,而是个看上去和乔安差不多岁数的,玲珑而又华美的女孩。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纤细的手脚、苗条的身姿,黑色繁复的服饰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又有着说不出来的古典风情。 她解开了自己盘着的头发,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接着,她用鲜红色的双眼再次低头看了过来,仿佛在透过尉迟的双眼与我对视。我心里燃烧起了一股莫名而又强烈的欲望,一种强迫意向的念头宛如烧红的铁制棍棒般来回搅拌我的脑浆,让我无比地想要拥抱她、蹂躏她。 我竭力平息自己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邪念,却怎么都无济于事。就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强行逼迫一样,明明剑齿死不瞑目的尸体就倒在那里,我却只能凝视女孩宛如妖精般可爱的面容。 美丽的女孩双手捧起仍在抽搐的“果实”,慢慢地啮咬、吞咽,红色的汁水从她的嘴边不成体统地流淌下来,如此恐怖的作为却是那么的诱人心魄。尉迟绝望而又仇恨地瞪视着,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女孩流露出了像是看到点心一样的眼神,笑着将手指伸向了他的眼球。 当我在梦里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裤裆已经一片黏湿。 (本章完) 131 青鸟 次日上午,我用笔记本电脑整理了自己在尉迟的记忆里得到的情报,然后发送给了列缺。 以及,为了帮助安全局回收剑齿他们的遗体,我也大致上锁定了事发的地点。虽然尉迟分辨不清楚自己跑到了郊外的哪里,但我好歹是能反复回溯他记忆的,要得出他死亡的地点并不困难。之后天河市安全局应该会妥善处理此事。 除此之外,我也顺便把咬血就是巴里洛的情报上报了。过去我在知道这条情报的时候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这种看法显然是有失谨慎的。经过尉迟这件事我也算是反应过来了,咬血不止是可以将这个秘密与恶魔契约相结合去欺骗其他的恶魔术士,也大可以欺骗安全局的人。以前我是不方便说出这条情报的来历,如今列缺都知道我能读取自己所杀之人的记忆了,也没必要继续遮遮掩掩。 做完这些之后,我不再去看笔记本电脑,而是闭上了双眼,回忆着,或者说是回味着自己在尉迟的记忆里看到的画面。那个衰老而又残忍的混血恶魔一口一口地啃食人肉,在月光之下变化为美丽的少女。她宛如宝石般冰冷的鲜红色眼眸,她魅惑却残酷的笑容,她那令人联想到花骨朵的、青涩而又旖旎的身体,一旦开始在脑海里描绘,便着魔似的无法停止。 然而在那美好的皮囊之下,却似乎藏着一头超出人类理解的、毫无道德和良知的怪兽,正在冰冷地窥探外界。在我的想象中,那恐怖的眼球在隐约的粘稠声音中缓慢地转动着,接着与我的目光对上了。就藏在那张娇媚可爱的脸蛋后面,以宛如昆虫般机械的目光凝视着我。这样的意象就像是甜美的梦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令我在内心震怖的同时无法自抑地充血。 我无法合情合理地解释自己炽热而又邪恶的冲动。咬血可是已经九十多岁,做我的曾祖母都绝对足够了。而我居然对她,对她,产生了肉体上的欲望。我是多么的想要侵占她,想要与她抵死缠绵。 这种欲望绝对是错误的。 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么想,就像是那沉沦的五年里的每一个夜晚。我动摇的内心甚至被青鸟觉察到了。 在乔安恢复为人类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搬回自己家里居住了。而青鸟也挑选好了新的住处,就选在我住处的楼上。我在那之后就回到了时常到她家里做饭和过夜的日子里。这天晚上,她一如既往地与我做过之后带着心满意足的疲惫紧紧地抱着我,片刻后问起了我时而心不在焉的理由。我是不愿意提及那种心事的,但既然她都问了出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隐瞒。无论是多么难堪的想法,多么隐私的秘密,只要她想知道,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吐露出来。 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熄灯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她运动过后淡淡的喘息声。我做好了承受她发火的心理准备,但是她到最后都发出没有生气的声音,倒是像搓揉面团一样用力地揉起了我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放过了我。 “你不会以为我会生气吧?”她哭笑不得地问。 我反问:“你不生气吗?” “我早有心理准备啦,这种事情或早或晚肯定会发生的。”她说,“但没想到会是咬血啊……她真的有那么符合你的癖好吗?” “我也不是很好表达。”我说,“或许是因为她给我一种似人非人的感觉。” “是吗?就我所知,她不是应该与伱的期望完全相反吗?”她问。 “怎么说?”我问。 “你所喜欢的海妖对于人类的事情一窍不通,因为她很可能遵循着在人类看来完全是异次元的思考模式,就好像人类完全无法理解她一样,她也完全无法理解人类。”她似乎有很认真地思索过那方面的事情,“但是咬血截然相反,她知道要穿衣服,会说人话,所作所为全部有理可据。她甚至深谙人类的心理和文化,就连如同尉迟那般老练的战士也被她的阴谋诡计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她是混血恶魔,但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纵使她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魔,既然都如此深具人性了,那么对你来说也与人类没什么差别了吧。” “嗯……”我倾听着她的话语,同时也在心里计较着。没有错,按照这样的逻辑,我确实不应该把咬血当成似人非人之物看待。 就好像我从来不认为塞壬是真正的人类,但是既然她具有浓郁的人性,我就会把她当成人类看待。 那么咬血又是哪里令我感觉非人了呢? 是因为她吃人吗?但是人吃人以恶魔术士的道德标准来说不足以大惊小怪,别说是她了,就连旧骨都吃过人,中间人和魅魔也为了强化自己的力量或多或少地吃过人肉。明明魅魔也算是混血恶魔,也吃人,我对于魅魔就是毫无欲望。 但是,我依然觉得在咬血的身上有着强烈的非人之感,只是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到底是从她的哪个部分散发出来的。 “我也想不通。”最后,我只能这么说。 她笑着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我的身体,“那就暂时不要想咬血了,多想想我吧。” “嗯。”我回应。 “你应该还有其他的心事。”她说,“趁现在一起说出来吧。” 闻言,我却是犹豫了。倒不是我想要隐瞒,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对青鸟摊牌的。但是对我来说,这是远远比起自己对咬血有欲望那件事更加令我动摇的事情。甚至不止是动摇,而是痛苦。并且这还与青鸟息息相关,令我更加无法轻易诉说。 但是我很清楚,我必须说出来,因为我是不能对青鸟隐瞒自己的。哪怕在接下来,我不得不对青鸟投出怀疑的话语。 “青鸟,你以前说过,你在治愈梦境里植入了恶性因子,是吧。”我说。 “是的。”她说。 “恶性因子的作用是在治愈梦境里逆转我与魔人之间的力量关系,原来的剧本应该是有着强大力量的我用塞壬之刃打败弱小的魔人,但由于恶性因子,我在治愈梦境里变成了一无所知的学生,而魔人的力量则占据了压倒性的上风,就连塞壬之刃都落到了魔人的手里。”我说。 “没错。”她说。 我沉默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性因子,对吗?” —— 一直以来,我都隐隐约约地觉察到治愈梦境存在着某个说不通的疑点,却无法将其确切地认知出来。 而在不久前,列缺的话语给予了我至关紧要的提示。 他告诉我,任何梦境都存在着某个绝对的中心,与其相比较,梦境里的其他要素都只是陪衬的,甚至是无关紧要的。因此只要将这个中心之物毁灭,梦境也会随之毁灭。 当时的我只感觉这段话对我来说很重要,却不知道如何用到自己身上。而在集体昏睡事件结束之后,我有了重新整理思绪的时间。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终于以这段话作为钥匙,将治愈梦境的疑点从意识的黑箱之中取了出来。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治愈梦境虽然是我的梦,但当时的中心之物却不是我,而是魔人。因此只有杀死魔人,我才能够从梦里苏醒过来。 而列缺以前则对我说过,因为恶性因子的存在,所以梦境失去了在诊断我心理一事上所有的参考价值。但是这里存在着某个问题,恶性因子的影响范围仅仅局限于我和魔人之间,既然梦境里除此之外的要素都未曾受到影响,为什么就无法继续参考了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在这场梦境里,对于诊断我的心理有着参考价值的只有“我”与“魔人”,或者说,只有“我与魔人之间的力量关系”。 列缺他们肯定没有打算在梦境的形成过程中干预,最多是事先指定梦境的主题,确信里面肯定存在一个“我”和一个“魔人”。就好像命题作文一样,他们可以为我的意识“出题”,但我的意识之后会怎么“作文”,他们完全不知道。否则梦境对我心理的诊断参考价值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然而,他们却早在那之前就对我与魔人之间的力量关系做出了预言,认为在梦里我的力量相较于魔人的力量必定是压倒性的强大。 他们是根据什么做出的结论?为什么觉得一定是我比较强? 只能是根据在我入梦之前对我做过的一系列审问和心理测试了。 他们根据审问和心理测试得出了我是好人的结论,又根据这个结论,做出了梦里的我一定比魔人强的预言。 而反过来说,如果梦里的魔人比较强,那么现实中的我就一定是个恶人。 想必当初的列缺在看到治愈梦境里的我比起魔人来居然是那么孱弱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震惊吧,然后他一定会这么想,之前那么严格的审问和权威的心理测试居然全部是错误的,魔人李多竟真的是个本性邪恶之人。 必须杀死魔人李多,非杀死不可。 但列缺后来还是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就在那时,那个负责监视治愈梦境的人对列缺这么说道:你误会了,李多不是恶人,梦境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我植入了恶性因子。 那个人就是青鸟。 但是她明明说过,她一直以来的修行都是以提升战斗力为主,且因为梦境之道难以应用于战斗,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学习过梦境知识。 那么她又是怎么做到对我的梦境植入恶性因子,且如此精确地逆转我与魔人之间的力量关系的? 如果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性因子,那就是梦境本来的样子呢? 在与她摊牌之前,我先找过了列缺。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所说的治愈梦境的疑点?”而在听完我的话语,列缺的神色却是没什么起伏,“我当时确实怀疑过你,而青鸟也确实是对我这么说的。当然,那种怎么听怎么像是包庇的话语,我不可能说相信就相信。所以我才会潜入你的梦境里,对你进行心理测试。而结果就如你所知,你真的是清白的。” “那么青鸟又是怎么懂得植入恶性因子的?”我问。 “你忘记了吗?青鸟当时是你梦境的监视者,在那个位置上,即使她从来没有学习过梦境知识,也有着干预你梦境的条件。尤其是在梦境形成的过程中,她干预的余地会更大。”他说。 “她那时候应该是初次做这种工作吧,初次上手就能干预得那么精确吗?”我问。 “按照常理来说是不能的。但青鸟是超出常理的天才,在她过去五年的修行历程中,比那更加超常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过。而且在事后我也通过设备调查过治愈梦境的信息记录,里面确实存在着强行干预过的痕迹。”他说,“当然,仅仅是这种程度的依据当然是不足够的。所以最重要的还是我在梦里对你做过的心理测试,哪怕现实中的你其实是欺诈的天才,梦里的你都会反映出你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那么,能否再让我做一次治愈梦境?”我不屈不挠地问,“只要再来一次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很遗憾,不行。心理测试就是要对着无法理解测试用意的人才管用,有着心理测试用途的梦境也是一样。现在的你就算再进入治愈梦境,呈现出来的结果也不再具有参考价值了。”他摇头,“你何必这么执着?多相信自己一些吧,李多。你的善良与勇敢我全部看在眼里,你在打击邪恶一事上有多么奋不顾身亦是有目共睹,就连柳城安全局里的术士们也在慢慢地接纳你了。我能够理解你对于自己过去所作所为的罪恶感,但也是时候可以放过自己了吧。过去的罪孽就用今后的义举来赎清,你只需要这么想就可以了。” 但是我依然无法释怀,怎么可能释怀?我从列缺那里离开了,而在今晚,我向青鸟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我到底是什么? 黑暗中,青鸟拥抱着我,并且静静地凝视着我。 (本章完) 132 引燃火焰 半晌,青鸟说话了,“如果真相是我没有对你的治愈梦境植入恶性因子,那就说明梦里的魔人比你更强的局面代表着你自然的心理,即意味着伱的本性是邪恶的……你是想要这么说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反问。 “你真傻啊,李多。”她声音柔和地说,“如果你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恶人,我为什么要为你撒谎呢?在当时的我看来,你虽然是我追逐了五年之久的暗恋对象,但那终究是我们还是孩子时的暗恋。而如今的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各自走过不同的人生道路,对于彼此已经陌生。你以为当我发现你是个恶人之后,我还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那边吗?” “可能是有着其他的理由。例如,你认为现在的我虽然是个恶人,但如果没有五年前的事情,或许我会步入正常的人生轨道。然后你基于愧疚感,一时冲动之下帮我撒了谎……”我心如刀割地说。 “你认为现在的我对于你怀有的不是爱,而仅仅是愧疚吗?”她问。 我注视着她坦然而又炽热的双眼,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是”。没错,青鸟是爱着我的。所以那些果然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了吧。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并不邪恶。不可以相信。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出更多的疑点。比如说,虽然列缺说自己通过设备找到过治愈梦境受过干预的痕迹,但那未必是青鸟植入恶性因子时的痕迹,也有可能是塞壬当初骇入治愈梦境时留下的痕迹;再比如说,如果我真的是被“它”的魅惑之力给洗脑了,那么我受到的洗脑应该会随着“它”的死亡而解除,虽然列缺用“那个魅惑的效果强力到了就连它的死亡也无法全部消弭”,甚至是“它就算只剩下残骸也可以魅惑他人”这样的理由解释现实,但那无非是毫无证据的推测而已。 那种观点的说服力真的比我是个连权威的心理测试都无法检测出来的心理变态者更高吗?或许我之所以会对咬血那样的恶魔之女产生污浊的欲望,也是因为我就是这么个心理变态者。 说不定是我最近过得宽松了,就连柳城安全局的术士们对我投来的目光也逐渐和缓,所以我不知不觉地对自己放松了警惕。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个被洗脑的受害者——虽然我反反复复地对自己强调不可以接受这种观点,但无意识里可能已经慢慢地接受了。以至于越来越得意忘形,沉浸在了以为自己搞不好可以成为英雄的卑鄙幻想里。 “你总是在惩罚自己的内心。”青鸟轻声细语地说,“从加入安全局到现在,你一路走过来,已经拯救了那么多的人,这些事还不足以证明你心中的善良和勇敢吗?” “真相……”我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恶性因子是否存在。只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我就可以触及自己的真相。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其实没有在寻找真相,你只是想要一个理由,想要一个可以全盘否定自己的理由。所以,就算我对你说出好的真相,说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你也无法接受。因为你只追求坏的真相。”她把我搂在暖和的怀抱里,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不要再去思考那些捉风捕影的事情了,或者,假如你实在无法相信自己,那么就相信我吧。而我是那么的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再怀疑自己了,好吗?” 我无法回应。因为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矛盾性。无论如何,青鸟都会坚称恶性因子是存在的,然而哪怕这是她的实话,我也无法相信。因为她太爱我了,所以她说出的任何有利于我的话语都像是在偏袒。 只有她把握着通往真相的钥匙,而无论真相是好是坏,她永远都不能将这把钥匙交到我的手里。 在这条寻找自我的道路上,我好像只会接受最差劲的真相。要么是继续迷失,要么是证明自己是个邪恶之人。我无疑是正走在一条心理自杀的道路上。而她或许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一点,她希望把我从这条黑暗的轨道上拉扯回来。然而,我无法宽恕自己。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沿着这条黑暗的轨道疯狂地奔跑,直至坠入地狱的最深处吧。 青鸟就像是在编织甜美的梦境一样轻轻地抚摸着我。多么温暖、多么虚幻的梦,令我情迷意乱,只想要沉醉其中。她带着微笑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用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细语,紧紧地拥抱着我的身体。 但在心里的某处,我又在祈求着她让我苏醒过来。因为,就是为了接受真实的自己,过去的我才会拒绝她,选择从治愈梦境里醒来,而如今的我却发现自己似乎仍然身处于她为我精心准备的美梦里。又或者,做梦的人其实是她? 亦或是,是我在做着自己是个邪恶之人的噩梦,就如她所表达的那样,是我把自己困在了噩梦里? 梦是会醒的。 但是,我到底应该从哪个梦里醒来?—— 由于无法从青鸟那里得到足以令我信服的答案,我再次陷入了矛盾的漩涡之中。而无论我的心灵如何挣扎,时间都不会为我止步。 距离柳城集体昏睡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日期进入了十二月下旬。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几件事情,这里逐一说明。 首先,天河市安全局已经回收了剑齿等人的尸体,也确认到了尉迟的残骸,却没有在现场找到“木盒”。 这里所说的木盒,指的是尉迟在企图分离出乔安身体里的灰灰的时候用到的那个。虽然他的企图最后是以失败告终,但那个木盒还是吸收到了一部分组成灰灰身体的雾气。如无意外,那个木盒大约是被咬血拿走了。 我在尉迟的记忆里也有调查过与前夜和咬血相关的情报,遗憾的是尉迟加入前夜也没多少天,根本没能够触及到前夜的机密情报,而且他也没有与咬血接下来的行踪相关的线索。虽然我除此之外还很好奇狂信徒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做什么,但尉迟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同样没有了解。 至于与尉迟家相关的情报就更不要说了,因为他脱离尉迟家过久,兼之我拿到的是他部分的灵体碎片,里面只有接近现在的记忆,所以怎么都翻找不出来多少有新意的信息来。看来看去,这些记忆实在是没有多少有用的地方。 而乔安在解除魅魔化之后则是回归了正常的学校生活,当然,他也接受了安全局对于他与灰灰的审核。在确定灰灰这个恶魔确实完全服从他的指挥之后,他就被安全局登记为了特殊的降灵术士。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乔安做出的分身“小乔安”,即使在他解除魅魔化之后也仍然没有消失,并且他还能够用自己的意识继续远程遥控小乔安。 安全局对于小乔安这种魅魔形态的分身肯定无法置之不理,一开始好像还想过是不是要像是之前一样交由我这个不受魅惑之力影响的人负责监管,但后来还是隔离在了安全局的内部。因为乔安在集体昏睡事件里立下了无可替代的大功劳,所以作为部分报酬,列缺将柳城安全局大部分的秘密知识都开放给了他,并且将小乔安的“隔离地点”选在了安全局的书库里,名义上是图书管理员。 现在的乔安经过适应和训练,已经可以自己收敛住分身的魅惑之力了,因此分身的隔离条件也显得宽松。他可以一边上学,一边远程遥控小乔安,在安全局里学习各式各样的秘密知识。 乔甘草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表现得别提有多开心,用流行的话来说,她开心的样子让人想要“报警”。但每次她去书库找小乔安,后者都会躲藏起来。乔安跟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忧心忡忡地表示他很担心姐姐与小乔安接触得多了,就会“变得不像她”。 我暂时没有戳破他对于自己姐姐的美好幻想。 另外,我也几次见到了与他形影不离的灰灰。奇怪的是,灰灰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反应都很激烈,虽然它原本就很怕生,但看到我的反应已经超出了怕生,不如说是惊恐到要魂飞魄散了。说不定是因为我杀过作为它前身的魅魔和雾之恶魔吧。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乔安把某个东西送给我之后才算是缓解。 那是个红色的护符,据他所说,是他用小乔安摸索到了魅魔生前学习过的更多技术,其中有着将魅惑之力融入到护符里的方法。他操纵着小乔安根据这个方法把护符制作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个护符能让我魅惑其他人?”我看着他手里的护符。 “不,这个护符虽然是基于魅惑之力,但主要作用是让其他人容易对佩戴者敞开心扉,增强信任感,不知不觉地倾诉真心话。”他解释,“在对着护符注入灵性之后,效果还会继续强化,并且出现额外的效果。例如,‘让对方敞开心扉’这种说法换个角度来看,就是‘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因此这个护符其实还可以让对方变得容易屈服。并且基于这个效果,即使你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对方也难以抗拒你的话语,更加容易听从你的指示。” 他补充,“我将其称之为‘快速交谈’护符。” “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正经的护符。”我先是说出自己的评价,然后打量着他,“你学习秘密知识也没过多久,居然就能做出这种护符来了……” “也是多亏了灰灰。”他一边说,一边稍微让了让身子。灰灰就藏在他后面,像是恐怖片里藏在掩体后面窥探怪物的受害者一样无比恐惧地看着我。 乔安接着说:“这个护符的原材料是组成灰灰身体的雾气。” 闻言,我不由得意外。前段时间灰灰就在分离仪式里被尉迟抽走了部分雾气,这几天才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没想到乔安会在制作护符时用到它,我一时间摸不清楚用意何在。 不过当我接过护符之后,灰灰居然多少放心了下来。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它这一刻的情绪。它好像是觉得自己“贿赂”了我,或者说是给我上贡了。所以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看到我就吓得六神无主。 难怪乔安要送我这个护符……虽然我心里有点复杂,但还是收下来了。 临走前,乔安关心地问了一句,“叔叔现在还好吗?” “已经恢复正常了。”我回道。他问的是李盐,我的父亲。 虽然是这么回答了乔安,但父亲的情况我也只是从安全局那里打听到的。在集体昏睡事件结束之后,我没有再次去与父母见面。要再次鼓起与他们见面的勇气还需要一些些心理建设,青鸟也体谅了我,没有再次催促。 他们大约已经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道去了吧。而父亲多半还记得在集体梦境里面的种种冒险,但他是不具备高级觉察力的一般人,那段光怪陆离的经历会无关他的意志地,在他的内心世界里迅速地边缘化。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对那段经历的印象,以为那真的仅仅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只要没有人对他提及,生活中没有遇到相关的线索,他甚至连记起来都很困难。 所以他是不会主动来找我的。为此,我感到了淡淡的庆幸,以及深深的寂寞。 为了让自己没空伤感,我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事情上,比如说练习符文。 现在的我在“引燃火焰”符文上已经做到了熟练,只要是集中注意力画出来的,就不会再有失败的情况了。至于说起效果如何,对于战斗能否派上用场,那就只能说是相当勉强了。虽然只要刻画出来的符文数量和注入的灵性足够多就可以引燃十分壮观的火焰,但那无非是徒有其表的烟花罢了,以力量的密度来说不值一提,况且在战斗里也不能指望对手等着自己刻画符文。一时间我能想到的用途也就是“野营的时候生火很方便”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但后续的发展却是超出了正常的轨道。 塞壬也学会了“引燃火焰”符文。 (本章完) 133 阴燃 我这段时间花了很多功夫在自己的训练上,除去真正习得了“引燃火焰”符文外,也熟练地掌握了塞壬之刃的特殊能力。 举例说明,现在的我可以自由地关闭塞壬之刃有着制造无法修复的伤口、克制不死身、从未来视或回忆之中攻击敌人等等效果的“真实杀伤”能力,或者反过来选择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地加强。但在实践操作中,“真实杀伤”即使强化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无法修复的伤口照样无法修复,会被杀死的不死身照样会被杀死。要说这种强化毫无用处那倒也不至于,我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强化之后的“真实杀伤”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发挥出更好效果的余地。 而进步的不止是我一人,塞壬也还在成长之中。只是她好像并不满足于自己“温吞”的成长,想要从其他途径得到更多的进步。 她一开始盯上了秘密知识。 虽然她总是以武器自居,但无论如何她也是个会自己思考和学习的个体,想要用知识补强自己也是顺理成章。不过遗憾的是,她尽管可以理解秘密知识,却无法学会法术。就算她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灵性,甚至是展现出来一些特殊的能力,她似乎还是没有成为术士的先天条件。用她的话来说,她可以在理性层面上了解秘密知识的逻辑,却无法在感性层面上抓住其中的精髓。 术士这个群体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先验主义和神秘主义。发动法术的时候使用的与其说是“理性”,不如说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和体验”。理解秘密知识的时候依靠的也不是严谨的“归纳和总结”,而是玄之又玄的“觉察”。塞壬也有着高级的觉察力,但与术士要求的“觉察”似乎有着致命的偏差。 她只好暂时放弃了秘密知识和法术的道路,但是我想到了其他方面的事情。 无论她的真实来历是什么,我与她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依旧是事实。就拿她吞噬被我杀死之人的灵体碎片这件事来说,明明负责吞噬的是她,吞噬的前提条件却是我的杀戮,而她吞噬之后燃烧的灵体碎片也可以毫无阻碍地成为我的力量。这也就是说,我可以通过与她之间的密切联系借助到她的力量,那么反过来说,她是不是也可以借助到我的力量呢? 说得更加直接些,我已经掌握了“引燃火焰”符文,那么自称“另一个我”的她是不是也可以做到了呢? 当我在塞壬的梦境里对她这么提议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散发出了跃跃欲试的情绪。 “不过,这里是梦境,符文在这里尝试没问题吗?”我想到了这个问题。 “驱动符文的是灵性的力量,而灵性就算是在梦境里也是通用的。”她规规矩矩地收拢了自己那身白色荷叶边连衣裙的裙摆,在草地上蹲了下来。 接着,她伸出手指,对准了地面,声音里好像有点紧张,“我要试了。” “开始吧。”我也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将灵性集中到了指尖,在草地上刻画了“引燃火焰”符文,然后专注地凝视了起来。 如果符文刻画成功,接下来就会有一团火焰升起来。 然而我们等了二十秒钟,别说是火焰了,就连些许的火苗都没有。 她大失所望。 “果然还是不行……”就连她也难免表现出了沮丧的情绪。 “再试试看吧,或许只是还不熟练。”我情不自禁地安慰她,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 我忽然注意到,她在草地上刻画符文的位置冒出了淡淡的黑色焦烟。 “这是成功了吗?”她愣住了,“但是‘引燃火焰’不应该会至少冒出火苗的吗?”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这么建议,“再试试看吧。” 经过十几次尝试,我总算是发现了问题所在。而且这个问题还处于某个我从来没有去想过的方向。 塞壬刻画的,根本就不是“引燃火焰”符文。 或者说,她误以为自己刻画的是“引燃火焰”符文,但那其实是似是而非的其他东西。这倒不是她在偶然之下发现了前所未有的新符文,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而是“引燃火焰”符文在她的理解之下出现了偏差。她无论如何都刻画不出来正确的“引燃火焰”,刻画的线条也总是在细微的地方出现歪曲。我每次都会提醒她画的有问题,也指出了问题出在哪里,她就是无法学以致用。 也有可能是她已经学以致用了,只不过,她仿佛是在遵循着其他宇宙的逻辑理解符文。而更加离奇的是,这样的符文居然真的产生了效果。 不过,这已经变异为另外一种符文了。为了将其与原本的“引燃火焰”区别开来,我与塞壬称呼这个变异符文为“阴燃”。 所谓的阴燃,指的是不会产生明火的,缓慢燃烧的物理现象。 我不知道这种变异是如何发生的,因此只能胡乱猜测,暂且做个门外汉式牵强附会的解释,那就是塞壬很可能与“引燃火焰”符文的属性相冲。 如果要为塞壬之刃简单粗暴地定义个属性,那么在感觉上应该是“水属性”的。这把斧头的表面遍布着仿佛被海水浸泡多年一样的锈蚀,最初使其觉醒的“它”也被安全局命名为了“海妖”,似乎都在从侧面佐证我的感觉。而与塞壬之刃紧密相连的塞壬好像也有着与塞壬之刃相同的属性,因此在使用“引燃火焰”符文的时候,会使得原本剧烈的燃烧大幅度减缓,从明亮的火焰变成阴沉的燃烧。 坦白说,这是一种弱化。“引燃火焰”符文原本就是基础到不行的符文,再像是这样弱化之后,杀伤力就更是弱小到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了。 她对此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绪,话虽如此,这毕竟是她现在唯一能用的法术,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摆弄摆弄。只是一周过去之后,她好像对这个“阴燃”符文产生了其他想法,逐渐地不再摆弄这种符文。倒不是说厌倦了,而是似乎有了些许顾忌。 虽然她的感情表现很淡泊,但是我知道她其实有着相当丰富的感情和敏感的心灵,而且很不擅长演技和说谎。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已经慢慢地变得知道如何从她面不改色的神态里读取出她的真情实感,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她好像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又觉得不应该对我说出口。而在我的反复询问之下,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告诉给了我。 “这个‘阴燃’符文,似乎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没用。”她尽管是这么说,表情却不是很开心。 我想了想,“其实这个符文隐藏着很强大的力量?” “不,这个符文真的很弱小,这点是没错的。但是根据用法,会变得很……很危险。”她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你应该还记得我会在你战斗的时候燃烧此前收集的灵体碎片,为你加长战斗的续航时间吧。” “记得。”我说。原本我全力战斗的时间最多持续一分钟,再加上要放出刀罡的话还会再大幅度缩短。多亏了她,我才可以无所顾忌地战斗。 “所谓的‘燃烧’只是我的形容而已,实际上就是让灵体碎片在我的内部进一步地消化,分解为大量的灵性。而如果换成是用‘引燃火焰’符文去燃烧灵体,也可以起到我部分的效果。灵性的火焰会把灵体的结构破坏,继而达到分解的目的。只是那种分解远远不够深入,分解之后的单位还不够小,无法分解为灵性而已。”她解释,“理论上,只要克服了分解深度的问题,术士可以通过燃烧分解自己的灵体来获得更加巨大的灵性力量,但是这种做法还存在着某个自相矛盾的地方。那就是如果连自己的灵体结构都破坏掉,这个人就会沦为失去灵魂的植物人,也就根本谈不上由自己之手操纵巨大的灵性了。” “但是‘阴燃’符文不一样?”我问。 “是的。‘阴燃’符文太弱小了,甚至可以在维持灵体结构的前提下慢慢地分解灵体。”她说。 “而且它还可以烧得很深入?”我问。 “不,它原本也无法把灵体那么深入地分解。只是,我作为伱内在的力量,有条件在你灵体的深处和细微的部分设置符文。”她说,“在我的设想中,只要对着你的灵体发动‘阴燃’符文,你就可以得到比现在强大得多的灵性力量。” “原来如此。”我说,“那么可以试试吗?” “但是,我也不知道试过之后具体会发生什么。”她迟疑了,“这终究仅仅是个极其粗浅的设想而已,你还是忘记吧。以破坏自己的灵魂为前提的技能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就算要用也应该先拿其他什么做长时间的演练才可以。” 说是这么说,但是听她的说法,这个技能只能对我用,完全没有拿“其他什么”做训练的条件吧。 虽然我也对于破坏自己的灵魂不感兴趣,但是今后我很有可能会再次遇到必须赌上性命的战斗。届时,如果要得到胜利,或者至少是捡回性命,我不得不做出再次有着重大风险的抉择。 在离开梦境之前,塞壬又对我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以前提到过的,让处于梦境里的我把声音传达到现实中的你的事情,我应该快要能够做到了。”她对我说,“前些时候你不是在集体梦境里用那个像是蓝牙耳机的道具与现实中的青鸟通话了吗?我在那时候解析了那个蓝牙耳机在工作时散发的灵性波动,掌握了一些窍门。” “那真是太好了。”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成长,即使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她也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努力着。 看着她像孩子一样的稚嫩面容,想着她过去为我做过的种种,我不由得发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如果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替你达成。”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要呢?既然她不是另一个我,那么一定是对我有所需求,所以才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要是换成其他人,我多半已经深深地怀疑起对方的动机了吧。但是我觉得她好像是真的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思考与觉察的冲突令我不知道要让自己的心往何处发力。 我仍然相信着她,但是我也想要更加地了解她。 —— 虽然已经与青鸟摊牌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青鸟,不过每当我看着她宛如阳光般的笑脸,就总是会想起她很可能掌握着关于我本性的真相。但我是注定无法从她那里得到真相的,因为就如她所说,我只能接受自己是个恶人的答案,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出那种答案。即使如此,我也依然深深地爱着她,依然贪恋她的温暖和怀抱。 她现在也在频繁地寻找关于如何为我延长寿命的种种资料,但是我的体质很是特殊,寻常的手段是不可能为我延长寿命的。 寿命问题一直是我与青鸟之间关系的痛点。一方面,我认为短命是我罪有应得的报应;另一方面,我很清楚以这种短暂的余命与青鸟交往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然而她却把我抓得死死地,决不允许我从以那样的理由从她的身边离开。 她好像还想要跟我有个孩子,但是,我们之间做过的次数明明都已经多到数不过来了,她却还是迟迟没有那方面的反应。而问题显然是出在我的身上。 根据体检的结果,我被“它”改造过的身体已经完全地失去了正常的生育能力。 严格地说,我也不是真的无法生育,只是无法与正常的女性生育而已。要说我是如何确定这点的,理由也很简单。在过去,我与“它”是有过子嗣的。 推书 《倾覆之塔》不祈十弦 我的好朋友猫猫完本了! 简介如下: 被七个超级企业控制的赛博世界,七座画地为牢的浮空岛,从千年前便统治世界的长生种,以及那资源即将耗尽的未来…… 在没有希望的世界中,人们渴望着“英雄”的诞生,也冷眼期待着堕落的英雄跌下神坛。 只要被追捧为英雄,何等罪行都能被宽恕,人们狂热的追捧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就连高高在上的精灵也不敢触犯当红英雄的锋芒。 但只要英雄被打造的人设崩塌,曾被宽恕的罪责便如未灭的炉火般再度升腾,昔日璀璨的明星顷刻之间贬为不可饶恕的罪人…… “——来成为英雄吧,罗素。” 世上最为凶恶的罪犯将刀塞到少年手中,低声劝诱。 —————— 已有310w字万订完本作品《玩家超正义》,祈喵出品,信誉保证。 (本章完) 134 追踪咬血 按照常识来说,不同的物种之间是有着生殖隔离的,但隐秘世界总是会出现突破常识的事情。尉迟家为了繁衍出有着术士天赋的子孙后代而与魔物结合,也算是反过来利用了这种“非常识”。混有人外之血的混血种在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甚至偶尔会出现肉体的人类与灵体的恶魔繁衍后代的案例,混血恶魔咬血就是其中一个。而我与“它”在那五年间没日没夜地结合,就是因此而繁衍出子嗣也不足为奇。 只是我与“它”的子嗣却不是那种至少看着像是人形的生物,甚至连胎生的生物都不是。“它”会产卵,数量不定,少的时候是一两个,多的时候五六个。而卵则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地孵化出来破碎扭曲的怪兽。 新生的怪兽有着丑陋而又恐怖的外貌,以及残忍而又疯狂的习性,喜欢以人肉为食。并且成长速度很快,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小小一只,但仅仅是把卵壳吃掉就会迅速地长大和变强。甚至还有着奇怪的不死之身,要是用普通的手段去攻击它们,无论怎么杀都杀不死。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了,要是放任这种怪兽留在世间,极有可能会酝酿出来恐怖的灾祸。 当时的我尽管深深地爱着“它”,为了“它”甚至愿意犯下最邪恶的罪行,但对于除此之外的事情是按照着与如今无异的逻辑行事,并且对于那些怪兽也毫无爱屋及乌的心理。更加重要的是,那些怪兽既不便携、也不省事,还容易暴露行踪。因此当时的我就悉数“处理”掉了。 在塞壬之刃的力量之下,那些怪兽的生命力再怎么顽强也是无济于事,肉体也好灵体也罢统统斩灭,一个不留地消失在了世间。而“它”则对此毫无意见。不如说,在肚子饿的时候,“它”甚至还会吞噬自己的子嗣。 这件事情我以前也有对青鸟简单地提及过,她在知情之后,也是震惊地感叹了几句“虽然知道你的过去很混沌,但是居然混沌到了这种地步啊……”,而震惊归震惊,她之后好像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已经麻木了,事到如今已经不会再为这种程度的事情而感到介怀了”,似乎是过去的我给人的印象已经堕落到了就算再加上那么一笔也不会继续降低分数的地步。 而对于体检诊断出来的“我无法与正常女性繁衍后代”的结果,她却是显得很是失落。虽然我对于生儿育女没有丝毫的向往,但她好像是有那样的憧憬。不过一码归一码,即使知道我如今的身体是那样的,她也还是非常喜欢跟我做。我也照常地,尽心尽力地满足了她所有的欲求。 时间就这么继续经过,直到有一天,列缺把我喊了过去。 他告诉我,他得到了关于咬血行踪的线索。 我当即重视了起来。 虽然之前是发生过了某些始料未及的变化,但我追杀咬血的决心还是没有动摇。我要追杀咬血,得到她的记忆,从中知晓她对于“它”到底有着什么了解和企图,又与白驹的研究和动机存在着什么关联,以及是否能对我追回那只手起到帮助。为了从那场在月光下与似人非人之物结合的怪诞梦境里苏醒过来,我决不可以半途而废。而此外,现在的我还有着另外一重理由。 那就是,我要断绝自己对于她的邪恶欲望。方法也还是老一套,亲手杀死她即可。当然,我邪恶欲望的根系并不在她的身体上,因此这种方法不可以说是治本。但是总不能因为不治本,就连治标都不做了。我想要将她充斥着魔性魅力的,邪恶而又美丽的影子将自己的脑海里驱逐出去,就只有这个方法。 我按照列缺给予我的线索离开了柳城,然后,在某个外地的城市,我再次见到了咬血。 不过,在详细叙述与咬血再会的来龙去脉之前,我需要先说说接下来要遇到的某个人物。 这个人就是曾经在乱数废墟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景。 只是提及“小景”这个名字大约也难以生出什么印象,实际上这里也是初次提到她的名字,所以就重新做遍介绍吧,这个人其实是与乔安熟识的同校女生。 在中间人事件的时候,乔安在学校里还在参与某个由学生私底下组织的,以研究怪谈和黑魔法等稀奇古怪事物为乐的兴趣小组,然而在学长的阴谋之下,兴趣小组被卷入异空间里遭到恶魔屠杀,只有乔安和那个女生幸存了下来,几经磨难之后遇到了我,最后在乔甘草的帮助之下逃脱了异空间。而那个女生,就是前面提到的小景了。 因为食用过异空间的食物,所以小景有段时间必须定期接受异空间的体检。说来令人为难的是,与乔安不同,她是没有高级觉察力的,所以很容易就会把隐秘事件的信息从自己的脑海里边缘化,也时常忘记自己要来体检,每次都必须由乔安提醒和带过来。 她还把我给几乎抛到脑后去了。尽管我们是在生死险境之下结识的,她当时还对我那么警惕,可再会的时候她的目光却直接从我的身体上滑了过去。还是乔安主动跟我说话,她才像是发现了我一样。就这样还差点没想起来我是何许人也。 乔安和小景在学校里的关系似乎很不错,在我的印象中,他在中间人事件里表现出想要力量的态度时,似乎也有想要保护小景的因素。而小景之所以能够在那么危险的异空间里存活下来,他应该也是功不可没吧。然而他对我提到过,在那起事件之后,他与小景好像就渐行渐远了。 能够认知到隐秘世界的乔安,与即使被卷入过恐怖的隐秘事件,也还是会将其在内心世界中透明化的小景,两人内心的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 —— 这天上午,列缺把我喊进了他的办公室,然后将一份资料交给了我。 “还记得你与我之间的约定吗?你以后与追逐海妖的手相关的一切行动都要对我汇报,而作为交换,我也会毫无保留地与伱共享我这里收集到的情报。”列缺说,“而这个就是我最近收集到的情报了。” 我翻阅着这份资料,上面记录的是关于咬血行踪的线索。 “根据线人的证词,她出现在了蜃楼市。”列缺继续说,“正巧,就在一周前,蜃楼市安全局局长‘句重’,被不明人士杀害了。” 蜃楼市,看资料上面说,那是座常住人口大约六七十万的中等规模城市。距离柳城也不是特别远,要过去应该不会很费力……我一边想,一边问:“是咬血杀害的?” “还不知道,但是根据现场调查,杀死句重的术士似乎只有一个人。而句重不止是地方的局长,也是蜃楼市唯一的主力级。像这样的城市大多数是没有主力级的,很难想象在那里还有谁能够在一对一的前提下杀死他。除非那是外地的术士。”他尽管说法很谨慎,却差不多也确定凶手是咬血了,“你接下来应该是打算动身前往蜃楼市吧。” “是的。”我说。 “我不会阻止你,不过反正要去,就以柳城安全局术士的身份过去吧。”他说。 “我过去的时候应该要用什么名义?”我问,“调查谁是杀害句重的凶手吗?” “不,安全局的主力级被杀害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所以总部已经把调查队伍派遣到蜃楼市了。”他说,“你不需要操心句重的事情,只要专心于追踪咬血就可以了。” 他还特别叮嘱,“另外,一旦发现咬血的具体位置,千万,千万不要与她战斗。甚至不要产生与她厮杀的念头,否则就会被她觉察到。在确定到她的位置之后立刻就联络我,我会在一个呼吸之内赶到蜃楼市。万一她觉察到了你,你也要尽可能撑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咬血在返老还童之后变得那么强了吗?”我问。 “我还不是很确定她有没有通过返老还童取回曾经的力量。实际上,就连我也没有见识过年轻时的咬血,毕竟我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不过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是超主力级的术士。”他说。 “超主力级……”那显然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范围,“看来她之所以不惜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把那么多人引导为恶魔术士也要重返青春,不止是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也是为了恢复自己往日的力量。” “你说她把其他人引导为恶魔术士的理由是重返青春?那最多只是她一部分的理由吧。她在焦虑自己的寿命之前就在那么做了。”他说,“或许是血管里流淌着恶魔之血的缘故吧,她对于人类有着极其强烈的恶意,又非常喜欢诱惑正常的人类和术士去接触恶魔领域的力量,逼迫他们模仿恶魔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化身为‘恶魔’。只不过年轻时候的她更加倾向于使用契约和仪式等手段直接就将恶魔之力简单粗暴地注入到其他人的身体里,使其立刻获得恶魔的力量和邪恶的心智。而通过传播恶魔知识把其他人变成恶魔术士,则是她最近三十年才开始的做法。” 我记下了这些情报,接着问:“假设她真的取回了年轻时候的力量,那么她与你谁比较强?”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强。” “不过,如果我亲自去追踪她,她立刻就会觉察到。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我自以为是,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就算是现在的她也有超过一半的概率会直接逃出蜃楼市。所以就需要你先去确定她的具体位置。”他对于咬血显然是有着远超我的理解,“她的觉察力与你相似,是朝着特殊方向进化过的觉察力,针对的是危险和恶意,而对于除此之外的对象则比较迟钝。因此你千万不要抱着攻击她的念头追踪她。如此一来,即使她依旧能够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也至少无法锁定到你的存在和位置。” 他似乎是对通过我追杀咬血这件事没有多少指望,因此希望我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说实话,我对这个计划本身也不能说是满意。即使这个计划行得通,我也极难从咬血那里得到灵体碎片。只是比起我私人的欲望,杀死咬血这个结果显然可以挽救更多的人命,我还是会欣然接受。 列缺接着说:“另外,这次是出差任务,我也不放心只让你自己一个人出远门……” “难不成……”我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不那么好的预感。 “就让乔甘草陪你去吧。”他果然说出来了,“你与她上次去天河市还算是合作愉快吧,这次也让她负责帮助你与蜃楼市安全局对话。” 我对于和乔甘草同行说不上是有多么抗拒,但还是想要照顾“看家”的青鸟的心情,所以提出了异议,“这不合适吧。” “怎么,你还是想说与妙龄女子同行出差有问题吗?那么我还是那句话,你抓紧时间快点出轨吧,好让青鸟趁早对你死心。”他说。 “倒不是那样……不,倒不止是那样。我这次的任务是追踪咬血吧,那么难道不应该派遣个擅长追踪的人手与我同行吗?”我问。 “那个的话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已经为你物色过人手了。在蜃楼市有一个代号是‘鸣义’的执法术士,实力方面姑且不论,他在追踪和调查方面是相当强力的。而且那里是他的主场,活动起来总比我们客场发挥更有优势。”他说,“我以前去蜃楼市的时候,他给我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也有邀请过他调职到我们律法阵营所在的柳城,只不过他好像想要为自己的家乡继续出力。如果你与蜃楼市安全局处不来,不妨找他帮个忙。” 说着,他从办公桌下面拿出来一封信件,“你到蜃楼市安全局之后把这封亲笔信交给他就可以了,我以前帮过他,他会与你合作的。等下我还会用电话跟他讲讲你的事情,好让他先做准备。” 我只好收下列缺的亲笔信,然后告辞,退出了办公室。 接着,我找到了乔甘草,把出差的安排跟她说了。她听完之后笑着表示没问题。 “这次也是,请多关照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她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嘿嘿,全部交给姐姐我吧!” (本章完) 135 序幕 以咬血的作风,是不会在固定的地方长时间逗留的,更何况如今的蜃楼市有安全局总部派遣的调查队伍。从列缺给我的资料来看,线人目击到咬血踪迹的时间是在今天凌晨。问题是这次完全不知道咬血会待到什么时候。要去追踪的话,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乔甘草在接到通知之后便快速地收拾了一番,准备与我一同出发。 “既然是要赶时间,这次就开车过去吧,速度会快很多。车就用局里的。”说着,她感慨,“局里的车比我自己买的车可要好上太多了,只可惜平时不是很有机会让我上手。” “也可以。不过这次就别在出发前给青鸟发送奇怪的东西了。”我提醒。 “奇怪的东西,是指什么呀?”她笑眯眯地问,肯定是故意的,“你不好好说清楚,我怎么会明白呢?” “就是丈夫与女同事出差时瞒着留在家里的妻子做寡廉鲜耻之事的成人漫画。”这种时候要是露怯反而会被她调侃,因此我就把面孔绷住,毫无起伏地说,“你上次在出发前往青鸟的手机里传了那种东西吧,青鸟跟我抱怨过了,我觉得那样很不好。” “居然真的说出来了……”她先是傻眼,接着说,“好啦,我明白的。那件事我也觉得有点过火,也已经跟青鸟好好道歉过了。保证不会再犯。” “那就好。”我放心了下来,然后拿出手机,在电话里跟青鸟说了自己要和乔甘草出差的事情。 青鸟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虽然她也很想同去,但是得不到列缺的许可,只能闷闷不乐地给我们送别。在道完暂时离别的话语之后,我乘上了车子的副驾驶席。 乔甘草坐在驾驶席里,她看了看青鸟的表情,突然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气,“这次一定要拿下‘上岸’之后守身如玉的暗黑系后辈!” 闻言,青鸟站在车窗外板起脸说:“你再这样说,我下个月还有下下个月都不理伱了。” 才说完,她好像也觉得自己的威胁太孩子气,把自己先逗笑了。乔甘草也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头来跟我说:“对不起啦,后辈。看来我们只能暂时被拆散,做一对普通的同事了。” “我们本来就是普通的同事吧。还有‘暂时’是多余的。”接着,我又对青鸟说,“那么,我先走了。” 她点头,认真地说:“我等你回来。” ——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从柳城离开了。我在副驾驶席上无事可做,只能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偶尔转过头看看乔甘草,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双手把在方向盘上。 不止是乔甘草会开车,青鸟也会开车,而我作为男性却对此一窍不通,坐在她们的副驾驶席上的时候总感觉难为情。我是不是也应该学车考驾照呢?但是我没有车,如果不是处于这种情景下,我对于自己驾驶汽车这件事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而且车子还没有我跑得快,要是只有自己前往蜃楼市,说不定就可以跑着去了。 我发散着思考,而太阳则在天空中缓慢地移动着。到了中午,我们距离蜃楼市已经不远了。似乎是地区气候不一样,车窗外隐约可见淡淡的雾气。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我从发散的思维里捞了出来。是列缺给我打的电话。接通之后,他的声音传了过来,“李多,你到蜃楼市了吗?我刚才给鸣义打过电话了,但是没有打通,只能让你们自己去找他了。” “我知道了。只要去蜃楼市安全局就可以找到他了对吧。”我说。 “是的。不过,我刚才也给蜃楼市安全局打了电……”突然,信号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他的话语也听不清楚,“但是……没……你……” 最后,手机似乎完全接收不到信号了。我挂断之后再给列缺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我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向了车窗外。此时车子已经进入了一条林间的公路,或许是这片区域的信号不太好。 而就在这时,我重新注意到了外面的雾气。虽然还很淡,但似乎比起刚才要深了些许。只是问题不在这里,随着雾气的加深,我开始感觉到了这片雾气似乎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特别的感觉。我仔细地品味这种感觉。不会有错,这是“熟悉感”。我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雾气。 我立刻联想到了雾之恶魔的雾气。 “外面是什么时候开始起雾的?”我转头询问乔甘草。 她一怔,旋即疑惑了起来,“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啊。” 接着,她似乎从我的脸色上看出了什么,也跟着变得严肃了,“这片雾气有问题?” “先掉头。”我说。 “好。”她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建议。 这条林间公路似乎是处没什么人气的地方,车子的前后左右都看不到其他车辆,也不影响转向。乔甘草驾驶着车子向着来时的路线折返,还把速度进一步地提了上去。然而车子行驶了很长时间,却怎么都离不开这条林间公路。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我记得车子进入这条林间公路还没过多久,中间也没有进入过什么分岔路,是一条笔直的路线。现在的情况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样。 不仅如此,外面的雾气还在不停地加深。刚才还是薄雾,现在已经变成了浓雾,能见度越来越低。我甚至感受到了雾气里存在着明显的恶魔属性的灵性,而同时,我心里的熟悉感也在不停地上升。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这片雾气与我在白日镇经历过的雾之恶魔的雾气是相同类型的。 换而言之,我们已经身处于异空间之中,用通常的方法是怎么做都无法离开这里的。 问题是,雾之恶魔的雾气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联想到了咬血。根据天河市安全局的现场调查,咬血在生吃尉迟之后,便将尉迟身上的木盒带走了,而木盒里面封印着灰灰的部分雾气。既然咬血身在蜃楼市,而我们是在前往蜃楼市的路上遇到了这样的雾气,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测:咬血已经提前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她以某种手段利用了木盒里的雾气,形成了眼下这片困住我们的异空间。 她是怎么提前发现我们的,难道是预知梦?但她不是因为害怕塞壬之刃,所以不会用预知梦来预知与我相关的事情吗?还是说现在的她已经强大到连塞壬之刃都威胁不到的地步了? 不,要断定咬血已经发现了我们还为时过早。现在的我无法联络到列缺,换成我是咬血,现在立刻袭击我、把我扼杀在这里才是合情合理的策略,但是我没有感受到类似的危险。我们只是被困住了而已。 我把自己的观察结果告诉给了乔甘草,她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这都还没到地方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但她还是很快就把情绪整理好了。术士就是很容易遇到隐秘事件,就好像推理故事里的侦探总是会遇到凶杀案一样。想必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出个门就遇到稀奇古怪的事件”的体验。 冷不丁地,她踩住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但这不是因为她觉得继续开车也是白费力气,而是因为前面出现了奇怪的东西。那是一部破烂不堪的蓝色汽车,引擎盖被狠狠砸烂,前窗也碎掉了大半,而车门则有气无力地敞开着。由于雾变得比较浓,那车子简直是突然在前面出现的,还好乔甘草事先放缓了行驶速度,否则没准儿就来不及刹车,要与其“同归于尽”了。 对面的车子里没有人员,只有车子自己孤零零地停靠在路边。我们一起下了车,走过去仔细观察。 这时,从浓雾的深处传来了强烈的,带有针对性的恶意。 “等等。”我护在了乔甘草的前面。 几乎是同时,一头浑身黑色金属质地甲壳,像是食肉昆虫一样,块头足足有汽车大小的恶魔从浓雾里蓦然扑了出来。动作之迅猛,就像是真的有一部汽车从浓雾里冲刺出来,要往人的身上撞击一样。 这个类型的恶魔我实在是太熟悉了,过去在白日镇也不知道杀过多少头。不做他想,这就是雾之恶魔的触须。 难道是咬血把雾之恶魔复活了?还是说以木盒里的雾气为媒介,重新召唤出了另外一头雾之恶魔?那也不是不可能,雾之恶魔的降灵仪式原本就是咬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交给恶招的。 我一边在心里怀疑着,一边抬起了黑色绷带缠缚的右手,对着眼前的“触须”做了个砍切的手势。毫无悬念地,“触须”在半空中就被一分为二,悲惨地摔落在了地上。 乔甘草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发出了被惊吓到的叫声。 “吓、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说。 “不用害怕,就跟以前我们在异空间里的时候一样,我会负责保护你。这种程度的恶魔是伤不到你分毫的。”我一边尝试着说出能够让她镇定的话,一边低头检查地上的尸体。 然后,我试着感知了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触须”。但是就与以前在白日镇的时候一样,这片浓雾有着妨碍觉察力的作用,我无法清楚把握住浓雾深处的情况。能够确定的是就算还有其他“触须”,对方也暂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先确定接下来的方针吧。 首先,如果这片浓雾就是新生的雾之恶魔,那么以我的力量是怎么都无法攻略的。上次之所以能够杀死雾之恶魔,是因为雾之恶魔与魅魔相融合,拥有了魅魔这一不可或缺的“器官”。而正常情况下的雾之恶魔是没有那种弱点的,哪怕是塞壬之刃也奈何不了体积如此之巨大,足以覆盖小镇全体的恶魔。 所以就只能想办法脱离出去了。幸好,这次我的身边有着擅长攻略异空间的专家。 我对乔甘草说明了自己的思路。她是初次接触到雾之恶魔形成的异空间,对于我提出的方针,她表达了赞同。 “你有办法找到这片异空间的出口吗?”我问。 她拿出了我以前也见过两次的黑色金属罗盘,沉吟片刻后说:“还不是很清楚,只能说是有些线索吧。” “线索?”我问。 “我找不到这片异空间的出口,但是能够推算出来与出口相关的线索大致在哪个方向。”她看向了公路旁的树林,“应该是要往那里走。” “能知道大概的远近吗?”我问。 “还挺远的。”她只能给出这么个模糊不清的说法,又转头看向了自己开过来的汽车,“要穿过树林的话,车子就只能先停在这边,之后再回来取了……希望不会有恶魔趁机来破坏车子吧。” 接着,她将车子里容易携带的贵重物品拿出来带在了身边,然后和我一起深入了树林。 随着前进,雾气越来越浓。之前的能见度虽然也很低,但好歹还可以看清楚十米外的景象,而现在则已经变得和白日镇那时候差不多了,光是走个几步路,身后的树木仿佛就被雾气全部吞噬了。 这里的时间和空间很可能也是混乱的。为了防止与乔甘草走散,我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在浓雾里谨慎地前进着。不过尽管已经走了一段时间,途中却没有感受到其他的“触须”活动的迹象。 这次的雾之恶魔并没有分出很多触须吗?还是说有着其他的原因?我默默地揣摩着这些变化,同时支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倾听附近的动静。在视力和觉察力都不怎么管用的情况下,听力就是我必须好好使用的工具。 浓雾似乎淹没了整座树林,偶尔能够听见应该是鸟兽和虫子活动时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我从中捕捉到了不和谐的动静。 是人类。 就在两百米外的地方,有个人类正穿行在树丛之间。 根据听力反馈来的信息,对方的体重比较轻,动作也小心翼翼,甚至是拖泥带水,好像不擅长在野外地带活动。感觉上不是什么危险的角色,是普通人吗? 我跟乔甘草说稍微绕个道,她点头,跟着我一起往那个方向移动。很快,我们就来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那是个看上去还在念中学的女生,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我们,当即惊吓得坐倒在地。我也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而乔甘草也惊讶起来,不可思议地念道:“小景?” (本章完) 136 小景 这个被我们吓得坐倒在地的女生,正是曾经与乔安共同在乱数废墟里求生的小景。 这里是蜃楼市郊外的树林,而她则是柳城的学生,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和乔甘草面面相觑。 小景在呆住几秒钟之后才总算是回过神来,看着乔甘草战战兢兢地问:“乔、乔安的姐姐?” “是我。你没事吧?”乔甘草伸出手,把小景搀扶了起来。 我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后者,在如此异常的地方遇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必须打起十分的警惕。有时候恶魔在将受害者卷入异空间之后,会先伪装成对方的熟人,使对方放松戒心之后再行猎杀。虽然小景也算不上与我和乔甘草有多熟悉,但都身处于这种鬼地方了,小心无大错。 不过从她的身上,我暂时看不出来危险的征兆,无论是眼睛还是直觉都在告诉我她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整个人除了害怕到站都站不稳以外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硬要说的话,就是她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脏兮兮地,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有几道小伤口,估计是在路上摸滚打爬之余又被树木枝叶割伤了吧。或许在遇到我们之前,她已经先遇到过了恶魔,然后在一番周折之下勉强逃脱了。 她的视线从乔甘草那里移动到了我这里,但是看上去没有把我认出来。而或许是因为我审视的目光过于露骨,她像是受寒一样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恐惧地问:“你、你是……” “执法术士,任塞。”我才自报家门,便想起以前中间人当着她的面喝破过我的真名,又补充了一句,“叫我李多也可以。” 她愣了愣,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逐渐地流露出来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伱,在那个有很多怪物的地方……原来,原来那不是梦啊……” “当然不是。”我说,“而且你在那之后去安全局体检的时候,不也是有见过我的吗?” “呃,我想起来了,是有见过。奇怪,为什么我刚才就是没有想起来……”她疑惑地摸着自己的额头。 “你现在不是想起来了吗?先不提这个。”我说,“这里不怎么安全,一边移动一边说吧。” “往这边走。”乔甘草看了一眼自己的罗盘,又对小景说,“跟紧我们。” “好的。”小景连忙挨近了我们,“你们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暂时不知道。但只要跟紧我们就不会再遇到危险了。”乔甘草笑着指了指我,“这位李多哥哥会保护我们的。” 我们继续移动了起来。此时我已经能够断定了,这个小景确实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便试着打听了几句。只是现在的她已经回忆起了当初在乱数废墟里的事情,对我表现出了疑心的态度,不是很好对话。我以前对她和乔安说过自己曾经是个恶贯满盈之人,大约是这点令她无法信任我吧。即使抛去这点,我印象里的她也一直都是个又疑心又胆小的女生,从一开始就拿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不过,明明当初经历过那般惊险恐怖的事情,之前的她却像是忘记上周吃过什么早饭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其抛到了脑后。如果我按照所谓的“正常的人生轨道”生活,大概也和她差不多吧。而现在的我甚至无法代入和想象她是以什么心态看待隐秘事件以及经历过隐秘事件的自己的。 乔甘草接过了打听的任务,但小景的态度还是很“谨慎”,对话相当不顺利。我想,估计就和我之前看她一样,她很可能也在疑虑“为什么会在这种鬼地方遇到熟人”,甚至怀疑我们是恶魔假扮的。 但无论再怎么担心,她还是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们走,时不时害怕地看着周围,活像只被吓破胆的猫咪。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摸到了乔安赠送给我的“快速交谈”护符,接着往里面注入了些许灵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快速交谈”护符有着打破他人心理防线,令人愿意说出真心话的力量。而此刻,她表现出来的警惕心理像是遇到开水的雪球一样顿时融化得不见踪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我是和妈妈一起来的,但是我和她走散了。” 乔甘草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对小景问:“可以再详细说说吗?” 小景闭上了嘴巴。看来“快速交谈”护符只能作用于我和对方之间的交谈,而无法让第三者也享受到护符的好处。我只好将乔甘草的问题复述了一遍。闻言,小景像是意识不到自己前后不同的态度有问题一样,对我叙述了她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 按照小景的说法,就在昨天晚上,她的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做了决定,要带着她前往蜃楼市,甚至还联络了她的学校给她请了假。她虽然有询问过母亲理由,但母亲对此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而就在今天早上,母亲开车带着她出发了。 却不料在行驶到林间公路的时候,母女俩陷入了来路不明的雾气。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重,甚至到了严重影响驾驶的地步。更加要命的是,这条原本不怎么长的林间公路竟像是永无止境一样怎么都到不了尽头,即使燃料都耗尽了也依然无法从中离开。 她们在遇到这种事情之后完全是六神无主,连下车探索的勇气都无法鼓起来。尽管也有尝试过向外界联络,可信号却怎么都传达不出去。而且都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按理说天色应该已经黑暗了,时间却就像是停留在了白天一样,光线完全不见减弱。肉眼所及皆是茫茫的灰色雾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们还是不得不下车了。因为浓雾里突然冲出来了披着黑色金属甲壳的巨大怪物,袭击了她们的车子。 怪物,指的自然就是恶魔了。这种情况下要是还不逃跑那就只是坐以待毙,她们只好下车逃窜,慌不择路地冲入了树林里。但是由于逃得过于仓皇,母女俩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几步,女儿便再也看不到母亲在哪里了。 与白日镇那时一样,这里的浓雾看来也有着使人失散的效果,小景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彷徨于浓雾淹没的树林之中。 明明是行走在如此开阔的地方,却因浓雾而只能看见极为狭窄的空间,这种体验唤醒了她基因深处的原始恐惧,令她的精神濒临极限。 她不敢大声叫、不敢快步行走,生怕惊动了可能正在浓雾深处徘徊的怪物。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见到了自己之外的人,也就是我们。 小景像是放下所有心理负担一样说完了自己的经历。我一边听着她的叙述,一边在心里感叹“快速交谈”护符的厉害。刚才还对我如此疑虑的她,此刻居然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同时,我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疑点。 如果她所言不虚,那么她应该是迷失在了浓雾里才对。而在雾之恶魔的雾气里,“迷失”是个特别的现象,普遍发生于不具备高级觉察力的人身上,并且迷失者与非迷失者是很难在雾里相遇的。然而我们和小景却正常地相遇了。 这次的迷雾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我依稀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另外,一般人由于运气不好而遇到隐秘事件的概率是很低的,打个比方来说,虽然全世界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车祸,但是一个人一生中因出门被车撞而死的概率依然很低,而小景已经是第二次遇到隐秘事件了。 虽然不能说绝对不是由于她运气差,但是她此前的说法难免令我在意,谨慎起见还是再问问吧。 “你说你的母亲突然决定前往蜃楼市,却没告诉你理由?”乔甘草在意地问,“那么你对此有什么猜想吗?” “猜想……”在说完遭遇之后,小景貌似不再扭捏,也回答了乔甘草的问题,“说不定是因为那个人……是因为我的父亲吧。要说在蜃楼市那里有什么让妈妈在意的,那就只有他了。” “你父亲在蜃楼市?他是在那里出差吗?”我问。 “不,妈妈几年前和他离婚了,然后带着我从蜃楼市搬到了柳城,而他则继续留在蜃楼市。”她说。 “离婚?是什么原因?”乔甘草问。 “当年我也就是个小孩子,知道的不是很多。听我妈妈说,我爷爷奶奶都是在一线做执法工作的人,所以那个人就子承父业也加入了官方。但是他品行不端,后来被上级赶出单位,枉费了爷爷奶奶的心血。”小景说起这件事,语气里透露出了浓郁的鄙视之情,“我那时候还在念小学,那个人天天酗酒,没事就和妈妈骂来骂去,好像还很激烈地打过架?记不大清楚了。后来还不知道在哪里结识了些狐朋狗友,好像还在外面赌博搞钱,惹上了黑色地带的人。妈妈实在忍受不了他,就与他离婚了。” “后来他还从蜃楼市找到柳城来,死缠烂打地说要和妈妈复合。”她不屑一顾地说,“怎么可能跟那种家伙复合!” 听上去还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不过听到她说“执法工作”,以防万一,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执法工作?难不成你父亲和你爷爷奶奶的证件是长这样的?” “啊?不是不是,跟你们这样的没关系。我妈妈以前还带着我去他工作的地方看过呢,爷爷奶奶也都是正儿八经的执法者,还上过电视新闻,家里面有奖状和锦旗的。”说到这里,她还忍不住加了一句,“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简直就是社会的废物。” 她都不愿意称呼对方为父亲,只说“那个人”,看上去很想要撇清自己与父亲的关系。说到后面,她的脸色都变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我们说出来了。 “总之,或许是那个人最近发生了什么吧。我的妈妈这几天突然变得很不对劲,整天神神叨叨地,还突然决定要去蜃楼市,现在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看着周围的迷雾,脸色又不安了起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平安无事……” 沉默片刻后,她又问:“那个,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我们这是在往哪里走啊?” “我们也还在摸索呢,现在正在寻找离开这片迷雾的线索。”乔甘草说。 小景忍不住问:“外界没有人来救援吗?” “没有。你可以把我们所处的这片迷雾当成与上次将你和乔安卷入的异空间一样的地方。并且,在这里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对于外界来说都只是一瞬间。”说话的同时,我想到,如果迷雾是咬血的布置,那么她肯定是想要利用这种特性做些什么吧。看她过去这么久都没有袭击过来的迹象,她的目标很可能并不是我们。 换而言之,我们多半仅仅是被波及了。 接着,我补充:“要是实在希望有人来救援,倒也不妨把我们当成是救援者。基于安全局的责任,我们是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原本她的表情很失望,但是听到我后半段话,她还是恢复了些许精神。上次也是我和乔甘草把她从乱数废墟里救出去的,我的话在她听来应该还算是有些用处。 忽然,我注意到了雾气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起初还以为是没看仔细,但是随着前进,我发现雾气果然是在以微不可查的速度慢慢地变淡。 我看向了乔甘草,“我们这是在往离开迷雾的方向前进吗?” “不,根据罗盘的指示,离开迷雾的线索应该是在迷雾的腹地……”她也注意到了雾气正在随着前进而变淡,“我们不是在远离,而是在深入。” 又前进了一段时间,我们终于脱离树林,走到了一条公路上。视野中的雾气越来越薄,到后来甚至变得能够看清楚几百米外的景象。 而沿着公路继续前进,我们终于进入了蜃楼市。 或者说,已经毁灭的蜃楼市。 (本章完) 137 全灭 当我们进入蜃楼市之后,看到的是宛如废土电影一样的场景。 在城市中林立的建筑物到处都是破坏的痕迹,街道上遍地都是变质干涸的黑色血污和早已烂完的人骨残骸,大量废弃毁坏的车辆在道路上胡乱摆放着。城市里似乎发生过了规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恐怖屠杀,仅仅是看到这幕狼藉至极的场景就能够多少摸索出噩梦发生时的冰山一角。我根据现场的种种痕迹以及自己之前的遭遇展开了想象。 噩梦发生之际,一定有着人们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些东西理应仅仅会出现在恐怖片里,或者仅仅是出现在走夜路时不经意间浮现出来的诡异妄想里,如今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阳光下的街道,肆无忌惮地咆哮、撕咬、吞噬人们的血肉。 那些东西的数量一定很多,并且每一头都不是人力所能够抵抗的。人们变得惊慌失措,企图从噩梦之中逃离,街道上发生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以及流血、踩踏、绝望、死亡,说不定还有一些丑陋阴暗的事情。有的人甚至慌不择路到驱车撞进了路边的店铺里,车辆和店铺的残骸都在无声地述说那样的画面。 不止这条街道是这样。我们慢慢地深入着蜃楼市,无论移动到哪里,看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场景。整座城市都沦为了鬼城,我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有的只是死亡和寂静,以及无处不在的薄雾。 在无边无际的,如同深夜的海洋一样令人窒息的震撼之中,我得出这么一条结论:蜃楼市被毁灭了。被这场迷雾,被迷雾里众多的恶魔毁灭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我很想要反驳自己。因为,就算是正牌的,全盛时期的雾之恶魔,也不过只能覆盖和毁灭一座小镇,而这里可是一座城市。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这里,这里真的是蜃楼市?”小景无法接受现实地问。 “看来是有着数量极其多的恶魔出现在了蜃楼市里,并且展开了大量的杀戮……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但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战乱国家,或者发生在很久以前的资料里……”乔甘草震惊地说,又反复地看着自己的罗盘和前方的街道。 从刚才开始,她对于前进方向的指引就变得不那么顺利了,似乎是遇到了某些阻碍。 接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这些残骸是不是不大对劲?” “从尸体的腐朽情况和血液的痕迹来看,距离事发当时应该已经过去了半年左右。”我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蜃楼市半年前就毁灭了?”小景呆住了,“怎么可能,我在出发前还在网络上看过蜃楼市最近几年有没有什么新的好玩的地方,还看过一些本地人在昨天上传的视频呢。等等,难道说……” 她大概是根据自己以前看过的一些幻想故事,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说这里不是真正的蜃楼市?其实是这场迷雾塑造出来的,像是某种幻境一样的地方,而真正的蜃楼市并没有被毁灭?” “倒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我对于这个乐观的想法给出了不上不下的评价,因为在我的心里还有着另外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想法。 她大着胆子凑近了路边的蓝皮大卡车,似乎是在怀疑这是不是真实的东西。但就在这时,一头披着黑色金属甲壳的恶魔从大卡车的另一边跃上车顶,再对着她袭击了过去。而就在恶魔即将割下她头颅的刹那,我发射进去的刀罡将其凌空劈碎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她看着地上的恶魔残骸,迟钝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了惊恐的喊叫,接着连忙回到了我的身边。而紧接着,又有两头体大如牛的恶魔从大卡车的两边绕行过来向我们袭击,却依旧被我如法炮制、当场击杀。 之前我们在浓雾里穿行时仅仅遇到了一头恶魔,到这里却同时遇到了三头恶魔。明明雾气都变薄了,恶魔却变多了。 我向乔甘草提问:“这里的雾气已经变得很稀薄了,对于我们接下来的活动还有负面影响吗?” “影响已经变得很低了。这里明明是迷雾的深处,雾气却那么淡薄。”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罗盘,“自从我们进入了城区,时间和空间就没有之前那么容易混乱了。就算是小景应该也不会在这里迷失。” “城里的雾气淡,城外却那么浓,也就是说这个迷雾的作用大概就是防止内部的人往外逃离。哪怕这不是唯一的作用,也起码是有这个目的性的。里面的人如果逃到外围,立刻就会陷入迷失,再也无法认知到正常的时间和空间。”我说,“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在我们被卷入迷雾的同时,大量的恶魔开始对蜃楼市展开了屠杀。但是,由于我们当时身处于时间混乱的外围,与城里的时间流速不一致,所以当我们过来的时候,城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这说得通。” 虽然是我自己先提出的推测,但我还是挑了根骨头,“不过,小景姑且不论,我和你的时间感觉应该没有混乱吧,为什么会与城里错开那么多?” “我们在判断自己的时间感觉是否混乱的时候是以外界的时间作为基准的,而如果是以城里的时间作为基准,那么我们的时间感觉就是相对混乱的。毕竟我们之前都没有进过城,又怎么知道城里的时间呢?”她说,“这还是轻度的现象。因为我和你的觉察力都比较高,又没有彻底陷入说不出时间的地步,所以才仅仅错开了半年。要是小景没有跟着我们,而是自己独自进了城,说不定就会掉落到奇奇怪怪的时间段落里。” “啊?”小景呆若木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是伱的随行人员,你说要去哪里,我都会奉陪。”乔甘草注视着我。 “你现在还可以继续计算出离开迷雾的线索在哪里吗?”我问。 她摇头,“已经做不到了,布置这个迷雾的人非常厉害。我只能知道线索就在蜃楼市里,但不知道是在蜃楼市的哪里。” 我一边看着空荡荡的废墟街道,一边在心里权衡了起来。这起事件的规模之大,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我所能够处理的级别。我很想要联络列缺,联络外界的安全局,却无法将信号传达出去。 不过说起安全局,蜃楼市的安全局又变成如何了呢?他们在这场浩劫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蜃楼市的普通市民无力抵抗灾难,但安全局术士总是有办法的吧。或许在蜃楼市的某处,还有很多安全局的术士正在做着某些努力,甚至是庇护了一定数量的幸存者市民。 我们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的局面。稳妥起见,我想要先与安全局势力汇合,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和帮助。 我把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乔甘草也赞同了。 只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蜃楼市安全局往哪里走。虽然有了解过地址,但现在手机连不上网络,地图软件用不了。哪怕把地图拿给我我也看不来,况且现在手上连地图都没有。好在乔甘草比我更有办法,她在路边的车子里翻找出了本市的地图。看到这一幕我才意识到,虽然现在是电子地图的时代,但还是有很多司机会在车子里放纸质地图。我在这方面的生活常识还是比较欠缺,有些地方不得不仰仗她。 很快,她就在地图上锁定了安全局的位置。我们开始移动。 在路上,又有一些恶魔对我们发动了袭击。并且越是深入城区,恶魔袭击的频率就越高,甚至在同一条街道上连续遇到了五六波袭击。虽然也有我们没怎么注重隐藏的缘故,但这种危险程度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允许一般人在外面活动的范围。 如果我是个在灾难发生初期靠着躲在家里免于一死的幸存者,根本就无法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潜行到外面收集生存物资。而且恶魔也都是有着觉察力的,一般人的隐藏简直是形同虚设。要是屏住呼吸躲藏在某个固定的地方也就罢了,跑到外面完全是自寻死路。也就是乔安那种天生觉察力敏锐的人才可以从恶魔感知的边缘处绕过。 那些袭击过来的恶魔全部被我击毙了,小景也不再一惊一乍,像是在乱数废墟那时一样重新习惯起了我的保护。 一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蜃楼市安全局。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大失所望,蜃楼市安全局里面空无一人,并且也到处都是破坏的痕迹。不止如此,这里被破坏的程度更加彻底,甚至说像是被导弹轰炸过一样都不为过。建筑的大半都崩塌了,剩下的能够进入的地方也都是遍地瓦砾,地上倒着一具又一具穿着安全局制服的尸骸,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像是经历过了极其激烈的屠杀。 蜃楼市安全局全灭了。 尽管还无法断定有没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幸存者,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据点遭到了如此的毁坏,成员死伤惨重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还有少数人幸存,肯定也发挥不出来作为一城的安全局应有的机能了。我从来都没有试图想象过,一城的安全局居然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压下了心里的震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周围。从这些破坏的痕迹来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毁灭蜃楼市安全局的好像只有一个人。 是的,有人单枪匹马毁灭了这里的安全局。 这已经不是主力级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蜃楼市安全局虽然在外界时间的一周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主力级“句重”,但是在准备齐全的前提下,也还是有办法击退其他主力级的。当初的剑齿就是纠集天河市安全局的其他执法术士击退了尉迟。而即使是猝不及防地被其他主力级术士袭击,作为一城的安全局也不至于遭到如此一边倒的屠戮。毕竟各地的安全局都有着针对种种情况的预案,“突然被外来的主力级袭击”这种事情更是定期演习的一环。 但如果袭击者不是主力级,而是超主力级呢? 我联想到了咬血,或许袭击者就是她——当我带着这种预设重新去看这些破坏的痕迹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了别样的感受。尽管这些破坏的痕迹是那么的暴力,与我印象中技巧精湛细腻的咬血截然不同,可我还是生出了不明所以的觉察,令我莫名地笃信,这就是咬血留下的“爪痕”。 这时,我在一处断壁旁看到了一具奇怪的男性尸体。 这具尸体没有腐烂,像是刚死一样倒在地上,有太阳穴和心脏两处致命贯穿伤。我稍微检查了下。从这具尸体的身上,我捕捉到了一些淡淡的灵性。似乎有着某种法术设置在了上面,但是感觉不到危险性。 乔甘草也来做了遍检查,然后迟疑着说:“这好像是……死灵术?这具尸体被设置了触发型的死灵术?” 小景一听到“死灵术”这个词语,似乎联想到了不妙的东西,“这具尸体会突然跳起来咬人吗?” 说实话,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 “不,不是那种死灵术。”乔甘草摇头,又继续检查,“我看看触发条件是什么……” 我好奇地问:“你连死灵术都懂吗?” 又会异空间探索知识,又会死灵术,这个心理分析师也太多才多艺了吧。 “没那回事,我没研究过死灵术。不过这个死灵术是故意设置得容易让人看懂,而且还是他在临死前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大概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吧。”乔甘草一边说,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触发条件应该是安全局工作证件的灵性,我试试看。” 她像是给僵尸贴符一样,把工作证件贴到了尸体的脑门上。 两秒后,尸体把工作证件从脑门上摘掉,然后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你们一定是安全局的术士吧,是来调查蜃楼市安全局毁灭的原因的吗?我是总部调查组的成员,不好意思,我临死前给自己设置的死灵术做得匆忙,所以只能给出非常有限的回答。”尸体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就赶紧问吧。” (本章完) 138 尸体的证词 见到尸体突然坐起来,还开口说话,小景顿时吓得后退开来。我和乔甘草对于这种情况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稀奇古怪的事情见得多了,尸体会说话这种程度的事情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他应该是在临死前用死灵术,以残存在大脑里的记忆为基础给自己做了个对话用的虚拟人格,要形容的话就和ai差不多。”乔甘草做出了判断,“大概是为了给后续赶来的安全局术士提供情报吧。” “原来如此。”我表示理解,然后对尸体问话,“这里的安全局为什么会毁灭?” “有个非常强大的术士袭击了这里。”尸体面无表情地回答,“从对方表现出来的力量和灵性属性来判断,是个超主力级的恶魔术士。”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说着,我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那个人长什么样?” “我认不出来。”他说,“从外表上来看,那是个仅仅十几岁,有着白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身穿黑色裙装的少女。但是她给我的印象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某种披着人皮的非人之物。” 是咬血没错了。 这个总部调查组的人认不出来咬血倒也正常,后者虽然凶名赫赫,但以少女姿态展现在人前是大约八十年前的事情,而现在的她更加广为人知的则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形象。 “可以描述下她袭击你们的经过吗?”我问。 “她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袭击安全局的。当时我和调查组的其他人在安全局里整理句重死亡案件和其他案件的线索,突然,我感应到外界出现了极其巨大的灵性波动。那是规模大到足以覆盖整座蜃楼市的波动。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全局就遇袭了。”他说,“那个超主力级术士一现身,就展开结界覆盖了安全局。我们虽然第一时间就组织起了防御和反击的行动,但是她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摧枯拉朽地瓦解了我们所有的战斗力,并且在剩下的时间里屠杀了当时还留在安全局里的所有人员。” 乔甘草惊悚地问:“无人幸存?” “那可是超主力级啊,她铁了心要杀我们,我们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尸体说,“要是非得说还有谁幸存,那就只有当时还在外界活动的人了,比如说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执法术士什么的。” 乔甘草沉默。 虽然不知道总部派遣到蜃楼市调查句重之死的这支队伍有多少战斗力,但是里面显然没有超主力级的人员,也没有做好与超主力级的敌人战斗的准备。然而这怪罪不得他们,因为超主力级就是那么的特别。 如果把术士比喻为武器,那么超主力级就是战略级的武器,甚至足以凭借暴力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就算是在我们的国家,在安全局这种全球屈指可数的超级组织里,超主力级术士的数量也常年不超过十人。 在安全局内部的评价体系里,超主力级代表的是最高级别的战斗力。很多有着古老传承的术士家族和组织对于安全局定义的“超主力级”头衔不以为然,而更加向往“大术士”这个历史更加久远的头衔,不过两者之间哪边比较强是很难给出确切定论的。虽然超主力级在隐秘世界给人的普遍印象不如大术士,但硬要说的话,因为超主力级是仅仅针对“术士的战斗力”做的评价,所以仅仅以战斗力而论是要超出大术士的平均水准的。全盛期的列缺作为超主力级,曾经就有过战胜梦想术士、击退显灵术士的战绩。 曾经的尉迟作为主力级术士在天河市安全局里可谓是自由自在,就算是把自己作为执法术士的责任置若罔闻,天河市安全局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而假设安全局总部对他下达硬性命令,他依然是要服从的。但他变成超主力级术士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那种情况下他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勒令总部为自己服务。 列缺过去在跟我提及安全局内部有诸多败类染指人体实验和恶魔知识的时候,不经意间提过一句“看来是我当年杀的还不够多”,尽管是说法是如此,却让人感觉他曾经对安全局内部做过非常恐怖的清洗。 即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安全局内部有谁胆敢对他使绊子。超主力级术士的威风是何等深入人心,由此可见一斑。 我又对着尸体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他如数回答。同时,我也在心里慢慢地推敲着。 说起来,总部调查组是来调查句重之死的,而在句重之死的一周后,迷雾就在蜃楼市里爆发了。这两件事情会不会在暗中潜藏着什么联系呢? 会不会就像是列缺和我怀疑的那样,句重是被咬血杀死的? 我这么问了尸体,他却是否定了,“我们用法术鉴定了案发现场的破坏痕迹,凶手最多是个主力级术士,而非超主力级。” “居然不是咬血……那会是谁?”我问。 “我不知道。”他机械地回答,“哪怕是句重自己也不知道,凶手是在他的身后使用破坏力巨大的招式将其一击必杀的。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句重都没有机会看到凶手的真面目。” 忽然,乔甘草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疑点,“你刚才说在咬血袭击之前,伱们在调查句重死亡案件和‘其他案件’的线索……这个‘其他案件’指的是什么?” “是关于某些设备被劫走的事情。这也是我们来到蜃楼市的调查目标之一。”尸体接着解释道,“句重不止是蜃楼市安全局的局长和主力级,也是在学术领域颇具造诣的研究者。上个月,他为了开展自己对于秘密知识的研究而向总部申请了一批高精尖设备。从申请设备的清单来看,当时的他应该是想要研究梦境方面的秘密知识吧。不过在设备到手后没过多久,他就被神秘的主力级术士袭击了。虽然人在当时没有身亡,但是在他被对手缠住的时候,对手的同伙将他放在实验室里的设备洗劫一空。” “那件事发生之后,句重就一直在全力搜查罪犯的行踪,却一无所获。恐怕那些设备已经被运送到了国内不知道哪里的地方,甚至是被运送到了国外也说不准。”他接着说,“但巧合的是,就在不久前,柳城那里发生了集体昏睡事件,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注意到柳城安全局在解决事件之后,还从幕后黑手的据点里查出了一批造价不菲的高精尖设备。调查组里有个聪明人将这条信息与设备被劫案联系了起来,然后我们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与柳城的列缺对话。可就在那时,那个超主力级术士出现了。” 这件事居然和柳城集体昏睡事件联系到一起了? 闻言,我单刀直入地问:“抢走那些设备的神秘主力级术士是狂信徒?” “说不定是。”他说。 “一周前杀死句重的神秘主力级术士,有没有可能也是狂信徒?”我问。 “他确实也是我们的怀疑对象。”他说。 也就是说,用迷雾毁灭蜃楼市的幕后黑手也可能不是咬血,而可能是狂信徒吗? 不得不说,狂信徒在我心里的嫌疑是比咬血要高的。虽然咬血作为术士的战斗力远比狂信徒更加强大,但她几十年来的作风都很低调,总是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天大的野心,唯一想要的似乎就是延长自己的生命。 相反,狂信徒就不一样了,这个人一出手就是要献祭柳城的十万人,还想着召唤出魔神把列缺给杀了,仿佛完全不把超主力级的术士放在眼里。更加重要的是他真的有这样的能耐,也被公认有着匹敌大术士白驹的威胁力。如果毁灭蜃楼市的是他,总感觉很说得过去。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集体梦境计划失败之后为什么还要回来把句重给杀了?因为句重对于他毁灭蜃楼市的计划来说是个威胁吗? 此外,我还有另外一个怀疑。 “不好意思,虽然这么说对于已死之人很不礼貌,但是在设备被劫事件上,有没有句重监守自盗的可能?”我问,“他会不会在明面上伪装成了被抢劫的受害者模样,却在暗地里与对方串通,把那些高精尖设备卖给了对方?” 列缺对我说过,安全局里有些败类很可能在暗地里资助了前夜高层的诸多邪恶实验。而我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对于安全局已经没有过去的“滤镜”了。只要脑子再拐个弯,就会联想到这一层。 “实际上,你的这个怀疑也是我们的调查重点。”尸体说,“结论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句重是清白的。” 我追问:“如何确定?” “我用死灵术通灵出了句重的残魂,命令残魂说出了真话。”他说。 残魂,大概是近似于灵体碎片的东西吧。我这么想到。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他问。 “有。”我说,“我注意到你有两处致命伤,一处在心脏,一处在太阳穴。后者应该是即死伤,没有时间留给你为自己设置死灵术。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在心脏被破坏之后意识到自己要死了,于是在弥留之际为自己设置死灵术,然后有另外的敌人进入了安全局里,并且给你补了一击。” 乔甘草疑惑地问:“另外的敌人?为什么不能是咬血折返回来杀死的他?” “很简单,连我都能注意到这具尸体有问题,咬血不可能注意不到。”我说,“如果是她补的最后一击,那么这具尸体身上的死灵术是留不下来的。” “就如你所说,给我最后一击的另有他人。”尸体机械地说,“在那个超主力级术士毁灭蜃楼市安全局之后,有很多恶魔术士冲进来趁火打劫,数量起码有五十人吧。而她则默许了那些人的行为,自己先扬长而去了。然后,其中一个恶魔术士发现了快要死亡的我,可能是以为我在酝酿法术反击,就把我杀死了。也是因为这起突发事件,我的死灵术才会设置得那么粗糙。” 乔甘草对我补充道:“我之前去检查了存放法术道具的库房,里面确实都被洗劫一空了。” 那些恶魔术士恐怕是与咬血一起的,是咬血自己发展出来的手下吗?不过在魅魔的记忆里,咬血虽然有发展利益关系网的倾向,但是没有统合组织的欲望,也从来不会把那么多手下召集到一起。换而言之,那些恶魔术士很可能不是咬血自己发展出来的手下,而是前夜的成员。 而狂信徒则是前夜的高级干部。 无论做出迷雾的是咬血还是狂信徒,那些恶魔术士八成都脱不了干系。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尸体说,“还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 “咬血袭击你们之前,你感知到的巨大灵性波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我问。 “大概是在西南方向吧。”他说。 “可以再更加具体一些吗?”我问。 “不能更具体了。说到底我当时就没打算用自己的觉察力去费心定位灵性波动的发生源,那种事情一般都是交给安全局里做城市监控工作的术士负责的。”他说。 我又问了一些问题,而他才回答没几个,就像是电量耗尽一样倒在了地上。 他的死灵术结束了。 虽然说是匆忙赶工的死灵术,但真不愧是总部调查组的术士,全程称得上是对答如流,让我都不太好想象不那么匆忙赶工的死灵术是什么样子的了。 小景见尸体不再说话,又终于敢重新靠近过来了。 “下一步该怎么做?”乔甘草问我,“他说的巨大灵性波动代表的应该就是迷雾的发生源了吧,要往西南方向推进搜索吗?但是只有这么个模糊的方向,在城市地图上辐射出去的可是个非常巨大的扇形面积,要搜索的范围也太大了吧?” “如果能找到当时洗劫安全局的那些恶魔术士,或许可以拷问出来更多的线索……”我陷入了艰难的思索。 问题在于,那些恶魔术士如果真的与迷雾有关系,那么说不定就有着从迷雾里离开的办法,现在也未必还留在迷雾里。 即使还在,我也不知道他们躲藏在哪里。 闻言,乔甘草先是思考,然后对我说:“我有办法找到他们。” (本章完) 139 改造门禁 《塞壬之刃》139 改造门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140 逼近源头 我回到房屋的一楼,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并且在里面找到了五个被那些恶魔术士抓来的幸存者。 那五个人分别是三个男性和两个女性,就如同塞壬判断的一样,都是没什么特别力量的普通人。虽然谁都没有被束缚住,但由于铁门之前是从外面锁死的,他们无法脱困。另外,他们看上去都平安无事,虽然有一些伤痕,但那与其说是被折磨的伤,不如说是在被抓来以前,在化为恐怖土地的城市里挣扎求存的时候留下的伤。 只是我知道,他们都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好。 通过之前发现的录像我已经清楚,那些恶魔术士因为觉得幸存者的数量越来越少,所以为了防止自己的乐子也变少,就对他们做了能够“重复利用”的残忍把戏。具体来说,那些恶魔术士每当将他们折磨到濒死和精神崩溃之后,就会将他们的伤势全部治好,连当天的记忆也删除,再将其扔回到地下室里,第二天再重复昨天的行为。 恶魔术士非常擅长血肉改造和操纵心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算不是那么高级的恶魔术士也可以做到。这样的力量如果用在正道上,未尝不可以在生理及心理治疗的领域做出巨大的贡献,偏偏居然是恶魔术士对这些最拿手。说来也真是讽刺至极。 只是那些恶魔术士经常拿捏不准自己的力道,时不时地就会把人“玩坏”,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五个人了。 而这五个人看上去都对于自己的真实处境缺乏足够的理解。只是,他们似乎也见识过恶魔术士的其他力量和恐怖行为,此刻见到我这个人莫名其妙地从外面走进来,虽然一个个都拿目光往出口瞧,但是好像拿捏不准我的身份,怀疑我是恶魔术士的同伙,谁都不敢做出头鸟逃跑,仅仅是戒惧和颤抖地看着我。 我告诉他们,那些恶魔术士已经被打败了,并且拿出了带有暗示效力的工作证件,让他们信服我的身份。 “你是国家治安部门的人?”其中一个幸存者小心翼翼地问,“国家终于派部队过来了吗?外面已经安全了?” “很遗憾,没有部队,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事。而外面还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样子。”我说。 “没有部队?那他们是怎么被打败的?”幸存者们大失所望,并且怀疑。 甚至有人绝望地说:“真的还有国家吗?人类是不是都要灭亡了?不然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来处理外面的情况?” 会有这种观点倒也不是无法理解。他们就连在城市里活动都要冒着极大的死亡风险,更别提前往城市外围了,也更加无法知道蜃楼市正处于内外隔绝的局面。他们看到的就只有已经毁灭的城市,无论等多久也没有等来的官方救援,怎么都接收不到网络信号的电子设备。如果我是他们,大概也会觉得是不是发生了世界末日,连国家都自顾不暇了。 “遇到这种情况的只有蜃楼市,详情我会在之后跟你们解释,总之先离开这里吧。”我说。 他们面面相觑,“虽然我们也不想待在这种鬼地方,但外面都是怪物。” “我会护送伱们。而且,就算留在这里很安全,你们也早晚要去收集食物和水的。”我无法对他们置之不理。只是,虽然我这么说,但他们还是举棋不定,难以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他们。 见状,我想要拿出“快速交谈”护符,命令他们跟我走。 但是想到那些恶魔术士对他们做的事情,想到在我使用“快速交谈”护符之后小景那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我暂且按下了自己的冲动,决定换一个方法。 我把身后的铁门拿了下来,然后在他们瞠目结舌的目光下,像是撕纸一样把铁门撕成了碎片。 “这样就可以相信我了吧。”我问。 “相信,相信。”他们忙不迭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相信还是因为害怕。 我带着他们离开了房屋,然后在外面找到了正在安静躲藏的两人——乔甘草左手捏着青鸟送给她的隐秘护符,右手牵着小景的手,看来她是在通过这种方法让隐秘护符的效力也延及到小景的身上。 “对不起,我失败了。”我对乔甘草说,并且说明了具体的情况。 “是吗,没能够抓住恶魔术士的活口……”她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耐久度归零的追踪道具,然后说,“没办法,不是每次都能够那么顺利的。我们先回安全局吧,那里比较方便休整。” “好。”我也打算先找个地方安置这五个幸存者,而且,他们亲身经历了蜃楼市的恐怖惊变,还近距离接触过那些恶魔术士,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他们。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回归了安全局废址。虽然灰蒙蒙的雾气遮挡住了天空,也看不清楚太阳的位置,但从光照来看应该是午后。只不过,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已经要到黑夜了,天色却依然光亮。时间好像以诡异的形式在蜃楼市静止了。 在路上又有不少恶魔企图从各个方向袭击我们,有时候从街边的店里出来袭击、有时候从天台上跳跃下来袭击、有时候埋伏在转角处袭击……但是队伍在我的护送之下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幸存者们看着我屠杀恶魔的场面,震惊之余,又像是在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 之前我对他们说自己打败了恶魔术士,他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只看到我拿着铁门“炫耀力量”,对我是畏惧居多。而如今,他们对我更多地带上了尊敬的情绪。 我不可能不喜欢被人尊敬地注视。过去我总是说想做英雄想做英雄,用强大的力量拯救与守护他人,并且受到他们的尊敬,这不正是我向往的情景吗? 然而在高兴的同时,我也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足以让心头的热度变得冷却的事。 他们,终究是会“遗忘”我的。 没有高级觉察力的人注定会将与隐秘事件相关的信息无意识地抛弃在思维的角落里。哪怕他们在蜃楼市见证了如此恐怖的灾难,遇到了如此惊悚的怪物,等他们回归到正常的世界之后,还是注定会把这些像是发生在异世界一样的事情统统“遗忘”,连身带心地回归到正常的人生轨道里去。 我十分清楚,他们也不是真正地遗忘了。如果有人在事后跟他们重新提起那些事情,他们就会像是回忆起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一样,想起那些自己在平时根本不去想的事情。但是在正常的世界里,又有谁会跟他们提起那些事情呢? 未来的他们别说是感激我了,就连我这个人的脸都不会再次在他们的脑海里上浮。 我真的有必要那么费心费力,去在乎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吗? 就连我偶尔也会在心里浮现出这种不合适的念头。紧接着,我用力地将其按灭了。不过,即使是我这种出身于一般人,原本注定会以一般人的命运度过一生的人都这么想,其他术士会怎么想就更加不言自喻,天河市安全局对于一般人的态度也更加容易令人感同身受了。 别说是天河市安全局,就连律法阵营对于一般人也没有多少感情,也不怎么在乎一般人的性命。律法阵营对于世俗社会的重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认知到世俗社会与隐秘世界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所以为了维护隐秘世界的秩序,他们会连世俗社会的秩序也捍卫。虽然列缺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表现出了非常在乎一般人性命的心态,但是在律法阵营看来,列缺的心态也无疑是“天真”的。 我希望自己能够像是列缺一样,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变成为了能够向别人自我标榜成熟和聪明,而将同情心弃如敝履的人。哪怕在别人看来这是天真的、愚蠢的,但是我所向往的英雄,有着比起所谓的成熟和聪明更加重要的东西。 在安全局废址里休整一会儿之后,我向幸存者们解释了为什么外界没有救援蜃楼市,并且问起了蜃楼市灾变时的经过。他们述说的内容与我一开始想象的一样:一天午后,城市里突然出现了诡异的雾气,数不清的怪物随着雾气而来,屠杀了仍然在室外活动的人们。就连很多躲藏在室内的人们都被怪物抓出来吃掉,大街小巷里充斥着化不开的血腥味,惨叫和哭泣在城市里蔓延开来,又逐渐微弱,直至一片死寂。 “我记得雾气是从东边那里以非常快的速度蔓延过来的,不会是那里有什么政府非公开的实验室,出现了某种实验事故吧?”有人好像是科幻恐怖电影看多了,这么推测道。 “我们本来都在家里和公司里躲藏得好好地,却没想到突然出现了那些奇怪的人。他们有着稀奇古怪的力量,连那些怪物袭击过来都应付得住,却半点儿好事都不做,还把我们都抓走了。”有人这么跟我说,“那些人到底是谁?他们好像以折磨其他人为乐,有时候会从我们里面拉走几个人,然后就能够听见门外传来惨叫和求饶的声音。有的人没能够回来,有的人回来之后却说不出来自己经历了什么。我好像也被他们拉走过,但是根本没有那种印象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是简单地解释了那些人都是恶魔术士,以及恶魔术士是什么,然后问:“你们有听见过他们之间的对话吗?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有人回忆着,“对了,他们好像有反复地提过一个人,好像是叫……狂信徒?” “对,就是叫这个。”另一个人确认道,“好像说是那个叫狂信徒的人背叛了他们。” 背叛?狂信徒应该是那些恶魔术士的上级才对,为什么那些恶魔术士会把狂信徒当成叛徒? 我沉下心来思考。说起来,那些恶魔术士没有离开迷雾这一点也很奇怪。如果迷雾是狂信徒和那些恶魔术士做的,那么后者应该有办法离开这里才对,除非是有什么正事要在这里做。但是从录像来看,那些恶魔术士仅仅是一门心思地折磨幸存者以打发时间而已。另外从刚才幸存者所说的“连那些怪物袭击过来都应付得住”来判断,恶魔也是会袭击他们的。 难不成他们不离开迷雾,是因为离不开?狂信徒展开的这个迷雾非但困住了其他人,还把自己人也全部困住了? 并且,这可能还不是什么事故,而是有意为之的? 那么咬血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向幸存者们询问了咬血,但他们都表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又陷入死胡同了啊。”乔甘草苦恼地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调查,追踪道具也已经无法使用,无法再追踪到其他恶魔术士了。而且就算还能再追踪到,估计也抓不到什么活口,问不出来任何情报……” 我也深感一筹莫展,同时反复地回忆之前得到的所有线索。 忽然,我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对了,你之前说迷雾是从东边蔓延过来的,是吗?”我问了其中一个幸存者。 他点头,“是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乔甘草先是好奇,又猛地醒悟,“等等,之前的调查组成员在提及覆盖城市的巨大灵性波动的时候,说那是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我一开始以为巨大灵性波动代表的是迷雾的发生源,但那难道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吗?” “不,应该是同一个东西。但是观测者的位置不同,所以观测的角度也不同。”我冷静下来,感觉自己抓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可以把地图给我吗?” 她把地图拿给我。我将地图展开,然后询问那个幸存者是在什么位置观测到迷雾蔓延的,又询问了剩下四个人。不过在迷雾发生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观察过,剩下四个人里有三个人摇头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则说了出来。 我根据他们和调查组成员在当时所处的位置和观测的方向,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延伸的扇形,并且利用交叉定位的方法,最终得出来了一个在地图上显得很小块的区域。 看着这个区域,我感觉自己一口气逼近了一切的源头。 “迷雾的源头,就在这里。”我说。 (本章完) 141 真灵之力漩涡 地图上划出来的区域位于市中心偏南的地方。 刚才还令人一筹莫展的局面,似乎一下子就出现了前进的方向。 “居然用这么少的线索就锁定了迷雾的源头……”乔甘草发出了佩服的声音。 “只是简单的交叉定位而已,是很基础的知识。”我说。 “就算是这样,一般人也很难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实践里冷静地提取出关键的线索,再找到正确的方法将其结合起来。你果然很擅长前线活动啊。”她说。 见她如此表扬我,我心里难免羞涩和高兴。只不过我仅仅测定了迷雾是从哪里开始爆发的,这条信息有多少用处,其实还不太好说。当初魅魔在白日镇里解放雾之恶魔,也没见解放时所处的位置有什么特殊的。 不过我们急需调查的方向,而迷雾的源头则很有可能存在着比其他地方更多的线索。 而且,当我在地图上划出这个区域的时候,我产生了十分明确的觉察。 不要去。 这个区域,非常的危险。 但,越是如此,越是凸显出了这个区域的特别性。我必须要去一探究竟。 乔甘草看着地图上的这个区域陷入了沉思,然后拿出来自己的罗盘,与地图相互对照。我静静地等待她的进一步反应,而她过了一会儿则说:“提前知道这个区域很特别就好办多了。我刚才推算了下,离开迷雾的线索,在这个区域里的可能性比起其他区域来要高得多。” 我转头询问那些幸存者,“这个区域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地方吗?”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也想不出来什么。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说:“硬要说的话,那里有一座广播塔,是蜃楼市最高的建筑。” 广播塔,也算是个地标性建筑了。我姑且记了下来。小景看着局面似乎正在推进,面露担忧之色,“离开的线索……但是,我还没有找到妈妈……” 我无法给予她更多的承诺。从一路上的经历来看,她的母亲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我没有傲慢到自以为能够拯救所有人。不过,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也确实想要帮助她,拯救她的母亲。 而接下来,我计划暂且留下其他所有人,独自前往广播塔所在的区域。 狂信徒甚至不允许自己人离开这场迷雾,而那里既然有着离开迷雾的线索,又令我感觉如此危险,那么我很有可能会与狂信徒正面碰撞。即使我的目的并非离开,而是解决迷雾本身,也非得前往这个区域才行。在这个过程中,我甚至有可能遇到超主力级的咬血。别说是保护其他人了,我连自保的余力都没有。 我不认为自己打得过咬血,但叫我止步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苟且偷生的想法。 最差的情况下,哪怕是我牺牲在这里,也要让乔甘草他们生还。 不过我的计划有个难以忽视的问题,那就是我也不放心把乔甘草和小景留在这里。虽然这么说对于那些幸存者缺乏信任,但我确实信不过在这种宛如末世般的城市里挣扎求存半年以上的他们的人性。 救下他们是我的决断,不可以因此而让乔甘草和小景背负风险。 但是乔甘草对此有着不同的观点。 吃饭的时候,我对乔甘草表明了自己的想法。食物和水是在回到安全局废址的时候顺路收集的,那五个幸存者正在远处边聊天边吃东西。小景好像觉得自己是我们这边的,也加入了我和乔甘草的对话。而乔甘草则这么对我说:“我不会跟你说不要去冒险,因为那就是你如今的生存方式。而且处于现在这种局面下,不冒险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伱不像是以前一样故意赴死就可以。但如果你是担心我们的安危,那大可不必。” “如果他们趁我不在,对你们表现出歹意,你有办法应对?”我反问。 “你忘记了吗?我手里是有枪的。”她说。 “那么,如果他们从后面偷袭你,或者装作无害接近你,突然夺下你的手枪呢?”我问。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术士,而他们是不具备灵性隐藏力的一般人。如果他们心里对我有了明确的歹意,我一眼就可以觉察出来。”她说,“而且我的手里还有青鸟送给我的隐秘护符,这个东西对付一般人可厉害了。万一他们露出了獠牙,我就带着小景隐藏起来。他们别说是要看到我们,就连意识到我们的存在都极其困难。然后我就在暗中放冷枪,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击毙。” 我想起了自己在治愈梦境里初次见识青鸟的隐秘护符时的体验,也不由得点头了。 “我跟着你来蜃楼市,可不是为了成为你的累赘的。”她笑着说。 小景小声地说:“那么麻烦的话,在救下他们之后我们完全可以自己走掉,不管他们不就好了。” 按照这个逻辑,其实我和乔甘草也没必要带着她才对,但是这种说法难免会对她形成恐吓。正当我想着如何采取更加委婉的说法时,乔甘草就笑着说:“我们可是安全局的术士啊,保护你们就是我们的责任。” “那你刚才还盘算着怎么对付他们……”小景傻眼地说。 “善良和愚蠢是两回事。”乔甘草说,“保护你们,是因为我们善良,而防备则是因为我们并不愚蠢。” 小景无话可说。 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快速交谈”护符留给了乔甘草。万一他们起了歹意,她就可以将“快速交谈”护符的说服力与手枪的“说服力”相结合,强行支配局面。即使事不可为,也可以再用隐秘护符转入暗处,配合手枪反制他们。 临走前,我又与她多讨论了两三个应急方案,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暂且离开了安全局废址。 因为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在城市里移动的速度也要比之前快得多了。没过多久,我就从安全局废址来到了地图上划出来的特别区域,并且看到了幸存者提及的广播塔。 在周围一众建筑之中,广播塔鹤立鸡群,确实称得上是地标性建筑。 而在看到广播塔的那一刻,我顿时惊呆了。不是因为这座广播塔有多么高大,当然,这确实是座高大的建筑。但是建筑本身的高低无足挂齿,在广播塔的上空,盘旋着一大片巨大的“光之漩涡”。 那漩涡看上去是由无数的光云形成的,里面蕴含着排山倒海的灵性波动。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灵性以这种形态集中在一起,以数量来说已经是我的千倍万倍了。 然而更加紧要的问题甚至还不在于组成光之漩涡的灵性有多么海量,而在于,在我的觉察里,那海量的灵性似乎与组成塞壬之刃的灵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或者说,那些都是与塞壬之刃有着相似属性的灵性。 换而言之,那些全部都是真灵之力!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单单是有如此海量的灵性集中在那里就已经令人头皮发麻了,还都是真灵之力。 迷雾的源头,以及离开迷雾的线索所在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荒唐的东西。 我召唤出来塞壬之刃,同时屏住呼吸,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踪迹,在阴影里面向着广播塔接近过去。此时我距离广播塔还有一公里,就算是采取以隐蔽为主的姿态,我也只需要十几秒钟就能够到达那个地方。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我再怎么往前移动,我与广播塔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拉近。并不是我的位置没有改变,我确实正在以飞快的速度移动中,两边的建筑也确实在从我的身边飞掠,但是与广播塔之间的距离依然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这个场面已经严重地违背了我视觉上的逻辑,以至于我无法用文字语言形容出来。 似乎有着一道天堑横亘在我的面前,令我永远都无法到达广播塔。 不过我很快就注意到了,我其实还是有在接近广播塔的。是空间发生了某种诡异的畸变,在随着我的前进而无止尽地拉长我与广播塔之间的距离,而其他的细节现象都不过是附带的。 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那么再奔跑个几天几夜大约就可以到达广播塔的面前了吧。但是身处于这种畸变现象里的我迅速地浮现出了更多的觉察——没用的,越是接近广播塔,这种空间畸变现象就越是严重。就好像古人所云的那样,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就在这时,我的心里响起了强烈的危险警示。这种感觉促使我迅速地后撤。只见一道黑影像是炮弹一样猛烈地轰入了我原本所处的地面上,在落空之后,黑影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一样飞出坑洞,往广播塔所处的方向返回。而在那个方向,则有一个正在向我疾速袭来的人影。 会在这种时机拦截和袭击我的,只可能是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我看清楚了那道人影的面容。 在过去,我遇到过了太多次预测和真相对不上的情况,即使局面突然发展出了“其实幕后黑手既不是狂信徒,也不是咬血,而是看似遇害实则诈死的句重”那样的离奇事态,我也不会对此感到意外了。而这次,我的预测总算没有失准。从远处向我袭来的人,赫然是狂信徒,而先前攻击我的黑影则是他的钉头锤。 钉头锤回到了他的手里,紧接着,他与我之间的空间陡然发生了某种畸变。原本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像是变得近在咫尺,他竟不可思议地,一步就来到了我的面前,钉头锤对准我的头颅猛地砸落! 我的意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此诡异而又神速的袭击,但是我的觉察力和身体却是反射性地做出了回应。我将塞壬之刃横在了自己的头颅前,防御住了他的致命一击。 “还是老样子那么敏捷啊。”他对我说了一句,然后抽开了钉头锤。 我立刻砍向了他的喉咙,而他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却退出了足足数十步的距离,我的武器完全来不及触及他的身体。 只是从他刚才的袭击里,我已经判断出了他好像有着利用空间畸变现象的能力,也多少预测出了他会这么躲避。在攻击落空的同时,我就爆发性地向他冲刺了过去,数十步的距离也在眨眼间化为乌有,斧头再次砍落。 不过这点空挡也足够他做好准备了,他把我的攻击防御了下来,又再次以一步化为数十步后撤。我再次产生了新的判断和觉察——他对于空间畸变现象似乎不能无间断地使用,所以刚才必须先防御住我的攻击。 显然,这个空间畸变现象是他搞得鬼,但这原本应该不是拿来与人战斗的,而是用来防止其他人接近广播塔的。否则他完全可以站在广播塔上对着处于一公里外的我发动攻击。 但就算是这样,空间畸变现象带给他的地利也足够巨大,我很难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之下打败他。 趁着自己正处于战斗之中,觉察力的敏锐程度极高,我注意了下附近除了他是否还有咬血。结果是没有,咬血不在附近,敌人就只有他一个人。为了维持压制力,我继续向他发动攻击。 “蜃楼市是你毁灭的吗?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没错,就是我干的。”对于自己的罪行,他非常痛快地承认了,“至于我的目的……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也没有指望他会老老实实地交代。而且,由于没有突破“改造门禁”的手段,即使我杀了他,恐怕也读取不出有用的记忆吧。 更加关键的问题是怎么杀死他。现在的他肯定依旧有着梦幻不死身,虽然塞壬之刃是梦幻不死身的克星,但是他也有着真灵之力。 换而言之,接下来就是真灵之力与真灵之力的比拼了。 广播塔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多半也是他的壮举,但是根据我的观察,那不是他本身的力量,既无法随心所欲地调动,也不可能将其用于防御塞壬之刃的“真实杀伤”。 那么,我只需要用出比起上次打败他的时候还要强大的“真实杀伤”就可以了。 随着我对于塞壬之刃的使用变得更加熟练,现在的我已经能够用出更加强力的“真实杀伤”了。这种能力在对上其他敌人的时候毫无用武之地,对付他却是正中要害。 (本章完) 142 撕裂空间 在之前那段时间里,除去“真实杀伤”外,我的“战斗隐藏”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对付尉迟的时候施展出来的“战斗隐藏”仅仅是我还不熟练的结果,现在的我已经在训练之中更加深入地掌握了这个技能。而在此刻与狂信徒的战斗中,则表现出了不同以往的效果。 随着战斗持续,我已经快速地把握住了狂信徒的战斗风格,而他却无法做到相同的事情。实际上他虽然是科学家,但是战斗方面也异常熟练,而我的技巧则相当粗糙,以他的眼光是很快就可以把握住我的战斗风格的。但现实是:每当与我交锋之际,他都表现得像是初次面对我的攻击一样。 他无法积累与我战斗的经验,就像是他心里的眼睛瞎了一样,连我的三板斧套路都无法洞察。 这就是“战斗隐藏”的进阶效果。 可惜,他以前已经见识过了我用“战斗隐藏”掩饰大杀招的做法。那样的招数由于预定的破坏规模过于巨大,比起普通攻击要更加难以瞒过对手的觉察力,更加难以指望第二次也瞒得过去。但也不算是完全失效,只要我找到他的破绽,依然可以给予他致命一击。 问题在于要如何克服他操纵空间畸变的能力,他稍微动动就可以闪到很远的地方,我即使抓得到他的破绽,也没有信心能够真正命中他。 严格地说,我来到这个区域的目的并不是打败狂信徒,而是找到办法带着乔甘草他们脱离迷雾,最好是解决迷雾本身。打败狂信徒就能够做到这些了吗?也未必。但放任狂信徒继续活动,只会出现更多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广播塔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肯定不是挂在那里好看的。况且蜃楼市就是因他而毁灭,我就更加没有让他称心如意的理由了。 “这片迷雾也是你展开的吧,为了自己的目的,你连跟随自己的恶魔术士都不放过?”因为即使杀死他也无法通过读取记忆得到情报,我只能在战斗中用语言套取线索。 他老辣地看出了我的居心,“你是想要知道怎么解决这片迷雾吧。但是我可没有好心到告诉伱关于这片迷雾的事情,你就一无所知地死去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一些事情。咬血在杀死尉迟之后拿走了封印着恶魔雾气的木盒,再将其转交给了你,然后你通过某种手段将其化为了吞噬整座蜃楼市的大雾,是这样吧?”我尝试着根据手头上的线索继续推理,“那个‘某种手段’是什么?要做到这种事情绝对需要极其多的灵性,你是使用了从柳城那里收集来的海量灵性,将那一点点雾气增殖到了如今的规模吗?” 就算是五千多人份的灵性也绝对不够做到这种事情,但是狂信徒似乎能够通过梦幻不死身梦境来重复地使用那些灵性。不过那种手段绝对不是毫无限制的,有那种条件的话,他甚至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就算是展开吞噬全地球的大雾也不在话下。 狂信徒似乎是不屑于说谎,又不想要回答我的问题,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我继续抛出问题刺探他的反应,“那个真灵之力漩涡也是你的杰作?”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宇宙是以什么逻辑在运行的?万事万物的本质是什么,是从哪里开始的,又要到哪里结束?”他听了我的问题,忽然反过来问我,而且说的内容统统不知所云,“我们生活的世界会不会仅仅是某个人的梦而已?如果是那样,或者不是那样,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又会是什么呢?” 我想起来了列缺对于这个人的诸多描述,“你不会是想说,你是为了探究真理才会毁灭蜃楼市的吧。” “是又如何?”狂信徒面不改色地说。 “那种事情麻烦你只在上厕所大便的时候钻研,没有道理让其他人奉陪你的痴人说梦。”我虽然佩服他作为科学家追求真理的执念,但是无法认同他的邪恶。 “做梦的人是你们啊。用似是而非的世界观诠释世界,是你们在痴人说梦啊。”他喃喃地说,“我已经受够了。既然谁都追求不到真理,就由我来追求。我要从这场无聊透顶的梦里醒过来。” 话音刚落,他再次发动空间畸变,并且后撤一步。 但这次,他没有出现在数十步之外,而是直接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他当然不是真的消失了,即使他会隐身术,我也可以凭借着觉察力锁定他。而此刻,我也凭借着觉察力锁定到了他这一威胁的位置,并且用视觉再次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他居然只用一步就后撤到了一公里之外的广播塔上! 紧接着,他就站在那个位置上,再次发动空间畸变,并且对准我全力地砸出了钉头锤。 距离的概念顿时遭到了严重的扭曲,他那把最多一米长的武器诡异地跨越了足足一公里的空间距离,要砸碎我的头颅。 我在闪避的同时对他发起了反击。距离是相对的概念,既然他能够攻击到我,我也可以攻击到他。但诡异的事情再度发生了——明明我与他之间的空间因畸变而拉近,他攻击我的时候近在咫尺,我攻击他的时候却感觉远到天涯。 如果他是在攻击结束之后就用空间畸变拉开距离,或者说是两个现象发生在了两个尽管挨得很近却互不相干的位置上,我都可以理解。但事实是,“极其近”和“极其远”,两种截然相反的事象完全同时且完全重叠地,连最基本的逻辑都不讲地出现在了我与他之间的空间上。 他再次向我发动了满载必杀之意的全力一锤,我依旧想要闪避,但是这次我连闪避都做不到了。我感觉自己身边的空间都在无止尽地拉长膨胀,按理说是移动了数十步距离,视觉上却仅仅出现了毫厘之差的移动。我只好采取格挡和反击。格挡是成功了,反击却依旧失败,无法触及他所在的广播塔。之后,他快节奏地再次发动了势大力沉的必杀攻击。 无论是我的斧头还是他的锤头都是绝对重视攻击性的武器,因此在防御面上是短板。在彼此都可以攻击到对方的距离,我还可以与他势均力敌,但是在这种单方面挨打的局面下,我是压倒性的不利。不过三招,我就被他击碎了胸骨,旋即超速再生,继续防御。 但是按照这个势头,不出三秒钟,我必死无疑。 局面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已经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了,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是我误判了。我以为他的空间畸变仅仅是化一步为数十步,结果完全不是那样。虽然我在做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确实没有产生正中靶心的直觉,但很多时候即使没有这种感觉,也不意味着我的判断就是完全错误的,也有可能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判断他顶多是能够将操纵范围再增加一倍两倍,却万万没想到他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毕竟,如果他能够这么做,为什么还要先过来与我缠斗,而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做呢? 我迅速地观察情况,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情。不知何时,我与广播塔的距离好像近了一些。明明之前还完全无法拉近距离的。这个变化应该是在刚才我与狂信徒战斗的过程中发生的。 我明白了,一开始我大概是站在了畸变空间的边缘,所以还来得及逃跑。但是他刚才边连续后撤,边把我引诱到了畸变空间的更深处。为什么他没有选择趁着我先前尝试接近广播塔的时候放我深入,大概是因为当时容易引起我对于空间变化的警觉,会让我在谨慎之下立刻撤出去吧,所以他得在缠斗中偷偷完成这个环节。 他是铁了心,要把我困杀在这片畸变的空间里! 三秒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已经穷途末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钉头锤从一公里之外的地方轰击过来。 但是我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我积蓄起自己所有的力量,挥动了塞壬之刃。巨大的靛蓝色刀罡骤然暴起,以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向广播塔轰射而去。也就是在这时候,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在我的觉察感知里,由真灵之力组成的巨大刀罡竟像是短暂地撕裂了畸变的空间。说是撕裂,空间在肉眼上倒是没有破坏的痕迹,然而巨大刀罡似乎是突破了空间的畸变性,以正常的运动模式飞行了过去。连狂信徒好像都大吃一惊,动作缓慢了下来。 不过越是往深处走,空间的畸变性密度越是高。巨大刀罡在跨越数百米之后,终于在距离广播塔只有一百米的地方陷入无止尽拉长的空间之中,在半空中“停滞”了下来。 而趁着这短暂的撕裂,我毫不犹豫地后撤,一口气便撤出了畸变空间的笼罩范围。 —— 我撤退到了看不到广播塔和真灵之力漩涡的地方。期间,狂信徒没有追逐过来的意思。这也是当然的,他在畸变空间之外的地方不是我的对手。 同时,我也彻底明白了,只要狂信徒还在那个地方,我就绝对不可能赢得了他。 乔甘草所说的“离开迷雾的线索”应该就在广播塔,可我是不可能接近广播塔的。虽然已经明白我的刀罡可以撕裂畸变空间,但那对于广播塔周边百米是毫无用处的。 诚然,我尝试的次数仅仅是一次,但仅仅如此就足以让我产生铁一般明确的觉察——那是无可跨越之壁。 只不过,为什么我的刀罡可以撕裂畸变空间?因为那是真灵之力吗?但狂信徒又不是不知道我会真灵之力,且对于真灵之力的研究只会比我更多,更不是第一次面对我全力的刀罡了,他当时却显得那么吃惊。而要说我这次的刀罡与上次有什么差别,那就是强化了“真实杀伤”这一环。 这个强化后的“真实杀伤”在其他情况下毫无崭新之处,只可能与其他的真灵之力发生更多的互动。按照我的推测,畸变空间恐怕也是真灵之力的产物,所以才会在那时出乎狂信徒所料地被撕裂。 这下就不好办了,虽然拜此所赐我才得以逃生,但是我不能天真地以为狂信徒会看不出来这点。也就是说,我针对狂信徒梦幻不死身的手牌已经在刚才暴露出去了。 另外,我在战斗的时候也活用处于敏感峰值的觉察力窥探了广播塔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也算是得出来了一些简单的观察结论。 那个真灵之力漩涡,似乎是个“梦境”。 我也不是很好说明自己的感觉,按理说梦境这种东西是无法用肉眼在现实世界里看见的。但是那个梦境好像集中了过于巨量的“真实”——也就是真灵之力,所以变得就连在现实世界都可以观测到了。 以及,狂信徒与其之间好像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因此我初步判断,狂信徒的本体大概就在那个真灵之力漩涡里面。 这些都不过是暧昧不清的感觉而已,我也无法说这些一定是正确的。 那个真灵之力漩涡给我一种特别的预感,同时从视觉上也可以看得出来,那里面好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在与狂信徒战斗的时候,我多多少少感觉得到他的心境。他虽然说是对我怀有必杀之心,也确实就是那么做的,但是之所以要杀我,为的是应该“拖延时间”。至于是为了什么拖延时间,我没有更多的线索,也只能暂且往那个真灵之力漩涡怀疑了。 我反刍着战斗带来的情报。与此同时,我还可以感觉自己内心的角落有着淡淡的、难以忽视的失望之情——我没有遇到咬血。 遇不到咬血是好事。在超主力级术士的面前,我再怎么穷尽技巧和战术也是无力的。现在的她要杀我就像是术士要杀一般人一样简单。然而我依旧无法阻止自己的内心对于咬血流淌出强烈的欲望。欲望落空,自然就会失望。 我能做的,就只有全力地压下自己不可告人的杂念。 当下,我只好先返回安全局废址,再思考之后的行动方针。而就在这时,沉寂已久的塞壬,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了声音。 “我破解‘改造门禁’了!”她开心地说。 (本章完) 143 真灵术士 自先前在“改造门禁”上碰壁之后,塞壬似乎就完全投入了研究如何破解这面墙壁的工作中,再也没有发出过半点儿声音。此刻听到她突然说话,尤其是听到她说话的内容,还真是把我惊讶到了。 “破解成功了?”我倒也不是不相信,只是反射性地回了一句。 虽然她先前逞强地说了“再试试看”,但别说是我,估计连她自己都没怎么抱希望吧。将“门禁”升级为“改造门禁”的人极大概率就是狂信徒,他再怎么说也是隐秘世界的顶级科学家,很可能就是在柳城吃了“门禁”被破解的亏才会将其更新换代的。这样的人自信地拿出来的技术成果怎么可能说被破解就被破解。 “成功了!”她强调的声音里夹带着成就感,又说,“这个‘改造门禁’的复杂程度是先前的数十倍,但是不知为何,那些复杂的巧思几乎都花在了形同虚设的地方上。我一开始也被吓住了,但是仔细拆解之后才发现没什么好怕的。” “形同虚设……”我忍不住怀疑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狂信徒对于“改造门禁”的心血都是无用功?怎么可能。 塞壬补充,“另外,这个‘改造门禁’还有个新的功能,那就是如果检测到宿主即将被活捉,就会自动杀死宿主。先前那三个恶魔术士之所以会突然死亡,就是因为这个功能。” “应该是吸收了柳城那时候的经验教训吧。”但是这对于以杀人为前提读取记忆的塞壬之刃来说是不管用的,这种方法可阻止不了我。我边说,边慢慢地有了些许推测。 或许这里面真的没什么陷阱,塞壬是真的单纯地破解了“改造门禁”。我想起了塞壬在学习秘密知识时候的特殊表现。狂信徒很可能以为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破解“门禁”的是个术士,不如说,他几乎不可能想到除此之外的可能性。因此在后续的改进方向上也是以“手腕高超的术士”作为假想敌的。 然而塞壬非但不是术士,甚至不是人类,就连看待秘密知识的角度也异常特殊。狂信徒在“改造门禁”上做的绝大多数努力,对于仿佛以其他宇宙的理性看待秘密知识的塞壬来说都是“对牛弹琴”。 我的这个结论应该没问题吧。坦白说我还没有多少真实感,虽然她先前也说过“彻底研究过了‘门禁’”,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识过成果。不过如此一算,旧的“门禁”仅仅拦截她一次就被破解了,新的“改造门禁”最多只算是拦截了她半次。难不成她对于法术的破解力其实非常强悍? “那么,我现在可以看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了吗?”我问。 “可以的。”她说完了好像才想起来,“对不起,我只是破解了‘改造门禁’,还没有把他们的记忆提取出来。请再等等。” “好。”我边回应,边继续向安全局废址移动。 结果还没来得及移动多长距离,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提取完毕。鉴于你现在不在梦境里,就以你问我答的形式,由我口头转述他们的记忆内容吧。你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询问我。” “这么快?”我惊讶。这速度可比以前快多了。 “以前大部分的处理时间都用在了要将其他人的记忆处理为伱能够安全阅读的形式,而现在少了这个环节,速度自然会快。”她理所当然地说,似乎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是这样也快过头了吧。我以前就觉得她花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处理其他人一生的记忆是不是太快了,没想到还能再快上那么多。她是什么超级计算机吗。 我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她的“性能”。 不过现在比起这件事,还是情报更加重要。我按照塞壬所建议的“你问我答”的形式,向她抛出了自己心里的诸多疑问,而她有着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对我的疑问大多数都做出了条理清晰的回答。 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证实了,那些恶魔术士确实都是狂信徒的手下,因此知道不少情报。不过就算是他们,也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 首先从问题的源头——这片迷雾开始说起吧。 与我先前在战斗里对狂信徒抛出去的推测差不多,这片迷雾是狂信徒用他从柳城里掠夺得来的海量灵性,结合咬血转交给他的木盒里的雾气创造出来的。不过这片迷雾并没有自己的意志,也就是说它并非“新的雾之恶魔”,而是狂信徒的“歼城兵器”。 为了能够让迷雾成为稳定地笼罩蜃楼市的结界,而非在放出来之后自顾自地散失,狂信徒像是在上次事件里一样命令众多恶魔术士在蜃楼市里布置他指定的法阵。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蜃楼市安全局的句重作为眼光和实力都异常卓越的术士,有可能会识破并阻碍到狂信徒的计划,因此狂信徒通过某些安排将其除掉了。 句重一死,蜃楼市安全局顿时大乱,狂信徒趁此机会展开自己的布置,并且顺利地让迷雾笼罩了蜃楼市。 同时,为了防止蜃楼市安全局在迷雾里困兽犹斗,狂信徒还通过某些利益交换,委托咬血将其毁于一旦。 按照接下来的走向,那些恶魔术士也应该从变得危机四伏的蜃楼市里撤走了。但是问题也在这时候出现了,原来狂信徒压根儿就没有给他们准备安全撤离通道。非但如此,迷雾里出现的恶魔也没有把他们识别为自己人,在狂信徒的默许之下向所有的恶魔术士发动了攻击。 他们原先一个个都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却不料转眼间便深陷困境,连性命都得不到保障。 至于这个“从龙之功”是什么,其实与狂信徒展开迷雾的目的有关。在计划还处于准备工程阶段的时候,狂信徒明明白白地告诉过自己的手下们—— 他的终极目的,就是成为“真灵术士”。 真灵术士是大术士的其中一种,一旦狂信徒成为大术士,在前夜里的地位就足以与领袖“黎明”平起平坐。 而迷雾虽然不是新的雾之恶魔,但在很多地方与雾之恶魔相似。例如,在迷雾里活动的所有恶魔其实都相当于它的捕食器官,而所有在迷雾里被恶魔杀死的人,灵体都会被迷雾所消化,分解为无数的灵性。 那些灵性继而会在狂信徒的幕后操纵之下集中到广播塔的上空,并且被他以独有的超级技术转化为海量的真灵之力。这就是真灵之力漩涡的由来。 普通的灵性力量确实是可以转化为真灵之力的。实际上,塞壬也经常通过燃烧灵体碎片释放出灵性力量来为塞壬之刃充能,换个角度来看,她的这种特殊能力也可以视为“将普通的灵性转化为真灵之力”的“超级技术”。 狂信徒打算通过这海量的真灵之力,强行将自己升华为真灵术士。 那些恶魔术士只知道这些,却无法理解狂信徒为什么会在展开迷雾之后就抛弃所有手下,不过他们也算是习惯了背叛和流血,因此很快就镇定下来组织防御,并且尝试探索脱离迷雾的办法。 他们成功了,也失败了。 成功在于,他们里面有着不少实力和眼界不俗的角色,而这片迷雾又属于恶魔领域,正好撞到了他们的专业上。 他们没有打算去破坏自己先前布置的那些法阵,那么明显的破绽,狂信徒是不会留下来的。那些法阵在迷雾展开之后就与迷雾本身融为一体了,事到如今再想着去破坏已经晚了。 但是在迷雾的某处理应还存在着某个“将迷雾固定于地表的锚”,这个“锚”应该是个相当难以破坏的物品,不过只要先抢到手,花费时间和精力将其破坏,就可以使得迷雾本身烟消云散。 没过多久,他们就顺利地找到了那个“锚”。 而失败则在于,他们就算找到了“锚”也毫无用处,因为他们发现那个“锚”已经与狂信徒的身体合二为一了。狂信徒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是为了将自己与迷雾紧密相连,在升华之际更好地借助到真灵之力漩涡的力量吧,而将“锚”抢到手的前提就是杀死他。 且不论那些恶魔术士有没有办法杀死一个主力级术士,单单是要接近狂信徒就已经难如登天。狂信徒基本上都待在广播塔里,他们无法跨越那一带的畸变空间。 他们将畸变空间称之为“天堑结界”。 在他们的计算里,别说是他们这些连主力级都不是的术士了,如果没有掌握正确的方法,就连超主力级术士都绝无可能跨越天堑结界。 一些人逐渐绝望,脱离了攻略迷雾的队伍,其中,就有在与我的战斗中死亡的三个恶魔术士。 塞壬暂时结束了自己的讲述,为我留出整理和消化的时间。 想要成为大术士,这绝对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很多术士都想要成为大术士。但我以为狂信徒就算想要做,也应该是做梦想术士,毕竟他过去拿出来的种种技术都与梦想术士有关。但是他居然要成为真灵术士? 因为塞壬之刃大概就是真灵之力,所以我过去也检索过很多与“真灵”和“真灵术士”相关的情报,却只得到了一些不怎么深入的知识。比如说,与极度形象的“肉体”不一样,“真灵”是极度抽象的概念。而灵体则有着介于抽象与形象、主观与客观之间的性质,是真灵与肉体之间的桥梁。这也就是为什么灵体被消灭,人就会永远失去意识。因为那时候真灵就与肉体失去连接了。 术士的世界里对于真灵术士也是众说纷纭,毕竟谁都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真灵术士,唯一明确的就只有真灵术士是“自证真灵的术士”,也就是“能够证明自己的意识本身存在于何处的术士”这么简单的描述。 而根据过去光头恶魔术士的回忆里狂信徒所讲的“真灵术士都是死人”的说法,我联想到了某个关于真灵的假说。 在这个假说里,所有人类的意识在某种更加本质的层面上是统一的,而这个统一意识则被称为“真灵”,或者“大真灵”。 我们每个人虽然都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个体,有着独立的“我”,但这不过是大真灵的幻觉而已。打个比方来说,一个人在面对同一个事物的时候可能会同时产生复数的思考,有时候这些思考甚至会彼此冲突,例如糖尿病患者在吃高糖分食物的时候,可能会既贪婪美味,又担心血糖。而对于大真灵来说,每个人类的自我就是自己同时存在的不同思考,生活在地球上的数十亿人类皆是如此。 更进一步地说,或许不止是人类,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灵也都源自于这个大真灵,而我们感知到的物质世界则不过是大真灵内部的演绎。乔甘草在中间人事件结束之后对我提及过某个有争议性的说法,“对于真灵来说,异空间仅仅是梦境,而现实世界则是更加巨大的梦境”,就是从前面这个假说里来的。 而真灵术士所谓的“自证真灵”,就是要解答哲学的终极问题——“我是谁”。 但与此同时,这也就意味着要破除“我执”,意识到“我不存在”。 这与死亡同义。 虽然这只是个假说,谁都不知道真灵术士到底是什么情况。恶魔术士们只知道真灵术士很强大,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产生“从龙之功”的幻想。我也很难说自己能够断定。但是既然狂信徒相信“真灵术士都是死人”这种说法,那也就是说他是相信那个假说的。 念及他对于真灵之力的研究,他对于真灵术士的发言自然比起其他人要更加有说服力。但如此一来,就有了某个怎么都无法忽视的问题。 他处心积虑地毁灭蜃楼市,杀死了城市里几乎所有的居民,为的居然是自杀? 144 鸣义 “狂信徒”这个绰号,原本是白驹对于那个疯狂科学家的蔑称。因为狂信徒将科学定义为追求真理的学问,并且宛如狂热信徒一样视其为自己的“宗教信仰”。 假设狂信徒是为了追求真理,我可以在逻辑上明白他为什么企图自证真灵。因为在大真灵的假说里,我们的世界就是大真灵所做的梦,大真灵就是流出森罗万象的源头。换句话说就是“道”或者“上帝”,也是古代哲学家所说的“自在之物”或者“绝对精神”,以及“真理”。 而这仅仅是在逻辑上明白,在感情上我还是无法与其共情。 相信很多人都有思考过宇宙的起源和终结,以及自己是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这些深奥的命题吧。但是就我自己来说,这些命题最多也就是在上厕所大便的时候或者临睡前思维发散的时候才会想想,绝对没有执着到为了知晓答案而穷尽一切手段的地步,更加不要说是为此而付出生命了。 如果狂信徒只是自己做自己的研究,我一定会尊敬他,说这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伟大求知精神;但是他为了达成自己的欲望甚至牺牲了整座城市的人,那么我就只能说他作为人类已然故障,心理病态至极无药可救。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是我还有个更加糟糕的推测。 “历史上从来没有人接触过真正的真灵术士,从来没有。要么是真灵术士从来没有出现过;要么是出现过,但是都变成了‘谁都无法接触的形态’。”我把自己的推测说给了塞壬,“而想要离开迷雾,则必须破坏‘锚’,问题在于,‘锚’已经与狂信徒合二为一了。” “如果狂信徒真的升华为了真灵术士,‘锚’有可能会与他一起,转化为‘谁都无法接触的形态’,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问。 “如果‘锚’在转化之后失去了原本的性能那倒还好,迷雾会自动烟消云散。”我说,“但如果只是改变了存在形态,却还保留着原本的性能,那就意味着我们不得不永远地被封锁在迷雾里了。” 这是最坏最绝望的情况。 最好的情况是狂信徒升华了,“锚”还留在原地。但即使是那样,局面也是绝望的。因为谁都无法跨越广播塔周围的天堑结界。 现在,真灵之力漩涡还处于“酝酿”的状态,狂信徒应该暂时还无法升华为真灵术士,但是在我的感觉里,那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即使能够跨越天堑结界,要克服狂信徒的梦幻不死身也是极难的。因为我强化后的‘真实杀伤’已经暴露给他了,很难想象他会对此毫无对策。”我边说边思考。 “有两个办法。”塞壬似乎也思考了下,“第一个办法是以暴力强行突破,也就是用出强大到前所未有的‘真实杀伤’。” 我直接问:“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从技术层面上破解。从过去那个光头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我窥见到了一些梦幻不死身的线索,但他仅仅是使用者,没有更多的知识了。最好是能够在接下来得到更加具体的梦幻不死身知识……”接着,她语出惊人,“如此一来,我们非但可以破解,甚至自己也有机会使用梦幻不死身了。” “自己使用?”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情。 “梦想术士是真灵术士的变种,而狂信徒既不是梦想术士,也不是真灵术士,却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那么我想,其关键应该在于他所掌握的真灵之力技术。而正巧,我们也有真灵之力,为什么就不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了呢?”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前提是我们学得会。” 说来也是。我也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这听上去可真是有够梦幻的。而现实是塞壬无法把握住秘密知识的精髓,我则是个法术白痴。 对话的同时,我的步伐也没有停止,仍然在返回安全局废址的路上。而说到这里,塞壬突然说:“有人在尾随我们。” 我第一时间以觉察力扫描周围,却谁都没有发现。不过她的觉察力没有我这种只有在战斗时才能全力发挥的弱点,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肯定是真的。 “在右后方,两百米外的红色车子后面。”她提醒,“但是没有恶意,否则你肯定也注意得到。” 我听着她的话,目光纹丝不动地锁定了那个位置。 片刻后,尾随者看来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便从掩体后面走了出来。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执法术士制服,右手有一把武器,警惕地望着我。 是蜃楼市安全局的幸存者? 意外之余,我也想到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我解除了手里的塞壬之刃,并且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远远地对着他展示了下。他面露讶异之色,然后以极其谨慎的态度往我这里走过来,仿佛我随时会扑上去咬他的脸。 “你好,我是执法术士任塞,自柳城安全局而来。”在他走到我的面前之后,我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鸣义。”他说,“蜃楼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鸣义。” —— 经过简单地交流,我大致上明白了这个鸣义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能够从蜃楼市安全局的覆灭中幸存下来,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在现场。他当时正在蜃楼市的街道上巡逻,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看到巨大的迷雾吞噬了整座城市,无数怪物从迷雾里冲出来袭击路人。 他竭力拯救自己能够视野里的所有人,却分身乏术,也请求不到支援。而当他返回安全局之后,看到的已经是尸横遍野的废墟了。 灾难发生的时候,在外界巡逻的执法术士不止是他一人。因此在之后的半年里(这里所说的半年,是迷雾里经过的时间),他又找到了其他幸存的伙伴,邀请他们一起拯救幸存者。 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执法术士都愿意将力气花在拯救一般人上。只有两个志同道合的执法术士选择了与他共同行动,但是就连那两个人也在一段时间之后与他分道扬镳了。 而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在外出收集物资的时候觉察到远处传来了非常强烈的灵性波动。那正是我与狂信徒交锋之际产生的余波。他在好奇之下接近过来,很快就发现了正在返回安全局废址的我,却分不清楚我是敌是友。然后他就被塞壬发现了。 另外,“鸣义”这个名字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在我前往蜃楼市之前,列缺给我推荐过某个当地的执法术士,说是有着相当强力的追踪和调查能力,能够为我追踪咬血提供帮助。 那个人,就是鸣义。 列缺还给了我亲笔信,说是他以前帮助过鸣义,只要我将亲笔信转交过去,鸣义就会为我提供帮助。 既然是列缺推荐的人选,想必就和猎手一样,是个心怀正义的执法术士。 我现在就将亲笔信递了过去,他接过之后阅读一番,然后震惊地抬起了脸,目光黏在我的脸颊上,“魔人李多?” 这下我的自我介绍又白费了。 也不知道这一瞬间他经历了多少心理活动。或许是因为有那个列缺为我做信用背书,他对我没有生出多少敌意,尽管脸色一瞬间变得凝滞,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没想到柳城安全局的传闻是真的,魔人李多真的变成了执法术士……不,我倒也没有怀疑传闻是假的,但是,居然是真的啊……” 他的感慨前后矛盾,但是我理解他的心情。 接着,他面露苦涩之色,“对不起,虽然列缺委托我帮助伱追踪那个叫咬血的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但是情况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关系。原本的计划是在找到咬血之后立刻呼唤列缺,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条件了,单凭我们去找咬血也无非是羊入虎口而已。”我总不可能让他陪我送死,只好转移到其他话题,“我听说列缺以前帮助过你,那是怎么回事?” 闻言,他松了口气,然后说:“列缺是我在安全局的引路人。以前我是在世俗社会里做普通执法工作的,不过我这个人的性格比较犟,又发生了很多……不怎么好的事情,最后被上级开除了。那段时间的我非常消沉,甚至可以说是自暴自弃,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被卷入了危险的隐秘事件。而列缺在巧合之下拯救了我,还把我推荐到了安全局里。在经历大量严格的训练之后,我成为了蜃楼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 原来如此,这应该算是知遇之恩吧。我边想边问:“你说你之前是在外面收集物资,但我看你两手空空的啊。” “全部存放在这里面了。”他拿出来了个小巧玲珑的集装箱模型,“这是个储存道具,里面能够储存最多二十吨的物资。是我当初与另外两个执法术士在迷雾里与那些恶魔术士战斗之后得到的战利品……说是战利品,但这个估计是那些恶魔术士从安全局库房里抢走的法术道具吧。” 他的脸色消沉,“为什么我们的安全局会那么简单就覆灭……难道是信件里提到的那个超主力级恶魔术士做的吗?” “就是她。”我回答,又问,“你是在城市里的某个地方建立了幸存者的避难所吗?” “是的。”他点头,“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先去与自己的伙伴汇合。”我说,“以及,其实之前我也救下了几个幸存者,不知道你那边是否能够接收?” 闻言,他语出惊人地说:“我的避难所已经收容了近千个幸存者,再多几个也无所谓。” “这么多?”我大惑不解,“恕我直言,你的实力看上去不算是强大,是怎么保护那么多幸存者的?” 在我的觉察里,他的实力固然比起普通的执法术士要强大一些,却不过是在迷雾里堪堪自保的水平而已。虽然我完全没有把迷雾里的恶魔放在眼里,但是那些恶魔其实每头都匹敌普通的执法术士。如果他不小心被三头以上恶魔围攻,也会变得非常危险。就算是那些恶魔术士,要是不抱团,也很容易就会死在群魔的利齿爪牙之下。 他好像和剑齿一样,大多数力量都来自于自己的武器。考虑到他是半道出家的执法术士,以武器填补自己修为的不足也算是合理的选择。 他的武器是一把青铜材质的,长度约为一米的“锏”。这是一种硬鞭类武器,远看像是刀剑,但是没有锋刃。要我这个对冷兵器没多少研究的人来形容的话,有些像是在钢筋上装了个剑柄。 “因为我的避难所所在的地方有些特殊,与其他地方不同,恶魔完全不会接近那里。”他说着,却露出了自嘲的表情,好像觉得自己利用那种地方不怎么值得自豪一样。 “那么,其他幸存的执法术士呢?”我问,“那些人如今又在哪里?” “他们基本上都死亡了。”他沉重地说,“虽然他们不愿意拯救幸存者,但是为了突破迷雾还是集结起来,计划讨伐那个叫狂信徒的始作俑者,结果却连广播塔周围的畸变空间……好像是叫天堑结界吧,连那个都无法跨越。这件事我也是从幸存的执法术士那里听来的,那个人不久后也失去了联系。如果我当初同样加入了讨伐的行列,说不定现在也已经死了。” “是狂信徒反杀了他们?”我问。 “不,根据那个人的说法,狂信徒一直都待在广播塔里,别说是出手,他甚至不会从塔里出来。”他说,“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剩余的执法术士们放在眼里吧。” 但是狂信徒一看到我接近广播塔就立刻出手了,我应该感谢他如此“赏识”我吗。 他面沉如水地说了下去,“杀死他们的,是一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 以防万一,我做了遍确认,“是主力级,而不是超主力级?” “没错。”他凝重地说,“而且,这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不止是在猎杀所有的执法术士,也在猎杀所有的恶魔术士。” (本章完) 145 团聚 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在蜃楼市的迷雾里同时对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们展开了杀戮。 并且,那个神秘人既不是狂信徒,也不是咬血。 在蜃楼市还有其他主力级术士吗?有倒是有,那就是我自己。非得还要再算上谁,那就只有句重了。 但是句重已经死了,绝无可能是他。或许他还没有死?但是调查组已经严格地做过了鉴定,甚至还用死灵术成功地召唤出了句重的残魂。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句重之死已是板上钉钉。总不可能连那些都是虚假的吧。 那个神秘人多半是站在狂信徒那边的,因为在如今的蜃楼市只有狂信徒才会同时与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为敌。 一开始我还很疑惑为什么狂信徒要抛弃自己的手下们,现在倒是多少想通了。 首先,既然狂信徒是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编织计划,那么他确实没什么必要再在乎手下们对自己的看法了,用俗话说就是“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其次,如果他事先为自己的手下们准备了离开迷雾的后门,万一这种后门在之后被蜃楼市安全局的幸存者们当成突破迷雾的破绽,他多半也会很头痛。与其在自己的终极追求上留下万分之一的破绽,不如从一开始就堵死一切外出的路径。 以他的技术实力,又要创造出离开迷雾的后门,又要避免被人当成破绽利用,大概也不是什么无法实现的事情。但是他大概根本就没有把手下的那些恶魔术士放在眼里吧。 言归正传,我其实已经有点怀疑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是否真实存在了。我试着询问鸣义是否有亲眼目击过那个人,但是他摇头了,说自己也仅仅是听来的消息。那么,会不会是情报在传达上出现了纰漏呢? “不,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是真实存在的。”塞壬在我的脑海里说,“我重新检查了那三个恶魔术士的记忆,他们虽然也没有遇到过那个人,但是与自己人之间的联络确实变得越来越困难,也有尝试过前往自己人所在的地方查探,不过在那里只找到了一些死状凄惨的尸体和狼藉的现场。他们以为那些都是执法术士做的,但是我重新鉴定了他们的记忆画面,那确实是符合主力级术士水平的杀戮痕迹。” 她补充,“此外,他们也在其他地方发现过执法术士被杀害的尸体,致命伤大多数是穿刺,其次是斩击,而伤口的形状与那些死亡的恶魔术士几乎完全一致。” 我默默地消化了她的话语,接着对鸣义说:“先回一趟安全局吧,我的伙伴以及先前救下的几个幸存者都在那里。” “在安全局那里?好。”他看上去还想再问问我其他事情,但暂且按下了。 我们很快就到了安全局废址,然后见到了乔甘草他们。虽然我在离开前还有点不放心,但在此期间那些幸存者都很老实,乔甘草和小景没有遇到半点儿问题。而正当我打算将自己此行的经历告诉给乔甘草的时候,小景突然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老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鸣义。 后者也目瞪口呆地喊道:“小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着,他变得欣喜如狂,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小景的胳膊,“我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啊?他就是小景那个烂赌鬼酗酒老爹?他怎么穿着执法术士的衣服?”乔甘草大吃一惊,而鸣义听到她这句话,狂喜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尴尬和自嘲的色彩。 我迅速地回忆起了小景之前说过的话语。她说自己的父亲曾经是世俗社会的执法者,却被上级赶出了单位,而鸣义之前也是这么提及自己的过往的。我倒也不是没有感觉过耳熟,但其中一边是酗酒烂赌鬼,另一边是心怀正义的执法术士,两者居然是同一个人? 等等,我忽然注意到了一处奇怪的细节。为什么鸣义会对小景说“终于找到伱了”? “是你救了我的女儿吧,谢谢你!”鸣义十分认真地向我道谢。 我连忙回应了他的谢意。坦白说,我到现在都不怎么擅长应对他人的感谢。回应之后,我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考,然后问:“小景的母亲也在你的避难所里吗?” 小景还在一脸嫌弃地试图挣脱鸣义的手,此刻听到我这句话,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妈妈?” 鸣义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你刚才的说法,你之前一直在寻找小景吧,但是你应该不知道小景和她的母亲也陷入迷雾里,更加谈不上寻找她了。”我说,“除非你在此之前已经遇到了她的母亲,知道两人在树林里失散了。” 当然,他也有可能事先知道小景和她的母亲会在蜃楼市陷入迷雾的那天从柳城过来,但迷雾里面无论过去多久,在外界看来开始和结束都是一瞬间。换而言之,只要不是正好在迷雾展开的时候被卷入,是可以避开这场灾难的。可是鸣义看上去很确信小景就在迷雾里。 小景激动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是这样吗?” “是的,我在附近建立了个避难所,你妈就在那里,她现在很安全。”鸣义笑着点头。 “太好了……”小景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幸存者们默默地看着这父女重聚的一幕。或许他们此前经历过家人的死亡,而像是眼前这种父女在宛如末世般的城市里重聚的场面,则令他们流露出了各不相同的表情。 “咦,避难所是老爸你建的?还有你这身衣服……”小景在高兴过后发觉了不对劲,她在安全局废址里见过不少穿着黑色执法术士制服的尸体,“你不是一直都在外面游手好闲吗?难道,难道你也是……” 鸣义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用肯定的口吻说:“是的,我其实是安全局的执法术士。” 小景露出了宕机的表情。 “先回避难所吧,有什么事一边走一边说。”鸣义在对自己的女儿说完之后,又征询了我的意见,“可以吗?” “出发吧。”我点头。 在路上,我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告诉给了乔甘草,她惊叹地说:“又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啊。而且幕后黑手居然真的是那个狂信徒,我记得他在安全局里的危险评级是与白驹一个档次的吧。” 接着,她不由得叹息,“再加上超主力级的咬血,这次的敌人岂不是相当于有两个大术士?我们还没有任何的援军,又相当于身处于敌人的主场,这到底要怎么破局啊。” 经她这么一说,局面是真的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另外,狂信徒恐怕再过不久就会成为真灵术士。那个真灵之力漩涡按照我的感觉,虽然还在积蓄的过程中,但应该已经要进入最后阶段了。”我说,“他毁灭蜃楼市的目的就是将所有人都变成他升华的灵性材料,不过……如果只是想要海量的灵性,他在柳城应该已经得到手了,哪怕还远远不足,但只要将其与梦幻不死身梦境结合,也应该可以产出足够量的灵性才对。” “你是想说梦幻不死身梦境有着某种缺陷,所以才无法形成永动机吗?”她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灵性的取出和保存本身就有着巨大的消耗呢?” “狂信徒的梦幻不死身在发动之际确实有着巨大的消耗,所以他给手下的名额才会很有限,但是应该不止如此……”我回忆着过去的线索,忽然有了一些简单的推测。 梦幻不死身在发动之际,留在现实世界的尸体会化为梦幻泡影消失。 既然残留的尸体会这样,那么残留的灵性肯定也会这样。 狂信徒应该有办法将残留的灵性强行挽留住,使其不会化为梦幻泡影,否则他利用集体梦境收割海量灵性的计划就无从谈起。但是他或许仅仅只能做到使得灵性停留在这个环节而已,要再将其转化为真灵之力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要将灵性转化为真灵之力,或许终究是需要“真实的灵性”。而不是用梦幻不死身梦境复制的,宛如镜花水月一样的灵性。 那样的“小花招”在真灵术士的升华之路上是不管用的。 不过即使如此,他在柳城做过的事情也不算是白费功夫。虽然不知道他的原始计划是什么,但如果没有从柳城收割来的海量灵性,他也无法在蜃楼市展开如此的大雾。 又有恶魔从附近袭击了过来,我收拢了推测的心思,再次将其处理掉。不过现在负责战斗的人不止是我,还有鸣义。 虽然他的实力不怎么样,但与恶魔单挑还是能够相对简单地取胜的。我在处理恶魔之余,也有意给出一些空档,好让他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表现表现。 他心领神会,全力以赴地挥动那把沉重的青铜锏,将企图进犯队伍的恶魔砸成稀巴烂。小景看到自己的父亲一路上大展神威,惊得合不拢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老爸……” 鸣义假装意识不到身后女儿的视线,还装模作样地振掉了武器上残留的血液,然后在退回来的时候小声地对我说:“谢谢。” “小事。”我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移动到了目的地的近处,已经可以看到鸣义提到的避难所了。 这个避难所是一处荒废的大型购物中心,也算是个物资相当充裕的地方了。我将其与过去剑齿在白日镇选择的大超市做了个比较,也说不上来是哪边选址更好。只以建筑规模来说倒是这边更大。 另外我也注意到了,恶魔好像不会接近这附近。 “这里原本是恶魔术士的避难所,他们对于恶魔的习性和应对方式都很精通,知道怎么做可以让恶魔自行远离这里。或许是展开了什么结界,又或许是用了其他的什么术……总而言之,这里变得非常方便收容幸存者,就算是近千个幸存者待在这里,也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鸣义主动地解释。 乔甘草好奇地问:“那么,那些恶魔术士又到哪里去了?” “全部死了。”鸣义尽管这么说,却没有露出快意的表情,反而脸色忧愁,“这里原本有超过二十个恶魔术士,我很警惕他们的动向,但是当我再次过来侦查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全部被人杀死了。我调查过现场的战斗痕迹,是有人单枪匹马地冲进去把他们杀光的。” “就是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我问,“现在是你们占据了这里,他有没有可能会折返,将这里的人们统统杀光?” “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选择,现在的蜃楼市只有这里才能够收容这么多的幸存者了。” 除去神秘的主力级术士,这个避难所还有其他的潜在风险,那就是鸣义好像也不知道恶魔术士是具体用了什么方法才让恶魔自行远离的。如果那个方法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过期的,那么避难所就会再次暴露在恶魔的獠牙之下。 但是当下也就只能这样了。也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幸存者。我想,就算我在之后找到了打败狂信徒以外的脱离迷雾的方法,也只会让乔甘草他们先离开。因为我果然还是想要解决迷雾本身。如果想要真正地拯救迷雾里的所有人,就只有打败狂信徒,驱散蜃楼市的迷雾这一条道路可走。 诚然,这是条无比困难的道路,还有着很高的可能性让我结束在这里。但只要可能性不是为零,我就会战斗下去。 我的愿望,不正是将自己有限的生命,用在拯救他人的道路上吗? 我们到达了购物中心避难所,入口处和楼上都有人在望风。见到我们接近,里面马上就有几个人跑出来迎接。其中一人是与小景有着几分相似的风韵犹存的女人,她一看到小景便先湿润了眼眶,飞奔着拥抱了过来。 “妈!”小景万分激动地抱住了那个女人。 女人摸着女儿的头发,又看向了鸣义,感动地说:“你终于把我们的女儿找回来了……” “虽然我也很想这么邀功,但救了小景的人是他。”鸣义微微一笑,同时做出示意的手势对向了我,“他和我一样,也是安全局的执法者,而且是个比我厉害得多的术士。” 女人连忙向我感动地道谢,我也连忙回应,小景害羞地配合着自己的母亲。 鸣义感慨万千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笑容。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146 家人 小景和她的母亲之所以会被卷入蜃楼市的迷雾,究其源头,还是因为后者不知为何要带着小景前往蜃楼市。 我一直都很好奇小景母亲这么做的动机,因此对于避难所内部的详细情况,就先搁置到后面再做介绍,这里就先说说她的心路历程吧。小景在进入避难所之后也忍不住对自己的母亲提问,而这个母亲则露出了自食其果之人特有的苦涩笑容,然后向我们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要追溯到中间人事件,当时乔安的学长因一己私欲而将私密兴趣小组的学生们统统卷入了乱数废墟,最后从中生还的学生就只有乔安和小景,其他学生悉数殒命于恶魔之口。尽管我没怎么关注过这起事件的后续影响,不过在世俗社会看来,这怎么说也一起多名学生神秘失踪生死不明的重大案件,别说是校方必须重视,当地政府也得充分地重视起来。 但结果,这起性质恶劣的案件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重视。或许一开始是有过重视的吧,甚至还有过相关的新闻报道登载在城市报纸的角落里,后来谁都不再关注了。这就是隐秘事件的性质。不要说是死了“区区几个学生”,就算是白日镇的毁灭,以及眼下蜃楼市被毁灭这件事,外界也最多只会不上不下地喧闹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 然而其他人可以不重视,小景的母亲却不可以不重视,谁叫她就是当事人的家长呢。当时小景因为吃了异空间的食物而必须定期前往安全局接受体检,而小景母亲也在安全局义务性的解释之下获悉了事件的原委。 她对于自己女儿匪夷所思的残酷经历而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并且联想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前夫,也就是鸣义。 十几年前,她与鸣义结婚成为了夫妻。当年的鸣义还不是执法术士,而是个出身于世俗执法者家庭的青年,有着帅气的面容和强壮的体魄,以及善良而又热诚的心灵。她爱上了鸣义,决心要与对方长相厮守。 而鸣义虽说是在情场得意,却在职场失意。他的性子太直了,凡是见到不平之事,他都硬是要上去管一管。说得好听点,这叫宁折不弯,往难听的方向说就是冥顽不灵。对于同事是这样,对于上级也是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而这种性格即使他过了三十岁也没有丝毫改变的迹象,反而是变本加厉。按理说男人在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也应该懂得世故和圆滑了,但他的神经大概是要比起其他人更加迟钝,就是不见“改邪归正”的迹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他初心不改。尽管他靠着父母在圈子里积累下来的关系挡下了很多因此而来的祸事,不过这种办法终究是不得长久的。 数年前,他终于被一些人从单位里赶了出去。 “小时候,我很憧憬自己的父母,觉得他们是英雄,自己也要在长大以后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但是我想象中的英雄好像和现实里的英雄不太一样。”此时的鸣义自嘲地说,“我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出问题了,但是不愿意承认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缺乏为人处世的能力和体恤他人难处的心。” “听小景说,你后来与妻子之间的关系非常的……不睦。而且你不止是酗酒,还在外面赌博?”乔甘草问。 “那段时间的我真的是个混账啊。”鸣义充满了自责,又有些疑惑,“不过,赌博?就算是在那时候,我也没有赌博过啊。” “是我这么跟小景解释的。”小景母亲叹息,接着说了下去。而鸣义则姑且按下疑惑,时不时地在旁边插上几句话以作为补充。 在经历过一段浑浊的时间之后,鸣义在意外之下被卷入了危险的隐秘事件,又被列缺所拯救,然后列缺将他推荐到了安全局里。他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世界,并且重新燃起了事业心,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 但是在小景母亲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只觉得鸣义干的是某种不知所谓且极其危险的工作。一般人会这么看待隐秘世界也是没办法的,即使鸣义无数遍地向她解释自己的工作内容和性质,也像是往漏斗里灌细沙一样毫无用处,反而愈发加重了小景母亲眼里隐秘世界无可名状的恐怖印象。 后来有一次,鸣义正在追捕的术士罪犯出于报复而对她们母女出手,尽管这个企图被鸣义及时阻止,却让小景母亲下定决心,带着女儿离开了鸣义。 同时,为了向女儿解释自己离婚的理由,她还惟妙惟肖地编造了鸣义其实是个赌鬼的谎言。为什么不说真话呢?因为她实在是担心女儿因幼稚而不知畏惧,会对那些光怪陆离的事情感兴趣,从而主动接近自己那危险的父亲。与其如此,不如编造个会让女儿主动远离父亲的故事。 而在中间人事件之后,她意识到即使离开了鸣义,女儿和自己也未必能够完全远离那些无可名状的恐怖。虽然站在术士的角度来看小景只是运气太差,正好撞上了而已,但小景母亲却是方寸大乱,甚至还在胡思乱想之下怀疑自己母女会不会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想要求助于前夫。 “原来老爸没有在外面赌过钱啊……”小景错愕地说。 “嗯?”乔甘草听到这里,敏感地捕捉到了时间上的疑点,“中间人事件是十月份的事情吧,现在都十二月下旬了,你为什么拖延了两个月才来蜃楼市找鸣义?” “因为我忘记了。”小景母亲复杂地说。 是的,她就是忘记了。 她明明都做好了出发的决定,却在次日就将其忘记了。就好像一个人不会关心自己上周三吃过什么午饭一样,她“顺理成章”地忘记了自己因为女儿的经历而想要求助前夫的事情。柳城安全局估计仅仅是因为有着重视规矩的风气,所以才告诉了她小景在乱数废墟里的遭遇,大概也没有觉得她有本事牢记于心。归根结底,哪怕是当事人的母亲,也只是个与隐秘世界无缘的一般人而已。 一直到十一月底,她才总算是想了起来。 十一月底发生了柳城集体昏睡事件,受害人数超过五千人。虽然也上了柳城的报纸,但是依旧不可思议地没有受到社会上的重视。她在晚上看到新闻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事件,为什么就和女儿那时候一样不被社会重视呢”的念头,然后猛地想起来了被自己扫入意识角落的那个决定。 她顿时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抓住了心脏,然后狠狠地下定决心,等到第二天一早,一定要带着女儿去找自己的前夫。 而第二天一早,她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又过去快一个月,她在早上用手机浏览网页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输入法在输入“昏睡”这个词语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个“昏睡事件”出现在了候选项里。她顿时起了个激灵,才总算是把上个月的决定想了起来。然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把女儿喊起床,马上出发前往蜃楼市。 为了防止自己又忘记,她还给自己的手机连续设定了超过十个闹钟,又在闹钟的备注里写明了自己必须牢记的信息。 她的初心是好的,就是时机不太好。因为她带着女儿出发的这一天,就是蜃楼市被迷雾毁灭的一天。 一般人的运气坏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少见,通常也就只有我和乔甘草这样的术士才会如此倒霉地挑在这种的时机前往蜃楼市。不过,或许这就是她以自己的意志接近隐秘世界的必然后果吧。母女两人就这么被卷入了弥天大雾之中。 之后,恶魔袭击了母女,两人失散。小景母亲在浓雾笼罩的树林里拼命地寻找女儿,却怎么也找不着,人还稀里糊涂地跑到了树林外面,然后目击到了毁灭的蜃楼市。 城市里的恶魔远比树林里更多,很快,就有恶魔袭击了她。 按照正常的发展,她原本是要就这么死在那里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忽然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避难所的入口。当时鸣义正好在返回避难所,看到与自己分别多年的妻子突然出现在那里,他震惊得怀疑自己在做梦。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鸣义感叹地说,“之后,我从妻子的口中得知了小景还流落在外,便屡次前往树林找寻,却一直都没有结果。我以为小景很可能是回不来了,没想到李多伱救了她,救了我的女儿……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想再说,谢谢你。” “三个月前?不是今天的事情吗?”小景似乎是下意识地问。 “树林那里的迷雾非常浓,所以时间也是非常错乱的。仅仅是离开的先后顺序不一样,就会造成很大的偏差。”乔甘草对小景简单地解释一句,然后对鸣义说,“你之所以能够避免这种现象,是因为你是从城里进入树林的,只要以城里的时间为基准防止时间感觉错乱,就不会在回城的时候无法回到正确的时间了吧。” “是的。”鸣义点头。 我看向了小景母亲,“你说你当时莫名其妙地昏迷了过去,在昏迷之前有发生过什么怪异的现象吗?” “不,没有。”她摇头。 “什么都好,再细微的也可以。”我说。 “一定要说的话……好像余光扫到了个黑白相间的影子。”她不自信地说,“但也有可能只是我记错了吧……” “我也问过了很多遍,就是想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鸣义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小景母亲浮现出了乐观的表情,并且轻轻地抓住鸣义的手,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而且这是真正的团聚。直到如今,我才总算是醒悟,原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真正地了解你,一直都没有真正地和你在一起过。对不起……”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被开除的那段时间,一直对你很不好。”鸣义也反握住了妻子的手。 这对夫妻似乎终于跨越了过去的间隙,彼此和解了。小景也对自己的父亲刮目相看,她作为女儿注视着这温馨的一幕,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我和乔甘草慢慢地等待一家三口的温存,过了一会儿,鸣义才问起了我的事情,“李多,你之前在广播塔那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在与狂信徒战斗吗?” “是的。”我解释了自己等人进入蜃楼市之后的经历,以及眼下的局面。 他听完之后遗憾地说:“抱歉,我或许无法为你提供多少帮助。无论是跨越天堑结界的办法也好,打败可能还在迷雾里的咬血的办法也罢……我最多只能帮助你找到咬血,但是……” “我明白。我也没有自杀的兴趣。”我说。 乔甘草调侃道:“真的吗?” “至少现在没有。”我改口,又说了下去,“总之,我们之后可能会需要借助到你的力量和情报,希望你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协助。作为交换,如果你的避难所有什么麻烦,我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解决。这样可以吗?” “可以。”鸣义点头。 即使知道我是“魔人李多”,他对我的态度也一直都很友好。我想到,虽然之前说他过去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到那种地步。应该是过去曲折的经历让他有所改变了吧。 又或者是列缺在亲笔信里说了什么?我好奇地向鸣义询问了亲笔信的内容,他闻言笑了笑,直接把亲笔信递给了我。我拿过来展开一看,信的内容居然尽是些令我坐立不安的表扬之词。乔甘草也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看过之后居然笑出了声音,还忍不住拍打我的背。 “先给你们安排个房间吧。”鸣义笑着站了起来,给我们带路。 (本章完) 147 问心 既然说完了小景母亲的事情,现在就来说说避难所的内部情况吧。话虽如此,我能够观察出来的信息也不怎么多。如果是对所谓的“末日生存”有研究的人,或许可以观察出来更多的门道,而我则只能总结总结肤浅的东西。 就我所看,避难所内部的人们也不是完全依赖于鸣义在外面收集来的物资,他们也有在室内大面积地种植蔬菜。用不知道从哪里搬运来的土壤铺设在了购物中心的一些空地上,而种植的蔬菜都是照料难度较低又不怎么需要阳光的类型。毕竟还有迷雾在,蜃楼市的阳光条件是比较差的。听说他们还有在一些房间里培养菌菇,收成似乎也很不错。 他们在一楼设置了很多的掩体和陷阱,也准备了数条紧急逃生通道以及关键时刻需要用到的交通工具。这是为了预防恶魔有朝一日集体攻入避难所而做的措施。他们有时候还会演习,以避免关键时刻手忙脚乱,糟蹋了过去那些千辛万苦的准备。 看得出来避难所内部有着良好的组织度,但是鸣义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的领导能力。他尽管想得到这些,却缺乏有效率地组织他人的才干,因此仅仅是以自己的声望起到牵头的作用,具体事项是交给幸存者群体里极少数擅长管理的精英负责的。 幸存者群体也不总是团结,虽然人们在面对外敌的时候应当充分地团结起来,但是恶劣的生存条件也会滋生出来诸多愚蠢与罪恶。很多末日题材的虚构故事都有详细预言过人们在极端环境下会如何彼此敌视与背叛,而现实世界有时候会令人惊喜地超出作家们的想象力,有时候也会令人失望地呼应悲观的预言——人们并不总是会在灾难面前同舟共济。 我不久前也有过那样的顾虑,担心幸存者们会趁着我外出的时候袭击乔甘草和小景。而鸣义也与我有着相差无几的思路,因此他在避难所里留下了一些信得过的人负责监视全局,以防止有谁趁着他外出的时候犯罪。虽然只要是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那么做,但过去丰富的执法经验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脑子不清楚又自私自利的人。 此外,我还注意到,在避难所里似乎有着一股奇妙的风气,多数幸存者不止是会对鸣义投来信任和感激的目光,甚至还有人崇拜他。这里所说的崇拜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崇拜,而是在暗地里弥漫着类似于宗教信仰的风气。我通过觉察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样的感情波动,并且还在一些房间里“看”到有人在模仿祭台的桌子上放置了与鸣义有几分神似的人形木雕,神神叨叨地念诵着原创的祷告词。似乎在避难所的内部形成了以鸣义为中心的简陋迷信,把他当成了神仙,或者神明的使者来崇拜。 小景母亲对于这种风气看上去不是很能接受,但对于丈夫受人敬仰这件事本身是引以为豪的。 而鸣义则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也不怎么喜欢被人当成仙人啊天使啊什么的,但是幸存者们的压力真的很大,我又无法承诺自己一定有办法带他们离开迷雾,只好任由他们找办法寄托心灵了。而且辅佐我管理避难所的几个人也总是跟我说,这样的风气有助于防止避难所内部出现分裂和犯罪。我不擅长管理组织,只好听他们的办了。” 按照我以前在网络上看过的一些杂学知识,宗教在这方面确实特别管用,但长期如此总不是好事。不过鸣义估计也没想过要在这里繁衍新文明,作为暂时糊弄局面的办法确实是无可挑剔了。 他给我们安排好了各自的房间。先前的五个幸存者被打散安排到了不同的位置,而小景当然是要和父母住一起,至于我和乔甘草则被安排到了一处双人间。 虽说我和乔甘草睡觉的距离那么近不是很合适,可现在终究是条件特殊。况且这处避难所也不是完全安全的,其中的重大隐患在之前也有提及过一些。为防止在出现危险的时候我来不及保护乔甘草,休息的地方还是挨近些比较好。而且也不是说要睡在一张床上,这房间是有两张床铺的。 乔甘草似乎已经很疲惫了,一下子就扑到了床上,我也在另一张床上坐了下来。不过她好像没有立刻睡觉的意思,而是与我谈起了现有的情报,想要再看看是否还有突破口,以及如何打败拦截在我们面前的两堵高墙——狂信徒和咬血。 “狂信徒的位置已经很清楚了,但是咬血还是不知去向。”我说。 “咬血,那个吃掉尉迟并返老还童的混血恶魔吗……”乔甘草面露思索之色,“你是对她感兴趣的吧?我是说那方面的兴趣。” 估计是青鸟对她说的吧,她们这对闺蜜总是无话不谈。不过要说这点的话我也一样,我也偶尔会把心事倾诉给她。尽管我常常腹诽她的“不正常的兴趣”,却不得不承认她也有着某种令人愿意依赖的侧面。在她的身上似乎就是有着那么不可思议的魔力。 “是。”我承认。 “为什么?”她好奇,“是因为她吃人,让你觉得她与海妖有着相似的魔性吗?” “我不知道。”我说出心里话。 “连自己都不知道啊……”她模糊地感叹一声,接着说,“说起来,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惑。” 我接了一句,“什么疑惑?” “海妖是吃人肉的吧,但是这与过去的你杀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问。 “怎么说?”我问。 “就算是必须从他人的身上切割下来一大块肉,视切割的部位和方法而定,也完全可以避免他人的死亡吧。”她看着我的眼神里似乎完全没有非难的意思,只是想要了解我当时的动机和心境,“魔人时期的伱与现在的你在人格上是几乎一致的,也有着相同的道德观念,因此那时候的你也会饱受煎熬。而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你由于受到了海妖的强力魅惑而不得不为她猎来人肉,这点无关于与自己的意志。但是除此之外的地方你都是可以灵活发挥的吧。” “或许。”我姑且不去辩论魅惑不魅惑的问题,“不过,它基本上只吃刚刚死去的人类的肉。” “也就是说和新鲜度有关?但这好像与‘必须把人杀死’没什么关系吧。”她奇怪地说。 “不是新鲜度的问题。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只吃刚刚死去的人类的肉。”我说,“它似乎有办法知道自己吃的肉的来源是否在刚才死亡。” “换而言之,它在乎的是被捕食者是否死亡,这与捕食本身同等重要,甚至后者未必那么重要。但是这种习性对于生物来说感觉很没有必要啊……”她若有所思地说,“难道她是有着散播死亡的倾向吗?” 我不置可否。对于“它”的诸多习性,我有过很多思考,却总是得不到答案。忽然,乔甘草像是反应了过来,“等等,你刚才说‘基本上’?也就是说她也有极少数例外的情况吗?” “有是有,不过那种情况就是把活人带到它的面前,让它自己去捕食。”我回忆着自己做过的“实验”,过去的场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要是它吃人吃到一半就撑到了,而人暂时还没有被它吃死,那种情况下它也会暂时消停下来。” 不过“它”在吃人的时候总是先挑着致命的地方,比如说从喉咙先下口。如果让“它”先从非致命部位开始,“它”宁可不下口。因此无法利用这种办法令被捕食者免于一死。不过以前也出现过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术士,即使被那么吃过了也不会马上死亡,我也是从那次经历里总结出来这条信息的。 我也有尝试过让“它”在饥饿的情况下吃我。 虽然“它”一般不会把我当成捕食对象,但在肚子特别饿的情况下是连我也会吃的。而遗憾的是,由于我当时的不死身和超速再生都源自于“它”的力量,让“它”通过吃我来补充营养,完全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 “它”的话题暂时结束,乔甘草又谈起了其他事情,这次她谈及的是最近的我与青鸟。 敏感如她已经注意到,最近我与青鸟之间的相处氛围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怀疑青鸟其实没有在我的治愈梦境里植入过“恶性因子”,又很清楚自己永远无法从青鸟口中得到答案。但是,我实在是太想要知道真相了。 我对乔甘草说出了自己的心事,而她则说出了与青鸟相同的感想,“但是,你想要知道的不是真相,你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就是个坏人而已,对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说。 “不妨假设这么个情景吧。”她说,“有一天,你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是‘青鸟真的植入过恶性因子’,并且这还不是青鸟亲口告诉你的,而是你根据其他无可动摇的铁证得出来的。这种情况下,你会觉得自己不是坏人了吗?” “就算是那样,作恶的也是我的手,所以我当然是。”我说。 “既然无论真相如何,你是坏人的事实都不变,你又为什么要追求真相呢?”她问,“你其实也希望自己其实是个好人,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会是好人?”我反射性地说,“况且,就算我是被洗脑的,在世俗社会也有很多因被他人教唆、煽动、洗脑而犯罪的人,那样的人不也一样有罪,要受到惩罚吗?” “那样的事情列缺更加清楚,但他还是选择了释放你。因为,纵使再怎么被别人用语言植入观念,最后下定决心要作恶的还是自己;而被隐秘之力洗脑的人在关键的选择上就连做出那种判断的自由都没有。或许你以为自己有判断,但那只是幻觉,是海妖用她的判断覆盖了你的心智。”她说,“在刚刚进入迷雾,你从恶魔的獠牙下保护我的时候,你有这么对我说过,说有你保护我,不会让恶魔伤到我分毫。这句话是谎言吗?” “不是。”我说。 “那么,这是内心邪恶的人会说的真心话吗?”她的声音变得很温和。 我无法回答。她的力量明明是那么的弱小,没有我的保护,她甚至无法在蜃楼市里独自生存。但是,她的话语又是那么的有力,把我逐渐压向了内心的墙角,想要顾左右而言他,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当成没有听见她的话语。同时也让我再次想了起来,她其实是个非常厉害的心理分析师。 说不定就和她说的一样……不,就是和她说的一样,我是希望知道自己真的是被“它”洗脑的。这个念头甚至在那五年间都时常会出现,时而强势地占据我的思考,时而潜伏在注意不到的角落,在我的耳畔窃窃私语。就好像很多故事里编造的一样,妖物以魔法蛊惑人心,使人死心塌地为自己服务。如果真是如此,对我而言是多么巨大的宽恕啊。 乔甘草用像是能够洞彻我的心灵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我,让我的心灵无处可逃。接着,她又话锋一转,“就当你是个坏人吧。” “嗯?”见她改变口风,我有点意外。但显然,她的话语还没有结束。 “然后,假设你今天残忍地杀死了某个无辜的人,你会觉得自己该死吗?应该为那个人而偿命吗?”她问。 “当然。”我说。 “既然你觉得自己应该偿命,那就说明你已经悔过了。然而你的罪孽已成事实,悔过也无法令死者苏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惩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说,“但是,如果你活到了明天,你就有机会拯救十个人,那么你觉得自己是应该今天晚上就偿命,还是姑且先活到明天,把那十个人拯救了之后再偿命?” 我已经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但是面对这个选择,我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先拯救那十个人。” “如果你背负了十条人命的罪孽,但是下个月可以拯救一百个人,你是应该这个月就偿命,还是下个月再偿命呢?”她问,“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你已经杀死了数百人,但是活到明年,你就有机会再拯救数千人。实际上,考虑到你迄今为止的功绩,你也确实做到了同等以上的事情。那么你是觉得自己应该今年偿命,还是明年偿命?如果你打算明年再说,却发现活到后年还可以再拯救更多人,那么你觉得明年的自己也应该先偿命吗?” 148 直面咬血续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不是死有余辜的人。 在剑齿第二次向我索命的时候,如果不是担心会牵连到青鸟和塞壬,我大概会像是第一次一样交出自己的性命吧。而此刻乔甘草似乎也暂时放弃了在我是不是个坏人的问题上劝服我,却又退而求其次地,企图通过其他方式,让我感觉自己至少不是个该死的人。我是能够明白她的话术和意图的。尽管明白,我却找不到办法正面辩赢她。 然而,我依然感觉她的话语存在着某些问题。是哪里有问题呢,比如说,人命是不应该用数字去衡量的?仅仅如此似乎还嫌不足,但是我一时间找不出更多的有力观点。我想,说不定我是被她的观点绕进去了;或者说,是我的内心卑鄙,无意识地想要顺着她的话术往上爬了。所以才会无法在这里雄辩地反驳她。 “对于被我杀死之人的亲朋好友来说,即使我在远方拯救了再多的人,也比不上与他们朝夕相处的重要之人吧。”最后,我只能稍微避开她的话锋,从不那么正面的角度老调重弹地回应她。 而这也不是空话。实际上,剑齿就是因此才会无法原谅我的。哪怕我加入了正道的阵营也无法改变,不,或许在他看来,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性质恶劣吧。而虽然用恶招作为例子不够贴切,但是我这时候确实也联想到了恶招的经历。 对于受害者来说,如果还有什么是比“变本加厉的加害”更加邪恶的,说不定就是加害者的改邪归正。 我痛恨自身罪孽的廉耻心固然是真实,但是,难道过去促使我犯下罪孽的欲望就是虚假的吗? “你还记得小景的父母对于你救下小景这件事的感谢吗?”乔甘草问。 “当然。”我回答。 “你也曾经从旧骨的手里舍命救过我,这件事可还记得?”她再问。 “记得。”我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面对她的道谢而手足无措,还被青鸟带着笑意调侃的记忆。 “过去被伱杀死之人的亲朋好友一定至今仍然在远方诅咒你吧。”她说,“但是,难道只有诅咒是真实的,感激就是虚假的吗?”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洞彻了内心,连刚才的思考都被看取,变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这怎么……这怎么能一样。况且无论我以后再怎么拯救他人,过去的人也无法复活。这个世界上就是有着注定无法挽回的过错的。” 忽然,她站了起来,走到了坐着的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以为她又要说出一些企图侵入我内心的话语了,甚至生出了些许忐忑不安的情绪。她是那么的能言善辩,又循循善诱,我很担心自己真的会被她的话语所动摇。她的心里一定装着很多观点,知道要如何包装成我无法反驳的形态,令我哑口无言。 可最后,她并没有如我所料地倾吐出强辩的话语,只是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脑袋,慢慢地摸着我的头发。我大吃一惊,不过她的这个动作里没有任何煽情的意思,甚至令我下意识地想到,如果我有个姐姐,说不定就是这个样子的了。现在的她就像是真的变成了我的姐姐一样。 “但是呢,我还是希望你和青鸟可以幸福,希望你们可以迎来像梦一样的好结局。”她慢慢地说,“不是‘应该不应该’,我打从心底里,希望你们幸福。只有青鸟可以带给你真正的幸福,也只有你,才可以让青鸟变得幸福。” “我……”我再次无言。 “这既不是道理,也不是辩论。这是我的愿望。”她松开了我的头,又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住了我的脑门,脸上露出了笑容,“所以,变得幸福吧,李多。然后把你的幸福,带给青鸟吧。” —— 乔甘草的话语缠绕在了我的脑海里。 让青鸟变得幸福,我真的能够做到吗? 当然,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哪怕乔甘草不说,我也很清楚这是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事情。只是落实到具体的方向上,我却只有纠葛。不管是自己的善恶问题,还是如何让青鸟幸福的问题,我总是如此。似乎是过去对自己说过的话一语成谶了,浓烈的纠葛无论何时都像是惩罚一样如影随形地纠缠在我的余命之上。 我想,我一定是对不起青鸟的。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明明过去的她在山上走失的时候我只要老老实实地等候就可以了,偏偏要做多余的事情,把我和她都卷入痛苦的世界里。 如今也是,每晚翻云覆雨的欢愉过后,与她紧密相拥的我都能够捕捉到她深藏着的强烈的寂寞。 因为我无法对她的肉体产生正确的反馈,她似乎在感受到肉体上的强烈欢愉之余,又在精神上绝望地品尝到了仿佛徒劳地对着墙壁喊叫的滋味。即使有声音传回来,也无非是孤独的回音而已。我有时候会想要演戏,让她以为我也做得很开心,但她实在是过于敏锐,我拙劣的演技只会让她变得更加伤心。 由于在生理层面上受到过激进的肉体改造,我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孩子。当我在不久的将来死亡之后,她就会变成孤身一人。我应该如何是好呢? 哪怕在日后找到了延续寿命的办法,我又是否应该恬不知耻地接受呢?还是说就像乔甘草说的一样,这其实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想不想要的问题? 我睡了一觉,不过这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在梦境里检查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看看是否藏着有助于突破迷雾或者打败狂信徒的线索。很遗憾,那样的线索不是随随便便就找得出来的。我只好从梦境里醒来,然后走出房间,想要到二楼走廊的窗户前,看看外面的风景。 外界没有昼夜的差别,直到现在也还是白天,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笼罩在阴沉薄雾里的城市废墟。而在窗户前已经有了先来的人,是个穿着单薄的白色衣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孩。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认得出来她是小景。 我没有隐藏自己的足音,她警觉地回头看来。见到是我,她放松下来,不熟练地打了个招呼,“李多。” 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显得疲惫,甚至有着明显的忧郁,这可不像是之前那个好不容易与父母团聚的快乐女孩。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尝试询问她,想要看看有没有我力所能及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速交谈”护符的效力还残留着,她对于我是比较放心的,又或者是她也很想要个能够咨询烦恼的对象。没几句话,她就把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老爸在这里救了上千人,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这个避难所的人们来说,他就像是救世主一样。”她说。 “事实如此。”我也认同鸣义的功绩。 “但是,我以前却以为他就是个酗酒的烂赌鬼,还是个愧对家人期待的,烂透了的父亲。”她说,“连妈妈也觉得他是个会给家里带来危险的,从事着不知所谓工作的丈夫,” “你们会这么想也没办法,这是不可抗力。”我说。 “是的,不可抗力。所以……”她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在我们离开迷雾之后,我和妈妈都会回到与以前一样的生活里,把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忘干净,然后把老爸再次当成烂人看待,是这样吗?” 虽然我很想告诉她事情不会变成那样,但是很遗憾,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的她之所以能够正确地理解那么多非常识的事态,是因为她正处于隐秘事件的现在进行时。就好像生物在面对性命危险的时候会展现出应激的反应,哪怕是没有高级觉察力的人也可以在回到正常的世界之前持续认知到隐秘,这也可以视为某种求生的本能。 反过来说,一旦她脱离了这个充满非常识的环境,她的意识就会无可避免地回归到富有常识的形态。 要说有哪里不对,那就是在事件结束之后,她尽管会无法认知到隐秘,却不至于真的继续把鸣义当成烂赌鬼。因为隐秘的记忆并不是真的会被遗忘,只是会沉淀在无意识里而已。所以她会无意识地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过,那样的认知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质。 在回到正常的世界之后,鸣义会继续从事在她们母女看来不知所谓的危险工作,而她们则注定与鸣义生活的世界无缘。双方就好像是相交线一样,只是正好在某个点相交,之后彼此的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 鸣义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般人,他有着高级觉察力,所以才可以在遇到隐秘事件之后成为隐秘世界的一份子,而对于她们母女来说,遇到隐秘事件,乃至于遇到鸣义,都仅仅是人生里一次不和谐的意外罢了。 时间一久,那些“觉得鸣义是个不知所谓的危险男人”的记忆大量地沉淀下来,她们早晚会再次把鸣义当成是不知所谓的危险男人。 在世俗社会的常识里,“阴阳两隔”这个词语代表的是生者与死者之间无法接触。但是在术士的传统里,隐秘代表着自然界里阴性的一面,而阴阳两隔则意味着隐秘世界的住民与世俗社会的人之间注定是无缘的。 我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给小景,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看着窗户外的风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 鸣义找到了我,他说自己打算出去收集物资,要请求我的协助。 他先前也是在外面收集物资,不巧的是中途遇到了我们,只好先打断手头上的工作把我们带到避难所里。不过工作还是继续要做的,他没有因此而偷懒的意思。只是他的实力就算是恭维也无法说是强大,在收集物资的过程中时常会出现危险,如果有了我的助力,行动就会变得既快捷又安全。 我也没有在避难所吃白饭的打算。之前也跟他说过,避难所有什么麻烦我会尽量帮忙,虽然有些挂心乔甘草独自留在避难所里会不会出现问题,但是总不可以在这种小麻烦上食言。在与乔甘草反复地讨论如何应对安全方面的隐患之后,我就跟着鸣义出发了。 鸣义走在前面的同时跟我提及,其实避难所里对于食物和水的需求并没有那么紧急,他们在避难所里储存了足以应付二十天以上的生存物资。只不过坐吃山空总是不好的,而且外出的目的除去收集物资,也有搜救幸存者的部分。 避难所对于新人加入的看法不是那么的积极,毕竟多出一个人就是多出一张吃饭的嘴。要说扩大人手和势力也没有这个必要,万一避难所遭到了群魔的入侵,或者出现了某些恶魔术士将鸣义打败的局面,避难所的人数是一千个人和一万个人都不会有决定性的差别。 半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简单地检查了下,这一带似乎没多少恶魔在活动,大约是这里没有猎物吧。鸣义把自己那件用来储存物资的集装箱模型借给了我,又拿着另外一件储存道具暂时与我分头活动收集物资。很快,我就找到一家便利店,准备从这里开始。 而就在这时,我作为执法术士出道至今最强最凶的危机爆发了。 我还没来得及走入店里,心里就忽然升起了一股极其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危险感。从那昏暗的店里轰然冲出来了一大群宛如墨汁飞沫般的蝙蝠,情况之突然就连我都来不及反应过来。那群蝙蝠像是海啸一样将我淹没,而当我召唤出来塞壬之刃的时候,蝙蝠群都飞行到了我的后方。 在我急速转至的目光下,所有的蝙蝠都在路中央快速地汇聚成了一团分不清彼此的黑暗物质,并且形成了似人非人的轮廓。然后,这团物质的黑色就像是从玻璃上的墨汁一样滑落,化为了黑色的裙装,并且显露出了更深处的白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睛,以及有着魔性魅力的女孩面容。 “我等你很久了,魔人李多。” 咬血露出了充满恶意的微笑。 (本章完) 149 百分之零 我与超主力级术士之间的差距悬殊到了没有比较的必要。 这已经不是靠着技巧或者战术就能够逆转的差距了,而且我原本就不是有多么擅长技巧和战术的人,不如说经常会在敌人的技巧和战术上吃亏。自从在尉迟的记忆里看到咬血蜕变的那一刻起,我就频繁地在脑海里演习过与她重新交锋的情景,思索过自己应该采取何种方法才能够打败对方。然而这些思索统统无用,尤其是在重新直面咬血的这一刻,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相较于她是何等的弱小。 她仅仅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我幻视到自己死亡的情景,甚至让我的意识起了应激的反应,处理速度提升到了连她晃动的白色发丝都看着像是凝固在空气里的地步。 只看外表的话,她手无寸铁,手腕和脚腕都纤细到好像轻易就能折断,苗条的身材见不到丝毫隆起的肌肉,白而细嫩的肌肤似乎从来没有承受过任何伤痕,与“战斗力”一词应当是完全绝缘的。 可她散发出来的诡谲气质却像是盛放在玻璃器皿里的,鲜红色的恐怖化学液体。看上去既没有高温,也无法用来斩断或者击碎任何物质。但是如果不小心倾洒出来,就连最坚硬的物质都会被腐蚀成烂糊;稍微溅射出来其中一滴到人的嘴巴里,便足以将人毒杀千百次。 我在近乎于停止的时间里观察着她,她所站立的位置与我有着十米以上的距离,可即使将这段距离拉长十倍,也定然无法带给我任何安全感。战斗的距离这种东西只有在双方的实力在同一档次里才有讨论的价值,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是没有意义的。当她像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的瞬间,就等同于将刀刃搁在了我的喉咙上,接下来只看她什么时候想要下刀而已。我的生命已经置于她的掌心之中了。 不过,然而,但是,明明我的生命遭到了如此空前的威胁,恐怖的情绪极具重量感地压在了我的心头上,同时我也很清楚眼前之人是何等的邪恶,何等的罪孽深重,与现在的我是不共戴天的关系,我却近乎于疯狂地,滋生出了性的意识。我很清楚自己八成要死了,要在这里死亡了,矛盾的是,我是那么地想要侵犯眼前这个无比可爱的,似人非人的,只是有着稚龄女孩的外貌,实际上已经超过九十岁的混血恶魔。 我想要她。 我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 但是我还没有失去理智。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住着另外一个我,在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心理活动。我还可以正常思考,更加没有要由于欲望而倒戈过去的意思。这与我过去设想的差不多,实际上,如果连我都以为自己会倒戈,我从一开始就会放弃继续追逐咬血。 更加重要的是,我还有青鸟。我的脑海里仍然可以清晰地浮现出青鸟的面容。是的,我可以百分百地断定,只要仍然想着青鸟,我就不会再次迷失,也不会对攻击咬血这件事抱有丝毫的踌躇。 “怎么了,一直呆呆地看着我……难道是认不出来我的脸了吗?”咬血带着危险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询问我,不过我感觉她似乎是没有发觉到我对她怀有强烈的性意识。 “咬血。”我念出了她的名字,“你帮助狂信徒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她刚才说的“我等你很久了”也令我比较在意。 “那件事与你这个马上就要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她用宛如闲聊般的口吻说出了残酷的话语。 “是狂信徒委托伱来杀死我的吗?”我问。 “你的遗言就决定是这个了吗?”她边说,边抬起手,似乎是想要动手了 我的危险预感到达了峰值,接下来无论我再怎么挣扎恐怕都是徒劳吧,不过我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与此同时,我还在思考她的话语与动机。 她没有亲口吐露出来任何线索,不过看上去也不是要特地隐瞒,多半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与我多话而已。她甚至没有隐瞒自己与狂信徒之间存在着利益交换的关系。 狂信徒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潜在的威胁,他不久前从广播塔里亲自出来对我动手就是佐证。虽然我一直想不到突破天堑结界的办法,但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是不一样的。我用塞壬之刃撕裂过他的天堑结界,这是事实,即使仅仅是结界外围的部分,也足以令他警惕。 他绝对不是只会坐在王座上等待勇者杀进最终关卡的愚蠢的魔王,为了将潜在的威胁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他毫不犹豫地打出了自己阵营里最强的王牌。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之所以会停留在蜃楼市的迷雾里,也是为了要重新熟练自己全盛时期的力量。但是这个地方遍地都是杂鱼,蜃楼市安全局也没什么嚼劲。我也是时候应该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了,而你作为我的压轴戏也算是恰到好处,正好为我一雪前耻。”咬血似乎很记仇,仍然记得自己在天河市与我交锋的失利。 而在她抬起的手里,则陡然涌现出来大量宛如火焰般燃烧的鲜红色灵性力量,旋即凝聚成了武器。并不是以前在我面前展现过的灵巧的细剑,而是与细剑在风格上截然相反的巨大武器。那是一把与她娇小的身体不成比例的,令人联想到古代断头处刑时才会用到的,极其笨重的双手巨斧。 然后,她对我发动了攻击。 但她的动作实在是太神速了,我的肉眼连残影都捕捉不到,因此做不出来什么详细的描述。只知道几乎是在她握住那把处刑大斧的同时,她的攻击就雷霆万钧地命中了我,转眼间把我击飞到了离地百米以上的高空。 就结果上来说,我还是防到了她的第一击。但是这和我的反应速度没有丝毫瓜葛。实际上我是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自己被打中了这件事都是在自己被打飞以后才意识到的。之所以防御得住,是因为我真正的弱点只有一处,那就是大脑,而她也非常清楚这条情报,想要杀死我的话就只有攻击这里。这反而让她的攻击路线变得不言自明了,所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塞壬之刃守住了自己的头颅。 不过,这真的能够算是“守住了”吗?她轰击过来的力量实在过于恐怖,让我挡在面前的斧头以极大的力度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就这么一下,便把我支撑面部五官的骨头都打得粉身碎骨,头盖骨也极其惨烈地碎裂开来,藏在深处的脑组织更是受到了不可忽视的钝伤。虽然没有实际查看,但是碎裂的头盖骨大概有些刺进脑里了吧。我的意识一瞬间都消失了。 不仅如此,我全身大多数的骨头都由于这一击而粉碎了,肌肉和内脏的损伤更是乱七八糟,躯干上还有着不少血肉组织都在过于剧烈的冲击之下炸裂飞溅。换成是其他的主力级术士,这时候已经当场死亡了。 好在我这具肉体也不是白白改造的,顽强的生命力让我避免了当场死亡。只要不是当场死亡就还可以活过来。人的脑子虽然非常娇贵,但是没有娇贵到一点点伤害都承受不住的地步。只不过,如果这不是一次的冲击,而是在稍微地在我的脑组织里搅拌搅拌,我就真的要死亡了。而在塞壬之刃提供的超速再生之力下,我全身的伤势急速恢复,骨头也全部复位接续。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空中倒飞至一千多米开外,而远处则传来了炽烈到几乎要刺伤我意识的危险波动。我想要转头去看,只是还来不及看到,危险波动的源头——咬血就飞到了我的上方。 没错,她会飞。我看到她的身后长出了一对黑色的蝠翼。非但如此,她飞过来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声音,还在路径上留下了白色的航迹云,宛如雷鸣般的爆音随后才滚滚而至。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头颅上,而我则再次护住了自己的头颅。下一刻,像是山峰砸在自己身上一样的重击将我从百米以上的高空处打落。我的身体笔直地轰向了下方的建筑物,先是砸穿天台,一路砸穿数层天花板,直到落入一楼才算停止。 这一次我还是恢复了所有的重伤,但通过上方无数连通的空洞,我看到她站在空中,再次举起了处刑大斧。在那武器上面缠绕了远比之前的两击更加强力的红色灵性波动。我意识到,她发现之前的两击暂时杀不死我,所以这次是要真正地全力以赴了。 在过度的生死威胁之下,我的觉察力也有了超出极限的发挥。就像是过去与恶招战斗的时候一样,现在的我可以看到短暂的未来。当然,如今的咬血相较于过去的恶招是完全不同次元的强大敌人,因此我的未来视也变得更加强力了。 这一刻,我看到了一百个不同的未来。 其中九十九个未来都是以我的死亡为结局,无论我再怎么防御、再怎么躲避,咬血的一击都会像是命中注定的死亡一样击碎我的头颅。 但是只有一个未来,只有那么一个百分之一的未来,是我非常侥幸地躲过了这一击。 就算侥幸躲过了又有什么用呢?躲过了这一击还有更多的攻击,我的死亡还是无从改变。可还是那句话,我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我紧紧地盯准了这个未来,同时踏出了一步。但是…… 下一瞬间,这个未来从我的未来视里消灭了。 咬血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边举起处刑大斧,边露出了施虐的笑容。 能够窥探和改变未来的人,不止是我! 她也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 一时间,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但是据我所知,她的预知未来是基于对危险的觉察。换而言之,她只能看到“对自己不利的未来”。这种未来视天生就被塞壬之刃所克制,她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我的面前使用预知未来的才对。 从这个情况可以推测出两种可能性。第一,她的战斗经验异常丰富,可以根据我的异常动向预测到我的后续战术,因此每当我有了改变未来的征兆,她就会马上堵死;第二,她刚才确实是使用了未来视,也确实是看到了对自己不利的未来,但是,我与她的力量差距实在是过于悬殊,就算是在那样的未来里,我也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在我的战斗觉察里,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是的,她一定是从之前的两击里判断出了彼此之间的差距,所以才会放心地使用未来视。不过对我来说无论哪边都是绝望的。 要说我还有什么手段,那就是我尚未借由“战斗隐藏”对她造成过伤害,因此她对此还不具备针对性的觉察。并且,既然“战斗隐藏”能够欺骗对手的觉察力,那么也应该可以骗过基于觉察力的预知未来。我还有机会用全力的刀罡反击她。 但我完全没有这么做就能够翻盘的预感。我甚至怀疑她能够从正面徒手接下我的全力刀罡。 我感觉自己已经死定了。作为证据,此时此刻的她虽然已经对我挥动了处刑大斧,但是我的意识速度居然提升到了连她的动作看上去都极其缓慢的地步。这个危险越大意识速度越快的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居然有些“临终关怀”的味道——我甚至有功夫对自己说点黑色幽默。就算是我现在也差不多绝望了,想要放弃了。 我怀着最后再试试的心态在记忆里翻找着有没有其他破局的战术,接着,我真的找到了,确实是有一个战术。 虽然称其为“战术”也是真的太胡来了,而且在我的预测里,即使行得通,也最多只能在临死前多扑腾一两下水花,要靠着这种方法渡过难关只能说是痴人说梦,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强百倍。 “塞壬,你能听到吗?”我在心里默念。 在这种绝望的局面之下,塞壬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和紧张,“我在。” “我想要试试看一个招式,但是需要你的帮助。”我说。 “你说的是……”她显然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做好了觉悟,然后说:“对我使用‘阴燃’吧。” (本章完) 150 一击 塞壬有着以异常形式解读符文的特性,经她之手刻画的“引燃火焰”符文,会变成“阴燃”符文。后者尽管燃烧速度逊色,却在理论上有着解放灵体力量的潜在性能。这是塞壬曾经告诉过我的话,她也警告过我那种用法的危险性。但是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处境下,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咬血的预知未来就连百分之一的败北都会为她呈现,但是我的胜率就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塞壬之刃确实是天生克制她的预知未来,但克制关系是有极限的。水能灭火,杯水却浇灭不了车薪。力量的差距悬殊到一定程度,克制关系就会变得形同虚设。 要想垂死挣扎,必须拿出比现在的自己高出一个次元的力量。 “我确实说过‘阴燃’符文可以帮助你得到更加强大的力量,但那仅仅是我的设想,是没有经历过任何实践的粗糙理论。”塞壬忍不住说,“像是这种以破坏自己的灵魂为前提的招式,别说是要借此顺利地得到力量了,即使是立刻置你于死地也不足为奇。”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也还是一个死字。”我说,“横竖都是死,不如在临死前反咬一口,看看能不能从她的脸上咬下一块肉。” 她先是无言,然后说:“我明白了。” “对不起。”我说,“是我连累你了。” 我的生命与她是绑定的,我战死在这里,也意味着她的死亡。 而且,虽然对我来说都是死,其中的差别无非是死于咬血的巨斧还是死于“阴燃”符文,但是从塞壬的角度来看,结局就是从“敌人杀死我们”变成了“她亲手杀死我的同时自杀”,其中的意义是大不一样的。 “伱不需要向我道歉。”接着,她说出了似曾相识的话语,“我是你的伙伴。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倾尽所有的力量。” “那么,我的灵魂就交给你了。”我说。 “交给我吧。”她的声音无比庄重,“我要开始了。” 然后,在近乎于停止的时间里,火花迸发。 就在我身体周围的空气里,浮现出了一只又一只宛如萤火虫一般飞舞的靛蓝色火星。但是仔细看去,那些并不是火星,而是数不清的由细小灵性集结而成的,熠熠生辉的“阴燃”符文。起初只有几粒十几粒火星,但是数量快速地增加,很快就增加到了成百上千。大量带着诡异美感的蓝色火星与我若即若离,在空中描绘着看似毫无规律的运动轨迹,而在增加到一定数量之后,所有的火星都争先恐后地飞入了我的身体里。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全身都烧着了。 这是幻觉,我的肉体没有燃烧,是我的灵魂在燃烧。但是,我依旧感觉自己的皮肉正在看不见的火焰之中像是蜡烛一样分解融化,骨头在高温之下烧得劈啪作响,血液也蒸发干涸。按理说灵魂是没有痛觉神经的,我却真正地感受到了何为深入灵魂的痛楚。此刻的我所感受到的痛楚,是我的觉察力正在以方便理解的形式告知我灵魂正处于致命的危机之中。 过去的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火烧的剧痛,比那更加过分的经历我也切身体验过,也自认为承受得住。但是现在的痛楚大不相同,就好像我的每个细胞都被改造成了极其敏感的,会把所有的感觉都转化为极致的痛觉的东西,哪怕是简单的抚摸都是宛如刀割般的体验,而我现在则被投入了烈火熊熊的火炉之中。 我想要发出惨叫,但是就好像人在极其剧烈的恐惧下甚至无法尖叫一样,宛如海啸般的剧痛也足以淹没我的所有声音。况且在近乎于停止的时间里,我连震动声带的自由都没有。 而就在这令我的意识沸腾的地狱体验之下,我的灵魂好像被点燃的火药一样,爆发出了极其巨量的灵性。 这股力量之强大,远远地超出了我的预计。 “燃烧灵魂”这种话语也就是听上去强大,但是按照我原本的想法,通过这种手段实际上所能够解放出来的力量无非与尉迟燃烧寿命的增幅差不多。可以在主力级与主力级的战斗之中大放异彩,却不足以迎击超主力级。即使燃烧灵魂比起燃烧寿命更加强大也强不出来多少。 况且,正在燃烧的可是我的灵魂,我这个原本连术士都成为不了的人的灵魂。或许在这具经过改造的肉体的滋养之下,我的灵体比起一般人要强壮一些,但也就仅限于此。支撑我战斗力的基本上是以塞壬之刃为端口输出的真灵之力,灵体本身输出的力量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这样的灵体哪怕烧成灰烬也未必能够把我的力量翻个倍。 然而这股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比原先的我更加强悍不止两倍三倍,一鼓作气地到达了超主力级的领域,甚至还在势头不减地继续强化。 巨量的灵性疯狂地灌进了塞壬之刃里,塞壬之刃陡然接受到了那么多的力量,就像是肌肉隆起一般发生了剧烈的形态变化,从单手握持的短柄重斧,畸变为了双手握持的长柄巨斧。斧身之巨大甚至不像是在战场上与人类作战的武器,更加像是为了狩猎怪兽而生的异端武器。 无比澎湃的力量从巨大化的塞壬之刃上反馈到了我的身上,从我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海量灵性与塞壬之刃反馈的强大力量像是形成了极具破坏力的共鸣,令我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咬血正处于要向我攻击的姿势,同时,这也是她最没有防备的姿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以最后的理智维持住“战斗隐藏”,同时全力挥动了塞壬之刃。 她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显出了错愕的色彩。 一道威力地覆天翻的超级刀罡轰然落在了大地之上,眼前的建筑连带着整条街道一起,就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样在恐怖的爆炸里统统付之一炬。无数的泥石像是逆流的瀑布一样直冲天空,又重新被重力捕获回归地面,发出了延绵不绝的轰鸣声。 在打出这一击之后,我便再也压榨不出丝毫力量,浑身脱力地坐倒在了地上。就连塞壬之刃都再也维持不住,从我的手里消失不见了。 而看着面前的破坏场面,连我自己也叹为观止,这真的是我能够打出来的一击吗?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识过列缺全力战斗的模样,但是根据过去与他战斗时的觉察以及在种种资料里看到的信息,我这一击的威力,甚至已经非常接近列缺认真起来的必杀一击了。 那么,咬血呢?她死了吗? 我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虽然好不容易从那么恐怖的剧痛里解放出来,但是很难集中精力思考。不过我还是凝聚目光,观察着咬血的踪迹。只是在观察的同时,我的心也越来越下沉。不止是因为我看不到咬血的残骸,更是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在刚才的那一击里,我没有产生命中的手感。 大量的蝙蝠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在我的前方化为了咬血的身体。 “你居然……”她似乎是不由自主一样发出了极其惊愕的,并且极其警惕的声音。 我吃力地站立起来与她对峙,同时也明白了过来,刚才的她大概是在即将遭到命中的一刻化为了无数的蝙蝠,才在那种毫无防备的姿势下避开了我赌上灵魂的一击。那些蝙蝠一开始就有展现过凌驾于我反应力的超级速度,能够做到这种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种自由自在地分解与重组自己肉体的技能,类似于显灵术士的元素化。咬血也和列缺一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模拟显灵术士。 我不过是可以打出列缺级别的一击而已,并不是说我真的变成了列缺。仅仅靠着这种手段就想要战胜超主力级术士,看来还是过于天真了。 但是,这真的是太糟糕了。之前的突然袭击都打不中她,下一击就更加做不到了。而且归根结底,我还可以再打出下一击吗? 不,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不行也要行。我连灵魂都赌上去了,事到如今再想杂七杂八的又有何用。怀着这种念头,我向着咬血前进了一步,而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 她在害怕?我忽然反应了过来。是的,从我的角度来看,她连刚才的攻击都躲过去了,着实令人绝望和震怖;但是从她的角度来看,我这个刚才还毫无威胁的家伙突然就从连她的未来视也完全看不到的可能性里爆发出来了列缺级别的杀招,她的脑子多半也很混乱。就好像原本还在非常放松地操纵刀叉吃着牛排,结果猝不及防地看到牛排长出血盆大口,差点把自己的脑袋也给啃了下来。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忽然松开了自己的处刑大斧。但是处刑大斧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化为了红色灵性波动烟消云散。接着,她又后退了两步,目光却还停留在我的脸上。 “怎么,你要逃跑了吗?”我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露怯。 “我可没有兴趣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危险的家伙身上,就让狂信徒来对付你吧。当然,前提是你有办法跨越‘天堑’。”她说。 “我也会打败狂信徒。”我说。 “不,你是不可能战胜狂信徒的。”她说,“你就在这片迷雾里,绝望地渡过剩下来的人生吧。” 说完,她再次化为了无数的蝙蝠,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 咬血离开了。 不止是从我的面前离开。就好像在天河市那时候一样,根据我的觉察,虽然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办法,但她似乎是从蜃楼市的迷雾里离去了。 我以为她一定会在这里杀死我的。虽然我展现出了足以威胁到她的办法,但是念及将来,与其放任我这个既有威胁她的力量也有杀死她的意愿的人继续活下去,不如趁着我最虚弱的时候提前扼杀我,像她这种在隐秘世界里混迹超过八十年的人物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她还是选择了一走了之,这就说明在她的判断里,我是真的没有任何战胜狂信徒的可能性。 “活下来了……”塞壬在我的脑海里脱力地松了口气。 “看来‘阴燃’符文不会直接杀死我,不过这也是多亏了你操纵得当。谢谢你。”我直到现在也觉得身体里到处在痛,就好像有人无时无刻不在拿钝刀子割我的肉一样。只是比起之前燃烧灵魂的痛楚,现在这种程度的痛楚简直就是毛毛雨。 “嗯,用‘阴燃’符文燃烧灵魂看来确实是不会破坏灵体的结构,不过,因为燃烧而解放的力量过于巨大,只能像是泄洪一样放出,而无法储存在身体内部。”她说,“原本,这不应该是爆发性的、一次性的招式,而应该是持续增幅自身力量的技能才对。” “说到这里,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我的灵魂会解放出那么多的灵性?”我问。 “我不知道。这个量是不正常的吗?”她问。 “正常来说应该不会那么多吧?”还是说,就连我的灵体也在“它”的改造之下出现了奇怪的变异呢?我边思考,边审视自己的身体,然后注意到,我的衣服已经在刚才的战斗里变得破破烂烂,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 而且说来难为情,因为刚才对咬血产生了过于旺盛的欲望,所以有的地方变得不太雅观。我四处张望,想看看能不能在路边的店里“借”套衣服,但是整条街道都被我付之一炬了,也不知道在废墟下面有没有埋藏。 我想起来了青鸟送给我的“变身纽扣”。那是她以前送给我的,能够用灵性在身上幻化出执法术士制服的迷你护符,我还一次都没有用过。我将其翻找了出来,看来纽扣护符没有在刚才的战斗里遗失或者损坏。 我尝试着对纽扣护符输入自己的灵性。 但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本章完) 151 咬血的细剑 纽扣护符没有出现半点儿反应。 如果只是这样我还能够推说是纽扣护符出现故障了,但是事情更加严重。问题出在我的身上,是我没能够把灵性输入到纽扣护符里。我明明就在像往常一样调动自己的灵性,却像是在用空空如也的杯子倒水一样,杯口边缘就连半滴水的踪影都看不见。 我不信邪地再次尝试,非但毫无用处,甚至还在用力的时候猛地感受到从自己灵体的深处传来了极其强烈的剧痛,把我痛苦到无法控制自己地跌倒在地。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塞壬连忙阻止我,“你的灵体受创太严重了,再这么做只会让伤势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下我也明白了自己正处于何种情况。灵性是灵体的力量,但是,就好像人在身受重伤之后无法做力气活一样,灵体在受到重创之后也是无法随意出力的。我的灵体现在简直就是块千疮百孔的破抹布,能够维持思考活动就已经是侥幸了。 既然灵体无法输出灵性,那么基于真灵的真灵之力又如何呢?我暂且将破破烂烂的上衣脱下来围在腰间,再试试看召唤塞壬之刃。 但是就连塞壬之刃都召唤不出来。严格地说,我能够感受到塞壬之刃的存在,却无法使出真灵之力,使塞壬之刃在物质层面上形成。甚至就连在不召唤塞壬之刃的前提下将其力量加持到自己身上也做不到。现在的我,似乎变成了毫无战斗力的一般人。 我将自己的情况报告给了塞壬,她大吃一惊,然后像是做了什么检查,过了一会儿才说:“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大概还是灵体残破的问题……真灵是抽象的,物质的身体是形象的,而灵体则是两者之间的桥梁。你的真灵并没有出问题,也不可能出问题,因为真灵是不生不灭的概念,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无为法’。但是由于作为桥梁的灵体变得满身疮痍,现在已经无法再将真灵之力接引到现实世界了。” “就和手臂骨折了就不能再搬运重物是一个道理,是吗。”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在附近的废墟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当成凳子坐了下去。 “是的。不过我与你之间的通话还是不受影响的。虽然通话也依赖于这条‘桥梁’,但是对于伱的负担几近于无。”她说。 没想到燃烧灵魂还有着如此严重的后遗症。不过也是,毕竟是哪怕把自己烧死了也不足为奇的酷烈招式,纵使是险死还生,要是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在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这个问题有必要尽快解决。我边感受着遍布灵体各处的灼烧痛楚,边继续询问,“现在可以修复我的灵体吗?” “做不到,只能慢慢地等待灵体自己恢复。”她遗憾地说。 “为什么?”我问。 塞壬之刃支援的超速再生之力按理说可不止是能够修复肉体而已。实际上,术士们的攻击由于以灵性力量为主,不止是会杀伤肉体,同时也会杀伤灵体。如果超速再生无法一视同仁地修复灵体,我哪里能够战斗到今天。 “因为我就是塞壬之刃,是我使用‘阴燃’符文焚烧了你的灵魂。”她说,“换而言之,这就等同于真灵之力在杀伤你。而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非常清楚。” “我以为我自己的真灵之力的特性是不会对我起效的。”我说。 “是不会起效。否则就不是需要慢慢恢复,而是永远无法恢复了。”她用告诫的语气说,“这可是用真灵之力从灵魂深处焚烧自己的灵魂,能够这么收场就已经很好了。”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一想到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却无法给咬血造成丝毫伤害,我难免生出了强烈的不甘心情绪。 回顾那时候的战斗,即使是咬血的回避速度真的很快,原本也应该是躲不开来的。她极有可能是凭借着自己对于恶意和危险的超级觉察力,在我将要出手的刹那洞彻了我的“战斗隐藏”,这才能够全身而退。换而言之,如果对手不是咬血,而是其他的超主力级,我说不定就已经赢了。 但是那样的“如果”无非只能安慰自己罢了,还是先着眼于现实吧。 就在这时,我觉察到了有一股气息正在从后方接近自己。我立刻警觉了起来,旋即发现那并不是陌生的气息。转头看去,来者正是鸣义。 “你没事吧?刚才附近出现了远远超出主力级的灵性波动,难不成你遇到了咬血?”他快步地走过来,同时震惊地问,“你与咬血发生战斗了吗?” “如你所见。”我对他展示了自己的穿着。 “衣服都被撕烂了,而且还有那么多血迹……”他打量着我的身体,“不过你好像没有受伤?” “姑且恢复了下。”我说。 “咬血在哪里?”他追问。 “她撤退了。”我说。 “撤退?为什么……不,还是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吧,有什么话在路上说。”他连忙说。 “好。”我简单地回应,然后跟着他离开了。 不过,虽然说是要跟着他去安全的地方,但是在此刻的我看来,眼下最有可能给我带来危险的人就是他。 在与咬血开战前,她对我说过一句话——“我等你很久了”。 这句话一直令我分外在意,因为她的口气就好像是知道我会出现在那条街道上,所以才在那里等候。 而问题是,带我前往那条街道收集物资,并且提议分头行动的,就是鸣义。而我则在与他分头行动之后立刻就遇到了咬血。这真的是巧合吗? 当然,真相有可能是咬血信口胡说,也有可能是我的解读有误,就因为敌人随口说了句话就去怀疑自己的伙伴绝不是什么聪明的判断。 然而怀疑一旦开始就难以收拢,我情不自禁地将自己遇到鸣义以来与他的所有互动都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然后发现了某个藏得很深的,又极其巨大的违和之处。如果没有现在的怀疑,我都注意不到他居然还有如此可疑的地方。 内心的怀疑令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伐,鸣义疑惑地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不好意思,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问。 “有什么问题可以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他说。 我充耳不闻,只顾着说出自己的问题,“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到底是谁?” “什么?”他狐疑。 “那个隐藏自己身份的,在屠杀恶魔术士的同时,又在屠杀执法术士的主力级术士。”我说,“你在跟我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有说过,他不是超主力级的术士,所以不是咬血;同时,因为狂信徒一直处于广播塔里,所以也不可能是狂信徒。” “没错。这有什么问题吗?”他奇怪地问。 “然后,因为句重已经死了,所以那个人也不可能是句重。”我继续说。 “当然。”他说。 我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么,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呢?” 闻言,他的眼神变化了。 —— 当鸣义向我提起神秘的主力级术士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思考起了“蜃楼市还有其他主力级术士吗”这个问题,并且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所以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半开玩笑地转了转。 但是鸣义不可能知道。 从他的视角来看,我是个阴差阳错地加入安全局的,成分很有问题的执法术士,是在过去的五年间无论对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凡人还是术士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宰杀并喂给人外之物的变态杀人狂,从头到脚都是可疑的化身。列缺托我转交给他的亲笔信里也无非都是些令我浑身发痒的表扬话,里面并没有足以让他信服我不是神秘的主力级术士的证言。 已知在蜃楼市里有过四个主力级以上的术士,分别是狂信徒、咬血、句重,以及我。在排除掉前三个可能性之后,我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但是,你没有怀疑我。”我说,“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怀疑过你呢?”鸣义皱着眉头说,“况且,你不是才进入蜃楼市没过多久吗?从时间上来说不可能作案。” “诚然,我是自称才进入蜃楼市没过多久,但是在其他人的证言出现之前,那种不在场证明就算拿出来也最多是我的一面之词,说与不说都不足以取信于人。而你作为曾经在世俗社会有过多年前线执法经验的人,却直接向我暴露了你有个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搭建起来的,人数多达上千的避难所,甚至毫不犹豫地把我带到了那里。如果这就是你怀疑他人的表现,那么我就不知道你在相信他人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我说,“而说到其他人的证言,在把我们带到避难所之前,你也有大把的机会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我的底细,然而你完全没有那么做过。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真的没有想到我的嫌疑呢?那样的话我说不定就会觉得你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你知道那个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是谁。所以就算我再怎么可疑,你也十分清楚我没有嫌疑。”我说,“而你之所以从见面的时候就将其存在告知给我,是因为你知道即使自己不说,我也随时都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捕捉到这个人的活动痕迹。与其到那时候惹人生疑,不如从一开始就向我交代。实际上,我也确实通过某些手段证实了这个人确实存在。” 他沉默。 “但是这里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我继续说,“从他同时杀戮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来看,他必定是狂信徒阵营的人。而你既然会在与我的对话里称呼他为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就说明在你看来,他的真实身份是你作为‘执法术士鸣义’所不应该知道的情报……” “你是想说,我其实是狂信徒阵营的人吗?”他问。 “在咬血主动现身之前,我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如果她是在路上发现我,然后尾随上来,我不可能发现不了。所以她是从一开始就守在这里等着我的。”我说,“而这里是你带路把我领来的。是咬血让你这么做的吗?” 他不置可否地说:“为什么不可以是咬血有着某种预知能力,知道你今天会来这里呢?” “她确实有着预知梦能力,但是她很谨慎,又深谙我的特殊能力。在实际与我交手、判断彼此差距之前,她不可能把我纳入预知未来的范围里。”我笃定地说。 “是吗……”这一刻,他或许还有很多话想要辩解,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原本,我是想把你带到其他容易动手的地方再杀你的。既然暴露了也没办法,就在这里杀了你吧。” 他不再伪装,而是握紧了青铜锏。我前面尽管说了那么多,其实心里也还是没底,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从他的身上觉察到过符合我推测的恶意情绪。但,此时此刻,就在我的注视下,他倏然暴露出了强烈的,针对我性命的恶意,令我真切地意识到,他毋庸置疑是我的敌人。 如此强烈的恶意,他迄今为止是如何在我面前隐藏住的?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我问。 “别再虚张声势了。”他说,“不止是你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也在观察你的状况。虽然你看上去毫发无损,但是与咬血那种家伙交手之后不可能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的你给我的感觉真的是太弱小了,不出所料的话,你应该仅仅是修复了自己的肉体,还没有……或者说是暂时无法修复自己的灵体吧。” “现在的你还可以拿出多少力量?因为灵体受到重创而永远失去力量的术士并没有那么罕见,就算你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现在也肯定无法再与人战斗了。说不定哪怕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你都很有可能会屈辱地死在恶魔的獠牙之下。”他接着说,“但我还是要亲手杀死你才可以安心。我曾经担心过狂信徒的计划会不会失败,不过经过这半年的观察,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没有人能够挫败狂信徒的计划。而你居然可以从超主力级术士的力量下奇迹般地生还,如果是你,说不定真的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可以阻止狂信徒……” “我决不允许那种事情。”他手掌猛地一用力,整把青铜锏都破碎了,潜藏在青铜锏内部的武器也因此而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把细剑,咬血的细剑。 当他握住这把细剑的刹那,从他的身上,爆发出了主力级的灵性波动。 (本章完) 152 梦与死 之前还显得实力平平的鸣义竟爆发出来了主力级术士的灵性波动。相较之下,我作为主力级术士现在却无法调动丝毫灵性,哪怕是在这座城市里徘徊的普通恶魔也可以把我蹂躏。怎么看都是远比之前直面咬血还要绝望的死局。 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顿时意识到了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到底是何许人也。难怪他会对我毫无怀疑,真正的凶手又怎么会怀疑自己之外的人是不是凶手呢? 鸣义将细剑对准了我的喉咙,冰冷彻骨的杀机裹挟着澎湃的灵性波动扑面而来。 “你的伙伴,那个叫乔甘草的安全局术士还在我的避难所里。但是你不需要担心,她没有可能威胁到狂信徒的计划,所以我不会杀死她。甚至,只要她愿意配合我运营避难所,我还会给予她更高的待遇。”他说,“如果你还有什么遗言希望我转告给她,趁现在可以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遗言好说的。但是我希望伱能够解开我的疑惑。”我说,“你说你不允许狂信徒的计划失败,那么你的妻子和女儿要怎么办,幸存者们又要怎么办?” “那种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会保护好他们。”他生硬地说。 “放任狂信徒成为真灵术士,就等同于坐视所有人都被困在迷雾里,一直到死。”我说,“这就是你的保护方式吗?” 他沉默片刻后说:“但是,如果离开了迷雾,他们都会忘记我。” 我迅速地意识到了他的真意,“你难道……” “那些幸存者会遗忘在迷雾里的种种经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归到常识的世界里;而我的妻子和女儿也会无意识地忽略这段时间里与我的所有互动,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将会逐渐地变回那个没日没夜地酗酒的,不知所谓的烂人。”他说,“但是反过来说,只要他们都留在这里,留在这座充满着非常识空气的城市里,他们就不会遗忘迄今为止的经历,不会遗忘我。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当什么避难所的神仙,更加不想做他们的土皇帝。我只是,只是想要和家人真正地在一起……”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却隐约地透露出来难以衡量的绝望,“我只是想要让她们觉得我像个英雄……” 这句话蓦然击穿了我的心灵。 “在你临死前,我就最后对你说句话吧。或许你觉得因为你是个坏人,所以我没有怀疑过你是很奇怪的,但其实,我很尊敬你。”他先是勉强地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那么,去死吧。” 说完,他便猛地击出了细剑。 他完全没有因为我无法调动任何力量而显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怠慢之意,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细剑的刺击速度甚至瞬间跨越了声音的速度,在空气中轰出了白色的音爆云,在剑身上还缠绕着极其剧烈的高密度红色灵性波动,以大幅度地增强破坏力。这一击要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人体上,结果可不是打个对穿那么简单,很可能会直接把人体打爆成一团血雾。 这是真正的必杀之剑,他在杀死我这件事上没有丝毫踌躇。不过很遗憾,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就在他出手的同时,大量的真灵之力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的右手掌心,化为了塞壬之刃。 塞壬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灵体碎片的储备量已经不多了,还请速战速决。” “了解。”我默念。 我确实是无法凭借自己的灵体输出灵性,也无法自己调动丝毫的真灵之力,但是那绝对不意味着我已经无法战斗了。 如果只有我自己的力量,那么我全力战斗的时间也就一分钟。只是因为有着塞壬在燃烧灵体碎片提供支援,所以哪怕我走到了理应灯尽油枯的境地,也可以全力以赴地继续战斗。 眼下正是我灯尽油枯的时候,就连用自己的真灵之力让塞壬之刃显形都做不到,但即使在我没有召唤的时候,塞壬之刃也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隐藏在了我的意识里而已。所以塞壬才有条件像这样继续与我通话,而她则能够通过燃烧储存在塞壬之刃里的大量灵体碎片,分解出大量的灵性。灵体和灵性有着跨越主观与客观、梦境与现实、抽象与形象的属性,她可以将燃烧得来的灵性进一步地转化为真灵之力,让塞壬之刃自主显现。 既然鸣义可以看穿我的虚弱,咬血也一定可以看穿,但后者即使如此也选择了抽身离去,大概是因为她对于危险的觉察力,让她看穿了我其实还可以继续战斗吧。 因为这次没有燃烧我的灵魂,所以出现的是正常的塞壬之刃。当我握住塞壬之刃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虚弱感仿佛被反哺而来的力量一扫而空。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钻心剧痛依然没有消退,却不足以影响我的战斗和思考。 塞壬之刃与细剑剧烈地碰撞在了一起,尽管仅仅是这么两把武器,碰撞起来的动静却像是两台超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正面冲突一样,狂风和冲击波扫荡四方。鸣义大惊失色,反射性地向后撤步。 我乘胜追击,然而他充分地表现出了与细剑这一武器相衬的灵活,迅速地重整架势,与我不分上下地缠斗在了一起。 不过,他这次好像不再打算一击毙命,而是转变成了以防御反击为主的姿态,看上去是想要把战斗拖入到拉锯的局面里去。 他不止是武器是咬血的,就连灵性波动也透露出来了与咬血雷同的红色。同时,我也确实从他的灵性波动里嗅出了咬血的味道。难道是那把武器给予了他主力级的力量吗?我在心里这么揣测着,却没有生出正中靶心的感觉。 “没想到你还可以战斗……但你的灵体受到了重创,这点毋庸置疑。”他说,“现在的你又能够以这样的状态战斗多长时间呢?赢到最后的人是我!” “猎杀那些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的神秘人是你吗?”虽然已经无需再问,但我还是问了一遍。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没错,就是我。而那都是因为他们想要破坏狂信徒的计划,想要破坏这片迷雾啊!”他怒吼。 听说高超的武术家能够通过拳头或者刀剑的碰撞感受到对手的心灵,我是不知道那种言论是否为真,但是通过对于战斗的觉察力,我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住对手的心理活动。此刻,我感受到他心里似乎还装着什么没有说出来的话语。但是他没有说谎,同时,他对于我的杀意,以及对于企图破坏这片迷雾的人的杀意,都是货真价实的。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小景看到父母和解时欣然的微笑,小景母亲为丈夫引以为豪的笑容,以及一家三口和睦的画面。如果在这里杀死鸣义,那对母女一定会伤心欲绝。但是,我已经没有丝毫要手下留情的念头了。我会对她们道歉,但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期望她们原谅我。 我要杀死鸣义。 “我终于可以真正地和她们在一起了。”他似乎沉浸在了某个幸福的梦境之中,又仿佛野兽一样疯狂地咆哮,“既然你也想要妨碍我们,那就给我去死吧!” 说话的同时,他把大量的红色灵性波动呈现螺旋状急速地缠绕在细剑上,像是轰出钻头一样向我的脑门冲击而来。但是,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瞬间,胜负也就在这一瞬间决定了。我已经将所有的力量积蓄在了塞壬之刃里,并且在这个瞬间对他放出了全力的刀罡。 在“战斗隐藏”的作用下,他完全没有捕捉到危险的征兆,就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刀罡化为靛蓝色的破坏激流将他完全淹没,他的身体,手里的细剑,衣服和其他物品,都在激流之中烟消云散。 鸣义死了。 —— 塞壬将鸣义的灵体碎片全部收集了起来,开始分析其中的记忆。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件事也为时已晚,但是这种把人打得魂飞魄散还要搜索残骸的行径确实不那么道德。不过,鸣义肯定是狂信徒阵营的人,从他的记忆里或许可以找出破局的线索,也没有功夫纠结伦理上的问题了。 我对于他的死亡有着难以言喻的感伤。虽然从小景母女的角度出发,我的感受无异于鳄鱼的眼泪,但是他的境遇确实有着诸多深深地触动我内心的地方。他是那么想要与妻子和女儿和睦地生活,那份情绪绝对没有作伪的成分。而发生在他身上的矛盾,也一定频繁地发生在某些想要与一般人和睦相处的术士身上吧。 青鸟与她的父亲关系也很好,但后者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两人是无法真正交心的。我的父亲李盐也是如此,他在上次与我和乔安在噩梦城市里经历的冒险,即使在他的眼里有多么惊心动魄,也无法在现在的他的内心世界里留下值得一提的痕迹。 “塞壬。”我默念。 “嗯?”塞壬疑惑地发出了声音。 “你之前说灵体碎片的储备量已经不多了,但是我最近应该没有那么多消耗灵体碎片吧,而且在进入蜃楼市以后我还杀死了不少恶魔。”我说,“是因为之前燃烧自己灵魂的影响吗?” “不,这是由于要修复咬血给你造成的伤势而消耗掉的。主力级以上的术士哪怕是普通的攻击也携带很高密度的灵性,会对伤口的再生造成妨碍,需要额外再消耗灵体碎片去抵消,而超主力级就更是如此了。虽然你之前只是吃了她两击,但光是修复这两击的伤害也消耗掉了我们六成以上的储备。”她解释。 “居然厉害到了这种地步……”我感叹。 “嗯,不过因为刚刚得到了一份主力级的灵体碎片,所以也算是补充了不少。”塞壬对于我以外的人似乎有着符合“武器”这个自称的冷漠。 “你是说鸣义的灵体碎片吗?”我问。 “确切地说……不全是。”她迟疑地说,“这份灵体碎片里混杂了其他人的灵体碎片,而且,其中一部分灵体碎片……虽然我不是那么肯定,但是有着咬血的味道。” 我错愕,然后追问:“怎么回事?” “简单地说,鸣义的灵体碎片里,混杂了咬血的成分。”她说,“恐怕,鸣义之所以能够将力量提升到主力级,就是因为这个吧。” “你的意思是,咬血从自己的灵体里分割出碎片,移植到了鸣义的灵体里?”我推测。 “不知道,这得先看过鸣义的记忆才能够分晓。”她说。 “那么另外那份灵体碎片呢?”我问,“从里面可以提取到咬血的记忆吗?” “不,那份另外的灵体碎片似乎做过处理,里面是没有记忆的。虽然说是灵体碎片,但更加像是外来的灵体插件。”她说。 这句话更加坐实了鸣义力量的来源。在与他战斗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他的力量来自于那把武器,但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来自于那个“灵体插件”。 “我已经提取把鸣义的记忆提取完毕了。”塞壬说,“现在要看吗?” “看。”我点头,“不过,你打算怎么让我看?还是要转述给我吗?” “我之前稍微研究了下,既然我可以把声音传达到现实里,应该也可以把其他信息传达过去才对……”她似乎正在鼓捣什么。 我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小会儿,就在我的眼前,塞壬的身影直接出现了。 “这是……”我在意外之后迅速分辨了出来,“幻觉?” “是的。”塞壬就像是全息投影一样站在了不远处,身体虚虚实实,“之前与你的通话,是我捏造了声音的信息,然后传达给了你的听觉,而现在捏造的则是你的视觉信息。” 说完,她似乎变得更加熟练了,身体也随之凝实了起来,与真人别无二致。 (本章完) 153 鸣义 塞壬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要说这是幻觉,眼前这具幼小的女孩身躯却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她真的活生生地立足于现实之中。 我绕了绕圈子,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果然还是看不出来半点儿破绽。又有些禁不住好奇,试着戳了戳她的脸颊。结果自然是无法触碰到,手指像是穿过镜花水月一样从她的脸颊上毫无阻力地穿透了进去,甚至没有让这道幻影产生丝毫的紊乱。 “这个幻觉仅仅是捏造自你的视觉和听觉,你是触碰不到的。”她提醒道。 “既然你可以捏造我的视觉和听觉,那么触觉、味觉、嗅觉也可以模拟吗?”我举出了其他三种感觉。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还需要练习的时间。”她说。 “这样啊。”虽然这种明明人就站在眼前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的体验让我感觉有点新鲜,但是仔细想想自己现在的行为不是很得体,所以我还是收回了手指。 她小声地说:“如果伱实在想要摸摸我,我也可以加快练习的。” “那个倒是不急。”我看着她的幻影陷入了思考。 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塞壬来到了现实世界一样,但是与我曾经在心中勾勒的图景还是有着次元的差别。曾几何时,我与她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在梦境里与我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甚至与我快乐地交谈,吃着好吃的东西,分享电影的观后感。虽然那仅仅是她故意为我演的一出假戏,但是,我希望那出假戏能够变成真实。 我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走出那片黑夜的树林,可以在现实的阳光下尽情地露出笑容。偶尔,我也可以从她的身上窥视到那样的渴望。可不知为何,她对于现实世界总是有着奇怪的抗拒心理。 她见我忽然不说话,似乎是误会了什么,忽然慌乱起来,连忙辩解,“那个,我是不会拿来做坏事的……” “什么坏事?”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是误会了什么。 既然她可以捏造我的知觉信息,换个角度也可以让我只能看到她想要让我看到的东西。虽然现在只可以捏造视觉和听觉的信息,但是她还有着非常巨大的成长空间。以后别说是其他的生理知觉,就连觉察力这种灵魂知觉或许也可以捏造。 甚至于,她还有着仿佛超级计算机一样的运算力和分析力,似乎已然满足了“缸中之脑”的前提条件。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把我带到比起以往所有的梦境加起来都要更加深沉的梦境之中。这怎么能够不让人心生担忧呢? 但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问题,我确实是没有担忧那种事情。我愿意全身心地相信她,相信这个向我承诺会永远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的女孩。 以及,虽然我认为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纵使是她真的要支配我,要脱离“武器”这一从属的身份,反过来把我变成她的“傀儡”,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迄今为止,她已经在我的任性之下与我共同承受了太多的危险,也无数遍地从死亡的边缘拯救了我的性命,总是响应我的召唤,化身为我的利刃,为我而战斗。 所以,如果她索求,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响应她的召唤,化身为她的利刃,为她而战斗。 为了让她放心下来,我把自己的心意全部告诉给了她。 像是这么对着她剖析自己的心境,倾诉自己的真心话,就算是我也会觉得难为情。但她是与我距离最近的好伙伴,说是一心同体也不为过,我的真心话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知晓的。不过,她的反应比我还要大得多。在听完之后,她像是掉线一样呆然了两三秒钟,接着她的幻影就好像湖面上的倒影受到大雨冲击一样剧烈紊乱,最后消失不见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幻影才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似乎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我知道了。”她说,“但我是真的不会做那种坏事的,真的。” “我相信你。”我说,“那么,你打算怎么让我看鸣义的记忆呢?” “像是上次你看尉迟的记忆一样,让你以他的视角阅览他的记忆。因为知觉信息都是现成的,不需要我捏造,所以也可以模拟他当时的全部知觉。”她说,“不过,由于知觉受到了覆盖,届时你会变得无法感知到现实中的变化。哪怕有恶魔出现并攻击你,你也看不见、听不到。所以,嗯……” 我顺势接过了她的话,“警戒就拜托你了,可以吗?” “好的。”她似乎有点开心。 “那么,开始吧。”我说。 “嗯。”随着她的回应,我的视野出现了变化。 眼前的场景不再是遍地废墟的街道,而是变成了暴雨下的泥泞地面。 “我”被两个身强体壮的执法术士用力地压在了地上,无论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而在“我”的眼前,则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高档皮鞋。“我”奋力地抬头,想要瞪视前面的人,却连脑袋都被狠狠地按下,面门都撞击在了地上的水洼里。 “这就是你违抗我的下场,鸣义。”男人的声音从上方响了起来。 “我”按捺不住心中爆燃的怒火,声嘶力竭地咆哮:“句重!” —— 随着一步步的阅览,我总算是把握住了鸣义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来龙去脉。 就与我过去知晓的一样,鸣义过去在世俗社会从事执法工作,并且偏执地坚持公平。他的成长经历也和多数人差不多,从孩提时代就被周围灌输了很多约定俗成的教育,比如说,不可以撒谎,不可以损人利己,要听话和服从规则,否则早晚会自食其果。 然后他也像是多数人一样在长大以后逐渐地发现了,这个世界好像和小时候以为的不太一样。很多撒谎和损人利己之辈非但没有自食其果,反而变得更加精明,以至于像是真诚和无私,有的甚至还成为了社会的栋梁。 在自己的想象与真实的世界之间发生龃龉的时候,有的人会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有的人会觉得是世界有问题。后者一般会被人当成傻瓜,而鸣义就是这种傻瓜。一般来说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傻瓜也会在现实的打击之下多少做出妥协,不是说要妥协到放弃底线的地步,也可以让自己的思维方式稍微灵活些,学会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 不过他在这方面非常犟,并且非常相信“破窗效应”。他认为打破底线再重新坚持底线,比起始终坚持底线和毫无底线都要困难太多。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偏执,也反映了他其实是个相当缺乏自信的人。很多时候他不是不知道退一步更好,他是害怕自己退了一步,以后就会一退再退。 在他的心目中,真正强大的人,是既有着棱角、又可以圆滑的,能够本能地把握住其中的均衡,在心灵的钢丝上如履平地的人,而凡夫俗子只能二选一。他过去的同事们都说他是个怪人,却无从知晓他眼里的自己是多么的俗不可耐。 在加入安全局之后,他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作风,甚至像是在过去的单位里做的一样,连自己上级的黑料都挖出来了。 这次被他挖出黑料的人是蜃楼市安全局局长句重,而挖出来的黑料则是句重与狂信徒之间的黑暗交易。 时间就在上个月,句重向总部申请了一批高精尖设备,却被神秘的主力级术士劫走。后者与之后活跃在蜃楼市的迷雾里的“神秘的主力级术士”是两个不同的角色,其真实身份是狂信徒。而这件事的真相则是,句重将那些高精尖设备出售给了狂信徒,为了隐蔽真相而处理成了“意外被劫”的结果。 看到这里,我不由得错愕了。因为这与我所知道的事实不符。 句重绝无可能与狂信徒勾结,因为调查组已经做过了极其彻底的调查。为了证明句重的清白,调查组成员甚至声称自己施展死灵术召唤出了句重的残魂,命令残魂说出真话。还有比起这个更加有力的铁证吗? 除非…… 除非那个调查组成员是在撒谎。 恐怕,调查组自身也不是清白的。总部派遣他们过来对设备被劫案做调查,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戏。 他们的任务不是把真相查出来,而是不让真相被查出来。 在鸣义的记忆里,句重虽然也是研究者,但是专业领域不在梦境,那些与梦境技术相关的设备从一开始就是为狂信徒准备的。 另外,不出意外的话,只怕调查组应该在很早期的调查阶段就确定了那些设备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之后就被柳城安全局给扣押了。嘴上还说着什么“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与柳城的列缺对话,可就在那时超主力级术士出现了”,估计也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他们多半是没有胆子去跟列缺对话。 安全局内部存在着与恶魔术士组织相勾结的败坏分子早已不是新闻,句重和调查组,以及派遣出调查组的幕后人物显然都是这类。这些人最为恐惧的,就是曾经以他们为猎物血洗安全局的列缺。 言归正传,列缺曾经赞誉过鸣义的追踪和调查能力,而鸣义之所以能够调查出句重与狂信徒的勾结,也是因为他淋漓尽致地发挥了这份能力。遗憾的是,句重作为安全局局长也不是废物,他立刻意识到了鸣义的异动,并且当机立断地对其发动了追杀。 当时在蜃楼市安全局里与恶魔术士组织勾结的,除去句重自己,还有他的几个亲信。鸣义尽管躲过了他们的第一波追杀,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句重的手里。 鸣义的追踪和调查能力很多是他在世俗社会的执法部门工作的时候积攒的经验,同时他也有着强大的侦探天赋。他曾经凭借着这份能力在执法部门里大放异彩,也知道如何反过来不被其他人追踪和调查。而这种常识世界的技能有时候能够从自己独有的角度搜查出连法术也搜查不出来的线索,但是要拿来与不讲道理的法术相抗衡,那还是太天真了。 句重在抓到人之后倒也没有立刻下杀手,他还打算询问鸣义是否把黑料告诉给了其他人,又或者是否还有其他的“同伙”。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但鸣义当然不会如对方所愿地说出口。句重和他的亲信们都不擅长拷问,就将鸣义转交给了“专业人士”,即当时在蜃楼市里活动的恶魔术士——狂信徒的手下们。 对于术士,尤其是对于恶魔术士来说,拷问对象是否会说出自己心里的秘密,与拷问对象的意志力本身是没什么关系的。吐真、读心、搜魂……哪怕是做过高强度对抗训练的人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扛得住恶魔术士的拷问,更何况是鸣义这个半道出家的术士。 而在挖出鸣义的所有底细之后,恶魔术士们也不着急杀死他,而是残忍地继续折磨起了这个执法术士。在经历地狱般的十天之后,鸣义的精神和身体都崩溃了,恶魔术士们也决定要将其杀死。 但就在这时,有人将他救了出来。他用只剩下一边的眼睛神志不清地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在昏暗恶臭的地下室里,一道银光倏然闪过,围在他周围的恶魔术士们纷纷四分五裂,肉块和内脏混着血浆哗啦啦地落在了地面上。他看不清楚是谁救了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道黑白相间的人影踩踏着血浆向他走过来。然后,他便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扔到了一片荒地上。时间看上去是深夜,寒风宛如鬼哭般吹过。好像有人为他的伤势做过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但浑身还是弥漫着蚀骨的痛楚。而在他旁边的大块石头上则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孩,她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白色长发,身边摆着一把银色雪亮的细剑。原本她似乎还在闭目养神,当鸣义定睛看她的时候,她便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那是令人联想到恶魔的鲜红色眼睛,像是夜行性动物一样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本章完) 154 鸣义续 “你,是,什么,人?” 鸣义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他这时候依然神志不清,但是依稀判断了出来眼前的女孩就是将自己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人。 别看他这时候好像还能说话和视物,实际上只是那帮子恶魔术士的邪恶嗜好罢了,他们就是想要聆听鸣义的惨叫,逼迫鸣义看自己会被如何折磨。 鸣义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这不是比喻,就是字面意思。打个比方来说,要是把一具血肉模糊的人体扔到大街上,路人们多半会陷入恐慌;但要是把这会儿的鸣义扔过去,也未必会立刻引起多少恐慌,因为路人们可能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这块脏兮兮的东西其实是个人。 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以及连愤怒和仇恨都压倒的,宛如天崩般的绝望。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女孩回答。 他喃喃地说:“为什么,救我……” 回头想想,这个情景倒是颇为不可思议。在他深陷绝望地狱之际,宛如从虚构的世界里走出来一样魔幻的少女将他拯救了出来,简直就像是漫画里面描绘的美好的邂逅。 说不定这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幻觉吧。就连他自己都下意识地产生了这般自嘲的念头。话虽如此,他却没有产生任何旖旎的念头。正在读取这份记忆的我,能够清楚地把握住他的心理活动。他在感觉眼前这个女孩美丽的同时,也产生了巨大的违和感。 他感觉这个女孩非常恐怖。 一开始他的视力还不怎么清晰,但是当他看仔细女孩的面容之后,那种矛盾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这个女孩分明有着那么可爱的面容,却让他觉得哪里不像是人类。不,确切地说是哪里都不像人类。明明就是人类的外貌,但定睛看去就会怀疑这是某种披着人皮的似人非人之物,在模仿着人类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意象甚至激发了恐怖谷效应,让他的心里长满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正常人眼里的咬血。中间人、魅魔、恶招、尉迟,他们眼里的咬血也是这样的。无论咬血用的是老妇人的外貌还是少女的外貌,他们的第一印象总是“她不像人”。 但是,她具体是哪里不像人呢?她的外貌是那么的精致,神态也是活灵活现,与做工粗糙到会激发恐怖谷效应的机器人截然不同。她也不像是“它”一样有着迥异于人类的思维模式,也会像是人类一样说话和行动,甚至还有着“想要延长寿命”这种任何人都能够理解的极具普适性的动机。 而纵使列举了那么多,我依旧感觉咬血不像是人,却还是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忽然,我产生了奇怪的灵感。真相很可能是个异常简单的理由,甚至都不需要多少线索和拐弯抹角的推理。只要稍微转变思考的角度,我立刻就能够把握住。但我或许是无意识地将其避开了。 我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鸣义的记忆里。 鸣义不止是感觉女孩不是人,他还后知后觉地从女孩那双宛如恶魔般的红色双眼里觉察出了极其强烈的邪恶。在那地狱般的十天里,他的灵魂刻骨铭心地记住了恶魔术士的残忍味道,而从女孩的身上,他则嗅到了远比那些恶魔术士更加残忍更加邪恶的,令他几欲发狂的恐怖味道。 此外,或许是濒死状态下觉察力的增幅,或许是女孩没怎么掩饰自己,他还感受到了强大到宛如深渊的,恶魔术士特有的邪恶灵性波动。自他成为执法术士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恐怖的灵性波动。 “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是个恶魔术士。”女孩说,“我之所以救伱,是希望你帮我个忙。” “恶魔术士……”鸣义仇恨的声音像是从黄泉里传来的。 而女孩的下一句话,则短暂地打断了他的情绪,“我希望你帮助我杀死句重。” “什么?”鸣义错愕。 “我想要除掉句重。这件事对我来说固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出于某些理由,我不方便亲自对他动手。因此,我需要一个代行者。”女孩说。 “你以为我,会帮助,恶魔术士?”鸣义吃力地问。 “你不想要复仇吗?” 女孩的话语直击他的内心。他怎么不想要复仇,怎么不想要杀死那个居于安全局高位却资助超级罪犯,还将自己打落到这般凄惨境地的句重?但他已然是废人,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只能算个废物,会呼吸的湿垃圾。又要拿什么去向那个主力级术士复仇? “安心吧。”女孩仿佛蛊惑人心的魔鬼,声音渗入了他的耳朵和内心,“我会治愈你,让你的身体恢复至健全,也会给予你足以与主力级术士匹敌的力量。” “我……”鸣义残破不堪的心灵就像是被抛入了矛盾的漩涡,在其中沉沉浮浮,令他呼吸困难。 片刻后,他坚固了内心,说:“我拒绝。” 女孩也不意外,“为什么?” “你绝对,包藏祸心。”鸣义说。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与你缔结契约。一旦我违约,契约恶魔巴里洛就会惩戒我。”女孩张口就来。 仅仅如此还是无法说服鸣义。他知道恶魔术士在缔结契约的时候常常玩弄文字游戏,擅长用复杂冗长的文字将关键的部分糊弄过去。而且与主力级术士匹敌的力量哪里是那么容易给出来的,更何况那还是恶魔术士给予的力量,定然会使人身心堕落,变得不再是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接受了。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没有在契约上玩弄文字游戏,女孩居然在契约上针对自己添加了疑罪从有的限制,即只要鸣义觉得对方有可能在玩弄文字游戏,立刻就能够宣布对方违背契约。同时女孩还在契约上承诺自己的确会提供主力级的力量,并且不会产生内心堕落的副作用。 而女孩对于鸣义的契约束缚则是,鸣义必须听从她的指挥,但是指挥内容仅限于“杀死句重”这一任务范围,也不能够与他的良心相抵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对于女孩单方面不利的细则,那些就不逐条说明了,因为都是些形同虚设的东西。以前也有说过,那头契约恶魔巴里洛其实就是她本人,在裁判和选手都是她的前提下,契约上真正会起效的条文只有一条——鸣义必须听从她的指挥。 前段时间,我将咬血就是巴里洛的情报交给了列缺,再经由列缺之手转发至各地安全局,这件事在安全局内部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不是所有执法术士都会把安全局档案库里面的情报都记个遍的。 不过鸣义不知道这件事的理由更加简单,他在那时候就已经由于句重的追杀而无法在蜃楼市安全局里继续待下去了。 而对方交出来的契约对于自己来说是那么的有利,他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可疑,平时的他说什么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契约,但如今这个身心崩溃、满怀仇恨的鸣义,显然是无法做到那么冷静的。 再者,他也很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个女孩的唯一选项,她在放弃自己之后一定会再找下一个人,迟早会有人落入坑里。自己即使当场拒绝,也无法阻止她可能存在的邪恶企图。那么,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亲手向句重发起复仇,为安全局除一大害呢? 他在恶魔的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很好。”女孩伸出右手,她的掌心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蝙蝠,“最近我从狂信徒那里听来了个奇怪的见闻,好像是只要处理掉灵体里存在的意识,就可以在将恶魔的力量融入到对方身体里的同时,又不使对方内心堕落……机会难得,试试看吧。” 她握着蝙蝠的右手刺入了鸣义的身体里。 巨大的力量灌注进了鸣义的身体里,他当场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至万全,并且充满了澎湃的力量。女孩已经从荒地上消失了,而那把银白雪亮的细剑则留在了原地。 之后,鸣义藏身于暗处,找到机会便把句重暗杀了。 而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句重死亡一周后,蜃楼市被迷雾摧毁了。 鸣义在后来才了解到了真相:句重虽然与狂信徒之间存在黑暗交易,但是如果狂信徒要毁灭蜃楼市,句重不可能坐视不理。更加重要的是,句重具备着作为高级研究者的眼力,有可能会看出来狂信徒在蜃楼市的前期布置。因此狂信徒视其为眼中钉,想要将其除掉。 然而句重也很清楚自己的交易对象是多么邪恶的人,狂信徒被其紧紧地盯住,很难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将其除掉。而要是暴露自己,则有可能在毁灭蜃楼市的布置完成之前就被其呼叫的强援锁定。 因此狂信徒向咬血提出了交易,然而后者也有自己的想法。狂信徒在计划完成之后就会“死亡”,自然不会管身后事,咬血可是还要继续留在人间的。句重作为安全局内部支持前夜的人,对于前夜来说有着很高的价值,咬血对其动杀手的事情日后万一被人查出来,在立场上很不好看。 她打算另找代行者,这件事去找前夜内部的恶魔术士也不是很方便。原本她好像是想将就将就的,但就在那时,鸣义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迷雾展开之后,咬血重新出现在了鸣义的面前,边露出充盈剧毒的笑容,边告知了他一切的真相。 鸣义心里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蜃楼市的人们被群魔屠戮一空,同时意识到正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令狂信徒的计划得以顺遂,内心陷入了比起被那些恶魔术士折磨还要更加痛苦的地狱里。 他对于咬血来说已经没用了,后者将其像是交易货物一样出售给了狂信徒,利用契约命令其听从于狂信徒。而她自己倒是没有立刻离开,根据她之前的说法,她重返超主力级还没过多久,所以想要利用迷雾里特别的时间流逝速度,趁机重新熟悉自己的力量。 狂信徒倒也没有给鸣义什么命令,甚至没有命令鸣义去杀死那些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大概是压根儿没有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吧。仅仅是把自己封闭在了广播塔里,让鸣义代替自己监控蜃楼市的迷雾是否出现异常,定期向自己汇报。 而鸣义则像疯了一样地在城市里杀戮恶魔以及恶魔术士们,并且竭尽全力地拯救幸存者。 他的疯狂一直持续到了迷雾里的三个月后,在他建立的避难所门前,与他多年未见的,对他充满了种种误解的妻子,突然出现在了那里。 他连忙将其保护起来,而在之后的交流里,妻子终于意识到了过去的自己对于前夫的误解,并且像是过去热恋时一样重新接受了他。 阴差阳错地,这片摧毁了他心灵的迷雾,竟反而削除了他与妻子之间的隔阂。 他破碎的心在爱人的温暖之下慢慢地愈合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滋生了不可告人的惶恐。 而不巧的是,蜃楼市剩余的执法术士们向鸣义发起了联络。他们不知道鸣义与句重之间的恩怨,只知道他还活着,并且正在迷雾里拯救幸存者。他们来到了避难所,想要拉拢鸣义加入到自己等人的队伍里,以共同反抗狂信徒,解除这片迷雾。 鸣义说自己需要时间考虑,劝说他的人也不着急,说会给他准备的时间,先行离开了。 他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痛苦地抱着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邪恶的少女,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曾经的伙伴们好像正在策划一些不妙的事情啊。”咬血笑着说,“要是他们知道是你害得蜃楼市变成如此惨状,他们会怎么看待你呢?” 鸣义用遍布血丝的眼睛瞪视着她,“你是来做什么的?” “杀了他们吧,鸣义。”咬血说,“他们企图破坏狂信徒的计划,破坏这片迷雾,你能够容忍这种事情吗?” “有何不可?”鸣义反问。 “一旦迷雾解除,安全局总部就会派遣真正的调查组来调查真相,届时,降灵、占卜、读心……查出真相的手段应有尽有,而你则没有反制这些的手段,你的所作所为都会大白于天下。”咬血说,“更加重要的是,你所拯救的人们,以及你那么珍视的妻子,都不会再把你当回事。这种变化与他们的意志无关,因为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现实。” “而只要迷雾仍然存在,你就仍然是避难所的救世主,妻子眼里的大丈夫,你可以继续描绘自己的英雄之梦。”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像是蛊惑人心的魔鬼,话语里充满了宛如剧毒般的恶意,却像是善意一样令人神往,“留在迷雾里吧,鸣义。在这里,你可以继续拯救无助的人们,与残忍的恶魔和无可救药的恶魔术士们战斗,在崇拜和感激的目光下成为你梦寐以求的英雄。做梦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现实。” 155 攻略之法 我在阅读鸣义记忆的过程中获得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其中也有与我曾经的推测吻合的地方。例如,狂信徒曾经这么对鸣义说过,在自己成为真灵术士之后,稳定迷雾的“锚”会与他一起改变存在形态,但是改变存在形态不会使得“锚”失去原本的作用,反而会将“锚”带到谁都无法触及到的层面上,届时再也没有人能够解除迷雾。 迷雾本身当然也不是永劫不灭的,因为狂信徒将迷雾里蕴含的九成以上灵性都转化为了真灵之力,所以迷雾其实无法笼罩蜃楼市很长时间。然而那是指现实中迷雾的存续时间,由于迷雾内部哪怕过去了一年,对于外界来说都仅仅是一瞬间,在迷雾内部的人们看来即使孙辈的孙辈都老死了,都等不到迷雾自动瓦解的一刻。 回头想想,这片迷雾真是有着很多离谱的地方。虽然原型是雾之恶魔,但是覆盖面积远比雾之恶魔巨大,被笼罩在其中的蜃楼市几乎没有出现时间和空间上的混沌现象。只是拿着一点点雾之恶魔的身体组织就弄出来了如此破格的造物,仅仅用“研究能力很强”这种话已经完全不足以评价了。要是将其用于发展技术和文明简直就是作弊器。狂信徒这个人是不是在追求梦想的路上顺便整出来了什么其实很荒唐的东西? 以及他将普通灵性转化为真灵之力的技术,和模拟原本只有梦想术士才做得到的梦幻不死身……虽然我以前也感慨过“这帮子恶魔术士要是愿意把精力用在正道上,不知道能够为社会做出多少贡献”之类的话,但是狂信徒这次真的是走到了完全不同的次元上,连我也不禁敬畏他深不可测的技术实力。 而白驹却认为狂信徒是最愚蠢的科学家。 很多科学家最初都是怀着对于世界的好奇心而启程的,但是他们大多放弃了对于真理的追求。科学不是企图证实什么的学问,而是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可证伪性为前提的学问。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绝对正确的真理,只存在相对正确的理论。要成为真正的科学家,必须先对于这条事实报以尊重,而不是傲慢地以为事实必须尊重自己。 在自己与事实发生龃龉的时候,有人会觉得错的是自己,有人会觉得错的是事实。 狂信徒始终觉得错的反正不是自己。 受到咬血蛊惑的鸣义接受了执法术士们的邀请,加入了那个以讨伐狂信徒为目标的团队里。此时的他依旧处于内心的挣扎之中,道义与良心令他无法对昔日的同僚们痛下杀手。但是,他会接受邀请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心中的倾向。他不想要迷雾解除,不想要避难所的幸存者们忘记自己,不想要自己的妻子再次把自己当成不知所谓的前夫。他是多么渴望为自己的过失而赎罪,却更加惶恐于失而复得的爱会再次离自己而去。 而团队则边躲避那个“毁灭蜃楼市安全局的超主力级术士”的目光,边探索讨伐狂信徒的方法,却全然不知晓自己等人已然暴露在了咬血的视野里。但是咬血并没有亲自动手,而是带着嘲笑的表情一味地唆使鸣义去挥下屠刀。 团队在广播塔附近一带计划着攻入塔中刺杀狂信徒,或者将其引诱出来再行刺杀。随着时间推移,竟真的叫他们讨论出来了一两个看上去可行的方案 “你这么想要逼迫我杀人,为什么不用契约命令我?”鸣义绝望地质问着咬血。 后者用那少女的面容露出了极度邪恶的微笑,“你会动手的。” 两天后,团队死伤大半,刺杀计划中道崩阻。 鸣义的灵魂彻底地走入了黑夜。 或许,这就是咬血想要看到的。 她对于人类有着极其强烈的恶意,又非常喜欢诱惑正常的人类和术士去接触恶魔领域的力量,逼迫他们模仿恶魔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化身为“恶魔”。 甚至于,她不满足于用恶魔力量强行侵犯和改造他人的精神,而是要折磨他人的良心,看着他人在自己的选择之下一步步地染上恶魔的颜色。她原本完全可以在给予鸣义力量的阶段就直接将其变成真正的恶魔术士,却故意没有那么做,就是想要用鸣义绝望的泪水作为自己的甜点。 良心这种东西哪怕死去,也会在人的心里留下残骸,在腐败中滋生细菌和蛆虫,令人得病。鸣义在杀死同僚们之后为其立了坟墓,时不时会在为避难所收集物资的路上绕道去一趟。连他也觉得自己无比虚伪,着实是心里有病。而就在某次去看昔日同僚们的坟墓的时候,他觉察到广播塔那里传来了极其剧烈的灵性波动。 那是狂信徒与我战斗的波动,之后就是我与鸣义见面,带着其他人进入他的避难所。差不多在我和乔甘草在房间里对话的时候,咬血是好像从狂信徒那里得知了我出现在蜃楼市的消息,便找到了鸣义。一开始估计是要擅长追踪和调查的鸣义找出我的具体位置吧,但很快就知道了我人就在避难所里。她没有在避难所里对我动手,而是找了个外面的位置,要求鸣义主动将我带到她的面前。 鸣义之所以能够骗过我对恶意的觉察,是因为咬血对他做过传授。咬血对于恶意和危险的觉察力甚至凌驾于我,在这方面又有着超过八十年的经验,她曾经遇到过很多次觉察力被人骗过的局面,也知道如何欺骗自己这种人。方法也很简单,只要鸣义没有打算亲自对我动手,即危险并不直接来自于他,那么他只需要再对自己使用暗示和催眠的法术遏制恶意,我就无法觉察到他本身的危险。而一旦他自己要对我动手,那么这种措施也就无效化了。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在我的面前把自己的罪孽推给咬血和狂信徒。 我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某些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如果不杀死狂信徒就无法离开迷雾,那么咬血又是怎么离开的呢?是有着什么特殊的通道吗?”我阅读鸣义的记忆当然不是循序渐进地看完这半年以来所有的经历,否则我自己也要花上半年的功夫。因此很多地方都做了省略和快进,却难免丢失一些细节。 “鸣义有向狂信徒打听过咬血打算怎么离开迷雾。而根据狂信徒的说法,咬血也会使用‘返程’这一空间转移法术,虽然迷雾也有着阻断空间转移的力量,但咬血作为超主力级术士,她的‘返程’是可以强行贯穿迷雾的。”塞壬说。 “这么说来,我在天河市与她战斗的时候,她的气息也是在最后突然就消失掉了,都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逃跑的,难道那也是她用了‘返程’吗?”我回忆起了当时的场面。 仔细想想这倒也是很合理,她曾经那么多次地躲过了列缺的追杀,总不可能是用那双脚逃过雷霆的速度的。仅仅以物质层面上的速度来说,列缺在隐秘世界无人能出其右,非要说还有什么手段能够比他还要快,也就是空间转移了。 只可惜这种方法我无法使用,要让乔甘草他们脱离迷雾,还是得去杀死狂信徒。 问题在于怎么跨越天堑结界。好在,这个方法我也已经掌握了。 鸣义每次去广播塔向狂信徒汇报迷雾的运行近况都需要先跨越天堑结界,为此,狂信徒给了他一个信物。这个信物会散发出特别的灵性波动,中和天堑结界的空间畸变。如果说天堑结界内部的空间就好像皱巴巴的布料,这种灵性波动就可以将布料熨烫平整。当然,这种中和效果仅限于灵性波动的覆盖面,并不是说天堑结界会整个消除。 “不过,为什么狂信徒不让鸣义用通讯器汇报状况,而是要给这种东西?”我说,“天堑结界是狂信徒的最强护身法宝,那种信物的存在是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风险的吧?” “因为天堑结界厉害过头了,从腹地到外围的空间距离被近乎于无限地拉长,就连通讯道具都传不进信号。”塞壬解释,“而且那个结界不止是物理力量进不去,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防御性,就连诅咒这类较为抽象的力量都无法跨越,法术层面上的通讯大概也被阻断了。” 她补充,“另外,使用那个信物需要特殊的方式,其他人就算拿到也用不了。” 这倒是说得过去,但我还是怀疑那个信物有点问题,只是当下也只能依赖这个了。 “等等……”我忽然回过神来,“我刚才都已经把鸣义打得灰飞烟灭,他的武器和全身上下的物品都打没了,那件信物不会也在里面吧?” “不会。他把信物放在了那个空间储存道具里。”塞壬说。 我摸了摸残破的裤子,很快便翻找出了那个集装箱模型。之前他在把我支走的时候顺手把集装箱模型借给了我,说是要和我分头收集物资,估计是完全没觉得我能够从咬血的手里活下来吧。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道具,却不知道怎么用。塞壬给我看了鸣义记忆里的用法,可一时半会儿还是抓不住诀窍。 “让我试试看吧。”塞壬提议。 我答应了。然后,她将灵性输入到了集装箱模型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自己操纵灵性对现实中的物体进行干涉,不过回头想想,她其实经常自己操纵灵性,像是把灵性输入到现实中的我的身体里,或者在我的灵体上刻画符文什么的。要不是她无法掌握我不会的法术,我觉得让她学习分身法术也是个来到现实世界的方法,那样她就相当于有自己的身体了。 等等,自己的身体?我忽然有了个天马行空的灵感。说起“她自己的身体”,我手上不是正好有“一具”吗?在我燃烧灵魂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塞壬之刃的大小和形状出现了变化。以前我总是以为塞壬之刃就只能是那个大小和形状。那么有没有办法,在这个发现上做些文章呢? 塞壬很快就把信物取了出来,是个银色的九阶魔方。这正是我在鸣义的记忆里看到的信物。这个东西凭空出现在了空中,我立刻伸出手,将其接在了掌心。 接着,她告诉了我信物的启动方法。只需要用特定的手法转动魔方就可以了,操作方式本身很简单,但要是失误一次,魔方就会爆炸。我谨慎地试了试,成功地让信物发出了那种特殊的灵性波动,随后我就发现,这个灵性波动也是真灵之力。大概是为了避免仿造吧,要是无法注入真灵之力作为能源,即使把信物仿造出来了也没用。 而且也不是说只要有真灵之力就可以了,否则天堑结界从一开始就无法阻止我。这个真灵之力的波动有着特定的频率,要做到与其完全一致,不去模拟这个频率是不可以的。 我稍微试了试,这个波动的频率实在是过于复杂,纵使我操纵真灵之力的精密度再提升千百倍,也休想模拟出其中的一半。这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够企及的领域。 启动这个魔方的方式之所以没有设定为持有者的指纹或者虹膜什么的,大约是在防备那些擅长肉体改造法术的恶魔术士吧,模拟生理特征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就连能够模拟灵性属性的术士也不是没有,所以狂信徒反倒是设定了这种“原始的密码”。 另外,魔方的使用方法这条秘密本身也受到了强力的保障。狂信徒在用契约禁止鸣义泄露秘密的同时,也对鸣义的记忆植入了“改造门禁”。如此一来,即使鸣义意外被俘,其他人也无法利用这个信物跨越天堑结界。 然而“改造门禁”早已被塞壬作弊般地攻克了,狂信徒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一节。 “嗯……这个魔方发出来的灵性波动频率,我已经全部解析完毕了。”塞壬突然说,“现在的我可以用真灵之力模拟这个波动,就算扔掉这个魔方,我们也可以跨越天堑结界了。” 156 决战 塞壬自称能够模拟信物的灵性波动频率,然后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她当着我的面实际地演示了一遍。我感受到从塞壬之刃里传出来了与信物相同的灵性波动频率。 虽然我知道她有着极强的运算力,但居然连这么复杂的波动都可以模拟还原,真是出乎了我的预料。同时,我也没有忘记表扬她。说实话在这么做的时候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她的表现比我优秀太多了,由我来表扬她“做得好”颇有些恬不知耻的感觉。而她却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我暂时没有打算把信物扔掉。 “为什么?”塞壬好像很想要我扔掉信物,由她自己负责帮助我跨越天堑结界,“狂信徒是个谨慎的人,就算其他人无法使用信物,他也有可能会在信物里面设置后门,甚至是设置了某些对使用者有害的诅咒或者其他法术。” “这个信物里真灵之力的量很少,即使设置了那种陷阱也不足以造成威胁。更加重要的是,我没有从这个信物上感受到危险。”我说。 “就算是这样,到了关键时刻,狂信徒也有可能让这个信物突然派不上用场。”她提醒。 “这反而是这个信物可以利用的地方。”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比起这个,我有个问题,现在的我还可以再次使用‘阴燃’吗?” “如果你是在灵体恢复完全之后再燃烧,我有信心保证你的性命安全,但是现在的你……”她迟疑着说。 “那么,我会尽可能在不使用那招的情况下战斗。”我说,“一旦狂信徒成为真灵术士,这片迷雾就会成为剩下来的人们究其一生都无法离开的牢狱,我即使是以性命作为代价也要阻止他。但是,那也意味着伱要被迫与我冒险。如果你想要留下来,我……” 她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我是你的利刃,会永远为你而战斗。” “谢谢。”我发自真心地说。 在前往广播塔之前,我先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 具体地说,我在城市里大量地猎杀了恶魔。鸣义在生前为了拯救幸存者们而在城市里四处奔波,他在这里生活了半年时间,对于城市里恶魔的分布情况了如指掌。拜他的记忆所赐,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很多恶魔密集的地点。 在群众遭到恶魔屠杀的初期,蜃楼市里活跃的恶魔达到六位数,而如今幸存者数量越来越少,大部分恶魔似乎也自动解体,回归到了迷雾里。即使如此,我也足足猎杀了数千头恶魔。听上去好像很费时费力,其实反而是赶路要更加花费时间。虽然这么说可能显得傲慢,但这些恶魔的强度对我来说与虫子也没多少差别。与咬血战斗消耗掉的灵体碎片没过多久就全部补充了回来,还大幅度地反超了原本的数量。 曾经的鸣义也尝试过像我一样猎杀过恶魔,只可惜与我不同,他没有吸收灵体碎片的能力。纵使杀死的恶魔再多,恶魔的遗骸也会被迷雾吸收,再重新生产出来。 虽然还想要再多多猎杀恶魔补充灵体碎片,但是时间有限。说不定就在我沉迷于“收获的乐趣”之际,狂信徒就要升华为真灵术士了。在补充得差不多之后,我就立刻前往了广播塔。在路上,塞壬也烧了点灵体碎片,激活青鸟送给我的纽扣护符,给我换上了执法术士制服。 我进入了广播塔周边的一公里,能够感受到周边的空间出现了畸变,企图拉开我与广播塔之间的距离。一旦身陷于天堑结界,就连咬血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也无法战胜狂信徒,说不定就连列缺也会对狂信徒束手无策。但是,我拿出了魔方信物,以特定的手法将其转动。信物散发出来极其复杂的灵性波动,抵消了周围的空间畸变。我畅通无阻地前进着,很快就来到了广播塔的正门前,然后走入其中,一路向上。 在广播塔的高层,有一个空旷的瞭望台。当我上到这层的时候,便看到一道人影站在了边缘,他换了身白色的衣服,孤零零地背对着我,透过落地窗看着外界。但是他没有低头去看下方荒废的城市,而是抬起头颅,望着上空盘旋的真灵之力漩涡。同时我也很清楚,他已经觉察到了我的到来。 “小时候,老师问我想要成为什么人。我说,我想要成为科学家。因为我觉得科学家是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人。”狂信徒像是在自言自语,“长大以后才有人告诉我,真正的科学家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个世界也和我小时候以为的大相径庭。可既然事实不是那样的,就不要那么教我啊。你不觉得这很不讲道理吗?” 我一句话都不说,对着他就是一记全力的刀罡,靛蓝色的破坏洪流直接淹没了他的背影,连带着破坏了大半的瞭望台。 然而当烟尘消散之后,狂信徒却毫发无损地站在了原地。我刚才看得分明,他是在被命中的前一刻转过身来,同时拿出钉头锤向刀罡砸了过去。大量的灵性集中在了钉头锤上,竟与刀罡的威力相互抵消了。 这种做法简单到容不得任何取巧,凭借他以前展现过的力量水平应该远不足以做到才对。而他带给我的惊讶还不止于此,当他从烟尘中重新现身之后,便以远超过去的速度冲到了我的面前,并且抡动钉头锤向我发动攻击。我立刻尝试招架,却被他直接砸飞了出去。这个速度,这个力量,已经与献祭寿命的尉迟处于同一水平了。 我勉强重整态势,而狂信徒则再次向我袭来。 “你也献祭了寿命?”我竭力迎击,同时观察着他,“不对,这是……” “献祭寿命?你以为我是尉迟那种小角色吗?”他不屑一顾地说。 是的,这不是献祭寿命。不如说,现在的狂信徒更加像是我。从他的身上传来了鲜明的真灵之力的波动。我感受得到现在的他是同时操纵着两种力量,一份是他原本就有的力量,而另外一份则是真灵之力。 他与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连接,真灵之力漩涡就是以这条连接作为桥梁源源不断地将真灵之力输送到他的身上。原本的力量与真灵之力相加,使得他发挥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 同时,我还在他那身白色的衣服上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符文。他之所以能够将真灵之力接引到自己身上,靠的应该是这身特殊的装备。 “我就不问你是怎么跨越天堑结界的了,我已经感应到了你身上那个原本属于鸣义的信物。既然你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想必应该已经对我的目的有所掌握了吧。没错,我的目的就是成为真灵术士。”他说,“不过,虽然我是想要自证真灵,但不意味着我喜欢使用真灵之力。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真灵之力是天地间最原始的灵性,能够实现使用者的任何欲望,唯一束缚真灵之力的就只有使用者的想象力。却正因为其过于万能,有时亦会反噬其主。” “我其实很讨厌这种不稳定的力量,但对付你,果然还是真灵之力比较合适。”他猛地挥动锤头,击碎了我的胸膛。 我趁着被击飞的功夫再次重整架势,同时修复胸膛的伤势。但这次,我的伤势恢复速度远比过去缓慢。他得势不饶人,再次狂风骤雨般地攻击过来。 “不好,这是‘真实杀伤’……”塞壬严肃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他对你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修复的,不过我这边可以用真灵之力与其相抵消,让伤势重新变得可以修复。但是速度会变得很慢,还需要额外消耗大量的灵体碎片。” 这是狂信徒第一次在我的面前使用真灵之力进行战斗。我想,过去的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过,恐怕不止是因为喜好问题,也是因为对他来说调动真灵之力并不是那么方便的事情。他必须满足特殊的条件,比如说必须依靠着像现在这身白色的衣服一样的装备才可以做到。 他应该没有料想到我真的会攻入广播塔,即使如此,他也提前穿上这身装备。听上去有些矛盾,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多半是怀着“虽然我也想不到对方要怎么打过来,但是万一呢”这般谨慎至极的念头才做好了迎击我的准备。 我虽然从来没有指望过靠着敌人的掉以轻心来胜利,但有时候真的很希望敌人可以再把我看扁一些。 现在这个局面似乎只有直接使用“阴燃”了,然而当我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的觉察力却反馈给了我失败的预感。 是的,就算现在那么做也只会失败。毫无疑问,狂信徒一定还隐藏着更加巨大的底牌。 那么,有没有办法通过破坏他穿在身上的装备来削弱他呢?我边采取防守姿态,边在交锋中观察着他的衣服。 “如果你是在打我装备的主意,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还是说,从你的角度来看,我必须通过装备才可以操纵真灵之力是很奇怪的事情?”他说,“我尽管是以自证真灵作为目标,却没有走在自证真灵的道路上,当然无法自己操纵真灵之力。我只是打算以纯粹而又巨大的力量直接从起点跃迁到终点而已。不过,要说没有走在自证真灵的道路上这一点,你也是一样的,然而你却可以不借助外物运用真灵之力,这怎么看都很异常。” 他边说边流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也是‘来访者’对你造成的影响吗?” “你对于‘它’到底知道多少?”我再次问出了过去的问题,“以及……白驹到底在哪里?” “你想要对付白驹?难不成你是真的爱着那头怪兽,连那么一点点残骸都想要抢到手里?虽然看你和白驹那个小鬼狗咬狗也不失为乐事,但是你就要在这里结束了。”他嘲笑地说,“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为好,那样我至少会出于怜悯,给你留下完整的尸体。你战胜我的可能性,连一丁点都不存在。” “不存在?你这句话可与你之前的行为矛盾了。”我说。 “哪里矛盾了?”他反问。 “你之所以会给鸣义那个信物,是为了方便他进入广播塔吧。这个迷雾你大概也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展开,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需要结合实践调整,所以你才必须安排个信得过的人对迷雾进行观察和汇报。而鸣义这个受制于契约不得不服从你的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我看似答非所问地说,“但是你这么做就好像是为了让别人进入自己家,就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别人一样。其实你也可以让别人按门铃或者敲门,然后自己去把门打开吧。是因为天堑结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信号,所以你感知不到来自于外面的呼唤吗?”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他说。 “但是当我接近天堑结界周边的时候,你却立刻产生了反应,这又是为什么?”我说,“因为你预知到了生命的危险。你的觉察力告诉你,尽管你身处于天堑结界的腹地,却还是有可能被来自于结界之外的人所挫败。所以你当时第一时间就从广播塔里出来,为的就是趁早扼杀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不止是只会挥挥斧头,也有着一定程度的观察力。”他说,“但是别忘记了,在你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在接受着别人的观察。你以为自己的秘密总是能够隐藏下去吗?” “我的秘密?”我反问。 “你能拿着信物跨越天堑结界只能说明两个可能性。一,鸣义背叛了,他把信物和使用方法都教给了你;二,你突破了我亲手改造的‘门禁’,在抢走信物的同时读取了他的记忆。既然鸣义没有与你一起来,那就是后者了。我之所以会在柳城失败,就是因为有人破解了‘门禁’,事后我怎么查都查不出来,似乎连柳城安全局内部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那个人其实就是你吧?”他说,“刚才我在故意暴露自己的目的是自证真灵的时候,你却一脸早已知晓的表情。但是,知道这条秘密的就只有咬血和鸣义,以及那些恶魔术士,且咬血以外所有人的记忆都受到改造后的‘门禁’所保护,不是谁都有办法知晓的,而你的反应则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理。但问题是,你明明那么想要知道来访者的秘密和白驹的下落,上次在柳城却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我,现在也是招招都往我的致命处去。你难道就不想要读取我的记忆吗?还是说……” “你读取记忆的条件,是必须先将对手杀死吗?在对手死亡的情况下,如果你还想要再读取记忆,就只能对灵体下手了。不过这种能力又有什么理由被保密到这种地步?以及,你过去明明在我创造的集体梦境里杀死过恶魔,梦境却没有吸收到恶魔死后分解产生的灵性,那些灵性又消失到哪里去了?”他总结了所有的线索,并且得出了结论,“你这个读取记忆的能力是以杀死对手并吞噬其灵魂为前提成立的,是这样吗?” 推书 《我在瀛洲当和尚》胡滕 简介:穿越到瀛洲的安心院真一点都不想当和尚,但是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女仆们和层出不穷的魑魅魍魉,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本章完) 157 落幕 “来访者吞噬生者,而你则吞噬死者,你们倒也算是般配。”狂信徒见我没有反驳,便发出来了嘲笑的声音,“但你这样也算是正义的执法术士吗?我听说伱已经洗心革面,不再是过去那个以人肉饲养魔物的魔人了,但是现在一看又如何?你居然还在使用这种杀人噬魂的能力,你真的有洗心革面的意思吗?就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以列缺的作风应该是不会因此而雪藏你这样的战力,但要是安全局的其他术士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看待你?” 我感觉到自己被戳中了痛点,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我被他推理出了自己的依仗。 读取死者的记忆是非常强大的能力,接二连三地为我指引了前进的方向,提供了破解困境的钥匙。 但就算是这么强大的能力,一旦被人知晓底细,就很容易找到针对的方法。或许情报方面的能力基本上都有在暗处更加活跃的特性吧。过去的我之所以踌躇于将这条秘密告诉给列缺,就是因为担心遭到限制。 如果狂信徒一开始就知道我有这个能力,现在的我就不可能出其不意地跨越天堑结界来到他的面前。 至于狂信徒所说的伦理问题,对我进行的诘问,那些反而是我最不关心的问题。或许是我过去接受的教育里没有关于灵魂的伦理吧。如果是说吃人肉,这无疑是极端地抵触了我的良知,但是说到吞噬灵魂,我反而很难升起这方面的评价意识。说不定那种行为在某些人眼里真的很糟糕吧,但是我的成长环境里基本上没有宗教的踪影,更加不是什么宗教的狂热信徒。 “这就不牢你费心了。”虽然身处于巨大的劣势,但是我没有因此而示弱的意思,“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还以为自己有胜算吗?”狂信徒反问。 我反击,“这点你自己最清楚。” “哼……好吧,我承认,你是有可能杀死我,破坏我的计划的。”他坦然承认,旋即话锋一转,“但,那仅限于之前的我。” 说完,他一锤将我击退。紧接着,他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将钉头锤扔到一边。 现在他变成了手无寸铁的状态,我原本应该趁机攻击他,但怪异的是,他身上传达出来的危险感竟像是点燃炸药一样急剧提升,甚至逼近了咬血的水平,令我条件反射地后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缓慢地抬起手,大量白色的真灵之力出现在了他的手掌心,聚集为某个熟悉的形状。 “自由自在地使用真灵之力是真灵术士的特征,凡人必须慎之又慎地使用这股万能的力量,否则只会引火烧身,甚至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一直以来,我都苦恼于如何更加灵活地运用这股无比危险的力量,但答案其实很简单。说起来……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他说,“既然是真灵之力的无限可能性带来了无限的危险,那么只需要将其变成有限的存在就可以了。把原本能够展现出任何形状和属性的、抽象化的真灵之力,变化为有着明确的形状和局限的属性的、形象化的物质体。” “对,就比如说……变成一把武器。”他手里的真灵之力聚集凝固,变化为了钉头锤的外形。 “这是……”从那把武器上,我感受到了与塞壬之刃极其类似的味道。 那是与我的塞壬之刃相同类型的武器。 “我将其称之为‘真理之锤。’”他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这一刻,我反而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无关的事情。如果说把真灵之力变化为武器的形态,是为了使得并非真灵术士的人也可以更加方便地操纵,那么我的塞壬之刃难道也是“它”基于相同的理念赋予这一形态的吗? 但显然,这个问题就连狂信徒也不可能会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可能回答我。而话音刚落,他便直接向我发动了凌厉的攻击。 此刻的他远不止是换了把材质不同的武器那么简单。塞壬之刃有着极大幅度增加使用者力量的功能,而他的真理之锤亦有着相同的功能。如果说之前的他所使用的真灵之力,与自己原本的灵性之间的关系是“相加”,那么现在好像就是变成了“相乘”,战斗力的差距是云泥之别。现在的他展现出来的,是超主力级术士的力量。 他的身影蓦然从原地消失了,只余下一连串突破音障时形成的白色云雾。我的觉察力立刻捕捉到了他的下一击会从何处过来。这个预感来得固然很迅速,以我的反射速度却是来不及处理,就结果上来说算是迟到了。但我还是差之毫厘地躲避了开来。 在之前的交锋里,我已经彻底熟悉了他的动作,他却因为我的战斗隐藏而无法捕捉我的动作。现在的我甚至可以做到先于自己的预感对他的动作做出正确的预判,再加上与咬血战斗过的经验,我很清楚依赖于危险预感去应付超主力级术士的速度只会自取灭亡。而现在这个预判则将我的性命从几乎必死的局面里挽救了出来。 当我后撤的时候,真理之锤从正上方轰落。渺小的锤子与巨大的瞭望塔相比较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结果却像是壮汉用脚踩碎饼干一样将整座瞭望塔都打得粉身碎骨。 我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狂信徒一定还隐藏着某种强大的底牌,但是,他的底牌居然可以将自己提升到超主力级的水平。这已经不是强大不强大的问题了,如果他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权力,那么他随时都可以凭借纯粹的暴力去到这个国家的顶峰。 他的攻击尽管没有直接命中我,可沛然莫御的震波还是将我硬生生地扫飞了出去。我从广播塔之外的高空处坠落,而狂信徒就像是化身为炮弹一样以超音速向我袭击过来,实际上以他现在的重量和速度,也和真正的炮弹没什么差别了。不过,这次我依然险死还生,在身边与我共同坠落的还有其他的建筑碎块,我踩踏在碎块上借力发射出自己的身体,在惊险万分地躲过他必杀一击的同时撞穿了广播塔的外壁,滚回到了结实的地板上。 还没来得及站直,他的攻击就又到了。这次我无法再像是之前两次一样侥幸躲避,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头颅。不过,他也没有冲着我的头颅打,而是轰击在了我的躯干上。 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我再次被击飞了出去。躯干正面的骨头统统被粉碎,内脏更是没有一处是好的。如果这是来自于咬血的攻击,我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恢复,但这是狂信徒以真灵之力对我造成的重伤,我的恢复速度只能以龟速进行。 因为超速再生被克制住了,所以我的弱点也不再是只有头部。现在的我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凭借着改造肉体的顽强生命力和那一点点恢复力吊着自己的一口气,但是到了这一步我也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不过,我还可以继续战斗,我的运动力原本就不来自于肉体,而是来自于塞壬之刃。只要手脚还可以动,我依然可以发挥出可观的战斗力。 “不,这就是最后了。”他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已经输了,魔人李多。” 他的身影仿佛死神一样,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而正当我想要继续躲避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动了。不对,不是不能动,我正在高速移动,但是我的视觉告诉我自己并没有动,就好像空间被无止尽地拉长了。这是天堑结界的空间畸变之力,而原本应该散发出特殊灵性波动的信物就像是死机一样停止了。 “你以为我会特地把这种能够用来对付我的信物,随随便便地交给鸣义那种并不真心服从于我的人吗?”他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手段远程致使信物停机,并且讽刺地说,“这里是天堑结界的腹地,空间畸变的效果是最大化的,你也无法再像是上次一样撕裂空间畸变了。居然妄想拿着我的造物对付我,真是痴人说梦到我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你就一边悔恨自己的天真,一边在我的铁锤之下,化为肉糜吧!” 巨量的真灵之力无比密集地缠绕在了真理之锤上,他在大笑之中轰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击。尽管他站的位置还很远,这一击却在空间畸变的作用之下迅速地来到我的面前,而我却由于空间畸变而无法回避。 那极端恐怖的波动不输给咬血,甚至我看得出来,由于他输出的真灵之力过于巨大,天堑结界都在真理之锤的力量下出现了动摇。这里明明是天堑结界的腹地,他的力量却几乎要把空间畸变的效果本身给撕裂开来。 而他脸上肆意的笑容,则仿佛显示了他内心对于自己胜利的完全确信。 我的意识速度也在绝境之下极限加速,同时看到了打败他的机会。 “塞壬。”我呼唤了伙伴的名字,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说,“这次也拜托你了。” “嗯。”塞壬简单地回应一声,便沉默了下来,燃烧起了我的灵魂。 无与伦比的力量爆发了出来,并且灌注进了塞壬之刃,使其化为了巨大畸形的形态。但是,或许是因为这是在灵体重伤的情况下再次燃烧,从灵魂之中传递而来的痛楚变得更加炽烈,甚至令我几乎失去了理智。我像是一叶扁舟般在痛楚的惊涛骇浪之中竭力挣扎,同时对着狂信徒挥动了巨大化的塞壬之刃。 威力巨大到仿佛天崩一般的超级刀罡向狂信徒席卷而去,这一击已然接近列缺的全力,也全然凌驾于狂信徒的真理之锤。如果说狂信徒的攻击是几乎要撕裂空间畸变,那么这一击就已经把空间畸变彻底撕裂了开来,就连广播塔本身也在刀罡出现的瞬间就被势如破竹地劈成了两半。 狂信徒现在是全力攻击的姿态,就算想要躲避也已经来不及了。并且为了克制梦幻不死身,我的攻击里蕴含着强化到极致的“真实杀伤”。哪怕他有对我的“真实杀伤”做过某些防范也没用,这一击就是如此之强力,其中的“真实杀伤”远远地超出了我过去的所有。我的直觉已经产生了确信,这一击只要命中,便可以切实地消灭他。 然而,他看着迎面向自己轰射过来的刀罡,却倏地像是变脸一样收敛起了嚣张的笑容,并且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这边发动了空间畸变。 只需要稍微移动一毫米,他就可以躲避到一公里之外的地方。是的,就算正常地躲避已经来不及,只要利用空间畸变就来得及了。 我在此时打出这突破天堑结界的一击,竟似乎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其实是没有预料到的吧。虽然我之前对咬血用过这招,但是身处于天堑结界内部的他是无从知晓的。不过,就好像他明明自己也想不到我会如何跨越天堑结界,却依旧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样,他现在其实也不知道我会如何打破绝望的局面,却依然以“万一对手掀开了足以打破局面的底牌”为前提做好了准备。在交手的过程中我已经明白了,他就是这么个谨慎至极的人。 但就算是谨慎到了这个地步,也有他怎么都算计不到的情况。 他周围的空间畸变当场就被一股真灵之力波动所抚平。那正是塞壬按照我刚才的指示模拟信物放出的波动。信物的频率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够企及的,因此我在失去信物之后,按理说是不可能再放出这种波动。但是我有着塞壬的协助,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 信物对我而言的价值,并不在于我能够使用它的时候,而在于我不能够使用它的时候。 这一次,狂信徒终于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同时流露出了真正无法理解情况的表情。 旋即,靛蓝色的光之洪流彻底地淹没了他的身体。 巨大化的塞壬之刃从我的手里消失了,我感受到那股无与伦比的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迅速抽离,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涌上了心头。刀罡消失之后,好像有个重物掉在了地上,我的视野却逐渐地模糊和黑暗。在塞壬急切的呼唤下,我不由自主地倒向了地面。 广播塔在刚才那一击之下开始了崩塌,建筑物崩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却感觉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与此同时,我的意识也迅速地远去…… 当我再次苏醒过来,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本章完) 158 白驹的下落 先说结论吧,我没有得到狂信徒的记忆。 严格地说,倒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得到,甚至还可以说是得到了相当重要的情报,但是要将其称之为战利品未免不太贴切。实际上我对此也并非毫无预料,在狂信徒当着我的面推理出读取记忆能力的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产生了之后自己很难再得偿所愿的强烈预感。这种能力就是必须要藏在暗处才可以极情尽致地发挥。一旦被人识破真面目,接下来等待着的就只有敌人的,尤其是狂信徒这种类型的敌人的种种针对。 当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广播塔的废墟里。也不知道是昏迷了多长时间,身体的重伤已经修复完毕了,而灵体尽管仍然遍体鳞伤,却好歹是没有在第二次燃烧里解体。我边忍耐来自于灵体的痛楚,边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瓦砾。 现在的我又饥又渴,说句认真的,灵体的痛楚固然剧烈,但是与现在的饥渴感相比较也不算什么了。稍微一使劲,我就感觉眼前一黑,涌上脑子的饥渴感险些令我又当场昏迷。 塞壬松了口气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你终于醒来了。” “我昏迷了多久?”我问。 “超过一周了。”她说。 难怪这么饥渴。听说正常人三天不喝水或者七天不吃饭就会死,我这两条都占了,却还能够像这样活动,看来是又被这具改造过的肉体救了一命。 “我消耗了八成以上的灵体碎片,花费了十二小时才修补完你的肉体,之后就专心地修补你的灵体。”她心有余悸地说,“不过由于伱是被真灵之力所伤,我能够做的不多,大多数时候只能等待你的肉体滋养灵体自然修复。好在你的肉体非同凡响,对灵体的修复很有益处。一开始你是真的很危险,我都担心你是不是要死了,不过现在恢复得很好。” “让你担心了。”说话的同时,我离开了废墟,看向周围。 迷雾竟仍然没有消散,真灵之力漩涡也仍然盘旋在上空。与固定迷雾的“锚”融为一体的狂信徒都已经被我打得灰飞烟灭了,为什么迷雾还没有消散?难道说狂信徒还没有死亡? 不可能,我确实有着杀死了他的手感。此外,我还注意到,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与我的记忆不太一样,它已经停止了自转,也没有在酝酿着什么的感觉,像是彻底冻结住了。 我慢慢地回忆自己昏迷前的细节,忽然想起来,在杀死狂信徒之后,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在了附近。难不成那就是“锚”? 另外,要验证狂信徒是否已死也很简单,只要看看有没有接收到他的灵体碎片就可以了。 我询问了塞壬,然后,她的答案令我彻底地放心了下来,“收到了。” 看来即使是狂信徒也无法在之前的攻击下幸存。哪怕他有着梦幻不死身,又或许对我的“真实杀伤”做过防范,但是我最后的一击就是有那么强力。 “那么,记忆呢?”我问,“你有读取到他的记忆吗?” “不,这个失败了。”她遗憾地说。 “为什么?”我疑惑,“是因为他给自己设置了‘门禁’吗?” “他确实提前给自己设置了‘门禁’,不过那已经对我毫无难度了。问题在于,他好像在临死前删除了自己的所有记忆,我读取到的几乎只有一片空白……”她叹息。 “是因为他已经推理出我们读取记忆的前提条件是杀人噬魂了吧。”我反应了过来,同时深感遗憾。狂信徒既然能够使用并改造“门禁”这种法术,说明他也是记忆领域的大师,删除自己的记忆对他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然而他又捏着我最想要的情报,例如关于“它”的真相,以及他作为白驹的死对头可能还掌握着白驹的行踪线索等等。把读取记忆的能力暴露给他,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最恶劣的情况了。 接着,我注意到了个细节,“不过,你说‘几乎’?难道他还有什么记忆没有来得及删除干净吗?” “他非但没有来不及,还临时给自己虚拟捏造了个记忆片段。”她说。 “捏造的记忆?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留下什么遗言吗?”我不由得好奇,“他是不是在这段记忆里藏了什么后手?”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段记忆里没有危害。”她说,“你要看看吗?” “看。”我毫不犹豫地说。 她操纵我的视觉和听觉,使得我的视野陷入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在黑暗之中,我看到某个轮廓浮现了出来。那是把木头做的椅子,而椅子上则坐着狂信徒,这家伙居然还漫不经心地翘着二郎腿。估计是由于时间来不及,他没有设定记忆的背景画面,就这么坐在黑幕下说起了话。 “我还是想不通你是怎么赢的我。如果你是像白驹那样的超级天才,说不定真的可以看几眼就知道怎么搞定我的天堑结界,但你分明就是个原本连成为术士都做不到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得到?除去无法实现夙愿外,要说我还有什么死不瞑目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疑问了吧。”他说。 一听说他感觉自己死不瞑目,我阴郁的心情也立刻晴朗了很多。 令人惋惜的是,眼前的就仅仅是个记忆片段而已,要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再去奚落他两句,看看他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你的目的一定是我的记忆吧。说实话,我觉得既然自己都已经输了,那就应该服输,把战利品心悦诚服地让给赢家也是输家的应有之义,或者说是输家最后的风度也不为过。反过来说,人都死了还要把战利品烧得一干二净,那简直是没品到了极致。我以前也有一些对手喜欢那么做,叫我恨得牙痒痒,怎么可以有那么贱的人。”他笑了,“但谁叫我就是那么的庸俗!我就是不想让自己讨厌的人在我死后还笑得出来,哈哈哈哈。” 原本我还觉得被他拿着“战利品”跑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我感觉自己的火气也快要死灰复燃了。 但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至关紧要的情报,令我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同理,白驹也是我厌恶至极的人,我也不想在自己死掉以后他还可以在别的地方舒坦地过日子。你不是想要找白驹的麻烦吗?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白驹如今在什么地方吧。”他说,“白驹现在是前夜的首席科学家,他就在前夜的总部——‘曙光梦境’里。自从他在柳城安全局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就一直在那里闭门不出。” “如果你的目标是那个恐怖来访者的残骸,就去曙光梦境吧。” —— 白驹居然在前夜? 也就是说,他与狂信徒居然还是同事的关系? 狂信徒以前对我提到过,他在五年前带着前夜的恶魔术士队伍袭击过白驹的实验室,我还以为白驹肯定与狂信徒以及前夜是敌对关系。 但现在看来这两人在这段时间里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妥协,居然在一定程度上“相安无事”了。也难怪狂信徒那么想要让白驹出丑,却不直接针对白驹本人,而是拐弯抹角地想要通过打败列缺来证明白驹不如自己。 不过,狂信徒虽然指出了白驹在曙光梦境里,但是无法说出曙光梦境在哪里。按照他的说法,曙光梦境正如其名,是个脱离于现实世界的梦境空间,并且入口与进入方式都会定期更新。他与白驹实在是处不来,因此从来不去曙光梦境,连带着都不知道最近的入口和进入方式是什么。虽然他要想知道的话甚至可以直接联络前夜的领袖问出来,但他现在人都死了。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白驹就在前夜,列缺大概也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不足以说明狂信徒是在撒谎。这种情报对于前夜来说多半是绝密,毕竟作为恶魔术士组织,有大术士和没有大术士,在安全局眼里的威胁程度是截然不同的,相信前夜也不想要在这种意义上受到重视吧。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由于狂信徒在蜃楼市做出了如此恐怖的事件,前夜在安全局眼里的威胁程度将会出现地覆天翻的改变。这已经不是部分败坏分子能够偷偷摸摸打掩护的范围了,安全局如果还想要继续自诩为隐秘世界的秩序化身,势必会对前夜重拳出击。 狂信徒这次也算是大大地拖了自己人的后腿,他自己肯定是不会在意的。为了他梦寐以求的真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何况其他人的命?就是不知道前夜的高层会恨他恨到什么地步。 我暂时收敛了心思,开始着手解决迷雾。 良久,我终于在废墟下找到了应该是“锚”的物体。 这东西在外观上就像是个有很多电子回路的铅球,表面遍布破坏的裂纹,估计是之前吃了我的刀罡才会变成这样的吧。我也有听说过“锚”是难以破坏的物品,却没想到会耐打到这种程度,狂信徒自身都灰飞烟灭了,与其融为一体的它居然留了下来。 我还在废墟里翻找到了很多有高科技感觉的设备残骸,或许真灵之力漩涡的停转与这些设备的毁坏有关,狂信徒之所以要留守在广播塔内部也是为了要维护和操纵这些设备吧。不过广播塔被破坏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剧烈的情绪反应,或许他还有替换的设备放在了其他地方。 既然他预想到了可能会与我发生战斗,那么应该也有想过可以在关键时刻自杀以激活梦幻不死身逃离战斗才是,但是他好像真的没有做过那方面的措施。在我的面前自杀就等同于把“锚”拱手相让,也意味着自证真灵计划的失败,很可能在他看来这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明明还可以再有下次的,他的执念却是如此的深重。而成为真灵术士所需要的,是连“我”这一执念都要放弃的心灵境界。越是想要自证真灵,越是无法自证真灵。 经过十数次宛如打铁般的全力捶打,我总算是将原本就遍布裂纹的“锚”打成了一地碎片。 这一刻,笼罩在蜃楼市的迷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稀薄,而广播塔上空的真灵之力漩涡则迅速地土崩瓦解,像是镜花水月一样消失无踪了。 我转身离去,然后回到避难所,见到了乔甘草,又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避难所最近发生的事情。 在之前的一周里,避难所一如既往地没有受到恶魔的威胁,也没有恶魔术士来进犯。后者倒不是幸运使然,根据鸣义的记忆,是他事先将附近有可能威胁到避难所的某些恶魔术士都给扼杀了。 然而现在因为他长时间没有回归,所以避难所内部的秩序无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但是在关键时刻,乔甘草拿着我借给她的“快速交谈”护符站了出来,同时与避难所的管理层联手强行稳定住了人心。 这种手段算不上是正道,而且没有解决最为关键的问题。时间一久,避难所的秩序还是会崩溃的。好在如今不需要再担心这种问题,幸存者们已经发现了迷雾的退散。 不仅如此,我在过来的路上也注意到迷雾里活动的恶魔也在随着迷雾一同淡化。这些恶魔都是迷雾的触须,迷雾退散,它们也会退散。虽然我也有想过在破坏“锚”之前先花些时间杀杀它们以补充灵体碎片,但果然还是先解除蜃楼市的危机比较重要。 我将鸣义已死的消息告诉给了小景和她的母亲。不过,我传达的仅仅是“他死了”这一结果而已。其实我并不介意坦白说是自己动的杀手,只是不知道如何当着她们的面说出鸣义不可告人的企图,以及鸣义经历过的种种绝望以及罪恶。这更多的是不希望将过于残忍的真相扔给这对母女,而不是为了给鸣义留下最后的体面。虽然他经历了很多痛苦,决定屠杀同僚的时候自己也很绝望,即使抗拒,到头来估计也会被咬血以契约强行命令,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以自己的心灵做出了罪恶的决定。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很多与自己相似的部分,而就算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我不会为他做辩护。 但是,这一切错误的源头,果然还是咬血。 我一定要杀死她。 我多么地希望,这是我对于她唯一的想法。 迷雾彻底退散之后,安全局的救援部队到来了。 (本章完) 159 前往总部 安全局的救援部队很快就找到了这处避难所,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对蜃楼市遭到毁灭的事实深感震惊。“整座城市被毁灭”这种规模的事件,绝对会给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带来一场巨大的地震。 救援部队去联络更多的后续人力和物力了,这下避难所的幸存者们也算是得救。一开始后者还对救援部队的到来很是警惕,采取了相当敏感的对立姿态,好在有乔甘草站出来,才没有出现更多的不愉快。 负责与救援部队交流的也是乔甘草,我拿了个马扎到避难所的天台上坐了下来。虽然也很想给她帮帮忙,但我毕竟是不擅长那种沟通,而且这么多天都没有进食,有生以来饥饿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时不时就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乔甘草给我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水,我打算先在这里为枯竭的身体补充下营养。 “你的肠胃受得了吗?真的不用我给你煮点粥?”她不放心地问。 “没事的。”我对自己的消化能力心里有数。 她继续去做交流工作了。我边吃了口食物边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列缺。不过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呢,只听天空一声炸响,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天,一道粗壮的紫色落雷便坠落到了我的面前,旋即化为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列缺。 “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面沉如水地询问,同时也在观察着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有伤在身?” “我的灵体受伤了,不过这先不提……”说着,我简单地解释了自己此前的所有遭遇。 他看了一眼我屁股下面的马扎,然后操纵起了紫色雷电,居然用电流也编织了个大同小异的玩意儿,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雷电法术居然还能够这么做,倒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他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所有叙述,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是吗,鸣义被咬血变成了那样……”他面无表情地说,“以及句重……他居然与狂信徒勾结,连总部的调查组也为他打掩护。” 他的目光好像飞到了远处,片刻后,他的注意力好像回来了,目光重新落到我的脸上。 “没想到伱居然打败了狂信徒。”他又是感叹,又是难以置信。套用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形容句,他的反应就像是听普通人说自己靠着出神入化的滑铲功夫把老虎给杀掉了。狂信徒相较于我就是那么厉害的对手。 不过,他还是全盘接受了我的叙述。 “我也是侥幸。”我想起自己之前的战斗,也是觉得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用武侠的话来说,狂信徒也是个‘威震江湖’的大人物。就算是放在安全局里,也足以成为某个阵营的领军人物。”他说,“这下你的名字一定会真正地响彻隐秘世界。不是以恶名,而是以威名。” “那也太夸张了吧。”我说。 “一点儿也不夸张。”他笑了笑,又审视了我一番,再次皱起眉头,“不过,你这个伤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只需要再静养一两个月,我的灵体应该就可以痊愈了吧。”我说。 “我不是说这个……”他摇头,“算了,现在说这件事也没用,你记得回去做个体检。” 他转身离开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我。由于蜃楼市安全局已经覆灭,为蜃楼市收拾局面的工作就落到了邻近几座城市的安全局的肩膀上,其中自然也有柳城安全局。要做的例如救援和安置幸存者、收敛受害者们的遗骨、解决或许还在城市里藏身的恶魔以及恶魔术士等等,狂信徒真是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 然而狂信徒所残留下来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魂不散。 我马上就明白了,列缺到底在与我的对话里注意到了什么问题。 说起来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逻辑。我的灵体因为是被真灵之力所燃烧,所以恢复速度很缓慢,这还算是轻症状。如果这不是我自己的真灵之力,就不止是恢复速度缓慢的问题了。那么我的肉体呢? 我的肉体也是被狂信徒以真灵之力所重伤,而且那还不是我自己的真灵之力。凭什么我的灵体恢复那么慢,肉体却现在就已经恢复完全了?我是实际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肉体修补完全,而塞壬则是负责修补的人,反倒是灯下黑,看着貌似健全的肉体而没有注意到这个矛盾。列缺作为局外人却是敏锐地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或许是在吃饱喝足之后精神好多了吧,我昏昏沉沉的头脑总算是真正地重新启动,并且觉察到了奇怪的细节。尽管已经吃了那么多,可我的身体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饥饿感,就像是身体里依然缺少了什么重要的元素。倒也不至于说是会影响活动,就是感觉心里不痛快。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但是我受过改造的肉体没有道理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将自己感受到的异常情况对塞壬提及,她疑惑地问:“难道是生病了?不过你应该是不会生病的才对啊。” “回去之后得做个全面的体检。”我说。 “那倒是没必要。”她说,“我吸收了那么多恶魔术士的记忆,对于人类的肉体也算是非常精通了,就让我来给你做这个体检吧。”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说,“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法术,只要将灵性作为探针输入进去……” 在她说话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侧像是塞满了细小到像是绒毛一样的触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她似乎已经开始体检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做,可能会让你有点不舒服。”她说,“让我看看,嗯,确实是哪里都没有问题啊……等等,这是……” 我身体内侧的异样感忽然消失了,她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虽然我这么问了,但是她踌躇着,像是不知道怎么跟我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是解释清楚了。 简单地说,我的剩余寿命可能已经不到一年了。 我的身体是为了与“它”的力量完全适配而做过特别改造的,在失去“它”的力量支援之后,我也无法独自生存下去。按照安全局过去的体检结果,短则两年、长则四年,我就会死亡。而狂信徒使用真灵之力对我造成的重伤则使其雪上加霜,我的身体只是看上去完全修复了,但是伤害依旧以另外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修复的形式残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真实杀伤”,是“无法修复的伤口”。 一直以来我仗以对付他人的武器,终于也落到了我自己的身上。 也无法怪罪塞壬没有第一时间诊断出来这件事情,这是我自身的特性使然。在寿命耗尽之前,我仍然可以一如既往地生活,甚至是战斗,正常意义上的疾病也无法侵犯我,怎么看都是无比健康的。 我姑且尝试了下能否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既然我的头部没有被狂信徒伤害过,那么能否将头部以下的身体部位全部换掉呢?这种方法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异想天开,甚至是显得疯狂,对于有着超速再生的我来说却是可以很方便地实现的。只要先将头部砍下来,再将头部以下的身体部位超速再生出来就可以了。 听起来的确有些离谱,但也就是碗口大的伤,与我之前经历的伤势相比较不算什么,也就是处理自己剩余身体的时候有点麻烦。 但是这个尝试也失败了,再生出来的身体依旧是那个样子。恐怕是狂信徒的真灵之力伤害到了某种本质性的地方吧。 狂信徒对于真灵之力的认知和运用比起我来显然是要更加高深的。如果是他拿真灵之力砍掉了别人的手臂,估计也不会出现什么“只要把伤口割除掉就可以再生出新的手臂了”之类的取巧规避方法。说不定在他看来,我对于真灵之力的运用就好像是把机枪当成棒槌一样。要不是我也拥有着真灵之力,也应该是无法从那么致命的重伤里逃离的。 而纵使我以后能够做到与他一样的事情也无法扭转这一变化。我强烈地觉察到,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看不见的倒计时”已经跳跃了一大半的时间。就像是时间不会往回走一样,失去的寿命也不会再回来。 坦白说,我对于自己的剩余寿命变少了这件事没有多大的感触。虽然有着本能的紧迫感,但是我并不抗拒死亡。我原本就是个死有余辜之人。只是…… 只是,我想到了塞壬,想到了这个注定会与我生死与共的女孩。 如果我死了,她也会为我陪葬。 我…… 在回到柳城之后,我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报告书上交给了列缺,也去接受了安全局的体检,结果就和塞壬说的差不多。 出于保密规范,体检医生仅仅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我,以及作为我上级的列缺。青鸟现在不是我的监视者了,所以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列缺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跟青鸟说,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到了要开口的时候,却觉得比起以往说出自己的任何心事都要难以启齿。 我没有打算隐瞒青鸟,但是,我感觉害怕。 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情绪呢?一直以来,我都对于青鸟毫无隐瞒之处。我的软弱、我的愚蠢、我的卑鄙、我的下流……甚至是我对她的怀疑,也全部对她说了出来。这件事情又与我过去坦白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反过来说,我过去又为什么会对青鸟毫无隐瞒呢? 或许是因为,我既卑鄙无耻地希望青鸟即使如此也愿意接纳我,又真切地希望她会嫌弃我,索性把我用力推开。只要她离我远远的,我就终于可以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里孤独地死去了。 但是,现在的我就连孤独地死去都做不到。当我死去的时候,一定会有人陪着我死去。每当意识到这点,我便会倍感痛苦。 而现在即使对青鸟说出那样的话,她也不会远离我。她一直在为我找寻延长寿命的方法,我却在外面把自己的寿命丢失了那么多。我的话语只是会让她落泪而已。 次日上午,列缺联络了我, “你的那件事,已经跟青鸟说过了吗?”他语气复杂地问。 “还没有。”我说。 “你不打算对她说吗?”他问。 “不,最多再过两天,我就会对她说。”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死线,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可能隐瞒青鸟。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做隐瞒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是吗。”列缺停顿片刻后说,“不过我这次不是专门来问你那件事的,我要带着你出一趟差。” 闻言,我直接问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要出差多少天?” “放心,不会妨碍你跟青鸟坦白的。因为青鸟也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出差。”他说。 “到底是要去哪里出差,需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我疑惑地问。 “首都的安全局总部。”他说,“狂信徒做的事情已经震动了总部,安全局不可能再容忍前夜那样的组织继续挑梁跋扈,准备集中兵力针对前夜展开大规模的剿灭活动。为此,总部要在首都召开律法阵营主持的大会议。青鸟是我在律法阵营的后继者,像是那样的重要场合,她也得露面。” “而你作为亲手解决了蜃楼市迷雾事件的英雄,也得在会议里露面。”他继续说,“另外,你的灵体受到的伤害过于深入了,这是你用真灵之力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吧?我们这里没有为你做疗养的条件,但是总部一定有,你要在那里静养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我说,“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他说。 下午,列缺带着我和青鸟乘坐列车来到了首都。 “李多,你没事吧?”青鸟关心地问,“身体还痛吗?” “已经不怎么痛了。”其实还很痛,但也不是不能够忍耐,而且我也习惯了。 “先去总部报备吧。”列缺说。 我们向着总部移动。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我不自觉地想起了荒废的蜃楼市。在如此和平的光景下,隐秘世界的战争却即将要打响了。 160 咬血的照片 “现在我们都在首都,柳城那里没有主力级,这样没问题吗?”在路上,我对列缺提问。 “没问题。我已经跟柳城那里说过了,有什么他们应付不来的事件就立刻联络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回去。”他回答。 以列缺的速度来说距离是没有多少意义的,他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处。只要柳城安全局的术士继续充当他的耳目,他在不在柳城都没什么大的差别。 青鸟在速度上倒也不输给列缺,但是她的持久力不足,以雷电形态从首都高速移动到柳城虽然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必须分成多次才可以,而且在到达地方之前体力就会变得很危险。 “以前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青鸟也想要跟过来,而你一直说青鸟是柳城的主力,不能随便外出,但柳城不是还有你吗?”我联想到了以前的事情。青鸟也是连连点头。 “我对于柳城来说是规格外的战力,青鸟才是柳城真正的主力。所以在很多问题上,我要求她以我不在为前提处理。不过这次毕竟不一样,剿灭前夜对律法阵营来说是大事件,早早参与进来立下功劳,也好为她日后在律法阵营高层站稳脚跟提供铺垫。”列缺像是操心孩子前途的家长一样说话。 “总感觉我之前像是被关在家里好好学习的高中生,而现在则是被拎去参加高强度的课外辅导班。”青鸟吐槽。 “那么你要回家吗?”列缺问。 “不要。”青鸟毫不犹豫地说。 我产生了其他的联想,“那么我岂不是在优等生青鸟用功读书的时候勾引她到外面花天酒地的不良少年?” “现在伱应该已经意识到我直到今天都没有把你的头盖骨敲碎到底是多么的仁慈了吧。”列缺难得地幽默了下。应该只是幽默吧。 我们到达了安全局总部。总部建立在首都的中心圈,从外面看就像是大企业的园区,规模比起地方安全局大上很多,在这里来往的执法术士和内务术士的数量也多出了数倍。很快我们就做好了报备,正要去预订的酒店,便看到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跟列缺打了个招呼。 我从来者的身上感觉到了压倒性的力量,那是个穿着黑色正装的老男人,岁数看上去比起列缺还要大一些,神态和说话的口气都一板一眼,让人感觉很不容易相处。 列缺在跟他打过招呼之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他是‘法正’,是律法阵营现在的领袖。” 青鸟规规矩矩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我也有样学样。法正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我与列缺也是多年的朋友了,你们接下来也不必客气。” 列缺直接问及了正事,“距离总部发出召集令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小时,现在有多少人响应了召集?” “大多数都是我们律法阵营的人。这次的行动是我们律法阵营牵的头,不止是接下来要主持会议,之后的成员应该也都会以我们为主。”法正说。 “其他阵营就不想要剿灭前夜吗?”青鸟奇怪。 “他们当然也把前夜当成祸患,毕竟就算他们不在乎‘隐秘世界的秩序’,也会在乎‘安全局领导的秩序’。但在这件事情上最急切的还是律法阵营,他们大概是想要让我们出最多的力吧。”法正说。 “听上去律法阵营好像人缘不太好。”我说。 “律法阵营要是人缘好,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法正说,“而且也不能说其他阵营不出力,他们至少还是会派出不少主力级的。” “那么超主力级呢?”列缺问,“除了我和你,律法阵营还有两个超主力级吧,那两个人上哪儿去了?” “那两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法正无可奈何地叹息。 律法阵营总共有四个超主力级,不过这次会全程参与行动的看来只有两个,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或者还是不听从指挥。如果是后者,律法阵营也是无可奈何的。 在世俗社会,组织永远都是大于个人,力量来自于团结。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本质上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凡夫俗子,他的强大建立在自己之外的人听从他的话语的基础上。但在术士的世界里并非如此,就算其他人都不听从主力级术士的话语,主力级术士的强大也不会因此而消失。 在古代,强大的术士甚至会被一般人当成神明供奉,不是他要去为组织服务,而是组织要去为他这个人服务。即使是安全局,即使是律法阵营,在这件事上也是无法免俗的。像是安全局这样的组织已经强大到了足以命令差遣主力级术士的地步,但是对于超主力级术士仍然缺乏制约。甚至究其根本,安全局这样的组织原本就是为了某些大术士和超主力级术士而存在的,虽然随着岁月流转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但根部仍然一成不变。 只是这么一来现在的局面就有些不好看了。原本安全局不把前夜放在眼里,大概是因为认为前夜没有大术士和超主力级术士。但是从十一月底开始,安全局就陆续确定了前夜里存在着威胁度匹敌大术士的狂信徒和超主力级恶魔术士咬血,而在昨天晚上,我也已经将大术士白驹如今身处于前夜的情报告诉给了列缺,这条情报应该也已经传达到了安全局总部才对。 恶魔术士信奉实力主义,虽然还无法确定前夜的领袖黎明现在是什么水平的术士,但既然能够统御那三人,很可能也是大术士,或者超主力级术士。 即使狂信徒已经死了,前夜也有两到三个顶尖的术士。要是这边只有两人,难免令人放心不下。 “其他阵营的超主力级到了必须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出手的,这点我已经与他们取得共识,大可不必担心。”说着,法正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你就是任塞吧,我有听说过你的事情。” 他居然一本正经地称呼我“任塞”这个绰号,我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列缺在电话里跟我提到过你,说是你打败了那个狂信徒,也与返老还童的咬血交锋过。”他接着说,“说来惭愧,我们这里还没有入手咬血最新的外貌信息,对于之后的追踪工作很不方便。你是为数不多见过她如今外貌的人,能够帮个忙吗?” “我上次那个发现了咬血行踪的线人应该有看过她的脸,不过没有拍摄到照片。原本是想要让线人来配合复原咬血的外貌信息的,但没过多久他就被卷入了蜃楼市迷雾事件,大概是死了。”列缺说。 “现在的咬血应该与她的少女时期长得一样吧,没有那时候的照片吗?”我问。 “有倒是有,但是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只有黑白照片。而且返老还童之后的外貌也未必会和以前一模一样吧。”法正早有准备,他拿出了张黑白照片递给我。 青鸟面露好奇之色凑了过来,与我一起看了那张黑白照片。拍摄的背景好像是在河畔,穿着黑色裙装,打着阳伞的白发少女站在桥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看上去就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嘛。”青鸟嘀咕。 黑白照片上的女孩与我记忆里的咬血就外貌上来看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身材和面部的细节也找不出来对不上的地方,但是乍一看,我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因为这个女孩看上去太像是人类了,或者说就像是青鸟说的那样,就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对于照片上的这个人无法产生任何性冲动。 “这张照片与现在的咬血也不能说是不一样,但要是拿着这张照片去找她,可能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我说。 “与我印象中的咬血在气质上很不一样。”列缺在看过那张照片之后也这么说,“而且,毕竟现在的咬血是九十多岁的老太婆装成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无论装得再怎么像,给人的感觉也不可能和她真的十三四岁的时候完全一致。” “那么,任塞,就麻烦你把自己记忆里的咬血复刻到这些照片上吧。”法正又拿出了一叠空白照片递给了我,“这是念写照片,会对人的意识活动产生反应。你只要拿着照片用力地想象,想象中的画面就会出现在照片上。” “好的。”我接过了那些空白照片,拿出来其中一张。 然后我闭上了双眼,开始回忆咬血,在想象中勾勒她的面容,她的身段,以及与之前在黑白照片上的她截然不同的,那似人非人、如妖似魔的魔性魅力。我感觉手里的空白照片好像在发烫,在回应我的想象力。片刻后,我睁开双眼,看向了照片。 照片上已然出现了画面,或许是因为我刚才想到了那张黑白照片吧,这个画面的背景也是黑白的河畔和桥梁,而位于中心的女孩却不一样了。不再是面无表情的女孩,而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镜头,美丽而又剧毒的,稚嫩少女的容颜。她穿着的依然是黑色的裙装和白色的长发,惟独眼睛是鲜红色的。这是照片上唯一不是黑白灰的颜色,那鲜红色的双眼令人联想到充满恶意的魔鬼。 在我的记忆里,咬血从来没有对我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仔细一看外貌也有细微的违和之处。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在心里解释她的似人非人之处,不知道如何用具体的画面将其显示出来,看不见的画笔就只好以我的想象为素材自动进行了二次创作。 不过我相信,只要是认识咬血的人看了,应该都会认出来这就是咬血。 “明明哪里都是人类应有的线条,却感觉完全不像是人类啊。我看得都起鸡皮疙瘩了……”青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照片上。 “没错,咬血就是这样的。”列缺认同地说。 “可以再念写一些吗?要的依然是咬血的照片,不过尽量不要重复。”法正说。 我依言继续念写,在念写一半之后他便说可以了。他将念写完毕的照片都收了起来,说是之后要拿去复印,而剩下一半的空白照片则都送给了我。 “应该没有其他事情了吧?”列缺对他问了一句,又转过头来跟我说话,“我接下来要带着你去个地方……” “不,你要先去和我还有几个人去开个小会。大会要在明天中午召开,我们得先确定届时的基调和原则。”法正说。 “也行,反正也不急。”列缺想了想,又对我说,“那么就换成明天下午吧。明天下午,有些东西我想要你去看看。” 他的脸色很奇怪,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跟法正离开了。我产生了奇妙的觉察,他要让我看的,一定是某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和青鸟也先暂且离开了总部,在外面吃了顿饭之后就在预订的酒店里休息。青鸟就在我的隔壁,大概是顾及到我的灵体还处于受损的状态,她这次没有粘着我,跟我做那种事情。入夜之后我便顶着灵体传来的痛楚睡了过去,但在半夜的时候还是醒了过来,顺便去上了一趟厕所。 出于习惯,我在外面都是着衣睡觉的,而在上厕所的时候,我不经意间摸到了口袋里的空白照片。 我转过身坐了下来,拿出来了一张空白照片,然后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白天的经历。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就像是人类女孩一样的咬血,以及在念写照片上似人非人的咬血……随着我的回忆,我感觉自己的心灵浮现出了一股扭曲的火热,同时念写照片也热了起来,浮现出了我心目中的咬血的形象。她在照片的里面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我坐在便器上,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处正在不以自己意志左右地出现反应。 (本章完) 161 青鸟的允许 咬血的照片令我产生了难以启齿的欲望,我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正在上升,目光无法离开照片上这个魔性的少女,甚至升起了扭曲的冲动,想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边毫无尊严地用手抚慰自己,释放出自己的热量。 我甚至幻想着自己今后再次与她邂逅,又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在历经鏖战之后,她失去了一切反抗之力,像是孱弱的孩子一样衣衫凌乱地倒在地上。而我则仍然留有余力,像是野兽一样压在她弱不禁风的躯体上。她即使想要反抗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轻而易举地压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堵住她可怜的喊叫,如撕咬般地与她行云雨之事。 这是多么的可耻,多么的下流,我感觉自己真是变得面目可憎,但是脑中的热量如附骨之疽般,并没有因为我谴责自己而降温。 我知道青鸟现在还没有睡觉。虽然酒店的隔音做得很好,但是我的听力依旧捕捉得到她房间里电视机传来的声音,她偶尔还会切换频道。我怎么能够如此可鄙。一直以来,我都对青鸟的身体毫无反应,如今却对那个邪恶到仿佛连血管里面都流淌着毒汁一样的,在青春肉体之中装着衰朽灵魂的女人产生欲望,甚至还坐在青鸟隔壁房间的厕所里,拿着那个“少女”的照片想要行猥亵之事。 这难道不是巨大的背叛吗? 我竭力平息自己的邪恶欲望,索性去到酒店外面吹了吹晚风。看着寂静无人的道路,我感觉自己的头脑也少许地冷静了下来,再拿出了咬血的照片,往上面刻画了“引燃火焰”符文将其烧成灰烬。不过,我也很清楚,这样的冷静也仅仅是暂时的。我很快还会产生那些无耻的想法吧。想到这里,我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我要向青鸟坦白。 我要告诉青鸟自己心里在思考什么,就像是虔诚的信徒向着修女忏悔自己的罪孽一样告白自己不可饶恕的想法。我希望青鸟无比严厉地谴责我,希望她愤怒地打我耳光,把我从那些幻想里打醒过来。我无比强烈且又真实地预感,甚至是可以斩钉截铁地预言,只要她这么做,并且命令我从今往后不再对咬血有丝毫逾矩的幻想,我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她的话语,她所有的命令我都会一丝不苟地照做。 我回到了酒店里,然后敲响了青鸟房间的门。门后马上就传来了穿拖鞋的细微动静和啪塔啪塔的小跑声。青鸟很快就给我打开了门,关心地询问我有什么事情。 我说自己有事要说,她便拉着我的手,把我迎进房间里,又一起坐到了床沿上,顺手拿起遥控器关闭电视。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把自己此前所有不可告人的念想全部告诉给了她。 青鸟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我所有的话语。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回应,既害怕听见她冷冰冰的谴责,又期望她毫不留情地谴责我,把我从疯狂的性妄想里拯救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侵犯咬血,把她当成玩具一样宣泄自己的欲望。”青鸟先是思考,再做了总结,然后提问,“但是你打不过她吧。” “我是打不过她。”我点头。 “不过,伱连那个狂信徒都打败了,而且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你可以放出超主力级的一击。如果是从背后偷袭,或者是使用其他诡计,说不定也可以出其不意地击倒咬血,然后她可能就会像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变得任你施为了。”青鸟继续说。 “或许吧。”我说。 “嗯,如果是那样……”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不是很能读出来她此刻的情绪。当然,我知道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也决不能够说是心情明快,但是她对于我的话语没有多少惊讶的反应,就好像她早已在过去与我相处的时间里就做好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我不安地问:“你不生气吗?” “我不知道作何反应。”她说。 “就算我对别的女人感兴趣?”我也不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别的女人……那样也算女人吗?虽然确实是长着跟女人没两样儿的身体……”她印象中的咬血显然和自己不在同一个分类上,“好吧,我举个例子。” “你说。”我接道。 她很认真地说:“假设我不是你的青鸟,而是另外一个你不认识的女孩子,身边还有一个你不认识的男朋友。有一天,我找你咨询情感问题,说我的男朋友想要跟山羊做,我作为他的女朋友应该如何是好,你会怎么回答?” “既然你不认识我,又为什么要找我咨询情感问题?”我问。 “先不纠结这个,你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是很恶心吧。”我感觉要是有人这么跟我咨询,震惊一定会先压过我的思考。 “不会觉得那是出轨?”她问。 “要说出轨也是出轨,但是,呃,那可是山羊啊。将其当成对方的出轨对象,总感觉像是在把自己和山羊放在同一水平上比较。”我说,“要是对方有和山羊做的怪癖,那么就只好分手了吧。” “对。但问题是,我一开始就知道他喜欢山羊。过去他也和山羊做过无数遍,我是在接受这件事情的基础上和他交往的,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跟我约定过从今往后就不会再对山羊出手。他还对于我的身体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兴趣,明明我跟他做的时候是那么的舒服,他一点点快乐的反应都没有。我感觉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却还会反过来顾及我的情绪。我有时候也会产生他会不会再次对山羊出手的预想,所以倒也不是毫无心理准备就是了。”她说。 “那么我大概就能明白了。”其实我还不是很能够明白,主要是不是很好从感性上往自己与这个比方里的男朋友之间划等号。 “嗯……”她看着我,又是沉吟,接着语出惊人,“那么你去做吧。” “什么?”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会生气的,你去和咬血做吧。”她说,“你想做想得不得了吧。” 我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口不择言地说:“但那可是山羊啊?” “山羊?”她说。 “我说错了,那可是咬血啊。”我只觉得这样的对话远远地偏离了自己想象中的轨道,“你不介意我去跟她做吗?” “好歹不是山羊。而且我对咬血与其说是恶心,不如说是恐怖。但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如果你真的有办法压倒她,想要使用她的身体满足自己的欲望,那么你就尽情去干吧。”她对我说,“不过,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都不知道如何理解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只能被动地接话,“什么事?” “你最后一定要杀了她。”她说。 “就算是跟她做过了?”我下意识地问。 “尤其是跟她做过了!”她恨恨地说。 我是抱着希望她痛斥自己的念头对她坦白的,但是,她却反过来鼓励了我。 直到离开青鸟的房间,我的脑子都还很混乱。 —— 次日上午,列缺带着我去看了看总部的疗养设施,之后一段时间我要频繁来这里疗养灵体。不过其中细节无关紧要,故而省略。吃过午饭之后,我们便进入了安全局总部的会议大堂。当然青鸟也在,想到她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语,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很能消化。 会议大堂里已经聚集了过百人,不是各地安全局的主力级就是其代表。列缺进场之后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其中不止是友善和尊敬的目光,虽然在这里的应该大多数都是律法阵营的成员,但也有不少人对着列缺投射来了畏惧的目光。 听说在很多年以前,列缺并不是律法阵营的一员;相反,当时的他站在了律法阵营的对立面。 那倒也是理所当然的,律法阵营重视规章和纪律性,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在安全局内部仗着暴力屠杀败坏分子。列缺也是在加入律法阵营之后才修身养性,收敛起了暴戾的作风。然而当年的威风至今仍未完全消弭,很多人仍然记得列缺做过的事情。 也有些人将审视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来。我虽然以前也算在隐秘世界有些名声,但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恶名,这里的人就算听说过我的名字也认不出来我的脸。不过那似乎也是过去式了,杀死狂信徒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宣传效果”比起我过去五年间做的恶事要大得多,有些人似乎已经认出了我。 “解决蜃楼市迷雾事件的是你,这次的会议你也要发言。”列缺这么跟我说。 我不是很习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讲话,“有演讲稿什么的吗?” “没有,你只要上台回答一些问题就可以了,很简单的。”他说。 “有什么诀窍吗?”我问。 他想了想,说:“如果有人质疑你,你就说‘有本事跟我打一架’。” 这种初中男生级别的话术真的行得通吗?我无法接受。 忽然,在那些审视的目光里,我感受到了其中一束目光有着格外强烈的恶意。循着这种感觉转头望去,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性正站在会议大堂的角落阴沉至极地瞪视着我。这种恶意如果要分类,无疑是仇恨和憎恶。女性见我发现了她,便扭头就走,消失在了出口处。 “怎么了?”青鸟注意到了我的异动。 我将刚才的事情告诉给了她,她说:“可能是你的仇家吧。以前的你毕竟是杀了不少的执法术士,其中估计也有总部的人。” 以前的我相当缺乏隐藏的技术和意识,仅仅是靠着灵性的隐藏特性让世俗社会的执法者们无法追查到我而已。这种粗糙至极的手段只是对于一般人有用,对于术士却是无用,凡是追查得到我的十有八九是术士。从第二年开始,死在我手里的术士就越来越多了,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不需要外出“狩猎”。不过到后面他们好像都知道了我是什么水平,讨伐我的术士也越来越少。而刚才的女性大概也是被我杀死过重要的人。 到了总部都能够遇到仇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了吧。 之后我没有再看到那个女性,而会议则按时召开了。参加者们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去,而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法正则出现在了演讲台上开始讲话。 “这次之所以召集你们,不为其他。”他严肃地说,“前夜毁灭了蜃楼市,将整座城市化为了废墟。此等灭绝人性之事,安全局断然不能视若无睹。因此这次会议的主旨便只有一条——剿灭前夜。” 会议分成上半场和下半场,今天是上半场,而下半场则在明天进行。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会议,不过比我预想的不一样,我以为会议会很快进入如何更有效率地剿灭前夜的环节,可现在讲到的大多是些很基本的问题,例如“蜃楼市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或许是因为即使是前夜这样的大型恶魔术士组织也无法将触手延伸到这个国家的所有地方吧,有很多地方还没有与前夜发生过摩擦,甚至没有听说过前夜这个组织的名号,也要从这个地方开始重新说明。 甚至我还听到后排有人窃窃私语,说自己那里的安全局最近刚刚洗牌过,不清楚自己那边现在还算不算是律法阵营的。这种话题一般来说会在这种场合下跟人聊天说出来吗,我不由得这么想。上半场会议基本上是在“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氛围里推进的。 我原本是怀着参与某种有着政治氛围的会议的心态过来的,现在颇有一股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大概这也是安全局内部秘密主义严重风行的后果之一吧,各地安全局就连档案库都不互通,管理上也很封闭。这点我在天河市之行也有窥见过,还以为律法阵营会好一些,现在看来可能也是半斤八两。不过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律法阵营,说不定要把这么多人召集起来都没那么简单。 一开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总部把这么多的地方安全局的重要人员喊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好,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够通过视频会议什么的来解决,现在看来把他们喊过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过多久,就轮到我上台说话了。 (本章完) 162 尉迟家主 我也不想在这种严肃的公开场合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别说是现在,就算是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在班级里当着同学们的面说话我都浑身不自在。更不要提现在向我瞩目的还是这么一大批主力级术士。 万幸的是,就像是列缺先前安慰我的那样,实际地上台之后也没有什么困难的,仅仅是回答一些问题而已。期间倒也不是没有人问过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刚才法正说那个大术士白驹如今就是前夜的一员,而这条情报则是你在解决蜃楼市迷雾事件的过程中取得的,那么请问你到底是如何取得的?”有个主力级术士在台下这么问道。 我自然不可能在这里当众暴露出自己能够读取记忆的秘密,遂故技重施地说:“独家手段,无可奉告。” 那个人依然不屈不挠,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这可不是什么轻飘飘的情报,我们必须保证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否则谁知道这不是你信口胡说的?或者说,虽然伱说的是实话,但有没有可能你也是被前夜用某种手段欺骗了,只要你把获取情报的过程说出来,我们就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的质问令我心里犯难。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后半段质问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条情报是狂信徒自己告诉给我的。我之所以会采信,是因为我从直觉的角度判断了那个与我生死搏杀过的人并没有对我撒谎。而这只能说服我自己,却不足以服众。不过就算是这样,列缺也还是相信了我,并且就在这时,他发话了。 “他的情报是可信的。在这条情报被上交到总部的时候,我也以自己的名义为其做了担保。”列缺的目光笔直地射向了那个人,“还是说,你也想怀疑我信口胡说?” 那个人闭上嘴巴坐了回去。 又有人站了起来,在台下向我提问,“魔人李多,我听说过你以前做过的事情,也承认你的实力即使放在这里聚集的诸多主力级术士里也非比寻常,但是你真的杀死了狂信徒吗?”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反问。 “以前追杀过狂信徒的甚至有总部的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但是就连他们都未能将其杀死,你又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问,“还有,你也与那个咬血交过手了吧。近些年来的她的名声确实是不那么响亮了,不过数十年前的她在隐秘世界的恶名也不下于狂信徒,最近还取回了全盛时期的力量,你又是怎么从她的手底下活下来的?” 我此前已经将自己有着燃烧灵魂的招数告诉过青鸟和列缺,不过他们都说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声张自己会这种招数为好,免得有些“自己人”在今后的战斗里故意挤兑我,怀着恶意逼我燃烧灵魂去换掉敌方阵营的强敌。我倒是不介意在战场上和邪恶的强敌同归于尽,但是他们也强调了这种招数属于底牌,能够不泄露还是不要泄露为好。 这招其实已经给咬血看到过了,但我也知道他们是好意,也清楚自己不应该在青鸟的面前再次表现出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模样。不过这会儿又应该如何糊弄过去呢…… 我回忆起了列缺在会议开始前传授给我的应对方法,然后面不改色地说:“你上来吃我一斧头就知道了。” “我又不傻。”对方一听,便真的坐了回去。 接下来也有人询问了关于狂信徒的事情,我尽量回答了一些。不过虽说是杀死了狂信徒,我对于他的了解也不多。他迄今为止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以及喜好和人际关系之类的,虽然也不是不能在档案库里查阅到,但相较于其他死在我手里的人,还是有着隔纱观物的感觉。 而比起已经死去的人,他们还是对于活人更感兴趣,之后也问了我更多关于咬血的问题以作为今后战斗的参考情报。很快我便退了下去,又有人接替我上台,讲解其他方面的情报,以及关于今后战斗的基本方针。看来这个上半场会议的主要目的还是让所有人形成共识,真正的剿灭方案要到下半场会议才会得出来。 两个小时之后,会议结束了。列缺又得去和法正他们开小会,把我和青鸟留在了原地。 青鸟放松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原本我对于这种会议有些新奇感,现在大有一股上了又臭又长的文化课的感觉,总算是解放出来。以及,我还以为自己作为声名狼藉的前术士罪犯,会在上台说话的时候受到更多的刁难,但是那些人好像也不是很在乎我的过去。 “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是我们自己人,至今立下的功劳也已经足够巨大,他们也不好对你再挑三拣四了。”青鸟在听完我的感想之后这么评价,“在这里,最在乎你的过去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吧。” 但是,我仍然记得在会议开始前出现的,那个用仇恨的目光注视我的陌生女性。 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会议大堂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了。青鸟倒是还在大堂里等着我回来,不过我远远地看到有个人正在跟她说话。 定睛看去,那是个穿着颇具古风的灰色长衣,形容枯槁的陌生老人,说话时的神态像块石头似的面无表情。而青鸟看着对方的表情则是一脸冷漠,甚至带着警戒的姿态。不知为何,以我的听力也无法捕捉到两人对话的内容,或许是那个位置被布置了什么隔音的结界。看到这一幕,我也警觉起来,快步走向了两人所在的地方。 也不知道老人又说了什么话,青鸟忽然目光一凛,旋即抬起右手骤然凝聚出雷电剑,居然一剑向老人的头颅毫不留情地劈了下去。 老人竟也动如脱兔地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后撤开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青鸟的一击。这个身手绝不是普通的术士,至少也是个主力级。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迅速地移动到了老人的身后,召唤出塞壬之刃对准他的后颈直接劈砍。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不清楚青鸟为什么要在这种公开场合下突然对这个陌生的老人痛下杀手,但那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青鸟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就在我即将得手的刹那,老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倏然矮身,躲过了我这夺命一击,接着便向远处逃去。青鸟直接化身为雷电闪现到了他的前方,而我亦是立刻追逐上去,却看到他的身影陡然淡化,像是被空气吃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了?空间转移?不对,我也算是接触过很多次空间转移了,早已记住了空间转移特有的波动,而现在并没有那样的感觉。 这多半是隐身术,而且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骗过觉察力的隐身术。很久以前,我也遇到过掌握相同类型法术的术士,知道如何应对。因为我的觉察力对于恶意特别敏感,所以只要循着恶意的指引就能够重新锁定到对手的位置了。 但这次,我没有感受到周围有哪里传来恶意。那个老人好像没有继续战斗的打算。想来也是,我们这里可是二对一,再战斗下去很不划算。但是如此一来,我这份这个战斗专精的觉察力就派不上用场了。 就在这时,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发出了声音,“在那里。” 说话的同时,她还操纵我的视觉,在我视野的某一处用红色的人形剪影标注出了她指示的位置。 与我不同,塞壬并没有在战斗以外的时间觉察力会大幅度衰减的弱点。能够骗得过我的东西,未必骗得过她。 闻言,我毫不犹豫地向那里冲了过去。而红色剪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第一时间撞穿了墙壁,向远方直线逃跑,转眼间就跑到了安全局外面的道路。青鸟也跟了上来,虽然以她的速度可以轻易追上,但是我没有办法将对方不停变化的位置足够精确地共享给她。很快,对方就混入了一处街道的人群之中,就像是一片叶子藏进了树林里一样,这下连塞壬也丢失了对方的踪迹。 路人们吃惊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我们。见状,我们先回到了没人的地方。 “让他跑了……”青鸟叹了口气。 直到这时我才问及,“他是谁?” “他是尉迟家的家主。”列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手里还拎了具尸体,正是刚才的老人。 “老师?”青鸟一惊,“你把他杀了?” “怎么可能,我像是那种动不动就杀人的人吗。”列缺一本正经地说,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那么想的,说话的同时他还像是扔垃圾一样把老人的尸体往地上一扔。 “他的气息刚才之所以会消失,不是因为他混入了人群,而是因为他在混入人群之后马上就自杀了。”他接着说,“另外,这具身体也不是他的本体,要不然他也没有胆子挑我在附近的时候过来找你说话。至于把这具分身做自杀处理的理由,大概是由于害怕塞壬之刃吧。” “尉迟家主……难怪。”我这下也明白了青鸟刚才为何会突然动手,“他是说了什么很恶心的话吗?” 青鸟点头,“一不小心就对那种家伙动了气。” “尉迟家眼里的女人,要么是苗床,要么是培育新苗床的母体。而且他们由于远离人情世故,相当缺乏人际交往方面的常识,脑子里只有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有时候一开口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话语。”列缺说。 “尉迟家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全局总部?”我疑惑,“他们不是从来不参与安全局的事情吗?” “那是以前。最近他们家里出了个从安全局叛逃到前夜的叛徒,也就是你很熟悉的那个尉迟,他们现在也坐不下去了。虽然尉迟已经死亡,但这件事还不算完。估计是由于我上次代表安全局去他们族地兴师问罪的时候故意说了一些重话,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家族会被连坐处理吧,尉迟家主也不得不来安全局上下打点了。”列缺回答。 “‘以为’,也就是说,实际上不会连坐吗?”我问。 “他们当然也有连带责任,但是现在的隐秘律法不支持把他们赶尽杀绝,连抄家也做不到,最多只能让他们出一大把血而已。另外,刚才说的只是尉迟家主来安全局的理由之一。”列缺说,“而理由之二则是,因为尉迟在四年半前把尉迟家的族地里所有沦为苗床的女人统统杀光了,尉迟家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所以他们非常需要新的苗床。” “他们不会是把主意打到青鸟身上了吧。”我说。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他们就没有胆子对我的学生出手。”列缺说。 反过来说,如果列缺不在了,尉迟家的邪恶目光就有可能再次落到青鸟的身上。 不过以青鸟的天赋,在列缺寿命耗尽之前成为超主力级简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反倒是我未必活得到那一天。 列缺接着说:“尉迟家主应该是想要来总部这里‘购买’天赋足够高的女术士吧。” 青鸟目瞪口呆地问:“啊?总部还搞人口贩卖?” “确切地说,是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从总部这里入手某些被关押的术士罪犯,比如说作恶多端的女性恶魔术士。然后将她们变成尉迟家的苗床。”列缺说,“这种交易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哪怕恶魔术士不配享有人权,也没有道理交易给安全局之外的势力。但那样的黑暗地带在安全局里确实是存在的。有些术士罪犯名义上是被处刑,实则被转移到了某些安全局败坏分子的实验室里充当小白鼠,而尉迟家主想要的则是通过交易将转移的目的地从实验室变更为自己家。” 青鸟想了半天,只能道出这么一句话,“这也算是某种‘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那也轮不到尉迟家来磨。”列缺边说边拿出手机,似乎是编辑了条短信发出去,然后对我说,“法正他们的会议本来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话题,现在既然都已经走了出来,那么就先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再回去吧。” “就是你昨天提到过的?”我问。 “没错。”他说,“是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青鸟在旁边询问:“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列缺看了她一眼,稍作思索,然后点头,“可以。” 他转过身,带着我们一路前进,最后来到了一处设立在地下的研究所。 更新被审核了 如题。 正在处理中。 《塞壬之刃》更新被审核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163 不死人 列缺把我们带到了某处可疑的地下研究所。 这个地方设立在首都的郊外,从外面来看就是个普通的生物技术研究所,进入之后要经过重重审核才有资格使用秘密电梯进入地下部分。列缺就算是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无法直接进入,要先等审核人员与总部确认过才可以放行。不过好像因为事先有打点过,所以列缺还是顺利地把我们带了下去。很快我们就降落到了超过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 他领着我们走入白色的走廊,路上偶尔能够碰到穿着白色研究者打扮的术士。这个过于洁净的空间令人有种心理上无法放松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条鱼,不小心游进了完全消毒毫无杂质的蒸馏水里,反而呼吸不到丝毫的氧气。 “这里是研究什么的地方?”青鸟好奇地问。 “这个么……” 列缺似乎在思考应该要怎么跟自己的学生解释,而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房间前。房间与走廊之间的墙壁是透明的玻璃,能够直接看到里面的场景。 房间里面关着个人,当我们走过来的时候,这个人直接扑到了玻璃墙壁上,毫无理智地拍打起了墙壁。我和青鸟的目光第一时间便向那里移动了过去。这一看,我们俩都愣住了。 这个人,也不知道说他是“人”是否贴切,看上去就跟恐怖电影里的僵尸没两样儿。他穿着像是囚服一样的蓝色制式衣裤,裸露出来的面孔、脖颈、双手都高度腐烂,用力拍打玻璃墙壁的时候还有零零碎碎的身体组织令人作呕地飞溅开来。 我尝试着用自己的觉察力扫描了过去。从生理的角度出发,这个人已经死透了,血液基本上全部干涸,心脏完全没在跳动,脑组织也早已稀巴烂,连肌肉组织都腐烂到自动剥落的地步,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可以这么“活蹦乱跳”。要说这是在拍摄恐怖电影那还可以接受,电影里的僵尸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科学道理,但眼前这头僵尸显然是现实的。 另外,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产生了与理性截然相反的矛盾的感觉。这头僵尸虽然死透了,但好像还是活着的,而且还在一刻不停地发出宛如最凄厉的尖叫般极端痛苦的信号。 “这就是这处地下研究所正在研究的东西了。”列缺说,“那些研究者将其称之为‘不死人’。” “这是什么情况?”青鸟凝重地问,“他是被恶魔诅咒了吗?我感觉他……他是活着的,是活着的尸体……他的灵魂还在这具尸体里?” 按理说,如果人的肉体死去,就会失去对于灵体的约束力。灵体会跑到外界去。无论之后是无法承受住外界的环境自动解体还是侥幸地转化为幽灵,总之死去的肉体再也无法作为灵体的庇护所。而眼前的情况显然不符合这条常识。 “如果仅仅是被恶魔诅咒了那倒好说,再强力的恶魔诅咒我们也有办法解决,但是这个家伙大不相同。”列缺怜悯地说,“如你所见,他的灵体被困在了腐败的肉体之中,并且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但是,他还有着意识,能够鲜明地感受到从肉体上传来的极端痛苦,每分每秒都无法从中解脱。要说这是诅咒倒也真的有可能是诅咒,但这也是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完全陌生的东西。我更加愿意将其称之为‘污染’。” “极端痛苦……”保险起见,我先问一句,“这个人是什么罪犯吗?” “不,他大概就是个倒霉的一般人吧。”他说。 “既然如此,他应该没有理由必须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吧。”我说,“如果是灵体被困在了肉体里,那么只要将肉体本身破坏掉,就可以将他的灵体从痛苦之中解放出来了吧?” “比如说打头?”青鸟根据对方像是僵尸一样的外形如此猜测。 “不死人可不是恐怖电影里的僵尸,仅仅打头是不足够的,要破坏的话最好破坏全身。另外,如果用的是普通的物理性攻击,哪怕是将其肉体碎尸万段也不可能停止其活动,更不可能解放其灵体,只会徒增不死人的痛苦而已。必须要用灵性力量破坏肉体才可以解放不死人的灵魂。”他说。 “那么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青鸟皱着眉头看着那个不死人,“说到底,‘污染’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会被污染,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之后会告诉你们,先跟上来。”列缺向着另一个地方移动。 我们紧跟了上去,而他则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不死之身吗?” “什么叫‘真正的’?”我仍然在记挂刚才的不死人。 “比如说,伱认为现在的自己算是不死之身吗?”他问。 “现在的我只要脑袋没有被破坏就不会死,可要说是不死之身,最多只能算是半个吧。”我说。 “那么过去的你呢?”他接着问,“过去的你就连脑袋这个弱点都不存在,甚至连灵体被毁灭了也可以迅速再生,算不算真正的不死之身?” “那得看‘真正的’是什么定义了。”我说,“就算过去的我很难被杀死,也有可能会被饿死渴死,或者如果是将我的肉体消灭得连最后一个细胞都不剩,对灵体也做同等级别的湮灭,那么我一定也会死吧。” 而青鸟则似乎听出了自己老师的弦外之音,“也就是说,这处地下研究所其实是研究‘真正的不死之身’的地方?” “这么说倒也没错。”列缺点头。 “安全局居然在这种地方开发不死技术?而且还是利用被‘污染’的一般人?”青鸟无法接受地说。 “如果真是那样,我早已把这处研究所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了。”列缺边说,边把我们带到了另外一条走廊上。 这里也有玻璃墙壁的房间,而这次,房间里面关着的不再是会活动的尸体,而是一团扭曲的灵性波动,在视觉上就像是像水母一样白色半透明的物质在那里不停地扭曲挣扎。我当即认出来了,那是一团灵体,而且就和之前的不死人一样,也正处于极端痛苦的状态。 “这也是不死人。不过比起一般的不死人,这个不死人受到的污染等级更高。”列缺说,“对于一般的不死人,只需要将其灵体解放出来就可以了,但是眼前这个等级的不死人就连其灵体都被污染。并且即使用灵性力量也不可能将其杀死,就算是将其打成细小到几乎无法观测到的碎片,那些碎片也还是活着的,并且以无法解释的形式承载完整的意识。” “运行在这个灵体上的意识,应该与其生前运行在生物脑上的意识是不同的吧?”青鸟问。 列缺摇头,“‘污染’就连曾经运行在生物脑上的意识也能够囚禁,并且与灵体捆绑在一起。想要靠着生物脑的死亡将自己从‘污染’里解放出去是不可能的。” “那岂不是‘显灵’的特征?”青鸟惊愕。 我先是思考,然后对列缺问:“这个污染等级的不死人,无论是破坏肉体还是破坏灵体都不会死去。除了不会超速再生外,好像与过去的我差不多。你之前说过要带我过来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不,这还不是全部。”列缺说,“以及,这个污染等级的不死人也不是绝对不会死。总部有科学家能够在实验室里借由最高级的技术和设备提炼出真灵之力,而经过测试,真灵之力是可以将其消灭掉的。” “既然可以消灭,应该就不算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吧。”我说,“说到底,那样的不死之身真的存在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有生就会有死,有诞生就会有毁灭。正所谓,凡有造作,必有生灭。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死亡概念的生命。”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话,“从常理的角度出发是这样的。” “而接下来……我要带你们看看偏离常理的存在体。”说完,他再次带领我们移动。 我们又来到了一条新的走廊上,然后看向了新的房间。但这次,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玻璃墙壁对面的房间空空荡荡,既没有尸体,也没有灵体。 然而,我依然从玻璃墙壁对面觉察到了极端痛苦的信号。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日夜不息地尖啸,甚至令我产生了鼓膜发胀的幻觉。 “这是‘阶段三’,也即是最终阶段的不死人。”忽然,有一个研究者打扮的老人出现在了我们的后面。 “他是这处研究所的主任,也是这里权限最高的人。”列缺介绍。 “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博士’。”博士看了看我和青鸟,又将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你就是那个魔人李多?” “你好。”我回应。 “你们之前应该已经见过阶段一和阶段二的不死人了吧,阶段三的不死人与前两者截然不同。这个阶段的不死人就连真灵之力也杀不死,或者说,真灵之力能够消灭其肉体和灵体,但是它不知为何仍然存活,以某种现有的理论无法解释的,就像是永不停歇的回响一样的扭曲形态持续存在着。”博士说,“我们也有尝试过创造出时间流动异常的微型异空间将其封闭到里面,看看它是否会自然解体,但是它没有发生丝毫的衰减。经过无数种测试之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东西至少在已知的时间尺度上是不可能自然解体的。” “也就是说,永生不死?”我不寒而栗,“以这样的形态?” “没错。这处研究所里所有的不死人其实都是阶段三,也都拥有着字面意义上的永生不死。然而,他们的身体依然会衰朽和腐败,会陷入痛苦与绝望的漩涡,最终沦为这般扭曲的形态,却无论如何都死不掉。”他接着说,“以及,不死人的‘污染’阶段越高,就意味着‘污染’越是深入本质。阶段一和阶段二分别是污染肉体和灵体,这是能够用觉察力捕捉到的,只不过因为隔着这种特殊材质的透明隔离墙壁,所以你们之前都觉察不到而已。而阶段三的‘污染’由于深入到了就连现有的理论也无法描述的领域,因此连觉察力也无法捕捉到。” 他补充,“就比如说现在,我无法从你的身上觉察到‘污染’的味道,所以你一定是阶段三的不死人。” “慢着。”我立刻说,“你说我是不死人?还是阶段三?” 博士转头看向了列缺,“你还没有跟他说过吗?” “还没有。”后者阴沉着脸。 “等等……”青鸟慌了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所有的不死人都是白驹的实验受害者。”列缺沉声道,“七年前,白驹在尚申市郊外的小镇进行了以海妖为中心的邪恶实验,最终致使小镇所有的居民被转化为了阶段一的不死人。那些不死人在不久后被安全局全部处理并安葬了。然而在今年,在白驹从柳城安全局里夺走海妖断手的一段时间之后,总部负责追踪他的执法术士部队从他设置在野外的实验室里发现了阶段二,甚至是阶段三的不死人。” “这,这又和李多有什么关系?”青鸟问。 “‘污染’的源头,就是海妖。”列缺说,“无论李多的超速再生有多强,一旦他死了,什么再生都不可能管用,然而过去的他即使被同时摧毁了肉体和灵体也一样可以再生回来,这不正是被海妖污染的证据吗?” “但是海妖已经死了,她的力量也已经从李多的身体里离开了啊。”青鸟连忙说。 “你从地面上走过。就会留下足迹。不会因为你自身离去了,足迹也会跟着离去。‘污染’也是一个道理。”博士说,“迄今为止,我们为了剥离不死人的‘污染’而费尽周折,却毫无斩获,足以说明那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消失掉的东西。” “但是……”青鸟还在思考,忽然,她愣住了。 她一定是回忆起了什么吧。因为我倏然也回忆起来了。 过去,我与旧骨同归于尽,并且在临死前投湖。原本我应该会死在湖中,却因为青鸟的援手而活了下来。 过去的对话像是闪电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炸起。 ——当我从湖中把你捞出来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彻底失去活性了。 ——但是,我的灵体没有脱离肉体? ——对,你处于一种离奇的假死状态里,就好像肉体变成了囚笼,灵体无法从中得到解放…… 我……真的是不死人? 164 死活 我曾经多次想象过人死以后会去哪里,相信这也是很多人都有思索过的话题。是会像是睡觉一样永远失去意识,还是会上天堂下地狱,亦或是像一些人的悲观想象一样,人就算死了意识也不会消失,只是再也看不见听不着,孤寂地倘佯在无垠的黑暗里。 不死人的结局比起那样的悲观想象还要凄惨。并不是说成为不死人就没有了寿命的约束,身体的“保质期”仍然是存在的。仅仅是不死,而无不朽。一旦寿命走到尽头,身体还是会腐烂,最终化为一摊枯骨。而灵魂则无法解脱,要留在那枯骨里承受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这点就算是我也不例外。不出一年,我的身体就会迎来活动极限。强大的再生力也无法挽救我,因为我的身体是在更加根源性的领域步入灭亡的。 那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结局了吗?我仍然没有现实感,并且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真的是不死人吗? 同时,我也想起来了列缺曾经与我的对话。他一定是早已知晓了我的情况,因此,在我当初为咬血之事前往天河市的时候,他对我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 ——或许我这么问会让你感觉摸不着头脑,假设她真的杀死了你,你又真的会死吗? ——伱没有死过,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已经失去了不死身的? 曾经的我无法理解列缺为什么要这般问我,如今却是真相大白了。 继而,也有很多以前的疑惑被解开了。为什么白驹在抢走“它”的手的时候,会对我说出“你的灵魂永远无法逃脱它的咒缚,未来等待你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孤独和痛苦”这样的话。甚至就连狂信徒也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的最后对我流露出过类似的态度,声称为我的命运感到可悲。 我的心中涌现出了错综复杂的魔幻的情绪。 “怎么可能……”青鸟手足无措地说。 我对列缺提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死人的存在,但是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就算把问题展示给你也不会得到解决的方法,只会让你变得绝望而已。你的寿命原本就已经不多了,与其让你在最后的时光里绝望地迎接注定到来的无尽痛苦,不如让你一无所知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之前的我是这么想的。”他回答,“当然,我也很清楚这是自以为是的想法,是把自己的一厢情愿强加给了你。或许我应该把真相告诉给你,由你决定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会更好。所以我一直都在犹豫。”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我问。 “你距离白驹越来越近了,比起从敌人那里突然受到真相的冲击,不如由我来告诉你。”他说,“如果你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呢?又不是你污染的我。”我说,“而且,刚才我想了很多,我果然还是不认为自己是不死人。” “为什么?”他问,“你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多少根据。不过,你还记得吗?以前你问我明明没有死过,为什么可以确定自己失去了不死身。”我说,“我的答案很简单:对于自己的生死问题,我是不可能弄错的。” 或许在我刚刚无罪释放,失去塞壬之刃的那段低谷期,我还有可能因为觉察力不足而误判很多事情,但是在我恢复力量之后,我的觉察力就恢复到了足以托付信赖的水平。其实就算是对于自己的觉察力我也并不总是绝对信任的,但在涉及到生死问题上的时候,我能够很明确地做出毋庸置疑的判断——现在的我真的被杀就会死。 所以,或许不死人的“污染”曾经真的在我的身上存在过吧,但是现在一定已经退去了;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种种迹象表明,真相应该是前者,但“污染”为什么会凭空退去呢?按照博士的说法,这应该是至今都没有研究出来清除方法的无解难题吧? 既然“污染”有着像诅咒一样的性质,难不成是塞壬一声不吭地替我转移了?但是塞壬觉醒转移诅咒的能力是在白日镇迷雾事件之后,而我自从在旧骨事件里变得重新能够召唤塞壬之刃开始就很明确地感受到自己没有不死身了。 听了我的话,青鸟大大地松了口气,列缺仍然在思索,而博士则追问:“你可以百分百确定吗?‘污染’怎么可能会自己消失……” “我完全确定。”我说,“比起这个,我还有一些问题。为什么‘它’会传播出这样的污染?还有,为什么白驹要研究出不死人这种东西?” “海妖的底细对我们来说依然是未解之谜。”列缺说,“至于白驹的目的么……” “多半是为了开发出永生技术吧。”博士不屑一顾地接道,“无论这是不是他的真实目的,至少他是这么对外界宣传。而那些追求永恒生命的蠢人则一个接一个地为他和前夜提供资金和设备方面的援助,就连安全局里面也有些败坏分子在暗面活动了起来。之前不是提到追踪白驹的部队从他的实验室里发现了阶段二和阶段三的不死人吗?一般来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从大术士的实验室里拿到东西,那分明是白驹在以另类的手段向总部的某些人展示自己的技术前景和阶段性成果。” 我看了一眼玻璃墙壁后面空荡荡的房间,“这也能够起到宣传效果?” “现阶段‘污染’还有着对感染者的肉体和心智造成败坏效果的副作用,而完全体的永生技术的标准应该是创造出来像是魔人时期的你一样的不死人吧。”博士说,“况且那些追求永生技术的蠢人只要有必要连屎都愿意吃,没有那么容易被吓退。” “通过‘污染’达成永生是行不通的吗?”青鸟似乎是根据博士轻蔑的语气这么判断的。 “不,这条道路虽然还看不清楚前景,但说不定是行得通的。不过,那些为了成为永生者而资助前夜的败坏分子多半是没有想清楚永生是怎么一回事,仅仅是由于怕死才追求永生。”博士说,“他们应该也有仔细遐想过成为永生者之后的人生吧。首先要是亲朋好友没能永生,肯定会先于自己离世,连国家也会先于自己灭亡,甚至是文明也会先于自己毁灭。然后他们还会建立起新的人际关系、加入新的国家、见证新的文明……对于这般未来,他们八成是这么想的:这样的永生虽然有些孤独,但既然成为了永生者,那也是无可奈何,而且说不定自己到时候还会乐在其中呢。”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问。 “当然不是。国家的兴亡?文明的兴衰?那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格局,也配成为永生的议题?”博士轻蔑地说,“经由‘污染’达成的永生是连‘消亡’这一概念也完全剥离的,真正意义上的永恒生命,而这样的永生者真正必须面对的是宇宙天文尺度的绝望演变。当宇宙中所有的恒星都熄灭了,所有的物质都衰变了,宇宙本身也陷入了热寂,或者进入了其他与热寂等同的终极结局,例如大撕裂或者大坍缩……那样的宇宙已然是禁绝任何文明和生命的末日地狱,但对于宇宙本身,对于永生者而言,其实不过是仍然在起点线徘徊罢了。而向未来延伸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单调黑暗。” 他接着说:“先不提那些‘有点远’的未来,不妨看看一件‘马上就要发生的小事’——再过‘短短’五十亿年,我们的太阳就要变成红巨星吞噬地球了。如果人类无法发展出星际文明,或者索性先一步灭亡于内斗和资源枯竭之中,那些永生者是想要住进红巨星里面泡澡吗?还是说他们以为熬到红巨星变成白矮星以后自己就可以原地取材研发宇宙舰船了?” “你认为永生是诅咒?”我问。 “‘长生’是祝福,但‘永生’不是。”博士说,“我希望自己想活的时候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死,反过来亦是如此。无论是被死亡强行拥抱,还是被死亡拒之门外,本质上都是无法克服死亡的表现。而在痛苦到想要死亡的时候却只能被逼着活下去,可是比起死亡还要痛苦的。” 我无意置评他的生死观,只是听着他的话语,却是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等等……这很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博士问。 我看向了列缺,“你曾经说过,作为‘污染’源头的‘它’已经被杀死了。”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既然‘污染’有着将人转化为不死人的力量,那么作为源头的海妖真的死亡了吗——是这样吧?”列缺说。 “是的。”我说,“我过去以为‘它’之所以能够带给我不死身,是因为‘它’以自己的力量不停地将我在战斗中变得支离破碎的身体修补回来,而这种主动的力量在‘它’自己死亡的情况下是无法使用的。就好像纵使是手腕高明到连死人也能救活的医生,也不可能在自己死亡之后还有力气再把自己救活。因此它自己并不具备不死身……” 青鸟恍然大悟,“但是‘污染’在海妖死亡的情况下仍然存在,那么她说不定压根儿就没有死,而是靠着污染之力继续存活。哪怕仅仅剩下那只手,她也可能还是活着的。” “你上次对我说过,就算是‘它’已经死了,只剩下残骸,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继续维持住对我的魅惑。”我看着列缺,“虽然我不相信魅惑这回事,但你那时候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你知道‘它’其实没有死亡,所以才会得出这么奇怪的结论的,不是吗?” 在我全神贯注的凝视下,列缺却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海妖已经死了。” “真的吗?”我难以接受这个答案。 “你有见过海妖的断手吧。告诉我,你看到那只手的时候是什么印象?你有感觉到那是个活着的东西吗?”他反问。 我回忆起了那只苍白的断手。那是活着的吗?我在心里叩问自己——正相反,那是个死到令人百口莫辩的死物。在那里面没有传达出来任何气息。 “况且,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欺骗你的必要,难道我在这件事情上欺骗了你,你就会放弃追逐那只手了吗?”他说。 “不会。”我承认。 “你会怀疑海妖没有死亡是很正常的。作为传播不死污染的源头之物,要是它随随便便就会死掉,那未免过于令人生疑。”他说,“在它一开始死亡的时候,我也有怀疑过它是不是在装死,并且在解剖验尸的过程中用无数种方法做过检测。而我的结论依然不变,它死了,死透了。” 列缺在隐秘世界经历过了几十年的大风大浪,不知道见识过多少离奇古怪之事,不死的怪物也遇到过了不知道多少,时空穿越这种事情在他看来说不定也见识过不止一次。而像是“它”那么不可思议的陌生魔物,就算是有着强力到没边的不死身也不足为奇,那么简单的道理列缺不可能不知道。 而在此基础上,列缺依然能够斩钉截铁地断言:“它”死了。 这里面蕴含着何等重要的意义,不言而喻。 更重要的是,就连与“它”曾经那么紧密相连的我,都无法产生丝毫“它”有可能活着的感觉。 “它”是真的死了。 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心里充满了复杂而又矛盾的感情。既有失望,也有与之相反的情绪。 “既然都带你看完了,那么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列缺说,“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在这里好好地做个体检。虽然你说自己不是不死人,而我也愿意相信你,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检查检查为好。” “说实话,我们这里是没有办法检测出阶段三的污染的,但是你作为可能从阶段三的污染里解放出来的前不死人,我对于你的肉体与灵体的信息非常感兴趣。”博士边说边转头面向列缺,“话说回来,你是他的上级吧,可以把他放在我们研究所一段时间吗?” “这得问他的意见。”列缺说。 我表示自己做完体检就会离开,博士大感失望,却依旧极力挽留我。而青鸟则打算陪我做完体检。我看着青鸟,想着之后可能会在体检中测出的信息,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把自己的余命只有一年不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章完) 165 整装待发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体检的部分结果终于出来了。就像是我先前对青鸟坦白的那样,我的余命已经不足一年。青鸟看到这个结果之后露出了非常难过的表情,令我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后悔将真相说出来的心情。但是我也很清楚,这是我必须说出来的事情。我已经对自己的内心发过誓言了,即使再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也不会对青鸟做任何的隐瞒。 我们从地下研究所离开了。列缺比我和青鸟离开得更早,也不知道是要回去参加法正他们的小会还是如何。我们两人慢慢地走在河边的道路上,喧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一言不发。虽然我想要让她的心情变好,但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只能东拉西扯地聊天,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弄巧成拙。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你,为什么你要开解我啊。” “因为我感觉你比我伤心。”我说。 “我是很伤心,而且还想要找个地方哭上一段时间。但是伱这个样子,我不是连哭都没地方哭了吗?”她说。 “怎么会没有地方呢?”我一本正经地展开怀抱。 “好啦。先不说这个,我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她说。 我们在附近的饭店包厢里吃了饭,她还是心事重重的脸色。吃得差不多了,这回终于是她挑起了话题,“这一切……一定都是我的错。” “什么?”我奇怪地问。 “五年前,要不是我使性子,把自己丢在了山里,你也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更加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了吧。”她旧事重提。 “那只是运气问题,又不是你有错。”我说。 “真的吗?”她说,“就算原本注定会遇到海妖的其实是我?” “为什么这么说?”闻言,我意识到了她此刻正在思考什么。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有着高级觉察力的人就是要比一般人更加容易发现隐秘之物。就算当时的我尚未认知到隐秘世界的存在,也有着比起一般人更加容易与隐秘之物彼此吸引的性质,因为我原本就该是这一侧的居民。”她说。“如果把我和其他人放到真的有鬼的鬼屋里,我就会发现那里真的有鬼,其他人反倒可能会一无所知地离开。五年前的情况也是同理,既然在我迷失的树林里有着海妖,那么无论是出于自觉还是不自觉,发现海妖的都该是我,就好像飞蛾本能地扑向火焰一样。” “虽然不知道海妖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在无名山的树林里,但是我就在那天恰巧迷失了,这真的只是单纯的偶然,而不是某种既定的命运吗?”她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件事情,而不巧的是,她并没有在胡言乱语,站在术士的角度出发,这完全是说得通的推理,“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偶然,我原本应该会在走失之后遇到海妖,然后被她催眠洗脑,肉体也被改造,连最基本的伦理都无法记起来,就此沦为她的锋刃……” “但遇到‘它’的人是我。”我说。 “是的。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差错,但是当你选择冲入那片黑暗的树林之后,你就顶替了我的命运。”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你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原本都应该是我要承受的才对。” “这不合理。”我说,“如果遇到‘它’是你的命运,而非我的,那么事情怎么会由于我去不去找你而发生变化呢?” “但如果你不去找我,你就不会遇到海妖。归根结底,还是我赌气的错。使你的人生彻底失控的是海妖,但扣下那个扳机的人是我。”她说。 在原本的命运之中,不应该存在魔人李多,只有魔女青鸟。 青鸟似乎是这么相信的,而我不知道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反驳她,甚至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这样。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觉得这是她的错,更加不可能怪罪于她。原本的命运如何如何的谁又能够确定,那不过是纸上空谈,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假设。事实就是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这就是你骗我说自己在治愈梦境里植入恶性因子的理由吗?”我问。 她斩钉截铁地说:“恶性因子是存在的,我没有欺骗你。” “你是因为对我怀有罪恶感……所以才会跟我在一起的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我……最开始的时候,在治愈梦境里接触你的时候,我确实是怀着那样的感情看待你的。”她说,“但是,我之后也是真的再次喜欢上了你,真的爱着你。这一点绝对没有任何的虚假。” 是啊,我很清楚。她对于我的爱,我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我偶尔会害怕。害怕那温暖的拥抱会弃我而去。 我到最后也没有接受青鸟的命运假说,她也无法解释那个让我们彼此的命运发生扭曲的“错误”到底是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吃完饭后,我们返回了酒店。 “你只有最后一年不到了啊……”她失魂落魄地说。 “嗯。”我应了一声。 “我果然还是想要哭。”她小声地说,“让我哭一下。” 晚上,青鸟到了我的房间里。我在床上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我的胸膛里,打湿了我的衣襟。 第二天,安全局总部召开的下半场会议终于结束,会议里讨论出了对于前夜的具体剿灭方案。总部为剿灭前夜而专门组建了战斗机构“普照”,并且命令全国各地的安全局大力打击辖区内的前夜势力。 我和青鸟都被编入普照,成为了其中的战斗员。很快,青鸟就被委派了任务,要先回柳城搜查那里是否有着前夜势力的踪迹,而我则还暂时需要留在首都疗养重伤的灵体。临行前,青鸟顺便总算是把我身上与她的心脏相连的诅咒解除了。 “真的解除了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又麻烦又沉重的女人。既然你已经不会再白白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仇家了,那么诅咒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而且,因为我相信你,也想让你感觉到我相信你,所以这个诅咒就有点碍事了。”她说,“然后,当你再次遇到仇家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像是当初对剑齿说的那样再说一遍,因为有着放不下的人,所以不会交出性命。并且有朝一日,我希望你可以说,你是因为自己想要活下去,所以才不想死。” “希望如此吧。”我没有说出“八成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这么扫兴的话,然后好好地为她送了行。 之后又过去三周,我在首都度过了元旦,迎来了二零二三年。 我的灵体也终于痊愈了。这段时间里,博士为了尽可能多次地采集我的身体信息,把我疗养灵体的地点安排到了地下研究所,这件事情也预先知会过了列缺。我倒是不介意这样,只是像这样频繁地出入地下研究所,看着那些不死人,我偶尔会想起上次与列缺的对话。 列缺说,“它”已经死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却总觉得这种说法存在着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倒不是说“它”有可能还没有死,“它”一定是死透了,这绝对是无法颠覆的事实。然而,似乎仍然在哪里存在着龃龉。 我回忆着过去与“它”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如纸苍白的肌肤和冰冷而又黏滑的肉体,以及最后看到的,那仅存的断手。 就连我都没有从那只断手上感受到丝毫的生机。 但是,或许这么说显得自相矛盾。说到底就算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所谓的生机。 —— 无论如何,我已经注定再也无法与“它”相遇,曾经那么紧密的无形联系都消失了便是明证。我不应该再去追忆过去那段浑身都沾满了血浆和白色液体的岁月。 先说说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几件事情吧。 首先是普照对于前夜的剿灭进程,虽然总部的会议看上去很不靠谱,但要说安全局真不愧是统治了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的组织。仅仅三周时间,全国范围内的前夜势力就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各地每天都有前夜的据点被挖出来消灭的消息。 迄今为止,前夜之所以能够在隐秘世界横行霸道,不是因为他们有着足以与安全局对抗的力量,而是因为安全局没有将其放在眼里。一旦安全局认真起来,顿时便形成了摧枯拉朽的局面。 诚然,前夜已经有了白驹那样的大术士和咬血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但是安全局的大术士和超主力级术士的数量只会更多,中坚术士的数量上亦是天差地别,且双方在经营和资源方面更是不在一个次元上。 不过那些恶魔术士在正面对抗上固然远不及安全局,在捉迷藏的领域却是相当顽强。安全局直到现在都没有摸索到前夜总部“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就连其内情也是知之甚少。 目前只知道那里聚集着大量的前夜研究者和高级干部,对于前夜来说是大脑一样的地方。以及,那里虽然是前夜的总部,但似乎是去年才创建的,是只有前夜的极少数研究者和高级干部才听闻过的极密据点。大多数前夜的恶魔术士甚至都不知道自家居然还存在着那样的地方。 在普照和各地安全局剿灭前夜势力的同时,列缺也在总部处理败坏分子的问题。 这次他前来总部的目的可不止是带着我和青鸟来参加会议,他还打算在总部这里彻查当初令鸣义万劫不复的设备被盗案。那起案件的真相是句重将高精尖设备交易给了狂信徒,而总部也必定有人牵扯在了里面,所以派遣到蜃楼市的调查组才会为句重“擦屁股”。 列缺的清算工作涉及到了总部方方面面的人员,其中甚至牵扯到了某些平时看似清廉的律法阵营高层,挖掘出来的黑暗亦有诸多令人发指的部分,这里就不详细展开了。如果换成是过去,他说不定就真的要再次血洗总部,但如今的他作为律法阵营高层,仅仅是在隐秘律法规定的范围内行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而就算是这样,他的清算也依旧为总部带来了巨大的震动。 我对于那些事情不是很了解。有时候列缺跟我见面的时候聊到,我也有很多听不大懂的地方。说来也难为情,我作为律法阵营的术士,其实到现在也还没有背全隐秘律法。塞壬的记性比我好得多,她已经背全了,有时候我还得向她请教。 另外,塞壬这些天根据我过去两次“阴燃”的经历,对于“阴燃”符文的使用方式做了极大幅度的改进。根据她的说法,她已经将“阴燃”从单次爆发性的技能升级为了能够长时间维持的新技能。在使用这个新技能的情况下,我在短时间内的每一招都可以打出超主力级的威力。而那其实才是“阴燃”最初的设计目标。 虽然新技能在使用上仍然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危险性,但是起码不会再出现危及性命的风险了。 在她努力进步的时候,我也在做着自己的努力,主要是在尝试如何将塞壬之刃变化为其他的形状,以形成让她在现实中活动的身体。 这个做法目前还没有成功,不过我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塞壬之刃确实是可以改变形状的。魔人时期的我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武器的形状,却以失败告终,而现在之所以能够成功,大概是因为我是在真正地以自己的意志控制塞壬之刃吧。现在的我可以将其变成剑形、枪形、棍形,也有变化过锤形,甚至是弓形,但距离复杂的人形还很遥远。 虽然有想过是不是要把塞壬之刃变成帅气的刀剑,但事到如今再换武器也不习惯,故而继续维持了斧头的外形。 如今疗养结束,我也是时候动身了。 (本章完) 166 珠暗 我原本是打算在疗养结束之后立刻参与到普照剿灭前夜的任务里,但是我的想法没有得到列缺的赞同。他的理由是我“大病初愈”,不适合马上加入战斗。诚然,对于灵体的负伤问题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不过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继续疗养上。三天之后,我还是申请到了外出执行任务的许可。 而在这三天里我也没有闲着,中间有那么一道插曲。虽然这件事情与我之后要执行的任务不会发生关联,但或许有必要提上一嘴。 我去了一趟天河市的郊外,尉迟家的族地所在的树林。 尉迟家对于青鸟来说终究是个不小的隐患,我一直都知道这点,尤其是在总部遇到尉迟家主之后就更是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敌对意识。虽然列缺在明面上不支持我主动地对尉迟家发难,但是我总不能对此视若无睹。当初尉迟给我在地图上指明了尉迟家的族地所在的树林,我稍微摸索了一些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位置。 意外的是,那里居然还是个人气不小的露营地。我暂且假扮成其中一个露营爱好者,在外围的区域反复地探查。 很遗憾,守护尉迟宗家的隐蔽结界的确不是现在的我有办法处理的。我在外围绕了好几圈,怎么都发现不了尉迟家的族地,那个地方似乎是真的在地理层面上消失掉了。要是列缺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大概能够强行将其观测出来,以我的觉察力还是力有未逮。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因为我连结界本身的存在都没有感知到,这里看上去就是个平凡的露营地。 “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我默念着询问塞壬。 “这里确实有着结界笼罩。”她先是肯定,又说,“但是,我能够看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要如何去往结界内部的尉迟家的族地,我也丝毫没有头绪。” “看来只能先回去再想想办法了。”我说。 忽然,我感觉到有一道异质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循着这种感觉转头望过去,只见有人从远处的林间缓步走来。那是个神色木讷的壮年男性,他无视在这个区域活动的其他露营爱好者,笔直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尉迟家的人吗?”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魔人李多,你是在窥探我们尉迟家的结界吗?” 看来是我在这里“踩点”被人家抓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尉迟家最近在安全局那边的立场有点危险,他们对于风吹草动都比较敏感,我虽然有做过伪装,但是压根儿没有派上用场。对于被人抓包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过预想,而其实以我的看法,如果真的要对尉迟家痛下杀手,最好是毫无征兆一击必杀,像是现在做的这种容易引起他人警觉的行为最好还是收起来为好。只是思来想去,至少得做次实地考察才能够心里有数。 “之前在总部参加会议的时候,我与伱们的家主有点摩擦,这次是来看看情况的。”我随便捡了个理由。 “家主身体很好。”他警惕地看着我,“你是为阮文竹的事情而来的吗?我们已经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了,请回吧。” “是吗?你们的家主好像不是那么想的。”我说。 “你难道是想要在这里与我们战斗吗?”他用出了恐吓的语气,“这里是我们尉迟家的地盘,我们足足有三个主力级,对付你一个主力级可是丝毫都不困难。” 在他说话的同时,我感受到有更多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其中也夹杂了带着主力级术士味道的目光。似乎在那树林的深处站着许多个无形的幽灵,只是我看不到而已。 “既然你这么自信,为什么不用本体来见我呢?”我也已经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本人,甚至不是分身,而是用法术形成的声光效果做出来的逼真的虚像。 砍杀这个法术虚像也可以对他的本体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但是无法致命。如果这是本人,或者最起码是个正经的分身,倒也不是不能看看是否能够杀掉他,拿到他的记忆,从中挖出通过隐蔽结界的方法。但对方显然也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我的读取记忆能力,也不会拿命来碰我的塞壬之刃。 “我们不会再对阮文竹动手的。”他的语气变软了,“毕竟我们也不想被列缺灭族。所以还请回去吧。” 既然无法再做什么,我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便转身离开了这里。随着我走远,那些目光一个接一个地从我的后背上挪走,就像是暂且松了口气。这次对尉迟家的动作就此告一段落了。 在这件事情之后,我便开始准备起了外出执行任务。 任务地点是在浦青市,内容是要在那里抓到一个名叫“传教士”的恶魔术士。 此人是主力级的恶魔术士,擅长血肉改造和傀儡术。同时,他也是在前夜里面地位相当高的研究者,甚至是最高一档的研究者。在白驹和狂信徒身处于前夜的情报出现之前,前夜在明面上的首席研究者就是他。 他专精于生命与医疗领域,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从事永生技术的研究了,前夜吸引其他组织的投资靠的也是他这块金字招牌。根据安全局的情报,他必定掌握着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近期又在现实世界持续活动。只要把他抓到手,从他的嘴巴里逼问出曙光梦境的信息,安全局可以把刺刀捅入前夜的心脏和大脑。 然而问题是安全局找不到他人在哪里,倒不是说没有关于他行踪的线索,而是线索实在是太多了。他与安全局玩捉迷藏的方法就是散播海量的关于自己行踪的假线索,然后像是把水滴藏在汪洋大海里一样潜伏起来。 其中一条真假不明的线索便指向了浦青市,听资料上说是传教士手下有个恶魔术士自愿成为了安全局的线人,要把传教士出卖给安全局。但是这个线人提供的线索不怎么受到重视,一来是他毕竟是个心怀鬼胎的恶魔术士,二来是传教士在散播烟雾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用过差不多的手段。 不过我知道,这条线索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我这些天在塞壬的梦境里回顾狂信徒手下的恶魔术士们的记忆时,也有看到过传教士这个名字。 狂信徒在蜃楼市展开自己的“自杀大业”的时候,虽然表现出了“哪管死后洪水滔天”的态度,但也不是没有做过身后事。他在生前收过几个学生,传教士就是其中之一,而他的一部分技术和知识就是被作为遗产托付给了对方。我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杀死的光头恶魔术士也勉强算是狂信徒的亲信,在处理遗产这件事情上,他也有过多次经手,只是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在处理遗产,我也是站在事后的角度才发现那是狂信徒在办身后事。 通过那方面的种种记忆,我也算是间接地捕捉到了传教士近期的动向,再结合那个线人提供的情报判断,传教士确实很有可能就在浦青市。我也不是运气好才得到这个任务的。以我过去的功绩和与列缺之间的关系,我在任务的选择上有很大的自由度。这个任务是我从普照提供的清单里自己筛选出来的。 正好青鸟那里也已经结束了在柳城周边地区剿灭前夜势力的战斗,她在电话里提出了想要在接下来与我共同行动。虽然我非常心动,但还是婉拒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身边可能会很危险。 “咬血很可能会对你动手。”在我前往任务地点之前,列缺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你已经拥有了真正能够威胁到她性命的力量,又有着威胁她性命的强烈意愿。正因为她是极其惜命之人,所以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扼杀你。” 上次的咬血之所以会在见到我燃烧灵魂的招式之后依旧选择转身就走,是因为她坚信我一定过不去狂信徒那一关。实际上我如果不是有着塞壬这一不讲道理的助力,也确实不可能打败得了狂信徒,甚至连走到对方的面前都是奢望。然而这次的咬血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心理,她势必会拿出自己拥有的所有手段,只为了把我杀死。 而我能够选择的,要么是拼尽全力反击,要么是在见到她之后第一时间召唤列缺。 以我如今的手段和对于恶意的觉察力,就算咬血使出一些卑鄙手段偷袭我,我也有底气不至于被她一击秒杀,但是青鸟未必抵挡得住超主力级术士的偷袭。甚至于因为她是列缺的学生,所以还有可能会受到咬血的“重点关照”。 “我会注意的。”我说。 “另外就是,这次你可能会有个队友,是对方主动申请过来的。”说起这件事,列缺看着我的眼神显出了顾虑,“我原本打算自作主张替你拒绝掉,但是对方已经先一步出发了。如果你也一定要去浦青市,到时候就算不愿意也八成会遇到对方吧。” “为什么拒绝?”我隐隐地产生了预感,会让列缺表现出这种态度的,怎么想都只有那种情况了。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递给了我。这是一张个人资料表格,右上角贴着照片,是个非常年轻的,有着忧郁眼神的美貌女子。 我一看便认出了这个女子的脸,她正是在不久前的总部会议前出现过一次的,用充满了仇恨和憎恶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女性。 “两年前,仍在海妖支配下的你,杀害了与她刚结婚不久的丈夫。”列缺说。 —— 我当然不可能因为浦青市有着自己的仇家而逃避任务,与此同时,现在的我也不可以再像是白日镇的时候一样交出性命了。列缺问我到时候是否会把自己的喉咙送给对方,我如实回答,他便点了点头,“那就好。” 接着,他说是要回一趟柳城处理这段时间积压的公务,便化身为雷电遁去远方,消失在了天边。 我也要出发去浦青市了,临行前我也没忘记跟这段时间照顾过自己的博士打声招呼。他也算是从我身上采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分别的时候给了我个道具。 这是个试验性质的道具,还没有进入普及阶段,是普照的术士们在与前夜对抗的过程中设计出来的。因为前夜的恶魔术士总是逃着逃着就突然逃进了乱数废墟里面,给追杀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所以普照的术士们就设计出来了能够跟在敌人的后面进入乱数废墟的道具。 道具名为“乱入”,是一块符印。 具体的效果我以前也有体验过,其实就与乔甘草利用恶魔术士刚刚打开的异空间出入口进入其中差不多,只不过“乱入”符印是针对乱数废墟特别改进过的,连不懂得异空间知识的术士也可以使用。不足之处是如果附近没有恶魔术士打开过出入口,或者距离上次打开出入口过去了太长时间,那么就无法进入乱数废墟。 另外,如果是意外被敌人用计谋困入了乱数废墟里,只需要使用“乱入”符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半小时,就可以打开出口退出了。 这块符印对我来说很有用,我珍而重之地藏在了身上。 当天下午,我乘坐列车,到达了浦青市。 在路上,我主动地给那个即将成为我队友的女子发送了短信。手机号是从资料表上看到的。她很快就给了我回复,说是要在火车站与我碰头。文字相当简洁,也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情绪。 才一下车,我便油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觉察。正当我意识到这个觉察代表的是什么的时候,忽然就从身后感受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恶意,仇恨,憎恶,令人联想到极尽阴沉的污秽。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然后看到了那个女子。 她穿着黑色的纱衣,身形像是柳条一样消瘦,格外年轻和姣好的面容显露出的却是一潭死水的味道,我一瞬间简直以为刚才那么沸腾而又复杂的负面情绪其实是自己的幻觉。 “你好,我是李多。”我习惯性地报出了自己的真名,原本还想着报出代号的。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你好,我是珠暗。” (本章完) 167 序幕 我虽然有看过珠暗的资料,但是在资料表上面只写了简单的背景和履历。她是什么性格的人,擅长什么方面的法术,那些方面一律不涉及。这很符合术士群体的秘密主义作风,只是从接下来展开合作的角度来看不怎么妥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是与她先交流彼此的长短,却由于她对我而言身份特殊,我不知道如何对她开口。 列缺说她比我先到浦青市,其实也就先到了一小时左右吧,在此期间她似乎已经在火车站里面逛了一圈,此时她把我带到了站内的西餐店里。我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她始终面色如常,透露出来娴静的气质,尽管身材纤瘦,却有着大方自然的仪态。 她把双手搁到桌面上,十指交叉。黑色的纱衣袖口稍微滑落,在露出的白皙手腕上,佩戴着一件古色古香的手串。在我的感觉里,这好像是什么法术物品,但是无法判明用途。 不止是我在犹豫着要说什么话语,她似乎也正处于斟酌之中,五分钟过去了谁都没有说话。我不由得分了神,去思考了其他事情。例如刚下火车时产生的觉察。 不出意外的话,咬血一定就在浦青市。 就好像我曾经在天河市和蜃楼市都有产生过“咬血离开了”的感觉一样,现在的我已经可以隔空感受到咬血是否在自己所处的城市了。不过,这种感受是笼统的,我仅仅是知道对方在,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就连在哪个方向上都无从判断。 不过我没有为此而迷茫。她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浦青市,一定是在这里有所图谋,而这个图谋大概率与同样身处于此地的传教士息息相关。就算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只要继续追逐传教士,就很有可能会与她发生冲突。 就在这时,珠暗说话了。我以为她会先说起我们之间的仇怨,然而她一开口就是工作方面的事情。 “这次的任务是要在浦青市抓住传教士,但是就像任务文件里说的那样,传教士很有可能并不在这里,倒是有些前夜的恶魔术士正在作乱。”她说,“浦青市的安全局没有主力级术士,而且对前夜势力的战果也不怎么好看,几次三番都让敌人逃跑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应该是会以帮助本地安全局剿灭前夜势力为主吧。” 即使她不提私事,我也没有放松的感觉,只觉得像是心里的另一只靴子没有落地,却也只好先配合她,“总部不打算给这里安排援军吗?” “我们,或者说你就是那个‘援军’。”她说,“我不擅长战斗,只是会一些追踪和侦查方面的法术,以及对于逃跑也略知一二。所以发生战斗的时候你不用顾忌我。就算浦青市真的有主力级术士,并且与我们发生了冲突,我也有办法快速退出交战现场,你只管全力战斗就是。” “我明白了。但是有件事我必须先声明,根据我的私人渠道,传教士大概率真的在浦青市。以及,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但是咬血——那个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一定也在这里。”我说,“趁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什么?”她停顿了下,似乎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腕的手串,接着好像相信了我的话语,“……不,我不会退出。” “伱应该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吧,那么,你为什么要接下这个任务?”我索性下定决心,以豁出去的心态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为了杀我而来的吗?” “两年前,我的丈夫被你杀害了。”闻言,她也不再迂回,眼神变得更加阴沉了,仿佛眼眶里装着的不是眼球,而是像眼球一样金属制品,“被你剁成千百块,喂给了吃人的怪兽。当我们再次发现他的时候,现场只剩下腐烂的肉泥和零碎的骨头。” 她的目光像是要挖开我脸上的肉一样抓住不放,“他死时是二十三岁,左手臂是义肢,惯用的武器是红色的长刀,你可还记得他?” “不记得了。”我诚实地回答。在作为魔人的五年间杀死的人,我几乎谁都无法记住。旧骨的恋人,剑齿的父亲,珠暗的丈夫,即使他们当着我的面说,我也怎么都无法回忆起来。 我很清楚这么说只会更加激怒他们,但是,我不会对他们撒谎,也不会文过饰非。 “我听说那些全部都不是你的错,是魔物支配了你,你仅仅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这是真的吗?”她阴沉地问。 “是假的。”我不假思索地说,“那些全部是我自愿的作为,是我亲手杀害了他们。” 她又像是不自觉一样摸了摸自己的手串,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听说现在的你为人正派,四处奔走迎击恶徒,甚至不惜性命也要与邪恶战斗到底,还拯救了比起自己过去所杀之人更多十倍的人命,因你之手而免于在未来受灾的人数更是超过千百倍……原来那些全部是你的演技吗?” “虽然我不知道千百倍这个说法是怎么得出来的,但那些也全部是我的真心,而非演技。”我说,“不过,我也不认为只要这么做,自己以前杀过的人就都不算数了。” “那么我现在就要你死。”她充满恨意地说,“我要你为我丈夫偿命。” “我做不到。”我说。 “为什么,你怕死?”她追问。 “我不怕死,但是我有放不下的人。”说到这里,我心中也浮现出了塞壬的身影,“而且,如果我自作主张地死了,也有人会因我而死。” “是吗……”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恐怖之音。 我很清楚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说法。谁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人或事呢?被我亲手所杀的她的丈夫,在临死前也肯定是边拼命地挣扎,边满怀不甘地想着自己放不下的人或事,最后在浓郁的绝望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我一直都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怨恨,她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吃进肚子里,就算是此刻也像是随时都会扑食过来,撕扯咬烂我的脸和喉咙,让我尝尝她的丈夫也尝过的痛苦。 然而,下一刻,她说出来的话简直令我瞠目结舌。我甚至都反射性地疯狂检索自己的记忆,想想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听过第二句如此荒唐怪诞之言语。 她说:“那么,我原谅你了。” “你说什么?”我一定是听错了,或者说一定是我的脑子发生了故障,在处理听觉信息的时候出现错误了。 “我原谅你了。”她说,“你已经用诸多的功绩证明了自己,想必未来也会为正义的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吧。我的丈夫是心怀正义之人,他一定不会记恨你,而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可以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之前问我是不是为了杀你而来的,我非但不会杀你,在这次的任务里,我还要站在你的身边,尽心尽力地辅佐你。” 她绝对是在撒谎。即使在此刻,我也可以感受到她愈发强烈的怨恨感情。 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说?我都已经说那些罪行都是我自愿的作为了,难道她也像是其他人一样,相信我是被洗脑的吗? 或者,是因为我说自己不会主动交出性命,她知道自己无法正面杀死我,所以想要故作隐忍,挑选我没有防备的时刻动杀手,或者借由剧毒或诅咒等手法从暗处将我杀死? 这是非常合理的推测,不如说,除此之外不做他想。而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从怀里拿出来了个像是木头令牌一样的道具。 “收下这个吧。”她把木头令牌推到了我的面前。 虽然我没有从上面感受到直接性的危险,但是从仇人的手里收下物品实属不智。 而在此基础上,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其收了下来。 “你不先问我这是什么吗?”她冷冷地问。 “如果你要害我,那是我罪有应得。我不会束手待毙,但是你的毒药和刀刃,我都会从正面迎接,决不逃避或躲藏。”我说。 她沉默了下,然后说:“那么我就告诉你,这个东西不会直接害你性命,但是会让我害你性命变得非常方便。而除此之外,我不会再说更多。你就边带上我的毒药和刀刃,边怀揣着不安度过之后的夜晚吧。” —— 在私人话题结束之后,珠暗迅速地恢复了工作的神态,与我离开西餐店。 我们接下来要去浦青市安全局做个简单的报备,走地铁路线。在进入列车之后,她找了个座位坐下去,而我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用余光注意着她的身影。我暂时还没有从之前的对话里脱离出来,脑子里想着她先前说话时的情绪波动,虽然她一定是没有真的原谅我,但是深入之后我逐渐地感觉到,她好像确实没有在暗中对我动杀手的打算。 也就是说,虽然她是那么地仇恨我,但无论是从语言上还是从可能的行动上,她都像是真的原谅了我一样。 我甚至萌生了魔幻的想法:难不成她是真的决心要原谅我了? 人的决策和情绪并不总是一致的,就好像糖尿病患者想要吃甜食,但是为了控制血糖只能忍痛割爱一样,即使做了这个决定,想要吃甜食的情绪也不会消失。原谅我的决定和怨恨我的情绪完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之后,我的内心涌现出了连自己也措手不及的复杂感情,甚至忍不住想要发问——你怎么可以原谅我呢? 我曾经尝试过幻想自己的仇人原谅自己的场景。是的,这是非常无耻的想象。每当我的思考中出现这种苗头的时候,就算没有人能够窥见我的思想,我都会反射性地鄙视自己,遏制自己的想象。 而哪怕我真的去想象了,也肯定是想象不出具体的画面的。因为那实在是过于荒谬了,过于无法自圆其说了。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思维,才会原谅像我这样的血债累累之人呢? 但今天,我真的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我丝毫生不出释然的情绪;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被灌进了整桶的胶水一样。 我无法接受。 不,等等,现在要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她也不一定是真的原谅我了,或许,我还可以再耐心等待,看看她之后会有什么举动。 就比如说她给我的这个木头令牌,她说这是“用来害我性命非常方便的道具”。现在她好像是没有害我的打算,这一点我感觉得出来,但是之后呢? 她那么仇恨我,又有方便害我的手段,一定会忍不住害我性命的。 她一定是无法原谅我的。 列车在隧道里高速行驶,经过了一个又一个车站,乘客们陆续地涌入车厢,空间变得拥挤。再过三站我们就该下车了。 忽然,一股怪异的感觉袭击了我。我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并且召唤出了塞壬之刃,而珠暗也迅速地抬起了头,她似乎也注意到不对劲了。在我的感觉中,车厢里的空气——不对,是列车行驶的隧道空间本身给我带来了危机四伏的紧张感觉。 车厢里的照明倏然全部熄灭,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乘客们纷纷疑惑和不安起来,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情况,但是我的视觉和觉察力勉强捕捉到了这一刻发生的变化。就在这一瞬间,这节车厢突然与前后的车厢失去了联系。现在是只有这节车厢在遵循着惯性在轨道上向前滑行。 而在车厢前方的轨道上,我则看到了一道拿着武器的人影。 黑色的裙装,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 似人非人的美丽容颜,少女的青涩身段,以及如血铸就般的双手巨斧。 是咬血! 她是冲着我来的! 不能够把其他乘客卷进来。我脑海中闪现过这道念头,并且毫不犹豫地起跳,撞穿了车厢的天花板去到外面。还没来得及升至顶点,便感受到了一股几乎是在宣告我必死无疑的强烈威胁感急速迫近——咬血以超过声音的速度突进到了我的面前,对我挥下了巨斧。 (本章完) 168 束手无策 在撞穿车厢天花板的同时,我也按下了用来联络列缺的信号发射器。 这是个能够快速地将求救信号发送给列缺的小道具,毕竟在真的遭遇咬血的时候我是没有功夫拿出手机给列缺打电话的,便事先准备好了这个,之后只需要挺过列缺赶到前的短暂刹那就可以了。 咬血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全然出乎了我的预料。 当然,既然我在进入浦青市的时候能够感应到咬血,那么在危机觉察力方面更甚于我的咬血能够感应到我也很正常。说不定在我还没有从首都出发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了我的到来。但是她的感应也只可能是笼统的,无法预测我的具体到达时间和移动路线。 如果是在我到达浦青市一段时间之后还好说,她又是怎么做到立刻把握住我的具体位置,并且在这条地铁隧道里伏击的呢?要是现在的她能够做到,天河市那时的她也早已做了才是。 正处于空中的我无法躲避咬血的突袭,她右手握持巨斧对准我侧劈过来。尽管速度快到远超我的反应极限,可她要想杀我就只能以我的头颅为目标,攻击路线就变得相当好预测。我立刻就对此做出了防御。 然而,这声势浩大的一击实则是假动作。 她在右手挥动巨斧的同时猛地击出了自己的左手,要从另一侧轰击我的头颅。左手上缠绕着猛烈到极致的灵性波动,意味着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手,她在这一击里倾注了全力。 这一击也完全不在我的预测里面,甚至连我的觉察力都没有提前捕捉到。一直以来,我在战斗中都极其依赖自己的觉察力,任何危险都无法欺瞒我的预感,然而咬血远比我了解所谓的“对于危险的觉察”,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就绕过了我的觉察力,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万幸的是,这一击未能跨越我的防御。 也算是误打误撞吧,因为我这一刻的防御动作,其实是拿出来了一面大型盾牌。 我根本就没有与她交换攻势的想法,所以直接就改变塞壬之刃的外形,将其变成了大盾。尽管此前也有尝试过很多次改变塞壬之刃的外形,可将其运用到实战里还是首次。大盾呈现出像是被海水腐蚀过一样锈迹斑斑的黑铁色,大面积地挡住了我的前方,无论是假动作还是真杀招都在防御范围内。而她的真杀招直接轰击在了上面。 我只感觉一道沛然莫御的巨力将盾牌压向了——或者说是狠狠地拍向了我的身体。恐怖的是,盾牌上竟然出现了大片的龟裂,就连塞壬之刃的坚固度也无法完全消化咬血的全力一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把鸡蛋扔到半空中再用乒乓球拍将其全力拍碎一样,我的躯干和双臂当场粉身碎骨,好在头颅还是在紧急规避的姿势下幸免于难。我以斜下的运动轨迹像陨石一样向地面高速撞击,地铁隧道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时间就像是糖浆一样粘稠地运行着,扬起的瓦砾和尘埃都像是凝固在了空气里。我进行着高速的思考和观察。车厢正在沿着轨道飞快地远去,咬血对那边不感兴趣,珠暗和乘客们是暂且安全了。不过,我的处境却是糟糕至极。因为列缺大概是不会来了。 这只是我的感觉,明明我都挺过了第一击,却没有丝毫“危机就要过去了”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信号没有顺利地发送出去,还是列缺正好处于无法反应的状态。总之现在似乎只能我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种意外我也不是无法接受,因为我早已准备好了绝境翻盘的大杀招。 在我瞬间再生全身的同时,塞壬之刃也在真灵之力的补充下快速修复了。与此同时,我在心里默念:“塞壬。” “是。”塞壬快速地回应,不需要进一步的指示,她立刻发动了大杀招。 我感受到自己灵体的深层细微处迅速地浮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阴燃”符文,总数成千上万,甚至更多。与过去的燃烧灵魂不同,她已经大改了符文的配置方法,使得燃烧灵魂从一次性的绝招蜕变为了持续性的增幅技能。而这个持续时间,则足足有三十秒钟。 一旦超过三十秒钟,我的灵魂就会烧尽,而在此期间,我能够输出超主力级的力量。 我将其命名为“烧魂模式”。 但,我想得还是太天真了。 就在我要发动“烧魂模式”的时候,黑暗的地铁隧道骤然被鲜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地面,墙壁,顶部,大量陌生的符文组成了神秘的法阵,发着鲜红色的光。而这光不止是照射在我的肉体上,还照射到了我的灵体上,并且像是烙印一样使得我的灵体上浮现出了很多相对应的陌生红色符文。 红色按理说是象征着火热的颜色,然而这些陌生红色符文却在出现的瞬间便爆发出了极致的寒冷。这是字面意义上的,连灵魂都足以冻结住的寒冷。“烧魂模式”还没来得及正式起动就遭到了熄灭,“阴燃”符文企图产生的热量被寒冷统统压制了。 现在的我无法燃烧灵魂! 塞壬大吃一惊,“什么——” “你上次使用的大杀招,原理是通过燃烧自己的灵魂以释放出更高次元的力量吧,那个我已经看过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燃烧秘法,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灵魂能够烧出那么夸张的力量……”咬血从远处走了过来,她充满杀意地说,“但是,不要以为同一种招数,还有机会在我的面前使用第二次。” 她的身影再次消失了,只在原地爆炸般地留下了大坑。 我觉察到了她会从侧面袭来,此刻的我已经无暇想念“烧魂模式”了,只能继续用大盾进行防御。紧接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落在了盾牌上,将我击飞出去。我就这么撞穿地铁隧道的墙壁,带着重伤去到了另一处空间。 我不知道普通的地铁隧道的墙壁后面长什么样子,但现在我显然是来到了“不合时宜的空间”。因为在墙壁的后面居然是一片荒废的室内篮球场! 这是怎么回事?我倏地想了起来,就在咬血出现的前一刻,我确实感受到过地铁隧道的空间给我带来了异常的感觉,难道问题是从那时候起出现的吗? 我只是看了一眼,就从这片异常的空间里捕捉到了熟悉的印象。这里是乱数废墟?地铁隧道居然与乱数废墟在物理上接壤了? “伱就算想要联络列缺也没用,因为你所处的早已不是正常的空间了,信号是发送不出去的。”咬血的声音再次传入了我的耳中。 而比起这句话语更快的,是她超越声音的一击。她再次突袭过来,我用大盾将其防御住,却再次粉身碎骨,又在转眼间恢复原状。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被重创了,修复超主力级术士带来的伤害需要消耗大量的灵体碎片,要不是她的攻击并非直接落在我的身上,此刻我灵体碎片的储备量恐怕已经见底。 但是我超速再生的次数依然不是无限的,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我就会被她活活打死。 她的小心谨慎更甚于狂信徒,对付我这个实力远不如她的角色,她不止是全力以赴,还绞尽了脑汁。烧魂模式,信号发射器,我展现过的和没展现过的手段统统被她算计封印。而即使如此,我也依旧没有从她的身上窥视到放心的反应,她正在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我。 是的,她似乎仍然在全力地思考,哪怕是在如此绝对性的优势之下,她还在不停地设想和戒备我是否还有绝地反击的手段。 一定不止是对我是如此,她恐怕对什么敌人都是如此。我在激烈的交手之中感受到了她黑暗的灵魂,她是那么的贪生怕死,故而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威胁到自己性命的可能性。 虽然我已经脱离了地铁隧道的法阵,但是红色符文依旧在以寒冷封印着我的“烧魂模式”。恐怕必须要与那个法阵拉开更远的距离才可以消弭影响吧,可现在的我哪里有那种余地呢。 “这面大盾有点麻烦啊……”她面露思索之色。 然后,不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体便在我的面前分裂,化为了成百上千只蝙蝠分散。 看准这个时机,我骤然挥舞大盾,打出了一记全力的刀罡。 对,虽然是大盾形态,但毕竟是塞壬之刃,是可以作为刀罡的媒介的。而要说这招是不是出其不意,也确实是,她看上去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大盾这么攻击,其中可能也有我“战斗隐藏”的功劳。这已经是我在如此恶劣的处境下最后的挣扎了,这一击的威力足以瞬杀献祭寿命形态的尉迟。 然而这种程度的小意外对咬血来说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误差,这些蝙蝠都有着超越我反应速度的神速,只有其中一只没来得及跑掉才被刀罡吞没了。 既然所有的蝙蝠都长得一样,我也不是没有痴心妄想过是否只要杀掉其中一只就可以将伤害传播到其他的蝙蝠身上,但果然那是行不通的。就与我在白日镇杀死魅魔用雾气捏出来的身体也杀不死她是相同的道理,所有的蝙蝠加起来才算是“一个咬血”,我杀掉其中一只也仅仅是相当于砍掉了咬血的一小节手指,就算是塞壬之刃也没有砍掉人的手指就能够把人杀死的道理。 这个结论其实靠推理也可以推出来。当初在蜃楼市,被我用刀罡消灭得无影无踪的鸣义,他的身体里也有一只咬血的蝙蝠,但那只蝙蝠的消灭全然没有影响到咬血此刻活蹦乱跳得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对真灵之力的掌握还不够深入。如果我有着狂信徒对真灵之力的了解,或许刚才的刀罡就真的可以一击消灭咬血了。 成百上千只的蝙蝠分散到了我的四面八方,每一只都像是箭矢一样对准了我,散发出来致命的气息。我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打算,就算大盾的防御面积大也无法防御住所有方向的同时攻击。 而要是将大盾足以变形为覆盖我全身的护盾,厚度就会大幅度降低。在我的预感里,这么做绝对无法防御住接下来的攻势,护盾一定会被击穿,我必死无疑。 她的声音在周围重重回荡地响了起来,“这样你也防得住吗?” 话音刚落,所有的蝙蝠同时爆发出来澎湃的红色灵性波动,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向我轰射而来。我的意识速度被死亡危险刺激到了峰值。 为今之计,我能够做的就只有尝试用刀罡撕裂包围网,看看能否抢出一条活路来…… 而就在这时,我眼前一花,视野里的场景顿时变化了。 荒废的室内篮球场和咬血化身的蝙蝠群统统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而在我的前面,则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的纱衣,拿着红色的长刀,外貌非常年轻的美丽女子。 这个现象,是空间转移! 我感觉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拿出来一看,竟是之前珠暗送给我的木头令牌。 而珠暗本人就站在我面前,似乎对于我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她一看到我就立刻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往我胸膛上就是一按。这似乎是要发动什么法术,但是我没有感受到这个动作本身有什么恶意和危险,不如说与之相反。所以我没有反击,就这么任由她施为,同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离奇的想法。 空间转移、木头令牌、珠暗…… 答案昭然若揭,是珠暗救了我。 她怎么可能救我呢? “可以了。”她慢慢地收回了手,“只要对方不是追踪术的高手,我们现在应该不会被追踪到。” “你对我设置了反追踪的法术?”接着,我怀着无法相信的心情问了下去,“还有……刚才是你把我转移过来的?” “除了我,还能是谁?”她幽幽地说。 (本章完) 169 救援 显而易见,珠暗送给我的木头令牌,是她用以发动空间转移法术的工具,她能够随时随地将持有木头令牌的对象转移到自己的身边来。 她自我介绍的时候所说的“对逃跑略知一二”,原来是指自己会空间转移法术,这还真是有够“略知一二”的。说来也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别人用空间转移从我的面前逃跑,却未曾想到还有我用空间转移从强敌的面前逃跑的一天。 但是珠暗为什么要事先将木头令牌送给我,她是预测到了咬血会来袭击我吗?莫非是她将我的具体位置泄露给了咬血? 还是说她原本有着另外的计划用以暗算我,只是正好撞到了这个时机?诚如她所言,这东西视使用方法而定会非常方便害我性命。可若是要暗算我,她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归根结底,她应该是非常想要我死的才对。 在强烈地难以置信的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其他乘客呢?” 我早已看出来,这片地下停车场仍然是异空间,我们还没有回归到现实世界去。不过,现在我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说明咬血无法追踪到我的位置。咬血确实不是追踪术的高手,她过去在天河市与我战斗时用到的追踪术还是恶招放出来的。 反过来说,我也丢失了咬血的位置,就算现在能够召唤列缺也无济于事。 说话的同时,我也检查了自己。先前封印我“烧魂模式”的红色符文在空间转移之后就立刻从我的灵体上消失不见了,看来是超出了法阵的有效范围。 而衣服也在激战中被咬血打到残破了,幸好这次没有露出尴尬的地方来。 “失散了。”珠暗回答,“因为触碰到了‘边界’。” “什么是边界?”我听到了陌生的词语。 “先从我们的处境开始说起吧。根据我的观察,现在的我们并不是被拉入了乱数废墟,而是乱数废墟被小规模地召唤到了现实世界,我们正处于这个召唤的范围内。”她解释,“严格地说这里仍然是现实世界,只是遭到了异空间的涂色。之前的敌人就是传闻中的咬血吧,我有在总部那里看到过她的照片。也不知道这种扭曲现实的现象到底是如何人为造成的,但造成这个的应该就是她,而目的大概是为了困杀你。” “我想也是。”我说,“虽然这里仍然是现实世界,但也不是说只要沿着直线一直走,就可以回归到正常的空间去了吧,否则就没有困杀我的意义了。” “是的。这里与正常空间的相交处反而是空间扭曲最严重的地方。一旦走到边界,就会被遣返到内部的随机位置。”她说,“在你与咬血交战之后,我所处的车厢很快就接触到了边界,然后我就与其他乘客分散了,再然后我就立刻把你转移了过来。” “听上去这个扭曲现实的现象并不是咬血为了杀我而量身定制的,只是原本就有的东西被她拿来利用了而已,毕竟这种随机传送的边界拿来困杀我的话反而会平白多出波折……”我虽然想要冷静地分析,但还是放不下心里的另一个疑惑,“伱为什么要救我?” 她先是沉默,接着反问了我另一个听上去毫不相干的问题,“之前,你为什么要跳出车厢?你的对手是超主力级恶魔术士,而你又不会飞行,让自己的身体腾空与自寻死路没有差别。” “因为如果我不离开车厢,其他乘客就会受到威胁。”我说,“而之所以往上方跳是因为我担心撞击车厢侧面会不会从内部把车厢撞翻,或者撞出轨道。毕竟车厢就只剩下那么一节了,我也是第一次那么做,不知道会不会变成那样……” “我不是问那个。”她阴沉地说,“你为了救那些素未相识的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吗?” “保护他们,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不假思索地反问。当然,我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正常,但这就是支撑我活到今天的重要理由之一。我已经不奢求成为英雄了,至少让我做个模仿的英雄吧。 闻言,她一脸呆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那些人现在也还在这片异常的空间里吧,那么必须去救他们。”我说,“你之前说你擅长追踪,那么你有办法把那些人都找到吗?” 她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没有问题。” “我原本就是为了救他们,才把你从咬血的手里救出来的。”她似乎现在才想起来似的特地补充,“这附近似乎有恶魔在活动,我不擅长战斗,你必须出力。” “好。”我自无不可。 我们开始移动,同时,我与塞壬进行着心灵通话。 之前与咬血的战斗我并非一无所获,在杀死她的其中一只蝙蝠之后,有少许的灵体碎片流入了塞壬之刃里面。 这里面很可能有着咬血的微小记忆。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好到从中获得打败咬血的关键线索,但是万一呢? 而塞壬似乎有些犯难,“咬血看上去是对自己的记忆做了有别于‘门禁’的严密保护措施……” “无法阅读她的记忆吗?”我问。 “不,给我一些时间,一天之内我就会将其破解。”塞壬保证道。 我放下了心。不过,既然杀死咬血化身的蝙蝠可以得到她的少许灵体碎片,为什么在杀死鸣义的时候,没有从他身体里的蝙蝠得到类似的东西呢? 对了,咬血在鸣义的记忆里说过,那是为了防止精神污染现象滋生而被她处理过内在意识的蝙蝠,像是“记忆”这种个性化的部分大概也被处理了。 “还有,关于之前封印‘烧魂模式’的法阵。”塞壬再次说话,她还特地提到了我取名的“烧魂模式”,让我怪难为情的,“那个法阵会把大量的高级符文投影到你的灵体上,然后在灵体上直接形成寒冷的法阵以造成降温,虽然运行逻辑极其深奥而又复杂,但是我应该有办法破解那些符文。只是,我需要至少再接触那个法阵一次。” “你连这种事情都可以做到?”我惊讶,然后询问,“如果再来一次,你需要多长时间进行破解?” “十秒钟。”她斩钉截铁地说。 十秒钟,这已经很快速了,但是,纯粹战斗的话我不可能在咬血的手下撑过十秒钟。 要是找她套套话,聊个天什么的那倒是有机会,像是之前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就浪费了不止十秒钟。但她说话都是有意图的,为的是打击我的士气,表现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必胜姿态令我绝望,以及用言语试探我的反应,想要窥探我的眼神和脸色,看看我是否还有后手和底气。 我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总是如同仔细舔舐一般观察着我面部肌肉最细微的变化,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恶魔的心机。 而我要是企图反过来利用她的心机,她必定立刻就会看穿我的小心思,再闭上嘴巴以最短时间将我击毙。 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在她用出寒冷法阵之前我先用出“烧魂模式”。就好像维持运行的发动机能够在天寒地冻的极地环境下工作,可一旦停止运行,想要再启动就很困难了。而问题在于咬血不会给我抢先发动的机会,我也不可能将只可以短时间维持且代价高昂的“烧魂模式”常时启动。 根据塞壬的计算,只要顺利进入“烧魂模式”,我的战斗力就会立刻到达列缺的层次。而这样的危险波动,咬血哪怕在城市的另一头都能够直接觉察到,又怎么会再贸然与我接近。 走着走着,我忽然产生了觉察。咬血已经从这片异常的空间里退去了。她大概是不想要与没有被封印大杀招的我战斗吧,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你有离开这片空间的办法吗?”我问珠暗。 “如果只有我自己,可以用‘返程’法术直接回去,最多再捎带一个人。但要想带着其他还活着的幸存者一起走,就只有两种办法。”她说,“第一,像是正常离开乱数废墟一样找到这里的‘出口’就可以了。现在这片异常的空间就好像是在棋盘上放了张彩色玻璃纸,我们是隔着彩色玻璃纸站在棋盘的上面,而只要找到出口,就可以穿透到彩色玻璃纸的下方,回归到原始的棋盘上。” 她继续说:“第二,我们可以等咬血自己先离开,然后我在她打开出口的地方重新将出口打开。” 第二种办法与乔甘草过去几次进入乱数废墟的办法应该是同种思路。 但是也没必要指望咬血,我手上就有可以直接离开乱数废墟的“乱入”符印。 我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珠暗,她意外地说:“总部居然还有这样的道具……” “还在试验阶段,或许不久后就会普及了吧。”我说。 没过多久,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找到了失散的乘客,也在路上遇到了一些有着乱数废墟风格的恶魔,后者基本上都由我清理掉了。 珠暗的追踪术水平极其强大,她一开始说的“只是会一些追踪和侦查方面的法术”大约仅仅是自谦而已,实际上她很可能有着全盛时期的猎手的追踪水平。 而与强大的追踪术相比较,她的战斗技巧却是很差劲。虽然手里握着把红色的长刀,但刀法极其拙劣,我甚至怀疑她会不会不小心把武器脱手或者砍到自己,亦或是把握不好挥动武器的重心不小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在此基础上,她找到机会的时候还是会拿刀去砍恶魔,却时而失误,我一连几次救了她。 每当找回来一个幸存的人,她总是冷淡的脸色都会稍微舒缓,而矛盾的是,她对于那些幸存者又有着漠不关心的眼神,充满了术士对于一般人特有的漠然。这令我感觉她虽然在行动上是个善良的执法术士,但内心并非如此。 或许她对于救人其实丝毫不感兴趣,握着那把红色长刀的她更加像是在不知所措地模仿着谁的影子。 我们聚集起来的幸存者数量越来越多,达到了几十人。虽然上列车的时候还不是高峰时段,但是之前那节车厢原本就挺拥挤的,我和珠暗要不是坐的是始发站,还真不一定抢得到空位。也是多亏了珠暗找人效率够高,尽管难免出现了一些死者,却还是幸存了大部分人。 幸存者们普遍对于我们感到惊奇和敬畏,像是世界观遭到了破坏和重塑,但是他们在回到正常的世界之后仍然是无法轻易回忆起我们的。这令我想起了小景,在蜃楼市迷雾事件之后,她过得怎么样了呢? “这都快要过年和家人团聚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有幸存者在劫后余生之后哀叹。 难怪之前车厢里人多,我都忘记还有过年这回事了。过去的五年里我都没有好好过年,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那种意识。 而且,我对过年也没什么特别想念的回忆。非要说的话,倒是对不好的回忆印象深刻。例如我小时候有次过年折了三只千纸鹤,分别送给了李盐和母亲,以及留给自己。也忘记当年的自己是有什么计划了,估计是打算等下次除夕再拿出来做点什么吧。第二年知道就只有我自己把千纸鹤好好保存下来的时候别提有多难过了。 现在长大了再想想,哪个成年人会把那种皱巴巴的千纸鹤珍而重之地藏起来,也无非是那时候的我当个宝罢了。现在要是有个小孩子一脸傻兮兮地送我千纸鹤,我也只觉得麻烦。没什么价值的东西,还硬要附加所谓“儿童的纯真”,搞得连丢也不方便光明正大地丢掉,真被发现丢掉了小孩子还要哭个半天,又一连好几天不理人。 “和家人团聚……”听了幸存者的话,珠暗的神色更加阴郁了,怕冷似的单手搂住自己的身体。 又过去一段时间,她告诉我已经没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幸存者了,我便拿出“乱入”符印,打开这片被扭曲的空间的出口。 (本章完) 170 秘密 为防备咬血在外面伏击,我先自己离开了这片扭曲的空间。 不过到外面就是正常的空间了,咬血大概率不会冒险伏击我。原本也有想过是不是应该以防万一先开启“烧魂模式”再说,但要是她不在,那么在另一处感应到那股波动的她就再也不会给我接近的机会了。而假设她真的打算伏击,我也可以用“乱入”符印快速退回被扭曲的空间。 “乱入”符印打开出口退出乱数废墟需要半小时,但是进入只需要一瞬间,前提是需要有人先打开过出入口。 此外,这个道具只能带着我自己出入乱数废墟。好在珠暗有着重新打开异空间出口的法术,能够带着其他人离开。我在确认外面安全之后回去报告,她便带着幸存者们穿过了出口。 我们回到了正常空间的地铁隧道里,两边有着发光的广告牌,之后倒也不至于摸黑前进。并且因为进入异空间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时间感觉没有错乱,所以回归的时间误差也很小。 “其实就算你记不住时间也没关系,我也一直有在记时间,可以帮助你锚定回归现实世界的时间误差。”塞壬带着小小邀功意味地提醒。 我心领神会地表扬了她,她便简单地高兴起来。而珠暗则联络了援助,让人过来接收幸存者们。 过一会儿我们就脱离了地铁隧道,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幸存者们也由援助队伍全部接收了。我们抽身而退,向本地安全局移动。不止是报备,还得向安全局当面详细传达和打听关于那片被扭曲的空间的事情。珠暗不知道将那把红色长刀藏到了什么地方去,此刻已是双手空空,而我途中也顺便与她分享了自己与咬血战斗时的细节。 “你原本是打算在遇到咬血的时候联络列缺来除掉她,但是信号被阻碍了……等等,如果只是为了阻碍信号,为什么咬血非得大费周章地展开那片扭曲的空间,而不是更加简单地布置阻碍信号的结界呢?”她先是稍作思索,接着恍然,“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说?”我问。 “如果伱的信号发射器是实时通信,失去信号就会触发另一头的警报,那么阻碍信号的结界就只会被赶到信号消失地点的列缺直接打穿。而如果你是被困到了另外的空间相位,也就是那片被扭曲的空间里,那么列缺即使赶来了也无法立刻干涉。”她做出推理之后又是疑惑,“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万一列缺就守在这附近等她从空间里出来,她要如何是好?” “那种情况下,咬血必定会提前觉察到危险,然后用‘返程’法术空间转移到其他地方……”我也算是想明白了。 原来咬血还有那样的心机,她的思虑比我想象中还要周全。 真是小心谨慎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她确实是把“坚持不打没有绝对把握的仗”这件事贯彻到底了。而这正是她最恐怖的地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带着必胜的把握来的。 而且她绝对不会中同一种招式,我这次也是吃到了大苦头。 她之所以没有像是中间人和魅魔那样将我卷入真正的乱数废墟,八成是因为我以前有过中招的经验吧,她应该是从魅魔那里听过此事,并且以己推人,以我同样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为前提编织战术。 她也是,狂信徒也是,我真的非常希望他们能够把我看扁一些。 “不过,你应该没有预测到咬血会将你卷入不同的空间相位吧,为什么你不选择携带实时通信的信号发射器?”珠暗问。 “我们如今的敌人基本上都是前夜的恶魔术士,被卷入阻碍信号的异空间是很正常的。要是发生误报让列缺赶过来,且咬血就在同城,最后就只会让她警觉逃跑,丢失除掉她这一大恶的机会。”我说。 她先是停顿,然后说:“那也……那也总比丢掉自己的性命要强吧。” 我没有回答她。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战胜咬血的底牌——原本是那么想的,却完全没有用出来的机会。 珠暗之后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对于我的怨恨越来越强烈了,似乎每与我相处一刻,每与我对话一次,她对于我的怨恨都要倍增。 然而在她如此怨恨我的同时,她的神色仍然是文静的,有时候连我也会怀疑自己的觉察是不是出了差池。 忽然,我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怪异动静。虽然距离很远,声音细微,但那应该是激烈战斗的动静。珠暗也敏感地转过了头,又看了我一眼。 听说前夜的恶魔术士们仍然在浦青市作乱,而本地安全局则战果不佳……我的脑海里转过了这条情报,然后说:“我去看看。” “我也去。”她点头。 我往那个方向急速疾驰,而她也跑动起来。她的跑步速度仅仅是普通人水准,但是时而会发动空间转移弥补不足,且在转移距离和冷却时间上有着优异的表现,甚至能够紧紧地跟住我。 没过多久,我就到达了交战地点,而不擅长战斗的珠暗则隐藏了起来。那是片杂乱的大型建筑工地,还有座烂尾楼。我一过来就看到有个满脸凶相的人在拿着武器往我这边飞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以及恶魔术士特有的邪恶灵性波动。 当我召唤出来塞壬之刃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把武器往我脸上投射,同时掉头逃跑。下一秒,那把武器被我凌空击碎,他的头颅也被我斩下。 再往前方看去,烂尾楼那里隐约可见一些正在奔逃和追逐的身影,有的散发着恶魔术士的波动,有的穿着执法术士的制服,也有的好像正处于隐藏,难以确认具体的身份和数量以及位置。 看样子执法术士们好像遇到了问题,虽然想要追杀恶魔术士们,但是无法顺利结成包围网。 “总共七个恶魔术士,五个执法术士。”珠暗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她似乎一眼就把握住了战场上的一切,“我来辅佐你。” 她把手往我肩膀上一搭,接着,我感应到了附近一带所有人的位置和动向,就好像觉察力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旋即我便反应了过来,并不是我的觉察力被强化了,而是她把自己的知觉分享给了我。 这种知觉分享的体验我以前也有过,在白日镇,猎手就帮助乔安对我施展过相同类型的法术。这是为了将追踪和侦查的结果分享给队友而存在的法术,原来珠暗也会这个。 我在道谢之后冲入了烂尾楼里,而珠暗则再次隐藏了起来。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详细展开述说了,我三下五除二地杀死了大多数的恶魔术士。他们四散逃跑也来不及,我用刀罡将那些背对着我的敌人悉数斩成了尸块,也顺便留下了两个活口,并且将其击晕了过去。 “我是执法术士任塞,是普照的术士。”我拿出来工作证件,对着那些戒备地看着我的执法术士说话,同时示意了下重新现身在我身边的珠暗,“而她则是我的队友。” 他们面面相觑,旋即有人问:“是总部最近设立的,专门剿灭前夜势力的战斗机构‘普照’吗?” “是。”我点头,“我有妨碍到你们的计划吗?” “没有没有。原本我们是想要把躲藏在这里的前夜恶魔术士围杀掉,没想到敌人的数量比预想的多……”那人相信了我的身份,然后不好意思地说。 就在这时,塞壬在我的脑海中说话了,“我稍微检查了下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这里的地下室存放了些不妙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我问。 她用凝重的声音说:“不死人。” “什么……”我是真的没有料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 而珠暗也说话了,“我感觉到这里的地下室好像传来了些奇怪的反应,像是活人……是活人吗?总之,可能是幸存者,我们先下去看看吧。” 我立刻就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珠暗紧紧地跟随,而那些执法术士则有一人跟着我们走下去,其他人则负责看守那两个活口。很快,我们就进入了地下室,并且在那里看到了塞壬所说的不死人。 这里面的景象凄惨到足以令常人发疯,一言蔽之,就是人类屠宰场。大约有十几个人在这里遭到了“杀害”,被切碎成了数不清的肉块。然而这些肉块都还“活着”,都还在痛苦地挣扎。就连被剁下来扔到一边的手掌脚掌都像是某种独立的怪奇动物一样在地面上用力地挣扎爬动,其他的身体零部件更是表现出了不一而足的鲜活反应。 这种程度的血腥本身对我来说倒是算不上什么,但是其散发出来的怪异氛围直令我头皮发麻。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怪诞的血腥现场。 跟过来的执法术士深深地皱起眉头,“又是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珠暗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不死人的存在目前暂时是总部的极密信息,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是,她看着这些会动的尸块,好像已经觉察到了其中隐藏的恐怖之端倪。 “不清楚。”执法术士厌恶地说,“只知道是那些前夜恶魔术士最近开始做的东西,之前已经发现过三四次了。恐怕这又是他们发明出来的专门用来折磨他人的产物吧,真是令人作呕。” “前夜居然在做这样的事情……”珠暗眼神阴沉。 “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吗?”我在心中询问塞壬。 “我看看他们的记忆……嗯,他们其实不是为了折磨他人取乐,不,他们也在顺便取乐,不过更加重要的理由是,他们听从了上级的命令,所以从城市里抓来了一些路人,将其转化为不死人之后大卸八块扔在了这里。”塞壬回答,“他们都被上级分配到了一些注射型的药物,那种药物里面估计是蕴含着大量的‘污染’,只要受到注射就会被转化为不死人。” 她补充,“但是,那些恶魔术士并不知道上级为什么要命令他们这么做,而被扔在这里的不死人也不会受到更多的处理,仅仅是被要求放置在这里。” “他们的上级是传教士吗?”我问。 “是个叫红手套的恶魔术士,而红手套的上级则是传教士。”她说,“那两个人行踪成谜,连那些恶魔术士都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在哪里活动,只知道他们现在都在浦青市。” 这下就可以确定了,传教士确实就在浦青市。 根据情报,传教士专精于生命与医疗领域,从事永生技术的研究,而这里的不死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搞的鬼。 但是他为什么不在研究室里研究不死人,而是要将其扔在这种地方? 他正在浦青市推动着某项阴谋,而不死人则与其息息相关?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加在意另外一件事。 我向执法术士提问:“你刚才说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三四次,那么以前的那些受害者又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都被集中收容到我们安全局的封印室了。”他回答,“原本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把他们杀掉的,毕竟他们看上去好像都活着,也活得很痛苦,杀掉了也算是解脱,但是我们怎么杀都杀不死他们。” 灵性力量无法杀死,这是阶段二不死人的特征。 在隐秘世界,看似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不死身虽然罕见,但也没有到超出术士认知范畴的地步,很多厉害的不死身都仅仅是暂时没有找到攻略的方法而已。总部也是做了无数遍的实验才得出了“要杀死阶段二不死人除了真灵之力外别无他法”的结论,而浦青市安全局看上去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这是恶魔术士们找到的新乐子。 我回忆起了自己在地下研究所的见闻。 在那里,我看到每一个不死人都配备有专门的收容房间,并且房间都是用阻隔污染波动的材料将其密不透风地封印住的。 不死人的特性是不死,而非强大。实际上他们大多数都不过是受害的一般人而已。 为什么要对他们防备到这种地步,自然是有着非常重要的理由。 171 污染现象 不死人会把自己身上寄宿的污染以波动的形式传递到周围的空间里,这种波动倒不至于会把附近的人转化为不死人,却依然会诱发种种光怪陆离的“污染现象”。 我曾经看过地下研究所的资料,那些被记录过的污染现象都表现出了对于生命的极大恶意,其怪诞诡异令人遍体生寒,宛如触目惊心的恐怖故事。 好在那种现象是有办法预防的,只要将不死人分别隔离开来,就能够确保单位空间内的污染浓度不会上升到引发污染现象的地步。 然而地方安全局是不会知道这种信息的,因为与不死人相关的信息在安全局内部仍然是仅仅流传在总部高层和少数人圈子里的极密情报。因为不死人诚然是恐怖之物,换个角度来看也是永生技术的雏形,一旦信息泄露,或许就会招来更多的术士组织,乃至于海外势力的觊觎。不过那样的理由或许也仅仅是借口,可能是总部里有人想要秘密地侵吞前夜的技术成果,亦或是想要秘密地消灭这个技术本身。 前夜似乎也不大想大规模地宣传这个技术,过去的白驹将阶段二和阶段三的不死人通过追踪自己的队伍“送”给安全局总部,更加像是对总部的某些人默契地展示自己的技术成果。说不定就连那支追踪队伍也未必是干净的。不过前夜如今都快要被消灭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产生鱼死网破的想法。 而如今,不死人正在像这样被某些前夜恶魔术士所增加,总部估计也很难继续隐蔽信息了吧。 话虽如此,地方安全局与总部之间的信息交换也还是过于薄弱了。要是像世俗社会的官方组织一样学会紧密合作,总部那边也早该知道这里出现不死人了。安全局的这种落后之处真是无论遇到多少遍都让人难以接受。 或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灵性的隐藏特性不止是会影响一般人而已,就连术士也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在术士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隐私意识比起世俗社会更加牢固,且越是上升到群体越是如此。 我看着在地下室里匍匐挣扎的不死人们,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觉察力感觉到什么是污染的波动。与真灵之力散发出来的波动似是而非,硬要说的话,就好像是“变质的真灵之力”一样。 然后,我缓缓地举起了塞壬之刃。 “你是想要让他们解脱吗?你做不到的,省省力气吧。”执法术士提醒。 “不,我会拯救他们。”我说。珠暗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 随着刀刃落下,不死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活动。在地下研究所的时候我姑且是有尝试过杀死阶段三的不死人,却一个都杀不死。而这里的则都是阶段二的不死人,我仅仅是重复着挥动刀刃的动作,他们便都死去。 如此,他们就都解脱了。 执法术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和珠暗就与那些执法术士一起来到了浦青市安全局。 浦青市安全局的负责人直接出面接待了我们。不同地方的安全局好像连领导的称谓和部门划分都未必是一样的,比如说在这里,局长也被称呼为城市负责人。我们对负责人报告了地铁隧道里那片被扭曲的空间的事情,以及,虽然受限于保密条款而无法对他说出不死人的真相,但还是告诉了他那些不死人都是危险至极的对象。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打算在随后都报告给列缺。 负责人是事先接到通知,知道我和珠暗会来的,也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但他还是对我们表现出了欢迎至极的态度,笑容满面地把我们带进接客室里。 接下来的大多数交流工作都是珠暗在做,我还是不怎么擅长做那种工作。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我抽空去换了身完好无损的衣服再回来,并且仔细地阅读了先前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其实也都是有“门禁”的,然而这种令安全局也头疼不已的障碍对于如今的塞壬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石子,一下子就破解掉了。 被我杀死的恶魔术士们对于传教士的了解很少,更多的是对于红手套的了解。 目前浦青市安全局之所以会在剿灭前夜势力上屡屡受挫,就是因为有红手套这个人的存在。他是个手腕相当高超的战场指挥者,与此同时,他还能够与自己手下的部分恶魔术士共享知觉,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耳目。被我杀死的那些恶魔术士就是他的耳目,换而言之,我的存在很可能已经暴露在他的视野里了。 他还是传教士最重视的亲信。传教士总是躲藏在某个秘密的地点进行着他玄奥的研究,仅仅与他交流,通过他对外界发布命令。也就是说他是唯一知道传教士藏身地点的人,我只要抓到他,或者索性杀死他,就立刻能够找到传教士。 但是要杀死红手套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他和传教士都有着对于危险的强力觉察,一旦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术士接近自己的一公里以内,他就会立刻产生预警,然后迅速地藏入乱数废墟。 这个人最棘手的地方在于他非常擅长利用乱数废墟内部混乱的空间,只要他到了那里面,追逐到他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再怎么擅长追踪的术士都无法追逐到他。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他进入乱数废墟之前就将其杀死,例如像是青鸟那样的超速度型术士,就可以瞬间跨越一公里到达他的面前将其击毙。 不过在我接受浦青市的任务之后,青鸟也接受了普照的新任务,目前正在与另外一些安全局术士联手,从其他城市潜入乱数废墟深处清剿某些躲藏到里面的前夜势力,我最近几天就是想联络也联络不到她。 “你们的意思是,现在的浦青市潜伏了一个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以及一个主力级恶魔术士?”负责人听完报告之后脸色很难看,“我们浦青市安全局可是连一个主力级术士也没有啊。” “只能请求援军了吧。”珠暗说。 “援军?在以超主力级术士为敌人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这里没有超主力级术士就根本无从谈起,无论来多少个人都会死……”负责人迅速地冷静下来,“普照会派哪个超主力级术士来援助我们,法正,还是列缺?” “我这里可以马上联络到列缺,但是如果列缺来了,咬血就会逃跑。最好是在锁定咬血位置的情况下召唤列缺。”我说,“而为了防止她再次展开相位空间,在锁定她位置的同时最好不要被她发现,这样就可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消灭她。” “也就是说,并不是毫无对策?”负责人问。 “是的。”我点头,“比起这个,我还有件在意的事情。伱们这里收容了一些有着不死之身的人吧,他们被关押在了哪里,能够带我们去看看吗?” 他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些人果然有问题?” “果然?”我反问。 “不瞒你说,最近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我们安全局内部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他语气奇怪地说。 “是什么事情?”我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只是听说‘发生了奇怪的事’,但是不知道详情。” “你们应该有追溯过消息源吧?”珠暗问。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了,我也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听说的这条消息了,而且不知从何时起,安全局里的大多数人都好像理所当然地听说了这件事,但要是问及他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他们又都像是我一样答不出来。”负责人说,“我们尝试过调查,却一无所获,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负责调查的人还失踪了几个。” “然后你将这件事与那些有着不死之身的人联系到了一起?”我问。 “这只是我的直觉。虽然其他人都说那些不成人形的肉块估计只是恶魔术士的新把戏,但那些东西带给我的感觉似乎是某种更加不祥的……或许,目前正在发生的异常现象也与那些东西有关。”他不确切地说。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那些人招来的现象了。”我说,“我要去帮助他们解脱,请你立刻带我去收容他们的房间吧。” “你有办法杀死他们?”他先是意外,然后恍然,“对了,我想起来了,听说你拥有真灵之力,是一切不死身的克星。” 话都说到了这里,他自无不可,领着我们往收容不死人的房间移动。 在进入收容部门的时候,我们做了遍审核和登记的手续。负责人趁着这个机会把我拉到一边,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珠暗,然后明知故问:“那个女性,真的是你的队友吗?” “有什么问题吗?”我说。 他迟疑,“但是我感觉她好像对你……非常仇恨,难不成以前的你……” “我在两年前杀害了她的丈夫。”我坦白。 “丈夫……我看她的脸,还以为她和我那个上大学的女儿差不多岁数呢。”他先是唏嘘,又话锋一转,“你们的关系会不会对任务带来影响?” 原来他是在意这件事。我边想边回答:“不会。” “但是我看你这位队友的状态极其不稳定啊。”他说。 “她很稳定吧。”我回忆着她此前所有的举止。 “你是认真的吗?恕我直言,在我看来她的脑子已经差不多要坏掉了,说是半个疯子也不为过。”他语出惊人,“我好歹也是浦青市安全局的负责人,也不是白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其他人看不出来,以我的觉察力是看得出来的,她简直就是个触发式炸弹。你既然是主力级术士,也一定觉察得出来她有多么病入膏肓吧。” 我还真觉察不出来。 从珠暗的身上,我感受到的就只有她对我愈发浓郁的怨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不过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相较于恶意,我的觉察力对其他种类的情绪比较迟钝,如果有个人怀着极其浓郁的怨恨之情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我就会变得无法觉察到对方除了怨恨以外的情绪,就好像在过于强烈的光芒下无法看清楚其他事物一样。 或许真的如同负责人所说,珠暗的心理状态已经病入膏肓到了只要是足够敏锐的术士就有可能觉察出来的地步。而我偏偏是觉察不出来的。 我询问了塞壬,她也给出了与负责人相同的回答,之所以先前没有对我说,是因为她以为我早已觉察到了。 之后我没有再接负责人的话,他也就不再继续那个话题。 而审核和登记的手续很快都办完了。 我们进入了收容部门。 在经过长长的走廊之后,我们在尽头处停止下来,面前是一扇厚实的铁门。 负责人将手放在了门把上,先是稍稍地犹豫,接着推门而入。 而就在这时,诡异的场面出现了。 门的后面既不是我想象中遍布血腥的房间,也没有生不如死的肉块们,而是我们之前进入过的,光鲜亮丽的接客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正要询问,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 非但如此,我还感觉自己的全身像是被禁锢住了一样,不,确切地说就像是被谁操控住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我想要转头去看珠暗,却连转头都做不到,只能用余光看到她也在往前走,甚至脸色都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而这点恐怕我也一样,我的脸色看上去一定也没有任何变化吧。 当我们都进入接客室之后,身后传来了铁门轰然关闭的声音。而负责人则回过头来看向了我们,等我和珠暗都停止了脚步,他开口说话了,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不瞒你说,最近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我们安全局内部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这是他之前说过的话! 这个念头在我的心中骇然地转过,旋即,我发现自己的嘴巴不听使唤地张开,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是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他宛如傀儡般地回应。 (本章完) 172 叛徒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如同怪诞的人偶剧一般,负责人和珠暗,以及我,宛如被看不见的力量化为傀儡似的在这间接客室里重复了之前所有的对话,然后离开了接客室,再次往收容部门走去。 这一次,我们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其他人的踪影,穿行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然后在收容部门的入口前对着空气做着登记和审核的手续。我像是局外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自说自话地活动,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介入眼前的事态。 我尝试过召唤塞壬之刃和调动灵性力量,却依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连在脑海中呼唤塞壬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而且脑袋里还隐隐约约地有种无法自由思考的感觉。 很快,我们便再次来到了收容不死人的房间前。负责人走在最前面握住铁门的把手,再次推门而入。而在门后的,又是之前的接客室。 比起之前,这间接客室的布设虽然基本一致,但看上去变得有点破旧和肮脏。 负责人走入其中,站定之后转过头来,又说出了之前的“台词”:“不瞒你说,最近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消息……” 我只能看着自己和珠暗继续像提线木偶一样原封不动地重复上次的说话和行动,然后再次离开接客室,进入收容部门,穿过走廊之后来到尽头处的铁门前。负责人再次打开铁门,后面的仍然是接客室。而相较于上次,接客室显得更加破旧和肮脏了,甚至地板和家具上多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显然,我们是遭遇到了不死人的“污染”所诱发的怪奇现象。 我原本是应该产生预见的。 我已经从负责人那里听说过浦青市安全局收容的不死人们诱发了污染现象,然而我仍旧什么准备都不做地走向了收容不死人们的房间。诚然,既然浦青市安全局看上去还在正常运行,那就说明污染现象在绝大多数时候不处于发作状态,但是以我一直以来的警觉性,是不大可能就这么直接走过来的。 我的粗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回忆,似乎是从负责人对我和珠暗说出“最近不知道从那里传出来消息,说是我们安全局内部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这句话开始的。在安全局内部似乎存在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将这份来历不明的信息直接植入人们的脑海里。这显然是能够左右人类心智的灵异现象,而在这份信息进入我的意识之后,我竟也毫无警觉地,甚至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意味着,就连我的心智也被那股力量所左右了。 那股力量恐怕是眼下这个循环往复的污染现象的一部分,但是负责人之前应该也来收容部门查看过那些不死人,为什么之前的他没有被卷入污染现象,反而到现在才和我们一起被卷入?是因为我拥有着真灵之力,足以解决污染现象的源头,所以诱发了污染现象的某种应激反应吗?不过之前好像也有几个人疑似是因调查污染现象而神秘失踪,他们总不可能也都有真灵之力吧。 我忽然产生了奇怪的觉察,只怕我在这里再怎么推理都是无用的,因为这压根儿不是什么讲究道理和逻辑的东西。 这是真正的混沌,纵使覆盖了层看似有迹可循的外壳,内核也是人智注定无法理解的怪异之物。而这般荒诞的特性,则令我想起了作为“污染”之源头的“它”。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循环往复,我眼中的景色越来越破旧和肮脏,甚至是恐怖。再次进入的会客室已然面目全非,家具和地板破碎不堪,到处都是腐败的血浆和肉泥,挂在墙壁上的人物装饰画也从恬静自然的表情转变为了狰狞痛苦流淌血泪的恐怖相。就连行走在身边的珠暗和负责人都出现了令人惊恐的变化,他们的五官从数量到排列方式都变得无比错乱,四肢也变成了异常的反关节,整个人都呈现出了如怪物般极尽扭曲的姿态。 不止是他们,就连我的身体也出现了言语难以描述的扭曲变化,而我的思考也越来越无法自已。我感觉自己逐渐真正地代入了循环往复中的自己,全心全意地与他们重复着之前的对话。话虽如此,我和他们的话语却也和外貌一样,愈发地支离破碎,甚至是夹杂了不像是人类的嘶吼声。若是硬要形容此时的心灵体验,那就是“做梦”,做着在深入魔境的同时自身逐渐变质为异形的,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负责人不知道多少次地走到了铁门前,而这次,在他打开铁门之后,门后就不再是接客室了,而是一片黑暗,一片好像连通了其他恐怖地狱次元的幽邃黑暗。我深切地感受到,如果这次跨过了这道门槛,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隐约地,好像听见了有谁在急切地呼喊我。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步伐。而负责人和珠暗则同时停止动作,齐齐转过头来,带着诡异的沉默向我凝视。 这两道目光好像带着魔力,令我再次无法控制自己,继续迈步前进。然而,我脑海中的危险直觉就像是警铃一样疯狂作响,并且在我快要跨越门槛的时候终于提升到极致,像是爆炸一样“炸穿”了我的意识。我猛地清醒过来,再次停止了动作。 自异常发生起便纠缠在我脑海中的昏沉感仿佛被凿出了一道小口子,而真灵之力则似乎是从那小口子里流淌了出来,让我能够在抵抗身体擅自行动的同时再动动自己的手掌。我立刻尝试召唤塞壬之刃——真灵之力在我的手里凝聚成了连实体都够不上,只能算是虚影的塞壬之刃。 不过,即使是虚影也无所谓。当我将其握住的时候,我感到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感,并且完全夺回了身体的指挥权。 下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我对着敞开的铁门铆足全力释放出了刀罡。 靛蓝色的光芒遽然照亮了周围的空间,并且轰然推平了眼前的一切。当光芒消失之后,眼前的光景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地板和墙壁上不再有腐败的血浆和肉泥,我们的身体也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之前发生的都仅仅是幻觉一样。 而铁门连带着后面的房间则都化为了废墟,我从中捕捉到了正在缓缓熄灭的污染波动。显然,那里面原本还有一些不死人在里面,却都在刚才被我的刀罡化为了飞灰。 污染的源头被消灭了,我的危险直觉也完全平息了下来。 珠暗和负责人同时坐倒在地,流着冷汗气喘吁吁。 “之前……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好像做了一场非常恐怖的噩梦……”珠暗心有余悸地说。她和负责人似乎都记不大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却都留下了非常强烈的恐怖印象。 “刚才发生了什么?”塞壬担心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我看到你们在走到这个房间门口之后就忽然全都不动了。我拼命呼唤你,伱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还突然发动了攻击。” 在塞壬看来,除去我最后的攻击,我们好像就只是傻站在铁门前而已,之前的种种恐怖在她看来都是不存在的。 难道那些都是我们的幻觉吗?不对,我能够觉察到,刚才那些一定不止是幻觉,我们是真的被拉入到了莫名其妙的空间里去。只是塞壬不知为何以逻辑上无法解释的形式被排除在外了而已。我将自己先前的离奇经历告诉给了她,她也是不知道如何解释那种状况。 负责人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他擦了把冷汗,又看向了房间的废墟,然后对我问:“你把那些不死之身的东西都消灭了吗?” “是的。”我也是吐出了一口长气,通过这次凶险万分的体验,我算是对于污染现象有了全新的感受,“之后要是还收容到了那种类型的受害者,务必不要集中在一块儿。以及,记得向总部报告,应该会有专门的队伍负责过来回收他们的。” “看来总部早已知晓了这种东西的存在……”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以防万一,我再去喊人过来多做几遍检查。” 此时已经有些安全局术士听到了从这里传出去的震耳欲聋的动静并纷纷赶来,负责人走过去向他们说明情况。而珠暗似乎还有些体力不支,我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姑且先离开这里。 而就在这时,珠暗做了个奇怪的举动。 或许是精神上过于疲惫的缘故,她在我的身边走着走着,竟在分心之下,慢慢地搂住了我的臂弯。 起初,我以为她是行走不稳,想要拿我做支撑。可即使如此,她的动作也未免过于亲密,几乎要把那具纤细柔软的身体全部贴到我的身上。我难免有些介怀,走了没多久便忍不住停止下来,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她。 她抬起头,心不在焉地与我对视。 过了两三秒钟,她好像才倏然醒过来,流露出来惊怖的表情,连连地远离我。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似乎浮现出了震惊和不知所措,以及难以言喻的恐惧。 “你怎么了?”我立即问。 “没,没什么……”她眼神闪躲,像是要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你好像很熟悉那些不会死的人。” “也不是很熟悉,只是以前有接触过。”我在回答之余,也为她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在思考着她刚才的态度变化。刚才,她是不是把我看成了其他人? 如果是,那么又是什么人,会让她无意识地做出搂住臂弯的亲密动作? 我心中顺理成章地闪现出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推测。但是,那怎么可能呢?我像是这样揣测她,实在是对于她的莫大侮辱。况且,我不过是个变态杀人狂而已,也是杀害了她丈夫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哪里来的脸去做出那样的推测,真是不知廉耻也要有个限度。想到这里,我便把自己不切实际的思考压制了下去。 她魂不守舍地点了下头,接着便沉默了。 —— 浦青市安全局的不死人污染事件就此告一段落。 负责人还是放心不下,他开始对内部做起了彻底的清查。 实际上这才是正常的做法,之前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听说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消息,却居然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怎么看都是遭到了心智层面的入侵。而即使如今已经摆脱影响,也不是说放心就可以放心的。 不过那些现在都与我和珠暗没有关系,我们接下来要去展开正式的工作。不死人污染事件仅仅是插曲而已,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幕后黑手传教士,以及在这座城市里活动的前夜势力。 我们刚才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件,是理当暂且歇息一晚的,但是情况特殊,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与线人碰头。 “传教士就在浦青市”这条线索,本来就是这个线人提供的,任务里面也有与其接触的预定,也事先约定好了碰面的时间。因为这个线人和他的线索都不受到安全局重视,所以任务也不强求与其接触,但是我知道传教士真的就在浦青市,也清楚他的线索是货真价实的。念及现在的我和珠暗没有门路找到传教士,最好还是试试看能否以这个线人作为后续行动的突破口。 这个线人的绰号是“输作”,是传教士手下的恶魔术士之一,却选择了背叛传教士,向安全局透露自己上级的行踪线索。 输作声称自己有着更多更重要的信息,也愿意协助安全局拿下传教士,而作为交换,他希望安全局能够吸纳自己,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然而,恶魔术士都是不可信任的。我们虽然需要他,但也要戒备他,因为他有可能是假意背叛。 考虑到咬血很有可能与传教士处于合作中,说不定只要我一与输作接触,他便会暗中按下什么信号发射器,把咬血给召唤过来;更有可能是咬血早已埋伏在了那里,并且已经布置了法阵,要再次封印我的“烧魂模式”,对我施以必杀一击。 碰面地点是在一处偏僻的五金店前,我们没过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地方。 (本章完) 173 坦诚 自从不小心搂抱住我,珠暗便一直沉默,移动的时候也时刻注意与我保持距离,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再次失态一样。与我这个仇人亲密接触,想必令她浑身不自在,但要是继续维持这个距离感也很难沟通。好在当我们找到碰面地点的时候,她貌似还是整理好了心情,以不夹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工作性质口吻,与我重新建立起了交流。 她先是在远处对着碰面地点使用了侦查的法术。说是使用法术,也看不见什么“声光效果”,只是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隐蔽的灵性波动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结束之后,她便脸色一紧,对我说:“从那里反馈来了奇怪的波动,像是那些死不了的受害者发出来的,数量大约是三个。以及,那里还有个恶魔术士。” 恶魔术士十有八九就是输作,至于另外三个不死人…… 我暂且收拢心思,先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情上,“咬血有可能潜伏在那里吗?” “没有可能。虽然资料里也提到过她有着极强的潜伏能力,但既然她是超主力级术士,就无法带着那么巨大的力量骗过我的侦查。”珠暗笃定地说,又问,“你真的打算与那个恶魔术士合作吗?” 我想了想,“你有办法使用追踪术找到传教士吗?” “做不到。”她摇头,“传教士的潜伏能力也极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追踪能力不下于我的执法术士追踪过他,却都无功而返。只要他一门心思地躲藏,我就无法追踪到他。” “那么,我们只能先与输作见面了。”我说。 话虽如此,我可能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 我们进入了碰面地点的店铺。这家店铺尽管还挂着招牌,却已然处于待租空置的状态,店里大部分东西都被撤走了,连张椅子或凳子都没有。在里面有个男人混不吝地席地而坐,他身上散发出了邪恶的灵性波动,看到我们走进来也不意外,反而露出了做作的欢迎表情。显然,他就是恶魔术士输作。 “你们就是约好了和我碰头的安全局术士?”他笑着说。 “是的,我们就是。”说话的同时,我却没有停止移动,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里屋前,把门打了开来。 其实我很清楚,既然这里有三个不死人,那么八成就是输作在我们到达之前抓来了附近的路人,并且对其“做了一些事”。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我看到里面的场景时,还是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沸腾情绪。屋子里放着大量被切碎的血肉,从肢体残骸的数量和大小,以及地上的衣服碎片来看,是一家三口。所有的血肉都痛苦地抽搐着,仿佛在无声地哀嚎。 变成这个样子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只能由我给他们解脱。但是在此之前,我或许应该先把输作杀死。 问题是,我真的应该杀死这个来之不易的线人吗? 正当我还在沸腾的情绪之中竭力冷静思考的时候,珠暗却是更快一步。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红色的长刀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里。然后,她激动地转过身,对着输作斩击了过去。 输作却是完全不敢反击,只是连忙护住自己的头颅,同时用灵性力量防御住全身。以珠暗那贫弱的力气原本是不足以击穿这层防御的,但是她的红色长刀有着不可思议的锋利,竟将这层防御撕裂开来,接二连三的斩击把输作劈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看到这一幕,我反而是稍微恢复了冷静。只不过,珠暗真的有那么生气吗?还是说她仅仅是认为自己在这时候应该生气呢?她的表现更加像是演技,但不是演给我和输作看的,而是演给她自己看的。 “打我很出气吗?别忘记了,伱们接下来还得靠我!”输作的声音又是吃痛,又是有恃无恐,他似乎是凭借着恶魔术士特有的对于杀意的敏感性,咬定了珠暗不会真的杀死自己。 “你——”珠暗停止挥砍,死死地盯着他。 但是,我们真的有必要与他合作吗?如果只是想要他作为线人所拥有的线索,那么我直接把他杀死,再得到他的记忆,结果也是没什么差别的吧? 我很认真地转动了杀死他的思考。 输作陡然看向我,脸色像是被扼住喉咙一样凝滞住了。 不过,我暂且放下了立刻杀死他的念头。他作为线人的使用价值并不局限于情报,更加重要的是,他八成也与其他恶魔术士一样不知道传教士和红手套的行踪线索。不妨看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吧。 解决传教士和红手套的时间越晚,浦青市的“污染”受害者就越多,我们必须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条件,哪怕是输作这样的恶魔术士也必须利用。听说世俗社会的执法者们为了更好地治理犯罪事件,有时也会在灰色地带,甚至是在黑色地带发展线人,说不定也是相同的道理。只是知道归知道,要真正接受这点还是很挑战忍受力的。 珠暗是因为想要避免我忍不住愤怒动手,所以才会故意抢先我攻击输作的吗?应该不会吧,她一定是觉得我就是个真心邪恶的,与恶魔术士没什么差别的人渣才对。 我先召唤出来塞壬之刃帮助里屋的不死人们解脱,然后回到了输作的面前。 “初次见面,我是执法术士任塞。”我也不知道拿什么作为开场白,只好用了个在这种场合下难免有点生硬的句式。 “魔人李多……”他以前肯定有在哪里听说过我,不过比起我本人的脸,果然还是武器比较好认,他看着我杀死不死人的武器,脸色顿时变了。 “看来我不用继续自我介绍了。”我说,“那些不死人都是你抓来残害的?” “你是想要在道德上谴责我吗?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是要听从命令交差的。如果不与其他恶魔术士一样那么做,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就先被自己身边的人杀掉了。不是有句话叫‘紧急避险’吗?我这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错?”他连珠炮似的问。 “自保?那些不死人被你残害成了这么支离破碎的惨状,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吧。”我说。 “你要怎么证明,怎么定我的罪?就凭你的话语和感觉吗?”他说,“我不怕你,我知道的,你根本没有过去传闻的那么恐怖,只不过是个被魔物洗脑的倒霉鬼而已。听说你最近还在安全局加入了什么律法阵营,还当了救人的英雄?像你这种好人,我可不会害怕。” 看来我的名声是真的有在好转,而好名声也有其副作用。 “先说正事吧。”珠暗忽然说话,“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线人。资料上说你是想要加入安全局,你的动机是什么?” “哼……没什么特别的,我只不过是想要站在赢家的阵营里面而已。”输作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认为传教士一定会失败吗?”珠暗问。 “传教士这次会不会失败我不知道,但是前夜最后一定会失败。”输作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前夜确实是这个国家目前最强大的恶魔术士组织,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罪犯的团伙无论做得再怎么有声有色也不过是罪犯的团伙,好好藏起来还能够在暗处站稳脚跟,利用黑暗和影子让自己看上去深不可测,一旦走到台面上,就会立刻成为笑话。” “而现在的局面不正是如此吗?全国各地的前夜势力都在被安全局飞速地消灭,过去看上去那么强大的组织居然像是泡沫一样一戳就碎。”他接着说,“这场隐秘世界战争的赢家注定是安全局,我可不想跟着前夜这副大棺材一块儿入土。” “原来如此……”我说,“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你是恶魔术士,即使真的加入安全局,也只能做处处受限,连身家性命都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恶囚’。” “我很清楚,无非是变成安全局的家犬而已。当然,待遇肯定是比不上你们这些‘根正苗红’的,但多少人想当狗还当不成呢。”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暗暗讽刺我,因为我可算不上是“根正苗红”的执法术士。 “那么,你知道传教士现在在哪里吗?”我问。 如果他说自己知道,我或许会真的忍不住把他杀死了,直接读取他的记忆。 而令人失望的是,他摇头了。 “我不知道。”他说,“不过,我知道怎么带你们找到他,以及……” 他微微一顿,说了下去,“我知道传教士在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问,“那样的秘密,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的吗?” 从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我已经得知,传教士几乎所有的手下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是我不打算暴露自己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便装成了一无所知的态度。 “并不是所有人。除去传教士自己,知道的人就只有红手套,以及我。”输作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珠暗怀疑地说,“还有……红手套又是什么人?” 我还没有向她解释过红手套的来历,这正好是个机会。虽然不知道输作为什么能够像是红手套一样知悉传教士的秘密,但是借由输作之口可以让珠暗获悉她应该获悉的情报,而我也可以继续方便地隐瞒自己的读取记忆能力。 但念及此处,我顿时改变了主意。 “慢着。”我先让输作停止,再对珠暗说,“我有话要与你单独交流。” 珠暗面露意外之色,随后与我一起走到店外,而输作则被留在了店里。珠暗似乎看得出来我有不方便让输作听到的话,她对着空气施展了个法术。我感受到有道无形的结界封闭住了我和她的周围,这貌似是种反探查的法术,能够隔绝结界的内外,让外面的人无法听见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对于她这种精通侦查与反侦察的术士而言,这类法术也算是基本功了。 而我要对她说的话很简单,那就是向她说明自己的记忆读取能力。 既然是要共同行动,那么说明自己的长短本就是应有之义。之前我就是因为觉得不应该暴露自己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所以才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她交换重要的情报,但是这种隐瞒重要情报的行为放在并肩作战的关系里无论怎么想都是自私且不光彩的。 诚然,如果她将我的记忆读取能力曝光出去,以后必然会对我的诸多行动造成巨大障碍。倒不如说,考虑到她对我的极端怨恨,不那么做才比较奇怪。但是她要怎么做是她的事情,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即使她真的那么做了,那也是过去的我种下的苦果所致,而自食苦果也是我应受到的报应。 更加重要的是,我不想在她的面前做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欺瞒行为。 听我说完之后,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了话,语气里混合着强烈的怀疑和纠葛,脸色阴沉地质问:“既然你能够得到自己所杀之人的记忆,那么,难道我丈夫的记忆也……” “不,这个能力是我在去年才得到的。”我摇头。 闻言,她摸了摸佩戴在自己腕部的手串,又无法释怀似的闭上双眼,然后再次看向了我,“你的这个能力,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告诉我的东西吧,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正要作答,她便忍不住阻止了我,甚至带着隐约的哀求,“不,算了,不要再说了……” 我闭上了嘴巴,而她则做了数遍深呼吸,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手串。 “既然你对我坦诚了一件事,那么我也要对你坦诚一件事。”她说,“这是我向总部申请的道具。因为这次的任务需要与作为恶魔术士的线人接触,所以总部就通过了我的申请。而这个道具的功能是‘侦测谎言’。如果与我对话的人撒了谎,它就会发烫提醒我。” 174 扮演 说完,珠暗便将手串戴回了自己的手腕。 原来这件手串是侦测谎言的道具。听过她的解释,我却是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恐怕,这件手串不止是为了与输作对话时不被欺骗,也是为了与我对质而带来的道具吧。她要借此看看我对她说出来的话有哪些是真心、哪些是谎言,以判断接下来要如何对待我。 那么,她的判断结果是什么呢?还是说她仍然在判断的过程中? 一开始在火车站的时候,她说原谅了我,这会不会就是她的判断结果?我不那么认为。设身处地地想想,就算自己的手里拿着侦测谎言的道具,也判断出来对方是真的是改邪归正了,但对方可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爱人的变态杀人魔,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的真心话而彻底放下仇恨呢。 我没有就手串的事情深入询问她,而是分享起了自己这边的情报,向她说明红手套。 “红手套是传教士唯一的亲信。”以这句话为开头,我说出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关于红手套的信息。 听完后,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也说出了她那边观察到的结果。 “输作之前对我们说的大多数是实话。”她说,“他是真的想要加入安全局,同时,他也是真的知道如何帮助我们找到传教士。” “大多数?那么,传教士的目的呢?”我问,“他说自己知道传教士的目的,这句话也是真实的吗?” “这句话有着夸大的成分。”她说,“他或许知道了一大半,但还有些许部分是他暂时不明白的。” “他还在什么地方撒谎了?”我问。 “他之前说自己不害怕你,不过,嗯,他应该还是比较怕你的。”她说,“他在遭受我的斩击时全无惧色,这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不会被我杀死,所以能够漠视自己肉体上的伤害和痛楚。反过来说,他真正害怕的多半就是被杀死。” 柳城安全局的体检医生对我说过,恶魔术士要么害怕折磨,要么害怕死亡。而输作很可能就是后者。 迄今为止死在我手里的恶魔术士也不算是少了,其中不乏强大的角色。就算输作把我当成了“好人”,也绝不至于把我当成心慈手软的人。他是真的害怕我一怒之下把他杀死。 但要是这样,他就别在我们的碰面地点残害普通人就是了。我旋即想到,或许是恶魔术士的邪恶冲动真的就有那么难以抵抗,才令他做出了违背理智的行动。 在交换完信息之后,我又与珠暗商量了接下来与输作交流的方针,然后回到了店里。 看上去我们是对彼此坦诚布公了,但我很清楚,珠暗还是对我有所保留的。当然,她从来也没说过要对我全盘托出,只是以手串的秘密交换我读取记忆能力的秘密而已。而木头令牌的事情,她则是只字未提。 她在一开始把那块木头令牌送给我,一定不是为了在后来将我从咬血手里救出来,其中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动机。但是,就算那可能是为了杀死我,我也没有打算在这里逼问她。她有什么手段都可以尽情地倾泻到我的身上,我会全部从正面承受。 “说说看吧,传教士的目的,如何找到他,以及你的真实身份。”我看着输作说。 闻言,他先是回答了我最后的问题,而他说的居然是:“我是传教士的亲信。” 我看了一眼珠暗,她已经恢复了冷淡的工作态度,对我微微地点了下头。 “伱就是红手套?”我说,“我听说传教士的亲信只有红手套。” “那是现在的事情。以前,传教士的亲信只有我,但是自从红手套加入,一切都变了。他一天比一天受到传教士的器重,即使他在手下里面发展自己的耳目,传教士也没有丝毫怀疑过他。”输作说起这件事时,口吻中出现了怨气,“而我的地位则一落千丈,现在还要去做在城里把人抓来转化为不死人这种普通的杂事,有的新人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珠暗没有特别的表示,我也就当他是在说实话。不过,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背叛传教士的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到,而珠暗则在旁出声道:“你还没有回答另外两个问题。” “在此之前,你们得先给我个交代。”输作死死地盯着我们,“你们要拿什么来保证会让我加入安全局,而不是把我用完就扔?” 珠暗意图占据主动,“不要产生什么误会,是你有求于我们,对我们提出的交易。” “如果没有我,你们不可能找得到传教士。”输作咬住了这点。 “那不过是你的自说自话,是毫无信用的恶魔术士的发言,谁能够为你担保?要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向我们展现出真正的价值。”珠暗说,“况且,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传教士是否真的在这座城市,别以为只靠三言两语就可以从我们这里讨到什么。”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输作问。 “协助我们追踪到传教士。”珠暗说。 “要是这么做,我在你们看来就等于是失去利用价值了,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吗?”输作不屑一顾地说。 “那么,至少帮我们找到红手套。”珠暗故意妥协。 输作面露权衡之色,接着点头:“可以。” 这个结果也算是在我和珠暗先前商量过的接受范围内。 “先回答之前的两个问题吧。”我说。 “先从我为什么知道传教士的目的开始说起吧。虽然我现在地位大不如前,但好歹曾经是传教士的亲信,而他做计划总是会留有后手。例如这次,他赋予红手套的任务是在暗中展开计划的同时指挥手下们与浦青市安全局打游击,而万一红手套意外地死在了执法术士的手里,我就要作为候补重新上位,接过现场指挥的旗帜。”他说,“即使只是个候补者,我也有机会接触到很多普通手下不知道的情报。想必你们应该已经通过浦青市安全局知道了吧,我们最近把很多路人抓来转化为不死人,再将其分割成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放置在了城市的各个地方。” “虽然浦青市安全局在扫荡的过程中没收了部分不死人,但是那也正合我们的意。那些不死人单单是集中在一块儿就会散发出来某种污染,并且诱发极其恐怖的现象。浦青市安全局再这么下去早晚会灭亡。”他接着说,“而不死人的特殊之处不止于此,他们,或者说寄宿在他们身上的‘污染’,还与乱数废墟存在着神秘的关联。” “与乱数废墟?”珠暗不解。 “我以前听传教士说过,乱数废墟其实是前夜的某些人创造出来的异空间,并且好像还与转化不死人的污染技术有着关联。”输作说,“借由不死人散发出来的污染,传教士能够将乱数废墟召唤到现实世界,而他现在的计划就是通过设置在城市各处的不死人将整座浦青市都用乱数废墟来覆盖和封闭。” 乱数废墟是前夜创造的?原本这是个要去震惊的情报,但他后半截话立刻吸住了我的注意力。我再次看向了珠暗,而她听到这般巨大的计划,也是面露凝重之色,又对我点了下头。 我向输作提问:“然后呢?召唤乱数废墟之后,传教士还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在被封闭的浦青市内部大规模地散播一种特殊的‘污染’。”他回答,“与‘普通的污染’截然相反,‘特殊的污染’并不会制造不死人,还会把人直接杀死。而且由于容易消散,也不会诱发恐怖的污染现象。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浦青市里的所有普通人都会死在这种特殊的‘污染’之下。” 听到这个后果,我只感觉心里发沉,而珠暗则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下一个问题,“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我看你好像不太在乎那么多普通人会死啊?”输作讽刺。 珠暗忽然一怔。 “回答问题。”我介入了对话。 “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是很清楚。”输作说。 见此,我就暂且停下来,先默默地消化那些令人震惊和头皮发麻的信息。同时,我也产生了奇怪的既视感。 同样是封闭城市,同样是杀戮群众,怎么听上去那么像是狂信徒的所作所为呢? 而且,传教士还是狂信徒的学生,最近还接收到了狂信徒的技术遗产。他不会是想要效仿狂信徒,先收割城市里所有人的灵性,再去冲击真灵术士吧? 虽然自证真灵相当于自杀,没几个人会去追求那样的结果,但那毕竟是狂信徒的学生,就算真的与狂信徒有着相同的渴望也不足为奇。 以及,输作提供的情报还令我联想到了咬血。白天在地铁隧道袭击我的时候,咬血也用某种方法召唤了乱数废墟。那大概不是咬血自己的法术,而是借助了传教士在浦青市的布置。 她果然与传教士达成了合作。 “既然你之前答应了要帮我们找到红手套,也就是说你知道他的位置吧,他在什么地方?”我对输作问。 “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也无法对他做什么。传教士将自己的部分力量给予了他,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危险觉察能力。任何对他有威胁的术士只要靠近他的一公里内就会被立刻发现,然后他就会逃之夭夭。”他说。 “这个问题我有办法解决。”珠暗冷不丁地说,“你们恶魔术士都是以力量为尊的吧,红手套既然能够成为那些恶魔术士的指挥者,应该也有着强大的战斗力。而我没有什么战斗的能力,对他形成不了威胁,换而言之,我就算进入了他的一公里内,也不会被他觉察。” “你说得对,但那又如何?”输作上下扫视她,“我承认你的力量弱得可以,然后呢?你觉得自己只要拿出那把刀就有能耐对他做什么了吗?” 他不懂,我却是立刻懂了。 珠暗能够通过木头令牌把我召唤过去。只要她先到达红手套的近处,我就可以瞬间跨越一公里的范围,以最短时间杀死红手套。 同样的难关在传教士那里也会遇到,但是只要与珠暗合作,我也能够用相同的方式杀死传教士。 看似无解的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看来你们是有办法了。”输作好像看懂了我们的态度,“不管怎么说,只要你们把红手套杀掉,接下来我帮助你们找到传教士也简单了。传教士只有我和红手套两个亲信,以我对他的了解,在失去红手套之后,他就只有召见我,当面向我说明更多的实施计划的细节,甚至还可能把自己的部分力量像是给予红手套一样给予我。” “只是,这个目标无法今晚就达成。”他接着说,“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在红手套在哪里,而平时他只会接见自己的耳目。” “也就是说,我无法接近红手套?”珠暗问。 “就是这样。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输作说,“红手套能够与自己的耳目共享感觉,这固然是好用的能力,却有个不怎么明显的副作用,那就是如果他的耳目把某个人当成了伙伴,那种判断也会反过来影响到他。他的危险感应会将其识别为友方,而友方即使进入了他的一公里内,也不会被当成威胁。” “等等,你是说……”我产生了不妙的预感。 “你们只要把自己伪装成恶魔术士,潜入到我们组织里就可以了。”输作果然这么说了,“红手套会把有能力的成员吸纳为自己的耳目,尤其是在现在这种与浦青市安全局激烈抗衡的局面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稀有的人才。你们在加入之后只需要稍微展露下自己的本事,我再凭借着自己的人脉稍微推你一把,短期内必定可以把你们送到红手套的面前。” “我们可不擅长扮演恶魔术士。”我说。 “不,你们一定可以的。”他意味深长地说,又继续讲下去,“不过,这个时期要是有两个新人同时加入,难免惹人生疑。你们两个人看上去年龄也相近,不如就假扮关系,以情侣……不,方便起见,你们就以夫妇的身份潜入吧。这样就不会有人对你们说三道四了。” 闻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而珠暗更是如此,“不行,这种事……” “你们不是要拯救这座城市,要做什么正义的事业吗?这种程度的事情总得做吧。又不会少你们块肉,就这儿连牺牲都算不上。”输作不以为然地说。 “正义的事业……”原本还满脸抗拒的珠暗,听了这句话之后,便反常地沉默了。 (本章完) 175 报告 我反射性地思考起了输作提出的潜入方案的合理性。 要想接近红手套这种警觉性极强又擅长逃跑躲藏的人物,伪装成不会激发他警觉性的形象的确是合理的策略。 我今年尽管是十九岁,说是脸嫩的二十多岁却也不至于招致怀疑。而珠暗虽然结婚过,但是看资料表她今年也才二十三岁,脸和身材都是相当年轻,哪怕冒充我的同龄人,或者冒充女大学生都不用担心穿帮,跟我站在一起说是新婚夫妇也算不上是有多么违和。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我曾经那么残忍地杀害了她的丈夫,现在还要当着她的面扮演她的丈夫,还要求她全程配合我,这又是开的哪门子玩笑呢?我姑且不论,她绝对是不会接受的。 然而在一阵沉默之后,她却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我做。” “啊?”我很震惊,不过发出这个声音的不是我,恰恰是提出潜入方案的输作本人。 实际上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就好像负责人觉察得出珠暗对我的仇恨,输作身为对黑暗情绪格外敏感的恶魔术士也肯定嗅到了相同的味道。他先前被珠暗乱刀伤害,现在又提出这样的方案,说不定是存了报复的想法。 当然,这个潜入方案在他心里也绝对是行得通的,否则立刻就会被能够侦测谎言的珠暗所看穿。话虽如此,他八成也与我一样,万万没想到珠暗会这么简单就答应。他肯定还有更多用来劝服珠暗的话术,这下全部用不到了。 “是要让我和他扮演夫妇吧,我做。”珠暗用力地重复,又以工作性质的口吻说了下去,“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既然你们扮演的是恶魔术士夫妇,就要既扮好恶魔术士,也要扮好夫妇。”输作说,“视情况而定,你们甚至需要像是参与重口味的‘派对’一样当众做些过激的事情,那样才显示得出恶魔术士夫妇毫无廉耻的姿态。我就不要求你们做到这种地步了,但在必要的时候,啵儿一个总没问题吧?” 看他主动放低要求,珠暗面无表情地说:“没问题。” “话虽如此,也别像是纯情的男女一样浅尝即止,要做就做到浓厚得像是要把对方吃干抹净一样。”输作得寸进尺地提出了要求。 珠暗微微一顿,接着说:“没问题。” “等等,伱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能够不吃惊呢。 “我知道他是故意提出这个潜入方案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这确实是现阶段可行性最高的方案。”说着,她既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这都是为了尽快杀死红手套和传教士,是为了避免更多的牺牲。” 见她这么说,我也无法否定。对我而言,无论是与输作这个恶魔术士合作,还是接下来要珠暗自我牺牲与我扮演夫妇,都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而且在潜入的过程中也可能会遇到其他方面的问题,比如说,既然是要伪装成恶魔术士,那么是否会需要与其他恶魔术士一起作恶呢?如果把普通人抓到我的面前要我杀,我是否应该顾全大局痛下杀手?或许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祈祷自己不会遇到那种道德困境。问题是好运未必会眷顾我。 然而我还是必须考虑是否接受这个方案,这就与当初我不去阻止列缺劝说乔安那个孩子涉险潜入集体梦境那件事是相同的道理。 当面临巨大到足以吞噬城市的危害之际,任何方案都是要积极考虑的。既然想要否定某个方案,就必须负责任地拿出代替的方案,而不是一个劲儿地喊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做不到的话就得闭嘴执行现有的方案,不可以指望问题总是有着圆满的解决方法。 只能希望之后的事态不会发展到珠暗必须勉强自己和我亲热,以及不得不面临道德困境的地步了。 我给自己做了遍思想工作,然后看向了输作,“你们恶魔术士里面应该有些人是认得出我的,这点要怎么办?” “你需要易容,如果你不会易容,我可以帮你。至于她嘛,我看也没谁知道她是哪号人物,不如还是直接用执法术士的身份潜入吧。”输作绝对是在报复,他对伤害过自己的珠暗充满了恶意,甚至故意用了不堪入目的言语,“就设定为被卑鄙的恶魔术士驯服的美女执法术士好了。” 我立即提出了异议,“执法术士的身份是会引起那些恶魔术士的怀疑的吧。” “就是要稍微可疑一些才没人会觉得可疑。”他理所当然地说,“这才是效果最大化的潜入做法。还有,这方面我才是专业人士。正式的潜入就从明天上午开始吧,只要按照我说的来,就可以保证你们的潜入不会失败。最多只需要两天,快的话一天就可以就把你们带到红手套的面前。” 珠暗隐蔽地摸了摸自己的手串,旋即默然,又一言不发地对我点了头。 我也只好把话题推进了下去,“距离传教士达成自己的计划还有多少时间?” “按照现在的进度,快则四天,慢则六天。”输作回答。 换而言之,四到六天之后,浦青市就会因乱数废墟的降临而毁灭。 届时,即使传教士不去散播所谓的“特殊的污染”,乱数废墟里面原本就栖息着的大量恶魔也会毫不留情地屠杀所有的市民,最终浦青市只会变得像是蜃楼市一样满城血腥。 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 然后,我和珠暗又向输作打听起了其他方面的情报,例如“特殊的污染”的底细。然而输作对此亦是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是能够把人轻而易举地杀死的“污染”。 在交流的过程中,我也产生了其他的问题。输作先前说自己之所以加入安全局,是基于明哲保身的动机,但是成为恶囚就意味着要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素未谋面的人,那样真的算是明哲保身吗? 在术士的世界,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到其他人的手上可不是形容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么是在心脏或者大脑处设置诅咒,要么是对方通过其他途径确保只要自己有那个意思,被支配的人就会当场死亡。 安全局一旦认为恶囚叛变,或者哪怕仅仅是认为“有可能叛变”,就有权力将其性命夺走而不受到组织问责。在隐秘世界,这是公开的信息,输作不可能不知道。诚然,安全局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那么做,毕竟就算是要把恶魔术士当成工具使用,也没有必要随意毁坏自家的工具。只是那依然与输作的明哲保身思路有所抵触。 然而输作也没有撒谎,他要加入安全局的话语以及动机无疑都是真心话。珠暗似乎也疑惑,在与他的交流里多次地询问这点,却没有任何新的收获,就好像输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自相矛盾的一样。 我再次推敲起了潜入方案的细节。既然珠暗要用真容潜入,就得想想她是否有在与我共同行动时暴露在恶魔术士的眼里过。比如说我之前有帮助浦青市的执法术士们杀过几个恶魔术士,后者在当时之所以能够与执法术士们打得不相上下,是因为他们都是红手套的耳目,幕后有着红手套在指挥他们。因此,如果他们目击到了珠暗,就等同于红手套也目击到了。 不过,珠暗在我加入战斗之前就先隐藏了起来,战斗结束之后才重新现身。那时候我虽然故意留了两个活口,但是都打晕过去了,红手套不可能看到珠暗的脸…… 想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道灵感。 “在明天执行潜入方案之前,你先去打听打听,红手套今天是否突然受了伤。”我对输作说,“就算你见不到他本人,从他的耳目那里打听事情总还是做得到的吧?” 我的塞壬之刃哪怕只是砍到敌人的法术也会对敌人造成伤害。虽然不知道红手套将自己的手下们变成耳目时具体用了什么法术,但既然他能够与那些耳目共享知觉,就说明彼此之间存在着灵性的连接。当我杀死那些耳目的时候,他一定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 这种“从法术传递到本体”的伤害,不如“从分身传递到本体”那么强力,尤其是在面对主力级术士的时候还会遭到抵抗。但红手套仅仅是个普通强大的术士而已,他并没有到达主力级的水准。我如果真的隔空对他造成了伤害,他受伤八成不轻。 从我没有接收到红手套的灵体碎片这点来看,他起码是没有受到致命伤的。但是如果这种伤害多叠加几次呢? 如果我专门挑他的耳目们去杀,是不是不需要找到他本人也可以把他杀死了? 而且现在的我早已完全熟练了塞壬之刃的特殊性能,能够使用出强化的“真实杀伤”。当然,说是“真实杀伤”,其实就是图个方便,现在是把包括“联动杀伤”在内的所有乱七八糟的特殊伤害效果都统称为“真实杀伤”了。而只要我有意识地使用这个招数,很可能只需要再找到一个耳目,就可以隔空夺走红手套的性命。 如果这个方案顺利,其实就不需要再让珠暗做出那样的牺牲了。或许只要是正常的男人,谁都会觉得与珠暗那么美丽的女子假扮成夫妇是喜闻乐见的事情吧,而且还是“被驯服”的什么什么,但是如果有别的方法,我不想要伤害珠暗,更不想要伤害她的自尊心。 只不过这个方案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实践,其中有着需要推敲的致命的问题。我需要趁着今晚仔细研究之后再说出来,以免她空欢喜一场。 输作答应了我的要求。交流结束之后,他便要回去做准备了,不过我最后还对他多提了个要求,那就是从今晚开始,他不可以再去擅自杀人或者转化不死人。实际上,这更多的是我私人的欲望,我不希望因为自己今晚放走了他而在某处增加受害者。 “为什么?”他反过来问。 “你不是想要加入安全局吗?那么就提前遵守安全局的规矩吧。”我说,“也别想着偷奸耍滑,我们有办法确认你是否有照做。” 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说:“好吧,我会照做。”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 看得出来他还隐藏了一些信息。不过,对他来说信息就是自己的价值。在能够从我们这里真正地交换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是不会全部掏出来的。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珠暗对我说:“我已经在他的身上设置了追踪法术,可以时刻把握住他的动向。不过,做到这个地步就是极限了,我无法再对他设置更加复杂的追踪法术。因为像他那样的恶魔术士对杀意尤其敏感,而我很难不抱着杀意对他行动。” “这就足够了。我们也先回去吧。”我也打算从这个地方离开了。 忽然,珠暗拉住了我。不过大概是仍然介意着自己之前不小心搂抱了我,她为了与我保持距离,仅仅是拉住了我的袖口。 “我与你伪装成夫妇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她低声说。 “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我说,“但是,我必须告诉自己的恋人,因为我不想要对她有任何的隐瞒。” “你的恋人……是那个叫青鸟的女孩吗?我在总部的会议大堂里看到过她走在你的身边。”她松开了我的袖口,然后走到了我的前面,“对你来说,她很重要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呢?虽然在心里转过了一些不怎么善意的推测,但最后,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是吗……”她背对着我,停顿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说了下去,“我明白了,你就告诉她吧。但是,仅限于她。” 我们入住了附近的宾馆,租了两个单人间,珠暗就在我的隔壁。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从集装箱模型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这件空间储存道具曾经是蜃楼市安全局的法术道具,蜃楼市安全局在那场迷雾之中散失了大量的法术道具,又在雾散之后被追回了大多数,都充公归为总部所有。我手里这件原本也是要上交的,但总部在了解情况之后就划到了我的名下,算是我的战利品。 不死人、乱数废墟、特殊的污染……我将今天发生的种种都写成了报告书,然后发送到了列缺那里。冷静想想,这起事件或许本来就不应该由我和珠暗两人负责处理。比起扮演夫妇潜入搜查,呼唤总部的援军说不定才是更好的选择。 176 违和之处 在把报告发送给列缺之后没过多久,他便给我打来了电话,仔细地询问了我关于报告的更多细节。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顺带一提,在我写报告的时候,浦青市安全局也把其他报告发送到了我的邮箱里,根据他们的调查,咬血在地铁隧道那里召唤的乱数废墟扭曲空间已经自动退散了。估计是因为那只是咬血为了狩猎我而做的布置,所以没有持续到第二天的必要吧。 但是传教士之后要在浦青市全境召唤的乱数废墟肯定不会如此潦草便退散。至少,按照输作的说法,在将浦青市的所有普通人都杀死之前是不会结束的。 此外,因为先前有过与珠暗的约定,所以我在报告里隐去了自己或许要与珠暗假扮夫妇的部分。而且,如果总部会派遣强力的援军过来,我和珠暗也就没有了扮演夫妇的必要。而列缺似乎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异样。 “你希望以援军之手击垮在浦青市活动的所有恶魔术士,以此破坏传教士的计划,是这样吗?”他问。 “是的。说到底,如果只是想要破坏传教士的计划,根本就不需要找到传教士本人。”我说,“他的做法是经由自己的手下们在浦青市里布置的大量不死人来召唤乱数废墟,那么只要把他所有的手下统统杀光就好,而被他布置在外的不死人们则由安全局全部回收。如此就可以夺走他实现计划的土壤。”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他耐人寻味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浦青市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现在的你之所以会得出这种结论,是不是因为伱想要通过把任务转交给援军的方式中止自己的后续行动?” 闻言,我不由得思考了起来。 “如果你想要中止,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应该再好好想想。”他说。 “不,不用了,是我刚才没有想清楚。”我也算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让总部派遣援军是很简单的,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咬血一定与传教士站在同一阵营,有着很深入的合作关系。而如果以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作为假想敌,无论派遣过来多少援军都是毫无意义的,统统会被咬血像是吹飞灰尘一样悉数屠杀。 而问题还不在这里。要是援军里面没有超主力级术士,那么就让列缺,或者让身为律法阵营领袖的法正参与进来就好,这是很容易想到的办法。然而在那种情况下,咬血一定会带着传教士逃跑。 以咬血那离谱的危险觉察力,很可能就在我和列缺在电话里商量好那个决定的瞬间,她便会立刻隔空产生感应,然后直接带着传教士用“返程”之类的空间转移法术逃之夭夭,去往其他城市另起炉灶。 如此一来,浦青市算是得救了,但是总还会有另外一座城市面临灭顶之灾。而且原本还勉强算是在视野里的穷凶极恶之敌也会就此潜入更加隐蔽的暗处,那种事情简直是糟糕透顶。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列缺说,“那就是浦青市对传教士的计划来说是特别的,因此姑且不论咬血,至少传教士不会轻而易举就从这个地方撤走。” “不,那种可能性很低。”我说。 “哦?为什么这么说?”列缺似乎是想要考考我。 “无论浦青市相较于其他城市有何特别之处,一旦传教士的计划落地,最后都会被乱数废墟所覆盖。所以计划的地点本身是不重要的。”我说,“硬要说浦青市有哪里特别适合他铺开计划,就是这里的安全局连个主力级术士都没有,是很好拿捏的软柿子。” 他好像认同了我的看法,又引导式地询问:“那么,对于现在这个情况,你认为什么才是最好的方案?” “既然咬血不会冒险与其他超主力级术士争锋,而非超主力级术士又绝对不是她的对手,那么……就只能由我这个在平时是主力级术士,却能够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发出超主力级战力的人去尝试杀死她了。”我顺理成章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的头脑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活。正是如此。”他说,“你也可以尝试用其他方法锁定她的具体位置,然后立刻召唤我,只是这未必会比你自己动手要来得容易。我也知道这是在为难你,但是……” “我会做的。”之前是我过于不想奉陪输作那个充满恶趣味的潜入方案,才会忍不住萌生出中止任务的倾向,而现在我重新摆正了自己的思路。 “好。”列缺停顿了下,然后说,“两天时间。如果两天过去了你还无法解决这起事件,或者失去了音信,我就会进入浦青市。” “我明白了。”我也是下定了决心,“但是我这里还有些问题……” 我详细地说明了自己与咬血战斗时遇到的种种困难。 列缺陷入了沉吟,“不止是断绝了你召唤我的可能性,还封印了你的绝招……” “咬血除了会使用有着寒冷效果的符文,是否还有其他能够阻止我燃烧灵魂的手段?”我尝试咨询他这个“咬血专家”。虽然塞壬说过下次只需要十秒钟就可以破解咬血的寒冷符文,但是难保后者没有更多的后手。 “不好说。咬血掌握着诸多秘法,如果铁了心要阻止你燃烧灵魂,方法也肯定是数不胜数的。除去冷却外,还可能有镇静、停止、封印等,甚至可能还有其他我也闻所未闻的未知法术,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列缺似乎想了想,又说,“但是从她先前的做法来看,无论是哪种方法,她都多半要提前在战斗的场地上做好布置。换而言之,她只会与你打阵地战。” “而我的胜算则只存在于除此之外的地方……”我边思考战术,边产生了其他问题,“说起来,咬血为什么现在也还要躲着你走呢?现在的她都恢复全盛时期的力量了,就算还是做不成你的对手,也用不着忌惮到那种地步吧。” 对于实力不如列缺的人来说,列缺确实是个噩梦般的敌人。打不过也就算了,连逃跑都逃不掉。毕竟谁又能够逃出比雷霆还要快的速度呢? 然而咬血可是会“返程”的。就算她当着列缺的面杀了一整条街的人,也照样可以用空间转移逃之夭夭。因为纵使是雷霆的速度也及不上空间转移的快捷。 列缺以前确实有过用蛮力强行中止尉迟“返程”的事迹,但那是超主力级对主力级的力量碾压,他总不可能对同为超主力级的咬血那么做吧? “我还在全盛时期的时候倒也不是做不到。”听过我的想法之后,列缺平淡地说,“现在是不大行了,不过咬血的‘返程’也没有那么难以阻止。像是那种长距离的空间转移需要术士维持高强度的注意力,还有着虽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准备时间。只要速度够快,也不是不能强行打断对手的‘返程’。” 说真的,我很怀疑自己理解的快和列缺所说的快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心里斟酌了下,又问:“这次的任务涉及到不死人,我能否对自己的队友说明不死人的信息?” “我许可了。不过只告诉她就可以了,至于浦青市安全局,总部会有人去解释的。”列缺说。 之后我们又是做了些细枝末节的讨论,例如是否要让输作作为恶囚加入安全局这件事,列缺说只要输作履行约定就没问题。如此一来,我们当时对输作做的约定也不算是空头支票了。 结束通话之后,我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之前得到的信息,然后再次拿起手机,要拨通青鸟的手机号码。 我打算把自己和珠暗要扮演夫妇的事情告诉给青鸟。那件事听上去很不光彩,却终究是为了拯救浦青市,青鸟估计是不会反对的。但是,如果她反对,那么我就会拒绝这个荒唐的潜入方案。 不如说,我其实是有些期待她激烈反对的。哪怕那样会让我头痛,让我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我也有尝试过剖析自己的心理,或许,我是希望她对我表现出强烈的独占欲。或者说我希望自己被她独占,希望她牢牢地紧抱住我,以后再也不放开我,让我的心灵再也无法自由地飞往任何地方。 索性就像是她曾经说的那样,让我彻底地沦为她的“爱的奴隶”就好。她明明是很清楚的,只要她的一句话就可以了,我就真的可以借此断绝自己一切的邪恶念头,哪怕是咬血我也不会再去看一眼。这绝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而是我可以做出来的最斩钉截铁的预言,同时,我也应该没有在传达上出现什么误会。青鸟的话语会变成奴隶的项圈,把我直到死亡都有力地绑缚在她的身边。我是多么地希望她那么做啊。 然后,我说不定终于可以变回那个什么都不想的自己了。 当我从自己的心里剖析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为这个念头而感到了悚然。 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给青鸟打去的电话竟无法拨通。 我起初疑惑,又连着拨打了几次,却还是无法拨通。很快我就想了起来,青鸟目前是在其他城市深入异空间执行任务,信号无法传达也是很正常的。 见此,我只好放弃,然后花费一些时间,把自己杂草丛生的,甚至是过于不成体统的思绪做了遍整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工作上。我打算推敲一番之前想到的通过杀死耳目来隔空杀死红手套的方案,看看能否代替潜入方案。 我拜托塞壬,让她把我的记忆提取出来,回溯到之前与红手套的耳目们战斗的场景。 她是能够自由查看我的记忆的,“塞壬的梦境”里的素材就是因此而来,或者按照她至今坚持的说法,她就是“另一个我”,所以没有我的记忆才是怪事。我反反复复地看着那段回忆中的战斗场景,看着那一个个死在我手里的恶魔术士,最后终于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从那些恶魔术士的目光里,捕捉到了非常隐蔽的,像是坐在摄像头后面的人一样的目光。 塞壬在经过我的提醒之后也确认到了那道目光的存在。 那无疑是坐镇在幕后指挥战场的红手套的目光,他的目光借由与耳目们的知觉共享来到了战场上,同时,他绝对是以看待敌人的角度看待我的。饶是如此,我居然直到此刻才在回忆里捕捉到他的目光。 而当回忆里的我杀死第一个恶魔术士之后,那目光便倏然从其他恶魔术士的身上全部消失了。显然,红手套在那时候是受到了重创,也意识到了如果继续维持着与其他耳目的知觉共享,就会死在我的攻击之下。 但就算他及时断开知觉共享,那些耳目也依旧是他的耳目,彼此之间绝不是毫无灵性联系的,所以他接下来一定还是会继续受伤。只是在他没有主动连接上来的时候,联系的强度很微弱,根据我的直觉,我这时候传递过去的力量最多只能造成微不足道的小伤害。而这种程度的小伤害即使累加得再多,也很难指望杀得死一个强大的恶魔术士。 其实红手套一直以来也不是无时无刻不与耳目们进行知觉共享,就算是恶魔术士,生活中的大多数信息也都是无聊的,他总不至于连那些都要监视。从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来看,红手套只有在指挥战斗的时候才会和参与战斗的耳目们共享知觉。我只要再次在战场上用塞壬之刃杀死他的耳目,便可以隔空杀死他了。 问题是,他一定不会再给我机会通过耳目给他造成伤害了。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断开知觉共享的速度非常快,即使我能够杀死他所有的耳目,他也完全可以每次都在我攻击命中前断开。而考虑到他的危险觉察力和我稀烂的隐藏力,要我从身后偷袭他的耳目也很困难。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回归到与珠暗扮演夫妇的潜入方案路线上,以不会受到警惕的身份来到他的耳目身边,再趁着耳目战斗的时候暴起袭杀。为此或许也需要让浦青市安全局配合,让他们主动来找麻烦,免得我盯着的耳目迟迟没有机会加入战斗。 不过到时候,我要怎么判断红手套真的有连接上来呢?他要是不先把我当敌人,以我的特殊觉察力恐怕也无法确认到他的目光。 “我已经记住他的目光了。”塞壬适时地说,“我的觉察力没有特别的倾向,既然现在可以判断,那么平时也可以判断。” “那就没问题了。”我放心了下来,然后问,“对了,咬血的记忆已经从那点灵体碎片里提取出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她说。 那是我杀死咬血化身的其中一只蝙蝠得到的灵体碎片,我对其中藏着的记忆着实好奇。而忽然,我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归根结底……这份灵体碎片到手的过程是不是有点问题?”我产生了奇妙的疑问。 (本章完) 177 夜话 “这有什么问题吗?”塞壬疑惑地问。 “我没有杀死咬血,却得到了咬血的灵体碎片,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我回忆着自己过去的经历,“以前倒也不是没有在尚未杀死对手的前提下得到对手的灵体碎片,恶招那次就是如此。但那是由于恶招作为新生雾之恶魔出现了轻度的暴走症状,使得躯体内部形成了‘触须’。而‘触须’尽管依附于雾之恶魔,却是半独立的恶魔个体。因此在白日镇的迷雾里被我杀死的‘触须’也会反馈给我灵体碎片。” “但是咬血的蝙蝠不一样……”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咬血化身为蝙蝠群这一过程仅仅是把自己的身体拆分开来,杀死某只蝙蝠,只能算是毁掉了她的一小节肢体,不算是杀死。” 正因为如此,我才无法以塞壬之刃的“真实杀伤”通过杀死其中一只蝙蝠而波及所有的蝙蝠,因为那些蝙蝠并不是咬血的分身,那全部都是她的本体。 而把某个人的手指砍下来,只能说是砍下了这根手指,不能说是杀掉了这根手指。 那么问题来了,塞壬之刃可以在不杀死对手的情况下,仅仅砍下对手的手足,就得到与手足部位对应的灵体的碎片吗? 不能。 塞壬之刃吞噬灵魂的前提是杀死对手,这点是很明确的。如果仅仅是对敌人造成部位破坏就能够获得部分灵体碎片,那么我以前早就发现了。 既然如此,我手上这份灵体碎片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我有理由怀疑这又是咬血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比如说,她像是狂信徒一样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推理出了我有着篡夺灵魂的能力,因此便暗度陈仓地将这份灵体碎片送到了我的手里,就像是希腊神话里提及的特洛伊木马一样,作为日后陷害我的伏笔。这种思路确实是很符合她的邪恶风格。 但我感觉事实很可能不是那样的。隐约地,我心里有种推测。或者说比起推测,更加近乎于本能。只是,在我的心里本能地浮现出来的这个假设实在是有点荒唐,就连我本人都心里没底。 这个想法是,我之所以能够通过杀死咬血的蝙蝠得到她的灵体碎片,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做得到”。 列缺和狂信徒都有在我的面前提及过,真灵之力是万能之力,能够实现使用者的任何欲望,唯一束缚这股力量的就只有使用者自己的想象力。 而我当时在消灭咬血的其中一只蝙蝠的时候,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我把那只蝙蝠“杀掉”了。而既然已经杀掉,那么得到灵体碎片也是合理的。毕竟看上去就很像是那么一回事。因为这个想法出来得过于自然,所以我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合理。 反过来说,要是没有对此毫不怀疑到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地步,我就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情。自由自在地行使真灵之力是真灵术士才拥有的特权,那样的境界与我有着天与地的差距。所以,这种事情肯定也就是仅此一次的奇迹而已。 我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了塞壬,而她却有了不同的看法,“不……这未必是仅此一次的奇迹。” “为什么?” “我可以想办法为你重现。”她说,“既然做得到第一次,也肯定做得到第二次。仅仅破坏对手的某个部位就得到对应的灵体碎片……如果这是真的,我应该是可以‘学会’的。再怎么说我也是塞壬之刃的‘软件’,曾经在塞壬之刃上出现过的力量,我没有道理无法再次将其呈现出来。” 说完,她便沉寂了下去,似乎是去重新研究我与咬血战斗的那段记忆了。 这下我真是又被她惊到了,她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到吗?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类似的感叹了。同时,我也不禁期待起了她之后的成果。 而想起今天种种令人或紧绷或苦恼的遭遇,我也难免起了些许疲倦,继而难得地涌现出困意,想要到床上歇息睡觉。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打起精神走出客房,然后来到了珠暗的房间门前。我得和她解释解释不死人的秘密,以及商量明天的事情。 当我要敲响门扉的时候,我的手却忍不住停了下来,因为我觉察到了门后有着某种异样的氛围。 仔细想来,这还是我与珠暗合作以来第一次脱离她的目光。由于她没有在看着我,自然谈不上有针对我的情绪。现在的她是孤身一人,她在这时候会思考什么事情,产生什么情绪呢? 此前,我只能感受到从她的心中涌现出来的无边的仇恨。因为我对此类感情格外敏感,所以反而一叶障目,无法看清楚她的其他情绪。那份仇恨给我带来的感觉就像是用耳朵贴住古董电视机的黑白噪点,嘈杂,尖锐,头痛欲裂。 而现在,那片黑白噪点的潮水终于退去,在我的觉察感应中暴露出了其下的内容。然而那不是我以为的坚硬的礁石,在门扉后面隐约散发出来的情绪,更加近似于黑色潮湿的沼泽。窒息,苦闷,矛盾,仿佛被深深地沉入其中,连头部都被淹没,哪怕拼命挣扎也无法脱离,自己发出去的喊叫声连自己都未必听得到。 那片沼泽是那么的浓稠,又是那么的静谧,深处的挣扎甚至无法使得表面出现肉眼可见的波动。想到这里,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珠暗那张总是看似很文静的脸。 负责人曾经说过的话语仿佛在我的耳畔再次响了起来:她的脑子已经差不多要坏掉了,说是半个疯子也不为过。 片刻后,我敲响了门扉。 “沉溺挣扎的声音”从门后消失了,珠暗的声音传了出来,“谁?” “是我,李多。”我说。 两秒后,细微的足音从里面接近了门扉,然后门被打开了,珠暗的身影显露出来。她面色如常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进来吧”,便转身走了回去。此刻她散发出来的情绪再次变成了我所熟悉的黑白仇恨噪点,把黑色的沼泽覆盖得密不透风。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她把椅子让给我坐,而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的床沿上。虽然坐着的是床,但她依然把背部打得笔直,仪态端正,却又有着弱不禁风的印象。她穿着黑色纱衣的消瘦身姿,令人联想到在风中摇曳的细柳。 我想,她先前之所以会独自地散发出那么难受的情绪,一定是因为即将要与我假扮夫妇。我杀害了她的丈夫,而她却必须要当着其他人的面亲密地以丈夫称呼我,那种事情对她来说是多么的屈辱,又是多么地伤害她的自尊心,可想而知。 我把不死人的秘密悉数告诉给了她,又硬着头皮与她交流了明天潜入行动时的细节。结束之后,我还是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原本想要设法得出比这个潜入方案更好的方案,但还是不顺利。” “没有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也有自己心爱的恋人吧,现在却偏偏要与我这种结过婚的女人扮演夫妇。”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对着我说的,怎么听都有股不对劲的感觉。她显然是在讽刺我,讽刺我把她变成孤家寡人,自己却可以与心爱的恋人相拥。 “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要问我青鸟的事情,如果伱想要复仇,就全部冲着我一个人来吧。”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么说,但还是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果然,她露出了森冷的眼神,“你夺走了我的丈夫,现在却说出这种话来,你以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吗?况且,就算是要我全部冲着你来,你又会把自己的性命赔偿给我吗?” 她的指责正中要害。 “现在的我无法把性命赔偿给你。”我说。 “那么,你又能够赔偿给我什么呢?”她问。 “尽管无法赔偿给你性命,不过除此之外的,如果你对我有什么要求,虽然我不认为那足以成为对于你的赔偿,但是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我说。 “我什么都可以对你说,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她确认性地问。 “是的。”我说,“不过,如果是要我去杀害无辜的人,或者去做其他什么坏事,我不会做。” 说来或许丢脸,我无法对她硬气起来。在我的心里确实是充满了对于她的愧疚,尽管在她看来,那大抵是虚伪的愧疚。如果她要杀我,我也是会全力反击,而在并非如此的情况下,我会尽可能地满足她的要求。 按照我的本心,如果我是孑然一身,那么就是把自己的身体赔偿给她,任由她千刀万剐地虐待我,我也是没个不字的。只是我无法破坏与青鸟的约定,又与塞壬性命相连,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而既然珠暗现在似乎暂时不打算夺我性命,那么她对我说什么话,我都听;她要我做什么事,我照做便是。 “不会要求你那么做的。”她说,“你先坐到这边来。” 她示意了自己的身边。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我还是先按照她的指示,坐到了她身边的床尾上。她稍稍用力地拽住了我,牵引着我的身体往她这边侧躺,让我的脸颊搁到她柔软的大腿上。我无法理解她的意图,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下意识想要挣扎起身。 “你不是说什么都做的吗?”她问。 我只能停了下来,又疑惑于她的意图。 “我的丈夫很喜欢我这么做。”她的声音有些恍惚,又带着依稀的温柔,像是送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一开始她可能只是觉得趁手才搁在了这个位置上,只是过了两三秒钟,她的手便慢慢地移动起来,抚摸起了我的面孔,像是在丝毫不带情感色彩地确认我的长相。虽然手指没有用力,但是好像寄宿了力气,像是非常沉重的什么在贴着我的脸颊摩挲。 “你们长得明明完全不像啊……”沉默几秒钟之后,她又说,“他其实只是个很普通的,一腔热血的执法术士而已。既没有你那么强大的力量,也不曾立下过了不起的功绩,一直到死都默默无闻。而你在打败狂信徒之后便名声大噪,如果这次能够打败咬血,做到列缺都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真的会被视为新生代的英雄了。” “不过,或许你们确实有些相似之处。”她接着说,“你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成为所有人的英雄,而是想要成为某个人的英雄,或者说是想要成为对于某个人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我正要张口说话,她便动了动摩挲我脸颊的手,用指头堵住我的嘴,甚至食指直接整根伸进了口腔里面,这样我就什么话都无法说了。 “不要说话。我没有要你说话,也没有让你评价。”她说,“你只需要听着我说话就好。或者,你也不要仔细聆听,就当是我的自说自话也好。要是听得无聊,也允许你就这么睡去。” 我只好安静,而她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继续用缥缈的声音说着过去的事情,“我们是还在念书的时候认识的……”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她讲述了自己与被我这个变态杀人狂残忍杀害的丈夫的往事。只是就如她所说,这更加像是她的自言自语,讲述的事情更是七零八落。与此同时,她细长而又柔软的手指在我的嘴里轻轻地,慢慢地,黏糊糊地搅拌着。 我的口腔在她手指来回的刺激下不停地分泌唾液,但是我无法挣扎和违抗她,只能反复地吞咽。这是多么的难为情,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到她的话语上,只能依稀地听到她带着寂寥的声音描述过去的画面。向往成为英雄的,有点偏执的男性,以及站在身边温柔地鼓励他的女性,就像是在哪里听过的故事一样。 两人相互扶持着,似乎一切都在越来越好,然而那样的故事也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我依然能够从她的心中捕捉到憎恶和怨恨的声音,黑白的噪点像是在燃烧一样。无论她还有着其他什么复杂的念想,至少,她还是那么的怨恨我。不知为何,我竟不可思议地安心了,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和仇恨的心火,困意不知不觉便涌上了心头。我在这种姿势下慢慢地睡去了。 在梦境之中,我接触到了咬血的记忆。 (本章完) 178 混血恶魔 塞壬已经处理完了咬血的记忆,当我进入梦境之后,她便告知了我这件事情。 只不过,因为这仅仅是从咬血极少量的灵体碎片里提取出来的,所以记忆的内容也少得可怜。塞壬告诉我,这份记忆里只有一个简单的场景,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而已。但我还是产生了按耐不住的冲动,一想到即将能够窥视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邪恶“少女”的记忆,我就有着不可言说的卑鄙兴奋。 月光下的山林空地,她向我展现了那份短暂的记忆。我眼前所有的事物迅速地分解和重组,最终变为了某个室内的场景。 这里看上去是个破旧的木制房屋的内部,应该是间卧室,房间里没有打开照明灯光。窗外还是白天,然而天空乌云密布,在落着倾盆的暴雨,偶尔还会传来低沉的雷鸣。卧室的天花板还在稀稀拉拉地漏水,空气里弥漫着木头潮湿腐朽的味道,家具都老旧劣化了,到处都是肉眼可见的贫穷寒酸。 我此刻是以咬血的视角看着这一切,从视角的高度来看,这段回忆里的咬血还是个矮小的幼女,瘦弱,好真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刮倒一样。而她手里则拿着一把尖刀,面对着一张木板床。床上面躺着一个熟睡的女人,那女人的面貌看不清楚。 咬血的童年似乎过得相当不好,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样的童年经历,只是能够感同身受地窥视到她此时此刻的想法。她心想,在自己受尽屈辱和饥饿的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会把自己当成人类看待。 而自己接下来则要杀死这个女人。 今后一定再也不会有人爱自己,再也不会有人拥抱自己了。 她并不是对其有着什么仇恨,对方也从来没有做过令自己不舒服的事情。而她在做出如此不可饶恕之事的同时,也势必会把自己亲手推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一文不值。 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便装满了破灭的喜悦。 同时,她也再次看清了自己的堕落本性。居然会为自己的邪恶和下贱而感到快乐,自己到底是要无可救药到什么地步呢?她在这么想的同时,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她凝视着木板床上的女人,慢慢地举起了尖刀,片刻后遽然刺下。 —— 我本着要去了解咬血心理的想法阅读她的记忆,但是在看完之后,我感觉自己似乎更加难以理解咬血了。 随后我又去看了其他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里面基本上都没有完整的场景,只是一些简单的闪回。有十几岁二十几岁时的咬血,也有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五十几岁时的咬血,虽然她在不同的年龄段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但是每个零碎片段里蕴含着的心理底色都是大同小异的。她总是在以种种方式尝试引导他人步入悲剧,有时也把自己卷入悲剧之中。 而看着看着,我想起来了以前看过的一些描述恶魔的知识。 听说真正的恶魔是追求痛苦的。虽然恶魔术士常常会说自己是通过献祭以取悦恶魔,但这不过是“便于人类理解的说法”而已。人类的追求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以获得快乐为目的,也就是追求幸福;一种是以摆脱痛苦为目的,也就是追求安心。而恶魔则不在这两种范围里,真正的恶魔以痛苦为目的,甚至可以说是以折磨自己为唯一目的的存在体。 当人类在追求痛苦的时候,要么是为了获得病态的快乐,要么是为了摆脱更加巨大的痛苦,而不是为了痛苦本身,因此无法理解恶魔的精神性。 而恶魔之血如果混入了人类的灵魂,则可能会诞生出先天具有极端病态人性的混血恶魔,也就是像咬血那样的人。 只有通过他人或自己的破灭,她才能够得到幸福和安心。 她并不是因为受到了社会或者他人的迫害所以才变成了坏人,也不是因为有着什么足以引发同情令人闻之伤心落泪的悲惨往事,她天生就是无可救药的邪恶。 不局限于混血恶魔,就连学习恶魔知识并模仿恶魔的术士也会被感染此类的疯狂,从而无意识地向往他人的、乃至于自身的破灭。而越是强大的恶魔术士便越是如此。 这点从我过去接触到的恶魔术士的身上也可以窥见一二。 例如旧骨,他与过去浑浑噩噩的我不同,对于隐秘世界的恐怖和安全局的庞大有着深刻的认知,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做出频繁袭击安全局成员家属的恶行。他又不是仅仅与安全局有仇,不如说,他是将向我复仇视为绝对的人生价值而成为的恶魔术士,却硬是要去袭击那些自己连脸和名字都不认识的安全局成员家属,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如果他是个主次不分的蠢人也就罢了,但蠢人是以无法那么弱小的实力在安全局的追捕下逍遥法外多年的。 再例如中间人,他在明知道自己被主力级执法术士盯上的情况下还要坚持留在柳城,看上去这能够用他对于乔安执念深重来解释,但就算是这样,他也大可以先离开柳城暂避风头,或者仅仅本体离开,只用与自己知觉完全同步的分身在柳城继续对乔安出手,或许再顺势索性绑架乔安带离柳城也不失为上策。以他的智力完全想得到这一步,却不知所谓地将自己的本体和分身同时置于柳城,最终死在了我的手里。 魅魔也是如此,她为了追求力量而与雾之恶魔融合,如果融合之后能够与列缺抗衡也就罢了,但她甚至连当时的我都打不过,却硬是接受了必须在作为列缺辖区的白日镇完成融合的条件;恶招为了活命而在执法术士们的追杀下狼狈地逃亡二十多年,在融合雾之恶魔之后却连自我的消亡都反常地浑不在意;尉迟更是为了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择手段,就连把自己的人格一步步推向破灭都能够理所当然地视为代价;狂信徒就更加直接了,他为了追求真理,甚至毫不犹豫地以自杀为手段。 其中,尉迟和狂信徒即使不是恶魔术士大概也会走向自我破灭的道路吧。所以,或许不是越是强大的恶魔术士越是具有自我破灭性,而是越是具有自我破灭性的恶魔术士越是强大。 而咬血与绝大多数毫无自觉地追求破灭的恶魔术士截然不同,根据我在那些闪回片段里频繁捕捉到的心理底色,咬血对于自身的破灭性怀有相当明确的自觉,并且在“病情”上也与其他的恶魔术士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魅魔的恶魔之血还很稀薄,那么咬血的恶魔之血浓度就高得很过度,以至于深入骨髓地混入了她的人性之中。 自她以混血恶魔的身份降生的一刻起,她就与正常的幸福彻底无缘了。她天生就是疯狂的,脑子里藏着的是病变的人性。当她在丧心病狂地凌辱并破坏他人的同时,也在渴望被凌辱和破坏。换而言之,她同时有着极端的施虐心理和被虐心理。 但是,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怎么都无法忽视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那么的怕死呢? 怕死的心理出现在正常的人格上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放在她这种有自觉的极端破灭人格上,无疑是自相矛盾的。 次日,我从梦里醒了过来。看挂钟上显示的时间,现在是早晨。我记得自己昨晚是在珠暗的膝枕上睡了过去,而现在则是睡在了她房间的床上。看样子是她在我睡去之后把我搬到床上放平的,还特地帮我脱掉了鞋袜。 另外,说来不好意思,她还把我的衣服给脱掉了,我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她是把我的衣服藏到了哪里去,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女性给男性宽衣解带听上去难免暧昧,但我不认为她会有任何的可能对我产生那方面的想法。只是,珠暗的思维令我费解也是事实。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是咬血杀死了青鸟,我事后会不杀死咬血,而是让她枕在我的大腿上,在她熟睡之后贴心地脱掉她的鞋袜,再轻手轻脚地脱掉她的衣服把她放到床上,给她好好地盖好被子吗?怎么想都不对劲吧。当然,我与青鸟与咬血,和她与丈夫与我是不一样的,或许也不应该那么生搬硬套。 我在卫生间里找出一块大号的浴巾披在身上,打算去隔壁自己的房间。我记得自己是把集装箱模型放在了那里的,里面有更换的衣服,不过珠暗应该也在那里。既然我昨晚是在她的房间里睡觉,那么她就应该是在我的房间里睡觉的才对。倒也真亏她昨晚没有趁机对我动手。 “不要紧,我盯了她一整晚。如果她要对你做坏事,我会第一时间唤醒你的。”塞壬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 “谢谢。”我说。不过即使珠暗真的动手,也无法绕过我的危险觉察力,她自己或许也是明白这点的吧。 “还有,她在你看着的时候还比较正常,但是在伱睡着之后就很恐怖,感觉她疯疯癫癫的。”塞壬小声地说,“我觉得她肯定有着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她补充,“可能不比你轻。” 被她这么说还真是内心复杂。 似乎,我眼里的珠暗,和其他人眼里的珠暗,是不一样的形象。 在我面前的文静而又坚强的珠暗,好像只是她表演出来的形象,她一秒钟都没有让我看到她真实的面目。 我有点好奇珠暗昨晚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塞壬都感觉她有着心理疾病,正要拜托塞壬“重播”看看,便看到有人推门而入。是珠暗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拎着几个纸袋。 “你醒了。”她走到床边,把几个纸袋放到了床上,又从里面拿出东西来,“那就换上这套衣服吧。” 她拿出来的看上去都是些刚买的衣服, “我原本的衣服呢?”我问。 “你的衣品跟中学男生也没什么差别,为防止你就穿着那身去和我扮演夫妇,所以我就都扔掉了。你原本脸就很年轻,既然是要伪装成别人的丈夫,就至少得打扮得成熟一些。”她解释。 被她批评衣品像是中学男生我也无话可说,因为在她提到之前,我的脑子里甚至都浮现不出来“衣品”这个概念。也难怪她要把我的衣服收走,但是这种事情问问我的意见也没什么不好吧。尽管我也无法对她说不字。 青鸟倒是从来没有数落过我的衣品如何如何。不过仔细回忆,青鸟自己好像也不怎么讲究穿搭,主要是以方便活动为主,也不爱穿裙子,喜欢简约中性的清爽的打扮。只不过什么衣服在她身上都很好看,而且就算是中性的穿搭,配上她那么好的身材,也让人难以意识到她穿着的是异性也可以参考的穿搭。 而珠暗的黑色纱衣则更加地突出女性化风格,或者说是淑女的风格,又带着些许丧服的味道。此刻珠暗拿着新衣服走了过来,似乎是要亲手给我穿上,也不听我的拒绝,我便只能像个人偶一样任由她摆布我的身体。 站在我身前的她比我矮半个头,像是姐姐一样整理我的领口和肩膀处,又像是新婚的妻子一样亲近。昨天的她一直都有意地与我保持距离,而现在大约是考虑到之后要与我扮演夫妇,所以就可能是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距离感也暂时消失了。 做完之后,她后退了两步检视起换装完毕的我。我感觉自己这身衣服有点老气,而她则看着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走吧。”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门。 我跟随了上去,而塞壬则在我的脑海里发出了声音,“她很危险,我感觉她多半在策划着很恐怖的事情。” “不用‘多半’,我知道她想要杀我。而且还不是‘想办法杀我’,她已经有办法了。眼下没有立刻对我动手,仅仅是因为那大概不是什么直接见效的方法。”我很明白,昨晚,她其实就已经对我动了真正的杀心,只是那时候还不是那么的明确。 而现在我则一清二楚地感觉到,她已经是彻底铁了心要杀死我了。 (本章完) 179 潜入 此前的珠暗虽然怀着对于我的莫大怨恨,但是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明确的危险感。然而现在大不相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感令我明确地认知到,最好是趁着现在就把她杀掉,否则不久之后,被杀掉的人就会反过来变成我。 或者,哪怕不去杀掉她,趁着现在就离她远远的也不失为解决之策。索性就把什么扮演夫妇什么潜入计划都统统抛到脑后,与她彻底地划清界限,那样才是合乎理性的做法。 但是我绝对不会那么做。无论她要以何种手段袭击我,我全部会从正面接住。这就是我对她的誓约,躲藏和逃跑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 在楼下吃过早饭之后,我们便前往与输作约定好的碰面地点。虽然不知道此刻的珠暗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什么心情,但想必是越来越转阴的。我对她说明了自己昨晚与列缺的对话结果,再说了一两句让她放松的话,“也不用那么紧绷,就算我们的潜入方案失败了,两天之后也会有列缺率领的援军来剿灭这里的前夜势力,浦青市依然会得救。” 而遗憾的是,珠暗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蠢女人。 “一开始你之所以那么确信传教士就在浦青市,是因为你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在过去得到了很多相关的线索吧。”她忽然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题。 “是的。”我承认了。 “那么,下次你还有办法锁定传教士吗?”她继续问。 我想了想,然后说:“大概是不行的。” “之前即使是有着自愿成为线人的输作在,安全局也因传教士狡猾的障眼法而无法锁定其所在。除了伱,以及跟着你过来的我,谁都不会以为传教士真的就在浦青市,甚至还在这里策划着如此恐怖的计划。换而言之,浦青市原本是注定会毁灭的城市。”她说,“而如果呼唤援军,咬血就必定会带着传教士逃跑,后者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另起炉灶罢了。就算是总部的超主力级术士们倾巢而出也无法阻断他们的退路,咬血就是有那么擅长躲藏和逃跑。而下次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及时发现他的恐怖阴谋了。” 她低声说了下去,“援军到达之后,浦青市固然会得救,但那不过是将巨大的毁灭从浦青市转移到另外一座城市而已,不是吗?” “那是极端的推论。”话虽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珠暗说的是事实。从我和列缺的角度来看,或者说从脱离浦青市的更广层面的角度来看,浦青市遇到毁灭风险和其他城市遇到毁灭风险是相同的。援军的有与无只是大同小异,最多是将结果稍稍推迟而已。 正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这点,所以才必须由我先尝试是否能够在这里杀死咬血和传教士。 “要是我们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就会造成百万人以上的伤亡,蜃楼市的惨剧会在某个地方再次上演。”珠暗像是在对自己说话,“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难以说出更多宽慰她的话语,因为就连我也是相同的想法。而在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碰面地点,输作已经先到了。 他想要加入安全局成为恶囚的动机仍然是未知数,将自己的性命悬于他人之手和他明哲保身的主张显然是自相矛盾的。但是在看过咬血的记忆之后,我感觉自己或许已经触及到了真相。 如果说恶魔术士都在有意无意地追求自己的破灭,那么,或许输作也是在无意识地追求自己的破灭吧。 恶魔知识是会强行扭曲人性的知识。扭曲之下,必有痛苦。恶魔术士群体普遍存在的自我破灭冲动,某种意义上说不定也是对于解脱的无意识诉求。 见面之后,我立刻询问起了自己昨晚拜托他打听的事情,也就是红手套是否有在昨天突然受伤。 “和你说的一样,他确实受伤了。不仅如此,还是无法治愈的重伤,不过姑且还是没有生命危险。”他的语气里有着惊叹的色彩,“是你通过他的耳目对他隔空施加了什么诅咒吗?如果他不是擅长血肉改造的恶魔术士,说不定真的就要死了。” 塞壬之刃的“真实杀伤”换个角度来看也确实和诅咒没多大差别。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语,而是盘算起了之后的行动。既然“真实杀伤”管用,那么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潜入的同时看准时机将耳目卷入与外人的战斗里,再趁着耳目为了得到红手套的指挥而共享知觉之际痛下杀手,将后者隔空杀死。 如此一来,也用不着必须博取耳目的信任以接近红手套,甚至在扮演恶魔术士的过程中也没必要扮演得很像。因为我只需要砍一刀再拍拍屁股走人就行了。 昨晚我还担心过自己是否会在卧底的过程中不得不染指犯罪,但是按照这个路线走下去,我和珠暗都没有必要染指犯罪。只要在见到那些恶魔术士之后立刻暗中联络浦青市安全局来袭击,我就可以得到背后刺杀的机会了。整个潜入计划的过程说不定未必会超过一小时。 然而,输作接下来的话语,却令我的计划胎死腹中。 “不过,红手套好像由于忌惮你的力量,保险起见,他暂时不打算与自己的耳目们再像过去一样共享知觉了。”他说。 “什么?”我意外,“以他的觉察力和反应速度,就算是指挥那些耳目与我战斗,他也大可以在耳目被我的力量命中之前就切断连接的吧。还是说他已经知道我会潜入到内部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你只不过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才会判断出‘自己做不到’,但他又不是你,出于谨慎,当然会把你的本事往高处想。”他的话语也算是命中了我的思维盲区。 然而知觉共享是红手套对付浦青市安全局的最强武器,他为了谨慎起见居然自断手脚,岂不是本末倒置?还是说他找到了其他未知的战法?我继续询问输作,输作却也是对此一头雾水。 事已至此,就只能按照原本的潜入方案来了。输作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拿出来一些工具和材料给我做起了简单的易容,而珠暗则站在外面把风。 因为输作说是要给我易容,还拿了些廉价的化妆工具和化妆品来,所以我还以为他会展现出什么高超的易容技巧,但他到头来用的还是法术力量,那些化妆品也都是施展法术的材料而已。这倒也是无可奈何,如果是觉察力高的人,就算看到的是易容过后的脸,脑袋里都有可能自动浮现出对方的真面目,所以必须要有法术力量的保护。 他边像模像样地做着易容的动作,边随口说话,“虽然接下来是要由你负责扮演恶魔术士的角色,但是你的队友,她其实也挺适合这个角色的。” “为什么?”我问。 “像我一样的恶魔术士是看得出来的,那个女人,有着像恶魔一样的眼神。”他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珠暗。 我用反问的语气说:“你是想说她本性邪恶且残忍?” “这是我身为老练的恶魔术士的预言,那个女人早晚会把自己引向破灭,同时也把自己注视的人卷入自己的破灭之中。”他自顾自地说,“不过嘛,这个恶魔术士的角色交给你来也没差,因为你也有着像恶魔一样的眼神。” “你倒不如把这种玩笑话拿给路边的初中生说说,他们背地里说不定会很开心。”我说。 “我也不总是在开玩笑。不过你要注意了,大多数恶魔术士都有眼无珠,认不出来你们的特殊,所以你也必须认真扮演。”他说,“届时我会在暗中给予你们指示,你们都要听从我这个专业人士的指挥。” “我姑且承认你的专业性,但是你做人的信用如何还有待商榷。”我说,“说到这个,你打算怎么让我们在一天之内得到那些恶魔术士的信任?” “很简单,只要你们成为共犯就可以了。”他露出了奸邪的笑容,“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关系比起共犯更加亲密呢?哪怕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人,只要一起做过了坏事,就会立刻产生同伴意识。这个逻辑很容易理解吧?” “你是打算让我们去犯罪?”我重重地问,“陪你们去捕捉普通人,再将其转化为不死人,供你们玩乐和利用?” “不,你们用不着去做那种事情。”他出乎预料地说,“你们只要去当着他们的面‘玩弄玩弄’那些已经变成不死人的人就可以了。要知道那些不死人原本就已经无药可救,相较于他们如今承受的煎熬,再去往他们身上剁多少刀都够不上是雪上加霜或者落井下石。反正你都是要替他们去找幕后黑手报仇雪恨的,让他们为你的行侠仗义之路添砖加瓦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容易接受了很多。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要我亲手去折磨那些浸泡在痛苦之中的受害者。虽然我有办法在事后帮助他们解脱,帮助他们从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苏醒过来,但是,我依然无法确信自己到时候是否能够安之若素地折磨他们。 这次潜入行动,不止是对于珠暗的莫大考验,也是对于我的莫大考验。 没过多久,易容便完成了。我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与易容前相比较是什么变化都没有。按照输作的说法,他给我施加的是幻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幻象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对珠暗和输作来说亦是如此。为了防止他是在耍我,我问了问珠暗,她点头表示输作没有说谎。 准备工作结束之后,输作便带着我和珠暗前往了恶魔术士们的聚集地。 那是个看上去破旧的老小区,公共设施年久失修,地面上的落叶都看不到有人打扫,路上也没碰到有几个人。还没走进去多远,就看到对面走过来了两个男人。输作一看到他们便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而他们对输作似乎也比较尊敬,立即做了回应。 与那规规矩矩的姿态截然相反,我从他们的身上闻到了极其不安分的邪恶灵性波动,这是两个恶魔术士。 “他们就是我昨晚提到过的两个新人。”输作指了指我们,“是对夫妇,男的和我们一样是恶魔术士,女的是执法术士。” “真的是执法术士?”那两人睁大眼睛看着珠暗,其中一人旋即露出了极其下流的,令人不适的笑容,而目光则是落到了我的身上,“她是你的宠物啊?我昨晚听说过你的事情,新人,你好像对输作吹嘘说自己驯服了个美女执法术士,她看上去倒真是个美女,但她真的是执法术士吗?有没有把安全局的证件带过来?连狗都有血统证明书,你把她的血统证明书拿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听到他这样侮辱珠暗,我一瞬间起了杀人的念头。 “别理会这种无聊的挑衅。你应该不擅长演技吧,那么就不要多说多做什么,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可以了。”与此同时,输作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了起来,他似乎是用了什么法术力量,让自己的声音只有我才能够听见,“他们都是红手套的耳目,你千万不要对他们有什么敌对举动,也最好不要再有什么敌对意识。现在最重要的是博取他们的信任,让他们觉得你是自己人。如果在这一步就失败,一切就都无从谈起。” 博取他们的信任?博取这种人的信任? 这才开了个头,我就感觉已经是自己难以做到的事情了。而且,要是仅仅做表面功夫也就罢了,还要我连敌对意识都不产生,那真是强人所难。实际上我刚才也已经忍不住产生了杀念,那个用言语侮辱珠暗的恶魔术士似乎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情绪,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而另外一个恶魔术士似乎还没有觉察到异样,他像是带着某种浓郁的腥臭味一样嬉笑着,肆无忌惮地伸出了手,想要对着珠暗瘦弱的肩头摸上去,“是不是执法术士很重要吗?她长得可真美,也借给我玩个几天,细细品尝她的味道……” 他话还没说完,我反射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不留神就握碎了。 (本章完) 180 烧成灰烬 被我握碎手腕的恶魔术士并没有发出痛叫,只是脸色陡然变得阴沉,落在我脸上的目光充满了敌意。我慢慢地松开了他变得扭曲的手腕。 “下次再敢动手动脚,我就把你全身的骨头都捏碎。”我说。 “你这个混账……”他阴沉地注视着我。 虽然我表现出了敌对的动作,但是我的伪装身份应该还没有暴露,眼前的两个恶魔术士也没有立刻攻击过来。只是手腕骨折而已,对于很多恶魔术士来说算不得什么值得重视的伤。 起初我确实是为他们肆无忌惮的话语而动了怒气,只是冷静想想,他们为什么上来就要像是庸俗的反派角色一样对珠暗和我说出那种污言秽语呢?明明我们在他们看来都是初次见面不知底细的术士,那样的挑衅也未免过于不理智。他们诚然是邪恶的,却多半不是愚蠢的。 冷静观察之后,我得出来的结论是,他们是在试探。 面对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的新人,他们故意使用侮辱他人尊严的方式试探我们的深浅,同时也是确立权力关系。如果碰壁,先前的侮辱大概率就会变成“开个玩笑而已”,但万一我们真的露怯,采取唯唯诺诺的态度,他们必定会显露出符合恶魔术士身份的面貌,以对待奴隶的,甚至是对待牲畜的态度对待我们。 我在此刻展现出自己的暴力姿态并不会使得潜入计划失败,反而是非常符合恶魔术士身份的表现。就算是在正常的社会关系里,适当地“露出肌肉”也是健康的人际交往的一环,而在恶魔术士群体里就更是会将其极端化地呈现出来。这么做其实是大大地有助于潜入卧底工作的。 但是,这仅仅是“维持长期的卧底活动”的最优解,而我们追求的仅仅是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里让他们放下对于我们的一切戒心,再以此作为跳板见到红手套。在这个大前提下,对他们的无耻要求全部服从,再加上输作的信用背书,很可能才是最快通关的路线。因此,输作先前让我放弃一切敌对行为和意识,也是有着足够充分的合理性。 话虽如此,我还是从输作的建言里感受到了别样的恶意。且不论他的计划是否合乎理性,至少他在感情上很可能是非常想要看到我服从于恶魔术士的淫威而将珠暗亲手交付出去。而珠暗为了“正义的事业”甚至愿意与我扮演夫妇,之后也说不定真的会压制住心里的巨大屈辱,服从于对方的种种令人发指的背德要求。对此,我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然而与我扮演夫妇,对珠暗来说就不是屈辱的,就不是背德的吗?诚然,我会尽力兑现自己对她的所有承诺,也自觉不会有意识地伤害她,但是站在她的角度看又是如何呢?她眼里的我的形象,又是否与那些恶魔术士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从昨晚开始,我就总是想着“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珠暗是否就不至于如此牺牲了”。我的道德困境实际上不是从现在开始,而是早已开始了。 “要有点共享意识啊,新人。”另一个恶魔术士不友善地说,“别以为有输作的推荐你们就都有资格加入我们了,是否要真的接纳伱们,还是要看你们之后的表现。” “他说的没错。”输作不动声色地传音过来,“现在传教士退居幕后,明面上管理内外事务的是红手套,以及他的耳目们。这两个人如果说要拒绝你们加入,确实是有资格将你们排除在外的。” 他的声音大概也传入了珠暗的耳中。而见到恶魔术士不友善的态度,珠暗便亲密地搂抱住了我的臂弯,并且用带着煽情意味的语气说:“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丈夫占有欲特别旺盛,他是不会把我放走的。而只要是他说的话,我什么都听、什么都做。” 说着,她进一步地依偎到了我的怀里,我甚至能够隔着布料感受到她身体的玲珑曲线和暖和的体温。与此同时,她用手指隐蔽地在我的后腰处轻轻滑动。这是我们昨晚约定好的暗号,是“配合我”的意思。 而她在说到后半段话的时候,语气也微微地加重了,这无疑是在提醒我。我昨晚对她说过,在不涉及性命和道德问题的前提下,只要是她说的话,我什么都听、什么都做,而这个约定并不是天一亮就会解除的。我便也只好像个真的占有欲很强的恶魔术士一样,故作粗暴地揽住了她的身体。 在两个恶魔术士的面前,我可以显得嚣张和傲慢,甚至可以展现出敌意,却绝不可以显得不够纵欲,手脚放不开。 但无论是我还是珠暗,在这种“亲密相处”的演技上终究还是门外汉。面前的两个恶魔术士似乎看出了不对劲,他们的眼神浮现出了些许疑窦的色彩。 “不好,他们怀疑你们了,你们快做点什么!”输作略带焦急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中,但我总感觉他是不是在幸灾乐祸,“就按照昨晚商量的来,快点,不要磨磨蹭蹭!” 珠暗维持着依偎在我怀里的姿势,仰起了她文静而又美丽的,甚至显得端庄的面容注视着我。同时,她再次隐蔽地用手指在我的后腰处画了暗号,这次是“按计划行事”的意思。 而还没来得及等我做好心理建设,她就主动地伸出双臂,搂住了我的脖子,旋即踮起脚尖,将自己的脸和身体都密切地贴了上来,堵住了我的呼吸。 在两个恶魔术士和输作的注视下,我无法推开珠暗。不过,说不定我是即使如此也应该推开的,因为我没想到她会那么的激烈、那么的投入。 她似乎浑然忘我地,全身心地沉浸在了粘稠而又湿热的纠缠之中,就好像有意识地麻痹了自己的思考,要去享受这个背德的过程一样。她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了我的身体,对着我这个杀害了她心爱的丈夫的,不共戴天的,铁了心也要杀死的杀人凶手,她就好像对待着自己心爱的丈夫似的,紧密、持久、深入地,像是真的要把我吃干抹净一样情迷意乱地接触着。 有那么一瞬间,我窥见了她眼神里的迷乱和恍惚,似乎短暂地压过了她的仇恨。但是,那一定只是我的幻觉。我打住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应该这么思考,也不应该这么解读她的表情,那种事情仅仅是想都是对她的莫大污蔑。因为那岂不是等同于在说,在她的身上也有着与过去的我一样堕落而又放纵的,为了沉溺于感情和感官的刺激,就连廉耻也会放弃的可能性吗? 过了很久,她终于带着剧烈的喘息把我放开。我自始至终都装作是自己强迫她的模样,把她抓在了身边。 “好了,你们别再旁若无人地在路边亲热了。要是实在想做,你们回头再做也不迟。”输作适时地打岔,又对着那两人说,“先去办正事吧,你们之前有去抓人吗?” “抓到了三个,刚刚转化好。”被我握碎手腕的恶魔术士随口回答,但他仍然在皱着眉头看着我们,似乎还是有着疑心。 “那就带我们去看看。”输作说。 “行。”恶魔术士应和,与自己的伙伴一起带起了路。 我和珠暗跟在了最后面。珠暗很快就从迷乱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但是她看上去更加默然了。 片刻后,她用前面的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地说:“你很爱自己的恋人吗?” “当然。”我回应。 “我与你……你与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会不会觉得那是对于恋人的背叛?”她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我大概猜得出来她的想法,所以就用这句话宽慰她。而要说到我心里没有对于青鸟的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想到这个任务会牵扯到的人命之多,我就无法止步不前。 只不过,就算使用坏手段是为了好目的,坏手段也不会变成好手段。无论如何,我依旧是做了会让青鸟不开心的事情。对于这点,我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只能事后向青鸟坦白,并且请求她的原谅。 然而我是清楚青鸟一定会谅解我的,在这种前提下还说什么“请求她的原谅”,我会不会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度依赖青鸟对于我的爱了呢? 但是,我也是真的希望青鸟能够训斥我。我也希望她在我说自己想要侵犯咬血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痛骂我,哪怕把我抛弃,那也是我罪有应得。 或者,我希望她强硬地占有我、命令我,宣布我是只属于她的东西。如此一来,我就会对咬血彻底绝念,再也不对那种恶毒的女人投去丝毫注意力。 我就是这么对她说明的,但是,她却鼓励我去与咬血做。她会不会是没有那么爱着我呢?可她对于我的爱又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还是说,她就那么介意我无法对她的身体产生反应吗?但是,只要她愿意紧紧地拥抱住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就算没有那些,我也是可以忍耐的。 而珠暗也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地说:“是的,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与此同时,输作和两个恶魔术士也说起了话。 “听说那个传闻中的魔人李多已经进入了浦青市,不止是杀了一些我们的人,还隔空对红手套造成了重伤。”被我握碎手腕的恶魔术士感叹道,“真不知道像他那样的恶魔术士为什么非得跟我们作对,安全局又是怎么信得过他的。” 听到有人提起我,我反射性地支起耳朵,而输作则说:“魔人李多不是恶魔术士。” “啊?不是吗?”对方居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有必要那么震惊吗。 “说起魔人李多,昨天晚上红手套给所有人都发了消息,你应该也收到了吧。”另外一个恶魔术士对输作说,“你怎么看待那件事情?红手套他可是说要……” 忽然,他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说话。我问:“是什么事情?” “跟你们这两个一半是外人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他冷淡地说。 输作暗中传音,“我之后会私下跟你们解释。” 私下解释?这个说法顿时令我产生了怀疑。以他暗中传音的本领,在什么时候解释都可以是私下解释,又何必等到之后呢?只是在这种场合下,我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质问他。 很快,我们便进入到了一处民宅的内部。还有另外四个恶魔术士聚集在客厅里面,而整个客厅到处都是血浆的狼藉痕迹。地面上则有三堆惨不忍睹的肉块和断肢,都是被折腾得四分五裂的不死人。 那些恶魔术士显然是在用不死人取乐。从头颅和肢体的数量来看,总共是三个不死人。他们在将其切割开来之后又胡拼乱凑地组装起来,做出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肉积木,好像是在以这种方式打发时间。经历了如此地狱的不死人们连声音都无法好好发出来,只能像是搁浅在陆地上的鱼一样绝望地张合嘴唇。 有的恶魔术士手里还拿着注射器,透明的针管里装着黑色的液体,正是液态化的“污染”。 而这一刻,所有的恶魔术士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因为我再次忍不住产生了杀死在场所有恶魔术士的欲望。 “他是什么人?”有人问,“看样子是个很喜欢杀人的家伙啊。” “是新人。他和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被我握碎手腕的恶魔术士说,“用不着理会他们。想要加入我们?门都没有。” “等等,等等……”输作笑了,“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他们好歹是我带来的新人,给我个面子怎么样?” “你的面子当然不能不给,但是他们真的没问题吗?我总感觉他们很可疑。”对方看向了我,“最开始他发出杀意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可能是喜欢杀人,毕竟这种类型的恶魔术士也是随处可见,但我越是看他越是感觉不对劲。他真的是和我们一样的恶魔术士,而不是什么奇怪的正人君子吗?那个女人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是以前看到过的那些完全被驯服的女人的样子。” “我倒是觉得他一看就很像恶魔术士。”有人说。 “他们当然是和我们一样的恶魔术士,做恶事犹如呼吸一般理所当然。”输作笑了。 “口说无凭。”还是那个恶魔术士在质疑,“你要怎么证明他们的‘清白’?” “很简单。这里不是有三个不死人吗?”输作踢了踢其中一堆血肉,“最近魔人李多来了浦青市,他有着杀死不死人的本领。就算我们在城市里布置了再多的不死人,如果都被他杀死了也就都是前功尽弃,你说是不是?” “这确实是个麻烦。所以呢?”对方反问。 “所以,只要把不死人变成连魔人李多都杀不死的形态就可以了。”输作说。 “我先提醒你,我们这里的注射药物最多只能转化出阶段二的不死人。”对方说。 “要让不死人变得彻底杀不死也不需要提升到阶段三,只要把他们烧成灰烬,再冲进下水道里不就行了?不嫌麻烦的话也可以洒进河里或者湖里。”输作再次笑了,“而把这里的三个不死人烧成灰烬的活儿,就交给他们两个人吧。” 闻言,他们的目光齐齐地落到了我和珠暗的身上。 (本章完) 181 输作 “我知道你对于我带来的两个新人有些放心不下,但是你就在这里给我个面子,让这两个新人交个投名状,这件事情就当是揭过了,如何?”输作对那个恶魔术士说,接着又看向了我和珠暗,“你们两个,去把地上那三个不死人烧成灰烬吧。可别跟我说不知道怎么烧,‘引燃火焰’这种最基本的符文伱们肯定是会使用的。” 那个恶魔术士也不说话了,而是后退两步,审视起了我们的态度。不止是他,就连其他几个恶魔术士也纷纷后退开来,给我们腾出来发挥的空间,同时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们。尽管神态各异,却都有着检查性质的目光,每一个人都有具有高级觉察力的术士。只要我们稍有异样,就会被他们敏锐地觉察出来。 地面上的三堆仍然活着的“血肉积木”正在痛苦地挣扎抽搐着,我却是怎么都下不去手。 二阶段的不死人哪怕被灵性力量形成的火焰烧成灰烬都不会迎来死亡,而是会作为灰烬继续痛苦地活下去。而一旦将其冲入下水道,或者扔进河流或湖水里面,就再也无法将其收集回来。哪怕只是站在高楼天台上随风一撒,也足以让任何人都无计可施。换而言之,谁都无法再给那种处境下的不死人寻求解脱。不死人的痛苦会永恒地持续下去。 然而,要是不这么做,我就必然无法获得这些恶魔术士的认同和信任,也就是说会失去找到并杀死传教士的机会。而正如珠暗所说,如果无法趁着这个机会杀死传教士,那么未来就极有可能会酝酿出来城市规模的毁灭灾害,蜃楼市的惨剧将会再次上演。 如果是用真灵之力驱动“引燃火焰”符文将三个不死人都烧成真正的灰烬又如何呢?那样也还是不行,被烧出来的灰烬是活着的还是毫无生机的,以恶魔术士的觉察力不可能判断不出来。 一边是三个已然不成人形的不死人,一边是整座城市的活人,我似乎必须要从中做出取舍。 “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输作在暗中传音给我,大概也传音给了珠暗,他的声音里面充斥着昭然若揭的恶意,“你们的目的是拯救更多的人吧,为了保住数以万计的生命,你们怎么能够连眼前这种小小的关隘都翻越不过去?在这里的几个恶魔术士都是红手套的耳目,而这个潜入计划的成功前提是博取他们的信任以欺骗红手套的感知。反过来说,万一他们对你们彻底地打上了不信任的标记,之后即使再去尝试博取其他耳目的信任,也绝对再起不到欺骗红手套感知的效果。” 说着,他的声音愈发表现出了黑暗诱惑的煽动,“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做成了这件事情,之后带你们去找红手套和传教士就必定是一路坦途。城市会得救,你们的使命也将达成。还在犹豫什么呢?还是说,比起眼前这三条无可救药的灵魂,你宁可要在未来牺牲掉不知道多少万的生命?” 他的承诺是真实的,也意味着他为我们设计的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如果他在撒谎,那么珠暗一定会识破。但是珠暗没有做出提醒我“他在撒谎”的暗号。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要理会他,因为我产生了非常明确的感觉,那就是他正在无比享受这个情况。 他比起这里的任何人都想要看到我和珠暗亲手把这三个悲惨受害者的灵魂打入地狱,想要在事后观赏我们陷入无法释怀的悔恨之中。 然而他的话语却如此精准而又狠辣地命中了关键要害。诚然,眼前这三个不死人都是被那些恶魔术士抓来的受害者,在此之前很可能都过着稀松平常的生活,却被突如其来的邪恶之手转化成了永劫不复的痛苦姿态。但是与万倍于他们的人命相比较,他们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为了获得拯救整座城市的机会,即使把几个无辜的人打入地狱,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正确。 坦白说,我感觉这里面肯定存在着某种错误,但是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就好像当初在蜃楼市,乔甘草跟我说“就算截止今年已有数百人死于我手,只要明年再去救数千人就好了”这种理论的时候,我也觉得那是无法接受的,只是我不具备驳倒她的辩才。毕竟过去的我读书才读到一半就去做了连环杀人犯,要指望现在的我有什么强大的思辨能力我也很为难。 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真的认为这有错,还是说我仅仅是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这有错。 我想,如果这次我是单独执行这个任务,我也无法判断自己到最后是否真的会按照输作所说的做。但是,我用余光瞥见了珠暗的反应。她露出了无比动摇的,以及尽管动摇,却仿佛快要说服自己了的神情。看到这一幕,我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要是在这里动手,珠暗一定会距离内心的影子越来越远,那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呢。 我发自内心不想要看到她掉入无边悔恨的泥沼之中。或者,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不想要做出这种牺牲少数人拯救多数人的邪恶抉择,所以在心里用了珠暗作为借口。到底是哪边,我也无法分辨清楚。 在拿不出更好方案的情况下,就要去服从现有的方案,那样才是成熟的做法。 我好像还是不够成熟。 “塞壬,红手套在透过他的耳目们看着这里吗?”我在心里默念,最后确认了一遍。 “我没有感应到他的目光,他没有在看着。”塞壬确定地说。 我伸手一握,召唤出了塞壬之刃。周围的几个恶魔术士顿时意识到了危险,他们脑子里多半还无法迅速地理解现状,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快速地向四面八方逃跑。但是他们的速度在我眼里与蜗牛也差不了多少。我握住武器,“慢慢地”向每一个逃跑的人走了过去。 不到半秒钟,他们连客厅都没来得及跑出去,便全部被塞壬之刃劈碎了头颅,灵体碎片也全部回收了。 其中一个恶魔术士拿着装有“污染”的注射器,在他死去松手之际,我也将其接在了手里。透明的注射器里装着的黑色液态“污染”呈现出不稳定的状态,无时不刻不在企图化为雾态,却被牢牢地收容在了玻璃管里。这东西我之前也只在昨天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里看到过,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而他们也只是从上级那里收到而已,不知道具体的制作工序。 我看了一眼之后就去帮助那些不死人解脱了,而输作则冷眼旁观这一切,他看上去没有多么意外,只是显得大失所望。 “你把这一切都搞砸了。”他说,“你明目张胆地杀死了那么多红手套的耳目,之后即使再去尝试博取其他耳目的信任也不会再有用处。” “你也没有说过会要求我们做那种事情。这个方案我们不会继续使用,之后必须采取其他方针。”我斩钉截铁地说。 “其他方案我也不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再像是这次的方案一样见效快了,运气差的话甚至无法在四到六天的时间里达成目的。最安全的计划已经破产了,而这都是你的错。”他冷淡地说。 “不……李多是对的。”珠暗忽然说。 “对的?对在何处?”输作冷笑,“几个人和几百万人,哪边比较重要?” “只有不在乎人命的人才会像你那样计算人命,才会选择在这里把几个人推入地狱。人的性情是受经历所决定的,如果我们真的按照你说的做,一步步地走到最后,我们真的还会在乎更多的人命吗?”珠暗似乎想通了什么,继而站在了我这边。 “我也不需要你们以后走出一步又一步,只要走出今天这一步就好了,接着你们马上就可以得到拯救这座城市的机会。最后你们只要忘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做回你们的‘正义的执法术士’,不就万事大吉了?”输作说。 “如果我们这次可以接受这种事情,下次又如何有理由选择不接受呢?”珠暗反问。 “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觉悟不足吗?”输作讽刺地说,“你们只有小爱,没有大爱,真正有觉悟的人是不会拘泥于这种事情的。” “如果只是要忍受痛苦,可能看的只是觉悟,但如果要问能否在特殊的经历里坚守本心,要看的则是……”珠暗好像有点死心眼,竟真的要与输作这种恶魔术士进行辩论。 我倒也不认为对人不对事是好的,也不排斥讨论爱和觉悟。或许真的存在着输作所说的爱和觉悟的理论吧,可能还是很正确的理论,但是这种人文理论不同于科学理论,每个人对此都有着不同的见解。就连输作自己都不可能会相信所谓的爱和觉悟,而经过他消化之后吐露出来的对于爱和觉悟的私人见解,其中也不蕴含丝毫的信用。 比起这个,现在更加重要的是之后的行动。潜入方案的前提已经崩溃了,我们必须尽快构思并执行下一个方案。 独自思考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而珠暗和输作则还在争论之中。我正打算跟他们说话,就在这时,塞壬忽然发出了声音。 “等等,我从刚才那几个恶魔术士的记忆里找出来了一些信息。”她说,“输作对你们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言,我立即默念询问:“是什么事情?” 珠暗的侦测谎言手串能够帮助她看穿输作的一切谎言,但如果输作没有撒谎,而仅仅是隐瞒,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还记得之前有个恶魔术士说红手套在昨天晚上给所有人发了消息吗?”她问。 “记得。不过因为有我和珠暗在,他说到一半就打住了。”我说。 “那条消息的内容是,红手套打算在今天下午召开集会,把如今在浦青市活动的所有前夜恶魔术士都亲手变成能够与自己共享知觉的耳目。”她说。 “什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红手套为什么要这么做?增加耳目就等同于增加被我直接攻击他本体的机会,他不可能不明白。” 当然,如果他真的要放弃知觉共享的优势,就无法继续与浦青市安全局抗衡,所以他是宁可冒着被我杀死的风险也要增加耳目吗? “他对自己的耳目们私下解释过,理由有二:一,因为浦青市安全局多了你这个援军,所以红手套也必须进一步地整合自己这边的力量,为此必须大量增加自己的耳目。”塞壬说,“二,他打算大幅度降低自己与耳目之间共享知觉的连接强度,而今后交换的知觉信息也会大幅度地简洁化,以继续作为他幕后指挥的材料。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他与耳目们以前交换的信息是视频文件,那么今后交换的信息就仅仅是文本文件了。而在这种情况下,纵使他在维持知觉共享的情况下被你杀死耳目,沿着连接传递到他本体的伤害也会极大幅度地降低。” “原来如此……”我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如果红手套是打算为此而召开集会,那么我和珠暗根本就不需要博取那些耳目的信任,也有机会直接见到红手套本人。 不过,因为我的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所以我不可能来得及接近他。只要出现在他的一公里以内,他就会逃之夭夭。但若是那样,也可以采用珠暗昨晚提出的方案,先让没有战斗力的她接近红手套,再在至近距离用空间转移把我召唤过去,由我第一时间杀死对方。 “输作肯定也接收到了这条消息,只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向你和珠暗隐瞒?”塞壬疑惑地说,“他加入安全局的条件是帮助你们找到红手套吧,明明有那么简单直接的方法,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回忆起了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和反应,最终得出来了结论,“因为……他想要让我和珠暗堕落,想要让我们变得和他一样。” 与此同时,我也想好了处置输作的方法。 既然他之前那么想要让我和珠暗把不死人们烧成灰烬冲入下水道,那么我就用手里这管注射器,先把他转化成不死人再说。 (本章完) 182 无人阻止 虽然我很想要从理性的角度分析输作为什么要陷害我和珠暗,又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利益,但他的动机很可能就是非理性的。 他向我们隐瞒关键信息,为的就是设置道德困境,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促使我和珠暗作恶并堕落。理性地说,他明明都打算跳槽到安全局了,却还要多此一举地做出这种事情,且不论暴露之后会对他的立场造成致命的破坏,即使没有暴露出来,也会为自己加入安全局的过程凭空增加诸多时间和精力的成本,以及失败的风险。他自己也多半是非常清楚这件事情的。 然而,为自己周围的事物带来破灭,是恶魔术士本能的邪恶冲动。这就好像是强烈的瘾,明知道会把自己也卷入破灭,就是忍不住去做。 像是这种“想要拉着其他人和自己一起堕落”的欲望,在咬血的身上也无比鲜明地存在着。她过去发展了那么多的恶魔术士,包括诱使鸣义堕落在内,都是这种邪恶欲望的体现。只不过与输作比较起来,咬血的手段显然熟练了不止一个级别,论及经验之丰富和资历之久远,更是足以去做输作的祖宗。 塞壬似乎还是无法理解输作的动机,她固然读取过很多恶魔术士的记忆,却好像无法“学以致用”地理解恶魔术士们的内心世界。或许她无法理解的不止是恶魔术士,就连正常人类的内心都难以全盘理解。 虽然她有着人性化的一面,但是过于特别的存在形态赋予了她与人类天差地别的视角和思维,以至于我经常觉得,我在最初见面的时候定义她为“人类”,是否过于武断了。 无论如何,我没有原谅输作的打算。之前的我之所以能够容忍他这种邪恶至极的恶魔术士,是因为他有着无可替代的利用价值,但是既然他已经做了与背叛没有差别的动作,那么我也就不会再继续忍耐。 说到底,我要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这件工具”。 既然是工具,就必须弄清楚自己的本分。 输作和珠暗仍然在争论,我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似乎是觉察到了危险,输作神情微变地看向了我,正要开口说话,我便不由分说地蹬碎了他的膝盖骨。 珠暗错愕地看着我突如其来的动作,而输作则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输作痛苦地问。 “之前你是想要陷害我和珠暗吧,而且,我还感觉你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我拿出了装着“污染”的注射器,“伱以为我会继续放任你这种心怀鬼胎的家伙吗?” 说着,我用注射器尖锐地顶住了他的喉咙。 他脸色剧变,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甚至都忘记了要诘问我蛮不讲理的行为,而是连忙求饶起来,“别,别这样……如果,你如果这么做,我就会沦为连话都不会说的行尸走肉。我对你们还有用吧……” “不好意思,我和浦青市安全局那些人不一样,对于不死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我说。 并不是说接受了“污染”就会沦为连话都不会说的行尸走肉。“污染”只是会把人变成不死人而已,而不死人的关键在于“不死”,而非“变成僵尸”。这点我早已在首都的地下研究所就有过了解。 实际上这件事情很早便展现过端倪。白驹,狂信徒,博士,这三个人都是严谨的科学家,也都先入为主地以为我是不死人,却谁都没有对于我仍然维持交流能力这一点产生过疑惑。原因很简单,在他们看来,不死人有着交流能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当一般人受到“污染”的侵蚀之后,就只能够无能为力地坐视自己的肉体腐败溃烂,灵魂被囚禁在行尸走肉之中,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为僵尸去捕食其他的人类,永世不得超生。但如果被污染的是擅长操纵自身灵体力量的术士,便依然能够操纵自己的肉体活动,与其他人正常地交流,就连肉体的腐烂进程也会在灵性力量的作用下得到遏制。 然而在“永劫不复”这一点上,一般人和术士在“污染”的面前都是平等的。 “开心点吧,你那么想要加入安全局,不就是为了避免与前夜一起被毁灭在安全局的力量之下吗?”我说,“而现在,你马上就可以获得究极的不死之身了。想必就算之后被我烧成了灰烬,你也依旧能够以那样的姿态永远顽强地活下去吧。” 输作不像是害怕折磨的恶魔术士,他害怕的应该是死亡。 但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讲究限度,如果要降临到他身上的是永恒的折磨呢? “等等!为什么你突然要对我这么做啊?而且,你之前说我心怀鬼胎,你有什么证据吗?”他慌乱地问。 “你一开始和我们见面的时候也问过我类似的话吧。要如何证明你做过的恶,要如何定你的罪……我就直说吧,我没有任何证据。”我说。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地说:“所以……” “所以,你就不要再让我继续头疼了,自己老老实实地把证据交代出来吧。”我说。 如果不是在这种绝对弱势的处境,想必他肯定还能够巧舌如簧地说出更多的话来,然而此刻,他却只能恐惧地呆住,然后嗫嚅地说:“就算我做了很多坏事,也没有到非得接受那种酷刑的地步吧……” “你在抓来那些一般人并将其转化为不死人的时候,有想过事后如何让他们解脱吗?当然,那些被设置在浦青市各处的不死人,我事后都会想办法回收和超度,而对于你我是不会那么做的。从后果与惩罚的关系来看,那种酷刑对你来说确实很过分,也不符合律法的精神。”我说,“只不过,一想到那么过分的事情也要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就觉得很舒服。” “你……不是说你已经变成好人了吗……”他喃喃地说。 而在我的注视下,他只能颤抖着将自己隐瞒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也将自己隐瞒信息的动机统统交代。就如同我先前所想的那样,他果真是对我和珠暗有着不可告人的邪恶欲望,想要让我们堕落到邪恶面,因此才会设计出之前的那些事情。 “你居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胆敢做出那种事情……”珠暗看上去也迅速地意识到了红手套即将召开集会的信息有多么举足轻重。 而输作没有去看珠暗,只是祈求地看着我,“我什么都说了,你可以把注射器拿开了吗?” “不行。” 我毫不犹豫地把“污染”全部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发出了无比绝望的惨嚎,接受“污染”似乎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以至于连他这样的恶魔术士都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扭动了起来。 迄今为止,他不知道给多少人带去了破灭,然而恶魔术士或许终究不过是模仿恶魔的人类而已,一旦自己也落入相同的破灭,便如此丑态毕露。 如果是换成咬血那样的混血恶魔又会如何呢?我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到。 然而,咬血也不是真正的恶魔。从她的记忆里,我窥视到了明确的人性色彩。她是因为破灭会为自己带来快乐而追求破灭,换而言之,她追求的依然是快乐。 恶魔之血扭曲了她的人格,使其变成了极端的施虐与被虐心理混同的病态人格。尽管那是极其罕有的病例,却依然是人性的某种畸形显现,而无法归类于真正的似人非人之物。 我到底是在咬血的身上追求什么呢? 片刻后,输作彻底昏死了过去。 珠暗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止我,她应该用侦测谎言的手串确认了输作交代的都是真话。 仔细想来,输作在此之前也确实没有在重要的问题上对我们撒过谎言。他是不可能知道珠暗能够侦测谎言的,不过,就好像珠暗对输作缺乏信任而有所准备一样,输作肯定也很清楚我们信不过他。因此在重要的问题上,他可能会说些故意自抬身价的话语,却决不会给予与事实严重相悖的情报,以避免被我们用某种手段揭穿。 红手套是在昨天晚上告知所有恶魔术士要召开集会的,说不定就是在输作与我们初次见面的前后脚,或者要是赶巧,说不定就是在当时我和珠暗私下对话的时候输作接收到了消息,然后他就为了陷害我们而故意隐瞒起了信息。 侦测谎言这种手段往往很容易被“隐瞒”,以及被“当事人以为的真实”所欺骗。输作就是利用到了前者。 恐怕,即使是之前的陷害没有成功,他也还准备了更多的道德困境用来拷问我们,企图诱使我们作恶和堕落吧。 “或许输作之前说的也不无道理。”珠暗看着昏死过去的输作,她好像还在思考之前的问题,“眼前的几个人和将来的几百万人,到底哪边比较重要呢?”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纠结。”我说。 “你之前是从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里得到输作隐藏的信息的吧,但是如果你没有得到那样的信息,我们接下来就会一筹莫展。你不可能预知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你还是放弃了那个潜入方案,为什么?是因为觉得即使是为了大多数人,也不可以牺牲极少数人吗?还是说……”接着,她又看向了我,迟疑着问,“你是为了我……才会做出这个选择的吗?” “没那回事。”其实我也摸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沉默片刻后又说:“难道你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善人吗?” “当然没有。”我说,“实际上,我甚至对咬血有着卑鄙的欲望。” “卑鄙的欲望,是指什么?”她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即使在她看来,咬血也是比起少女,更加像是怪物,因此很难第一时间将其与那方面的事情联想到一起吧。 我索性简单直白地说:“我想要侵犯咬血,蹂躏她的肉体。”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我对珠暗说出了自己对于咬血所有的想法。 为什么我要对珠暗这么说呢,一定是因为我不希望真的被珠暗当成善人,也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原谅吧。即使珠暗不会因此而放弃仇恨我,我也希望她能够把我当成恶人去仇恨。 同时,我也希望她可以痛斥我。 这件事情我原本是最希望由青鸟来做的,但是她反而做了相反的事情。我已经预感到,假设真的有了那种机会,我恐怕是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来阻止自己的,必须要有人来痛斥我的灵魂,把我的欲望阻止在内心之中。而这个人不见得是谁都可以胜任的,但是珠暗一定可以。 我依然会遵守约定,只要是不涉及到性命和道德的问题,她说的话我什么都会听,什么都会做。 就算是要我放弃自己的欲望,我也会放弃,她对于我就是具备着那么巨大的权力。 我是多么地盼望她行使自己的权力,把我心中的怪兽牢牢地拘束住。 但是,我再次失望了。 即使是听完了我的话语,她也没有痛斥我,甚至没有浮现出那样的表情。 “正常人是不会对咬血那样的怪物产生欲望的,你扭曲的欲望应该是被海妖魅惑的后遗症。”她说。 “我没有被魅惑,我是真心爱着它的。”我不厌其烦地重复。 “是吗?那么……”她的脸上流露出了我无法理解的复杂,“你是在咬血的身上……看到了你相信自己爱着的昔日魔物的影子吗?” 她这句话把我问住了,而她则不知为何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就在这时,输作缓缓地苏醒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捕捉到我的身影之后立刻凝固了。我只能暂且放下自己的想法,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已经是不死人了。从现在开始,除了我的塞壬之刃,你再也接触不到任何能够把你杀死的力量。”我说,“接下来我们还要用到你。总之,先去红手套的集会吧。” “你……”他惊恐地看着我。 “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协助我们,我就允许你在事后求我杀死你。”我说,“而如果你敢不安分,我就把你烧成灰烬冲入下水道,永世不得超生。” 闻言,他脸色数变,最后绝望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本章完) 183 魔人召唤 输作虽说是变成了二阶段的不死人,外表却是没什么一目了然的变化,只是能够从他的身上捕捉到细微的“污染”波动。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理,不死人越是痛苦和绝望,“污染”波动越是强烈,反之则微弱。而为了防止输作还有什么侥幸心理,我便在他的身上做了个简单的测试。我从厨房里拿出来把菜刀,剁下了他的小拇指。 那节小拇指即使与他的本体分离,也依然能够清楚地把知觉传递到他的意识那里。哪怕我将其烧成灰烬也是一样,剧烈的痛楚延绵不绝地向他冲击了过去。明明变成灰烬的肉体是不可能还留有感知痛觉的神经功能的,关于不死人确实还有很多的未解之谜。只是当我用真灵之力驱使“引燃火焰”符文将其重新烧过之后,灰烬的“活性”便彻底消失了。 输作仍然能凭借自己的恢复力花费些时间将小拇指慢慢地再生出来,但要是他的全身都像是小拇指一样被破坏殆尽,就再也没有能够恢复回来的可能性了,届时等待他的会是何等的地狱也已经无需多言。他自己也亲手折磨过不知道多少不死人,那种事情他只会比我更加明白。在彻底认清楚现实之后,他的脸色愈显灰败,再也看不到之前那有恃无恐的得意和昭然若揭的恶意。 虽然我过去也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情,但像是今天这么狠毒的威胁我还是第一次做。 只要他理智尚存,就再也不可能胆敢危害到我们。不过要求恶魔术士总是保持理智也确实是强人所难。我倒也不指望他会永远心怀畏惧地服从于我,因为恶魔术士总是会自己把自己变得不幸,这就是他们的本能冲动。我只需要他在今天暂时性地服从于我就可以了。 另外,我在那些恶魔术士的尸体上还找到了另外几个装有“污染”的注射器。总不能将如此危险的物品丢在这种地方,所以我姑且还是收了起来。而塞壬似乎在透过我的双眼看着那些尸体,有点遗憾地感叹,“只可惜刚才他们死的速度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在他们的身上尝试新能力。” “新能力,是指仅仅伤害到对方就能够获得其灵体碎片的能力吗?”我想起来了昨晚的对话。 “是的,我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手感,但还需要更多的实战测试。”她说。 “使用输作不可以吗?”我看了一眼输作。 他似乎捕捉到了我的恶意,惊恐地看了过来。 “刚才你在破坏他指头的时候我已经尝试过了,还不是很熟练,最好是再多找几个人试试,伤害的力度也最好要再大一些。只用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总不能把他伤成残废。你对他应该还有其他安排的吧?”塞壬说。 “说的也是。”我想了想,“那么之后再找找机会吧。” 我们离开了这处民宅,前往红手套召开集会的地方,由输作负责带路。虽然我已经通过恶魔术士们的记忆知晓了集会地点,但是不打算表现得什么都知道。经过与狂信徒的战斗,我已经很清楚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掌握了很多自己不应该掌握的信息,别人就有可能顺势推理出我会读取自己所杀之人的记忆这件事。尽管我是把这件事连珠暗都告诉了,却也没打算破罐子破摔。同时,让输作带路也是为了趁此机会再看看他是否还有异心。 顺便,我还让塞壬把先前那些不死人的灵体碎片都释放出去了,昨天杀死的那些不死人我也是这般处理的。因为我对列缺有过承诺,能够吞噬的灵魂仅限于罪人。即使列缺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必须把这条原则坚守住。杀死那些不死人只是为了帮助他们解脱而已,总不能连他们的灵魂都消化了当成燃料使用。而那些灵体碎片都是由塞壬之刃所毁灭的,也不存在什么不死性了。 输作老老实实地把我们带到了集会地点附近,在距离那地点还有一公里半的时候,我先停了下来。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之后就得是珠暗前往那处地点,等到见到红手套之后再召唤出我。而输作也得与珠暗同行,他负责做引荐的角色,让伪装成组织新人的珠暗能够在恶魔术士们的集会地点畅通无阻。这就是我把输作留下来的理由。 集会地点是家荒废的电影院,根据我所掌握的信息,红手套在今早便提前进驻了那里,并且通过小规模地召唤乱数废墟的手法将那里变成了被扭曲的空间。严格地说,那里依然是“现实世界”,而不是真正的乱数废墟,只是被添加了具有乱数废墟颜色的相位而已,用珠暗的说法,就好像是在棋盘上覆盖了层彩色玻璃纸。要想进入其中或者从中离开,只有通过少数特定的方法,或者通过空间转移的力量。 红手套之所以要在集会地点做这种布置,大概是为了避免由于走漏消息而被浦青市一锅端吧。 “我先确认下,你把我从远处召唤到自己的身边,应该是属于长距离空间转移吧,这种转移是一瞬间就可以发动的,还是需要一些准备时间?”我问珠暗。 “需要一些准备时间。”她回答,“如果是咬血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只需要一瞬间的准备时间就可以发动长距离空间转移,但是我连主力级术士都不是,还是需要一秒钟来准备的。” 一秒钟就能够发动长距离空间转移,这已经足够优秀了,但毕竟还是受限于她自身的灵性力量。当初狂信徒和尉迟也用过长距离空间转移,速度快到连我出手阻止都来不及,相较之下,一秒钟确实是不够看的。 “在伱进入被扭曲的空间之后,我无法与你保持联系。如果你在那里遇到了危险,并且无法及时把我召唤过去,又无法向我发出求援信号,你打算如何解决?”我问。 “危险,比如说?”她问。 “比如说咬血。”我说,“我们想要找到传教士就只有通过红手套,这一点不止是我们清楚,咬血也必然心知肚明,因此她有可能已经埋伏在了集会地点,就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 “但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得不去。我明白了,确实是存在这种危险。”她说,“万一遇到那种情况,我就会转移到你这里。” “我这里?”根据我的见识,长距离空间转移通常是需要坐标的,她的说法简直像是我就是她的坐标一样,不过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从怀里拿出木头令牌,“这就是你的坐标吗?” “是的。”她点头。 原来木头令牌不止是能够把我召唤到她那里,也可以把她召唤到我这里。我原本就觉得有些奇怪,把自己转移到某个坐标处是很正常的空间转移思路,但是把某个坐标转移到自己的身边这种思路就有种别扭感。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但应用场景似乎不是很多。现在看来,她此刻提及的恐怕才是木头令牌原本的用途吧。 虽然感觉她还有更多的秘密没有说出来,但是我没有深究。 “还有,我有办法与你维持通讯。”她继续说,“还记得我对你用过的共享知觉的法术吗?只要使用那个就可以了。” “就算你进入了被扭曲的空间,知觉共享也不会被切断吗?”我意外地问。 “一般来说是会被切断的,但我好歹也是专精空间领域的术士,将知觉共享的联系强行维持一小时还是不成问题的。”她笃定地说。 “那么,你在进行空间转移的时候,能够带着别人一起转移吗?”我继续问。 “你是问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不能带着输作一起逃脱吗?”她皱眉问。 “不,输作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毫不避讳输作本人就在旁边,“我的意思是,我能否把木头令牌交给输作,你再通过知觉共享的法术监控他的一举一动,让他独自潜入集会地点,并且在他遇到红手套之后由你带着我转移过去?这样你的风险就会降低很多。” “……不行。”她先是面露思索之色,接着说,“第一,我还是对输作不放心;第二,我要亲自去集会地点侦查,看看咬血是否埋伏在那里。之前也有说过,像她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如果真的埋伏在那里,不可能骗得过我的眼睛。” 然后,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快要到集会时间了,还是赶紧出发吧。” 她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肩膀,我感觉到有一道看不见的连接出现在了我与她之间。同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幕神奇的画面——我看到自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旋即明白了过来,我这是在以珠暗的视角看着我自己,并且也不影响我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事物。这种体验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脑子里有一部分在不受控制地想象画面,而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就是珠暗共享给我的知觉。 不过她发动的速度也太快了。一般来说,越是强大的法术越是需要时间准备,而她这么快发动出来的法术居然潜藏着连被扭曲的空间都能够穿透的力量,却是令我有些费解。 我好奇地问了问,但她只是含糊地说:“独家手段。” 又是几句查漏补缺性质的交流,完毕后,她带着输作前往了集会地点。我在后方闭上了双眼,通过她共享过来的知觉看着她那里发生的事情。 感觉像是佩戴了虚拟现实眼镜一样,珠暗看到的画面都显示在了我的脑海里,连带着她听到的声音也是。她进入了位于某处商场内部的荒废电影院,里面遍地都是灰尘、蜘蛛网、没人打扫的垃圾等等。 在接近某处放映厅的时候,我透过她的双眼看到了有两个面相阴鸷的男人像门卫一样站在入口处,后者似乎都认出了她旁边的输作。显然,这两个男人都是恶魔术士。输作在他们那里还是有些面子的,三言两语便给珠暗打好了掩护,然后带着珠暗走入了放映厅。 在珠暗走进去的瞬间,我感到知觉共享的连接有一瞬间被切断了大半,“想象中的画面”像是电视机关闭一样失去显示。不过很快,连接重整旗鼓,我再次看到了她那里的场景。 只见她进入的电影放映厅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而周围则有着一道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应该都是来参加集会的恶魔术士,却难以隔着雾气辨别清楚具体的数量。 乍一看,我忍不住联想到了雾之恶魔的雾气,但这纯粹是我反应过度。细看之下便能够立刻明白,这些雾气与雾之恶魔毫无瓜葛,应该是某种法术的产物。布置这种东西的目的大概与这片被扭曲的空间一样,是为了预防浦青市安全局的袭击。估计也是红手套的手笔吧,倒真是有够小心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雾气似乎也阻拦不住珠暗的侦查法术,她好像很快就得出了什么结论,然后小声地说:“能听到吗?” “能听到。”我说。她应该也可以听到我这里的声音。 “我看过了,咬血不在这里。”她说。 “有没有可能,她人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提前在这里布置了‘返程’的坐标。一旦这里发生异常的变化,她就会第一时间现身?”我问。 “没有可能。”她说,“‘返程’同样也是我精通的空间转移法术,我知道‘返程’的坐标长什么样,也知道如何将其辨别出来。看得出来这个地方为了防御外敌而做过不少的布置,但里面肯定没有‘返程’的坐标。” 在珠暗和我暗中交流的时候,放映厅里出现了新的变化。一道人影现身在了远处,虽然由于雾气的存在而看不清晰,但他应该是站在了银幕前的位置。而且估计是为了方便让所有人听自己讲话,他的外貌不可思议地没有让雾气遮挡住。那是个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的成熟男性,以清晰的样子突兀地呈现着。 “我是红手套。”他说,“这次集会的目的,想必你们已经很清楚了,我就不浪费你们的时间,直接进入正题……” 在他说话的同时,珠暗悄然地移动到了近处。 然后,她将我召唤了过去。 这是我第二次体验珠暗的空间转移。只需要沉下心来,便可以捕捉到木头令牌发出了隐蔽而又复杂的灵性波动。这股波动以我无法理解的形式撬动了空间。这一刻,我感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与此同时,我把双眼睁了开来。出现在我视野里的已经不再是路边,而是到处都是雾气的放映厅,以及在不远处向我这里看过来,脸色剧变的红手套。 我毫不犹豫地召唤出塞壬之刃,对准他放出了必杀的刀罡。 (本章完) 184 咬血再现 当我进入雾气缭乱的放映厅挥动武器的瞬间,我感受到身体周围的雾气密度陡然上升了无数倍。 原本形同虚设的雾气爆发出了宛如深海般的重压,要将我压迫束缚在原地。这股力量巨大到足以使我四肢动弹不得,而就连我都是如此,以珠暗孱弱的身体力量就更是无法对抗,只怕马上就会被原地压成肉馅。 但她尽管没有战斗能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就如同她自我介绍的那般,一旦我与其他人发生冲突,她固然无法加入战场,却总是有办法第一时间退出交战区域。在重压发生的同一时间,她便反应神速地发动了空间转移,消失在了原地。 而我也没有就这么被雾气的重压轻易束缚,实际上这种东西就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把我拖住。靛蓝色的刀罡从塞壬之刃上剧烈地爆发出来,宛如撕裂纸张般将我周围的雾气统统破坏。我顺势做出斩击动作,刀罡咆哮着一路向前排山倒海地攻向了红手套。 十数种法术防御力量在攻击的路径上升腾起来,企图阻止刀罡的前进,同时红手套也在企图后撤躲藏。然而全部没用,别说是他,就连货真价实的主力级术士也无法从正面抵挡住我的全力一击。纵使红手套事先在这里准备了多种紧急防御的措施,也无法在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之下挣扎活命。刀罡像是击碎水中月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碾碎了所有的防御法术,速度没有发生一点点衰减,不容许丝毫质疑地吞没了来不及躲闪的红手套。 在靛蓝色光芒的轰击之下,他的身体像是梦幻泡影一样分解消失了。 我曾经见识过这种消失的方式,而且不止一次。 红手套居然有着梦幻不死身! 虽然一时间震惊,但是我的脑子里迅速地得出了假设:红手套是传教士的亲信,而传教士则是狂信徒的学生,那么,会不会是狂信徒将梦幻不死身的使用方法提供给了传教士,再由传教士支援给了红手套呢?就算是这样,梦幻不死身居然会出现在红手套这种“小角色”的身上,着实是超出了我的意料。 刚才被我消灭的并不是红手套的本体,而仅仅是他投影在“梦境”里的虚幻躯体。不过,即使红手套有着梦幻不死身也没用。就连狂信徒都被我杀死了,更何况是他。 我已经十分清楚地产生了“杀死”的手感,同时感受到塞壬之刃沿着神秘的途径吸收到了灵体碎片,这意味着红手套不知道放置在何处梦境的本体已经被塞壬之刃的“真实杀伤”所击毙。 是时候收手撤退了。 正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一股极凶极恶的征兆在我的心中爆发开来,催促着我向后方看去。我回头一看,只见后方二十米外的空间忽然扭曲波动,旋即倏然出现了一道我分外熟悉的,令我魂牵梦绕的魔性人影。 咬血出现在了那里! 看到她的瞬间,我毫不犹豫地要发动“烧魂模式”。与此同时,咬血快速地对我一指。放映厅的地板和墙壁上突然出现一个又一个发着红光的符文,组成了繁复而又神秘的法阵。那红光照射在了我的身体上,也照射在了我的灵体上,并且在灵体的表面投影形成了相同的红色符文,产生出来彻骨的寒冷。 “烧魂模式”所需要的热量还没来得及积蓄起来就被寒冷给扑灭,第二次遭到了“封印”。 对于这个结果本身,我并不意外。问题在于,咬血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从现场的寒冷法阵来看,咬血一定是预料到了我可能会来,所以就将其作为陷阱事先布置在了这里。而珠暗多半是因为不具有咬血那么高深的符文知识,所以才无法将其从现场的无数陷阱之中辨别出来。但是,既然珠暗说了咬血既没有隐藏在这里,也没有在这里设置“返程”的坐标,那么咬血应该就无法如此及时地出现才对。 咬血的出现方式有些像是空间转移,难道她是把“返程”的坐标隐藏到了连珠暗都无法辨别的地步吗? “不,咬血确实没有使用‘返程’,她是从乱数废墟里出来的。”塞壬似乎听到了我的疑惑,她肯定地说,“我分析了她出现时的波动,与打开乱数废墟出入口的波动几乎一致。” “乱数废墟?因为这片被扭曲的空间不算是真正的乱数废墟,所以她仍然能够藏身于真正的乱数废墟之中,在需要的时候突然打开出口现身吗?”我默念。 “应该就是这样的。而她之所以用的不是‘返程’这个方法,估计是因为经过上次的战斗,她知道你的身边有着精通空间转移的帮手。”她严肃地说,“我现在正在全速破解她对‘烧魂模式’的封印,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按照上次的说法,她需要十秒钟才能够破解咬血的寒冷法阵,但是我真的有能力支撑到那时候吗?致命的危险感扑面而来,我的意识被动加速到了好像连时间都要停止的地步。十秒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聚集在放映厅里的恶魔术士们正在四散逃离,但是他们的速度过于缓慢,以至于像是静止一样,连我的移动速度都像是乌龟爬行。 在这片粘稠的时间里,只有咬血在以貌似正常的速度向我移动过来,与此同时,她对我说话了。 “果然,你有着意识超加速的本领,难怪过去能够那么多次地防御我的攻击。”她似乎是根据我的细微反应判断出来了我的意识速度状态,“我还以为你们会想办法伪装成恶魔术士先潜入进来,再暴起杀人,结果是用了空间转移。真是简洁明快的战术。原来如此,因为那个女术士很弱小,所以就算不做伪装也可以避开红手套的危险感应。有时候弱小也会成为优势,这倒是我不会有的思维角度。” 在所有的声音都被拉长变形的环境中,她的说话速度和声音居然都能够做到正常。如果她接下来也打算以这种感觉跟我说话,那么我以前想过的“用说话争取时间”就纯粹是我的痴心妄想了。 她似乎对于我们的斩首战术评价很高。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她心机复杂,但从来都没有做过连环套式的冗余诡计,反而喜欢使用简单但有效,直中要害的刺客战术。当然,她的简单仅仅是台面上的简单,实际上她在台下做的准备工作必然是一点儿都没有少过。 看她说话的态度,她一开始肯定是把红手套当成了诱饵,要把我勾引出来。只不过红手套毕竟是传教士的亲信,她大约也没有见死不救的意思吧,只是她好像也没想到我会上来就把作为重要情报源的红手套给杀了。 “伱看起来还没有放弃,是觉得自己还有办法从我的手掌心里逃出生天吗?”她边说边召唤出了那把双手处刑大斧,同时散发出来炽烈的杀意,“虽然很想要再多花些时间,慢慢地把你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变得只知道哭泣和求饶,但以防万一还是算了,你连一秒钟的时间都别指望能够多活。” 她露出了恶毒的笑容,“我要在这里杀了你,再去抓住那个女术士,和你谈情说爱的那个列缺的学生我也不会放过。在你这里没有用上的所有的凌辱和折磨,我都会拿去伺候你重视过的所有人。你就在地狱里窝囊地抱着膝盖看着这一切吧。” 说着,她举起了处刑大斧。而没等她进一步动作,我便抢先发动了攻击,把自己所能够使用的最强的攻击对准她连续轰射出去。 而与她嚣张傲慢的态度不同,她的风格依然是无比谨慎。虽然我的刀罡对她来说无法构成值得一提的威胁,但她还是灵活而又慎重地避开了我所有的攻击,以避免我在刀罡里藏了什么足以杀伤她的东西。 与此同时,她也以冰冷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她很可能是在观察我会不会突破她的寒冷法阵。换而言之,她大概是认为我有可能会在第二次战斗里破解她的封印手段。 这给我带来了相当不妙的预感。既然她会有这种怀疑,那就说明她八成还准备了其他的手段来克制我的“烧魂模式”。 她的身影在放映厅里高速移动,然而周围的恶魔术士们却做不到像她一样。四处碾压破坏的刀罡在摧毁肉眼可见的一切物体之余,还摧毁了那些来不及逃跑的恶魔术士。一时间现场出现了大量的死亡,没有死去的也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够带着无法修复的伤口陆续向地面凄惨跌倒。 不过一秒钟,咬血好像便摸清楚了我攻击的底细,旋即以超音速向我发动了恐怖的突进斩击。 我立马收起攻势,将塞壬之刃转化为大盾形态,勉强挡住了咬血的一击。 说是挡住倒还真是给我脸上贴金,实际上我依旧是被击飞出去,连全身的骨头都被巨力拍到身上的大盾打得粉身碎骨,又迅速地再生回来。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放在身上的木头令牌发出了隐蔽而又复杂的灵性波动。周围的空间也在呼应这股波动,开始出现了变化。 是不知道转移到了什么地方的珠暗在发动木头令牌,她打算转移我到她的身边,把我从咬血的手里救出去! 咬血似乎看出了我身上的变化,她以更快一步的神速再次向我发起攻击。 长距离空间转移法术难度极高,哪怕是咬血也无法边应付敌人的攻击边发动。然而我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负责发动空间转移的人不是我,而是珠暗。只需要再撑过一击,我就可以撤出战场。 但是我的盘算落空了。正当我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咬血身上的时候,我受到了预料之外的攻击。一只蝙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藏身在黑暗角落里的蝙蝠猛地疾射而出,像是狙击子弹一样狠辣地击穿了我的身体,也打碎了我放在身上的木头令牌。 我只来得及勉强地防御住咬血的攻击,却未能防御住蝙蝠的偷袭,而随着木头令牌的碎裂,空间转移的进程遭到打断,那企图撬动空间变化的灵性波动也消失了。 “你以为同样的逃跑方式还能够再对我起效第二次吗?”咬血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死心吧,你已经再也无法从我这里逃走了!” 顺着她击飞我的力道,我向着远处逃跑。先前打出的刀罡击碎了放映厅的墙壁,外面却不是电影院,而是像停工楼栋一样的空间。这里果然已经被乱数废墟化了。我边冲进那里,边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对抗她。 从上次的经验可以看出来,只要距离寒冷法阵足够远就能够解除她对于我“烧魂模式”的封印,但是这次的情况和地铁隧道那时候不一样。现在这片被扭曲的空间规模较小,我隐约地觉察到自己差不多要跑到边缘处了,却还是没有封印会解除的预感。 要用现在的力量打败咬血也是不可能的。不是可能性接近于零,就是零。哪怕她把自己的头颅送过来让我打碎,我其实也杀不死她。 咬血有着将自己的全身,包括头颅在内都分解为蝙蝠群的能力。那大概与列缺和青鸟一样,都是在模拟显灵术士的元素化。只不过他们毕竟都不是真正的显灵术士,所以只能够在短时间内安全地分解自己的全身。相较于列缺,咬血的分解时间在我的预感里更加短暂,恐怕最多只能分解一秒钟左右。而青鸟则更加短暂,短暂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地步,分解之后的重组也必须依赖于法术的自动运转。 但无论如何,咬血是真的能够分解,并且以自己的意识重组自己的生物脑。换而言之,她和列缺一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自己生物脑的消灭。 哪怕我击碎了她的头颅,在她看来也不过是小伤,可以随时随地把自己的头颅重组。这甚至不是修复,而是重新做了个头颅出来。 虽然我是凭借着超速再生与她战斗,但即使是论及不死性,她也远超现在的我。 (本章完) 185 木头令牌 战斗已经进入了漫长的第二秒钟,我全力以赴地移动,企图拉开与咬血之间的距离。 然而我与她之间的速度差距过于悬殊,如果说我是在骑自行车,那么她就是在开跑车。很快,那部跑车就会从后方全速撞击上来,把我撞得一命呜呼。 反击是没有用处的,远离也不过是把自己的死期延长最多一秒钟而已,而我最强的王牌杀招则处于被封印的窘境里。每次与咬血战斗,我都会产生束手无策的绝望感觉。 力量、技巧、策略,在战斗中所必需的所有基本素质,她都远远地超出了我所处的水平,就连作为我特长的不死性现在都被她甩到了很后面,对于恶意和危险的觉察力也是她比我更加强大。要说我还有什么胜利的机会,就是不择手段地熬过塞壬破解寒冷法阵所需要的十秒钟。我能够做到吗? 我立刻想到了个对策,随后顺着这个对策向着被扭曲的空间的边界高速移动。 在咬血的攻击即将命中我背部的刹那,我也到达了边界。从视觉上来看那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位于停工楼栋区域的中段,乍一看好像还能够再继续跑到后半段,但其实这里就是极限了。当我与边界接触的瞬间,我所处的场景倏然变了个样子。 珠暗上次对我说过,她在接触到边界之后,就被随机传送到了被扭曲的空间的某一处。 而果不其然,此刻的我回到了之前所处的,被我用刀罡毁得四分五裂的放映厅里! 这次就没有珠暗帮助我施加反侦察法术掩盖气息了。在被传送回来的瞬间,我马上隐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而下一瞬间,咬血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了放映厅里,目光无比锐利地向四面八方扫射而去。 但是她没有能够立刻把我找出来。因为我仍然没有从战场上脱离出去,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可以使用“战斗隐藏”,发挥出远比平时更加强大的隐藏力。 第三秒,时间在我的感官里无比缓慢地流逝。咬血似乎笃定了我就在放映厅里,在这片空间里高速游走,到处检查。 第四秒,我边维持住自己的隐藏姿态,边调整着自己躲藏的位置和角度,以避免自己与高速游走的咬血撞上。 第五秒,咬血冷不丁地在远处停住,旋即向我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目光与我的眼睛对上。 她发现我了! 我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自己藏身的地方。几乎就在同时,先前藏身的地方被咬血的处刑大斧轰击,就像是导弹落在了地面上一样,巨大的爆炸和冲击波将我的身体扫飞了出去。 我故意顺着这股力道继续与她拉开距离,并且再次冲进了停工楼栋区域,而她则以比起我快得多的速度追击了上来。这次想必她是不会再给我利用边界随机传送的机会了。 而时间则来到了第六秒,就在这时,塞壬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破解成功了!” 随着她的话语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我感受到遍布在自己灵体各处释放出寒气的红色符文眨眼间就被转化为了蓝色,并且像是遇到了热水的细雪一样迅速地融解消散。 在压倒性的绝境之下,塞壬提前了接近一半的时间,破解了咬血的封印! 成千上万的“阴燃”符文急速地在我灵体的里里外外浮现出来,“烧魂模式”即将发动。 然而咬血再次抬起手对我一指。 “停止。”她说。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我所站着的地板和周围的墙壁再次出现了红色的法阵。虽然颜色看上去与之前的寒冷法阵相同,但是我直觉地意识到那是在效果上截然不同的东西。不过,就算效果不同,目的却还是相同的,那就是阻止我“烧魂模式”的发动。 随着新法阵的出现,浮现在我灵体上的无数“阴燃”符文的运转立马便陷入了停止,就好像在精巧的齿轮传动装置里卡入了结实的铁棍,令“烧魂模式”的发动再次失败。 这个变化验证了我最糟糕的想象,咬血果然有着不止一种手段能够用来熄灭我的“烧魂模式”,光是有办法破解先前的手段根本无济于事! “什么——”塞壬似乎呆住了。 “这次的法阵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破解?”我姑且在心里问了一句。 “二十秒……不,十五秒!”她给出了结果,“另外,这个法阵应该和之前的寒冷法阵一样,只要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就会失效。” 遗憾的是,这片被扭曲的空间的面积可没有巨大到允许我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而且我也无法再撑过十五秒钟,即使能够做到,咬血也多半还准备了其他的手段。 想要在咬血的面前发动“烧魂模式”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定要发动,就必须在与她发生接触之前发动。而矛盾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我那么做了,那么她就会在远处迅速地感应到我极大幅度上升的力量,随即逃之夭夭。 我也无法偷偷接近她再发动,因为她的觉察力远远强于我的隐藏力。 这样的矛盾看上去与对付红手套的时候相同,我好像能够通过让珠暗先接近咬血再召唤自己来解决问题。但是珠暗召唤我需要一秒钟之久,而咬血对于危险的觉察力比起红手套来要超出了不知道多少,要是珠暗敢在咬血的附近使用空间转移法术召唤我,只会在召唤成功之前被咬血瞬间找出来杀死。 “就与我想象的一样,相同的手段是无法顺利封印你第二次的。真不知道是应该希望你弱小,让我轻轻松松地收拾掉你;还是应该希望伱强大,好让我的准备工作不至于落到空处。”咬血在无比缓慢的时间里自然地说起了话,“坦白说,把我换到你的立场上,连我都想不出来要如何才能够在战斗中克服刚才的寒冷法阵。而从常识的角度出发,你怎么做都克服不了才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你自己都想不出来我要如何克服,那么一般来说不应该是觉得我不可能克服吗?”我反问。 “我想不出来不代表别人想不出来,况且,你可是把狂信徒那种连常识都踩在脚底下的疯子也打败了的人。要是你连这种程度的常识都无法破坏,我反而才会比较奇怪。”她说,“但是你的底气到这里也就用尽了。别想说不是,我迄今为止积累的战斗经验是你无法想象的,你休想瞒住我的眼力。最后的从容都已经从你的脸上消失了,现在的你是真正地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吧。” 她举起处刑大斧,“缓缓”地向我走了过来,“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没有能够趁着列缺那个小鬼还很弱小的时候将其扼杀。但是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在你成长为第二个列缺之前,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扼杀在这里。” “塞壬,灵体碎片还剩下多少?”我默念。 “很少了,像是之前那么严重的伤势,最多只能再修复一次。”塞壬沉重地说,“虽然她的攻击都被你用盾牌防御住,没有直接落到你的身上,但是她好像识破了这边的情况,将自己的部分力量穿透盾牌渗入了你的伤口里,致使再生时消耗的灵体碎片大幅度上升。” 就连超速再生都差不多被咬血破解了,我最后的防壁也几乎形同虚设。哪怕我现在就拿出自己身上带着的“污染”注射进身体里把自己转化为不死人,要是连再生都做不到,那就只是弄巧成拙罢了。 “只能逃跑了。”我说。 “逃跑?”塞壬疑惑,“有逃出去的办法吗?” “有的。”我说。 虽然我一开始也以为没有,但是仔细想想,咬血其实已经在无意间帮我准备好了“紧急出口”。 就在咬血向我突进过来的同时,我撞碎了身边的墙壁,然后向放映厅冲刺过去。她迅速地来到了我的身后挥动处刑大斧,我转过身举起大盾挡住攻击,同时借助她的力量让自己的身体倒飞进了放映厅内部。 与此同时,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乱入”符印。 这个符印要是用来撤出异空间便需要足足半小时,我当然不可能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但是,如果是用来进入异空间,那么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了。 而藉此进入异空间的前提则是,附近必须要有刚刚打开过的异空间出入口。 正好,咬血之前是从乱数废墟里出来的,这里就有她打开过的出入口。我之前确实是没有想到她会藏身在乱数废墟里,但是她也不可能想得到我会反过来利用她的布置来帮助自己逃出生天。 我毫不犹豫地发动了“乱入”符印,而咬血则再次向我攻击过来。 在那把处刑大斧即将落到我的头颅上的瞬间,我的视野陡然变幻,从雾气缭乱的放映厅,变成了陌生的灰色建筑走廊。廊道宽敞得足以容纳两部卡车并排通过,地面遍布尘埃,四面都是破损的混凝土,钢筋都从中裸露了出来。 我成功地躲入了乱数废墟! 同时,作用于我灵体上的封印力量也消失不见,现在的我重新变得可以使用“烧魂模式”了。 虽然咬血有可能会继续追杀进来,但是我没有急着离开这里,而是先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然而都过去了几分钟,还是没有看到咬血的身影。尽管先前对我放言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扼杀”,看来她还是不打算在自己没有布置过陷阱的地方冒险与能够使出全力的我战斗。在我接触过的所有狡猾的敌人里,她可以说是集大成者了。 战斗告一段落。 塞壬似乎也暂且放心了,她在等待的时候顺便把红手套的记忆提取了出来。 “红手套的记忆里有传教士的藏身处的信息吗?”我问。 “有的。我已经找出来了,是在浦青市郊外的一处洋馆里。”她说。 “那就好。”我担心过自己之前杀死的会不会不是红手套,而是红手套安排的替身演员,或者说在最坏的情况下,会不会就连红手套都不知道传教士藏身在什么地方。 要是红手套和传教士他们都狡猾得就像是咬血一样,说不定还真的干得出来那种事情。现在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恶魔术士都有着咬血那种神经质级别的小心。 我继续观察着眼前的景象,以防止咬血突然杀进来。不过我越是看,越是觉得乱数废墟这个异空间与过去我进入的柳城集体梦境有着说不出来的相似之处。 “还有,关于那个木头令牌,我有个新发现。”塞壬说。 “木头令牌?”我在身上找了找,先前木头令牌被咬血用蝙蝠击碎,现在只有部分碎块留在了我的身上,而另外的部分则在战斗中丢失了。 “我在红手套的记忆里得到了大量关于知觉共享法术的秘密知识。而在得到那些知识之后我再去看那个木头令牌,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她说,“那个木头令牌明明是个空间转移道具,却有着很强力的知觉共享功能。珠暗能够借助木头令牌将自己的知觉同步给你,或者将你的知觉同步给她。” “这个知觉共享功能,原本应该是服务于空间转移功能的。”我尝试推测,“我记得猎手只能够将自己空间转移到自己的感应范围内,说不定珠暗的空间转移也有着类似的限制,而她之所以能够将远处的我转移到她那里,或许也是因为通过知觉共享功能延长了自己的空间转移范围吧。” 不过,难怪珠暗只是稍微碰碰我的肩膀就能够与我建立起来强力到足以穿透相位空间的知觉共享连接,原来是因为她早已在我这里放置了很强力的知觉共享道具。 “不过这个知觉共享是只能由她单方面发起的,同时她也能够选择借助那个木头令牌,将你的知觉单方面地同步到她的脑海里。”塞壬说。 “也就是说,那个木头令牌其实是个变相的监视器,珠暗之所以会将其送给我,是为了暗中窥视我的一举一动?”我说。 (本章完) 186 赶尽杀绝 如果木头令牌是监视器,也难怪珠暗会不愿意告诉我木头令牌的底细。因为既然是要暗中窥视,让被窥视的人知道自己正在被窥视,那就等同于失败。 她八成是想要看看我在独处的时候,或者在她没有看着的时候会有哪些动作,以此判断我的真实人格。仅仅是侦测谎言的手串还不足以令她放心,这就是她的第二方案。 正所谓“君子慎独”,很多看上去是君子的人在私底下可能就没有那么君子,甚至有的人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君子,意识不到自己的虚伪之处,而这些都有可能在独处的时候暴露无遗。我是善人还是恶人,是伪装还是真心,或许她是想着非得要研究清楚不可。 而无论我是善是恶,她最后多半都还是会坚持复仇。至少我是这么相信,或者是这么期望的。不过即使结果是确定的,过程也不见得不重要。换成是我,也会希望自己的仇人真的是个邪恶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直至最后一刻的,死不改悔的坏人,那样自己也就能够舍弃一切纠葛,怀着直白的愤怒去复仇了。 此外,木头令牌其实也是钻了我对于恶意的觉察力的破绽,我也是第一次留意到自己还有这种破绽的。严格地说,珠暗并没有通过木头令牌来“看着我”,而是借由连通我的知觉来“看着我看着的事物”。因为目光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周围的事物,所以我也就无从觉察到她充满怨恨的目光。也不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地摸到了这个破绽。 “红手套的记忆里应该还有其他重要的信息吧。”我继续对塞壬询问,“他为什么会有梦幻不死身?” “因为狂信徒将梦幻不死身技术传授给了前夜里面的部分高级研究者,而前夜总部曙光梦境则是能够承托梦幻不死身的特殊梦境。”她回答,“传教士的手里有着一些梦幻不死身的名额,他将其中一个名额分配给了红手套。” “前夜现在具备了量产梦幻不死身的能力吗?”我情不自禁地问。 “没有。前夜的高级研究者们其实无法完全理解狂信徒的梦幻不死身技术,比如说,他们无法以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来第二个足以承托梦幻不死身的特殊梦境,而现在的曙光梦境则是由狂信徒亲自主持打造的,梦幻不死身的名额有限。红手套也不知道前夜总共有多少名额,但数量应该不会很多。”她似乎想了想,又补充,“最多一百个吧。” 就算“只有”一百个装备了梦幻不死身的恶魔术士,那也已经是离谱得没边了。狂信徒这个人还真是给前夜留下了不得了的遗产啊。 这么厉害的术士要是在安全局就好了。虽然我很想要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安全局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组织。 “还有,是关于乱数废墟的事情……”塞壬接着说,“前夜的高级研究者们在企图复刻曙光梦境的时候制造了大量的失败品,而那些失败品都堆积在了曙光梦境的周围,最后形成的,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乱数废墟。” “乱数废墟是曙光梦境的外围地带?”我大感意外,同时迅速地扫视了周围这片荒凉而又混乱的异空间景象。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觉得柳城集体梦境长得像是乱数废墟,因为乱数废墟是模仿狂信徒的技术成果。严格地说,应该是乱数废墟长得像是柳城集体梦境才对。 我接着问:“如果我一直深入乱数废墟,最后是能够直接到达曙光梦境的吗?” “那是不行的。虽然前者是后者的外围,但是那些高级研究者在两者之间设置了障碍。乱数废墟内部越是接近曙光梦境的位置,时间和空间越是混乱,到最后甚至会像是你之前触碰到那片被扭曲的空间的边界一样,被传送回乱数废墟内部的随机位置。”塞壬说。 “那么,红手套知道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吗?”我问,“他既然通过曙光梦境实现了梦幻不死身,那么他的本体一定就在曙光梦境里吧?” “他不知道。原本像他这个层次的成员甚至不应该接触到与曙光梦境相关的信息,就连刚才那些信息也都是传教士在过去随口告诉给他的不那么重要的秘密。”她说,“而他即使在传教士的关系下得到了梦幻不死身,本体也是在全程昏睡的状态下被运送到曙光梦境里的。” “像他那么谨慎的人,居然会接受让自己的本体长时间处于那种毫无防备的状态?”我问。 “梦幻不死身就是有着如此的价值,让他那样的人也忍不住起贪欲。虽然我们很简单就杀死了他,但是有着梦幻不死身的人会被其他术士真正杀死的可能性原本是无限接近于零的。即使真的万中无一地遇到了会连累本体的局面,只要自杀就能够迅速地撤离险境。”她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着梦幻不死身的人就好像是电子游戏的玩家,哪怕自己操纵的角色在‘梦境’里死去再多次数,也不会影响到‘现实’里的自己。” 闻言,我奇怪地问:“那么他刚才为什么没有自杀?他是知道我能够杀死梦幻不死身的吧。” “他也有在努力自杀,但是你杀人的速度比起他自杀的速度快太多了。”她似乎有点无语,“而且,他也没想到你上来就把他杀了,还以为伱肯定会活捉他拷问情报。” 上一个说自己自杀的速度能比我杀人的速度快的人是尉迟,但尉迟好歹是主力级术士,红手套无法效仿也是情有可原。 “另外,他也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了代价。在他的本体沉睡的时候,传教士趁着这个机会将他的肉体改造成了只能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傀儡。”塞壬继续说,“所以传教士才会放心让他发展自己的耳目。因为他虽然还保留着自己的心智,但是已经无法违抗传教士的任何命令了。” “而输作则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与红手套一比较,自然就无法继续得到传教士的器用了……”我理顺了之前的一些问题,然后问,“咬血先前在放映厅里布置的那些陷阱,红手套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也一定知道咬血与传教士是合作关系吧,他知道咬血是为了什么而与传教士合作的吗?” “这个他倒是知道,因为传教士有跟他重点提到过咬血。”她说,“这件事情其实还与狂信徒有些关系。狂信徒在临死前将自己的部分技术遗产转让给了传教士,但这不是毫无代价的。作为交换,传教士必须运用自己在生命与医疗领域的技术为咬血提供一定程度的支援。” “为咬血,而不是为狂信徒自己?”我起先疑惑,旋即恍然,“我明白了,咬血当初在蜃楼市之所以会站在狂信徒那边,也是因为这层利益交换关系?咬血的代价,就是帮助狂信徒杀死句重和摧毁蜃楼市安全局?” “应该就是这样吧。”她说,“咬血似乎是想要借助传教士的技术继续延长自己的寿命。因为她只是返老还童了而已,并没有得到自己追求的长生,数十年之后仍然会面临衰老死亡的困境。与其到时候再临时抱佛脚,不如早做打算,让擅长永生技术的传教士给自己研究办法。” “所以要是传教士死了,她就会很头痛。”我说,“其实她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到时候再吃个‘尉迟’就可以了吧。” “接下来的仅仅是我根据过去看过的恶魔知识得出来的分析,或许她返老还童要吞噬的对象,条件不止是必须为混血恶魔或者与恶魔融合的术士,还必须要与自己在灵性力量上水平相近。”她揣测道,“当她是主力级术士的时候,她选择的活祭品是尉迟;而在她是超主力级术士的时候,也必须吞噬另外一个超主力级术士才可以。” “她肯定不会想要每次都冒险去算计与自己力量层次相近的术士。”我说,“那么她有从传教士那里得到什么成果吗?” “还没有。”她说,“传教士最近好像研究出来了某种转移寿命的仪式法术,能够将活祭品的寿命抽取出来转移到目标的身上。但是这个方法对于寿命的转移损耗率很高,而且必须建立在活祭品自愿的前提下,甚至仪式本身也必须要由活祭品自己主持。现在还处于实验阶段,尚不清楚是否适用于咬血的特殊体质。” 我在心中慢慢地消化了这些情报,又进入了下一个问题,“传教士为什么要在浦青市召唤乱数废墟,还要杀死浦青市的所有人?他有把这么做的理由告诉给红手套吗?” “红手套也有问过传教士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是这好像牵扯到了前夜的某些相当重要的机密,传教士没有直接告诉给他。”她回答,“不过……传教士倒是在那之后对他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也不知道与其目的是否存在着关联。” “是什么话?”我问。 “直接说出来有一些复杂,我还是直接‘回放’给你看吧。”她说。 “那么,警戒就拜托你了。”我说。 随着我答应,我的视野在塞壬的操纵之下陷入了黑暗。 然后,在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团火焰——那是壁炉的火焰,此刻的“我”已然身在某处古典西洋风的客厅里。 这是红手套的回忆视角,他这时候正站在沙发旁边,而在客厅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个站在落地窗前,佩戴着圆框眼镜的秃顶男人。我能够从红手套的心理活动中觉察出来,那个男人正是我与珠暗苦苦追踪的传教士。 落地窗的外面是黑夜与雨幕,传教士背对着红手套,似乎在看着雨水密密麻麻地拍打在窗玻璃上又陆续滑落。 “你问我为什么要在浦青市做那种事情?这可不是现在的你可以知道的。”传教士说。 “那我就不问了。”红手套生硬地说。我感觉到他对于传教士有着很强烈的恨意,甚至不介意表露出来。但他已经是传教士的傀儡,再这么仇恨也是无用。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传教士总是对他表现得格外“宽容”。 “你知道吗?在很久很久以前,能够使用法术的人们,和并非如此的人们,发生过很多的摩擦。”传教士说,“前者,也就是古代的术士们,认为自己应该成为人类文明的统治者,便展开了一系列大规模的行动。”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红手套心里虽然疑惑,但感觉那或许与传教士眼下要在浦青市做的事情有关,便集中了注意力,同时说:“那些古代术士最后都失败了吧。” “是的,他们失败了。一目了然,看看今天的世界便能知道。”接着,传教士问,“但那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绝大多数人类都是无法觉察到灵性,无法觉察到隐秘世界的。而术士则是隐秘世界的居民,无法在世俗社会的共识里得到一席之地。难道还有其他理由吗?”红手套说。 “不,没有其他理由。即使还有,也是可以克服的,只有这个是唯一无法克服的理由。但是古代的术士们也没有那么简单就举手投降,为了克服这一点,他们做了很多不同的尝试。比如说,他们发现就算是一般人,在身处于隐秘事件的时候也会激活意识本能,对隐秘世界的事物时刻维持认知……”传教士说,“因此,有些古代术士便掀起了足以笼罩全世界的超级隐秘事件。在今天的世俗社会里流传的很多神话,其原型也都是那时候的术士们的所作所为。” “这个说法我也有听说过。但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持久的吧,即使是足以波及全世界的力量,也终有一天会消散。”红手套说。 “没错,所以他们只好找寻其他的方法。当时统治全球隐秘世界的,地位如同今天的安全局一样的数个超级组织想出来了某个‘天才般的创意’。”传教士讽刺地说,“他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一般人无法持续认知隐秘’这个问题,便索性不去克服,转而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线。” 落地窗上映射出来了他奇怪的笑容,“既然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觉察到隐秘世界,无法被我们统治,那么只要将其统统杀光不就好了?” 红手套呆住了,然后说:“这种事情如果做成了,最后剩下来的就只会是能够觉察到隐秘的人类……等等,那要是自己的子孙后代里面出现了天赋低微的,无法觉察到隐秘的孩子该怎么办,也要杀掉吗?” “也要杀掉。他们就是那么打算的。”传教士说,“在他们的眼里,无法认知到隐秘之物的孩子就好像是天生残疾一样。而以古代术士的价值观,扼杀那种生下来就有着严重残疾的孩子,非但不算是残忍,说不定还是某种道德的作为。” “那他们最后是没有实施那个计划吗?”红手套问。 “不,他们实施了。”传教士说。 “那就是没有成功,被什么给阻止了?”红手套想了想,又说,“或者说是没能够杀光?” “不,他们成功了,而且都杀光了。”传教士说出了非常恐怖的话语,“赶尽杀绝,一个不留,就好像是屠杀牲畜,灭绝与自己不是同一个物种的生物一样,他们真的把无法觉察到隐秘的人们统统杀光了。” (本章完) 187 胜机 隐秘世界的人们对于过去的历史基本上都不那么感兴趣。 古代的术士们都在做些什么,是否在世俗社会记录的世界历史事件里起到过推动作用,隐秘世界又是如何形成如今这种格局的,活在现代的术士们对此表现出来的是堪称异常的漠不关心。我身边的人们是这样,甚至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 我此前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百年前的隐秘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也不关心那时候又有哪些厉害的术士及其事迹,千年前的和万年前的我就更是不关心了。灵性的隐藏属性不止是给术士们染上了过度的秘密主义,也让术士们更加容易遗忘过去和历史。虽然会有些关于过去的常识传承下来,但很少有人特地研究为什么会有那些常识。 传教士的话语令我震惊,同时也使我对于隐秘世界的历史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 古代的术士们居然将所有无法觉察到隐秘事物的普通人统统杀光了?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而且,既然都杀光了,为什么我们的世界又会是今天这样的格局? 传教士说的是实话吗?还是说仅仅是他的夸张化说法? 我产生了迫切的念头,想要在事后去看看安全局档案库里是否有着相关的文献。但是,我这时候也产生了自觉,恐怕我对于隐秘历史的好奇心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自然而然”地冷却消散。 就算在档案库里真的有收录隐秘历史的文件,我也未必会去查阅翻看。因为我原本就是对于历史没多少热情的人,同时也是容易遗忘过去的隐秘世界的一员。我最后甚至未必会记得自己曾经浮现过“想要了解历史”的念头。这种遗忘历史的倾向越是上升到群体,就越是严重,而个体倒是或许会有些“漏网之鱼”。我想,如果不是怀揣着狂热的学者兴趣的人,只怕是无法胜任研究隐秘历史的工作的。 我只好专心于眼下,专心于传教士和红手套接下来的对话。 “过去执行灭绝计划的那些超级组织虽然冷酷无情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是在我看来,如今的安全局比起他们也不遑多让。或者说,凡是能够站在隐秘世界顶点的组织,其内核很可能都是千篇一律的。”传教士讽刺地说,“假设灭绝计划真的行之有效,仅仅是古代的术士们在执行的时候出现了差错而已,那么如今的安全局说不定也会毫无心理负担地联合其他大国的超级组织启动相同的计划。虽然他们总是批判我们是模仿恶魔的人渣,但真正的恶魔又是哪边呢。” “古代的术士们没有把灭绝计划执行错误,真的都杀光了……怎么可能?”红手套难以置信地说,“那么现在的社会又怎么会还是普通人在统治?” “因为在杀死所有普通人之后,那些古代术士遇到了无法理解的现象。”传教士说,“他们之中开始出现了无法认知到隐秘世界的人。这里所说的‘出现’,并不是指诞生了那样的新生儿……不,那样的新生儿也确实在反常而又频繁地诞生,但更加令人费解的是,很多原本具有高级觉察力的人,也在逐渐地失去了自己的觉察力。不止是灰民们,就连术士的群体里也出现了那样的诡异现象。” “难不成……”红手套虽然震惊,但他好歹也是见惯了恐怖事物的恶魔术士,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 因此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在思考之后试探地说:“是自然界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维持着‘拥有高级觉察力的人’和‘并非如此的人’之间的数量均衡?一旦后者数量锐减,前者就会有部分人被迫加入到后者?” “真相到底如何,目前还是未知数,但是我的老师狂信徒,以及黑暗科学家白驹都对此有过某个很有说服力的假说。”传教士说,“我也是最近才从他们那里受教,而这次我要在浦青市做的事情,则与验证那个假说有关。” “大术士白驹……最近都在传言他就在我们前夜里,果然那不止是传言啊。”说到这里,红手套疑惑起来,并且直言不讳地说,“但是你这次在浦青市的计划不也是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吗?与那些古代术士的失败尝试也没什么差别吧,而且这仅仅是消灭掉一座城市的人口而已……难道你之所以要事先将浦青市异空间化,是为了将这座城市打造成封闭的系统?只要杀死封闭系统里所有的普通人,就会招来那股均衡的力量?你要观察这股力量是如何运行的吗?” “不对,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得使用‘特殊的污染’来杀人呢?”他注意到了其他的疑点,“说到底……‘污染’不是研究永生技术的副产物吗?怎么又与这种事情搭上关系了……” “伱倒是完全不担心问得太多被我灭口啊。”传教士说。 “反正我的本体和性命也早已落到你的手上,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红手套自暴自弃地说。 “总而言之,你也没必要继续胡思乱想。我有说过吧,真正的目的不是现在的你可以知道的。我也不会把足以推理出真相的线索全部给你。”传教士说,“至于永生技术,我也不隐瞒你,那不过是黎明和白驹拿来骗取‘投资’的项目而已。” “他们对于‘污染’以及‘污染的源头’的研究有着其他的目的。当然,也不是说他们没打算在完美的永生技术的方向上发力,更不介意真的将其研究出来,但是站在组织顶点的那两个人对于永生是不感兴趣的……”说着,他又改口,“不,黎明多半会有想法,虽然我的老师经常说自己庸俗,但黎明才是真正俗不可耐的人。而白驹肯定是丝毫不感兴趣的。” 随后两人又对话了几句,这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我退出红手套的回忆情景,回到了乱数废墟里,然后思考自己刚才接触到的信息。 传教士所说的“污染的源头”,一定是指被白驹抢走的“它”的断手。 那只断手现在不止是与白驹的个人研究有关,还是前夜的某个巨大阴谋的核心。 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夺回那只断手之后的事情。虽然现在就开始思考那种事情或许还为时过早,但是,假设我真的成功将其夺回,又是否能够从各方势力的觊觎之下将其保住? 退一步说,如此重要的,甚至说是关系到隐秘世界的和平也不为过的对象,我却基于私人的欲望和执念将其占为己有,这又真的是负责任的行为吗? 我已经活不过今年了,在我死亡之后,那只断手又要何去何从呢? 虽然迷茫,但是我不会止步不前。我注定要怀揣着与邪恶的欲望同等巨大的纠葛向前走,看看自己到底会坠落到什么样子的地狱去。 我再次拿出“乱入”符印,打开了乱数废墟的出口,然后回归到了放映厅里。 当然,我回归的不是相位空间里的放映厅,而是现实世界的。周围看不到破坏的痕迹,也看不到哀鸿遍野的恶魔术士们,咬血和她的陷阱更是不见踪影。 相位空间是她的安全区,只要待在那里,列缺就无法瞬间到达她的面前——除非列缺自己会空间转移。 倒也不是不能够让珠暗带着列缺空间转移。比如说先让列缺在浦青市郊外待机,再由我在前线吸引出咬血,最后由珠暗在后方带着列缺转移过来。因为珠暗有办法与我知觉同步,所以还省略了呼叫这一环节,而这种知觉同步的连接就连相位空间也无法切断。 或者让珠暗再准备个木头令牌交给列缺,并且让她与我时刻共同行动,一旦遇到咬血就二话不说直接把列缺空间转移过来。 然而这些方案都有个致命的破绽,那就是列缺一旦企图入场,就必定会被咬血那犯规的危险感应给捕捉到。而珠暗的空间转移需要一秒钟来发动,那么漫长的时间,咬血早已经用“返程”溜之大吉了。除非咬血麻痹大意,以为列缺无论如何都无法立刻进入相位空间。但与其指望她大意,倒不如指望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而如果只是如此,那么换个更加擅长空间转移的术士也未必不能解决问题,然而很可能我光是把这个计划说给珠暗和列缺听,甚至光是将其构思出来,远在另一处的咬血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应到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么想来,搞不好我原本那个“遇到咬血就召唤列缺”的方案也早已被她感应到了,所以她上来就用相位空间封锁了我的联络手段。说不定列缺也对这件事情早有预见,但他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否则也不至于几十年都抓不到咬血。 真是越是想,越是觉得打败咬血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我也不是白白挨打那么多次的。 我已经摸索到了她的破绽。 在单独以我为对手的前提下,她的感应会不那么管用。或者说,她只敢感应“现在的我”,而不敢感应“之后的我”。因为她害怕预知到坏的未来,害怕坏的未来会因塞壬之刃而提前呈现到自己的身体上。 尤其是在见识到我燃烧灵魂的杀招之后,她的谨慎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换而言之,只要我接下来针对咬血的方案里没有我之外的战力,她就无法在我构思出那个方案的时候无条件地感应到。 问题在于要使用什么计划——或者说,要如何才能够在她的面前用出“烧魂模式”。 我心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了某个很乱来的办法。 然后,我在心中呼唤起了塞壬。 “之前我与咬血战斗的时候应该波及到了不少的恶魔术士,里面有些人是没有当场死亡的,你在那时候有测试过新的能力吗?”我问。 “测试过了。”塞壬回答,“我已经完全把握住了新能力的手感,现在的我可以在你没有杀死对手,仅仅将其杀伤的情况下,吸收到对手被杀伤部分的灵体碎片。” 她接着问,“你是想要查看那些恶魔术士的记忆吗?我也已经全部提取出来了,但是里面好像没有多少有用的新信息。” “不,我是打算把这个新能力用来对付咬血。”我说。 “这个能力要怎么对付咬血……”她错愕。 “我也还在推敲中,但是如果顺利,无论咬血之后准备了再多的陷阱,都再也无法阻止我们使用‘烧魂模式’了。”我说,“现在先去找珠暗吧。” 很快,我就联络到了珠暗,她也离开了被扭曲的空间。 在顺利汇合之后,我把木头令牌剩下来的碎块还给了她,她一言不发地收了下来。 输作也还在,看样子是没有被之前我与咬血的战斗殃及池鱼。不管怎么说他也曾经是传教士的亲信,还是有一手的。 此刻他老老实实地向我汇报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我刚才收到了传教士发送过来的信息,他已经知道红手套死亡了。现在他要我去见他,应该是想要我去接替红手套的工作吧。” “红手套的危险感应是传教士以某种方式给予的,他也能够感应到一公里以内对自己有威胁的人。”珠暗说,“虽然我们也可以像是对付红手套一样先让我接近他再召唤你,但是他现在没有打算接见输作之外的人,并且那里是他的藏身处,很有可能布置了许多反入侵的手段。如果我跟着进去,大概率会被传教士立刻发现。” 传教士所谓的“给予力量”,现在想来估计也是他将红手套做成傀儡之后的某些“加工”吧。 “你似乎已经想到办法了?”我问。 “是的。”珠暗点头,“虽然还是信不过输作,但是我会给他一个空间转移的坐标。等到他见到传教士,我就带着你一起转移到传教士的面前,然后你再将传教士杀死,这个任务就算是完结了。” (本章完) 188 决战 傍晚时分。 我们到达了郊外,并且在距离传教士藏身的洋馆还有两公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 按照计划,接下来就只能让输作自己先过去了。 珠暗以木头令牌的碎块为材料重新做了个简单的符印,在功能上与原先的木头令牌差不多,都可以作为空间转移的坐标,也可以让她与持有者的知觉同步,但是在耐久度和效力上都要差劲不少。这个符印在作为空间坐标使用一次之后就会完全破损,并且同步过来的知觉也非常模糊。她最多只能把握到持有者当前的状态,而无法清楚地感受到持有者的五感。 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符印,珠暗就无法把握到进入洋馆之后的输作的状态。根据我从红手套的记忆里得来的信息,洋馆如今也是处于相位空间的笼罩下。这条信息连输作都不知道,我在私底下告诉给了珠暗。而普通的知觉同步是无法与相位空间里的人连接的,哪怕是同时精通空间和侦查领域的珠暗也必须要借助这种外物的力量才可以做到。 “一旦见到传教士,你就立刻把灵性力量输入到符印里,只要这么做我这里就能够感受到。然后,我会将其视为你的召唤信号,带着李多转移到你那里。”珠暗把符印交给了输作,又露骨地表达出了不信任的态度,“别想着做什么小动作,如果伱敢背叛我们,下场你是知道的。” “我明白的。”输作灰心地收下了符印。 “原本的木头令牌也有着知觉同步的功能吧。”我说。 “没错。”珠暗在停顿一秒钟之后承认了,不过她也没有为自己争辩什么,“我一直都在暗中监视你。至于理由,想必我不说你也清楚。你要是想指责我不尊重你的隐私权也请随意。”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说,“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个手法我现在已经看了出来,下次就不要再用相同的手法了。” “你真是个怪人。”她说,“如果你是想要把自己的性命赔偿给我,立刻赔偿给我便是;而如果是不想要赔偿,那么全力远离我才是最好的选择。什么‘你的毒药和刀刃,我都会从正面迎接,决不逃避或躲藏’,你的这种态度无论怎么看都是自相矛盾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要死在我的手里吗?” “我知道自己的态度看上去纠缠不清,不过,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说,“对于这个决定,我既不会改口,也不会后悔。” 闻言,她幽幽地说:“你可以跟我纠缠不清,但是我不可以。” 说完她便不再继续与我对话,而输作也很快就出发了。 看着输作的身影消失在郊外道路的尽头,我在心中与塞壬说起了话。 “关于之前提到的打败咬血的方案,我已经构思好了。在这个方案里面你的协助必不可少,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上的错漏。”我说。 “好的。”她说。 “首先,我们之所以无法在咬血的面前发动‘烧魂模式’,是因为她出手封印我们的速度总是比我们发动‘烧魂模式’的速度更快。”我说,“由于她是超主力级术士,我们比拼出手速度是无论如何都胜不过她的,所以如果一定要发动,就只有在与她碰面之前就先进入‘烧魂模式’。这就是这个方案的大前提。”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如果连她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发动‘烧魂模式’,她不是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吗?”她问。 “为什么她会逃跑呢?”我反问。 “因为你的力量会提升到超主力级的领域,她就算在城市的另一边也能够感应到变强之后的你对于她的威胁性。”她似乎是对我的明知故问感到奇怪。 “那么,我做个假设……”我说,“如果说,我虽然发动了‘烧魂模式’,但是没有变强,是不是就能够以维持‘烧魂模式’的状态接近她了呢?”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她一头雾水地问,“就是为了要变强到足以与她战斗的水平,所以才要发动‘烧魂模式’啊。而纵使不提这个,那种效果又要怎么实现呢?是要在发动‘烧魂模式’的时候故意发动失败吗?但是燃烧灵魂原本就很危险,如果故意失败,你的灵魂说不定没两下就会被烧得再也无法修复了。” “不,我需要你发动的是成功的‘烧魂模式’。”我说,“而且要实现我所提到的效果,过程也并不复杂。” “要怎么做?”她好奇地问。 “以前你对我解释过,你通过燃烧我的灵魂来强化我,其原理就是分解我的灵体以获取强大的灵性力量。”我说。 “是的。”她承认。 “然后,你说自己就是塞壬之刃,或者说是塞壬之刃的软件。那么,当你使用‘阴燃’符文分解我的灵魂之际,也可以视为是塞壬之刃在杀伤我的灵魂。这么理解没错吧?”我问。 “没错。”她似乎在点头,“上次在蜃楼市的时候我也有说过,我用来燃烧你灵魂的力量,就是塞壬之刃的真灵之力。” “而现在的你又学会了新的能力,即使仅仅是杀伤对象,也可以吸收其灵体碎片。”我说。 “嗯。所以这又怎么……”她忽然止住了声音,又恍然大悟,同时无比抗拒地说,“等等,难道你的方案是……但是,但是我怎么可以对你这么做?” “我要你吞噬我的灵魂。”我直接地说,“被你用‘阴燃’符文分解的我那部分灵魂,都由你全部吞噬。这样,我就无法从燃烧灵魂的行为里得到丝毫的强化,也不会引起咬血的警觉,能够边维持‘烧魂模式’边接近咬血。” “而一旦开始燃烧,你的灵体就会爆发出超主力级的输出功率。就算输出的力量在你利用之前就被我吞噬,咬血也无法再轻易封印你处于超主力级状态下的灵魂……”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 “是因为我的灵魂届时会分解得过于彻底,不是灵体碎片,而是灵性力量,所以你无法吞噬吗?”我虽然这么问,但其实知道她的顾虑。 “不是这个问题。就算我无法直接吞噬你的灵性力量,也可以在你的灵体分解到最终阶段之前就将已经四分五裂的部分吞噬掉。”她说,“我只是……只是不想要吞噬你的灵魂。” “但是,这就是打败咬血的唯一办法。”我说,“当我顺利接近咬血之后,你就停止吞噬,让强化的效果回到我的身上……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胡来,但是我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她沉默片刻后说:“其实你知道我不是另一个你吧。” “我知道。”我说。 “我甚至……我甚至不一定是塞壬之刃。”她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虽然我与你的塞壬之刃现在是一体化的,使用的也是你的塞壬之刃的力量,但是……对你来说,我很可能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知道。”我说。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你。”她说。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说。 “所以,如果我是个坏蛋,即使你喊停,我也不停,就是要贪婪地吃掉更多,连不应该吃掉的部分也吃掉了呢?”她问。 “我总是接受着你的帮助,却从来没有回馈过什么给你。”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好吃,那么,无论你要吃多少,我都给你。” 她执拗地问:“如果我全部吃了,连你死了都不在乎呢?” “你会这么做吗?”我问。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她说,“但是——” “塞壬。”我说,“我的灵魂就交给你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脑海里庄重地响了起来,“交给我吧。” 一段时间之后,珠暗通过符印反馈过来的信息,确认到输作已经进入了洋馆所处的相位空间。 输作应该快要接触到传教士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传教士的相关信息。 既然他擅长傀儡法术,那么在他所处的洋馆里面就算有着很多战斗傀儡也不足为奇。魔人时期的我也有遇到过那种类型的对手,其棘手之处就在于,傀儡说到底仅仅是道具而已,因此与杀死分身不同,即使用塞壬之刃杀死了傀儡,也无法隔空杀伤到傀儡师。 不过在红手套的记忆里面,在洋馆里面其实没有其他的傀儡。这是因为传教士这个人把几乎所有的傀儡材料资源都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把自己改造成了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主力级战斗傀儡。 我倒是觉得这种方法也挺好的。与其制造出来一百个战斗力为一的傀儡,不如制造出来一个战斗力为一百的傀儡。就好比是有着常人十倍身体素质的人在同一时间能够对付的远不止十个常人,这是因为力量的密度不一样,集中的力量就是比起分散的力量要强大。 而且,将领再这么把军团指挥得如臂使指,也不如真的在使用自己的手臂来得得心应手。强大的自身比起强大的外物更加可靠。只要没什么难以接受的副作用,把自己改造成傀儡也就是听上去不那么好听罢了。不过,这仅仅是我以战斗术士角度出发的观感,不知道如果是换成擅长运营组织势力的人,又会对此产生什么看法。 就在这时,珠暗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什么?” “怎么了?”我立即问。 “输作在某个地方停止了移动,然后……他受到了攻击?”她不可思议地说,“传教士打算对输作做什么?” “计划暴露了?”我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输作那里的符印还在不在?现在可以转移过去吗?” “可以。”她抓向了我的胳膊。 与此同时,我在心中呼唤了塞壬,“开始吧。” 传教士一旦死亡,咬血就会前功尽弃。为了防止这一点,她必定会重点关注传教士的安全。如果我贸然进入洋馆,十有八九会遇到她的阻拦。因此我必须提前进入“烧魂模式”。 在珠暗抓住我胳膊的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被塞壬点燃了。 熟悉的痛楚在灵魂的内部煮沸,险些蒸发了我的意识。但这次,我没有从这翻江倒海的痛楚之中得到力量,因为被分解的灵魂全部都由塞壬吞噬了。在令人眼前黑暗的地狱体验之下,我的视野也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从郊外的路边,变换成了某处古典西洋风的书房。 在书房的内部,输作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在尽头的书桌旁站着个佩戴着圆框眼镜的秃顶男人,正是传教士! 他一看到我和珠暗,二话不说立刻就转过身,似乎是想要逃跑。 而珠暗则迅速地再次发动了空间转移。这次她仅仅是转移了自身,从原地消失无踪,也无法再捕捉到她的气息和去向。她的目的无疑是要先躲藏起来,以免打扰到我与传教士的战斗。 然而寻常的主力级术士,早已不再是如今的我的对手。 传教士还没来得及迈出腿脚,我便毫不犹豫地突进到了他的身后,同时劈向了他的头颅。 只是一击,他的头颅当场便被劈得爆裂开来。 得手了! 我感受到灵体碎片进入了塞壬之刃的内部。 而就在这时,一股无比致命的杀机从我的侧后方爆发开来。我反射性地做出了用武器格挡的动作,旋即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巨力冲击在了武器上。那股巨力连带着将我整个人的躯干都打得粉身碎骨。 我被击得倒飞出去,身体撞穿了书房的墙壁来到其他房间,又速度不减地继续撞穿另一面墙壁。也不知道一路上破坏了多少面墙壁,最后我甚至飞出了洋馆,身体摔进到了外面的某处像是温室一样的设施里。 我迅速地再生身体,同时重整架势,接着抬头便看到在远处出现了那道格外熟悉的人影。 白色的长发,黑色的裙装,有着鲜红双眼的少女,从温室的破口处缓缓地步入。 咬血出现了。 (本章完) 189 打败咬血 咬血就好像是死亡的化身,她的目光、吐息、话语,似乎都饱含着危险的力量。哪怕仅仅是出现,将自己的身影烙入我的视网膜,就能够将极其强烈的死亡气息刺进我的意识,使得我的主观时间极大幅度地拉长。 而即使是在变得缓慢的世界里,她也可以好像不受影响一样地运动。只不过,这次的她还是来晚了。我还以为她会在我企图对传教士动手的时候就现身,然而她终究是迟到了一拍。传教士已经被我亲手杀死了。 但是我也很清楚,仅仅把传教士杀死,其实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 虽然不知道他计划在浦青市验证的假说具体为何,但是就连他自己都说过,那条假设是出自于白驹和狂信徒之手的理论;同时,他所使用的“污染”技术也不是他的独有创造,而是归属于前夜的东西。 因此,很可能就算是没有了传教士,前夜也会有其他人在其他地方实施相同的计划。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杀死传教士这件事本身,而是要从传教士的灵体碎片里提取出他的记忆,进而挖出曙光梦境的所在,最终将前夜的高层一网打尽。 说不定此刻的我最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与咬血纠缠不清,而是全力以赴地将藏在传教士记忆里的关键信息带回去。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塞壬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发出了意外的声音,“等等,不对劲,这不是传教士的灵体碎片!” “你说什么?”即使是沐浴在燃烧灵魂的痛楚里,我也难免生出了吃惊的情绪。 “这是输作的灵体碎片!”她说。 “刚才被我杀死的人不是传教士,而是输作?”出乎预料的变化使我愣住了。 等等,如果被我杀掉的传教士其实是输作,那么一开始倒在书房地板上的输作又是谁? 咬血似乎看出来了我的情绪变化,她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怎么,发现自己得到的不是传教士的灵魂,你很失望吗?” 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知道我能力的秘密一样,我的注意力被她全部吸引了过去,“你……” “我一直都很疑惑,一开始在天河市,伱是怎么找到我的临时据点的。知道那里的人就只有魅魔,而她不可能背叛我。就算是有着套话能力很强的人让她不小心泄露出来我人在天河市的信息,也不可能将准确的地址都泄露出去。除非有人能够将信息直接从她的脑子里挖出来。”她边说话,边向我走了过来,“然而根据我事后的调查,在当时的白日镇里除了她就只有三个术士,分别是你、剑齿、猎手。你们有谁隐瞒了关键的事情。其中,剑齿在后续追查尉迟的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符合我预期的特殊的信息获取能力,猎手更是没有对魅魔出手的意志条件。那么值得怀疑的人就只有你了。从你过去的种种行动也确实可以看出来,你有着不为人知的信息获取方式。” “而令我无法理解的是,你明明应该很想要红手套脑袋里的信息,却在之前直接就将红手套杀死了。这是为什么?”她接着说,“昨天在地铁隧道的战斗中,你杀死了我的其中一只蝙蝠,我在事后检查战场,却怎么都无法感应到那只蝙蝠的灵体碎片。那些灵体碎片又到了哪里去?” “你杀死红手套,不是因为你不在乎他脑袋里的信息,而恰恰是因为那就是你获取信息的方式。你隐藏的秘密,就是你能够通过杀死对手来获得对手的灵魂,并且得到其中的记忆。而你正是凭借这种手段,得知了传教士这处隐藏的据点。”她得出了结论,“这样也能够解释你为什么能够打败狂信徒。因为你杀死了鸣义,从他的记忆里得到了魔方信物的使用方法,所以克服天堑结界对你来说也就成为了可能,再之后你只要对着狂信徒使用你燃烧灵魂的杀招就可以解决一切了。” “你误会了。我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是因为先前那个被传教士当成替死鬼用掉的卧底,而不是什么杀人读记忆的能力。”我边说,边在心中理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输作见到传教士的时候,传教士或者咬血基于某种理由看出来了输作是卧底。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的传教士迅速地对输作出手,将其做成自己的替身傀儡,而自己则伪装成输作倒在地上。如此一来,我入场之后的第一击就无法建功,传教士可以趁我面对咬血的时候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我也在密切地注意着自己与咬血之间的距离。 她正在从远处一步步地接近我。看上去是正常的移动速度,但那是在我拉长的主观时间下才显得不够快。实际上她的速度非常快,而从我进入洋馆到现在其实才过了两秒多。 快要到了,她快要到我能够瞬间够着的距离了。 她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处于“烧魂模式”,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她自以为占据绝对优势,企图用言语骚扰我,动摇我的斗志。 我仿佛能够倾听到隐隐约约的咀嚼声,是塞壬在逐渐地吞噬我的灵魂,让我的力量不至于过早地爆发出来。 而听到我的反驳,她则不屑一顾地笑了,“如果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急着杀死传教士呢?将其打成重伤残废之后第一时间交给那个女术士传送到远处才是正常的策略。不要在我的面前装傻,说什么你要以拯救城市为优先。前夜才是毁灭的根源,传教士无非是其中一条比较大的触手罢了。从他那里得到曙光梦境的线索才是你的当务之急。你不可能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想不到。” “另外,即使你的超速再生再怎么厉害,我作为超主力级术士给你造成的伤害要修复起来也必然有着巨大的消耗,然而你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丝毫的疲惫。再加上你还表现出来过燃烧自己灵魂的能力……你其实还可以燃烧自己吸收到的灵魂来给自己补充力量,是不是?”她充满恶意地说,“杀人炼魂,这就是你的能力,你的邪恶本质!魔人李多,你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魔人啊!”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是觉得这样就能够让我动摇吗?”我反问。 “不止如此。我已经将自己的推理全部告诉给了传教士。他一开始不相信,因为他认为我的推理存在着巨大的破绽,那就是你不可能破解得了‘门禁’。但是看到你之前的作为,他也就不得不信了。你隐藏至今的秘密很快就会被传播得路人皆知。”她笑着说,“你好像很想要洗心革面,成为一个‘善良的执法术士’啊。要是安全局里那些好不容易对你稍微改观的同僚们都知道了你有着杀人炼魂的邪恶能力,之后又会怎么看待你呢?我真是期待啊!” “是吗……”我紧紧地握住了塞壬之刃,而她则已经接近到了我能够一口气突进到的地方。 然后,我说出了诀别的话语,“你注定看不到那一天了。” 耳畔像幻觉一样的咀嚼声消失了,塞壬停止了对我灵魂的吞噬。 远超我现有层次的力量从我的灵魂深处炸裂开来,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身体里有无数枚看不见的炸弹在延绵不绝地爆炸,压倒性的力量感瞬间充盈了我的全身,以至于全身上下都绽裂开来无数道像是能量回路一样的伤口,靛蓝色的灵性力量像火焰一样从中涌现而出。 无法忍耐的痛楚席卷了我所有的意识,令我想要宣泄和吼叫。而同时,咬血也脸色剧变,立刻就对着我伸手一指。 周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事先设置好的陷阱法阵,大量的封印力量捆绑住我的全身。其中既有我不止一次见识过的寒冷力量,也有在上次成功封印我的停止力量,更有着许许多多以我的贫乏见识无法认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力量。 天知道她在这里设置了多少的陷阱。与之前的放映厅和更之前的地铁隧道不一样,她在这处洋馆相位空间里耕耘的时间更多,也能够发挥出来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阵地战水平。虽然这些力量都是为了封印我的“烧魂模式”,但是其力量密度实在是太高了,如果对付的是平常的我,只怕我瞬间就会溺毙于其中。 而现在的我只是用力一挣,那些认得出来和认不出来的乱七八糟的力量就像是被火焰灼烧的蜘蛛丝一样转眼间化为飞灰。 “怎么可能——”她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我毫不迟疑地向她突进了过去,同时举起了塞壬之刃。在澎湃的灵性力量之下,塞壬之刃也像是在蜃楼市那时候一样发生巨大化畸变,化为了必须双手共持的处刑大斧。 而我的速度也轻而易举地到达了某个极限。随着速度加快,我感受到自己前方的空气阻力变得无比巨大,身体的迎风面甚至像是顶住了极其坚硬的墙壁一样。而接下来却没有花费多少力气,我轻而易举就打破了这面“墙壁”。这一刻,我的速度超越了声音。耳畔顿时变得一片清净,因为我将自己移动时产生的声音都远远地甩到了身后。甚至这还不是我的极限。 周围还有着更多的,数也数不清的封印力量正在陆续地爆发出来,企图阻拦在我的面前拖延我的步伐,然而全部被我碾压撞碎。 经过此前与咬血的数次战斗我也算是彻底醒悟了,想要在战术和技巧的领域打败咬血,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我更加不可能在阵地战里与她较量。 而既然技术和智慧都够不到她的脚后跟,我的选项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就是以纯粹的暴力压倒她。 她也立刻发挥出了超越声音的速度向后方撤退,想要与我拉开距离。我全力挥动塞壬之刃,对准她连续释放出去四道无比巨大的刀罡。黑色绷带无法承受住如此破格的输出功率,到处都在撕裂开来。 而面对我的攻击,她像是要拔起什么一样自下而上地挥动自己的处刑大斧。旋即,她脚底下的地面再次出现了红色的法阵,从法阵里升腾起来海量的红色灵性力量,形成了一面长宽超过四十米的红色巨大力场墙壁。 巨大的刀罡轰然撞击在了上面,竟无法将其破坏。 之前的她总是在使用可以封印我的“烧魂模式”的招数。我想,她一定是这么思考的。虽然之前数次我连续在她手里碰壁,但这次我还是来了,在她看来,这多半意味着我是有备而来。然而再怎么准备充分我也不过是个主力级,只要封印我的杀招,那么她就可以万无一失。 而在此基础上,她还是尽可能地高估了我,做好了“万一我以某种方法突破了她所有的封印,强行用出了杀招”的准备工作。 这面坚固得不可思议的力场墙壁应该就是她精心准备的后手。 但她还是不可能估算到,我的杀招与蜃楼市那时候已经有了云泥之别。 燃烧灵魂的做法本质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这么个主力级的术士能够借此打出列缺级别的攻击就已经足够荒谬,而要想将这种力量维持住,那就更是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力。她多半是以为我在打出一击两击之后就会像是蜃楼市那时候一样彻底透支,哪怕是就地自灭也不足为奇。因此,这面力场墙壁估计也其实是基于那样的前提而准备的。 我的第一道刀罡尽管没有对力场墙壁造成破坏,第二道刀罡却将其撞出了巨大的裂纹。 而当我释放出第三道刀罡之后,裂纹顿时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整块墙面。咬血看到这一幕,似乎是意识到了局面已经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毫不犹豫地发动“返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了空间转移的灵性波动。 然而她还是慢了半拍,我放出了第四道刀罡轰然击碎力场墙壁。而就像是列缺说的那样,即使是咬血,在发动“返程”的时候也需要短暂刹那的准备时间,并且无法在发动期间分心迎击强敌。此刻她也只能够中止自己的“返程”,抄起处刑大斧劈向了第四道刀罡。这道刀罡已经威力减半,然而她应付起来还是比较困难,将其劈碎的时候露出了很吃力的表情。 即使放在超主力级术士的区间里,咬血也是需要重点注意的强大者,不过现在的我确实强大得不可思议。在“烧魂模式”持续期间,哪怕是列缺也无法正面压过我。 她再次急速向后撤退,只是我的速度比起她更快。周围还有着更多的作为她后手的力量在束缚和攻击我。虽然基本上都无法对我造成影响,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了其中潜伏的危险。 有一道性质相当恶毒的力量混在众多“无害”的力量之中,打入了我的身体里。 与之前那些企图冻结“烧魂模式”的力量不同,这道力量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是在加速我灵魂的燃烧,加速我“自取灭亡”的速度! 我燃烧灵魂的效果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强化,“烧魂模式”的倒计时却在飞快地减少。 必须抓紧时间! 我的斧刃即将劈到她的头颅上。 突然,一道诡异的灵性波动包裹住了她,她就这么当着我的面消失无踪了。 这不是隐身,她是真的从这片空间消失了。 是空间转移?不对,我对她消失时的灵性波动有印象。她是打开了异空间的出入口,躲藏到了乱数废墟的内部! 几乎就在她消失的同时,我拿出并发动了“乱入”符印。 她一定有在事先思考过要怎么防止我拿这个符印来逃跑,但是大概没想过我会拿这个去追杀她吧。 只是一瞬间,我的视野便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从巨大的温室变成了荒废的隧道。我看到了咬血,她就在不远处以全速远离我,同时还在企图发动“返程”。 以我现在的速度是完全可以阻止她的。我再次释放出去一道巨大的刀罡,而她见状只能不甘心地再次中止“返程”。这次的她再也无法反击或防御,这道刀罡的威力超出了她应对的极限。她只能够尝试躲闪,然而就算是躲闪,她也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倏然化为了无数只蝙蝠四散纷飞。刀罡仅仅消灭掉了其中小部分蝙蝠,而另外大部分蝙蝠则逃出生天了。不过她只能够短时间维持化身为蝙蝠群的形态,我立刻追逐了上去,并且在蝙蝠群恢复她原形的同时再次轰出了刀罡。 这是决定性的一击。 靛蓝色的光芒咆哮着淹没了她。 当光芒退散之后,她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此时的她再也不复一开始的从容,变得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都在流血。就连那身黑色的裙装也变得破破烂烂,有的部位都无法好好遮住。 我注意到她身上的伤口正在再生,但是,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战斗能力。似乎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往远离我的方向爬行逃离。 我正要给她最后一击,却感觉到先前那强大的力量感突然就从自己的身体里蒸发消失。 “烧魂模式”被迫提前结束了。 虚弱感遍布全身,令我差点站不稳。只是与她不同,我还能够继续活动,甚至还能够再拿出战斗的力气。我一步步地往她的身后走过去。她听到声音,绝望地回头看过来。 我在她的眼前站定,缓慢地举起了塞壬之刃。 然而,看着她那具有魔性魅力的少女容颜,异于常人的白色长发,宛如恶魔般的鲜红色双眼,以及衣不蔽体的身姿,我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翻腾起了极其粘稠的念头。 与那念头相呼应,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明显的反应。仿佛有着某种强迫性的念头正在尝试摆布我的身体,让我宣泄出自己所有邪恶的念头。 我曾经不知道多少遍地想象过这样的情景,而如今,宛如死亡的化身般恐怖致命的咬血,真的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了我的面前。 但是,我怎么能够那么做呢? 我现在应该立刻杀死咬血,而不是浪费时间做那种事情。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仍然有着其他的后手,万一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被她反过来杀害,那就未免死得太过于愚蠢了。 更何况,如果青鸟知道了我做出那种事情,她又会怎么看待我呢?她一定会大声地斥责我,绝对不会允许我那么做。 只要思念着青鸟,思念着她的话语,我相信自己就一定可以不再迷失。 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描绘她的面容,然而,那天晚上她对我说过的话,却无视我的抗拒,从我的记忆里浮现了出来。 ——那么,你去做吧。 仿佛听到了某根看不见的弦断裂开来的声音。 “等等,你难道是对我……”咬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一言不发地向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对上了咬血充满恐惧和麻木的眼神,终于回过神来。 与我经过改造不知疲倦的身体不同,现在的她已经极度疲累,就连求饶声也变得细微起来,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不黏糊的。 而在恐惧和刺激之余,她还是努力地流露出了魅意,表情也变得讨好,说:“不,不要杀我好吗,我会很听话的。既然你喜欢我,我,我也可以做你的奴隶……” 这哪里还是我想象中的怪物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某个奇怪的梦境里忽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你真的是人类啊。”我失望透顶地说。 她愣住了,“什么?” 随着难以言喻的幻灭,我身体的某处也陷入了萎靡。 巨大的失望令我将变得黏黏糊糊的咬血扔到了地上,转过身想要从这里离开,而身后则传来了她放心松气的声音。 不过才刚转过身去,我便想起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了,青鸟特地嘱咐过我的。 做过之后一定要把咬血杀了。 我重新转过身来看着咬血,然后一言不发地召唤出了塞壬之刃。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打算从地上爬起来逃跑。但是在做过不计其数次之后,她的体力早已经被彻底榨干,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支撑起来。她只能够匆匆忙忙地化身为蝙蝠群,试图朝着四面八方飞散。 然而还没来得及分散开来,狂暴的刀罡就彻底地淹没了蝙蝠群。 所有的蝙蝠都在破坏的光芒之中化为了灰烬,无一幸免。 我感受到咬血的灵体碎片已经全部被塞壬之刃吞噬了。以防万一,我还在周围做了遍检查,确认是真的没有遗漏之后,便拿出“乱入”符印,离开了乱数废墟。 当我回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本章完) 190 咬血的追忆 我回到了传教士的藏身地,那处郊外的洋馆。 大概是因为没有人留在这里继续维持,笼罩洋馆的相位空间现在已经退散了。在洋馆深处的书房里,我找到了自己原先以为是传教士的人的遗体。通过他身上携带的破碎损坏的符印,能够证明他就是被伪装成传教士的输作。而原先倒在地上的“输作”则已然不翼而飞——传教士果真是逃跑了。 我联络到了浦青市安全局,他们那里此时捷报连连。在没有红手套和传教士之后,逗留在浦青市里面的前夜的恶魔术士们不再是难以克服的强敌。纵使本地安全局没有主力级术士,也能够相对轻松地使其陆续败退,仅仅一夜便有了不少可观的战果。 珠暗也给我留下了短信,她说自己见我迟迟不归来,便先从洋馆里撤退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从书房的破碎窟窿处照射进来,我搬来把椅子在窟窿口边缘坐了下去,默默地想着之前在乱数废墟里面自己对咬血做的种种事情。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终于脱离了某种令人头脑混沌的魔境。 是因为之前身处于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空间里,所以我才会做出那种堕落而又暴戾的事情吗?还是说真的有着某种外来的邪念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促使我去将咬血压倒在自己的身体下面,不顾她再如何乞求和哀鸣,也要把她从内到外、翻来覆去地,极尽糜烂之能事地蹂躏吗? 在过去,我是借助青鸟的护符所创造出来的机会,才能够从魅魔的魅惑梦境里挣脱开来;而这次没有任何人阻止我,甚至,就连青鸟也对我说出了允许的话语,鼓励我侵犯咬血。我的内心也由此一时间像是变成了脱缰的野兽。 但是,我是个独立的人,断然不会有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推卸给外部条件,为自己开脱辩护的意思。 那毋庸置疑就是我犯下的错误。 坦白说,我全然没有在侵犯咬血这件事情上感受到什么负罪情绪。 咬血是用“作恶多端”都远不足以形容的混血恶魔,论及邪恶与不可饶恕,她比起我更甚十倍百倍不止。以朴素的道德观念来看,别说是像那样蹂躏她,就是把她凌迟都不足泄愤,用多少酷刑招呼她都不足以洗清她身上沾染的血色。要是让其他人听到她最后所经历的侮辱,以及无处可逃的死亡,非但不会有谁同情她怜悯她,反而还会有不少人拍手称快。 但是,无论她再怎么邪恶毒辣,再怎么罪孽深重,但凡是持身以正之人,都不会以那样的形式去破坏她的尊严和生命。 或许正如她所讽刺的那样,我果真是个魔人。不止是将无辜的人杀死喂给人外之物,与人外之物相结合,如今还在继续着杀人炼魂的行径,甚至还对她做出那等糜烂之事。我到底是要堕落到什么地步呢? 又有谁能够来痛斥我的灵魂,同时把惩罚带给我呢? 甚至连剑齿那样的复仇者最后都不再斥责我是个邪恶的人,然而我完全无法产生瞒天过海的喜悦。相反,我的胸口含着一股连自己也难以形容的莫大的扭曲而又沉闷的感觉。 我再次想到了珠暗。就连她也像是剑齿一样,似乎是把我误会成了所谓的善人。但是事情真的不是那样的。我迫切想要联络到珠暗,想要见到她,通过自己对咬血做过的事情来向她证明我的邪恶本质,让她知道我是个何等无可救药的人。 我不想要得到她的原谅,她的原谅比起她的仇恨更加折磨我的心灵。 但是我怎么也无法拨通她的电话,只好再次联络本地安全局,他们说珠暗已经离开浦青市了。 我只能放下了手机,尝试说服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咬血的记忆已经提取出来了吗?”我询问塞壬。 “提取出来了。虽然还是有着严密的保护措施,但是我已经有了经验,这次的提取难度降低了很多。”她说。 我让塞壬帮忙召唤出咬血的记忆映射体。这个功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了,上次使用好像还是解决中间人的时候。塞壬依言将映射体召唤了出来。 黑色的裙装,白色的长发,红色的眼眸,咬血的身姿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严格地说,这其实和塞壬上次在蜃楼市具现出来的自己一样,就是通过操纵我的知觉形成的幻觉而已。但是这个幻觉依然能够与我互动,回答我的某些疑问。甚至如果我想要,也可以触摸到她,只要让塞壬暗中操纵我的五感就好。 只不过,我没有对这个映射出来的幻影提出任何问题,更加没有伸手触摸她。眼前的映射体再也没有给我带来那种似人非人的印象,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异常美貌的少女罢了。 之前,在意识到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似人非人之物以后,我便迅速地阳痿了。因为她居然害怕我,甚至向我求饶和讨好。虽然这种形容有点奇怪,但我当时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要在失望里沸腾了。 而在失望之后,我又难免感到困惑。为什么曾经的咬血会令我觉得她似人非人,如今又忽然令我觉得她果然是个人了呢? 以及,她既然是前夜的超主力级术士,那么会不会知道一些至关紧要的信息,比如说与曙光梦境相关的线索? 我想要知道答案,便让塞壬先散去眼前这道映射体,然后直接去看咬血的记忆。 良久后,我对于咬血的人生,她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都有了相当全面的了解。同时,以前的很多疑惑也在这个过程中被解开了。 先从正事开始说起吧,首先,咬血是不知道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的。 虽然她是前夜的超主力级术士,但说到底她原本就是在很多隐秘组织里来来去去的,像是隐秘世界的雇佣兵一样的角色。即使如今身处于前夜内部,在前夜高层看来她也是半个外人。尽管作为超主力级术士令人敬畏,却也难以得到足够的信赖,甚至由于在战斗力强大之余居心叵测,像是曙光梦境那样的要害腹地就更是不会开放给她。 然后,我过去在地铁隧道被她袭击的时候疑惑过她为什么能够如此迅速地锁定我到达浦青市的具体时间和移动路线,其实答案相当简单,她因为预感到了我会在最近出现在身处于浦青市的她的面前,所以就事先拆分自己的少量血肉将其化为一些蝙蝠,配置在了浦青市的各个交通要道。那些蝙蝠本来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自然与她知觉互通。当我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她立刻通过配置在那里的蝙蝠看到了我。 她在红手套的集会地点袭击我的时候也用了相同的手法。当时她是潜伏在了乱数废墟里面,而如果没有靠谱的联络手段,她就无法在异空间里第一时间得知相位空间里的我的出现,这个手段就是她在放映厅的入口和内部都配置了自己的蝙蝠。 此外,她还通过放映厅入口处的蝙蝠目击到了输作把珠暗带进集会地点,之后又看到珠暗把我召唤出来,由此便确认了输作是叛徒。不过当时的她还以为输作仅仅是传教士的普通手下,没想到输作还是传教士曾经的亲信。 而由于用来侦查监控的蝙蝠以单只而论强度不高,且处于高度隐藏的状态,我无法觉察到蝙蝠的注视,连珠暗的侦查法术都侦查不出来。 当传教士将输作传唤到自己面前之后,咬血便立即把输作是叛徒的事情告诉给了传教士。意识到局势不妙的传教士以极快的速度地将输作转化为自己的傀儡,骗过了之后到场的我。 不过,即使咬血在城市各处都配置了蝙蝠,也没有能够时刻把握住我和珠暗的位置。不止是因为她分散出去的蝙蝠数量没有那么多,也是因为我在此期间进入了她故意没有监控的区域,也就是浦青市安全局。当时的浦青市安全局被不死人们酝酿出来的诡异事件所笼罩,她单单是把蝙蝠派出去盯梢都感觉到了可能会有巨大的危险波及到自己,便主动放弃了对那片区域的监控。 接下来就是关于咬血为什么会让我产生似人非人感觉的问题了,这件事情要从她的过去开始说起。 咬血出生在海外,九十多年前,她的母亲一家从国内移民出去。而由于某些巨大的波折,她的母亲变成了孤儿,在海外宛如无根浮萍般漂泊,最后在某处思想封建的村庄定居。 而最不幸,也最离奇的是,她的母亲在此期间意外地遭到了恶魔的侵犯。 就好像存在着魅魔这种以男性为“猎物”的恶魔一样,也有一些恶魔会以女性为“猎物”,很多混血恶魔就是这么诞生的。那个悲惨的女人在蒙受巨大的屈辱和痛苦之后,不幸地怀上了恶魔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并没有把这个邪恶的胎儿打掉。或许是觉得新生命没有过错吧,从咬血的记忆来看,那个女人的心地确实善良得不像话,即使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而与她善良的心地不同,周围的人对待她极其冷漠,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糟糕。她所处的村庄在封建之余还有着严重的歧视思想,每当村庄里面发生坏事,就会有人联想到她。也有人怀疑她暗中盗窃,或者是从事其他令人不齿的“买卖”。她因此而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耻辱和虐待,就连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也被他们视为天生邪恶的恶魔之子。 那个孩子真的是天生邪恶的恶魔之子吗? 虽然很不想要替那些愚昧的人说话,但还真是叫他们瞎猫抓到死耗子了。他们倒也不是什么对于恶魔有着正确认知的隐秘世界居民,把当时还是幼女的咬血当成恶魔之子纯粹是极低概率的中彩票事件。而咬血作为混血恶魔确实是天生邪恶,村庄里时有发生的坏事也确实是她暗中作祟。 冤枉对方的人,甚至比起对方更加清楚对方有多么冤枉。他们好像也有那样的自觉,并未主动把那对母女害死。只可惜他们这次真的没有冤枉错人,虽然母亲是无辜的,但女儿是真的恶魔。十岁那年,在隐忍下练熟恶魔力量的咬血在残忍地杀死自己的母亲之后,又杀死了村庄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多数不把自己当成人看的人,还是少数同情自己的人,都在莫大的痛苦之中死在了邪恶幼女的手里。 品尝到破灭滋味的咬血欣喜如狂地投身于更多的破灭之中,很快就接触到了术士的世界,几年后便打响了自己的名声,以魔女咬血的身份活跃在隐秘世界里。 她到处为自己之外的人散播绝望和不幸,有时也将绝望和不幸带给自己,并且深深地陶醉其中。这就是她的本性。然而慢慢地,在孤独而又黑暗的地狱巡礼之中,她逐渐发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始终得不到满足。 归根结底,她不是真正的恶魔,而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儿。她只是能够以痛苦为手段获得快乐而已,无法理解纯粹以痛苦本身为目的的恶魔。甚至就连“以痛苦为手段获得快乐”这种行为,也是源自于她被恶魔之血扭曲的病态人性,而非真正的“恶魔性”。在人类之中也有极少数爱好施虐与被虐的变态,她的病态人性可以归类为先天性的心理疾病。 她有着一半的恶魔之血,也有着一半的人类之血。不止是前者对她造成了深刻而又长远的影响,她也有着人类渴望建立社会关系的一面,哪怕连她自己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察不到。这是由她的物质基础所决定的。而随着时间推移,那种不满足的感觉愈发膨胀。她在探究这种不满足感的过程中,忽然回忆起了被自己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的母亲的面容。 终于,她意识到了这种不满足感的真相。她发自内心渴望的,是曾经被自己亲手破灭的东西。 她想要被当成人类,想要被拥抱。 (本章完) 191 咬血的追忆续 渴望建立社会关系貌似是健康的渴望,然而社会关系也是各式各样的。哪怕是“奴隶主和奴隶”也算是社会关系,也相对更加符合恶魔术士给人的印象。而像是咬血这样的人无意识中渴望的却居然是想要被当成人类,想要被拥抱,想要健康的社会关系。这里面说不定也有着她的母亲以及童年时期的曲折经历所造成的影响。 起初,当咬血发现自己的心里居然存在着那样的渴望,她感受到的是巨大的耻辱。 从小就被其他人视为人外之物还遭到种种谩骂嘲笑的她,居然会渴望被其他人当成人类温柔对待?简直就是岂有此理,怎么可以允许有那种事情。 实际上,她在作为混血恶魔出道之后便一直都在做着反方向的努力。她总是致力于逼迫和蛊惑正常的人类跟术士去模仿恶魔的所作所为,使其沦为像是自己一样的“恶魔”,也是这种心理的其中一种体现。 而这种心理的另外一种体现,就是她对自己做的事情。既然所有人都不把自己当成人类看待,那么就把自己视为人外之物心怀畏惧吧。她怀着这种念头对自己施加了会对周围的人造成负面精神效果的幻觉法术。 与魅魔的魅惑之力截然相反,咬血对自己施加的幻觉法术会让目击者感觉她看着是人类,却仿佛哪里都不像是人类,继而在本能层面上产生巨大的恐惧心理,也就是产生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其实在二十世纪前叶她刚刚出道的时候,恐怖谷效应这种说法还没有流传开来,她一开始也是以报复性的动机才会对其他人施加那种恐怖幻觉,接着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那么做确实是效果拔群。 而除去报复外,她时刻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幻觉也是自己弱小时期行走隐秘世界时的保护色,其中蕴含着不让其他恶魔术士由于自己稚龄的美貌而小觑自己的用意。 虽然在返老还童之后她使用的是自己十三四岁的容颜,但她当然不可能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超主力级术士。她真正的全盛时期其实是在二十多岁——虽说二十多岁的超主力级术士也已经足够离谱,其中自然也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冒险和磨难,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奇遇,也使用过许许多多有着重大后遗症的手段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量。那些做法为她晚年力量快速衰落埋下了伏笔,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重点在于,我这下也是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咬血产生性方面的意识。 她对自己施加的幻觉法术完全没有魅惑其他人的意思,那种法术在落到其他人身上的时候是正常的震慑效果,而落到我的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有些幻觉法术能够扭曲对象对于美与丑的认知,会让对象觉得丑陋的东西美丽、美丽的东西丑陋。但是那样的法术有着隐形的前提,那就是使用法术的人和中招的人在审美观念方面不能够偏差过度,否则就会变成对牛弹琴。 人类再怎么对着野兽搔首弄姿,野兽也不会把人类识别为交配对象。当然,如果彼此都是人类,那么即使审美观念由于文化的隔阂而存在龃龉,也肯定有着本能层面上的重合之处,因此那种法术一般来说也不会被不同的审美观念所免疫。 只有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那种法术才会遭到免疫,甚至有可能遭到的不是免疫,而是被对象所拥有的顽固审美观念阴差阳错地扭曲成其他的效果。 就比如说魅魔,她在对我施加魅惑之力的时候,想要强行让我把她认知为“完美的女人”,但是说到底我对于正常的人类无法产生性意识,所以她再怎么强调自己作为女人的完美也无济于事。 而咬血则截然相反,她想要强行让我把她认知为“似人非人之物”,继而达成震慑的效果。但是这非但不能够震慑我,反而还会魅惑我。 在其他人看来令人忌讳畏惧的气质,在我看来就是魔性而又美丽,甚至会让我在无意识里将其与记忆里的某个形象相对接,让我觉得她不知为何很像是“它”。 直到最后一刻,她被我压在身体下面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反应实在是太像是人类,以至于连她的幻觉法术都兜不住,我也就从幻觉之中清醒了过来。 也难怪我当初在总部里看到她在上个世纪留下的黑白照片时,无法从照片里面的她感受到似人非人之物的印象。因为她的幻觉法术固然能够使得与自己面对面的人感受到忌讳畏惧,却无法做到让数十年之后的人也通过照片间接感受到她企图施加的幻觉,又或者现在的她虽然已经可以做到,但那时候的她还火候未到。 我以前也有凭借自己的直觉意识到这个谜题的真相会不会其实异常简单,但是,真相居然是这样…… 我心情复杂地撑着自己的膝盖,想要站起来走走,但是才刚站起来,竟一时间没有站稳,面朝下摔倒在了地板上。 这是“烧魂模式”的后遗症。 虽然没有像是蜃楼市那时候在短时间内使用两次大杀招那么严重,但是也快要把我之前二十多天的疗养整得前功尽弃了。现在我的灵体又回到了重伤的状态,浑身上下无一不痛,甚至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召唤塞壬之刃。之前能够给予咬血最后一击还是靠着塞壬燃烧灵体碎片提供的力量。 不过比起先前使用“烧魂模式”,现在身上的痛苦还是减轻了很多,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继续活动身体。而且这样的伤势依然是只需要静养就可以解决的,我倒是不那么心急。 “还是再休息休息吧。”塞壬担心地说,“还有,半个月以内,你不可以再使用‘烧魂模式’,否则就真的要自取灭亡了。” “我知道。”我慢慢地回到椅子上,稍微整顿了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继续查看咬血的记忆。 咬血虽然对于自己的真实渴望感到厌恶和费解,但是出于好奇和其他复杂的思想,她也有过那么一段尝试正常生活方式的时光。 但是她失败了,也放弃了。没有人会把她当成人类看待。如果只是伪装成正常的人类倒也不是做不到,欺骗别人对她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但是她希望真实的自己被接纳。她希望对方能够在了解她一切的基础上依然把她当成人类,而非当成混血恶魔来对待。 那种事情何其困难,真正了解她的人哪里会把她当成人类。在所有认识她的人,哪怕是在绝对效忠于她的魅魔的眼里,与其说她是“有着恶魔之血的人类”,不如说是“人性化的恶魔”,她的所作所为就是有那么的鬼畜和丧心病狂。就连上次她与狂信徒合作的时候,虽然是有着利益的诉求,但更多的也是想要亲手参与一座城市的破灭以及十万百万人的哀嚎流血。 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拥抱。 因此她将自己的矛盾渴望埋藏在了心底。 只是,就像是前面也有提过的一样,这种渴望就与她的破灭欲望一样,是由她的物质基础决定的,绝对不是说忘记就能够忘记。 随着岁月流逝,年龄增加,即使到了九十多岁行将就木的年纪,她的渴望也依然没有熄灭,反而愈发膨胀。 这一点就连她自己似乎都没有觉察到,作为旁观者的我却是看得出来,她的渴望在她的无意识领域里是那么的强烈,甚至影响到了她的本性。作为混血恶魔,她理应连自己生命的破灭也甘之若饴,然而她身为人类的一面想要活下去,至少在被当成人类,在被拥抱之前,她还不想死。 然而,她的愿望注定是无果的。 她注定会亲手杀死所有能够拥抱她的人,在血泊里绝望地流露出喜悦的笑容。 不止是正在查看她记忆的我,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她的愿望到底是想要得到拥抱,还是想要在得到拥抱之后亲手将其破灭。 我默默地查看到了最后,也看到了她过去为什么会觊觎“它”的断手。但是,那个答案就与她为什么会带给我似人非人的感觉一样,令我产生了“只是这样吗”的念头,一时间都不想要再多说什么。然后,就像是合上书本一样,我暂时地退出了她的记忆。 我想,说不定……虽然只是说不定,但咬血可能还没有真正地死亡。 她在地铁隧道和放映厅里袭击我的时候都事先将蝙蝠设置在了所有我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好方便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对我出手。既然前两次都是这样,那么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当她在乱数废墟里面被我杀死的时候,她也将少量的蝙蝠配置在了外界。 换而言之,我并没有消灭她所有的蝙蝠。 而且,尽管我连续打断了她的“返程”,她配置在外界的蝙蝠却依旧能够通过“返程”瞬间集合在外界的某个地方,并且在之后尝试将自己重构。 不过她分化出去的蝙蝠数量很少,这是为了不影响到她本体的战斗力。 衰朽时期的咬血之所以在初次对我使用预知梦之后能够治疗自己被塞壬之刃杀伤的身体,是因为她将对应身体部位的蝙蝠舍弃掉了,由此可见舍弃部分蝙蝠不会影响到她的生命。只是她在衰朽时期无法灵活使用这种模拟元素化的技能,仅仅舍弃几只蝙蝠就会对自己的精神造成妨害,更加无法随心所欲地分解和重构自己;而在返老还童之后,她哪怕只剩下一成的蝙蝠也依旧能够重构自我,还不会妨害自己的精神。 但是她之前留在外界的蝙蝠甚至连一成的一半都没有,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凭借着那么点蝙蝠能否把自己重构出来,她还从来没有测试过那种事情。而总是能够感应到她是否与自己在同一座城市的我,现在也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她是真的死亡了,还是处于连我都无法感应到的濒死境地?我无从判断。 如果是还活着,那么,无论她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她找出来杀掉。 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下一件事情上。 珠暗给我留下的短信里面还提到了其他事情。她在临走前检查了洋馆的各处,最后找到了数处实验室,里面放着一些看上去就很重要的,很可能与传教士的毁灭计划息息相关的技术资料。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着传教士设置的防盗陷阱,以她的实力不敢贸然接触。而在我与咬血战斗的时候,她在远处确认到了我的优势,认为我会胜利归来,便把确认那些技术资料的事情委托给了我。 耐人寻味的是,她也没有联络安全局前来接收那些危险的技术资料,似乎她也对安全局怀有一定程度的疑虑。 我回忆起了传教士在红手套的记忆里说过的话。在那不知道有多么久远的古代,数个像安全局一样的超级组织执行了惊天动地的种族灭绝计划,将无法觉察隐秘之物的人们统统消灭,却在最后使得自己人也出现了大规模的觉察力退化现象。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好像远古时代的智人把包括尼安德特人在内的其他所有人种悉数灭绝一样——或者说,其实两者是同一事件?不太可能吧,那时候的人类应该还没有发展出来文明呢。 总之,安全局绝对不是什么良善组织,我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把那些危险的技术资料直接上交。但是就这么留在自己的手里也不大好,不妨之后先转交给列缺吧,或许他会知道如何妥善处理那些技术资料。 我找到了那数处实验室,并且在里面看到了那些东西,确实有着珠暗提到的毁灭计划资料,但还有着其他一些说不定更加重要的物品——我在这里找到了狂信徒的部分遗产,狂信徒对于诸多学术领域的研究资料被装在了一个个打好标签的箱子里。 其中一个标有“真灵之力”标签的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谨慎地打开来查看,里面的内容物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传教士的研究领域与真灵之力不沾边,所以狂信徒也没怎么将那些东西留给对方。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是,也有我看得懂的部分。 我拿起了其中一份技术资料。 上面描述的,是经由真灵之力实现预知梦能力的仪式法术。 (本章完) 192 青鸟的反应 我曾经在治愈梦境里体验过“预知梦”。 严格地说,那不是预知梦,更加不是时间回溯,仅仅是我的梦境把内部的一切事物都重置成了原本的状态而已。但是在主观体验上,那是与所谓的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没什么差别的现象。而我此刻接触到的这份预知梦技术资料则能够带给我与那相差无几的能力。 只不过这个“预知梦仪式”并不是我单枪匹马就能够随意发动的东西,需要有着超过十名擅长精密地操纵灵性力量的术士从旁辅佐我,同时也要耗费大量的特殊材料。如果说塞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取代辅佐者,那么那些特殊材料就不是想收集就收集得到的,其中有些是即使在总部也供不应求的罕见材料。 好在以我迄今为止为安全局立下的巨大功劳,要申请到这些材料也不是特别困难。只是眼下还不能够练习这个预知梦仪式。别的不说,我的灵体还处于重伤,而这个预知梦仪式要求灵体有着良好的状态——至少不能够在还没来得及梦到什么的时候就先被灵体的“烧伤”给痛醒过来吧。 如果是在塞壬的梦境,塞壬倒是有办法把我强行挽留,而预知梦就没有那种强制力。 只能先等等了。 不过,传教士居然把狂信徒的部分遗产扔在了这里,自己就这么先逃跑了。虽说这些技术资料他一定都做过备份,也不是随便扔在哪里都可以的。是因为在远处发现我甚至能够追着咬血杀进乱数废墟,所以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着赶紧撤离吗? 以传教士的性格,这还真的有可能。咬血的记忆里有提到,传教士其实和红手套不一样,他是没有梦幻不死身的。 使用梦幻不死身的前提就是必须把本体沉睡保存在曙光梦境里,而传教士却是个疑神疑鬼的人,他也知道自己那帮子像恶魔一样的同事是有多么的居心叵测,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是趁着红手套本体沉睡的时候偷偷将其改造成了方便差遣的傀儡。虽然他也有构思过几个防备那种情况的预案,但在反复斟酌之下,他还是放弃了梦幻不死身这一貌似甜美的果实。如此一来,他也就无法在我的面前以自杀手段快速逃脱,只能先望风而逃。 我这次的任务其实是失败了,传教士逃之夭夭,咬血也有可能还没死。不过,也不算是毫无追击的头绪。 咬血和传教士事先商量过一些危急局面下的预案。比如说,如果列缺入场,而己方则因种种客观制约而无法走相同路线逃跑,甚至是无法发动“返程”等空间转移法术,那么到时候要如何分散逃跑,逃跑之后又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汇合。而眼下的局面则比较吻合他们的其中一种紧急预案——根据这条线索,他们最后会在一月下旬,在尚申市外的某个小镇汇合。 问题在于,传教士已经知道我有着读取记忆的能力了。虽然他大概还不知道咬血已经败在了我的手上,但如果他相信咬血已死,就不会前往那处地点。与此同时,如果咬血真的还没有死,也应该会提醒他不要去那个地方。 只有在他相信咬血没有死亡,且咬血真的已经死亡的前提下,我才能够在那里抓到他。 也没有其他线索了,眼下只能先赌赌看。 我将洋馆里面所有重要的物品都存入了集装箱模型里,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 之后,我协助浦青市安全局,把他们在浦青市各个地方回收到的所有二阶段不死人都“超度”了。而在回归首都之后,我把那些危险的技术资料都转交给了列缺。 至于我本人则接受上级安排,暂时地回到了柳城,在那里进行疗养。疗养灵体所需要的高精尖设备也都搬运到了柳城安全局的附属医院里。虽然我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在其他人的眼里,我灵体的伤势从普遍常识的角度来看是绝对不容忽视的。 我感受到的痛觉就连现在的塞壬也无法屏蔽,因为这其实不是真正的痛觉,而是我的觉察力感应到灵魂的危机而被动模拟出来的痛楚,好在我也差不多快要习惯了。 其实我留在首都接受疗养才更加方便,不过这时候距离春节也就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或许列缺是想要趁此机会给我时间跟家人团聚吧。只是我现在也没有与父母重新见面的想法。 顺带一提,列缺以前送给我的黑色绷带也由于无法负载“烧魂模式”的力量而陷入了无法使用的破损状态。说到底这原本就只是给主力级术士用的装备,难以参与到超主力级的层次,列缺会将其从自己的装备里淘汰下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在蜃楼市借助这件装备连续两次使用燃烧灵魂的大杀招,就已经对其造成了耐久度方面的伤害,这次用得更是粗暴至极,也难免会有这般结果。 不过也不是说没了黑色绷带,我就无法继续使用刀罡了。过去我以塞壬之刃作为媒介多次地放出刀罡,也差不多记住了放出刀罡的手感,而在给予咬血“最后一击”的时候,其实黑色绷带就已经陷入损坏,但我还是毫无道理地用了出来。事后分析,只能说是“因为我下意识地觉得能用”。这与我仅仅是杀伤咬血就能够得到其记忆是相同的原理,因此塞壬以后也能够从旁辅佐,帮助我继续使用过去的招数。 住院三天后,我已经恢复至能够下床随意走动,也不会再出现不小心就会面朝地摔倒的尴尬情况。而青鸟那边也终于解决了自己的任务,回到柳城来看望我。在单人病房里面,看着给我削苹果皮的青鸟,我把自己在浦青市经历的一切悉数报告给了她。 包括咬血的事情,以及珠暗的事情。 青鸟耐心地听完了我所有的陈述。 “这样啊,你没有能够通过咬血的身体得到满足……”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忍不住埋怨地说,“我可是为了让你开心才让你去跟她做的诶!结果就连她也不行,那我岂不是亏死了!” “对不起,如果我当时能够克制住……”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她便用切好的苹果块堵住了我的嘴巴。 “是我鼓励伱去做的,你道歉什么呢?”说到这里,她爆出了很有问题的发言,“如果打败咬血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说不定我还会把咬血扒光了用绳子捆起来,再把她绑架到你的面前让你去侵犯她呢。” 闻言,我在震惊之下快速地咀嚼吞下苹果块,然后说:“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才会这么说的,但是也没有必要说到这个地步吧。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变态。” “被你说是变态总感觉很……好吧,确实是太变态了。”她承认之后,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发言,把自己给逗笑了。 而在笑过之后,大概是觉得以自己的立场不应该那么笑吧,她整顿了自己的表情,接着询问:“那么……咬血其实是没有死吗?” “八成是没有。”我说。 随着时间推移,我心里那种“咬血没有死”的感觉愈发明显了。另外,大概是因为当时并不算是杀死了咬血的所有部分吧,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记忆我到现在也还是查看不到,这其实也能够作为她没有死亡的佐证。 我对于她在临死前想着什么倒是不感兴趣。至于我在当时称呼她为人类,一直希望被别人当成人类的她又会浮现出什么想法,我也是完全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肯定是开心不起来的。 我对于她做过的事情,是身为男性能够对女性做的最无耻最残忍的事情。 她原本就觉得“想要被当成人类”这一渴望是自己的耻辱,再加上还是从我这里得到“认同”,想必是耻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以及,趁着这个机会,就再来说说她以前为什么会对“它”的断手感兴趣吧。 那也是我一直以来追逐咬血的起因,其真相却是令我再次失望。我甚至还在医院里忍不住确认了很多遍,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但就是没有。 大约是一八年后半的时候,白驹秘密地加入了前夜,当时的咬血也已经是前夜的一员,而对于白驹到底在研究些什么,她尽管知之甚少,却起码有着简单的了解。比如说,她知道白驹研究的“永生技术”其实是个幌子,其下似乎隐藏着某些更加恐怖的秘密;也知道作为实验核心的“来访者”早已不知所踪,使得实验陷入了停滞。 而在二二年,也就是我作为魔人的恶名来到顶峰的时期,有些隐秘世界的居民将我与咬血并列,这件事情引起了咬血的注意。虽然我没有觉察到,但她其实秘密地接近过那时候的我,甚至亲眼看到过“它”,并且根据自己手头上的线索,将其与自己曾经听说过的“来访者”联系到了一起。 然后她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将“它”绑架,然后向白驹提出交易,让那个隐秘世界最顶尖的生物科学家为自己的长生大计提供足够多的助力。 为了这件事情,她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准备。因为魔人时期的我还有着绝对的不死身,而她则还处于只有主力级力量的低谷期,所以这个准备工作做得比较长。 而当她终于做好准备的时候,听说列缺也盯上了我,她便直接废弃了原本的计划。 一直到我落网,她才尝试着继续对“它”那具处于柳城安全局的遗体动手,不过她也不敢亲自去,而是要通过旧骨暗中盗走“它”的遗体。 要不是乔甘草发现了收尸人鬼鬼祟祟的动作,咬血就真的成功了。 而那时候白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它”就在柳城安全局。与咬血不同,白驹全然没有把列缺放在眼里,直接闯入柳城安全局里抢夺走了“它”的断手。 只可惜,咬血作为前夜的半个外人无法知晓更多的秘密,她不知道白驹真正的实验目标,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和底细。而她此前的盘算往阴暗里说也有点企图勒索白驹的嫌疑,因此在失败之后立刻就把自己撇清,对谁都没有透露过自己原本有过那样的盘算。 说完咬血的事情之后,青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珠暗的事情上。与珠暗扮演夫妇这件事情,虽然是为了任务,但是我身为青鸟的恋人,这么做终究是不好的。 “我原谅你,你也是无可奈何的嘛。”说是这么说,只是比起咬血,青鸟好像对于我和珠暗的事情更加介怀,她的声音也有点闷闷地,然后她好像想了想,又说,“……仔细想想,你们如果是要伪装成什么关系才能够潜入到恶魔术士的组织里,又为什么非得是夫妇呢?就不可以是姐弟吗?” 闻言,我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啊!” “你是因为打从心底里不想要伪装成恶魔术士,所以在那方面的延伸思考做得很被动吧。”她叹了口气。 或许是真如她所说,只是那样就有了另外一个问题。 “至于那个珠暗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也跟她不熟,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她似乎对珠暗有着明显的敌对意识,“她不会是想要吃代餐吧?” 青鸟好像说了个我很陌生的概念,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代……代餐?” “没什么没什么。”她笑着说。 话说回来,她刚才是不是吃醋了? 为什么她对于我向咬血出手这件事显得很“宽容”,对于珠暗却有着不同的态度呢?是因为她在咬血的问题上给过允许,而珠暗则不是?还是说她对于那两个人的判断基准不一样? 虽然被青鸟蒙混了过去,但是,看到她似乎终于表现出来了对我的独占欲,我感受到了难得的开心。 同时,我回忆起了自己此前有过的一些想法。在我与珠暗亲密接触的时候,以及对咬血产生邪恶欲望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青鸟。我希望她表现出对我的独占欲,把我牢牢地束缚在身边,甚至索性让我变得像是在“它”身边一样什么都不再去想——我会不会是不知不觉地对青鸟怀有了一些变态的期许呢? 在与她的关系里,她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沉重的话语,也做过像是用诅咒连接彼此生命那种病态的事情,但是我一直都明白,她绝对不是什么沉重的女子,与病态更是丝毫不沾边。那么,在这段关系里真正病态而又沉重的人难道是我吗? 以及,为什么她不愿意如我期望地束缚我呢? 我尝试着整理自己的想法,向她诉说自己的真心。 “我爱着你,同时,我也希望你爱我。”听完之后,她笑了笑,然后说,“但是,我不是想要成为你的第二个海妖,我是想要成为你的青鸟啊。” “我不明白,我具体是应该怎么做呢?”我问。 “在海妖身边的时候,你是感觉安心呢,还是感觉幸福呢?”她问。 “这有什么差别吗?”我问。 她声音柔软地说:“我会慢慢教会你的。” (本章完) 193 塞壬显现 我的灵体恢复进展相当迅速,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要疗养到二月初,但要想出院自由活动的话在春节前就可以。 在此期间不止是青鸟来看望我,乔甘草和乔安也来过。 乔安最近仍然在继续着学校和安全局的双线生活,他的本体在正常地上学,而魅魔形态的分身“小乔安”则继续在安全局的书库里学习秘密知识。魅魔分身在学习一部分秘密知识的时候,效率甚至比起他的本体还要强大,他距离成为真正的术士或许也是近在咫尺了。 我向他打听了小景的消息,他告诉我小景如今已经逐渐地淡忘了自己在蜃楼市的迷雾里的经历。不过,就算是很难再想起来,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也会留在小景的无意识领域里,潜移默化地影响她今后的人格吧。也不是说什么东西都不会剩下来。只是果然还是有些寂寥。 乔甘草在蜃楼市迷雾事件之后没有像我和青鸟一样参与总部组建的“普照”机构,一直都在柳城处理自己作为心理分析师的日常工作。她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没聊几句话就会暴露出惨不忍睹的内心世界。好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她还是比较斯文的,尤其是在乔安在场的时候就更是会摆出好姐姐的嘴脸,而一旦乔安暂时不在,她就会原形毕露。 聊天的时候,她好奇地询问起了我上次任务的经历,我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当然,我也没有到处宣传自己把咬血侵犯一事的变态趣味,况且也不可能当着乔安这个未成年人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便把那件事情省略了过去。幻觉法术的事情倒是稍微提了两句。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会对咬血有冲动,是因为她故意在自己对他人传播的印象里添加了恐怖谷效应……”趁着乔安不在的时候,乔甘草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说,“那岂不是说只要青鸟也来这么一手,就可以效仿咬血用自己的肉体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你也知道那是行不通的吧。”我说。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嘛。万一行得通呢,不试试看?”她问。 我想了想后说:“还是不要了。” 闻言,她也不意外,只是露出了赞同的笑脸,“嗯。” 那个方法行不通的理由也没什么复杂的。自从意识到有人能够用幻觉法术勾引我的性意识之后,我的心里就产生了防备的意识。而就好像心理医生很难催眠心怀戒备的患者一样,那种操纵他人印象的法术也会由于防备意识而弱化。我在破解咬血的幻觉法术的时候原本就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力量,纯粹是靠着自己的感觉就将其无效化了,如今更是不会再中类似的法术。如果青鸟是专精幻觉法术的术士那还说不准,但是以她在幻觉领域的造诣也做不到把我幻惑。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她说自己不希望成为我的第二个“它”。 我当然没有想要那么看待她,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而她如果真的使用幻觉法术来让我对她的肉体产生冲动,就等同于是破开了她对于我,以及对于她自己的誓言,所以她是不会那么做的。 不过,一想到她为了让我开心,居然会鼓动我去侵犯咬血,甚至说出了“把咬血绑架过来让我侵犯”那种离谱得没边的话,我就觉得她搞不好真的会一时想不开,用那种有损自己尊严的方法让我去和她做。 而在做完之后,她一定会非常后悔。 我绝对不可以让她那么伤心。 在乔甘草和乔安离开之后,我便重新召唤出来塞壬之刃,回到了自己最近的练习上。 我也不可能真的仅仅在医院里虚度光阴,至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比如说尝试把塞壬之刃的形态捏造成能够让塞壬在现实世界活动的身体。在我的操纵下,塞壬之刃从斧头这一默认外形开始变化,像是变成液态一样不停地改变着自己的形状。 以前我也有产生过疑问,既然塞壬之刃的外形是能够千变万化的,为什么默认外形会是斧头,其中是否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 如今想来,或许是与我的自我认知有关吧。斧头不像是我以前喜欢看的正经战斗故事里的主角会使用的武器,反而像是刻板印象里的猎奇连环杀人魔。这类反派角色八成会对着闯入自己作案现场的主角露出变态的怪笑,再说出嘲讽的台词,估计还会很不卫生地舔一舔从武器上面流淌下来的血液。而结局则是在开头第一个剧情里就被手持长剑的主角华丽地闪身击杀,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估计还是“又斩了个无聊的东西”。 然而在现实中,我却没有等来那样的结局。出现在我的面前的竟是个美丽的女主角,她没有用那把雷霆编织的长剑杀死我,而是拥抱了我。 我定了定神,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塞壬之刃上。 此刻的塞壬之刃已经变成了一具站在我身前的幼女身体,就连颜色也在我的意志下变化,显示出了皮肤和连衣裙的色彩。 我快要成功把塞壬之刃变成塞壬的身体了,却在最后一步遇到了难以攻克的问题,难点主要在于如何把她的人体“雕刻”得足够精细。我从小就没有从自己身上发现过雕刻人像和捏黏土人偶方面的天赋,即使让我对着塞壬的形象照抄,我也很难抄出来。 如果把要求放到最低,仅仅是将其视为“能用的身体”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看上去会很不雅观,到时候我带着塞壬在外面观光的时候也会遇到很多麻烦。我还是希望她的首次出行有着更好的体验。 我时常会与青鸟聊起塞壬的事情,也把自己最近在做的事情告诉给了她。早在中间人事件结束后没过多久,青鸟就已经知道了塞壬的存在。一开始她对于塞壬怀有明显的警惕心理,因为塞壬之刃作为真灵之力是不可能容许我以外的意识存在的,所以塞壬必定是来历不明之物。 而随着我经历的事件变多,青鸟也对塞壬改变了看法,她的警惕心理逐渐消失,如今更多的是好奇。 这天晚上,青鸟来看望我的时候,跟我聊起了除夕的事情。 “除夕那天伱应该已经出院了吧?”她问。 在我点头之后,她又说:“不打算去与父母团聚一下吗?” “不打算。”我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有点紧张,因为她有可能会强势地拽着我去见我的父母。 “好吧,那样也行。”出乎预料地,她没有继续坚持,而是换了个方向,“那么要不要去见见我的父母?” “啊?”我没能够立即反应过来。 “说是父母,其实只有父亲,因为我的母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嘛。年夜饭我打算和老爸一起吃,也想要把你带过去。我见过你的父母,你却还没有见过我这边的,就趁着这个机会补上。还有,我问过医生,他说你是伤在灵体上,身体上没什么大碍,所以到时候也可以多吃些好吃的。也不用担心我老爸那边,我已经事先跟他说过了,现在就差你点头。”她笑着说,“去不去?”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啊。我边心想边说:“去。” “嗯。吃完饭以后就在外面到处逛逛吧,看看别人放的烟花什么的。”她说,“还有……我也想见见塞壬。” “见她?”我问。 “现在你不是有办法让她在现实世界显现吗?也就是说,我也可以与她说话了吧。”她说。 “是这样没错,但是她的身体我做起来还不是很熟练。”我想了想又说,“我试试看能不能在除夕之前就做好。” 同时,我在心里询问起了塞壬的意见。 “我……你希望我出来吗?”她迟疑着询问我的看法。 “你不想要见青鸟吗?”我问。 “不是的。”她说。 我感觉自己能够隐约地捕捉到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她似乎不是不想要见青鸟,而是不想要见我以外的任何人。 最后,她把选择权交给了我,“如果你一定要带我出去,我会服从。” “我想要带你到现实世界行走,也想要把你介绍给青鸟。”我说。 “……我明白了。”她说。 我把自己与塞壬的交流告诉给了青鸟,而青鸟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补充,“不过就算你真的可以把塞壬带到现实里,也不要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带出来啊。因为我是要把你介绍给我老爸的,到时候你要是还牵着其他女孩子的手,岂不是很尴尬。”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我说。 青鸟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出来,“怎么有种像是在跟你聊小三一样的感觉啊。” 我立即认真地订正,“我跟她不是那样的关系。” “嗯,我相信你。”她说。 青鸟离开之后,我便再次练习了起来,而想到她先前提到的“看看别人放的烟花”,我其实还浮现出来了一个应该还算不错的点子。塞壬似乎从我的情绪里觉察到了什么,“你之所以要在除夕夜带我出去,不止是因为要让我跟青鸟见面,好像还有着其他的想法?” “嗯,除夕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我想要带你去看看烟花。”我说。 “烟花?城市里面不是禁止燃放烟花的吗?”塞壬奇怪地问。 “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念头和记忆吗?那么应该知道我的打算吧。”我问。 “我,我怕你会讨厌,所以也不是什么都看的……”她小声地说,“而且你的念头我也不是时刻都看得到的,只是你的有些念头出来得比较明显,相当于直接向我默念,所以我才会听得到。如果你有意识隐藏,有些念头我是看不到的。” “我不会讨厌你的。我脑子里思考的事情,以及我所有的记忆,你都可以看。”我说。 “嗯。”她回应。 “不过,既然你现在还没有看,那么在除夕夜结束之前可以先不要看吗?仅限这段时间。”我说。 “为什么?”她好奇。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给过你什么,这次我想要给你个惊喜。”我说。 “这样啊……”听到这里,她好像也下定了某种决心,“其实我也可以辅佐你继续微调塞壬之刃的形状。” “可以吗?”我问。她的话语并不令我意外,只是我知道她不愿意来到外界,所以先前是打算独自攻克问题的。 “以我的计算力和操作精度,你现在无法处理的精细部分我都可以全部做好。”说着,她的声音变得低落,“对不起,我之前都没有跟你说……” “没关系,你现在不是说了吗?”我说。 在她的辅佐之下,我很快就顺利地完成了塞壬之刃的人形化。 随着时间推移,我也终于出院,并且日期也来到了除夕。 夜晚,我见到了青鸟的父亲。那是个举止大方,有着豁达气质的中年男人。虽然住在别墅里,但是看上去只有他自己居住。平时好像也有保姆,不过今晚不在。青鸟把我作为恋人介绍给他,而他则笑着把我迎进了家里。 他是与隐秘世界没有关联的普通人。虽然作为父亲非常关心青鸟,但是两人终究只能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而对于我本身,他则没有过多地询问,只是非常热情地款待了我。菜肴似乎都是保姆在离开前做好的,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吃了丰盛的年夜饭,也看不到有其他亲戚来往。 席间发生了什么样的谈话,这里就暂且不表。吃过晚饭之后,青鸟笑嘻嘻地拉着我离席,跟自己父亲说要先出去逛逛,零点前会回来。随后我们来到了别墅外面的道路上,见没有人在看着这里,我也就召唤出了塞壬之刃,将其放在了绿化带的草坪上。 塞壬之刃通体浮现出靛蓝色的光芒,似乎化为了纯粹的光体。 接着,这块光体有条不紊地改变自己的大小和形状,变成了孩子的外形。最后光芒消散,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荷叶边连衣裙,赤着双足的幼女。 塞壬终于来到了现实世界。 (本章完) 194 塞壬和青鸟 塞壬之刃变化而成的娇小女孩栩栩如生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她默默地闭着双眼,赤着的双足踩踏在柔软的草地上,身体周围纷飞悬浮着像是光芒在退散之后留下余韵一样的,令人联想到萤火虫的靛蓝色发光粒子,使她笼罩在一股奇妙的虚幻感里。 而随着她的双眼缓慢地睁开,周围的发光粒子也悉数熄灭。环境变暗了,她似乎也终于脚踏实地地来到了现实之中。 她面色如常地低下头,检查般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似乎是在确认身体细节有无疏漏。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感情波动,但是我对她足够熟悉,看得出来她是对自己拥有身体这件事感到新奇。这具身体在前些日子其实已经造出来过,不过正式使用还是首次。 “长得和海妖真的很像啊……”青鸟也在观察着塞壬,她小声地说,“除去身体变小了,以及没有恐怖的感觉,其他地方简直是一模一样……” 随后,她稍微地整理了下口吻,礼貌地说:“你好,我是青鸟。你应该认得我吧?” “我是塞壬。”塞壬边说边看了看我,往我身边挨近一步。 我感觉她好像有点想要躲藏到我的后面去,但她还是忍耐住了,又往青鸟那里挪了半步,仰起脸看着青鸟,“我认得你。” “李多经常对我提起伱的事情,你帮助了他很多。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你,他就无法平安无事地走到今天。谢谢你。”青鸟真心实意地说。 “这是我作为他的武器应该做的。”塞壬一本正经地说。 “不过,虽然李多一直都在使用你,但是你现在都已经得到了身体,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在现实世界活动了。如果你想要继续发挥自己的力量,其实也没必要非得让李多把自己拿在手里才可以吧?”青鸟试探性地问。 我迅速地理解了她的潜台词和潜在的担忧。 塞壬在将塞壬之刃改变成自己身体的时候,虽然说是“辅佐我调整这具身体的细节”,但是她也确实展现出来了改变塞壬之刃形状的本事。或许一开始她是做不到的,但是我学会的东西她也可以同步学会。当我初次展现出改变塞壬之刃形状的本事时,她很可能就已经把这个技能在自己这里升级到了远比我更加出色的,甚至是我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领域。我做不到把塞壬之刃改变成栩栩如生的人体,她却可以宛如呼吸般理所当然地办到。 而在蜃楼市我与鸣义的战斗里,她则表现出来了另外一种能力,那就是在我无法主动召唤塞壬之刃的条件下自己把自己召唤出来。虽然这种做法要建立在通过燃烧灵体碎片来转化出真灵之力的基础上,但说到底杀人炼魂也不是我自己的能力,而是塞壬的能力。并且如果是在非战斗情况下,塞壬之刃的续航消耗是很低的。所以她也可以自己去杀戮来增加自己的续航时间,就好像人肚子饿了可以去找东西吃一样。 换而言之,现在的塞壬,其实完全可以抛开我,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她甚至不需要操心我这个源头横加阻挠。哪怕我真的会那么做,她也可以完全支配我所有的知觉,把我彻底地打入再也无法清醒过来的幻觉世界里。 虽然她说自己是武器,而我是她的主人,但是从这种角度来看,她才更加像是我的主人。 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果我耗尽寿命撒手人寰,她自己也会跟着我陪葬。但是隐秘世界无奇不有,以她杀人炼魂榨取记忆的能力,要在一年之内找到为我延续寿命的办法听上去也不是那么没有指望的事情。 青鸟会试探她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也是顺理成章的。 不过她好像没有听出来青鸟的言外之意,反倒是想歪到了其他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要我用这个形态来为他冲锋陷阵吗?嗯……倒也不是不可以,这具身体虽说看上去很柔弱,其实也是可以输出真灵之力的……” “哎?”青鸟一愣。 “但效率还是不如原来的战斗形式。狂信徒的真理之锤就是模仿塞壬之刃的造物,也就是说两者运行的逻辑相同,都是与使用者的力量做乘法计算的武器。在脱离使用者的情况下,塞壬之刃的力量会出现明显的弱化……”塞壬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度,“而且要是武器在远处冲锋陷阵,擅长追踪索敌的敌人就很可能会锁定使用者并趁机偷袭斩首,因此那样的做法等同于是凭空多出了个弱点。即使是要我在外界活动的时候隐瞒自己武器的身份,有些觉察力强大的敌人也还是能够莫名其妙地看穿关键所在,还是不够保险……”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啦……”青鸟哭笑不得地说。 她摇了摇头,看着塞壬的眼神也与先前不太一样了,又接着说了下去,“说起来,我们等会儿要一起到外面逛逛街什么的,你要用这个样子跟我们出去吗?” “这个样子不好吗?”塞壬再次检查了遍自己的身体。 我也暂时性地从刚才的思绪里抽离开来,然后理解了青鸟的意思,恍然地说:“柳城安全局里有些人看到过‘它’的脸,如果直接用这个外貌在柳城及其周边地区活动,说不定会被目击到。” “魔人李多”和“海妖”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同一地点,并且其乐融融地在外面活动——那种画面要是让柳城安全局的术士们看到了,尤其是让列缺看到了,他们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呢? “那么我换个外貌?”塞壬征询我的意见。 “好。”我好奇,“你要换成什么样子?” 她看了一眼青鸟,然后,她的身体再次化为光体,略微地改变起了形状。当光芒再次退散之后,出现在原地的是又一道令我怀念的身影。 塞壬这次变身成的是个十岁前后的小学女生,身上穿着白色的学生制服。黑色的中长发,娇俏的脸蛋,发侧别着白色康乃馨发饰,令人联想到春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这是青鸟在成为“青鸟”之前,还仅仅是“阮文竹”时候的外貌。 不过我记忆中的前桌阮文竹也没有这么幼小。我随即想了起来,当初在治愈梦境里,塞壬以“任塞”的身份初次与我见面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副外貌。 青鸟眨了眨眼睛。 “这是我?”她问。 “嗯。我可以用吗?”塞壬问。 “可以啊。”青鸟大方地点头,又绕着塞壬走了一圈,反复地观看,“以前的我原来是这种感觉的吗?” 其实也差不多,青鸟还是我前桌的时候与现在很不一样,待人接物的态度也不知道应该说是文静还是冷淡。如果说现在的青鸟是太阳,那么过去的她以及塞壬都更加像是月亮。 “接下来想要到哪里逛?”青鸟转头问我。 “先去看烟花吧。”我说。 “那就是去无名山了?”她问。 “是的。”我点头。 塞壬看上去有些疑惑,却没有说话,乖乖地听从安排。青鸟从车库里把自己的汽车开了出来,我们三人没过多久便乘车到达了无名山。 准确地说,我们到达的是山脚下的景区。与在除夕夜看不到多少人影的城市街道不一样,郊外的无名山景区此时人气正旺,到处挂灯结彩,还有人在摆摊贩卖各色商品,也有人把音响放在外面播放欢快的音乐,人群川流不息。 塞壬应该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看到这么多人,我感觉她似乎有些忐忑。她不自觉地牵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挨在我的身边,好像生怕会把我给弄丢了。 与此同时,她也在用新奇的眼神巡视四周,看着五光十色的街景,形形色色的路人,琳琅满目的商品,她似乎终于再也无法藏住心中的向往了。 是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从她偷偷地伪装成“它”,编织出与我在繁华的街道上携手共行的梦境时开始,我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个梦境不止是为了满足我想要与“它”以正常形式生活的愿望而做出来的,也展现出了她对于多姿多彩的现实世界的憧憬。 她其实是非常想要来到现实世界的。 看着塞壬像是真正的孩子一样天真的举止,我默默地感受着她与我牵着的手。这是一只光滑、细腻,柔软而又带着小孩体温的,小小的手。很难想象先前还是那么坚硬而又冰冷的斧头。 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些思考。 塞壬总是以我的武器自居。我再清楚不过,她是真心实意地那么想,也是那么做的。她对于我的武器这一立场有着强烈的归属感,每当我表扬她基于这个立场的努力,以及她作为武器卓越的性能,她都会很开心。 与此同时,我却一直在告诉她:你不是武器,你是人。 但是,我真的有在践行自己的言语吗?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她带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明知道我死她也会死,我却每次都在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为她的生命负责,每次都在事后才会愧疚。 我是不是在无意识里,终究是物化了她,把她当成了“我的东西”,以无比自私的眼光去看待她? 是不是仅仅在口头上才会主张她是人,却在心里的某处觉得她真是个方便好用的孩子,进而把她当成武器去使用? 对于她真实的身份和来历,我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头绪。即使她三缄其口,我也没有想过要逼问她。我会耐心地等待她开口的一天。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对我来说”,她到底是什么? 我默默地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远处传来了鞭炮的声音。 塞壬可能是想起了我上次说过的话,她侧耳聆听之后问:“这里有烟花吗?” “有。市区那里虽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其实在除夕和春节还是可以放的。当然,也有一些不允许放的区域,像是学校医院养老院附近肯定是不可以的,还有广场和商场那些可能人多的地方,以及公园和林地那些容易烧起来的地方也不可以,其他还有一些林林总总不允许燃放的地方……总而言之,很多人后来也懒得计算哪里允许哪里不允许,就索性在吃完年夜饭以后跑到郊外的这个景区来放烟花。”青鸟解释,“这里管得比较松,只要别上山燃放就可以了。也算是这里的特色了吧。再过不久还会有人组织起来统一时间放烟花,到时候看上去会很壮观。因为客流量多,所以也会有很多摊贩趁机来做点生意,部分店铺今天也是会开张的。” “原来如此。”塞壬恍然。 青鸟看了看塞壬牵着我的手,好像也想要来牵我,不过她想了想,却是绕到塞壬的旁边,把塞壬的另一只手给牵了起来。 塞壬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看着塞壬与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外貌,然后看向了我,感慨万千地说:“感觉像是和你多出来了个女儿。” 我顺势接了一句,“那我的基因也太弱小了吧,完全没有在孩子的身上表达出来。” “嗯……我努力表达一下?”塞壬很认真地端详着我的脸,好像在思考要怎么把我的外貌要素组合进现在使用的外貌里。 “这倒是不用……”我感觉这段对话有点怪怪的。 “她第一次出来,给她买点礼物吧,空手而归可不好。”青鸟看了看路边几家店铺,笑着跟我说,“先去那家店里给她买几件衣服,你出钱!” “好。”我说。 “衣服?我不用……”没等塞壬拒绝,青鸟便和我一起牵着塞壬的手走进了路边还在营业的服饰店里。 青鸟虽然平时看上去不会花很多心思用来研究穿衣搭配,但终究是比起我要强出很多的,很快就研究出来一些组合。塞壬左手抱着衣服,站在试衣间前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而右手则还拉着我的手,好像还不是很想要放开,但是我也总不能跟进试衣间里看着她换衣服。 我把她劝进试衣间之后,青鸟看了看关上的门,小声地问:“你带着她来这个景区,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是的。”我先是承认,然后说,“我想要带她上一趟无名山。” (本章完) 195 塞壬和海妖 趁着塞壬在试衣间里面更换衣服的时候,我对青鸟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以常理来说我这种私下说话的行为瞒不过塞壬的耳朵,因为她现在虽说看上去是附身在了那具身体上,其实仍然是居住在我的脑海里面的。不过,我感觉她现在好像是完全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只要我像是她曾经提醒的那样小心翼翼地收拢自己的心理活动,应该不会让她听到我现在说的话。 而我的计划,我想要给她的惊喜,简单地说,就是带她到无名山上看看景区齐放的烟花。 我想要让她知道,即使是在那片冰冷而又阴森的山林,其实也可以看到美丽的光景。 为什么塞壬的梦境呈现出来的总是那片山林,因为那就是梦境的默认场景。但是,为什么梦境的默认场景就非得是那种煞风景的地方,而不是其他更加温暖明亮的地方呢?虽然塞壬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但我对于真相是心知肚明的。 塞壬的梦境,归根结底就是我的梦境。因为我的心灵仍然被困在那个与似人非人之物疯狂交合的堕落夜晚里,所以我的梦境展现出来的才会总是那种形态。塞壬在那里到底经历了多少孤独的时间呢?就算我经常会在没事的时候去往梦境里与她见面和说话,也远远无法比过她独自一人的时间。 尽管她能够把我的梦境修改为其他场景,可那终究不是自然的形态,何况哪怕是她自己恐怕也无法想象那个地方可以散发出来黑暗和孤独以外的气质。时间一长,就连她也会感到难以为继,而在疲惫之后看到的依然会是那冰冷而又阴森的山林。 但是只要能够让她在相似的地方看到绚烂齐放的烟花,那片梦境里的山林也一定会变得稍微温暖起来吧。 而那就是我想要带给她的微不足道的礼物。 然而——这只是我原本的计划。 看着在现实世界里活动的她,我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另外的心思。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青鸟在听完我的计划之后恍然地笑了,“你是想要改善她的居住条件啊。嗯,既然作为梦境主人的你是这么相信的,梦境届时也一定会如伱所愿地发生变化吧。相信她在回去之后也一定会很开心。” 她边说边看着我的表情,又慢慢地疑惑了起来,“你自己好像不怎么期待啊……是计划有什么变故呢?” “确实是有点变故。”我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我想……为什么她一定要回去呢?” 闻言,她愣了两三秒钟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李多,你不会是想要……” “虽然我没有完完全全地杀死咬血,但终究还是掠夺了她几乎所有的灵体碎片。那可是接近一整个超主力级术士分量的灵性碎片。只要有了那些,就足够让塞壬在外界持续显现相当漫长的时间。”我说,“而且就算抛开我,她自己也应该发挥得出主力级的力量。哪怕是出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化,导致灵体碎片库存见底,她也可以再去猎杀恶魔补充回来。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到那种单调而又寒酸的噩梦里,也更加用不着必须奉陪我去一个又一个的战场出生入死。” “但是,如果那么做,你就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力量……”青鸟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沉默了。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塞壬换了身俏皮可爱的,以青色为主基调的童装衣裙,神态却是有点不安,好像还不是很习惯打扮自己。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她快步走过来把我的手牵住,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拉着我的手退了半步,期期艾艾地问:“怎……怎么样?” “很好看。”我不擅长表扬对方的穿着,只能说出这么简短的评价。 她好像心情变得很好。 而青鸟则迅速地整理了自己的表情,笑着说:“再试试看其他几套吧。” 良久后,塞壬把青鸟亲手挑选的其他几套衣服也试了个遍,最后我掏钱全部买了下来。安全局发给我的工资和任务奖金我此前用得很少,不知不觉已经存下一笔数额惊人的巨款。而考虑到那些衣服在美观之余都不怎么适合爬山,我就先存放进了集装箱模型里。 塞壬换回了最初的白色学生制服,小声地说:“其实不用买也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自己可以变化出来的。” “自己变化出来的和对方送给自己的怎么能够一样呢?”青鸟笑着说,“接下来也该轮到我送给你礼物了,你想要什么?不要客气,尽管和我说。” 塞壬先是看了我一眼,再对青鸟说:“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是什么事?”青鸟好奇地问。 塞壬暂时松开了我的手,凑到青鸟身边踮起脚尖说悄悄话,后者配合地俯身倾听。说话声音很轻,连我都听不清楚内容。 片刻后,青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然后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塞壬说:“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的。” “你们在说什么?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吗?”我问。 “是的,但要暂时对你保密。”青鸟说,“还有,我要先把塞壬借走一会儿,可以吗?” “我倒是没意见……”说话的同时,我也看向塞壬,见她也默默地点头,我便接着说,“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好。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青鸟边说边牵起了塞壬的小手。 两人很快就暂时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半小时之后便回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好,具体内容还是要暂时对我保密。 只是,虽然青鸟在尽力掩饰,但我还是从她的脸上读取出了难以掩饰的叹息。 虽然不知道塞壬拜托的是什么事情,但是青鸟八成也在帮忙的同时对塞壬说起了我的打算。 青鸟必然不可能同意我放任塞壬自由。因为塞壬与塞壬之刃是强绑定的,一旦塞壬独立,就等同于塞壬之刃独立,我的力量立刻就会降低到隐秘世界的最低等档次。正因为如此,青鸟此前才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塞壬的态度,担心塞壬会带着塞壬之刃远走高飞。 而就结果来看,两人的意见似乎并没有达成一致。 我们继续在景区逛街,一路上吃吃喝喝。塞壬是不需要进食的,不过我还是给她买了些吃的。她左手抓着我的手,右手拿着棉花糖,五光十色的街景吸引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似乎在发亮。 有时候,她也会被路边摊的游戏吸引注意力。在看到有些人聚集在摊子前玩套圈游戏的时候,她忍不住转过头来,仰起脸蛋询问我,“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不止是看,也玩一玩吧。”我说。 她没有拒绝,只不过以她的能力去玩套圈游戏还是太欺负摊主了,所以她也拿捏分寸,只是拿了些廉价的奖品。即使在扔圈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抓住我的手,好像担心我会突然跑掉一样。在玩过这里的游戏之后,我也回过头把她先前看到了却忍住没玩的游戏让她玩了。她雀跃地动着自己的身体,挑战着一个又一个过去没有接触过的事物。 我想,毫无疑问,她一定是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具有温度的世界的。 偶尔还看得到有人在远处放烟花,不过距离统一燃放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青鸟看了看手机,然后说:“快要到烟花齐放的时候了,我们先上山吧。” 我们离开了繁华的街道,走上无名山。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有的只是寂寥的山道和树林。 “山上有专门观赏烟花的地方吗?”塞壬问。 “有是有,像是观景台什么的。不过我们这次是要到比较偏僻的林子里去看景区的烟花。”说着,青鸟似乎又想了想,然后说了下去,“不过在树林里面视野很容易受到遮蔽,得找个视野良好的空地才行。现找的话可能来不及,我先到上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找到了再呼唤你们。” 说完,她便化身为雷电升上高空,把我和塞壬留在了地面上。 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她似乎在故意创造我和塞壬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她应该非常清楚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以为她会始终监视我,好让我没有机会对塞壬说出希望对方留在现实世界的话语,或者更进一步地创造出自己与我单独对话的机会,以此来劝说我放弃那个打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无论如何,我要说出口的话语都不会改变。我看向了身边的塞壬,而她则看着夜空,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林,然后对我说:“感觉就像是在做梦。” “这个地方确实很像是那个梦境。”我说。 “不止是这个地方。”她感叹地说,“之前一起逛街也像是在做一场很幸福的梦。我都有些分不清楚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甚至有点害怕。” “没有必要害怕,这里就是现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说。 “一直?”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塞壬,留下来吧。”我直接说了出来,“不要变回去了,也不要再回到那个梦境里了。” “是要我使用这个外貌继续作为你的武器为你战斗吗?”她问。 “不是为我而战斗。”我说,“你以后可以为自己而战斗,也可以为自己而活。” 闻言,她沉默了数秒钟,然后问:“那么,你要怎么办呢?如果没有了我,没有了塞壬之刃,你以后又要如何为自己而战斗呢?” “战斗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你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奉陪我。”我说。 然而,我这个提议存在着明显的破绽。实际上我是很容易注意到这处破绽的,但是如果我将其注意到,就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想到更多。或许我正是无意识地想到了更加之后的事情,才会不自觉地忽视掉这处明显的破绽。 而她则直接将其指了出来,“但是你死我也会死。如果你一定要战斗,我只有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我先是哑然,然后得出了结论:如果我不想要把她卷入战斗的危险里,就只存在着一种方法,那就是让自己也远离战斗。 而远离战斗,就意味着要远离前线,远离前夜和白驹。 同时,也意味着要放弃“它”的手。 我会放弃吗?我有可能做得到这件事情吗? 如果只有我自己,我会毫不犹豫地拼尽一切。哪怕是把自己的性命押到胜率最低的赌桌上,我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是,如果要将塞壬的性命也绑架上去,事情就另当别论了。我愿意为了这条道路而赌上自己的一切,却不包括赌上自己之外的谁。 说一千道一万,“它”都已经死去了,仅存于世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只手。如今安全局对于前夜已经动了必灭之心,即使拿着那只手为恶的白驹再怎么身手了得,也无法对抗安全局这头庞然大物。而我之所以要坚持亲手将其夺回来,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而塞壬却不一样,她是活生生的,对我来说重要得无以复加的同伴,我说什么都不可以牺牲她。 塞壬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灵正在接受着前所未有的拷问。 这是我的恶报,因为过去的我总是在回避着真正的选择。这是何等的优柔寡断,何等的自私自利,何等的卑鄙无耻。口头上总是说着如何如何重视塞壬,落实到行动上却每次都把塞壬带到危险的地方,逼迫她经历和我一样的生死困境。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矛盾所在,因为我在无意识里想要蒙混过关。 但是,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那么我就再也无法允许自己不做出选择了。 是死去的“它”,还是活着的塞壬。 我…… (本章完) 196 塞壬之刃 我无法再为了死去的“它”而将活着的塞壬继续带往战场。 “那么……我也可以不再战斗。”我狠下心来说出了这句话。 塞壬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即使她身处于和战斗无关的地方过着和平的生活,一旦我参与战斗,就一定会连带着危及到她的性命,那么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不再战斗,不再去追逐“它”的手。 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感觉自己说出来的话语仿佛带着莫大的阻力,每个字都足以榨干我的最后一丝力气。当我做出这个取舍的时候,我的心像是被自己亲手劈碎了一样。 与此同时,我也产生了一股奇妙的感受,就好像是自己的灵魂终于有那么一部分从某种无比潮湿无比沉重的事物之中解放了出来,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机会。 塞壬似乎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她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想要为了我……而放弃‘它’吗?” “是的。”我说。 “你不是说,伱想要从梦境里……从与‘它’相遇的那场黑暗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吗?”她问。 是的,那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只要她能够性命无忧地留在现实中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么我就算留在那个黑暗山林的梦境里,再也醒不过来也可以。 这是我第一次在关系到“它”的选择上没有选择“它”。很多时候,人不止是心理会影响选择,选择也会反过来影响心理。我能够意识到这个选择对我的内心来说举足轻重。假设——我是说假设,真的存在着所谓的魅惑、催眠、洗脑等等力量在左右着我的内心,时至今日依然在诅咒着我的灵魂,那么我今晚做出的这个选择必然会使其出现不容忽视的裂纹。 只是,仅仅这种程度是不足够的,刚才得到的喘息也仅仅是暂时的。我过去的灵魂依然沦落在那个夜晚里,等待着现在的我去彻底地超度自己——然而就算是不那么做又如何呢? 超度过去的自己,让自己从已然逝去的梦境之中清醒过来,那种事情真的比起活着的塞壬更加重要吗? 我尽可能以不会让塞壬产生负担的话语简短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谎是没有用处的,她只要有心就可以看到我所有的思想和记忆。我希望她能够接受我的心意,而且从她之前的种种举止也可以窥探一二,她肯定是非常想要留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够过得开心,就算你自己变得再也开心不起来也无所谓吗?”她问。 “不是那样的。”我知道她可能会产生那种容易给自己带来心理负担的想法,虽然我觉得自己即使是照她说的那样也可以,但接下来我说出来的话语也绝对是出自真心,“如果你过得开心,那么你的喜悦也会是我的喜悦。” “那么,如果你战斗,我就会幸福,你愿意为我而战斗吗?”她捉摸不透地问。 我如实回答,“如果我战斗你就会幸福,那么为你而战就是我的幸福。” 闻言,她先是沉默片刻,接着缓缓地问:“对你来说……我是你的什么呢?” 这也是我先前问过自己的问题。这一路上,我一直在询问自己的内心。我口头上把她当成人类,行动上把她当成武器,实际上又是打算把她当成什么,我必须对自己问个水落石出——而现在,我已经可以得出答案了。 “你是我的武器。”我说。 “……”她无言。 “所以,”我接着说,“我也要成为你的武器。” 她睁大眼睛注视着我,念着我的话语,“成为我的武器……” “就像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的那样,如果你有朝一日想要脱离武器的身份,想要把我变成你的傀儡,我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说,“虽然现在这个发展与之前说的不太一样,但是,就好像你总是化身为我的利刃为我战斗一样,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也会化身为你的利刃,为你而战斗。” 听我这么说,她呆愣在了原地。突然,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我的怀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她闷闷地说。 “是我说的。”我承认。 “你说,你是我的武器。”她确认般地问。 “我是。”我回答。 “武器就要听主人的话。”她有点任性说。 “是。”我说。 “要说‘是,主人’。”她严格地说。 “是,主人。”我顺从了她的意愿。 “那么我命令你。”她说。 “悉听尊便。”我认真地回应。 “我要你使用我。”她说,“使用我,把我变得幸福。因为我也和你一样。要是你为了让我幸福而变得不幸,我也会感受到不幸。而如果我战斗你就会幸福,那么为你而战斗就是我的幸福。” “你是说……”我意识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去把‘它’的手从白驹那里夺回来吧。”她说。 “那只是我的一己之私而已,而且我去冒险就必定会连累到你的性命。”我说。 “但是,如果我也有一己之私,我也有自己赌上性命也要追求的事物,你愿意为了我而赌上性命吗?”她问。 我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但是我只能对她说实话,“我愿意。” “这也是我的答案。”她在我的怀里抬起脸,无比专注地注视着我,重复着自己过去的誓约,“我是你的伙伴。无论出现何种情况,我都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倾尽所有的力量。” 到这里,我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再也无法说服她了。非但如此,就连我自己也被她说服了。她对我说出的这段最初的誓约没有夹杂任何的虚伪和装饰,我怀疑什么都无法去怀疑这句话。 “至于你成为我武器的事情,就留到以后……留到你所有的战斗结束以后再说吧。”她说,“在那之前,你依然是我的主人,之后我才会考虑是否要成为你的主人。” 她放开了我的腰,又重新牵起了我的手,似乎有点脸红,“还有,以后不要再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了。至少……至少不要让青鸟知道,不然她肯定会误会我们的。” “误会什么?”我问。 “就是,误会……误会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她断断续续地说。 我慢了半拍才想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有些像是恋人之间的表白,青鸟听到之后说不定确实会不开心。 我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过那方面,因为我从来没有把塞壬当成异性看待过。 这里面当然也有我无法以性的目光注视塞壬的因素,却好像不止是如此。或许是因为她很早就自称是“另一个我”,使得她在我的印象里面更加像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什么人吧。 那么,青鸟又是如何看待塞壬的呢? 当我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青鸟的灵性波动,她应该是找到了观看烟花的合适地方,在呼唤我们过去。 我们来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夜晚的月光能够不受树冠的阻拦而铺设下来,令人联想到梦境里的那片山林空地,同时这处山坡也正对着景区所在的方向。 青鸟站在空地的正中央对着我们招了招手,在我们靠近之后,她看了看塞壬的表情,似乎是理解了什么。 我直到这时候才想明白她之前为什么会故意给我和塞壬创造单独对话的机会。 恐怕和我一开始设想的不一样,青鸟并不反对我放弃自己所有的力量,任由塞壬占据塞壬之刃留在现实世界。 倒不如说,青鸟很可能认为那也不失为好事。因为她非常理解我的性格,如果我那么做,就意味着必定会放弃自己的执念。而她从一开始就是无比反对我追逐“它”的手的,只是担心我会一言不发地出走,所以才会配合我。 我到底在无形中给了她多少的压力呢? “快要到时间了,看那个方向。”青鸟笑着指了指远方的夜空,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和塞壬同时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也就是在这时候,远方的夜空陆续升起了一个又一个光点,旋即这些光点纷纷璀璨地炸裂怒放,化为了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巨大光花。 塞壬瞪大双眼看着这美丽的光景,她的眼睛倒映着烟花的光芒。 而这片原本只有黑暗和恐怖的山林也顿时增添了明亮的色彩。 “这就是我想要让你看到的东西。”我说,“虽然仔细想想不过是借花献佛,我也就是出了个点子而已……” “是啊,这块儿空地还是我帮忙找到的呢。”青鸟笑着说,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很开心。”从塞壬的神态之中可以读出喜悦的情绪。 以及,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她难得地露出了小小的笑容。 这件事更是令我感到高兴。 一段时间之后,烟花也进入尾声了,青鸟忽然对着塞壬说:“是时候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了吧?” “啊,对了……”塞壬如梦初醒,然后背过身去,似乎是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了什么,又将其秘密地揣在怀里,向我和青鸟转过身来,“我也有想要送的东西……” “是什么?”我好奇。 在远方各色烟花光芒的照耀下,塞壬展示出了自己藏着的东西,是两只精心折成的千纸鹤,分别是蓝色的和青色的。 我蓦然回忆起来了曾经那三只皱巴巴的千纸鹤。 “这个给你。”她把蓝色千纸鹤给了我,又向青鸟递出了青色千纸鹤,“还有……这个给青鸟。” “咦,我也有份吗?”青鸟意外。 塞壬认真地点头。 我带着复杂而又欢欣的心情收下了千纸鹤,青鸟也将其收下,又对着塞壬问:“那么你自己的呢?” 闻言,塞壬又从怀里拿出来了个尺寸比我们小一号的白色千纸鹤,并且用双手将其捧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 我哑口无言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和青鸟手里的千纸鹤,然后对青鸟询问:“之前塞壬拜托你的事情就是这个吗?请教千纸鹤的折法?” “她知道怎么折千纸鹤,就是身上没有钱,没办法自己去买合适的彩色纸。而且她是想要给你惊喜,所以也不好跟你说明,只好拜托我了。”青鸟笑眯眯地说。 我豁然开朗,然后对着塞壬说:“谢谢你。” “嗯。”她心情很好地点头。 随后,烟花也终于结束了。 她眷恋地看了一会儿远方的夜空,接着说:“那么,我也该回去了。” “你还可以再多留一些时间。”我说。 她摇头,然后满足地说:“我想要趁着这份记忆还新鲜的时候回去。” 既然她不是在客气,我自然只有点头。然后,她的身体化为光芒退散,消失在了原地,而她的意识则完全回归到了我的梦境之中。 “这里好像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带着略微高扬的声音沉浸在了梦境里,似乎是暂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内部。 至于她的白色千纸鹤就只能留在现实世界,好在青鸟事先准备了小号的玻璃展示盒,将我们的三只千纸鹤都放了进去。 大号的蓝色千纸鹤和青色千纸鹤,以及小号的白色千纸鹤,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家三口。 青鸟感叹地看着这个展示盒,又抬起了头,眺望远方重新变得寂寥的夜空,“如果明年也可以三个人一起看烟花就好了……” 我无法回应这句话,而她则将目光收了回来。 “其实,我曾经怀疑过塞壬。”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怀疑过她会不会就是海妖的意识,或者说,会不会是海妖的人性化身,亦或是所谓的‘善良的一面’。” “现在没有在怀疑了吗?”我问。 “嗯,我现在感觉她哪边都不是。不如说,我甚至都有些相信她在过去对你说过的话了,她真的就好像是另一个你。”她说,“我以为我会忍不住去嫉妒她,但是一看到她,我就满脑子都是你。” “为什么?”她的话语令我意外。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疑问,而是转移了话题,“李多,你有打算再给她什么吗?” “有,但是我摸不清楚她具体想要什么,而且,她平时都在梦境世界里,就算是送给她礼物,她也无法收起来。”我看了看她手里的展示盒,又想起来了之前给塞壬买的那些衣服。 青鸟微笑着说:“那么你就抱抱她吧。” “抱?”我迟疑了,“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可以了吗?” “是啊……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回答。 (本章完) 197 和青鸟出差 最近虽然是春节期间,但安全局如今是正在与前夜开战的特殊时期,大多数成员都是没有假期的。尤其是青鸟这种主力级术士就更是如此,因此她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而我在浦青市挫败传教士和咬血的阴谋这一消息也快速地传播了开来,算是再次添了笔不小的功绩吧。青鸟倒是挺为我感到高兴,只是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那次任务只能说是失败。而与那条消息并行的,则还有另外一条消息,也就是我会杀人炼魂这件事终究还是被传教士或者咬血给传播出去了。 这件事情对我造成的最严重的影响,还是我的底牌遭到了暴露,从今往后恐怕很难再偷偷摸摸地以那种作弊般的形式收集信息了。敌人们多半会事先准备好相对应的克制手段,即使限于条件而无法准备,我在暗处的信息优势也照样会被削减很多。例如,要是狂信徒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杀人炼魂,就绝对不会留出让我足以跨越天堑结界的“破绽”。以后我也势必会遇到诸如此类的困难。 至于咬血当初讽刺我,说我杀人炼魂的秘密一旦暴露就会被安全局的同僚们投以如何如何的目光,那件事情虽然我也暗中惴惴过,但结果居然没有掀起什么值得一提的风波。 回头想想,列缺以前就提醒过我,就算是律法阵营的执法术士们有时候也会使用过激的手段对付那些百无禁忌的术士罪犯,其中甚至存在着比我更加过激的执法术士。而安全局的平均道德水平也是有目共睹,尽管也有部分人基于我的过去而对我现在的能力颇有微词,不过从总体上来说还是远远没有触及到安全局术士群体的接受底线。 咬血之所以会那样对我说,大约是以她丰富的识人经验看出了那种说法能够让我动摇吧。她不止是具有恐怖力量的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也是极度擅长玩弄人心的魔女。稍不留意,就会被她趁虚而入。鸣义正是前车之鉴。 青鸟时不时就会在完成工作之后来找我,倒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想要找我聊聊天,或者挤在沙发上看看电视节目。 我也不是多么说话风趣的人,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多少正经生活的记忆了,谈资很快就会耗尽,再搜肠刮肚也摸不出来油水。而青鸟则尝试着将话题转移到传授我秘密知识方面,遗憾的是我的学习进度总是跟不上,她也无法跳过去传授更进一步的内容,再加上她又是以超级天才的角度理解秘密知识,别说是理解我这种废材的烦恼,就算是很多精英术士在学习过程中遇到的烦恼她也是很难理解。她固然好为人师,却不是真的擅长做老师。 所以我们之间的互动总是很快就会在她主动而又积极的索求下转移到某些“亲密接触”上。 以前她还会脸色通红地拉着我到房间里再做,现在就算是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也可能会一声不吭地解开我的纽扣,甚至是我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她也可能会带着恶作剧的笑容摸进来,更加不要说是在应该睡觉的时候了。 “其实我最近练习了铜钱催眠术……”一起看综艺节目的时候,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而且还真的拿出了枚用细绳悬挂住的铜钱。 “是什么法术吗?”我边说边看这枚铜钱,连悬挂铜钱的细绳也看了遍,却完全没有看出来这件道具有什么非同凡响的地方。 “不是什么法术,也不需要任何的灵性力量,只要我拿着这枚铜钱在你的面前摇晃,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听从我所有的话语。”她煞有其事地说。 “你不会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吧,用这种不带任何灵性力量的小道具催眠我,怎么可能会有效果呢?但是既然伱都花时间练习过了,那么我就先陪你试试看吧……” 听我这么说,青鸟看了我半晌,突然喷笑出来,“你这个台词……” “台词?”我大惑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她努力地憋着笑脸捏住细绳,在我的面前轻轻地摇晃着铜钱,“好啦,看这枚铜钱,看好了……你现在忽然感觉身体变热了,而且开始觉得眼前的青鸟小姐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非常想要对她做黏黏糊糊的事情。就算青鸟小姐忍不住喊停,你也要过上一小时才会停!”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同时,我从来不会拒绝青鸟的任何索求,便按照她想要的做了一宿。虽然对于这种事情本身我还是无法感受到任何的刺激,但是一想到她在白天从容地拿捏着老师或者前辈的姿态,到了晚上却那么丢盔弃甲、求饶不断,便难免产生了忍俊不禁的感觉。 而无可避免地,我和青鸟平时做的这些事情,塞壬其实也都在透过我的知觉默默地看着。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她还有意照顾我的脸面,故意装成了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反而令我有些窘迫。 最近她也偶尔会使用塞壬之刃作为自己的人形化容器来到现实世界。虽然她一开始舍不得耗费那点灵性力量,但我还是不希望她总是压抑自己对外界的憧憬,便想方设法把她说服了。青鸟很喜欢打扮她,给她换着不同的发型和好看的衣服,似乎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而她也温顺地配合着青鸟,每次进入现实世界,就会拟态为青鸟还是小学生时的外貌。 青鸟一直都想要跟我有个孩子,只是碍于我这具被改造过的身体而始终无法得偿所愿,难道她是从塞壬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话说回来,她应该也知道塞壬有在看着我们做的那些事情吧,还是说她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回事呢?或许我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她。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最近慢慢地与塞壬一起掌握了其他使用真灵之力的技巧。 这个技巧与升级“烧魂模式”息息相关。 首先需要明确的事情是,塞壬对于塞壬之刃精髓部分的掌握其实是不如我的。虽然在精密操纵方面我远不及她,但是她无法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地增幅或者关闭塞壬之刃诸多例如“真实杀伤”等等的特性。 而我之所以会在使用“烧魂模式”之后无法超速再生灵魂的重伤,就是因为这个重伤是由驱动“阴燃”符文的真灵之力造成的。即使我的真灵之力其实不会将自身的杀伤特性作用于我,真灵之力也依旧是真灵之力,会有这种后果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不过如果操纵“阴燃”符文的不是塞壬而是我(前提是我有那个本事),我对自身灵体造成的伤害就不至于会变成无法超速再生的伤害。 换而言之,一旦攻克这个问题,“烧魂模式”的时间限制就不再取决于我的灵魂所能够承受的伤害,而将取决于我灵体碎片的储备量。 经过这些天的练习,我和塞壬成功地越过了这道门槛。倒也不是说塞壬教会了我如何刻画“阴燃”符文,而是我和她学会了如何配合。其手法也不复杂,就是由她来负责刻画“阴燃”符文的环节,再由我为符文填充发动所必需的力量,如此便可攻克难题。看上去我负责的环节好像很没有技术含量,其实对于力量的拿捏也有着相当高的要求。万一不小心力量输出过头就会直接瓦解我的灵体结构,力量输出不够的话又无法满足“烧魂模式”的最低要求。 好在我还有着意识超加速的本事,即使大敌当前,我也有着极其充足的时间慢慢地拿捏力量输出的分寸。 同时,我还对于“烧魂模式”的运用有着其他的想法——塞壬之刃就是我力量的表现形式,当我变强的时候,塞壬之刃也会变强。因此我在进入“烧魂模式”之后塞壬之刃就会巨大化,继而把我的各项属性都反馈提升到超主力级的领域。 我不止是战斗力来自于塞壬之刃,觉察力也是如此。迄今为止,巨大化塞壬之刃都仅仅强化了我的战斗力,而似乎没有强化我的觉察力,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我的觉察力应该还是有被强化过的。以前我在咬血的手里吃败仗的时候基本上只能紧紧地抓住“她一定会攻击我的头颅”这一点极其被动地防御,非但经常无法捕捉到她的速度,她甚至有过几次瞒过我觉察力的动作。 而在最后一战里,我却始终都能够捕捉到她的动向,那应该是我的觉察力在无意识里上升到超主力级的缘故,只是我对此没有形成自觉而已。多半是因为我还没有彻底熟练掌握巨大化塞壬之刃的力量。也难免如此,我使用“烧魂模式”满打满算也不足十秒钟,又要怎么熟练呢? 而只要我能够掌握超主力级的“觉察力”,就可以强行突破尉迟家的族地结界了。 我可还没有忘记尉迟家的事情。我已经下定决心,在我寿命耗尽死亡之前,说什么都要把那个还在觊觎着青鸟身体的邪恶家族给毁灭掉。 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恢复到能够使用“烧魂模式”的地步,更加不要说是继续练习了。而随着时间进入一月下旬,我却是不得不先去处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快要到传教士前往尚申市外的小镇与咬血汇合的时间了。 我打算前往那个地方,看看这次能不能逮到传教士。 动身前,塞壬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这应该非常困难吧。”她理性地分析,“既然咬血还活着,且知道你有着杀人炼魂读取记忆的能力,那么她就必定不会在原先预定的地方与传教士重新汇合,更加不要说现在的她肯定还没有来得及从接近死亡的重创之下恢复多少状态。而传教士既然在上次看到了你爆发出来的力量比起咬血还要强大,那么即使咬血没有联络和提醒到他,他也很可能会假设你已经得到了咬血的记忆,不会再前往那处汇合地点了。”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了。”我说,“而且他们汇合的地方也比较特殊,趁此机会,我想要过去看看。” 白驹在成为大术士叛逃之前,就是与列缺共同任职于尚申市安全局的主力级执法术士,而他败露自己人体实验罪迹的地方,正是尚申市郊外的某个小镇——也正好就是传教士跟咬血汇合的地点。 那里有着白驹的实验室遗址,虽然我不认为那里还会剩下来什么,但不妨过去看上一眼。 “传教士是狂信徒的学生,而狂信徒则是发明了梦幻不死身技术的人……如果杀死传教士,或许就能够得到如何使用梦幻不死身的线索。”塞壬似乎也在思考一些事情。 她以前在蜃楼市的时候好像也提到过差不多的事情,原来她还在惦记着梦幻不死身技术。 因为这次的任务算是浦青市那次的后续,所以我姑且也把消息发送给了珠暗。毕竟我不擅长追踪和侦查,要是有她在,或许能够找到在只有自己的情况下找不到的线索。 然而消息石沉大海,她没有回信给我。 另外,我也将自己动身的消息告诉给了青鸟,而她在听完之后立即说:“我也要一起去。” “跟我去那里很可能会扑个空。”我提醒。 “难得我现在有机会可以自由离开柳城去外地执行任务,怎么能够错过和你出差的机会呢。”她说,“上次和上上次你和小草出差,我都恨不得给自己插上翅膀飞到你那里去!前些日子她还给我发了和你共处一室的照片,看得我差点没忍住一口咬死她。” “什么照片?”我奇怪地问,顺便补充了下,“我和乔甘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嗯嗯。就是这个。”她拿出手机,调出照片给我看。 照片里面的我躺在蜃楼市避难所房间的单人床上睡觉,而乔甘草则衣服半解地站在床边背对着我自拍,还带着坏心眼的笑容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她居然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拍了这种照片,而且她明明都答应过我不要在出发前给青鸟发送这种奇怪的东西了……等等,这好像也不是出发前,应该是事件结束后发送的。真是被她钻了空子。 “你不觉得很过分吗!”青鸟气呼呼地说,“这个月结束之前我都不会再理她了!” “是很过分。”我又一次觉得她和乔甘草的感情其实很好。 “所以这次你可不能够拒绝我。”她又忽然露出令人联想到阳光的笑脸,不由分说地牵起了我的手,并且兴高采烈地说,“一起出发吧!” (本章完) 198 青鸟VS传教士 我被青鸟的热情所感染,对于这次原本并不抱有多少期望的出差也滋生出了期待之情。 而或许她真的是我的幸运星,这次的行动顺风到远远超出了我所有的预想。 我们没有经历多少波折,也没有花费很多力气,竟真的顺利地斩获了可喜的战果。 我们上午乘坐公共交通路线,下午抵达了尚申市郊外的小镇,目光所及尽是荒凉的废墟。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很适合拍摄末日灾难电影,到处都是破损的建筑物,墙壁和地面上还有着很多疑似是陈旧血迹的污渍。 一五年,因白驹的实验事故,整座小镇的居民都沦为了阶段一的不死人。 他们一夜之间就化身为贪图血食的怪物,意识被困在腐烂且剧痛的躯体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疯狂地袭击从外界进入小镇的旅客。安全局最多只能够拯救后者,而对于前者则是无可奈何。事后,安全局把小镇封锁,彻查了所有的角落,并且杀死了所有的不死人——至少在文件上是这么写的。 而二三年的今天,这处小镇已经没有安全局的术士在驻守了。听说在战场上,被炮弹砸过的地方比起没被砸过的地方更加不容易受到后续的轰炸,大约安全局也没想到这里会变成传教士和咬血的接头地点吧。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白驹实验室的废址,从外面来看这个地方就像是学校的活动楼,也不知道白驹当时是如何独自使用这里的。而根据资料,这里面所有的器材和实验材料都已经被安全局搬空了。我们看到的也是这么一回事,走进实验设施之后看到的就只有光秃秃的走廊,房间里面也都是空空如也。 然而我和青鸟都产生了强烈的觉察,这个空间本身就很异常。没过多久我们就都注意到了,我们所处的走廊长到了这座建筑物从物理的角度上完全无法容纳的地步;与此同时,我们也很快就再也无法找到出入口了。走廊像是变成了毫无逻辑的迷宫,无论走到哪里,经过多少转角,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景色。 青鸟将身边的窗户击碎,原本窗户外面显示的还是正常的外界风景,然而当玻璃碎裂来开之后,显露出来的却又变成了另外一条走廊的风景——是的,即使穿过窗口,也不过是到达原本不应该在那里的邻近走廊而已。 我和青鸟都没有轻举妄动。 “这个地方变成了异空间。”青鸟先是得出了结论。 “我们拿到的资料里好像没有提到在这个实验室废址里面还存在着这种异常吧。”我边说边观察周围。 只不过是异空间而已,我和青鸟都已经司空见惯,不至于因此而自乱阵脚。 青鸟想了想,然后给出了自己的分析,“有三条可能性,由高到低:第一条,因为附近发生了极其惨烈的事件,而这里则是事态发生的中心,所以有些恶魔本能地聚集了过来,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巢穴;第二条,这是白驹以前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做的布置,资料里面没有提到是因为漏写了;第三条……”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我已然心领神会。第三条可能性就只能是传教士把自己与咬血的接头地点变成了临时据点,而这处异空间则是传教士或者咬血亲手布置的,为的是防御外敌。 应该可以先排除掉咬血,至少她是不在这里的。我与她之间有着感应,如果她在,就不可能瞒得过我;而相对应地,我也没有办法瞒得过她。 她不可能在技巧层面上瞒过这种感应,最起码有着她几乎全部记忆的塞壬是这么断言的。 青鸟在说完之后便闭上双眼,似乎对着自己所处的空间感受到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了更进一步的分析,“这个异空间给我的感觉很‘新鲜’,大概从建立到现在不会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所以首先可以排除第二条可能性;而要说是第一条可能性,就未免过于巧合了。” “难道真的是传教士搞的鬼?”虽说我是为追杀传教士和咬血而来,却无法理解前者为什么会真的出现在这里。 “只可能是传教士了。虽然这是条好消息,但是,这下可就难办了……”青鸟惋惜地说,“他既然都设置防御外敌的异空间了,那么在警报方面的工作肯定也不会落下。在我们进入这个地方的瞬间,他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 “他此刻应该已经逃跑了。”我说,“要么是使用了‘返程’,要么是逃入乱数废墟,把自己藏进了混乱的时空之中……” 虽然现在的我暂时无法使用“烧魂模式”,但是传教士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如果我是他,多半会把我当成超主力级的威胁源来对待。而且在我的身边还有着青鸟——他肯定也是认得青鸟的。 青鸟不止是列缺的学生,也是仅仅花费四年时光就从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的平凡少女,进化为足以镇守一城的主力级术士的超级天才,在隐秘世界的名声其实比起魔人时期的我还要响亮。 而论及“追杀”方面的能力,哪怕是进入“烧魂模式”的我也无法与能够化身为雷电的青鸟相提并论。 传教士现在不逃跑,更待何时? “先想办法撤离这处异空间吧。”青鸟说,“让我来看看这处异空间的破绽在哪里……” 她仔细地研究起了周围。 而这时,塞壬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我应该知道怎么穿过这个像迷宫一样的异空间。” “你有办法?”我在心中问。 “嗯。咬血对于秘密知识有着极其深入的钻研,她在很多领域都有着大师级的水平,其中也包括异空间领域。而我则有着她所有的记忆。”她说,“虽然我无法把握住秘密知识的精髓,但如果只是分析对手力量的底细,或者是看穿其破绽所在,那么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过去我就是因为被咬血看穿了燃烧灵魂的底细,所以才会屡次遭到克制和封印,却不想风水轮流转,现在居然轮到我有条件去把握住对手力量的底细了? “我应该怎么做?”我问。 “只要闭上双眼,听我的指示向前走就可以了。”塞壬说。 “那么青鸟呢?”我问。 “你拉住她的手,让她也闭上双眼,跟着你的步伐走,这样她就可以与伱一起穿过异空间了。”她说,“你是打算到达异空间的深处,还是想要先离开异空间?” “先到深处看看。”我说。 “我明白了。”她说。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青鸟,她先是吃惊,然后感叹,“没想到塞壬还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忽然,她陷入了奇怪的沉思,“等等,她现在这么懂秘密知识,以后你有什么疑问都去问她,那么我作为你的家庭教师岂不是立场不保?” 哪有成天拉着学生跟自己睡觉的家庭教师?我默默地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拉住了她的手,同时闭上了双眼。 塞壬在我的脑海里提供指引,不过用的不是话语,而是通过某种奇妙的指引感传达到了我的心里。我回忆了起来,在治愈梦境里面,她似乎就是用相同的方式打算把我吸引到她的身边来的,只可惜当时的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魔人在吸引我,走了一大段弯路。 遵循着这道令人怀念的指引感,我慢慢地闭目前进着。 在很多混乱的异空间里面,时间和空间——甚至就连物质都是没有意义的,真正有意义的就只有自己的意识,只有自己的“觉察”。 觉察才是术士最根本的力量,没有之一。 过去的我单纯地认为所谓的觉察仅仅是被动感知外界的能力。就好比是视觉,虽然在描述某个人看某个东西的时候,可以表述为某个人将目光主动地投射了出去,但是究其根本,视觉必须是建立在被动接收光线信息的基础上,不存在什么“主动地投射出去的目光”。而听觉也是同理,是建立在被动接收震动信息的基础上。其他的知觉亦是如此。 而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慢慢地了解到,对于很多术士来说,就连“想象”和“思考”都是觉察的一环。 假设某个人用自己的想象力在脑海中描绘出来某种虚拟物品,姑且将其命名为“a”。在一般人的观念里,“a”在被人想象出来之前就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只有在被人想象的时候,“a”才在想象的世界里被人为地创造了出来。 但是在很多术士的理解里,“a”在被人想象之前就已经先存在了想象的世界里,即使有人将其想象出来,也不是人用想象力“创造”了它,而是用觉察力“发现”了它。 由这点延伸出去,有些术士甚至极端地认为一切人用思考所能够到达的结果,都在被人思考以前就已经存在。所谓的“思考的过程”,其实就是“觉察的过程”。 以哲学的眼光评判,那无疑是落后的先验主义,甚至还全盘否定了人类所具有的思考能力本身,连带着也漠视了人类迄今为止的智慧成就。 一些把“觉察力”这个概念神圣化的术士相当信奉那种观念,他们声称远古的秘密知识就是由当时具有高级觉察力的巫师们在冥想的过程中从宇宙之中体悟得来的;甚至有人更加激进地认为那些在世俗社会创造非凡成就的科学家,其实也只是拥有着和术士群体不一样的“特殊的觉察力”,或者说是“术士的另外一种形态”。他们觉得术士和科学家们都不过是为扎根于灵魂深处的觉察力披上了理性和逻辑的外衣而已。 我不是很喜欢那种观念,而讽刺的是,我在这方面的好恶恰巧与安全局的败类们不谋而合。 他们也觉得术士群体看待自我和世界的诸多观念早已落伍,令人不快至极。 为了将过于落后的秘密知识现代化,为了给术士们带来认知革命,那些“败类”反复地做着丧尽天良的研究。 在进步和道德之间,他们选择的是进步。 顺着塞壬经过思考分析摸索出来的破绽,我在黑暗之中继续前进。片刻后,指引感消失了。 塞壬提示道:“到了。” 我睁开了双眼。此刻的我已经来到了另外一处看上去与之前没什么差别的走廊,而面前则有着一扇之前没有的门。我看了一眼青鸟,她也睁眼了,也看到了这扇门。对视之后,我召唤出了塞壬之刃,再把门推了开来。 门的后面是一处宽敞而又干净的实验室,里面摆放着无数实验器材和材料。其中一处试验台前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们,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实验。我们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他,他警觉而又迅速地回过头来,然后看清楚了我们的脸。 而我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居然是传教士! “魔人李多!”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什么?”我被他问得一怔。 虽然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但是绝对不可以放过这个杀死他的机会。我尽管心里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对着他放出了一道刀罡。 而传教士毕竟也是主力级术士,没有简简单单地死在我这一击之下。 他虽然未必预判得到我的动作,但还是先不管三七二十一高速躲闪。而他的动作比起普通的主力级术士更加迅速,就我的感觉,他很可能是在自我改造为傀儡的时候重点改造了自己的逃跑能力。 眨眼间,他先是躲过了我的刀罡,又撞穿了墙壁,向着远处急速逃跑,同时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了“返程”法术的波动。在我见识过的所有主力级术士里面,他的速度足以跻身前三,我想要追上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即使再把他的速度强化千百倍,也断然无法触及我心目中的第一。 一道璀璨的雷光骤然亮起,穿过了我的身边和破碎的墙壁,旋即在传教士的前方重新凝聚为人形。 青鸟手持雷电剑威风凛凛地拦截在了传教士的面前。 雷电剑倏然巨大化,传教士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青鸟便对着他挥剑斩落。 盛放的雷光不容置疑地把他和他站着的走廊全部吞噬殆尽。 传教士一瞬间便败北了。 (本章完) 199 魔人的诞生 无怪传教士会败北得如此迅速。 青鸟此刻使用出来的这一击正是她的大杀招,曾经在治愈梦境里对魔人使用过,也曾经想要对尉迟使用,却碍于担心波及普通人而没能够来得及用出来。而以破坏力而论,这个大杀招甚至凌驾于我正常状态下全力的刀罡之上,不要说对手是传教士,哪怕是燃烧寿命的尉迟正面吃到了这一击,也会毫无反抗之力地化为齑粉。 然而传教士没有真的死在青鸟的攻击之下。 炽烈而又巨大的雷光过后,传教士满身疮痍的身体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他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固然是多亏了他自我改造的傀儡身躯硬度非凡,却还有着其他方面的因素。我看得出来,青鸟在使出这一击的时候明显是保留了很多力气。这是为了确保他是死在我的手下,是为了让我得到他的记忆而特地留的手。 传教士还想要垂死挣扎,似乎是打算先从这片遍布破坏狼藉的陷坑里逃离出去,但是我没有给他那个机会。间不容发地,我再次放出了刀罡,他千疮百孔的身躯在破坏的光芒之中彻底分崩离析。 我感受到了大量的灵体碎片进入了塞壬之刃里。 以防万一,我还是对着塞壬先问了一句,“这次如何,是传教士的本体吗?还是说仅仅是他操纵的傀儡?” 以传教士的小心谨慎,就是出现了那种让我失手的情况也完全不值得意外。 过去的我哪怕是追杀实力不如自己的恶魔术士也会意外频发,纵使手里拿着的是塞壬之刃,也未必能够一次两次就将其打杀掉,总是得经历这样那样的波折。恶魔术士就是那么的擅长捉迷藏。而这次打杀传教士实在是过于轻巧,使得我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不真切的感觉。 我也算是习惯那种“约定俗成的意外”了,便自觉地等待起了塞壬说出令人期望落空的话语。 “我检查看看……”塞壬先是停顿了一秒钟,然后笃定地说,“就是本体。” 这样反而就奇怪了……不对,说到底,传教士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很奇怪。 以及,他在临死前说的“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已经死了? 青鸟在旁边询问,“怎么样?能够读取到传教士的记忆吗?” “我还需要几分钟时间。”塞壬在我的脑海里说。 而我则将这句话原样说给了青鸟,并且仔细地观察着她。 她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战斗后的疲惫。以前的她在使用大杀招的时候无法驾驭那么强大的力量,并且在用完之后还会立刻失去大部分战斗力;而现在的她却是游刃有余,甚至还收放自如,能够做到剑下留人。 距离与尉迟的战斗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又变强了。 我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而她则一脸无语地说:“哪有你变强的速度快啊。” “那都是塞壬的功劳。”我说。 一直以来变强的其实都是塞壬,而不是我。 当然,我自己也不是没有长进,但主要是集中在操纵塞壬之刃的熟练度上。而一旦离开塞壬,我甚至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战斗超过一分钟,像是刀罡之类的攻击技能也是一个都用不出来。 青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了传教士死去的地方,然后面露疑惑之色,“我还以为他不会到这里来……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他是相信咬血还活着,并且会来这里与他接头……” “但是想要让他相信咬血还活着,除非是咬血亲自联络他。”我接了一句。 “而既然咬血亲自联络了他,就肯定会让他不要来这里……”青鸟陷入了沉思,“而且,他先前居然以为你不可能还活着……要说最近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伱性命的事情,那就只有与咬血之间的战斗了,他是以为你死在了咬血的手里吗?他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产生那样的误解?” “他不是会轻信外界消息的人,外界也没有流传过我已经死亡的消息。况且,我也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生死,就算他得到了我已经死亡的假消息,只要稍微核实,立刻就可以得到真相。”我也加入了推理,“除非假消息的源头足够特别,让他在得知之后连核实的程序都没做过就直接采信了。” 推理到了这一步,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来了那道无比危险的身影。 而青鸟也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可能,并且直接说了出来,“难不成,是咬血跟他说你已经死了的?” “她有这么做的理由吗?”我问。 “没有,但是这样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传教士会出现在这里了——因为是她把传教士骗过来的。”她继续推测,“至于目的……可能是借刀杀人?她与传教士之间有着某种恩怨,想要让传教士死在这里?” “如果是那样,她在浦青市的时候只要看着我把传教士杀掉就可以了。”我说,“于公,她不会放任传教士的记忆落入我的手里;于私,她要想延长寿命也需要借助传教士的技术。除非我把斧头架到她的脖子上,否则她怎么可能会出卖传教士?” 话虽如此,这个可能性确实还能够再解释更多疑问。例如,为什么我和青鸟明明进入了传教士的据点,他却丝毫没有收到相应的警报,直到我们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如果说是咬血在我们到来之前先在其据点里暗中动了某些手脚,那就说得过去了。但是那么做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亏再亏,会从这种事情里受益的就只有我们这边……”思考之后,青鸟忽然说出来了个相当离谱的推测,“该不会……她是想要帮助你吧?”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我不假思索地说,“她不想要把我千刀万剐就不错了。你之前怀疑她与传教士是否有着某种恩怨,即使真的有,如今她在天底下最仇恨的那个人也八成不是传教士,而是我。” “是吗……”她却是充耳不闻,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看着她这个反应,我也慢慢地回忆起了自己在咬血的记忆里看到的一幕幕。 然后我浮现出来了一个离谱得没边的想法。 咬血想要被当成人类,想要被拥抱……而我在上次战斗的最后也确实是说了她是人类,也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拥抱了她。 要说她有什么理由不仇恨我,那就只有这条了。 我可能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她的愿望。 而在逻辑上这也讲得通顺……不对等等,根本无法自圆其说吧。 就算是实现愿望那也得看看形式,目的固然关键,手段也是很重要的。在某些虚构故事里,人在拿到实现愿望的神器之后,神器就会以破灭的形式实现许愿者的愿望。如果许愿者许的愿望是“希望自己成为行业里的第一人”,神器就可能会把他所处行业里的所有人都杀死,如此一来他就确实是行业第一人了;如果许愿者想要的是让自己的父母一辈子幸福,神器就可能给他父母的脑子里持续无间断地传送多巴胺,一直到死,如此一来他父母也确实是快乐了。 但是以那种扭曲的形式实现愿望,许愿者就会满意了吗?断无可能。 因为我扭曲地实现了咬血的愿望,所以她非但不仇恨我,反而还要帮助我?梦话还是到梦里去说吧。 她与我是不共戴天的关系,除此之外决不可以再有其他说法。 我暂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塞壬那里。 “如何,传教士的记忆是完整的吗?”我担心传教士可能做过防备我读取记忆的准备,从而像是狂信徒一样在临死前删除自己所有的记忆。 “几乎是完整的。”她说,“看来他是真的以为你死了,所以也疏忽了那方面的防备措施吧。” 我点头,然后问:“‘几乎’?” “他在最后一刻想要临时抱佛脚地删除自己的记忆,只不过,虽然他也掌握着删除自己记忆的方法,但是与他的老师狂信徒不一样,他并不是记忆领域的大师。再加上你的动手速度足够快,所以他只来得及把最近一个月不到的记忆处理掉。”她说。 看来我是暂时无法确认咬血是否真的在欺骗传教士了。 “与曙光梦境相关的线索也在最近一个月不到的记忆里吗?”我问。 “放心,不会有影响,我已经把那方面的线索好好地提取出来了。”塞壬说,“我现在正在处理其他部分的记忆……” 听了她前半句话,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如此一来,瓦解前夜势力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到齐了。 而就在这时,塞壬发出了吃惊的声音,“等等,这是什么记忆……死亡、灭绝、凋零,以及……亡灵?鬼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居然是从那种地方过来的吗……” “你看到了什么记忆?”我立即问。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我看到了白驹与传教士在过去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我问。 “传教士在白驹的实验室里看到了‘它’。”她凝重地说,“然后……白驹对传教士解释了‘它’的来历。” 闻言,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某种沉重而又坚硬的物体狠狠地撞击了,“你的意思是说……” “你要看吗?”她问,“你现在就可以接触到‘它’的真相了。” “现在看的话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我问。 “那倒是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做下心理准备。”她说。 “没有那个必要。”我以像是在强硬地推着自己的背部一样的心态说,“也不用特地挑选什么黄道吉日,我现在就要看。” “好。” 说着,她操纵我的知觉,在我的眼前重构起了传教士记忆里的场景。 与此同时,通过她先前的只言片语,我也可以把握到:她虽然与“它”之间很可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此前对于“它”的来历和底细也是一无所知的,而关于“它”的真相显然令她无比吃惊。 回过神来,我已经置身于一间昏暗而又宽敞的实验室里,面前放了一个有着灯光照射的巨大玻璃水箱。 而与那玻璃水箱的巨大成反比,在里面浮着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物体。 我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被玻璃水箱内部的物体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只肌肤苍白的断手,是“它”的手! 我顿时就想要击碎玻璃水箱,将断手从中夺取出来,慢了半拍才反应了过来,现在的我使用的是记忆里传教士的视角,是无法自由活动的。 “有什么感想吗?”玻璃水箱旁边传过来了一道男性的嗓音。 我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在玻璃水箱的旁边还站立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的正装,面容带着研究者式冷彻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正是白驹。 “这就是我的老师曾经提到过的恐怖之物吗……”传教士紧紧地盯着玻璃水箱里的断手。 “不错,五年前,狂信徒率队攻打了我的实验室。当时我还没有正式加入前夜,他也不知道我在暗中与黎明合作,再加上与我有着宿怨,会攻打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在那次冲突之中,他在我的实验室里目击到了它的身影。”白驹说,“仅仅是匆匆忙忙的一瞥,他便从其身上得到了连我都无法理解的启迪。不止是大幅度优化了自己原有的真灵之力技术,还在后来发明了梦幻不死身技术。只要你足够敏锐,就可以从你如今所处的这个曙光梦境以及外围的乱数废墟里看到它特有的异界痕迹。” 听到这些话,我回忆了起来,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的最后,狂信徒确实对我提起过,他在五年前率领前夜的恶魔术士队伍袭击了白驹的实验室。 然后,白驹还提到了什么“异界痕迹”? “五年前?我从老师那里听说过,说到五年前不就是……”传教士欲言又止。 白驹点头说:“就如你所想的那样,正是由于那次看似巧合的冲突,才导致了它的出逃,以及那个魔人李多的诞生。” (本章完) 200 来自地狱 原来“它”之所以能够脱离白驹的实验室,是因为狂信徒在五年前袭击了白驹。 而且从这个时间点来看,“它”从那场混乱的战斗里逃出实验室之后,没过多久就藏身到了无名山上,然后与我相遇。 就如同白驹所说,如果没有他与狂信徒在五年前的冲突,大概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不过,为什么我在初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是在巨卵的里面呢? 我想,或许“它”在逃离的时候并不是毫发无损的,有可能是白驹的实验对“它”造成了莫大的伤害,也有可能是在那场混乱的战斗里受到了重创……于是在来到安全的无名山之后,“它”就以像是昆虫结茧一样的形式慢慢地重组自己的身躯。 而当我接近的时候,“它”便拟态为了人类女性的形态……这是为了伪装成我的同类,好让我保护“它”吗? 虽然臆测的部分太多,但是按照我的直觉,应该至少有七成以上的部分是正确的。 “看似巧合的冲突……”传教士默默地咀嚼着白驹的话语,然后询问,“难道老师与你之间的冲突不是巧合,而是其他人在暗中施展阴谋?” “确实不能够说全部是狂信徒的错,所以我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况且我还想要让他协助我的‘新世界计划’……”说着,白驹却是叹了口气,“结果他居然被魔人李多给杀死了……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他一直都在那里发神经,成天说着想去追求什么自证真灵,以及虚无缥缈的宇宙真理。为了追求真理而不惜性命的科学家我见多了,以为只要自杀就可以求得真理的科学家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愚蠢至极。” “……”传教士没有为自己的老师辩驳,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在白驹的面前造次,另一方面是他也觉得狂信徒对于所谓真理的追求简直是不可理喻。 “至于你刚才说的阴谋,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在施展阴谋。非要说是谁在作祟,就只能是这头怪兽了。”白驹再度看向了玻璃水箱里的断手,“当然,它没有像是人类一样思考的能力,也不具备所谓的人性,更加不要说是主动策划什么阴谋了。即使它真的会思考,也一定是位于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次元。” 他唏嘘地说,“就好像只能够看到可见光的人类无法想象只能够看到红外线和紫外线的生物眼中的世界一样,我们也注定无法理解这头怪兽的意识形态。” 传教士难耐好奇地问:“你先前提到了‘异界痕迹’,难不成伱的意思是,来访者其实不是未知的海洋魔物……不是从海洋访问了陆地,而是从其他的世界访问了我们的世界?” 我顿时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白驹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他则开门见山地说:“正是如此。” “不好意思,我刚才的用词不太讲究。”传教士严谨地问:“我再确认一遍,你点头承认的这个‘其他的世界’,应该不是指其他的宇宙,而是指其他的星球吧?” 白驹回道:“就是其他的宇宙。” “你是如何确认的?”传教士追问,“就算它是在我们的星球上不存在的魔物,不也应该先怀疑它是从其他的星球造访的天外来客吗?” “在我成为大术士之后,为了彻底搞清楚这头怪兽的来历,我全力使用了自己的显灵之力,同时花费了海量的资源,以它为目标发动了隐秘世界最高级别的占卜仪式。”白驹说,“然后,我从中得到了大量的信息,也观测到了另外一个宇宙的风景。不是其他的星球,甚至不是其他的星系或者河系。那是从底层秩序开始就与我们所处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宇宙。” “不同的底层秩序……”传教士皱起眉头,“可以举个例子吗?” 白驹先是想了想,然后提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认为抽象的事物和形象的事物哪边比较秩序?” “抽象的。”传教士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回答,“抽象是从现象中提取本质的行为,例如数学就是完全建立在抽象领域的充满秩序的学问。然而现实却未必会处处符合数学计算,因为现实是趋向于混沌的。” “对,但是在那个宇宙不一样……”白驹说,“那个宇宙的抽象领域是狂乱而又黑暗的,越是企图往底层的规则探索,越是能够感受到那里处处都是疯狂和不可名状。虽然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所处宇宙的底层秩序是否混沌,也不好说这里就一定是秩序的,但是那里的混沌简直就是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这就是我的观测结果了。如果狂信徒是生在那个宇宙的人,只怕连一秒钟都不会想要在那种地方活下去吧。当然,前提是他有办法在那里死掉。” “什么意思,难道在那个宇宙连生死的概念都是混沌的?”传教士联想到了更多,“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不死人也是因为来访者来自于那样的宇宙,所以才会有着那样的不死性?” “在那里姑且还是有着死亡的概念的,只不过要死得彻底确实不那么容易。尤其是我观测到的那个时间段,想要得到真正的死亡就更是奢望中的奢望。以至于生活在那里的很多人兴起了我们无法理解的死亡观,甚至产生了对于‘死亡’这个概念本身的狂热崇拜。”白驹说。 “那种地方居然有活着的人类?”传教士惊奇地问。 “有。虽然我先前说是观测到了那个宇宙,但准确地说,我是观测到了来访者曾经所处的星球。只看表面的话,那个星球与我们的地球很相似,甚至有着发达的人类文明,以及众多的神祇和精灵等等不可思议的存在体。”白驹说,“然而在那种混沌的宇宙之中不可能存在真正宜居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在某个时间点,地狱从那个行星的内部流出,无数的鬼魂登陆地表,一夜之间便毁灭了地上的文明。” “鬼魂?”传教士问,“你刚才还说在那个星球有着众多的神祇,他们又在做什么?” “也毫无抵抗之力统统死绝了。倒不是因为那些神祇弱小,而是因为对手与我们所知晓的幽灵有着云泥之别。”白驹说,“那个星球的鬼魂普遍有着超乎想象的不死性,并且越是接近地底深处越是强大。自地幔登陆地表的鬼魂普遍有着逆转时空、操纵因果、篡改逻辑等等不讲道理的能力,其数量还远远多于那个星球上的人类总数,并且无时不刻不在急速增加,其中格外强大的个体甚至能够将月球那样的天体像开玩笑一样地化为乌有。” 他接着说,“至于鬼魂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诞生出如此恐怖的存在体……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居然荒诞到了那种地步……”传教士悚然地说,“那个世界的人类要如何才能够生存下去?” “不可能有生存下去的办法。事实上,那个星球的人类以及众神在浩劫发生之后的第一个十年就灭绝了。余下的,只有永无停歇之日的地狱。”白驹说到这里,又补充了句,“至少就我的观测是这样的。” 传教士在震撼之后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你观测了那里……观测了那些恐怖的鬼魂?就算是我们术士也会对他人的目光产生感应,这种行为会不会让那些鬼魂觉察到你,以及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 “谁知道呢。或许已经有几只强度未知的异界鬼魂沿着我的视线爬到了我们的星球,又或许我运气好,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有关于它们,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情。”白驹说。 这话说得也太过于不负责任了吧……这样的话传教士只敢在心里想想。 白驹又看了一眼那只断手,“亦或是这头怪兽就是因为我的观测才会来到我们的世界,只是来访的时间稍微提前了数年。” “你是因为它先存在于你的面前才有条件再去观测另一个宇宙的吧,要是真如你说的那样,因果逻辑岂不是全部乱套了?”传教士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鬼魂们普遍有着篡改因果逻辑的恐怖能力,难道白驹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它到底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他接着问,“还有,你说它是鬼魂,那么为什么它会有着肉体?” “先回答你后半段问题吧。很简单,这是异界的人类和神祇们为了杀死鬼魂而造成的结果。”白驹说,“为什么鬼魂是杀不死的呢?究其根本,是因为鬼魂原本就是死的。即使有着摧毁天体的力量也杀不死一个死人,已经死去的生命是没有‘死亡’这种概念的。因此异界的人类和神祇们想出来了个办法——那就是先赋予鬼魂‘死亡’的概念。” “而具体的操作方法,则是让鬼魂受肉——先给予其能够死去的肉体,再将其杀死。”他接着说,“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巧妙的构思。遗憾的是这个构思也没能够拯救他们,敌我的力量差距已经悬殊到了这种小花招远不足以动摇局面的地步。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成果,来访者原本是来自于地幔深处的,在同类之中也尤其恐怖和强大的鬼魂,他们却在前仆后继付出无数牺牲之后成功将其封印在了这具肉体里。” “然后他们杀死了它?”传教士问。 “仅仅是把它重创到了濒死的地步,还没来得及杀死,它就在时空的混乱之中意外地穿梭到了我们的宇宙。前面也有说过吧,那个宇宙很混乱,尤其是在那个星球的时空被不知道多少亿的鬼魂肆意篡改之后就更是故障频出,大多数地方都混乱得像是遍地错误的电子游戏一样。”白驹说,“根据我的推测,它在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后没能够先到达地面,而是进入到了海洋里。这件事情从概率的角度来看倒是不足为奇,毕竟我们的星球超过七成面积都是海洋。然后它在海洋里边漂泊,边模仿自己见到的海洋生物,甚至是海洋魔物……” 传教士奇怪地问:“它还有着拟态肉体的能力?” “那大概不是它原本就有的能力。要是我没有推理错误,那个能力一开始应该是它企图从宏观或者微观,亦或是多次元的角度尝试突破这具肉体,却未能成功,反而使得肉体发生的扭曲和畸变。将其称之为‘拟态’还是有些勉强的。”白驹说,“而在漫长漂泊的最后,它搁浅到了尚申市的海岸上,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它。” “我听说它只吃人肉,这又是为什么?”传教士问,“它为什么会对人类有那样的恶意?因为封印它的就是人类和神祇,所以它非常想要吞噬这两者吗?” “不知道。或许是就如你所说,或许是其他理由。我劝你还是不要以人类的思维揣度它。”白驹注视着玻璃水箱里的断手,说出了不太像是科学家会说的话,“你就把它当成是那种没头没尾的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彻头彻尾的怪物,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要过于深思为好。直到片尾,它都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展现出自己的真实。” 听完他的话,传教士陷入了沉思。 我也默默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 “它”居然根本就不是活物,是来自于其他宇宙的鬼魂……也就是说,我一直以来都是在与鬼魂交合吗?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它”安安静静地待在黑暗角落里宛如女鬼般的身影,以及它那无论何时都无比苍白、无比冰冷的肌肤。 我感觉自己接收了太多令人震惊的信息,脑子一时间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曾经的我以为“它”是来自于海洋里的魔物,如此就能够解释我为什么在接受“它”支援的力量之后就能够稍微地操纵水分以及在水底下呼吸,而塞壬之刃又为什么会有着像是海水腐蚀般的铁锈痕迹……但是白驹的解释打碎了我的设想。难不成那些能力和痕迹,都只是因为我使用的是真灵之力,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接收到了海洋属性的力量,所以就该有点那样的变化”吗? 在思考之后,传教士又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白驹点头。 传教士怀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恐惧看了一眼玻璃水箱里的断手,然后问:“它现在……真的死了吗?” (本章完) 201 来自地狱续 “宽泛地说,它现在确实是死亡了。”对于传教士的问题,白驹这么回答,“但如果是要采取严谨的说法,我更加愿意称其为‘停止’。” 传教士虚心请教,“何为停止?” “就是字面意思,现在的它只是不动了而已。即使是那个星球的人类和神祇们千方百计地让它受肉,其实也无法真正意义上杀死它。只要仔细回想我前面说的话你就明白了,它原本就是死的,就算给予它生命再杀死它,也无非是让它回归到原本的状态而已。”白驹说,“异界鬼魂……尤其是它这个层次的异界鬼魂,是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的。哪怕你使用的是真灵之力也无济于事。阶段三的不死人就是来源于我对于它的研究,就连真灵之力都无法消灭阶段三的不死人,更何况是消灭它?” “纵使是将它的肉体和灵体统统毁灭,它也依然能够以现有理论无法描述的回响形态存续下去。”他接着说,“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只余下断手,我也要从列缺那里将其抢下。因为它仍然存在于这只断手之中啊。” “那个星球的人类和神祇们也能够预见到这种事情吧,为什么他们还要付出惨痛代价将其封印到这具肉体里?”传教士想了想后又问,“与它现在的停止状态有关吗?” “是的。它虽然不会死亡,但是通过这具肉体,能够让它产生‘以为自己会死’的错觉。也不是说无论给予何种肉体都可以,那些人确实是在这具肉体上面下了很多你我无法想象的心血。”白驹说,“而既然已是死物,就不应该继续活动。别看它现在是这个样子,它可是在很用心地扮演死物的角色啊。” 由于有了他先前那些话,即使现在他再说什么“用心扮演”,传教士也觉得那无非就是某种拟人的修辞手法。 现实情况应该更加接近计算机的死机状态吧。原本不应该死去的鬼魂居然“死去”了——这一自相矛盾的情况使得“它”暂时地陷入了某种死循环。不过传教士也只是推测而已。 忽然,传教士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听说柳城安全局将它的大部分身体都烧成了灰烬……而不死人即使被烧成灰烬,意识也会继续被囚禁在灰烬之中,它是否也是如此?那些灰烬是否也有着与这只断手相同的性质?” “我过去暗中去检查过,那些灰烬里面没有它。那些不死人是由于被诅咒了才会永世不得超生,而它就是诅咒本身,又怎么可能像是受害者一样不自由。就算是这具肉体也无法真正地束缚它,只是因为它误以为这是自己应在的地方,所以才会呆在里面而已。”白驹说。 闻言,传教士凝重地看着那只断手,“如果我们将这块最后的肉体部分也化为灰烬……” “异界鬼魂就会在我们的星球上完全解放。”白驹毫不避讳地说。 传教士露出了毛骨悚然的表情,而在思考片刻后,他居然说:“那么……有没有办法让它复活?” “哦?”白驹感兴趣了,“为什么伱会想要复活这种怪物?” “也不是说非得要复活,仅仅是把它这具尸体修复完整也可以。”传教士说,“如果我们不是将这具肉体当成‘它的肉体’,而是当成‘封印它的囚具’,那么总不能够放任其总是破损残缺的形态吧。还是说只有这个断手的话就无法满足修复的最低条件?” “那倒是不至于。虽然现在只有这么一只断手,但是它原本就有着自我改造的能力。既能够拟态为宛如鲸鱼般巨大的海洋生物,也能够拟态为人类女性的外形。那么在条件合适的前提下,从断手恢复为全身也不是不可能的。”白驹说,“但是,如果我们要修复的是普通的肉体也就罢了,这具肉体可是那个宇宙的人类和神祇们的技术结晶,以我们这个世界的理论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修复之法。” 传教士接受了这个说法,“那就没办法了。” 然而,我却在此刻捕捉到了某种矛盾之处。 白驹现在说的话与他之前的发言有哪里对不上。 具体是哪里有问题呢?我感觉自己像是隔靴搔痒一样无法抓住重点。他是在哪里撒了谎吗?比如说,他说以我们这个世界的理论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修复之法,这句话其实是不对的?也不是,他字字句句都属实。 但是,他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很关键的信息。 难不成他在观测其他宇宙的时候,也偶然观测到了来自于其他宇宙的“修复之法”……不对,不是这个,我感觉肯定不是那么一回事。那种事情也未免过于巧合,况且来自于其他底层秩序都截然不同的宇宙的技术,能否在这个宇宙通用也很可疑。 恐怕我是在无意识里追求“它”的复活,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思考。 而真相则另在他处。 “它现在这种停止的状态反而是最好的。”白驹继续说,“如果让它复活,不知道它还会传播什么诡异的现象。” “它被困在这具肉体里也依然能够发挥出力量吗?”传教士谨慎地问。 “你有见识过大量不死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产生的危险污染现象吧?”白驹说。 传教士回忆起了无数恐怖的画面,他曾经见识过那些怪诞的现象。时空、逻辑、命运……无数他以为不可动摇的基本规则都在那里面分崩离析,一旦被卷入其中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结局。他觉得神话中的地狱如果真实存在,那么他真是宁可下地狱也不会接受那样的结局。 “如果你不按时给它投喂人肉,它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安分。到达一定限度,它的周围就会产生诸多极其恐怖的灵异现象,并且向着更远处无止尽地蔓延出去。”白驹说。 传教士哑然,“鬼魂居然还必须要按时进食……” “像它这样的鬼魂原本是无所谓进食和消耗的,也可以视守恒定律为无物,像永动机一样永恒地输出力量,只是它由于受肉而变成了在某些方面有限制的存在体。或者也有可能,它其实仍然是没有限制的,只是它在模仿那些有限制的生物而已。”白驹说,“说不定进食就是它模仿行为的其中一环,而万一让它失去了模仿生物的机会,它就会慢慢地觉察到自己其实是个鬼魂。” 传教士接着问:“那么只要满足它的进食需求不就可以了吗?” “就算是那样,它也会时不时地向周围散播污染现象,只是频率会变低而已。当初就是因为控制失效,所以我在尚申市外的实验室才会出现污染泄漏事故。根据我的推测,恐怕进食也会在某种程度上让它意识到自己是鬼魂吧。”白驹说,“它是为一切事物带来破灭的鬼魂,有着极度强烈的散播死亡的倾向;而在受肉之后,那种倾向就以进食的形式表达。并且与普通的进食不同的是,它只会进食因自己而死去之人的肉。”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实在想要在它‘活着’的时候避免污染的出现和蔓延,大概就只能想方设法满足它更多的生理需求了。而且必须至少是与进食同等层次的生理需求,能够让它暂时忘记自己其实是鬼魂,同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肉体,全身心地投入到模仿生物的行为里……” 传教士若有所思,旋即想起一事,“那么,它之所以能够在五年前从你的实验室里逃走……” “这只是我的怀疑,虽说可能性不高,或许是它通过某种我和狂信徒都无法理解的影响形式,使得狂信徒袭击了我的实验室吧。”白驹说,“污染事件里偶尔也会出现影响当事人行为的现象。” 我透过传教士的视角听着白驹的话,想起了在浦青市安全局里经历的污染事件。在那次事件里,我和珠暗以及负责人都宛如提线木偶般受到了污染事件的摆布,而我最后就连自己的心灵和思考都逐渐地受到了诡异的影响。 “那么,你真的就如七年前的列缺所说,是……”传教士欲言又止。 “你是想要说我是被那头怪兽洗脑的吗?”白驹不屑一顾地笑了,“那种蠢话还是少在我的面前说起为好,我怎么可能会被洗脑呢?确实,我以前由于接触过几次污染事件,无法保证自己的意识没有被污染过,但是每次事后我都会将污染全部清除,并且对照自己在污染前后的心理检测记录。我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我的决策绝对是出自于我的本心。” “况且,你再好好想想,就算同样是人类,在灌输教唆另一个人类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时都尚且有着失败的概率。哪怕是擅长魅惑男性的魅魔,如果运气太差遇到了万中无一的异常癖好者也有可能会碰壁。”他长篇大论地说,“而像是它那种无法理解人心的异界鬼魂,又怎么可能会明白如何去蛊惑人心呢?那么简单的道理,你可能分不清楚,我还会分不清楚吗?” 传教士默默地看着白驹,他心想,就算来访者无法把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想法植入你的内心,但要是它煽动了你原本就有的想法,将其强化了千倍万倍呢?要是将你原本只是转瞬即逝的玩笑般的念头,强化为了永生永世都无法摆脱的魔念执念呢?那种可能性也不可以说是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吧。 我也听到了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但是没有认可他的观点。 虽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白驹的态度有点像是在强词夺理,但是我对于他先前的说法亦是感同身受——我也不认为“它”有着理解并蛊惑人心的能力。 而传教士的想法听上去貌似有其合理性,但是,无法理解人心的“它”,又要如何在白驹或者我的内心世界从无数的念头里甄别出来对自己有利的邪恶念头,并且将其煽风点火至原本的千倍万倍呢?就算是想要煽动某个人,也必须要对其心理有所了解吧。 所以传教士一定是错了。 这段记忆到此结束。 我接着又去翻看了传教士的记忆里与白驹之间的其他对话,但大多数都是与“它”无关的信息,即使有关,也没有多少新鲜的内容。 我看出来了白驹对于“它”的态度,他虽然先前说“不应该去深思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但也不是对其毫无想法。 或者说,他不追求其本质,而是追求其应用方法。就像是列缺评价的那样,他确实是个与狂信徒路线不同的唯物主义者。他作为科学家最关心的不是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而是自己要如何改变世界。科学对他来说不是自己需要奉献一生的信仰,更加像是趁手好用的工具。 我还找到了其他很多有用的信息。其实信息流通不畅这条问题在前夜的组织内部也是普遍存在的,传教士虽然身居高位,但是对于自己负责领域以外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他自己也不感兴趣。不过他经常出入曙光梦境,在曙光梦境里有着自己的实验室,他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在那里有着备份,因此对于那里的布局和人员配置也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把握,还知道不少内部机密情报。 他甚至还知道那只断手存放在了曙光梦境的哪个位置。 同时通过他的视角,我还看到了前夜领袖“黎明”的脸。那是个眼神极具侵略性,有着野心勃勃面相的男人。在他看来,黎明是个满脑子称王称霸的,庸俗至极的野心家,并且在心中暗暗地蔑视黎明。 但他的老师狂信徒与黎明却是相当聊得来,白驹也在加入前夜之前就与黎明在暗中有着密切的私人来往。 正当我继续翻看这些记忆的时候,塞壬也从中得到了相当重要的信息。 “现在的我可以帮助你使用梦幻不死身了。”她说,“但是需要先满足一个严格的条件。” (本章完) 202 破戒 我真的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了? 虽然塞壬不止一次提及过这件事情,但是我从来没有对此怀有期望过。毕竟那可是梦幻不死身,就算是有着严格的条件,光是让我有希望使用就很不可思议了。我当即询问:“是什么条件?” “需要有个现成的梦幻不死身梦境。”塞壬回答,“除了狂信徒和梦想术士,没有人知道如何创造出梦幻不死身梦境,就连传教士也是无能为力。而我从传教士的记忆里面得到的,是通过那种特殊的梦境发动梦幻不死身的法术。” “你不是不能使用法术吗?”我奇怪地问。 “说是法术,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仅仅是以特定的灵性波动骇入梦幻不死身梦境而已。”她解释,“就与当初我骇入狂信徒的天堑结界是相同的道理。虽然我无法创造天堑结界,但只要有个现成的天堑结界我就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亦是如此。” “原来如此。”我姑且接受了。 不过,当初她之所以可以骇入天堑结界,是因为先接触到了“信物”这一能够给她当场演示详细做法的道具,而这次则没有那样的捷径。 更何况梦幻不死身梦境和天堑结界在原理上也应该是天差地别的,她的说法似乎下盘不稳。 她对于我基本上不会有隐瞒之事,除去与她的真实来历相关的信息。 我由此能够推想到其他事情——过去在天河市进入乱数废墟追杀恶招的时候,乔甘草就对猎手和我说过,“要是以人工制造为前提看待乱数废墟,那么这个异空间蕴含的原理简直和我们现实世界没有半点儿关联”;再结合白驹给出的信息来看,这显然是因为梦幻不死身技术的源头是狂信徒从来自于其他宇宙的“它”身上得到的启迪,所以狂信徒创造的所有梦幻不死身梦境及其相关的异空间都有着“它”的异界痕迹。 而塞壬的存在则与“它”有着神秘的关系。会不会就是基于这种神秘的关系,才让塞壬在涉及到梦幻不死身梦境的事情上得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便利呢? 一如既往地,我还是略过了塞壬谜团重重的地方,然后默默地思索起了如何活用她新学会的能力。 已知的梦幻不死身梦境就只有三处,分别是柳城的集体昏睡梦境、蜃楼市的真灵之力漩涡、前夜总部曙光梦境。 而在其中,前两处已经破碎瓦解,最后一处则是敌人的大本营。 梦幻不死身的真正价值在于将本体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仅仅使用映射体在“梦境”(现实)中活动,要是将曙光梦境那种危险至极的地方作为自己发动梦幻不死身的基本盘就是本末倒置了。况且我接下来是计划同安全局的术士们攻入曙光梦境,又不是以曙光梦境为据点前往外界。 那么能够想出来的方法就只有两种了:一,找找看狂信徒还有没有闲置在其他地方的梦幻不死身梦境;二,在与安全局的术士们一起将曙光梦境打下来之后再占为己有。 第二条就不用想了,即使真的将其打下来,那也不是我自己的功劳。倒是届时可以想想怎么申请使用权——前提我能够放心地把自己沉睡的本体放在那里面。 我询问了塞壬是否可以从传教士的记忆里找到其他梦幻不死身梦境的线索,她遗憾地摇头了,“他不知道。” 果然没有那么轻松。我继续整理起了手头上的其他信息。 虽然传教士的记忆解答了我的很多疑惑,但是还有个巨大的疑团没有被解开。 传教士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计划在浦青市召唤乱数废墟封锁全城,并且用“特殊的污染”杀死所有人?前者可以理解成是想要像是狂信徒一样阻止外界的救援,那么后者呢? 他说是为了验证白驹和狂信徒对于“拥有高级觉察力的人”和“并非如此的人”之间始终数量均衡这一现象的某个假说,那个假说又是什么? 我没有从他的记忆里找到相关信息,或许那些信息也在他手动删除的最近一个月的记忆里面。 忽然,塞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填充他记忆里那一个月的空白。” “填充?”我意外地问,“那是什么意思……你又掌握新的能力了吗?” 她进化的速度貌似不止是快,而且还是越来越快。 我有时候会感觉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她上一个阶段的变化,她就已经飞快地迈入了下一个阶段。 “与其说是新的能力……不如说是新的思路吧。”她斟酌着表达方式,“首先,就像是你知道的那样,由死者记忆形成的映射体就好像人工智能一样,虽然没有真正的自我意识,但是会听取伱的问题并且给予合适的回答。” “有时候还会对连问题都不是的话语产生反应。”我回忆起了与中间人映射体说话的经历。 “是的。然后,就好像一个人能够根据另一个人的动机推理出他接下来可能的行为一样,也可以根据他已经做过的行为推理出他当时可能的动机……”塞壬接着说,“虽然传教士的记忆里有着一个月的空白,但是如果将‘你眼中的传教士在这一个月里做过什么事’的信息填充到映射体的内部,然后对其提问,说不定就可以问出传教士在那一个月里的动机了。” “我明白了。”我说,“那么就先试试看吧。” 塞壬稍微地准备了两三秒钟,然后召唤出了传教士的映射体,同时说:“我已经将信息填充完毕,你现在可以询问了。” 我点头,然后对着眼前的映射体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映射体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见状,塞壬似乎有点受打击,“失败了……” “是这个思路本身不行,还是即使将我所知道的信息填充进去,也不足以让映射体得出答案?”我问。 “应该……是后者吧,思路本身是没问题的。”她回答。 “既然如此,这个方法以后应该还可以再派上用场。”安慰之余,我感觉自己可能说得还不够好,又补充了句仍然不是很熟练的表扬,“你做得很优秀。” 她的心情似乎有点好转了。 虽然最关键的问题答不上来,但映射体的答题范围还是出现了一些扩充,并且让我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比如说,他在浦青市除去那处洋馆,其实还有着其他的实验地点。虽然碍于我的存在,他放弃了存放在洋馆里的所有技术资料,但是其他实验地点的技术资料都在他逃亡之后被转移到了尚申市郊外的这个地方。 这些危险的技术资料也不能够随意丢弃,必须全部回收。 我和塞壬的对话都是在静默中进行的,而青鸟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神色变化,似乎是估测到我已经基本上确认了所有的收获。 “怎么样,拿到有用的记忆了吗?”青鸟询问。 “拿到了很多。不止是与曙光梦境相关的线索,还有……”我正要交代自己得到的关于“它”的诸多信息,以及心中的震撼。 她观察着我的表情,却是先阻止了我,然后笑着说:“不要在这种煞风景的地方细说。看得出来你有很多想要跟我说的话,但是更多的事情就等到方便说话的地方再说吧。先集中在正事上。” “好。那么……”我看了一眼周围,“传教士在逃亡到这里之后就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临时实验据点,还把某些秘密的技术资料放在了这里。我们先将其整理起来,然后让列缺想办法处理吧。” 青鸟同情地说:“老师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啊。” 不过她大概也觉得比起直接上交给安全局,不如先通过列缺来上交,所以还是加入了回收的工作里。 我们找到了传教士存放技术资料的地方,然后分头回收。 而在回收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份极其“危险”的技术资料。 这份技术资料我其实曾经也有所耳闻。 为了实现与咬血的交易,传教士研究了如何延长寿命的方法,而在最近则研究出来了某种能够把活祭品的寿命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仪式法术。 这个仪式法术必须建立在活祭品自愿,甚至是自己主持仪式的前提下,并且转移寿命的损耗率很高。根据技术资料里的数据,活祭品的十年寿命在转移到受益者身上之后就只会增加一年到两年之间的寿命。 显然,这绝对不能够说是成功的技术。 但如果让青鸟看到了这种东西…… 我忽然回忆起了在那个除夕夜,青鸟的父亲,那个貌似豁达而又健谈,以世俗社会的眼光来看无比成功的企业家,他趁着青鸟中途离席期间对我说过的话。 “很久以前,我是没有亲戚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我只好独自在城市里生存和打拼。说来也怪,自打发迹之后,我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些亲戚。不过我也不想要跟他们经常来往。”他淡淡地说,“我的家人就只有文竹,以及她的母亲,但是……” 他露出了自嘲的表情,“我真是个不及格的父亲啊。只有看到女儿的脸,我才总算能够回想起来她是活在何等诡谲而又危险的世界里。而当她消失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我又会再度变得无法回想起来了吧。” “那不是你的错。”当时的我是这么说的。 “我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女儿,更加无法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看得出来,我的女儿非常信任你。”他难以释怀地看着手里的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下去,“请你以后也多多照顾文竹。”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份寿命转移技术的资料就已经被我手里冒出来的靛蓝色灵性力量绞灭得连灰尘都不剩了。 青鸟一定是觉察到了从我这里传出去的灵性波动,她走过来从后面关心地询问,“你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反射性地回答,却连头都不敢回。 “是吗?”她的声音虽然有些疑惑,但应该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回收工作里。 “这么做好吗?”塞壬在我的脑海里询问。 我居然对青鸟撒谎了! 现在去说清楚还来得及。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在青鸟的面前反射性地掩饰过自己,只要马上说出实情就没事了。 但是,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我怎么能够说出实情。 我明明是不可以对青鸟有所隐瞒,更加不可以撒谎的才对。 我真的很害怕青鸟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那种方法就连是否能够增加咬血的寿命都还要两说,能否适用于我的特殊体质就更加难说了。 况且就算真的能成,青鸟真的会用那么不划算的方式来延长我的寿命吗?要是一比一的转化率也就罢了,用自己十年寿命才能够延长我一到两年的寿命,凡是神智清醒的人都会理性地放弃这种选择吧?就算再怎么爱我,也没有必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给我吧? 不知为何,我感觉她真的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避开。 而说来可耻,当我想象到她可能会理性地放弃这个选择的时候,我居然也会感觉难过。明明我是那么不愿意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才是,怎么可以有那么矛盾而又卑鄙的情绪呢。 “刚才的技术资料,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塞壬说。 “不要……不要告诉青鸟。”我说。 “我明白了。”她一如既往坚定地站在了我这边。 这样就好,像我这样的坏人就不应该奢望长命。我的余命会变得如此短暂,本来也是我应受的报应之一。我不应该逃避自己的报应,更加不应该连累青鸟。 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与有着大好前程的青鸟在一起。 一切的错误都起自于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当她努力地向我讲述故事、再度为我编织“梦境”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她。她说自己一定是被我魅惑了,我又何尝不是被她魅惑了呢。 我一定是有能力拒绝的,然而在她熠熠生辉的双眼下,我不由自主地迷恋于她,而这便是我又一则罪孽。 只是,在死之前,我必须先面对某个看似无解的问题。 (本章完) 203 咬血和乔甘草 我的生命和塞壬的生命是强绑定关系,因此我的短命也就意味着塞壬的短命。 为了接受短命的报应,我销毁了那份技术资料,这同时也是为了不连累到青鸟。但是如果我真的死亡,同样也会连累到塞壬。这个问题是我必须面对的。 塞壬对于我销毁那份技术资料的选择毫无异议,就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选择会何等决定性地影响到她自身的存续一样。 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吗?显然不是。 随着不断地摸索和深入,我对于她异常的精神性也有了更多的把握。虽然现在的我在感情上倾向于将塞壬视为人类,但那很可能是我在无意识里将她与“它”做了比较,所以她身上的人性才在我的眼里显得格外突出。 而在治愈梦境里的我则因为没有对于“它”的记忆,所以对于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魔性”和“异质”。尽管没有被激发出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却还是觉得她充满了异常的氛围。 在不同时期的我的观测下,她表现出了自相矛盾的性质。但是她本身从来没有发生变化,变化的仅仅是我的观测角度而已。她既有着鲜明的人性,又确实有着无可磨灭的非人性。 后者的一部分表现在她对于生死的观念上,她不在乎自己会死。这不是在暗地里努力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装出来的勇敢,也不是对于死亡一无所知才会有的淡然,而是在她的精神性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生与死的位置。这非但不是人类的视角,甚至都不是生物的视角了,对于生物而言至关紧要的存续本能在她的身上是不见踪影的。她仿佛处于某种更加超然的角度上。 她也未必真的在乎我的生死本身,只不过她会在乎我在乎的东西。因为我有着追求存续的生物本能,所以她很重视我的生命,仅此而已。 但是,哪怕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我却不可以不在乎她的命。 她在除夕夜里流露出来的喜悦绝对不是装模作样的,我希望她可以在我死后也留在这个世界上。留到她觉得离开这个世界其实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接着还可以再继续留下来。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在我死去的同时,让塞壬活下来呢? 好像也不是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无法克服这个问题,为此深感悲观,然而在转变思路之后就发现还是有方法的。我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来了那个方法的雏形,只是还需要再推敲一二。 在回收完技术资料之后,我和青鸟前往了首都。 青鸟把那些技术资料全部上交给了列缺,而我则按照过去的约定,将自己得到的关于“它”的信息都向列缺告知了。 “来自于另一个宇宙的鬼魂……”列缺凝重地念着,片刻后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我当初决定焚化海妖的尸体,倒是险些酿成大祸了。” 一旦彻底摧毁“它”的肉体,就会完全解放“它”的真身,届时爆发的灾害绝不是用生灵涂炭就足以形容的。 列缺曾经断言,“它”已经死透了。 现在看来,这个判断本身倒是毫无错误,但就算是见多识广如列缺肯定也未曾想过,自己如临大敌的对象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过。 虽然说是鬼魂,但即使是把“它”的灵体彻底摧毁也无法将其消灭。就像是阶段三的不死人一样,“它”也能够在灵体消灭之后化为理论无法描述的回响形态。但是阶段三的不死人在化身为回响形态之后依然会传达出无止尽的痛苦信号,因为对于人类来说那种形态是无比扭曲的;而对于“它”来说,或许那种形态才是自己应有的面貌吧,因此也不会表达出痛苦,而是宛如死亡一般的沉默。正因为如此,列缺才会产生误解。 早在被列缺率领的队伍杀死之后,“它”就已经被断定为肉体彻底死亡且灵体完全消灭,但是现在的白驹依然认为不可以将“它”从断手里面解放出来。由此可见,白驹认为“它”与化为回响之后就再也无法自由活动的不死人不同,“它”即使在谁都无法接触到的回响形态下也可以继续威胁这个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而不用说,我当然也把“它”的真相告诉给了青鸟,这里面还有着某个很重要的理由。 “它”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这个信息或许能够解开青鸟的心结。 她以为自己原本的命运就是在无名山树林里与“它”接触,然后堕落为杀人无算的“魔女青鸟”,只不过这个命运不知为何被我这个“魔人李多”给顶替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假设很可能只是青鸟想太多了。“它”既然不属于这个宇宙,说不定也就不在我和青鸟“原本的命运”之中,是我们人生中的异数。 再者,从另一个宇宙造访这个星球的“它”,真的会遵守“隐秘世界的自然规律”吗?青鸟觉得自己作为天生的高觉察力者,理应与作为隐秘之物的“它”彼此吸引,但是“它”搞不好从一开始就不在隐秘之物的框架里。如此一来,也能够解释当年我这个普通人为什么可以先于青鸟去接触到“它”。 倒不如说,不那么解释的话很多问题就说不通顺了。 我很清楚青鸟对于我的爱情不是弄虚作假,不是因为仅仅对我有补偿心理所以才会与我结成情侣,但是一码归一码,她对于我怀有巨大的罪恶感,这也绝对是真实的。若非如此,又要如何解释她会对我那般纵容,甚至仅仅是为了让我开心而支持我与咬血做那种事情呢。 我希望青鸟能够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让自己放松下来。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在私底下将自己的推理告诉给了青鸟。 “……那种事情还不好说吧。”听完之后,她说,“你的推理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比如说,如果命运这种东西真实存在,又为什么一定会局限于单个宇宙之内呢?再者,说不定在另一个宇宙也有着隐秘的规则,海妖仍然处于隐秘之物的框架里;或者即使她不是,也有可能在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后她就也遵循了那样的规则。” 我感觉自己还有辩驳的余地,但是她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即使真的全部都像是你说的那样,当初你也是追逐着使性子走失的我才会跟着在无名山上走失的,这难道不是我的责任吗?” 当然不是了,那不过是我幼稚愚蠢的后果而已。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应该知道女同学在深山里走失了就应该去拜托大人们去找,而不是自己逞英雄潜入深山。都是我做事不过大脑的错。 虽然我接下来也尝试劝服她,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说辞。 我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自己的罪恶感。 之后,我把传教士的记忆里与曙光梦境相关的信息都写进报告书并递交了上去。 根据记忆里的信息,曙光梦境的入口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会出现在山区,有时候会出现在荒野,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在湖泊内部。按照入口的更新规律和频率,下次的入口应该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某座南方城市的郊区,而在一周之后那处入口就会发生转移。 顺带一提,因为前夜的研究员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参透狂信徒创造的曙光梦境,所以他们也无法自己决定入口会在何时转移到何地。 而棘手的地方则在于,就连传教士也仅仅是知道入口的模糊地点,那是个半径超过十五公里的圆形范围。根据曙光梦境的规定,只有梦境的引路人才有权限知道入口的具体位置,而像是传教士这种有权限进入曙光梦境的成员则必须在蒙蔽知觉的前提下才可以由引路人带到梦境里。 甚至就连引路人本身也被藏在幕后的成员所监控,以免出现敌人假装同伴发起联络,再用心智支配法术把引路人控制住的局面。 除此之外的细节就暂时不多说了。曾经的前夜还没有那么复杂的规定,只是这段时间安全局对于前夜打击得非常厉害,导致后者为了保护自己的总部腹地而做了很多严格的措施。也难怪传教士前段时间总是在外界活动而不见他回归过曙光梦境,除去要在外界执行秘密计划外,像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人肯定不会乐意主动接受别人蒙蔽自己的知觉。 好在列缺告诉我,我上交的报告书依旧对前夜造成了决定性的一击。无法确定入口的具体位置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抓什么引路人,只要派遣专业人士去秘密地测定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 而只要把入口测定成功就万事大吉,虽然需要特定的进入方式才可以通过入口,但是传教士的记忆里有着旧的进入方式,我也将其上交了。纵使前夜已经对其做过迭代也没用,除非狂信徒死而复生,否则安全局就可以根据迭代前的信息计算出后续所有可能的变化再将入口打开。 此外,前夜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传教士已经被我杀死了。通过传教士记忆提供的信息,安全局可以暂时地捏造出让前夜以为传教士还活着的假象。这个做法其实只能够在短短几天内起效,不过有那些时间也足够了。 再过几天,律法阵营就会全力攻打曙光梦境。 我的灵体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来到首都之后,我便通过列缺向总部申请了使用预知梦仪式所需的大量特殊材料。这些材料有很多都罕见到了总部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准备齐全,不过还是能够在攻打开始之前就搞定。 一切似乎都走在正轨上。 然而看似一帆风顺的发展却终究是免不了预料之外的插曲。 咬血再次出现了。 —— 一开始,咬血没有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是出现在了某个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她居然进入了柳城,然后找上了乔甘草。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和青鸟联手杀死传教士期间,而事情的来龙去脉则是后来我在电话里听乔甘草说的。说真的,如果电话另一头的是个我不怎么熟悉的人,我肯定不会相信咬血居然有胆子进入柳城。那可是列缺镇守的地方,咬血有多么忌惮列缺,事到如今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而列缺虽然最近在首都活动,但是为了处理柳城的公务,他也会频繁地回到柳城。 以他的移动方式,从首都到柳城就跟到邻居家串个门一样,最近他每天都会回去个几次。尽管他不在柳城的时候无法感应到咬血进入柳城,不过咬血也无法预测到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当时乔甘草正在带着放学的乔安去安全局。虽然乔安现在被登记为降灵术士,但安全局还是要定期检查他是否仍然对于灰灰有着约束力。而就在半途中,一个穿着黑色裙装,有着白色头发和红色眼眸,外貌无比美丽却令人感觉不似人类的少女,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安全局如今已经更新了咬血的通缉信息,咬血返老还童之后的外貌也在更新内容里,因此乔甘草是认得出咬血的。 乔甘草陷入了莫大的震惊和不安,同时反射性地将乔安护在了身后。 而乔安的衣服怀里则迅速地飞出来了一团灰色的雾气团子,正是灰灰。一看到咬血,灰灰顿时恐惧到“炸毛”,连忙掉头推着乔安的胸口,想要把乔安推走。 原本的魅魔对于咬血是绝对忠诚的,但灰灰与其说是生前的魅魔,不如说是魅魔主动舍弃的“少女时期的软弱自我”。看得出来,魅魔的这一面对于咬血是恐惧到了极限。 咬血若有所思地看了灰灰一眼。 灰灰顿时全身绷紧,好像被对方这一眼看得整个石化了,动都不敢动弹。 咬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对着乔甘草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乔甘草哪里敢相信。恶魔术士对别人说自己没有恶意,就好像大灰狼对小白兔说自己只吃素一样。 “伱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她大着胆子说,“这里可是柳城,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找的不是你们,而是你。”咬血注视着乔甘草。 乔甘草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找我?” 咬血点头,然后说:“我听说你过去是魔人李多的心理分析师。” (本章完) 204 咬血和乔甘草续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说不定会交代在那里。”直到此刻,乔甘草向我说起自己与咬血接触的那段经历,仍然带着心有余悸的情绪。 我虽说平时对于乔甘草的种种变态行为颇有微词,但是听说她与咬血在前不久近距离接触过,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你受伤了吗?她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她笑着回答:“没有没有。我好着呢,连根头发都没有掉。” “咬血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我的心理习惯吗?”我尝试分析,“因为希望在今后与我再度战斗的时候能够料敌机先,所以就想要找伱做功课?” 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我,或许那个人既不是与我最亲密的青鸟,也不是与我异心同体的塞壬,而是电话那头的乔甘草。 “乔甘草是我的心理分析师”这条信息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是咬血那样的外人随随便便就能够知晓的。据我推测,这条信息或许是过去从收尸人传递到旧骨,再从旧骨传递到咬血的吧。 而考虑到咬血是手段极其丰富的老辣术士,也说不准会不会是她掐指一算硬是算出来的。 “可能不是吧。至少就她提的问题来看,我感觉她的想法可能和你想象的那种战斗不太一样……”乔甘草说话时的语气听上去像是经历了极其荒谬的事情。 “她到底找你问了什么?”我问。 “这个我接下来会说。”她说,“在那之前,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我问。 “当时我想要用话语拖住咬血,至少拖延到列缺过来救援,所以在对话的时候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的一些私人信息透露出去了。”她带着歉意说。 我边在脑子里想了想乔甘草知道我的哪些秘密,边安抚她的情绪,“以咬血为对手你也不大可能顺利欺骗她吧,想要拖住她就只能说些实话了。没事的,只要你没有受伤就好。” “总之,对不起。”她在道歉和感谢的时候总是态度很认真。 “那么,你具体是透露了什么信息?”我好奇地问。 “就是你其实只对似人非人的魔物有性冲动这件事情。”她说。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知道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不会到处传播。 外界的人大多仅仅听说我与似人非人之物多次结合过,却不晓得我本身就有着那方面的取向,部分人甚至相信我是纯粹追求力量才会忍耐着不快感与“它”结合的。而即使有人相信我是真的“精神失常地爱上了魔物”,也极少会想到我对正常的异性都没有性冲动。 不过,咬血为什么要问乔甘草那种问题? 我想了想,然后说:“你先继续说下去吧。” “好。”乔甘草继续叙述起了自己与咬血接触的经历—— 乔甘草见咬血称自己仅仅来找她,尽管大惑不解,却还是做了自己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只是来找我的,那么其他人应该可以先离开吧。”她在回应的同时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身后。 咬血好像看不到乔甘草的小动作,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可以。” 乔甘草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弟弟说:“你先走吧。” 乔安似乎也从咬血的身上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危险感,他像是被冻结住一样恐惧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而听见乔甘草的话语,他起初好像是想要反对,却马上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到了乔甘草放到身后的手对着自己做了个手势。 他这段时间以来在安全局耳濡目染,也立志于成为执法术士,对于乔甘草做的这个手势并不陌生。这是要他去呼叫救援的意思。这一刻,他脑子里的感情和理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冲突,最后他吃力地转过头去,向着远处跑走了。 乔甘草默默地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同时戒备着咬血可能的突袭。而后者的目光则丝毫没有偏移,只是专注地看着乔甘草,“换个地方说话吧。” 两人移动到了街边的咖啡馆,然后在靠近落地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咬血还顺便请客了杯咖啡。 店员接待两人的时候毫无异色,似乎是意识不到咬血的非人感,这大约是咬血又使用了什么幻觉吧。乔甘草知道咬血对自己本身所使用的幻觉法术。客观地说,比起再额外给自己施加什么遮掩非人感的幻觉,倒不如直接把施加非人感的法术去除了好。然而咬血给自己的身体施加恐怖谷效应幻觉持续了八十余年,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近似于恒定的效果,也不是说解除就立刻能够解除的。 而面对着有着美丽的少女外貌,却浑身透露出恐怖氛围的咬血,乔甘草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她心想:救援应该不会那么快过来。虽然列缺要到达这里只是弹指之间,但为了防止咬血提前心生感应逃之夭夭,柳城安全局应该还会做点其他准备工作。自己必须争取时间。 顺利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把咬血——把这个就连隐秘世界的势力格局都可以动摇的超级罪犯永远地留在这里。 乔甘草勉强地用勇气支撑起自己的表面功夫,“说说你的来意吧。” “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向你请教问题。”咬血说。 “你说。”乔甘草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想要询问某些至关紧要的秘密,但是自己说什么都不可以透露出来。 “是这样的。或许你已经有所耳闻,我在浦青市与魔人李多发生了战斗,最后我落败了。而在败北之后……”咬血事无巨细地描绘了自己在临死前遭遇的凌辱,又补充了后续,“……最后他把我杀了。好在我在外界还留有少量身体,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挣扎,我总算是重构了自己的身体。” 听完后,乔甘草目瞪口呆,支支吾吾,“李多,李多把你给,给……给先这个后那个了?” “是的。”咬血点头。 “等等,你给我稍等一下……”乔甘草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向你请教问题。”咬血说。 乔甘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吗?不是,这里面哪里不是问题?”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弟弟不在场,这个话题真的很不适合未成年人旁听。 而咬血则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的问题是,他最后为什么停下来了?” 闻言,乔甘草一下子变沉默了,良久后才发出了声音,“……啊?” “虽然我也很奇怪他居然会对我的身体产生那么强烈的性冲动,但是既然他做得那么激烈,那就说明他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喜欢到控制不住自己吧。”咬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本身倒是能够理解,就算是恶魔术士群体里也有着不少的异常癖好者,而他就连以来访者……以海妖为对象都能够那么缠绵,那么对我出手也不算是多么荒唐。” “到这里我还算是明白,后面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最后停下来了呢?”她费解地说了下去,“我都说愿意做他的奴隶了,从今往后他就有权力没日没夜地羞辱我、与我缠绵,或者把我当成战场上的肉盾和炮灰驱使,而我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够五体投地屈从于他……明明是这样,他却毫不留情地把我杀了。” “呃……”乔甘草只是不知道经过而已,对于谜底是心知肚明的,却难免手足无措。 她原本就是办公室派的心理分析师,让她和对象面对面谈话实在是她的专精范围外,更何况这次的对象及其带来的问题都是真的很超乎常识,“对了,你先前说,李多在杀你之前对你说了句特别奇怪的话……” “嗯。”咬血说,“他说我原来真的是个人类,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完全对我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对我说更多的话,就直接动杀手了。是不是只要是人类他就不感兴趣?” 乔甘草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又经过一番权衡,最后说:“是的。他只对似人非人的魔物感兴趣。” “但我也不是人类啊。”咬血困惑地说,“我是混血恶魔,只是长得和人类差不多而已,他应该对我充满了兴趣才对。” 乔甘草也确实无法把咬血当成人类看待。咬血对自己施加的恐怖谷效应幻觉固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其本人也无疑是个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恶魔”。因此,哪怕听说咬血在不久前遭遇了那般的侮辱和暴力,乔甘草也无法对其产生作为女性同仇敌忾的情绪,反而只觉得咬血真是活该有此一劫。 意在为周围人带来恐惧的幻觉法术反而把敌人给魅惑住,那也怪不得敌人最后对战败的自己如何施为。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就是再适合反派人物不过的自食其果的结局。 “这是因为……”乔甘草正要继续解释,忽然愣住了。她重新细想了遍刚才听到的话。咬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或许是被这个荒谬的氛围给带偏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咬血的脸,萌生出了某个很荒谬的推测。 她暂时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了下去,然后说:“因为他对于非人性的要求可能有点严格,你的言行举止和思考方式都太过于人性化了,所以他可能会由于你的某些反应而产生幻灭感吧。” “但如果令他幻灭的是我的言行举止和思考方式,那么他应该从一开始就会把我认定为人类,不会对我产生那方面的欲望才对……”咬血先是偏头回忆,接着恍然大悟,“吸引他的原来不是我本身,而是固定在我身上的幻觉法术吗?对别人来说是震慑的幻觉,对他来说反而成为了魅惑?” 她接着思考了下去,“而你说的‘某些反应’则是……是指我向他求饶吗?原来如此,我无意识地做了祛魅行为,阴差阳错地解除了他被魅惑的状态……这样就都对得上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停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有了反应。 “原来他真的把我当成人类了啊。”她说。 “应该是这样的吧。”乔甘草应和。 咬血沉思,“但是,这样就麻烦了……” 乔甘草把话接了下去,“什么麻烦?” “就好像意识到自己被欺骗的人会对相同的骗局产生免疫力一样,经历过祛魅的人也很难再被施加相同的魅惑。这一点不止是可以适用于社会宣传的领域,也适用于法术的领域。”咬血说,“如果说他对我本身毫无兴趣,又完成了对我幻觉的祛魅,那么我又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他爱上我呢?” “啊?”这是乔甘草今天第二次做出这样的反应,“你说什么?让他?爱上你?你想要让李多爱上你?” 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很大的毛病,同时咬血的话语也印证了她先前的某个荒谬的推测。难不成咬血是爱上了对方?但是,这不合理吧。即使咬血看上去是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实际上都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太婆了啊? 而且咬血爱上的对象居然还是把自己先这个后那个的人……这种事情是可以有的吗?是可以在现实世界发生的吗?心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爱上对自己做过那种事情的对象吧?不对,咬血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而是混血恶魔。 听说混血恶魔大多数既是施虐狂又是被虐狂,在嗜好虐待他人的同时又渴望遭到他人的虐待,有着极其病态的心理。或许咬血也有着那方面的渴望,然后在不久前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满足,并且将其误认为是爱。 但是……不对,还是不合理。咬血是相当老辣的混血恶魔,对于自己心理的把握足够深入,不会出现把自己的感情误认为其他感情的事情。 乔甘草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阴谋诡计。 说到底,咬血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爱上了对方,而是想要让对方爱上自己。 像是咬血这种在隐秘世界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的老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谈情说爱呢? 一切都是居心叵测的算计。 咬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路人们,乔甘草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路人们不知道就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头轻而易举便能够将这副和平的画卷撕扯成碎片,嗜好鲜血与泪水的,无血无泪的恶魔坐在这里。 数秒后,咬血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告诉我,魔人李多的心理分析师。”她注视着乔甘草,“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拿下他的心?” (本章完) 205 造访 乔甘草感觉自己现在不像是在被超级罪犯胁迫逼问秘密,更加像是在给失足少女做情感咨询,而咨询话题则是怎么帮助初次见面的失足少女与对她做出兽行的男性建立起恋爱关系,同时那个男性还是跟自己关系最好的闺蜜的男朋友。 她现在倾向于咬血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算计,是为了打倒强敌而企图采取某种迂回的策略。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场对话处处充斥着魔幻现实的氛围。 “我觉得你想要拿下他的心还是有点困难的吧……”她委婉地说。 “是因为他与列缺的学生……与那个天才青鸟是恋人关系吗?”咬血似乎做过不少功课。 “既然你知道,那么我就不多说了。”乔甘草说,“另外,你也别想打青鸟的主意。要是他知道伱对青鸟出手,你就只会距离自己原本的目的越来越远。” 咬血先是思考,然后很认真地请教,“就算暂时无法让他对我产生爱情也没关系,有没有办法让他对我再次产生欲情呢?” 乔甘草情不自禁地问:“不好意思,我有点耳背,可以劳烦你再说一遍吗?” “有没有办法让他再次对我目不转睛,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对我做出像那天一样的事情呢?当然,我希望他以后也不要再次对我失去兴趣,最好他的脑子里面一直都是我,满脑子都是想要和我缠绵。”咬血在详细说明之后又补充,“我知道你肯定在怀疑我有什么邪恶的居心,但是我保证,我会使尽浑身解数满足他,绝对不会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以前是他对你的身体感兴趣,现在他没那心思,反倒是你对他的身体产生兴趣了?”乔甘草大感震惊。 咬血给出了个不太痛快的回答,“我不否定。” 你的脑子坏掉了吗?那是什么变态的思路?乔甘草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不敢。她心想自己也确实经常被闺蜜说是变态,却还是难以理解咬血现在是个什么精神状态。 而且,既然咬血这么想要从自己这里问到信息,甚至不惜以身试险亲自进入柳城,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慢吞吞地跟自己说话,而不是直接用法术支配自己的心智?咬血肯定是会那种法术的吧?难不成她是带着真诚而来,所以不想要使用那种恶意的方式? 乔甘草急速思考着,同时说:“不行,我不可以帮助你。” “为什么?”咬血问。 “他是帮助过我很多次的朋友,我怎么可以帮助你再次魅惑他,令他的心智再次陷入失控呢?况且,他还是我闺蜜的恋人,我怎么可以站在你这边想办法从我闺蜜的身边把她的恋人撬走?”乔甘草反问,又说,“对不起,我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这种事情青鸟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而她不会答应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答应。另外,我还要再次警告你,别对青鸟有什么坏心思。” “我是不会动那种心思的。”咬血先是保证,然后陷入沉思,“但是这下真的很麻烦……有没有办法让列缺的学生允许我和他亲密接触呢?” “我觉得只要是头脑正常的女性都不会允许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之外的女人做那种事情的吧。”乔甘草模棱两可地说,同时悲哀地心想:我总不能够说青鸟已经允许她的男朋友和你做了吧…… “说的也是。”看来咬血也是暂时先放下了那条路线,又看着乔甘草,“但我还是希望你为我提供建议。原本我是不打算出此下策的,既然你不配合我,那么我就只有先把你催眠,之后再删除掉你被催眠过的记忆……” 说着,咬血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腕。 而乔甘草则脸色微变,她感觉自己要是被催眠了八成真的会给出有用的建议,只好匆匆忙忙地说:“等等,我说,我说。” “嗯?”咬血怀疑地放下了手,“你说说看。” “首先,他对你的本来面貌不感兴趣,只对你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幻觉感兴趣,而他又对相同的幻觉有了免疫力,那么你再换个不同的幻觉又如何呢?”乔甘草心念电转,“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怪物的幻觉也算是个大类,只要你以别的角度用幻觉强调自己的非人感,总比之前的要好一些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无法理解他的审美。”咬血回答,“就好比在某种爱好领域初窥门径的新手觉得很厉害的东西,在老手看来反而可能是破绽百出。之前的我能够魅惑住他仅仅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而现在的我要是再加入自己的理解重新调整幻觉法术,反而可能会让他对我更加扫兴吧?” “你无法理解他的审美,那么他自己呢?”乔甘草谆谆善诱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要对他施加的幻觉不应该是‘我认为他喜欢的东西’,而是‘他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吗?”咬血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点头,“你的建议很有用。” 说到这里,她从卡座上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去了。 “等等……”乔甘草连忙喊住了咬血,她鼓起勇气与咬血对话的一大目的就是将其拖在原地等待安全局做好前期准备,再召唤列缺除掉这一大恶,又怎么甘心前功尽弃。 “什么事?”咬血转过身来问。 “你到底是想要对李多做什么?”乔甘草绞尽脑汁地找寻话题,同时情不自禁地心想:她不会是真的爱上对方了吧? 咬血正要回答,却没有来得及说话。 只见一道雷电光柱从天而降击碎了咖啡馆的天花板,在轰然的雷鸣巨响之中,雷电光柱瞬间化为了手持大剑的人类。 列缺出现了! 柳城安全局真的想到办法蒙蔽了咬血的危险感应,让列缺出现在了咬血的面前!乔甘草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而列缺在降临之后转头看了咬血一眼。令乔甘草奇怪的是,列缺什么攻击动作都没有做出来,反而很快就把手里的大剑分解为雷电,解除了自己的武装,并且就连咬血也没有做出任何逃跑和防御的动作。 不对,列缺和咬血已经交手了,而且很可能在这一瞬之间交手了不止一次,只是乔甘草的知觉跟不上而已。 咬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乔甘草震惊的目光之下,她的头颅便爆裂成了一地碎片。 列缺集中注意力观察了对手的尸体,接着皱起了眉头,“她居然没有留下任何的复活后手?” “她是真的死了吗?”乔甘草问。 “死成这样就不可能再复活了。”列缺点头,又摇头,“不对,我追杀她那么多年都没能够杀死她,像她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真的被杀死?一定是有着什么后手……我明白了,李多现在不在柳城,所以……”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乔甘草眼中的世界便迅速地黑暗了下去,同时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 下一刻,乔甘草猛地惊醒了过来。 此刻的她似乎正在无意识地走在街道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乔安则走在她的身边。 她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姐姐你放心,灰灰真的很听我的话,这次审核肯定也没问题的……”乔安说着说着也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自家姐姐的脸色,担心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咬血呢?”乔甘草反射性地问。 乔安大惑不解,“什么咬血?” 乔甘草连忙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又看向了周围。这里是自己带着乔安去安全局的路上,是遇到咬血之前的时间段。 时间回到过去了!—— 听完乔甘草的叙述,我立刻就辨别出了这种时间回溯现象的真相。 时间当然没有发生回溯,这是咬血的预知梦之力。 只不过从主观角度上来说,足够强大的预知梦之力与时间回溯是没有差别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咬血故意将乔甘草卷入了自己的预知梦里面。 这场梦境是以“咬血被列缺杀死”作为结局,与“咬血的预知梦只能够梦到恶果”的特征相吻合;而乔甘草尽管也是梦境的参与者,却不具备继续维持预知梦的力量,因此在咬血死亡之后梦境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乔甘草之后也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推理出了这个真相,然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了我。 我尝试着分析咬血的动机。 她之所以没有亲自进入柳城,而是要拐弯抹角地使用预知梦,无疑是因为忌惮列缺的存在。 而问题在于,预知梦只会显示出“她有可能经历的未来”。如果她本身不具备强烈到“哪怕可能被列缺消灭也必须向乔甘草求解疑惑”的动机,就不可能展现出那样的梦境。 换而言之,万一她真的失去了预知梦之力,或者暂时处于无法发动预知梦之力的状态下,她依然会亲自进入柳城去找乔甘草。 像她这种怕死怕到魔怔的人,居然有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虽说这么打比方未必合适,这种事情就好比是我突然完全放弃了成为或者模仿英雄的执念,以及对于自己过去作为的所有罪恶感,为了让自己苟活下去甚至不惜牺牲包括青鸟在内的所有人——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转型到这种地步都已经不能够说是性格变化了,简直就是换了个人格,或者是被其他灵魂抢占了躯壳,亦或是受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洗脑改造一样。 她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强烈的动机? 她之所以会想要找到乔甘草询问我的信息,是因为我在上次对她说的,认定她是人类的那句话吗? 以及,预知梦这种东西她自己就能够做,即使不去接触乔甘草,她也可以从梦境里的乔甘草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信息,效果是一模一样的。倒不如说那么做更好,因为那么做就不会让现实中的乔甘草意识到那场对话的存在,更加不会让我知道有那回事。她为什么非得把现实中的乔甘草卷入其中? 我只能带着疑惑先从其他角度分析看看。 首先,虽然绝对没有那种可能性,但姑且还是先假设吧,假设她会不会是真的对我产生了某种感情吧。说实话这条假设好像确实能够解释我的很多疑惑,也能够与目前的很多线索对应得上。 她想要被当成人类拥抱,而我对她犯下的行径则以破灭性的形式满足了她。这种破灭性是正常的人类绝对无法接受的,就好像梦想着考试考到第一名的学生肯定不会觉得只要把自己之外的考生统统杀光就算是梦想成真了一样。 然而咬血是混血恶魔,她原本就有着破灭性的人格和渴望,这种人大概真的不会觉得把自己之外的所有考生统统杀光是什么坏主意,同时也未必会觉得以自己被侵犯侮辱的形式满足无数年以来的愿望有什么值得介意的地方。 此外,虽然这么说有些变态,但是我的行径说不定还满足了嗜好施虐的她渴望被虐的心理。 或许她是真的想要亲近我。 按照这个假设继续推理下去,也能够解释她为什么会把现实中的乔甘草卷入到自己的预知梦里。因为她想要通过乔甘草来表达自己想要亲近我的意思,比起由她自己当面对我亲口说,由乔甘草转告或许还能够再增加点印象分数。 不过,这哪里还是混血恶魔咬血?这简直就是陷入恋爱的初中女生,而且还是非得通过对象的朋友来转告自己的心意,以及旁敲侧击怎么做才能够讨对象喜欢的幼稚笨拙到不行的小女生。 毫无疑问,这是演技。 她的岁数得是我的五倍了吧,就是做我的祖母都嫌年轻过头。即使她真的喜欢上了谁,又怎么可能会青涩到那种地步。八成是因为拿捏不住我喜好,所以就姑且先伪装成大多数男性都喜欢的天真少女。 正面打不过的对手就从侧面偷袭,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想着放弃,这是她记忆里一贯的套路。她多半是在之前看穿了我的“烧魂模式”只能够短时间持续,因此就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了。 我是不会被她欺骗的。 不久后,咬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本章完) 206 接触咬血 或许咬血真的有着某种令与她接触之人变得异常的魔力。并不是指她伪装出来的恐怖谷效应,而是由她的病态人格所带来的,容易让周遭的事物缓慢崩坏的气质。虽然我已经不会再对她产生性意识,但是她一出现,我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进入了奇怪的漩涡,会进入平时自以为不会有的思考角度。 在从乔甘草处听闻那段经历之后,我更加细致入微地研究起了后者的记忆。诚然,我是有着她几乎全部的记忆,然而她九十多年积累的记忆过于繁杂,塞壬在为我播放记忆的时候尽管内容也有着几年几十年的跨度,却都只是详略得当地选择关键部分让我浏览,就好像用两个小时的电影叙述主角的一生一样。这也是为了避免对方的记忆污染我人格的措施之一。因此我也不可以说是对于她的人格有了完全彻底的把握。 而塞壬尽管能够做到完全消化其他人的记忆,可她毕竟无法以真正的人类视角看待事物。 从理性上,我知道咬血对我产生好感这件事情与她的记忆为我提供的诸多线索都是吻合的,然而真实的人性千变万化,相同的线索在不同的视角下会有不同的主观结论。我站在自己的角度下看着她过去的记忆得出的“我认为她现在应有的想法”,和“她现在真正的想法”是两码事。 既然她知道我有着她几乎全部的记忆,那么我的推理也肯定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多半会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来取得我的信赖。她就是那么的狡猾,那么的擅长欺诈。我在她的记忆里面看到过不知道多少自诩智慧的人充满信心地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她的心理,却她被以超出想象的奸邪角度推入绝望的深渊之中。 总之,这种推测的方向一定比起咬血真的爱上了我要合理得多。 不……还是说实话吧,或许我只是不愿意承认她那种披着人皮的恶魔,心底里其实也潜藏着纯真的梦想。 说不定只要换个成长的环境,或者说哪怕是现在,只要正确地引导她,她也有着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机会——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次日下午,我在酒店里检查咬血的记忆时感应到她进入了首都。我怀疑她可能是来找我的,便走到了外面。才刚走出去没多远,那道穿着黑色裙装,有着白色头发和红色眼眸的邪恶身影就直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现身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我没有恶意。” 咬血居然真的出现了! 之前预知梦里的她会冒险进入柳城就足够破例了,而这个地方可是首都,这家酒店距离总部可是只有两公里半。况且现在不止是列缺在总部,其他的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也都在总部坐镇,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而即使撇去那些,我自身也有着足以杀死她的力量。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好像是主动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了我的手里吗? 她怎么敢?她疯了吗? 还是说,我现在所处的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她的预知梦?不可能。有我在场的前提下,她的预知梦之力相当于自爆按钮。之前她就是趁着我和青鸟出差工作的时候才做了自己进入柳城询问乔甘草的预知梦。 亦或者说,她事先在远处留下了一些蝙蝠身体,好让自己即使被杀也能够再度复活? “你是来做什么的?”我边回话边观察着她。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与她交手过多次的我能够立刻辨别出来,现在的她应该已经恢复到了万全的状态。 上次她败北重伤到那种地步,哪怕是再也恢复不过来也不足为奇,就算能够恢复也要花费漫长的功夫。不过为了防止敌人和自己人“痛打落水狗”,她过去也有做过很多能够让重伤的自己在短时间内得到恢复的强力预案。只要将其全部消耗掉,纵使是上次那种濒死的重伤也可以快速恢复。 另外,她似乎还迭代了自己身上的恐怖谷效应幻觉。 此前乔甘草建议她把幻觉迭代为我认为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其实是个陷阱。我曾经向乔甘草叙述过自己从中间人和魅魔的手里救下乔安的经过,其中也涵盖自己与魅魔战斗的始末。魅魔曾经用过相同的思路企图魅惑我,虽说一度险些真的令我栽倒,却最后为我所破解,也无法再对现在的我起效。她要是真的按照乔甘草的建议来,就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然而乔甘草也有计算失误的地方,那就是咬血早已从生前的魅魔口中得知了那场战斗的始末,而以咬血的智慧自然不会犯下与魅魔相同的错误。 咬血此刻对自己施展的幻觉,是直接模仿了“它”本身的魔性。 她曾经是亲眼见过“它”的,估计也根据自己与乔甘草的对话以及自己手里的信息推理出了我对于“它”确实有着无可抵赖的强烈冲动。这一手简洁而又致命,是她一贯的风格。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魅魔都误会了一点,那就是“它”吸引我的地方,并不是能够被人理解的部分,而是不能够被人理解的部分。她再怎么模仿也要建立在自己理解的基础上,而只要我能够时刻抓住这点,并且牢记她的人性表现,她再怎么精心准备的“妆容”,也不过是层虚无缥缈的面纱而已。 “我是来跟你和解的。”她底气不足地说,同时忐忑地窥视着我的脸色。 “我听乔甘草说过你与她接触的事情,伱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吗?”我没有直接揭穿她的幻觉把戏,要是她误以为自己的幻觉有用,说不定反而会在接下来的对话里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我是真心的。”她连忙说,“还有,我这次是把自己全部的身体带过来的,没有把自己的部分身体变成蝙蝠放在远处。你既然有着我所有的记忆,肯定能够观察出来我现在的状态吧。” “所以你之前还欺骗了传教士?”我问,“他会出现在尚申市的郊外,就是因为你告诉他自己没死,又让他到那里与自己汇合?你还在暗中对他据点里的警报装置动了手脚?” “是的。只要你杀掉传教士,拿到他记忆里关于曙光梦境的信息,就可以在安全局总部立下大功了。”她点头,“而且他应该还知道一些你非常关心的关于海妖的信息,你就是为了海妖才会追逐我的吧。对不起,我的记忆里面没有多少海妖的信息,让你白白忙碌,期望落空了。所以我就想要把传教士作为礼物送给你……” “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在戒备地盯住她的同时用余光观察周围。这里是酒店外,附近还有些普通人在,如果在这里与咬血发生战斗,势必会卷入无辜。 “想必你已经看过我过去的人生了。”说着,她开始自我剖析,用坦诚的口吻叙述了自己从幼年到如今的人生,那些罪恶和破灭,以及自己曾经亲手扼杀的温暖,又继续说了下去,“在进入隐秘世界之后八十多年来,我总是那么的空虚。想要被当成人类对待,却无法遂愿。一开始我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嘲笑过自己的内心,为自己真正的渴望而感到耻辱,不愿意接受真实的自己。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会那么想了。我想要被你接受,想要成为你的伙伴,想要得到你的爱。” “你的这些话让我感觉肉麻。”我说,“再者,我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讨你喜欢的事情。” “你说我是人。”她用貌似真诚的声音说话,像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在自己的心里比自己更加重要的人,“除了生下我的母亲,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把我当成人看的人。” “你怎么可能会发自真心地爱上谁?你倒不如说自己是个天生的受虐狂,或者说是被谁用法术给魅惑了,那样你在谈论自己爱上谁的时候倒还会有几分可信度。”我毫不留情地说,“而且我说你是人的时候可没有半点善意,之后还把你杀了,你不会忘记了吧?” “那么,我一定就是被你那句无情的话语给魅惑了吧。”她也毫不犹豫地顺着我的话说,又补充了下去,“还有,我可能,可能确实有些想要被你虐待……如果你要那么做我也很欢迎,但我真的不止是因为那个才会喜欢你的,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她都毫无保留地说到了这个地步,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了。而此刻的她看着我的眼神,不知为何有哪里令我感到似曾相识。 是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与她相似的人。 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识之感,让我在感情上慢慢地相信了她说的话。 而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则令我爆发出了彻底无法接受的情绪,“另外,我知道你很介意我过去做的那些坏事……我保证自己今后再也不会做坏事了。还有,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加入你们安全局的律法阵营,以后就专心救人和打击犯罪。” 咬血想要洗心革面,改邪归正? 她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的脑子急速转动了起来。虽然她罪无可赦,但是,如果是在安全局,或者在善良的一方增加了个超主力级的战力,真的不知道可以拯救多少人。诚然,此前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她手里的人早已不知凡几,然而她今后也未尝不能够再拯救更多的人。超主力级术士就是有着那样的价值。 而且与我这种余命无几的人不一样,她还可以再活很久。如果安全局愿意为她提供延寿方面的技术支援,她还可以再活更久,做出更多的贡献。 但是,那种事情真的可以吗? 就算她以后救了很多人,对于已经死去的人及其亲朋好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因为她以后还可以再做出众多贡献,所以就应该把她作为自己人接纳过来吗?那么她以前做出的众多罪孽又要如何论处呢? 我是应该让她立刻去死,还是先把她骗过来? 如果我连她都接纳了…… 她似乎狠狠地刺中了我内心的某个地方。 我必须承认,接下来的我可能是脑子进入了什么死胡同。虽然我以为自己是在很冷静地思考,但实际上或许已经方寸大乱了。比起想办法杀死她,我居然想要优先搞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决心那么做。 我无比迫切地希望找到某些强而有力的证据,希望看到她其实是在欺骗我,希望她暴露出自己阴险恶毒的一面。 “我不相信你。”我不由自主地说,“作恶对你来说就像是呼吸一样,是你的本能,怎么可能说不做就不做。” “我说的都是真话,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咬血先是保证,又忽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不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吗?你还可以像是上次一样对待我,这次我绝对不会反抗你的。” 说话的同时,她还走到了我的身前来,我见状立刻召唤出塞壬之刃,“你是想要趁我不备袭击我吧。” 她面露挣扎之色,然后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你的武器放到我的脖子上,将我的性命拿捏在你的手掌心里。” 我慢慢地把斧头搁到她的肩膀上,她似乎反射性地想要躲避,但是努力忍住了。 她居然真的没有任何反抗! 在这个距离下,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她就会立刻横尸当场。 在我震惊的时候,她轻轻地拉住我的袖子,把我带到了路边很少会有人经过的小树林里。她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便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膝盖,然后对着我伸出了她的手…… 片刻后,她看也不看搁在颈项旁边的斧头,吃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仰起了红着的脸蛋,用湿润的眼神注视着我,期期艾艾地问:“怎……怎么样?” 我与她生死交锋那么多次,对于她的恶意极其敏感;而眼下,即使是给了我如此近距离且长时间地观察她的机会,我也依然无法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恶意,完全找不到自己迫切想要找到的“证据”。 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难以置信的情绪填满了。 过去那么恐怖而又强大的,宛如死亡化身般的咬血,居然真心实意地跪在我的身前,低声下气地做出这种事情? 这个局面看上去简直像是我在用斧头胁迫她做,然而她却毫无不满,反而对这个局面甘之若饴,令我感觉到主动权仿佛不在自己的手里。 到了这个地步,我似乎只能够相信她之前的话语都是真心的了。 (本章完) 207 咬血的真心 一直以来,咬血都看不起人类,并且病态地把混血恶魔的身份与自己的尊严相绑定。即使被别人当面指责为恶魔或者魔女,她也心安理得,并且以轻蔑的目光看着那些人。 而如今的她却以如此卑微的姿态对待我,宁可放下尊严也想要被我接纳。我尽管难以置信,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演技”的破绽。无论怎么看她对我都是真心实意。 那么她说自己会洗心革面也是真心话? 以及,如果她对于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我还能够对她动杀手吗? 我心里充满了矛盾冲突的情绪。非要说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我找到些许喘息的机会,那就是经过这个互动,我也总算是再度确认了另外一件令我放心的事情。那就是即使咬血在见我之前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我也果然对于她没有那方面的感觉,过去的她令我心动不已的幻觉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我刚才做的,你感觉舒服吗?”咬血见我不说话,似乎是误解了什么,然后她伸手解开自己的领口,“虽然这里可能有人经过,但是如果你想要……” “我阳痿了。”我说。 “啊?”她吃惊地张大嘴巴,“那、那怎么办?对了,我其实还带了刺激情绪的药物过来,虽然原本是想要先交给你,然后让伱给我用的……” “我是对你阳痿了。”我说,“看得出来你迭代了自己的幻觉法术,是为了模仿‘它’……为了模仿海妖的气质把我魅惑住吧,但是那种幻觉对我没有效果。” “这……”她被揭穿把戏,只能沉默。 “还有,你刚才说,你是因为我说你是人类,所以才会喜欢上我的吧。”我说,“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直接相信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或者说是在欺骗你?” “不可能,你绝对是真心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就算你能够相信我,我也无法相信你。”我说,“哪怕是曾经无条件接纳你的亲生母亲都被你亲手虐杀了,我在你的记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对你来说就连破灭自己拥有的幸福都能够成为快感的来源,为什么你还以为自己能够被知道你过去的人接纳?” “我已经知错了,再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了。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会百倍对你好!”她急急忙忙地保证,“不,哪怕你对我不好,只要愿意接受我,愿意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只要那样我就很幸福了。你要我战斗我就会为你冲锋陷阵,我还会为你出谋划策,帮助你在安全局里得到权力和地位,打败所有对你不利的人。还有,如果你觉得我现在的身材寒酸,其实我也会拟态的法术,可以变得比现在更加丰满,无论怎么做我都会全力满足你,或者你想要别的女人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 她流露出了绞尽脑汁的神色,“还有,还有……对了!我听说你现在的寿命没有多少了,可能活不过今年……那么我就把自己的寿命转移给你!传教士以前为我研究过转移寿命的仪式法术,我看过他的开发文件。虽然转换损耗率太高,把我的寿命全部转换给你也只能延命几年到十几年,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帮你多催眠过来一些人……” “我不需要你的命,也不会把无辜的人作为自己的活祭品。”我完全没有接受这种方案的想法。 她接着问:“那么恶魔术士呢?活祭恶魔术士应该没问题吧?” 如果牺牲的是恶魔术士,我确实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但是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延长自己的生命。我没有继续接她的话,而是换了个话题,“关于我剩余寿命的信息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乔甘草也没有对你说过才对,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信息的?” “为了收集到你尽可能多的信息,我连续使用了一百八十三次预知梦,在梦里的柳城找不同的人询问你的信息。由于来不及问出多少就会被列缺杀死,我对同一个人也会询问多次。原本还想再找更多人询问,但你的熟人不多,只好先到此为止。而之所以选择那个心理分析师作为传话人,是因为她和你关系很好。只要由她提前对你说明情况,或许你就不会一看到我就先发动攻击了。”她先是坦白,又说,“另外,我发现在柳城安全局里有一些人嫉妒你与天才青鸟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人依旧蔑视你的过去,在暗中讽刺侮辱你。他们的脸和名字我都记住了,原本是想要把他们统统杀光的,但是我担心擅自行动会惹你生气。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隔空咒杀……” “够了。你先前说自己会改邪归正,但是你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种想法吧。”我说,“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她用力地闭上双眼,然后好像做出了个很艰难的决定,“那、那么,就算你不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也没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不和我做那种事情也可以,我会忍住的。只要你偶尔来见见我就好了……” “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我问。 “我只是想要你抱抱我……”她不知所措地说。 我最后把她扔在了那片小树林里。 —— 我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理性。要么是杀死咬血,要么是接受咬血,我应该当场做出决策的才对。 但是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无法理性地做出任何决策,我必须找个地方好好地冷静头脑。 我在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哪怕我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再怎么厌恶她,我也很难真的对咬血动杀手。过去我杀死的恶魔术士们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恶意,也好好地站在了敌人的立场对我发动阴谋诡计,但这次,曾经的敌人主动倒戈到了我所在的地方,从头到尾非但没有流露出来一星半点儿的恶意,还破天荒地展现出了异常亲近的态度。 更何况,她还确实展现出了洗心革面的意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成为我的伙伴,为此不惜冒着生死风险来到距离安全局总部只有两公里半的地方,还愿意任由我把斧头架到她的脖子上,只是为了让我能够相信她。 为什么我只是把斧头搁在了她的脖子上,却没有狠心砍下去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类比,但是或许这就与剑齿当初把剑砍向我的脖子,却在最后一刻停住的道理是相似的。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比恶人做恶事更加可恶的,那么就是恶人发自真心想要做善事。而我之所以会感觉这种事情无法原谅,或许是因为在看到恶人这么做的时候,会感觉恶人好像是狡猾地逃入了某个难以出手的道德立场,原本率直的仇恨心情也会被纠葛所污染。然而,如果是真的怀着“无论如何都绝对要将其杀死”的心境,或许反而没有那种纠葛了。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难以做到才会如此的难受。难不成我还能够在恶人发自真心想要做善事的时候仅仅由于自己受不了这口气,就突然冲出去把对方给杀了吗? 想必剑齿眼里的我也是如此。 那么我是应该宽恕咬血过去的所作所为,把她作为安全局的新成员接纳进来,让她以后作为执法术士为正义的事业做贡献吗?虽然难以接受,但我本人也是在作恶多端之后再成为执法术士的,当然也没有道理拒绝咬血加入安全局。 而如果我连咬血也能够宽恕……不对,这个思路有问题。我又不是咬血的受害者,又有什么立场谈论自己是否应该宽恕她呢? 我真正无法宽恕的是谁呢? 一定是我的脑子还有些混乱,我必须先梳理清楚。 首先,如果咬血想要的是加入安全局,并且其他人也都对此没有意见,就轮不到我来支持或反对。决定是否接纳咬血的是安全局,是列缺那种对此有决定权的术士。我要思考的不是这种问题。 其次,关于是否要宽恕咬血,这也不是轮得到我来置喙的问题。曾经在咬血手里受害的人不知凡几,真正有资格决定是否宽恕咬血的是那些受害者及其亲朋好友,而我却不是其中之一。虽然我此前也很多遍险些被咬血杀死,但那都是我自己找上门的,而且咬血自己也是险些被我杀死,还被我以那般极端的方式从身体到尊严都侮辱了。真要计较起来,咬血说不定才是我的受害者。 最后,也就是真正必须由我面对的问题——我自己是否能够接纳咬血这个人呢? 答案是否定的,我无法接纳她。 要我在作恶多端的咬血和改邪归正的咬血之间二选一,我不可能选择前者。但是如果要我接受改邪归正的咬血,那就会触碰到更加核心的问题——过去的咬血所做的恶事比我更多千百倍不止,如果我连她的罪孽都可以宽恕,为什么我不可以宽恕自己的罪孽呢? 我很可能是在咬血的身上映射了自己的形象,当我说自己无法宽恕咬血的时候,其实是在说无法宽恕自己。 或许真正被逼入绝境的是我。 如果这是咬血故意为我编织的困境,那么我就只能够说她确实无愧于“玩弄人心的魔女”的名声。她看似是把自己置于任我玩弄的境地,却又把我玩弄在了她自己的手掌心里。我再次败北在了她恶毒的计谋之下。 “塞壬。”我默念。 “我在。”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响应。 “咬血说她是带着自己全部的身体过来的,我看不出来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能够看出来吗?”我不死心地想要确认这件事情。 “看得出来,是实话。”她在得到咬血的记忆之后就可以分析对手法术的底细和破绽,对于传教士布置的异空间是如此,对于咬血本人就更是效果拔群。 她接着说:“她是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复活的后手,只要你刚才动手,她就会真的死亡。” 我曾经答应过青鸟,在与咬血做过之后就要杀死对方。上次是由于杀不死,而这次则是方寸大乱地将其放过了,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颜面向青鸟解释。 “你不想要接纳咬血吗?”塞壬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我怎么会想要接纳她呢?”我反问,又说明了自己无法接纳咬血的几个点。 听完之后,塞壬说:“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会那么纠葛呢,你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你是想说我无意识里其实是想要接纳咬血的吗?怎么可能……”说到一半,我打住了自己的话语,慢慢地反刍着自己此前的思考。 塞壬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确实是想要接纳咬血,可能是因为我想要宽恕我自己。这是我的软弱和逃避心理在作祟,接下来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塞壬停顿了下,然后说:“想要逃避也不见得就一定是错误吧。” “而即使除去这点,我也有几个绝对无法接纳咬血的地方。”我接着说,“咬血不止是罪恶滔天的魔女,也是天生邪恶的混血恶魔,她是绝无可能放弃作恶的。” 邪恶流淌在咬血的血液之中,她陶醉于制造悲剧,爱好品尝血液和泪水的味道,从无数的破灭里找到无上的快乐。 即使满足了她的愿望,她也不可能真正安分下来。先前她所说的只要我接纳她,她从今往后就不会再作恶,那种话本质上就跟极其重度的瘾君子说自己会为了家人而戒药一样。瘾君子在这么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吗?可能是真心的,但是当瘾头上来的一刻,真心就会像是海啸前的沙堡一样立刻就会被摧枯拉朽地击垮。 但仅仅是在脑子里得出结论我还无法满足,我还必须找到更多的证据。 我想到了个合适的办法,“现在塞壬之刃里储存的咬血的记忆并不是百分百的,里面没有从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到今天为止的部分,所以就算是召唤出了她的映射体,也无法知道现在的咬血脑子里在想什么。那么可不可以像是上次对传教士一样,把‘我眼中的咬血在这段时间的经历’填充进去,从而模拟出‘现在的咬血’?” “可以。”塞壬先是肯定,然后说,“现在就要做吗?” “现在就要。”我说,“我要问她一些问题。” 有些真心话,真正的咬血为了讨我喜欢,很可能不会对我说出口,但是咬血的映射体就会如实回答。 塞壬先是沉寂了片刻,然后召唤出了咬血的映射体。 “可以开始问了。”塞壬说。 (本章完) 208 咬血的真心续 咬血的幻影栩栩如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凝实得不像是虚幻的影子,就是活生生的她站在这里。 塞壬顺便也把自己的幻影召唤了出来,然后走到我的身边,摆出了辅佐我的姿态。 一看到咬血,我就反射性地回忆起了先前的对话以及自己当时混乱的情绪,感觉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境都要再度紊乱了。从这种地方也看得出来她是多么的令我无可奈何,明明我都能够不再以看待异性的目光看待她,她却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扰乱我的心境。 好在映射体与本体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映射体是没有幻觉法术笼罩的。这倒是少占用了我部分注意力,也让我得以凭借这点不同之处快速地找回自己的冷静。 不过,咬血可真是有够自相矛盾的。 她明明是为了被当成人类拥抱而特地冒险来找我的,却为了讨我喜欢而耗费时间和精力精心地编织了模仿怪物的幻觉,还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贬低为任我差遣的工具。她的脑子难道是由于死亡的冲击而烧坏掉了吗?还是说现在的她就连这种我都想得明白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即使我真的接受了她,她的这些努力也只会把自己往反方向推动,最终破灭自己的梦想。 或者说她是想要我像是上次一样侵害她吗?但那又是另外一重矛盾,如果我承认她是人类,就不可能像是上次一样对她施为,而她又不希望我把她当成怪物看待。 她所追求的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哪怕是在想象的世界里都不可能合理存在,从一开始就是破灭的。 一旦涉及到真心善意对待他人的领域,她就仿佛失去了过去的狡猾和智慧,笨拙得不像是九十多岁经验丰富的过来人,反倒像是个十几岁豆蔻年华的初中女生。一开始,我坚信不疑地以为这是演技,但是在实际接触之后才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真情流露。为了更好地理解她,我只好尝试解构她的心理。 我没有立刻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而是先问了眼前的咬血映射体几个关于她本体人际关系交往方面的问题。这也是为了能够让我慢慢地找回正常的对话心境。而她也对答如流地全部回复了。 随后她的回答令我豁然开朗。实际上,咬血这个人是没有真正的人际交往经验的。所谓的人际交往,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其实只与自己的母亲真正地交往过。而除此之外,如果说她从小到大只与把自己当成恶魔的人来往,那么她当然不知道如何善意对待他人。就连憧憬她的魅魔也只是把她当成了“拯救了自己的恶魔”来敬仰和畏惧。 “难不成她在我的身上投射了她母亲的影子?”我情不自禁地问。 塞壬冷静地订正,“从性别上来说应该是父亲。” “我可没有九十多岁的女儿。”我忍不住说。而且把侵犯自己的人当成父亲,还要在大白天把对方拉到小树林里主动做那种事情,那到底是要扭曲到什么地步啊。 另外,在咬血的人际交往问题上,其实也不能够说得那么绝对化。 我以前在查看咬血的记忆时就有注意到,曾经有那么一段说长不长的时光,她是有尝试过自己难以接受的“正常的生活方式”的。在此期间,她伪装成了正常的人类,也不是没有被自己接触的人当成人类看待过,但是那些接纳的目光未曾触动过她。 她当时的心境更加近似于潜入羊群的狼,非但没有如今那么笨拙,还能够使用宛如羚羊挂角般聪明圆润的方式传达出自己仔细斧凿过的善意,以博取自己接触到的人们的好感。 所以,她与其说是不擅长传达善意,倒不如说是不擅长付出真心。 如果从她的嘴巴里面吐露出来的是虚情假意的话语,那么既可以让魅魔那种擅长魅惑的恶魔术士也被她轻易俘虏,也可以令鸣义那种经验丰富的执法者也被她耍得团团转;而一旦她尝试把真心付出,就连我这种人际交往经验稀缺的人也要觉得她浑身可疑,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叵测的居心。 在弄清楚这件事情之后,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开始进入正题,“之前你为什么会用那种态度接近我?” 咬血的幻影无比直白地说:“因为我爱上你了。” “理由是什么?”我问。 她的回答与本体如出一辙,“因为你说我是人类。” “仅仅是被当成人类,伱就会爱上我吗?”我问,“只要你愿意伪装成正常人,会把你当成人类的人也是一抓一大把。你不是很擅长欺骗他人吗?” “我很擅长欺骗,所以我很清楚,用欺骗得来的关系,本质上是在欺骗自己。”她简洁地说,“曾经的我也不是没有在世俗社会扮演过正常人,也有结交过几个所谓的正常朋友。但是,我想要的是真实的自己被拥抱。而曾经尝试过的做法,归根结底不过是做梦而已。” 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停顿了数秒钟,然后说:“梦是会醒的。” 我无法反对这句话,只好进入下一个问题,“那么,你又是如何知道我说的一定是真心话?考虑到我当时对你说话时的情景,我完全有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听说了你自持混血恶魔的身份看不起人类的传闻,因此想要在你临死前找个感觉能够嘲讽到你的台词,好让你死也无法瞑目;或者说,我也有可能只是心血来潮随口说说,自己都没有往心里去,更不要说是发自真心地评价你了。” “不可能,你绝对是真心的。”她斩钉截铁地说。 咬血的映射体和本体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完全一致,笃信到了异常的地步。 这令我感到非常奇怪,她自己简直就是欺诈与阴谋的代名词,又怎么可能会对其他人说的只言片语坚信不疑? 还是说正因为她很擅长欺诈与阴谋,所以才看得出来我的话语是真实的? 我继续问了下去,“根据是什么?是乔甘草对你说的那些话吗?但乔甘草也有可能是在伙同我欺骗你,你仍然有怀疑的余地吧?” “没有怀疑的余地。”她说。 “为什么?”我问,“你是从哪里观察出来我对你的看法一定是发自真心的?” 闻言,站在我身前的她,把自己的目光向下偏移了四十五度。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向自己身体下面看去。 塞壬恍然大悟。 我目瞪口呆。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撒谎的。只不过,居然就因为这个?虽然确实没有比这个更加合理的说法,也没有比这个更加令人信服的证据了,而且要让咬血那么狡猾奸诈的人都坚信不疑的话也真的是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解释,但是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也太荒唐了吧。 我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心境,然后决定快点进入下一个问题。 接下来的才是真正关键的问题。 “你之前提到,你愿意为了我而加入安全局成为执法术士。”我接着问,“假设我明年就不在人世了,你还会继续做执法术士吗?” “如果你都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待在安全局?”她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改邪归正呢?”我问,“就算不在安全局,也依然可以做正义的事业,甚至……甚至就我来看,可能不在安全局反而能够做到一些在安全局就做不到的善事。你说你会为了我而改邪归正,这一点你也不打算在我死后继续坚持吗?” “到那时候,我还有什么坚持正义的理由吗?”她说。 果不其然,她既不是洗心革面也不想要改邪归正,说到底她的目的就不是成为执法术士。她想要的是让我接纳她,在此基础上,她“就算成为改邪归正也可以”。 我换了个询问的方式,“也就是说你会继续做坏事吗?” “是的。”她说。 “但是,既然你是真的爱着我,那么不应该遵循死去的我的遗志吗?”虽然我感觉这么说自己有种“也不嫌害臊”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推着自己继续发问,“或者退一步说,哪怕无法遵循我的遗志,也没必要做与之相反的事情吧。具体来讲,就算你觉得做好事很麻烦,也不见得非得要继续做坏事吧。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尊重自己所爱之人生前的道德底线吗?” “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是死了。”她说,“不会在举办葬礼的时候死去第二次,也不会在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死去第三次。只要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其他人也再感受不到他,一切意义都会消失。而遗志这种东西,不过是生者在脑海里虚构出来的自我安慰而已,是欺骗自己的东西。” 说着,她深深地凝视着我,“所以,哪怕赌上我的性命,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死。” 最后的话语超出了我的问题范围,是这个映射体自行说出来的话语。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映射体在我没有提问的前提下说话的异常变化,与其说是失控,不如说是小小的运行故障。但是既然会出现这种变化,就说明她对我的感情是十足的真切和强烈。我一时间无言以对。 然而,哪怕她是那么的真诚,她的内心也仍然有着致命性的自相矛盾之处。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我真的接纳了你,你会杀死我吗?” “什么?”显然,我的问题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当场呆愣住了。 咬血不止是追求着他人的破灭,也追求着自己的破灭。正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残忍地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想要被接纳的愿望是真实的,这点我是相信的,但是她想要破坏爱的欲望难道就是虚假的吗?如果说想要被接纳的愿望来自于她人类的一面,那么破灭的欲望就来自于她恶魔的一面。两边都是她自己,是组成她这个人格的基石。 并且从她迄今为止的记忆以及经历来看,她的恶魔性远远强于她的人类性。 恶魔性扎根在她灵魂的深处,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有多么深入。她只会生活在黑暗之中,不会允许自己得到正常的幸福,而是更加热衷于把自己的幸福切碎得体无完肤,然后凝视着破灭的自己而心满意足。 “回答我。”我继续问,“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被我接纳,还是在我接纳你之后把我杀死?” “我,我想……”她的眼神愈发迷惘,同时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和紊乱。 片刻后,这个映射体在剧烈的波动之中崩溃瓦解了。 她是无法回答我,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回答呢? “要我再把她召唤出来吗?”塞壬询问我。 “不用了,我已经问完了。而且就算再问她,她也依然无法回答我吧。”我边说边想着自己之前与咬血接触的经历。 我没有从之前的咬血的身上感受到过恶意,说明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矛盾吧。不对,她对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拿捏得很清楚,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非要说在什么情况下她会不知道,那就只可能是她在无意识里不想要得知真相。 她在无意识里一定是明白的,当我拥抱她的那一刻,就是她露出獠牙,咬碎我喉咙的那一刻。 她是无法违抗本能的。 混血恶魔对于世界有的只会是病态的恶意,哪怕是看似爱情的感情,也是用甜美的外壳把自己和他人都欺骗过去的毒药。 这下我也是彻底斩断了自己的杂念,也是真正地下定了决心。 我要杀死咬血。 现在我的头脑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回头审视自己,我之前的内心确实是乱过了头。就算是无法当场抉择杀死她还是接受她,好歹也要先把她控制住再说,而我居然转身就走了。要是有人旁观我和咬血的互动,把我转身就走的行为解读为“落荒而逃”,我怕是也无法反驳。 我再次进入了之前的小树林里,咬血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附近转了几圈之后,我回到了酒店里面,然后拿出手机,向青鸟拨打了电话。 (本章完) 209 青鸟的期望 咬血在前不久去柳城找过乔甘草这件事情,乔甘草不止是告诉了我,也理所当然地告诉过青鸟。 青鸟一开始也和乔甘草一样怀疑过咬血是不是怀着隐蔽的恶意对我施展阴谋,甚至怀疑咬血是不是由于在过去被我侵犯而沉迷了什么新奇堕落的“玩法”。后者暂且不论,前者倒也不能够说是没有,只是这个恶意极有可能就连咬血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不过除去怀疑之外,青鸟好像还有着其他的想法,这里就暂且不提。 想必她也万万没想到咬血会这么快就过来,而且还是贸然地在这种距离总部很近的地方接触我。当我发起联络之后,她便第一时间赶回酒店来见我,然后我花费了一些时间,详尽地对她叙述了自己接触咬血的全过程。 之前的我也是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想着要近距离观察咬血,想要从她的身上找出她在撒谎的证据,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在与她接触的过程中出现某些令人难以启齿的接触,如今对青鸟亲口说出来更是觉得无地自容。青鸟在听闻之后也是眉毛忍不住动了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耐心地听我说到最后。我也没有在其中加入任何的辩解,仅仅是把事实陈述出来。 在我陈述结束之后,青鸟又是询问起了我与咬血对话时更加细节的部分,我也悉数相告。 不对,其实还是有个地方我没有能够说出口,那就是咬血说过她想要把自己的寿命转移到我的身上来。这是我第二次对于青鸟不坦诚。这个“第二次”,与“第一次”的理由是相近的。咬血所谓的“转移寿命”,计划使用的是传教士开发的转移寿命的仪式法术,而那份仪式法术的技术资料则被我瞒着青鸟销毁了。此刻我没有说出口既是做贼心虚,也是不想让青鸟意识到还存在着“把自己的寿命转移到我身上”的可能性。 青鸟结束了提问,然后她低下头,陷入了思考。 良久,她忽然询问:“那么,你自己对于咬血又是什么看法?你想要接受她吗?” “我一定会杀死她。”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过去的青鸟是为了让我得到肉体上的满足才会允许我接受咬血,而如果我是想要在心灵层面上接受咬血,青鸟便绝无可能允许。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青鸟才会对于我和咬血的接触不以为意,而对于珠暗却是表现出了明确的警惕。 我也没有打算在青鸟之后还要再去爱上什么异性了,而毫无疑问,青鸟也一定是希望我这样坚持的。 然而在听到我的答复之后,她却是给出了我始料未及的回应,“不,李多,你还是不要杀死她了。” “什么?”我一下子没能够反应过来。 然后,她说出了更加荒唐的话语,“我希望伱再考虑考虑接纳她这件事。” “当初不是你说要我在做过之后杀死她的吗?”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到这时候又反悔了。 “我想你也一定意识到了,她和你在某些地方很像,你其实也是希望她能够改邪归正的吧。”接着,她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希望,“或许你应该接纳她。如果你连她都能够宽恕……说不定也终于可以宽恕自己了吧。” 闻言,我不由得错愕。 我是不可能接受咬血的,哪怕这么说的人是青鸟……不,只要是青鸟说的话,我都愿意听从……但是我真的不可能接受咬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以理性的角度说出自己的理由,“那是行不通的。且不论宽恕她和宽恕我之间有什么关系,既然咬血利用预知梦之力变相进入柳城与乔甘草接触过,那么乔甘草应该不止是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你我,一定还上报给了列缺才对。而列缺是不可能允许我与咬血为伍的。” “这点你可以先放心,小草的报告我让她先暂时保留了。”青鸟说。 “你为什么……你是怎么说服她的?”我在提问的同时快速思考。 或许青鸟在说服乔甘草保留报告这件事上有着私人的原因,但她绝对不是仅仅由于私人的原因就会做出这种越界行为的人。与咬血相关的报告事关城市的安全,如果没有足以凌驾于私心之上的理由,她绝对不会这么做。 同理,乔甘草也是如此。虽然乔甘草看上去是在私底下没个正经样子的人,但她同样也是在关键时刻能够压制私心做出正确判断的人。 “一开始我也怀疑咬血是对你有阴谋,但是我结合了你对我提起过的她的过往以及她如今的所作所为,我认为她完全有可能是真的爱上了你。一方面,我觉得你要是顺势接纳她,对你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另一方面,我们说不定能够为己方阵营争取到新的超主力级战力。”青鸟回答,“但是老师对于咬血有着异常深刻的成见。或许是由于他过去无数遍与咬血交锋的经历,我感觉他不大可能会相信咬血是真心实意要倒戈的。” “他的成见是对的。”我说,“如果我接纳了咬血,她就会立刻背叛并且杀死我,就像是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做的一样。” “那么你完全可以吊住她的胃口,让她先改邪归正再说。或者换个说法,你就当她是个方便的女人随意使用她,至于在她改邪归正之后你要不要真正地接纳她,则视她的表现而定。”她立刻给出了离谱的建议,“如果她是真的有那么渴望你的接纳,即使看得出来你在欺骗她,她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上钩。” “那么还不如趁着现在就杀死她,免得夜长梦多。我已经没有多少余命了,而她也没有打算在我死亡以后也继续坚持那条改邪归正的道路。”我说。 “还是有办法的。就算你死亡,也可以让她继续做执法术士。只需要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给她的嘴巴装上嚼子,戴上项圈和铁链就可以了。”她说,“具体地说,就是要求她签下大量对于她单方面不利的强力契约,利用契约的力量强制管理她今后的行动,强迫她只能够听从安全局的命令。只要有了这些,哪怕你真的对她表现出接纳的态度,她也无法再反过来咬杀你。” “契约也是咬血精通的领域,像她那样的超主力级恶魔术士一旦产生了叛变的念头,再怎么强力和复杂的契约都是不安全的。其他形式的控制手段也是同理。”我在咬血的记忆里面不知道看到过多少她利用契约欺骗他者,以及他者利用契约企图反制她却惨遭失败的情景,“再者,我也不认为让咬血今后只能够听从安全局的命令、彻底成为安全局的利刃就可以算作是改邪归正了,因为安全局并不正义。” 越是了解安全局,越是能够体会到传教士曾经所讽刺的“真正的恶魔又是哪边”所蕴含的深意,而柳城安全局的体检医生过去不经意间说的“安全局才是隐秘世界头号的黑恶势力”则愈发显得不像是玩笑话。如果杀光所有普通人这一行为真的能够换来术士的治世,或许安全局就真的干得出来。 安全局里面也不是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要从里面挑选出来足以监督咬血的强而有力的术士,那就只有列缺一人。 然而就像是前面说的那样,列缺不大可能会相信咬血,相信那个天生邪恶的混血恶魔。况且与我不同的是,虽然我过去身为魔人时杀戮无数,但其他人都误解我是被洗脑的受害者,而咬血则没有那种被误解的余地,倒不如说她是洗脑别人的那边。以列缺对于隐秘律法的重视,只会毫不犹豫地定其为死罪。 青鸟拿出自己的手机,向我递了过来,“这里面有小草的报告,如果你还是想要杀死咬血,就把里面的报告文件发送给老师吧;反之,你就听我的,接纳咬血。” “另外,我要特别提醒你,小草的报告里也记录了你在咬血的幻觉法术下失去控制并且侵犯咬血的信息。”她补充,“如果老师知道了你对咬血做过那种事情,他很可能会认为海妖的魅惑仍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你的精神。而再过不久,律法阵营就要全面攻打曙光梦境了。老师或许会怀疑你在曙光梦境里找到海妖的手之后就会陷入失控,因此将你从行动名单里剔除。” 我接过了她的手机,然后问:“你一定要让我接纳咬血吗?” “我并不是想要命令你,而是在向你诉说我的期望。要不要给咬血这个机会,就由你来做决定。无论你选择哪边,我最后都会接受。”她认真地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听我多说几句。咬血对于如何延长自己寿命这个问题肯定有过很多研究,只要你充分地利用她,说不定她真的就可以找到帮你延长寿命的方法。而你只要一直吊着她,她就会一直对你死心塌地,‘你死亡之后她放弃正道’这种问题也会发生在更加遥远的未来,到时候再处理也不迟。” 闻言,我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延长自己的寿命,我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这么做呢。 她凝视着我的面孔,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你还可以再尝试看看,能否把天生邪恶的咬血变成真正的好人。” “那是不可能的。混血恶魔对于这个世界除了恶意外就只有变相的恶意,这是由她的物质基础所决定的,她自己都无法将其改写。”我说,“‘一直吊着她’也只是看似美好的想法,只要她的心里还在翻滚着邪恶的冲动,她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再度作恶。” 但是,我到底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害怕咬血真的有可能改邪归正呢?我情不自禁地问起了自己的内心。 毋庸置疑,我的说法与想法是一致的,也确实认为保险起见应该趁早消灭她,这个决策本身没有掺杂我的私心。 同时,我也确实害怕自己看到她走在正道上拯救他人的身影。哪怕我很清楚她走不了多久,我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稍微地宽恕她——纵使只是宽恕了她一点点,我也可能会宽恕自己一点点。 青鸟露出了叹息的表情。 “我不会对她做暧昧的表示,更加不会再深入接触她。”我说,“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个。”她注视着我,“对我来说咬血什么的其实无所谓,我只是想要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已啊。” 我最后把手机里的报告发送到了列缺那里。 ——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乔甘草的报告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保留的正当性,必须提交给列缺。 列缺在总部也有自己的办公室,他把我传唤了过去,而我则把自己与咬血之间的事情以及对于咬血的种种看法,连带着咬血的过去也全部对他说明清楚了。 仅仅以私人的角度出发,就算是不让列缺知情也不妨碍我去杀死咬血,而之所以要这么做,除去上面提到的正当性问题外,也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或者说是为了斩断自己的后路才更加准确吧。如此一来,我就再也没有一丝丝反悔的机会了,接下来留给我的就只有杀死咬血这条道路。 当列缺意识到咬血居然会如此贸然地接近我之后,必定会迅速地以我为中心设计杀死咬血的方案,同时监督我对于方案的执行进度,甚至会亲自参与进来。 而就如青鸟所说,报告的内容可能会让列缺觉得我不可信任,把我从攻打曙光梦境的行动名单里排除出去。但就算是那样,我也大可以再找找其他办法尝试加入,或者以第三方的身份进入战场。 “你来找我是正确的。”听完之后,列缺这么对我说,“咬血说自己爱上了你,说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一定是她的阴谋!她绝无可能会真的爱上什么人,也不可能对任何人真情流露。即使有貌似如此的行为,也一定是她的演技。” “她应该没有撒谎。”我说。 “你一定是被她欺骗了。即使拥有她过去的记忆,你了解的也仅仅是过去的她,而她在人格结构上就与我们天差地别,看待事物的角度也截然不同,并不是说只要拿到她的记忆就可以把握住她此时此刻的心理。”即使我先前说了那么多,他眼中的咬血也依然形象不变,“她可是在你的祖母都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在隐秘世界里肆意妄为的魔女,年轻时甚至以‘擅长玩弄人心’著称。可能是看自己的实力不如你,所以就要用阴险手段来对付你了吧。如果说你在心灵的攻防上是普通术士水平,那么她就是超主力级。你会被她玩弄在手掌心里也是很正常的。” “比起这个,我看到乔甘草的报告里提到了这么一件事情……”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被那个老不死魅惑了?” (本章完) 210 列缺的决定 列缺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我的身上反复刮动,这一刻,他像是变回了过去的审问官,而我则是被拘束具重重封印在椅子上接受审问的犯人。 我想他一定是不会再将我列入曙光梦境进攻计划的名单了,非但如此,他对于我的看法也一定会发生大幅度的变化。在如今的他看来,这个情况就是过去被魔物魅惑的“魔人李多”在好不容易改邪归正之后又被恶魔所魅惑,还做出了那等堕落暴戾的行径。过去的我积攒的信用也会因此而荡然无存。 我必须进入曙光梦境找到“它”的手,如果无法光明正大地跟随安全局部队进入,就只能够想想其他办法。话虽如此,我也确实暂时没有构思出来靠谱的方案。 如果是过去的我,说什么都不会对列缺道出实情,至少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因为在涉及到夺回“它”的手这一问题上,我必然会将其视为比什么都优先的事项。但是不知不觉地,我对于“它”的执念似乎没有过去那么绝对了。 是因为我知道了“它”其实是来自于外宇宙的鬼魂,是从一开始就处于死亡,会为生者的世界带来无穷灾祸的,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存在体吗?我想不是的。我从很久以前就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它”是毫无生机且危险至极的怪诞之物,即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无法自已地爱着“它”。 说不定是因为在除夕夜,我第一次做出了不选择“它”的选择吧。从那时候起,我就感觉自己像是稍微地脱离了某种本以为永远也无法脱离的执念。 列缺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沉吟,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了我。 “乔甘草在报告里说,很可能是海妖对于你的魅惑仍然在你的意识里存在着后遗症,而咬血为自己施加的恐怖谷效应幻觉则将其重新激发了。我也与乔甘草有着相同的看法,同时这意味着你仍然有着重新堕落的可能性。”他说,“不过在浦青市事件的最后,纵使咬血成功地魅惑了伱,你也依旧没有倒戈到她的身边,而是把她当成了敌人处理。她能够活下来只是由于一如既往的命硬而已。看起来你的后遗症并没有那么严重……或者说是正在慢慢地痊愈吗?”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但是,你之前见到了咬血,却没有当场杀死她,这就是你无法掩盖的过错了。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是我鬼迷心窍。”我简单地说。 “既然你会第一时间来找我,而不是陪着青鸟和乔甘草胡闹,就说明你还是我认识的李多。”他的脸色极小幅度地柔和了下来,但总体来说依然很严厉,“那个恶魔最擅长的就是欺诈和阴谋,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以色娱人过,但是她必定也精通此道,你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无法抵抗她,被那个变态的怪物玩弄了身体也是不足为奇。这次我不会处罚你,但是仅限这次。如有下次,我就要重重地惩罚你,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我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在列缺的视角下,居然不是我侵犯了咬血,而是咬血变态地侵犯了我吗。 差点忘记了,虽然现在的我是能够做到不把咬血当成女人看待,但其他人说到底都是理所当然地不把咬血当成人看待的。我在对列缺坦白自己先前与咬血的互动时也不是没有过难以启齿的情绪,但是列缺对于这件事情的理解角度和我截然不同。 “那么,就再说说杀死咬血的事宜吧。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对你有什么图谋,但是她居然会为了接近你而进入首都,进入到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绝对是她一生中露出过的最大破绽。”列缺接着说,“接下来我希望你把她再次勾引出来,最好是能够勾引到……不,还是先不要说了,甚至不应该继续想下去。就算真的在这里得出来了足以把她杀死的计划,也一定会被她隔空感应到,必须先做好能够防范她危险感应的准备工作再深入构思和讨论,此外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别的什么,似乎是想要借此稍微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后他露出了感慨万千的表情,甚至像是压抑不住某种更深层次的情绪一样,“我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亲手杀死她了,但是现在看来……” “你与咬血过去发生过什么吗?”我问。 “过去……”他忽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然后说,“你知道我过去有个孩子吗?” “略知一二。”接着,我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内容。 我从猎手和青鸟的口中听说过,列缺过去有个叫启蛰的儿子。当然,“启蛰”不是真名,而是和“列缺”一样的术士代号。启蛰在少年时期就在安全局做执法术士,却在十九岁那年死亡了。 据传,启蛰被某个恶魔以邪恶的力量蛊惑,就连心智也遭到了强力的篡改,之后他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最后,他的父亲赶到了他的面前,并且亲手把他杀死了。 彼时是列缺作为术士最巅峰的时期,有着很多崇拜他以及追随他的人,他的儿子启蛰亦是其中之一。甚至就连一些大术士都不是他的敌手,在他青年时期压制他的咬血更是被反过来追杀得四处潜逃,再也无法与其正面抗衡。 那起事件在柳城安全局知道的人很少,只有很久以前就认识列缺或者启蛰的人,比如说像是猎手那样老资历术士才知道一些,而乔甘草在猎手提起之前则是完全不知情。就算是作为列缺学生的青鸟也未曾从列缺口中听闻过,要靠着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才能够知晓当年发生过什么,而列缺本人就像是从来没有结婚生子过一样不去触及那个话题。 忽然,我想起来了咬血的一些行为特征。咬血喜欢蛊惑或者逼迫那些心智正常的人类去模仿恶魔的所作所为,使其沦为像自己一样的恶魔。而在传闻中的某个恶魔的驱使下,心智遭到篡改的启蛰就像是幼年的咬血一样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个蛊惑启蛰的恶魔,是一只蝙蝠。”列缺说。 我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你是说……” “当我杀死了启蛰和蝙蝠之后,从尸体的残骸里传出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咬血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声音。”他说,“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无论是要追杀到天涯还是海角,我都绝对不会饶过她。但是过去了十七年又四个月,我不停地更换方法追杀了她千百遍,却始终都没有成功接近过她哪怕一次。” 他长长地叹息,“我再度从她那里品尝到了年轻时无能为力的绝望感情。说实话,我原本都差不多放弃了。” 过去的我听说了很多遍列缺如何如何撵着咬血逃跑,有列缺在的地方咬血绝对不敢接近云云的传言,时常会心想咬血这是多么的狼狈,多么的丢人现眼。 然而如今再听列缺道来往事,我竟品味出了截然相反的感受。 被誉为隐秘世界第一神速的列缺苦思冥想并使尽浑身解数,呕心沥血历经十数载,居然都无法触及,甚至是望也望不到咬血的背影。 也难怪列缺会有这样的无力感,咬血在逃跑和躲藏方面简直就是集作弊之大成者。 能够隔着百公里以上的距离就感应到敌人的存在,以及在敌人想定威胁到自己的计划时即刻就能够把握其实现情景的,针对危险与恶意的“觉察力”; 在敌人有所动作之前就预知其未来,知己知彼料敌机先的“未来视”与“预知梦”; 瞬息之间即可发动,哪怕是狂信徒的迷雾异空间也可以洞穿的“返程”等超远程空间转移法术; 被人击碎头颅和要害也可以自我分解为蝙蝠群重构自己的身体,哪怕被真灵之力挫骨扬灰也有机会在其他地方复活的“仿元素化”; 以及那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极度的警惕,见识过一遍的招数就绝对无法再对其使用第二遍,精通无数阴谋诡计和海量秘密知识的“恶魔头脑”。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把她杀死呢?恐怕杀得死她的就只有时间了吧,但是就在最近,她也成功地克服了自身的寿数极限。 纵使是掌握了诸多有利克制条件的我都未能成功杀死她,还几次三番地被她反过来克制,就好像她才是我的天敌一样,她事先准备的后手数量多到让我去数我都数不过来。甚至我越是总结,越是感受到自己前段时间能够打败她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另外,我愈发觉得咬血找不到真心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是她自食其果了。 随后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会杀死启蛰?”我问。既然是启蛰是被洗脑,那么以列缺的逻辑,应该不可能会杀死启蛰,而是会先将其保护下来,再想尽办法为其解除洗脑状态。 “就算他是因咬血的法术之力而堕落,我也发自真心认为他罪无可赦。”他说。 “但是你对我和白驹好像不是这个态度。”当然,我和白驹都不可能是被洗脑的。 他沉默片刻后说:“我后悔了。” 他与咬血之间的恩怨或许还有其他很多,这件事情一定是其中对他创伤最深的,而他对于咬血如此强烈的敌对意识很可能也是来源于此。 “当你第一次说要去追杀咬血的时候,我有想过你是不是也可能会被咬血以某种手段施加影响。”他接着说,“不过玩弄他人的肉体和心灵是恶魔术士的拿手好戏,咬血固然是其中翘楚,可只要你继续走在与恶魔术士为敌的道路上,就必然会不止一次地遇到这类对手,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怪罪你这次的失态。只是早知如此,或许在浦青市的任务里我也应该让乔甘草跟着你才是。” “乔甘草?”我先是疑惑,然后恍然,“原来如此。” 我过去在前往天河市和蜃楼市出差追击咬血的时候,列缺都特别指名让乔甘草陪同我,这很可能是为了让乔甘草这个心理分析师时刻监视我的精神状态,判断我有没有被咬血施加影响。 我当时就觉得列缺的选人方针很诡异,乔甘草原本就不是精通现场交流的人,让这个办公室派的心理分析师作为代替我待人接物的陪同人员并不是很合理。 而在我前往浦青市时,列缺却没有再次那么做,我估计一来是他不知道咬血会在浦青市,二来是当时的我为了防备近期可能袭来的咬血,就连青鸟的陪同都谢绝了,更不要说是远在柳城的乔甘草。 我说出了自己想到的内容,然后说:“我都差点以为你是真的想要我跟乔甘草出轨了。” “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列缺毫不犹豫地说,“到现在我都觉得青鸟选择你不是什么好事。” 我无言以对,而他则接着说:“至于你上次在浦青市的任务,之所以我没有让乔甘草陪同你,倒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主要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已经有了足以反击杀死咬血的底牌。我非常了解咬血,她不会再有冒险蛊惑你的可能性,而是必然会以暴力压向你,力求最短时间把你解决。”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诡异了起来,“直到这里都在我的预想范围内,只是没想到你最后居然会主动对她‘出手’……” 这么说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对列缺说过我对咬血有欲望。 搞不好列缺以前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对于似人非人之物有欲望,我从来没有和他交流过那方面的事情。在他的眼中,我是遭到了“它”的洗脑,以至于连“它”那样的似人非人之物都会爱上,而那种事情与“只要是似人非人之物都会令我联想到‘它’,继而产生欲望”是两码事。乔甘草平时和他没有多少交流,而青鸟就更加不可能主动跟他说出这方面的事情了。 况且他对于咬血的印象又是“老不死”,虽然在情报层面上知道咬血已经返老还童,但毕竟没有当面见过,他八成完全没有产生过那方面的思路。 “这件事就先说到这里,再来说说你的状态问题吧。”列缺说,“既然你的后遗症仍然处于会被激发的状态,我就没有理由再让你参与到进攻曙光梦境的计划里了。因为你有可能会在看到海妖的断手之后立刻堕落和倒戈,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吧。” “姑且假设真的存在那种洗脑的后遗症,现在的‘它’正处于停止状态之中,是不可能继续对我施加影响的吧。”我说。 “是吗?当初白驹侵入柳城安全局抢夺那只断手,你那时候的状态不是也很不对劲吗?总之,现在的你在关系到海妖的问题上是不可信任的。”他说。 我绞尽脑汁地搜索着反驳的话语,而他则接着说出了与我的预想截然相反的话语,“但是,我依旧允许你和大部队一起进攻曙光梦境。” (本章完) 211 我的预知梦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列缺居然还会允许我参与进攻曙光梦境的计划,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而列缺则更进一步地说:“不止如此,我还要你在攻入曙光梦境之后不要去管其他事情,第一时间去抢夺海妖的断手。” “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吧。”我大惑不解,“你不是说无法信任我吗?” “按照伱魔人时期的行为模式,除去为海妖觅食,你不会主动地做出更多的恶。而如今的海妖只剩下一只手,非但无法进食,也无法给你传达任何信息。因为处于停止的状态,所以也不会对外界施加任何影响。哪怕你真的被那只断手迷住,我也认为你只会将其占有,而不会再有杀伤他人的行径。”列缺给出了理由。 然而这个理由真的很薄弱。 先不说其他,断手的内部封印着的是无穷危险的异界鬼魂,眼睁睁地看着如此危险的目标被一个在外界看来有着无数黑历史且受到洗脑的人据为己有,怎么可能会是足以让人放心的事情呢。 难不成他是在为我徇私?那就更加不可能了。这可是列缺,诚然,他偶尔也会做出些有着人情味的决定,但是在面对真正重大的事情之际,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私情,甚至是会做出一些“不体面”的决策。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好奇其他的理由,但是深入的部分我暂时不方便说。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好事吧?”见我没有被那些话糊弄住,他也就说了下去,“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再对你全盘托出。” “我明白了。”虽然无法理解,但我还是先搁置了疑惑。 “再过不久就要正式行动了,趁现在我再告诉你,这次的行动大概不会有我与法正以外的超主力级战力参与,大术士亦是同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提醒。 “为什么?不是说其他阵营的超主力级在该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出手的吗?对面有着白驹,以及很可能是超主力级术士的黎明……如果再加上咬血,我们这里的头部战力数量相较于对面,岂不是处于弱势的位置?”我奇怪,“如果把我也算作超主力级,那倒是在数量上对等了,但我们既然是隐秘世界毋庸置疑的最强势力,何不以绝对的优势从正面直接击垮他们呢?” “原因有两个。其中一个,估计是白驹在暗中搞鬼吧。”他缓缓地说,“白驹虽说背叛了安全局,但那仅仅是明面上,在暗地里仍然与安全局高层保持着不可告人的联系。因此对于其他阵营的高层来说,现在的他仅仅是‘表面的敌人’,实际上是敌是友还是要看利益。十有八九,他是用巨大的利益说服了其他阵营的旁观吧。” “利益……是永生技术吗?”我迅速地联想到了这一点。 “就是这样。不过其他阵营也不是傻子,不会被那么可疑的技术完全打动。如果局势真的要倒向前夜那边,他们到头来还是会不得不出手的。”他说。 “那么,另外一个原因是什么?”我问。 “另外一个……应该是出在我的身上吧,而且说不定这边才是主要原因。”说着,他却是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这些天我在总部整顿败坏分子的时候搜查到了一点奇怪的线索,查着查着又忍不住有些上头,回过神来又在动手杀人了。当然,都是在隐秘律法允许的范围内。不过总部的某些人大概以为我要像是以前一样血洗总部,出现了一些过度夸张的反应。”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下似乎弥漫着非常浓郁的血腥味。 在我完全陌生的领域里,他在进行着我完全陌生的战斗,并且卓有成效。然而这个效果反而令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感受到了深切的惊惧。 显然,他们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置列缺于险境。 “你说的‘奇怪的线索’又是什么?”我问。 “与狂信徒有关。根据目前收集到的信息,至少在五年多前,也就是一七年上旬的时候,狂信徒就已经加入前夜了,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他问。 “记得。”我说。一七年四月就是我和“它”邂逅的时间,而狂信徒率领前夜队伍袭击白驹实验室导致“它”逃离则是更加之前的事情。这么算下来,狂信徒加入前夜的时间点说不定都不是五年前,而是六年前了。 “而前夜早在一六年上旬就被安全局毁灭过一次了,只是在黎明的带领下几乎从零开始地重建了组织而已。彼时的前夜百废待兴,又哪里供养得起狂信徒那样的科学家?况且狂信徒又是沉迷于科学研究的人,他为了继续自己的研究项目,也不可能会为那种一穷二白的组织服务。”列缺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神秘势力在支援狂信徒……不,如果是这样,狂信徒就更加没有必要加入前夜了……神秘势力真正支援的目标不是狂信徒,而是前夜?”我边思考边说,“能够让狂信徒那样的超级科学家也心动的幕后支援力量……神秘势力就是安全局?”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他认可了我的推理,接着补充,“准确地说,是安全局里的部分败坏分子。他们肯定很不希望我继续追查下去吧,所以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我除掉。” “他们觉得你可能会死在这次的行动里?”我问,“谁能够杀掉你?白驹吗?” “显灵术士的战斗力在大术士里面也是出类拔萃的,而白驹原本就是绝顶的天才。自一五年下旬的那场决裂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年多,他的实力更是突飞猛进;而相较之下,我却在那次的战斗中留下了至今未能够痊愈的伤势,水平大不复前。”他说,“上次他闯入柳城安全局,我与他有过短暂的交锋。如果我没有观察错误,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拥有了匹敌我全盛期的力量。” “等等,他现在才有了你全盛期的力量,那么你以前是怎么被他打伤的?”我疑惑。 “……那不是重点。”他先是默然,接着说了下去,“总之,我还有其他与白驹战斗的手段,到时候把他交给我来对付就是了,你只管去抢夺海妖的断手。” “好。”我放心不下,却还是姑且答应了。 他点头,“你可以走了。” 我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突然,他又把我给喊住了。 我回过头去,他看了我半晌,然后说:“不要辜负青鸟。” —— 之后几天,我和列缺做好充分的准备,布置了天罗地网,打算就这么一口气除掉咬血。 总是神态沉稳的列缺也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按耐不住的情绪,在千百遍的失败之后,他似乎终于看到了报仇雪恨,以及铲除半生宿敌的一线曙光。 然而咬血始终没有再次现身。 她是在远处隔空感应到了我的杀意吗?还是说她是正在忙碌于其他事情?我无法分辨清楚。 对于是否有必要除掉咬血这件事,我没有任何迷茫,而与此同时,一想到她无比直白地说着爱我时的表情,我却感到了怎么都无法磨灭的罪恶感。明明都要把人杀掉了还会有这种情绪,这既是矛盾的,也是虚伪的。我的这份纠葛会不会也在她的计算之中呢?然而这种情绪本身也是我必须要去吞咽的苦果。我能够做的就只有不逃避自己的内心,也不要任由情绪影响到自己应该做出的决策。 律法阵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隐蔽的动员工作,我时常会接触到一些陌生的执法术士。 虽然我不认识他们,但是他们认得我,并且很多都对我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毕竟发现曙光梦境关键线索的人就是我,不少人现在都把我当成了大功臣对待。而每当看到自己愈发正面的名声,我难免又会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如果咬血加入安全局,凭借她的实力也可以迅速地积累功劳,肯定也可以像我一样慢慢地被所有人接纳吧。那么过去被她杀害的人们难道就是白死了吗? 过去在柳城集体昏睡事件里,有支队伍在乔甘草的劝说下接纳了我。因为他们觉得我这个人没有传言的那么邪恶,所以愿意与我合作执行任务。我心里很感激乔甘草,但,彼时的我,又与我此时想象中的咬血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别呢? 我当然也很清楚咬血并没有向善的可能性,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而想着想着,我便顺势想到了珠暗。纵使我在外面的形象再怎么好转,想必珠暗是断然不会宽恕我的。随后我就在总部打听起了她此时在什么地方。要问我想找她做什么,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不知为何非常想要见她一面。 珠暗现在好像也在总部,可惜的是我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她,她似乎是刻意地避开了我。自从浦青市事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而如今打听到的也就只有她没有在执行其他任务的时候出事。不过光是知道了她人没出事,我也松了口气。 这天中午,负责在目标地点侦查的执法术士们终于测定了曙光梦境入口的具体位置,也做好了攻打进去的准备。从外界来看,总部仍然是风平浪静,但是律法阵营已经完成了充分的战斗动员,作战时间定在了日落时刻。 而我之前向总部申请的预知梦仪式材料,虽说姗姗来迟,也总算是全部到齐了。 我要尝试预知未来,预知这一场战役的胜负结果。 在塞壬的指点下,我在酒店房间的地板上不熟练地刻画起了仪式法阵,然后把材料放置在了所有应该放置的地方。整个过程倒是不那么困难,都是花费些时间和精力就能够做好的。而真正的难点在于后面。 准备就绪之后,我把自己的力量缓缓地注入了法阵之中,而塞壬则从旁辅佐,把我原本注入时略显粗暴的力量协调为极其精细的波动,向着无数个不同的方向做着不同的运动。其运行之复杂,绝对不是三个五个术士就能够做到的,但是对于塞壬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没过多久,整个法阵都充盈了靛蓝色的光芒,旋即光芒爆发绽放开来。 我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光芒退散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感觉自己没有睡着进入梦乡,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原地而已。 “失败了?”我说。 “不,成功了。”塞壬在我的脑海里面笃定地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预知梦里。” “看上去就和现实没两样儿。”我说,“也就是说,假设我现在砍掉自己的脑袋,就会在真正的现实里醒来?” “我想是的。”她说,“除非杀死你的是其他的真灵之力。” 我现在使用的这个基于真灵之力实现的预知梦是相当高等级的仪式,虽然布置的难度看上去很低,就连我或者塞壬都可以完成,但光是要求使用者能够无比熟练地运用真灵之力这一点就基本上把所有的术士都挡在了门槛外面。 并且这种类型的预知梦还有着其他预知梦所不具有的优势。很多预知梦在接触到精通梦境力量的术士,以及恶魔那种天生就能够来往于梦境与现实的灵体时,有可能会在梦境里遭到对手的强力反击,但是由真灵之力形成的梦境就没有那样的顾虑。 由真灵之力形成的梦境有着“真实”的性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另外一重真实。外来者想要对这样的梦境进行干涉,自身也需要具有一定强度的真灵之力。 然而,凡是高等级的预知梦都有个相当麻烦的特性,那就是使用者会无法分辨自己是身处于梦里还是现实中。有些高等级的预知梦使用者甚至会因此而陷入无边的迷茫和痛苦之中,这是青鸟曾经在治愈梦境里为我讲解预知梦能力的时候提到过的。 哪怕我先前有着发动仪式的过程,也无法分辨自己发动的仪式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这不是因为我眼力不够强,就算换个人来也是一样的。 而像是咬血那样的能力型预知梦就更加麻烦了,从她的记忆里面可以了解到,很多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并且很少能够在过程中得出明确的结论。 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治愈梦境,同时重新品尝到了怀疑自己究竟是处于现实还是梦境的滋味。 (本章完) 212 曙光梦境 虽然我无法判断预知梦仪式的成功或失败,但是塞壬显然很确定刚才的仪式是成功的。与我不一样,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而遗憾的是,虽说我对于她的分辨方法很好奇,她却不知道如何对我解释。好像对她来说能够分清楚梦境与现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以至于不知道怎么对我解释那么“基本”的问题。 不过,既然她说这里是梦境,那么我就会坚定不移地相信她。 “先趁着这个机会测试看看升级后的‘烧魂模式’吧。”她提醒。 “好。”我回应。 是的,其实我自从灵体痊愈直到现在都没有测试过升级后的“烧魂模式”。毕竟那还仅仅是设想中的技术,万一失败,我就又要身受重伤进入疗养时间,会错过之后进攻曙光梦境的机会,倒不如在预知梦里面做测试。 升级后的“烧魂模式”的特点是融入了我自身对于真灵之力的操纵心得,能够让塞壬在燃烧我灵体的同时修复我原本无法当场修复的灵体,使得续航时间极限得到巨大突破。从此决定我“烧魂模式”时间的就不再是我灵体的“耐烧程度”,而是我用于超速再生的灵体碎片的储备量。 我先是准备就绪,然后向塞壬发出了信号。 “那么,我要发动了。”她严肃地说。 下一刻,我感受到大量的“阴燃”符文密密麻麻地浮现在了自己灵体的里里外外,而我则顺势主动地把真灵之力注入了所有的符文内。 符文顿时绽放出来热量,开始灼烧和分解我的灵体,为我带来地狱般的剧痛,挑战我的意志力极限。 此刻没有敌人站在我的眼前作为支撑我斗志的“心灵支柱”,我险些痛苦到忍不住坐倒在地。但我还是尽可能地站稳,并且集中注意力拿捏着往符文里输入力量的分寸。 我的灵体在“烧魂模式”下不停地自毁,眼看着就要再度陷入重伤。但很快,一股额外的力量介入其中,使得伤痕累累的灵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起来。而原本只能使用短暂时间的“烧魂模式”就好像解除了限制器一样,纵使再燃烧百倍的时间也是手到擒来。 成功了! 我全身上下充满了仿佛延绵不绝地爆炸一样的力量,灵性波动沸腾着要向四面八方辐射,却被从旁辅佐的塞壬尽可能操纵着向内收敛,以避免引来外界不必要的注意。我把塞壬之刃召唤了出来,此刻的塞壬之刃也变成了需要双手握持的处刑大斧,充斥着光是注视就感觉眼球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危险气息。 现在的我只要挥动这把巨大化的塞壬之刃,这家酒店大楼立刻就会被夷为平地。就是想要在首都找个没人的公园空地放开手脚练习,也会变成大面积破坏城市公共环境。不过即使找不到地方练手也没关系,只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可行就已经算是收获巨大。 如果说之前的我仅仅是有条件用出超主力级招数的主力级术士,那么现在的我就可以当成是正儿八经的超主力级战力看待了。 这样的进化速度放在术士的群体里即使用“骇人听闻”描述都嫌苍白,说出去都会被当成是痴人说梦。就算是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也很难想象自己其实是个原本连术士都无法成为的普通人。 虽然灵体碎片的储备量还有不少,但是再过不久就要有作战了。我见好就收,先退出了“烧魂模式”。 时间到了傍晚,我再次进入了去年年底来过的总部会议大堂,数百个身手高超的执法术士聚集在了这里。此时大堂的地面上刻画了巨大的法阵,这是律法阵营耗费众多资源准备的大规模空间转移法阵,之后会把在场的所有人转移到曙光梦境的入口处。 青鸟也在这里。之前律法阵营在动员的时候她也处于忙碌之中,作为列缺的后继人,她有很多要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和接触的东西,这几天我都很难见到她的人。而此刻她在远处一看到我,便露出了好像下课般的笑容向我走过来。 “上次你去见老师,老师对你说了什么?”她在意地问。 我如实相告,她听完后面露无语之色,“又是‘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又是在道别前说那种好像临终托孤一样的台词,老师这是往自己身上插了多少把旗子啊……” “什么旗子?”青鸟有时候会说出来一些我不是很懂的流行用语。 而列缺也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嘱咐我们做好作战准备,青鸟立刻端正态度,认真应是。看着这两个人,我实在很难产生现在是处于预知梦之中的实感。 “如果可以用这个空间转移法阵直接转移到曙光梦境内部就好了。”青鸟看了看地面上的巨大法阵。 “且不论我们只能测定曙光梦境的入口,而无法测定内部的坐标,从前线的侦查术士从外围采集到的信息来看,曙光梦境本身应该也是针对空间转移做过特殊防御处理的异空间。”列缺说,“要想贯穿这层防御强行转移进去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必须是咬血那种精通空间转移的超主力级术士才可以。而且就算是咬血也最多只能让自己一个人转移进去。不止是无法带上第二个人,而且还必须在转移的同时支付至少六成的力量。” “蜃楼市的迷雾好像也有着阻断空间转移的性质。”我说。 列缺点头,“无论是蜃楼市的迷雾还是曙光梦境都是出自狂信徒之手。根据在蜃楼市调查迷雾残余痕迹的人员所提交的报告,两者对于空间转移的阻断力差不多是一致的。” “李多,你灵体现在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青鸟关心地问。 “没问题。嗯,对了……”我把自己在“烧魂模式”上的突破说了出来。 青鸟和列缺都流露出了惊容,一度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者是想要逞强,但大概是鉴于我过去的种种表现,两人最后也都接受了。 “不要用这种突然想起了早饭没吃一样的口气说这么离谱的话啊。”青鸟情不自禁地说。 但是我觉得论说话离谱,青鸟比我离谱多了。 其实这种消息应该是在突破之后立刻报告上去的,但或许是因为知道这里是预知梦吧,我有点疏忽了这方面的工作。 要不要把这里是预知梦的事情也说出来呢?这样的念头只是在我的脑海里面闪烁了下便熄灭了。 与我不一样,这里的青鸟和列缺都不是做梦人,而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但是,即使知道他们是梦幻泡影,是我做梦时想象出来的人物,我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得知自己是虚假的产物。一定会有人觉得我的这种想法很矫情吧,我偶尔也感觉自己很难成为那种时刻都维持冷静理性的人。 数分钟之后,律法阵营领袖法正出现在了所有参战术士的面前,宣布作战开始。 大堂的法阵发出了光芒,我只感到眼前一花,便发现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周围的场景都从会议大堂突兀地变成了黄昏下的荒地。 这片荒地正是曙光梦境入口所在的郊外地区,同时也是这场作战的中转站。立刻就有十几个术士出列,对着眼前的空间释放出了非常复杂的灵性波动。空间本身就像是被撕裂开来一样出现了宽度超过十米的破口,口子里露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内容物,而是另外一处地方的光景。 曙光梦境的入口被打开了。 入口之后是一条宽敞而又单调的灰色走廊,里面还站着几个散发着恶魔属性波动的术士,正一脸震惊地往我们这里看过来。 “杀进去!”安全局的术士们毫不犹豫地就要往里面冲刺。 而列缺的动作则比起所有人都要迅猛,他当场化身为雷霆宛如黄龙般轰入敌营,沿途还顺便波及杀死了路上的几个恶魔术士,紧随其后的是同样能够化身为雷霆的青鸟,以及超主力级术士法正。 我随着大部队冲进了走廊之中,随后立刻分辨起了自己所处的方位。按照列缺之前的命令,我必须第一时间就去拿下“它”的断手,而我早已从传教士的记忆里把握住了曙光梦境的布局和断手的保存位置。 曙光梦境是为了研究秘密知识而存在的梦境,这里除去基本的生活设施,就是像实验室和仓库之类的地方。并且与乱数废墟一样,这里只存在室内环境,大多数地方都是宽敞的灰色走廊和单调的房间。 塞壬比我更快地分辨清楚了方位,并且为我提供了指引。我毫不犹豫地开启了“烧魂模式”,同时召唤出来巨大化的塞壬之刃,向着她指引的方向冲刺。 我的速度瞬间便超过了声音,但是在我自己的意识体验里,我的速度远远没有那么快。“烧魂模式”在为我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的同时,也在以痛苦和危险刺激着我的意识,令其极大幅度地加速,即使是以超音速移动,我也感觉自己的速度和普通人跑步没什么差别,而周遭的事物则缓慢得像是陷入了静止。 外界的声音来不及传入我的耳朵就被我甩到了身后,但是我依然能够感应到附近的战斗动静。大量混乱的灵性波动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曙光梦境已然陷入了战火。 “这里是梦幻不死身梦境,使用梦幻不死身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凑齐了。如果伱要发动梦幻不死身,现在立刻就可以发动。”塞壬的语速依然正常,“就是不知道在预知梦的曙光梦境里使用的话,能不能把梦幻不死身映射到现实世界。” 这还真是个令人心痒的问题,遗憾的是现在不是那种场合。毕竟使用梦幻不死身期间本体是会沉睡的,我总不可以在这种群敌环伺的地方找个地方睡下去。 移动的路上,我频繁地碰到了不少带着恶魔属性灵性波动的术士,其中不乏研究员打扮的人。 既然都是恶魔术士,那就没有放过的必要。尽管出于时间方面的考虑,我没有特地追逐逃跑的敌人,不过凡是挡在面前的恶魔术士我都没有手下留情。我甚至没有老老实实地沿着宛如迷宫般的走廊移动的意思,直接挥动塞壬之刃放射出了巨大的刀罡。 靛蓝色的破坏之力咆哮着推平了路上的一切,阻拦在前方的墙壁和敌人们统统灰飞烟灭。破坏规模之巨大,仅仅拿来让我一个人通过,倒是难免显得像是用大炮打蚊子。 在我高速前进的同时,塞壬也在消化着刚才那些死者的灵体碎片,提取内部的记忆。 实际上我就算在此时此刻杀了人也不算是真正的杀,波及不到对方处于现实中的本体。诚然,塞壬之刃是有着梦中杀人的能力,但这是要建立在对方梦到自己被塞壬之刃攻击的前提下,而我在自己做的预知梦里杀人,就仅仅是打碎虚幻的镜花水月罢了。 现在得到的灵体碎片也是保不住的,一旦醒来就会化为乌有。 但是蕴含在灵体碎片里的信息不会作假,肯定会为之后在现实世界的作战提供帮助。 塞壬如今在处理这些普通恶魔术士的记忆时异常迅速,她马上就提取出了其中的关键信息,然后发出了意外的声音,“——咦?” “发现什么值得在意的信息了吗?”我尽可能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燃烧灵魂的痛楚里抽离出来。 “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还会留在曙光梦境里?”她疑惑。 她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语言,接着说:“曙光梦境里时间流动的速度与外界是不一样的,外界每过一秒钟,曙光梦境就会经过十秒钟。这是因为狂信徒在创造曙光梦境的时候巧妙地利用了异空间内部人类的时间感觉对时间流速的影响,从而生成了时间畸变现象。除非有人在观测曙光梦境内部的同时也在观测现实世界,否则两边的时间流速就始终是不一致的。” “这个内容在传教士的记忆里也有,然后呢?”我问。 以前我在蜃楼市就有想过狂信徒能不能把加速时间的技术与科学研究相结合,结果他真的用上了。 但或许是因为狂信徒在创造曙光梦境的时候没有雾之恶魔的雾气那么绝佳的素材,所以曙光梦境的时间畸变效果也没有那么蜃楼市的迷雾那么离谱。 另外,这种时间畸变现象在觉察力过高的术士身上会出现效果上的缺失,比如说哪怕从早到晚没吃过饭肚子也不会饿,或者身体与灵体成长进步的速度遵循的是现实世界的时间等等。 “然后,这个时间畸变现象还可以继续加速,通过进一步地扭曲曙光梦境内部人类的时间感觉,能够将时间流速调整至现实世界的三百倍以上。也就是现实世界每经过一天,曙光梦境就经过一年。”她继续说,“但由于曙光梦境毕竟也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异空间,如果过度滥用这种时间操作技术,就会导致内部人员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无法回归到正确的时间流动里,因此他们平时只会维持着默认的十倍速度。”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疑惑,“而在现实世界的六个小时前,他们认为安全局即将就要攻打曙光梦境,因此只能够把这个地方抛弃。而在真正抛弃之前,他们还想要在最后再利用这个特殊的环境完成部分不方便中途停止和搬迁的重要实验项目,所以就把时间流动速度提升到了三百倍以上。根据他们的计算以及对于时间操作技术的应用能力,在最后这点时间里这么做是不至于阴沟里翻船的。” 我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你是说,他们从一开始知道安全局会打进来。” “是的,他们知道。”她费解地说,“为什么他们现在还没有撤离呢?” 第一次挑战的纯爱终于在我日更不辍的努力下到达了九十万字。 (本章完) 213 白驹的出手 曙光梦境和蜃楼市的迷雾有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是,这里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异空间,因此内部的特殊原生物质是无法随意转移到外界的,或许曙光梦境的术士们(尤其是其中的研究者们)不愿意立刻离开也有这部分因素吧。 但是那些物质与所有人的性命相比较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况且在这里从事活动的敌方研究者们本身就有着相当高昂的价值。既然都把内部时间加速到了三百倍以上,那么他们就肯定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好撤离工作,可就我的观察来看,他们是丝毫没有做过撤离的准备。 而更加令我疑惑的是,塞壬居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撤离,她不是可以看到他们的记忆吗? “连你都不知道?”我问。 “我没有在他们的记忆里面看到相关的动机。”塞壬回答。 “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会杀人炼魂的情报,所以事先对自己的记忆做过处理?”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敌人们是否会重视我到这个地步,但还是姑且一问,“还是说,他们是为我们准备了某种陷阱?” “没有搜索到与陷阱相关的记忆,也没有发现对记忆做过处理的痕迹。”她做出了判断。 “总不能是这里的所有人都粗心忘记了必须要及时撤离这件事吧。”我说。 “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们就是没有撤离。”她迟疑着,“就好像这里的人们不知不觉都疯了一样……不对,他们也没有疯,但就是与我们看到的对不上……我们看到的也没有问题,我可以观测到你的知觉和心灵没有受到外部的幻觉影响……”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分析着,排除掉了一个又一个可能,而我越是听她分析,越是觉得不对劲。 忽然,我产生了奇妙的直觉。按照她的说法,我们此刻面对的,分明是“毫无缘由的,无法解释的,在逻辑上不成立的事件”,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荒诞现象。 我确实是在做梦,但问题在于,我看到的也应该是真实的未来,是切实会发生的事情。 而说到“无法用逻辑解释的事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它”,以及因“它”而在这个世界上出现的污染现象。 难道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封印在曙光梦境里面的“它”,已经把极度隐秘的怪诞现象扩散到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继续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笔直地疾驰,撞穿了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并且在途中经过了一处奇怪的房间。 这处房间的外部有着相当森严的戒备,只是对我而言形同虚设,轻易就突破了,而房间的内部则没有任何的照明。以我足以看穿黑暗的视力还是能够看清楚,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放了十几把高大而又坚硬的金属椅子,其中只有不到一半的椅子上坐了人。而奇怪的地方是,这些人都坐着睡着了。即使曙光梦境已经陷入战火,周围都是巨大而又嘈杂的动静,这些人也都是纹丝不动,就好像是坐在那里死去了一样。 “那些是通过曙光梦境使用梦幻不死身的恶魔术士。”塞壬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来,“他们用梦幻不死身在外界活动,而本体则陷入了毫无防备的沉睡。” 我没有停止移动,只是抽出部分注意力观察,“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普通地睡着了,甚至没有散发出来任何特别的波动。” “这就是梦幻不死身的性质。”她说,“从我们的视角来看,他们仅仅是在曙光梦境里普通地睡着了,而实际上,他们却是在现实世界里醒了过来……” 她想了想,又说,“就是不知道他们醒来的地方是真正的现实世界,还是这场预知梦里的现实世界。不过即使是前者,等到这场预知梦结束之后,他们也还是会随着你的梦醒而迎来结束。” 我真是愈发地感受到梦幻不死身以及真灵之力邪门了。 在离开这处房间的同时,我也不忘记顺手对着身后放出刀罡,把那些睡着的恶魔术士统统消灭。 不过一会儿,我就来到了距离保存“它”断手的房间比较近的走廊。 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了非比寻常的痕迹。因为我一进入曙光梦境就全速往这里跑,所以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战火暂时还没有来得及蔓延过来,但是我却在这里看到了满目狼藉的战斗痕迹。要说具体有多狼藉,打个比方来说,这一大片区域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两台坦克闯进了纸糊的屋子对着彼此疯狂炮轰过一样。似乎有一大群主力级术士,或者至少两个超主力级术士在这里战斗过。 眼看着就要到达目标地点了,忽然,一股巨大的危险感从我心底里涌现上来。 我反射性地向后方飞速撤退,随后便看到自己原本要经过的地板轰然炸裂开来,一道巨大的橘红色火柱拔地而起,并且散发出来无比恐怖的热量。离得近的地板直接都蒸发了,而远处的物质也都迅速地呈现出了融化的趋势。我的灵性防御对上这巨大的火柱只怕是形同虚设,要是刚才正面吃到这种攻击,很可能会被烧得当场灰飞烟灭。 火柱转眼间便消散一空,从中出现了一道浮空的人影。 “没想到才赶跑了一个窃贼,又来了一伙强盗啊。”那人缓缓地落到地面上,面无表情地说。 而我则看清楚了他的外貌。 那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有着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和野心勃勃的面相,以及目空一切的傲慢。 如果仅仅以文字描述,这个人貌似很招人讨厌,但是亲眼目睹的话就会有着其他的印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换句话说也是威武不凡且极富男性魅力的气质,是令众多男性心驰神往的枭雄风度。 出手拦截我的,竟是前夜领袖“黎明”! “伱是魔人李多?”他也看清楚了我的外貌,“就和传教士报告的一样,真的有着超主力级的力量,而且就算是放在超主力级术士的行列里面也是强者……那就必须趁早把你除掉。” 说着,他抬起右手,从掌心中浮现出来了一枚令我倍感眼熟的符文,紧接着那符文化为了无比巨大的火焰,像是炮击一样对着我直冲而来。 他使用的居然是“引燃火焰”符文! “引燃火焰”虽然是最简单,也是最基本的符文,但并不是说这个符文就很低级了。 相反,越是基础的符文越是有着广阔的可能性以及深不可测的前景。如今支撑着我“烧魂模式”的“阴燃”符文,就是从“引燃火焰”符文里演变出来的,可以视为“引燃火焰”符文的次生符文。 然而这种过于基础的技术往往有着易学难精的性质,在学成之后想要更进一步就非常困难,而要进步到眼前我所见识到的这个水平就更是难如登天。 只是换个角度来看,就好像越是复杂精密的仪器越是损坏一样,像是这种基础而又简洁的符文反而无懈可击。因此一旦大成,这种招式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最难以化解的力量。 与此同时,我迅速地判断出了敌我实力的差距。 安全局的推测没有错误,黎明果然是超主力级术士。 与先前的火柱一样,要是从正面中了他现在要用的招式,我就连超速再生的余地都没有,当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力量就一定能够压过如今的我。 在使用“烧魂模式”的期间,我的力量足以媲美列缺。他此刻拿出来的力量水平,我也是可以拿得出来。 既然双方的招数力量水平相近,那么我只要用同等规模的招式与其相杀就可以了。 而正当我要举起塞壬之刃反击的时候,我身旁的墙壁突然就被撞碎,从中射出来一道极其粗大的宛如黄龙般的雷霆,把黎明的火炮截击下来。双方的冲突就像是两枚导弹相互撞击一样发生了无比巨大的爆炸,骇人听闻的高温和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随后又有一道璀璨的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落到我的身边,化为了列缺的外貌。 “结束了,黎明。”列缺向着对面看了过去。 “列缺,你果然也来了。”黎明毫发无损的身影从爆炸的烟尘之中缓缓地浮现,“还没有结束,你别以为自己可以像是七年前一样毁灭前夜。” 列缺讽刺,“你们在外界的据点都已经被连根拔起,现在就连你们这处总部也要被铲除,以及黎明,你本人也要在今天死在这里。事到如今还不服输,你也真是有够嘴硬的。” “首先,我不会死在这里;其次,只要我没死,前夜就不算是结束……”黎明面不改色地回答,“最后,要死在这里的人是你啊,列缺。” 说完,烟尘终于全部消散,而在黎明的身边则又浮现出来了另外一道人影。 那是个有着研究者式冷彻面相,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正是大术士白驹。 自他从柳城安全局抢走那只断手之后,我终于亲眼见到了他的面。在上次的我看来,他是我毫无取胜希望的对手。无论使用什么技巧或者战术,暗中组织什么计划,一旦与他面对面,就注定了我的失败。我们彼此之间完全不在一个次元。 但是在如今的我看来,他给我的印象与以前不太一样了。我已经能够看出来他比起如今的列缺还要强大很多,只不过就好像对普通人来说在身边爆炸的核弹是三个还是七个都没什么差别一样,对上次的我来说他和列缺是一样的。 而实际上,即使如今的我与列缺联手战斗都不见得能够拿下白驹,更何况这里还有黎明在。 看到白驹出现,列缺也不意外,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 “白驹……”他手中雷霆凝聚,化为了一把沉重的大剑。 奇怪的是,明明列缺都已经杀气腾腾地摆出了要发动攻击的姿态,白驹却没有拿出来多少兴趣,他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列缺,然后便像是好奇地确认环境一样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最后把目光转移到了我身上来。 “给我看过来!” 见白驹身处于战场却如此漫不经心,总是表现得渊渟岳峙的列缺罕见地震怒了。 他发出来宛如响雷般的暴喝,旋即二话不说化身为雷霆,一瞬间便来到了白驹的身后,同时手里的大剑也对着白驹的天灵盖毫不留情地劈砍了下去。 我也没有站在旁边干看着,在列缺出手的同时,我也向着白驹挥动塞壬之刃,全力以赴地放出了巨大的刀罡。 而黎明见我有所动作,则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往我的方向迈出一步。几乎是同时,他头顶上方的天花板骤然破碎,一道手持长枪的人影宛如陨石般重重落下,顺势对准黎明轰出了自己的必杀一击,赫然是律法阵营领袖“法正”! 但就在这时,白驹却是做了个怪异的动作。他看也不看向着自己发动攻击的列缺,也不去看与自己为伍的黎明以及刚刚赶到战场的法正,而是目光牢牢地钉在我的身上,同时伸出手指对着空气点击了下。 以他手指点击的地方为中心,似乎有着一股奇妙的波动扩散开来,瞬息间便扩散到了我耳听眼见所能及的所有地方。仿佛他触碰到了看不见的停止按键,所有的一切,弥漫的烟尘和战斗的震动,璀璨的雷光和灼目的火焰,黎明、列缺、法正、我……一切颜色都褪去,变成了黑白二色,并且停止了所有的运动。 只有白驹依然保留着原本的颜色,并且还能够正常地活动,而我就像是被冻结在琥珀里的虫子一样动弹不得,想要挣扎却浑身不听使唤。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停止了时间?就在我试图努力理解现状的时候,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仅仅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便令我生出了糟糕透顶的预感。 “你果然用了预知梦啊。”他说。 (本章完) 214 无处可逃 白驹知道这里是预知梦! 而且,他还说了“果然”。 他的措辞似乎能够被理解为身处于这个预知梦内部的他起先对于环境产生了怀疑,然后经过观察之后得出了符合怀疑的结论,所以才会说“果然”。但是我从他的语气里面捕捉到的味道是,他其实是从一开始——甚至在我发动预知梦仪式之前,真正的他就已经准确地预测到了我的行为。 他怎么可能会预测到的?预知梦仪式的秘密知识是我偶然从狂信徒留给传教士的遗产里获取的,不过,假设白驹提前从生前的传教士那里知道拥有狂信徒的哪些遗产,确实能够通过我在浦青市的经历推导出我可以使用预知梦的可能性……不对,虽然我的这个推理合乎逻辑,但是问题不在这个地方。 问题在于,为什么传教士所拥有的狂信徒部分遗产里,会有“用真灵之力实现预知梦”的知识? 这个疑惑我过去也不是没有浮现过。传教士的专精领域是生命和医疗,在组织里负责的项目是“永生技术”,而无论是真灵之力还是预知梦,哪个都跟他不沾边,狂信徒却在留给他的遗产里面特地加入了那种东西,就好像是给羽毛球世界冠军赠送了专业网球拍。 但是这种违和感也是能够被合理解释的,医疗工作者接触梦境知识并非没有先例。比如说柳城安全局的体检医生就精通梦境知识。梦境能够治疗人的心理和灵体。从术士的角度来看,人的肉体与灵体关系紧密,有时候为了治疗肉体,也必须协调其与灵体之间的关系。而有时候术士的肉体受伤,也是由于觉察力捕捉到了未来的信息,不小心做了模糊不清的预知梦,然后被恶魔入侵梦境并遭到诅咒。要是病因在于梦境,那么医疗者也必须对此进行了解。 只是现在看来,我也有可能是落入了某种圈套。 我无法不去怀疑:那份预知梦知识之所以会被我得到,真的是我运气使然的吗? 我竭尽全力地在只有黑白二色的空间中挣扎,试图爆发出浑身的力量,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而白驹则闲庭信步地走到了我的身前。 “梦境被骇入了,是从外部被骇入的!你现在之所以动不了,是因为梦境本身不让你动!”塞壬震惊地说,“这个白驹……他不是梦境里的角色,他是真正的白驹!” 塞壬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马虎,我只能够接受她的分析结论。 以及,或许是因为得到了“是梦境不让我动”的线索,让我的脑子里产生了“必须反抗梦境现在对我的制约”的认知,所以我的真灵之力也就找到了使劲的方向。说到底这个梦境本身就是真灵之力形成的,没有无法用真灵之力反抗的道理。隐隐约约地,我感受到自己在挣扎中使得束缚出现了看不见的“裂纹”,而遗憾的是,就算做到这个地步我也暂时还不足以做出反击的动作。 “没用的,现在的你能够做到的最多只有动动手指级别的事情吧。”白驹看穿了我此刻的状态,“伱已经全盘皆输了,就别再妄想能够反败为胜,或者说你以为这场预知梦是你的地盘,你有机会重新夺回主导权?很遗憾,这场预知梦之所以能够成立,不止是因为你的真灵之力,也有我的设备在替你运行。” 我困难地问:“那份预知梦知识是你交给传教士的?是为了暗算我?” 与此同时,我急速地思考了起来。 显灵术士有着很多奇妙的力量,其中之一就是能够像是恶魔那种灵体一样骇入其他人的梦境。但是真灵之力形成的梦境不一样,外来的灵体无法随意进入,显灵术士亦是同理。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例如,柳城集体梦境也是狂信徒靠着真灵之力技术实现的梦境,但是在那里面就有着大量被吸引造访的恶魔。那是因为狂信徒对梦境做过允许进入的设定。 而如果那份预知梦知识是出自于白驹之手,有着他事先设置的后门,那么他即使有办法介入以及操纵这场梦境也不足为奇。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够从传教士那里将其拿到手的?”我边通过对话争取时间,边在暗中继续破坏梦境对我的束缚。 白驹像是注意不到我的动作一样真的回答了,“严格地说,预知梦知识并不是我直接交给传教士的。我是给了另外一个人,然后那个人在传教士从自己的据点里逃走之后,巧妙地将其放在了你伸手可及的地方。” “另外一个人……”我迅速地意识到了他指的是谁。 在咬血被我打败,传教士也逃跑之后,有机会在那处洋馆据点里偷偷放下预知梦知识的,只有一人。 那个人还在我回去搜查洋馆据点的时候给我发了短信,提醒我“那里有着一些很重要的技术资料”,并且委托我“去确认一下”。 之所以要特地把这个工作交给我,而非浦青市安全局,并不是因为她怀疑安全局的善恶立场,而是因为她担心自己放在那里的饵会在被我吃进嘴里之前就遭到没收。 那个人,就是珠暗。 虽然我难以置信,但是这确实能够与很多线索对应得上。比如说,我在浦青市任务的中途感受到珠暗已经对我有了必杀的决心以及具体的手段,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疑似的动作,就好像真的是把为亡夫报仇雪恨这件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是想要做我的好伙伴一样,俗话所说的雷声大雨点小就是指这种情况。 她并不是没有任何动作。 在我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她切实地把自己的毒药和刀刃送进了我的肚子里。 那么在乎“正义的事业”的她居然会与白驹合作,这是我难以理解的,而眼下这种绝望性的局面更是令我束手无策。 只不过,说心里话,当我意识到珠暗背叛我的时候,我竟感觉到非常高兴,甚至是生出了像是终于从某种纠葛里解脱出来一样兴高采烈的情绪。 原来她是真的从来没有原谅过我。 真是太好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曙光梦境早晚会暴露,如果你掌握了预知梦能力,多半会在安全局进攻曙光梦境之前使用,我可以登陆梦中的自己对你出手。对我来说这只是招闲子,即使失败也没什么特别的损失。而当我派人找到那个叫珠暗的女人时,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就算对你有着仇恨,她也不想要为了对你复仇而使得安全局的进攻计划失败。”白驹没有立刻对我动手,而是说起了话,似乎他也在准备着什么事情,“不过就结果上来说,安全局的进攻计划是注定会失败的。因为我们会在安全局进攻之前就全面撤退,会牺牲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我让她看到了未来的信息,然后她就接受了我的方案。” “预知未来”对术士来说并不是有多么神奇的事情。虽然由于会看到未来的人太多,未来出现频繁的变动,但依然有着很多值得参考的信息。 我注意到了他话语里的破绽,“但是你们没有在这场预知梦里提前全面撤退。就算这场预知梦代表的仅仅是未来的其中一种可能性,只要安全局还有可能进攻成功,珠暗就不会对其视而不见。” 然而他竟说:“不,你错了。我们是一定会提前全面撤退的。” “这和我看到的可不一样。”我说。 “因为你看到的是错误的未来。”他笑了,“你不是能够杀人炼魂读取记忆吗?在到达这里的路上你也有看过一些敌人的记忆吧,他们应该都觉得自己必须撤退,结果却全部留在了这里,而且还是毫无缘由地。你不觉得这件事情不合理吗?” 错误的未来?总不能是我们的预知梦发动失败了,并没有预知未来,仅仅做了场特殊的梦境吧?我还没来得及想通顺,塞壬便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之前错误的程度还极其轻微,仅仅是一些人类的行为出现了歪曲,我居然没有立刻看出来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我在心中对她询问。 “他并不是指我们的预知梦发动失败了,我们确实看到了未来,只不过这条未来是处于非常识的时间线上。”她说,“你还记得吗?当异空间里完全迷失的人在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有可能会意外落入错误的时间里,比如说什么七月五十日、晚上三十点……我们现在所处的也是这种‘逻辑崩坏’的时间线。在这条时间线里面,所有人的行为逻辑都可能出现前后无法对应的诡异现象。” 然后,她继续向我解释——如果我们再把这场预知梦继续做下去,就会发现在这条未来时间线上,小到所有人的言行举止乃至于存在形态,大到自然规律以及天体运动,甚至是所谓的宇宙常数都会飞速地失去秩序。 部分梦境术士认为人类所有的梦境其实都是预知梦,而之所以绝大多数梦境都是荒诞的,是因为绝大多数未来时间线原本就是那么的荒诞。 他们主张宇宙其实没有自然规律,人类迄今为止总结的所有因果关系也都是不存在的,苹果会遵循重力落下来以及太阳每天早晨都会升起都是天文数字概率的偶发事件。 “那么人类迄今为止为什么会观测到那么多符合自然规律的事情?”我无法信服地问。不过严格地说,人类总结的自然规律仍然无法解释所有的事情,并且随着探索深入,谜题也在增加,而某些曾经以为不可动摇的规律也偶尔会被观测到与规律相悖的现象。 “对那些术士来说,这种问题与人类为什么会正好诞生在地球这种宜居星球上,以及陨石为什么会正好落在坑里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塞壬说。 我忽然意识到,她似乎对于那种荒谬的观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仿佛在她看来那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眼中的世界很可能比起我曾经所有的想象都要来得光怪陆离。 不过我不认为那种观点就一定是接近真实情况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看待世界的角度,那种观点也不过是部分术士试图解释世界的其中一种方式而已。 以及,我原本以为那些敌人之所以不撤退,是因为“它”在暗中施加影响。这或许是因为我过于在意“它”,所以一遇到如此诡异的事件,我就不由自主地往“它”身上靠。然而异界鬼魂固然恐怖,隐秘世界的诡异也是层出不穷的。 而此刻这个荒诞的,错误的,不应该存在的未来,白驹很可能是通过他对预知梦设置的后门以某种方法强行让我观测到的。 与塞壬的对话只在两三秒钟内就完成了,我接着对白驹问:“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你可是珍贵的实验体。看得出来你在做什么小动作,不过为了把你拉到我这边,我也需要点时间准备。而现在,我的准备已经完成了。”他说出了令我感觉非常不妙的话语,然后对着我伸出了手,“强大的预知梦就好像时间回溯一样,会让人感觉自己能够重新来过。但是很遗憾,你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你就在自己的梦境里死去,然后在我所处的梦境里苏醒吧。” 他掌心里出现了一个悬浮着的黑点。这个点猛地爆发出来无比巨大的吸力,周围所有空间都扭曲畸变,要被这个点吸入其中,连我也不例外。 我顿时爆发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原本就被我暗中扩大的“裂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以至于我身体周围的空间也都真切地浮现出来了像是玻璃碎裂般的密集裂纹,随后我眼中的场景,仿佛整个梦境都承受不住压力,全部粉碎了。 然后,我猛地醒了过来。此刻我所处的已经不再是曙光梦境,而是数小时前发动预知梦仪式时所在的酒店房间。 逃出来了! 我立刻就向着门口冲刺过去,要去找列缺以及其他人报告自己预知到的内容。 然而就在下一刻,门扉以及墙壁统统爆裂开来,一只巨大到足以把卡车抓起来的人手闯进房间里,把我抓了起来。而我眼前的场景空间则继续爆裂,整个世界都像是粉碎了,化为一片虚无黑暗。 在无垠的黑暗中,白驹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说过了吧,你已经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然后,我再次醒了过来。 而这一次,我醒来之后所处的,就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了。 (本章完) 215 复活海妖的可能性 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所处的场景已经变成了陌生的灰色房间。 同时,我还被无比坚固的机械装置牢牢地拘束了起来,就连转头都做不到。虽然碍于视角限制无法全面观察,但是在我的感觉里,这台机械装置在形状上应该跟床差不多。这个“床”是某种银色的金属制成的,被竖着放在了地板上,中间有着正好能够嵌入我身体的凹陷,我现在就是被严丝合缝地嵌进了里面。 而周围则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研究器材,黑暗科学家白驹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见我睁开双眼,他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欢迎来到我的实验室。” 我一眼就看了出来,这里是曙光梦境。 并不是预知梦里的曙光梦境,而是真正的曙光梦境;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不是梦幻泡影,而是我真正的身体。 我被白驹抓了过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本体应该在现实世界,就算是在预知梦里面被他抓到,也不应该出现本体被他抓到真正的曙光梦境里这种事情才对。 不对,我实际上已经觉察到真相了。对于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的问题,我总是有着连自己也觉得犯规的判断力。答案很可能是因为我梦到了曙光梦境。 曙光梦境顾名思义,就是“梦”;而当我梦到曙光梦境的那一刻,我就等同于已经进入其中。 白驹是显灵术士,是有能力完全以灵体形式存在的术士。换而言之,他也和真正的恶魔一样,有着跨越主观与客观,以及梦境与现实的神奇本领。既然我的主观意识进入了曙光梦境,他就能够将我客观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本体也强行拉扯过来。 也难怪他会特地借由预知梦的后门让我梦见错误的未来时间线。因为在正确的未来时间线里,他不可能身处于曙光梦境,早已随着己方大部队全面撤退了。但是为了在曙光梦境里面守株待兔,他必须确保我预知梦里面的他没有离开曙光梦境,便巧妙地出了那种策略。 我想要挣脱这台束缚着自己的机械装置,随后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估计是这台机械装置本身有着什么特殊的功能,我感觉到自己的灵体遭到了重重封印,无法压榨出来丝毫的灵性力量。 而即使是真灵之力,在灵体本身受到极大限制的前提下也是无法随意驱使的。我第一次使用燃烧灵魂的大杀招之后就是由于灵体出现损坏故障而无法调动真灵之力,这次的困境也与上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你为什么不杀死我?”我对白驹提问。 说话的同时,我也在心里默念,“塞壬,你还在吗?” “我在。”塞壬迅速地在我的脑海中回应了我,“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拘束住你的机械装置在材质和结构上都极其坚固。根据我的观察,想要将伱从中解放出来必须要有着超主力级术士的破坏力才可以做到。” “你是在尝试突破拘束装置吗?省省吧,没有我的允许,你是不可能从这上面下来的,而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这么危险的家伙从中解放出来。”白驹边说话,边拿出针管走过来,要从我的身体上抽血,“至于为什么不杀死你,我在你的预知梦里不是说过吗?你是重要的实验对象,我对你可是好奇得很。” 听着他的话语,看着自己的血液缓缓地进入针管,我本能地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立刻对塞壬询问:“现在能够使用‘烧魂模式’吗?” 我固然是无法调动真灵之力,塞壬却是可以的,上次我就是靠着这一手在自己无法使用力量的情况下打败了鸣义。 “不行,你的灵体处于封印之中。虽然我还可以想办法给你提供力量,但是你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进入‘烧魂模式’,也无法破坏这台拘束装置。而且我也没有办法破解这个封印,因为这不是靠着复杂的技术实现的封印,而是这台拘束装置传输了极其多的灵性力量在以蛮力封印你。越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是找不到可以钻进去的空子。”塞壬也迅速地回答,“但是我可以先自己召唤自己,再拟态为人类外形,想办法从外部帮助你脱困……” “不要这么做。”我阻止了她。 塞壬在单独显现的时候虽然也有着主力级的力量,但是远不足以帮我破坏拘束装置,也绝无可能对抗近在眼前的白驹。 而且,我还感受得到自己正处于密不透风的监控之中。这台拘束装置在封印我的同时,也在监控着我肉体与灵体内部的各项变化,并且还在监视着我周围的空间。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与白驹用自己的眼睛看着我的感觉是完全一致的,我毫不怀疑是拘束装置里面有着与白驹的知觉紧密相连的法术,能够把我这里所有最详细的信息滴水不漏地传达到他的意识里。因此就算是他暂时离开实验室,塞壬也会在显现之后第一时间就被发现,然后被闻讯赶来的他当场抓获。 那么我应该等待安全局的救援吗?问题是,我被抓来的时间点应该是下午一点,而安全局攻打曙光梦境要在傍晚六点,因为曙光梦境正处于三百倍以上的时间加速之中,所以中间最起码有着六十二天以上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到时候是否还能够活着。 而纵使我还活着,在正确的未来时间线里,白驹也肯定会在全面撤退的同时把我带走,或者当场杀死以除后患。 万事皆休——我难免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我必须全力思考。虽然我不介意自己去死,但是像这样被白驹当成实验体榨干价值而死,可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死法。 “人类在承受极高浓度‘污染’的前提下暂时性地表现出真灵之力,这种现象本身其实不算是特殊,只是之后多半会由于无法承受那么巨大的‘污染’而沦为言语无法形容的怪物而已,在我过去的实验里也出现过很多遍此类案例了。而你虽说没有被异界鬼魂变成那样,但也有可能是异界鬼魂为了把你变成替自己觅食的爪牙,而特地保留了你人类的外形和理智也说不定。所以我一开始尽管也对你有兴趣,却不打算为了你而招惹列缺——至少暂时不会。”白驹看着针管里的血液,“但是随着外界关于你的情报传入到我手里,我发现你真的是个极其异常的案例。你的真灵之力都建立在异界鬼魂给予你支援的基础上,却在离开异界鬼魂那么久的情况下还能够继续发挥出力量,只能说明你可以自主发挥出真灵之力。这怎么可能?过去的你明明就是个毫无术士天赋的普通人,又是如何做到以自己的力量引导出隐秘世界最高层次的力量的?” “不止如此……”他更加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那么一大堆与我相关的话,眼睛却完全没有看着我这里,“这管血液也是,虽然是你的身体组织,但是我没有感觉到这里面有着你的意识……你居然不是不死人?你身体里的‘污染’跑到哪里去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要从我的身上研究什么出来?”我问。 他似乎被我影响到了思考,皱着眉头向我看了过来,“你只不过是我的实验体而已,少在那里问东问西。再打扰我的思考,我就给你一些苦头吃。我记得你是会超速再生的吧,在生死都受制于人的局面下却有着那么顽强的生命力,只会让你落入更加悲惨的境地。” “这种恐吓对我是不管用的。我也没想过在变成阶下囚之后还能够得到善待。”我不打算对他摆出软弱的态度。 “看来我有必要让你明白自己的立场。这个拘束装置虽然没有杀人的功能,但是可以从外部接入你的神经,把痛觉的敏感度增幅无数倍,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痛楚……”白驹面无表情地拿出个遥控器,对准了我的拘束装置,似乎是想要做些什么。 不过他忽然停止下来,又看了看我的眼睛,然后把遥控器收进了口袋里,“你的眼神已经和某些病入膏肓的恶魔术士没什么差别了……这么说来,我之前还看过不少关于你的情报,也让前夜里擅长心理分析的手下分析过你。你几次三番地奔赴最危险的战场,与最危险的敌人战斗,就好像赶着送死一样。你是想要为自己的过去赎罪吗?或者说想要得到什么惩罚?” “你无时不刻不想要去死,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惩罚,想要通过那种方式从一切的痛苦之中逃离。真是可笑至极,你只不过是在企图逃避真正的惩罚而已。”他接着说,似乎是想要用言语打击我的精神意志,“而你非但无法轻易去死,还要作为我的实验体渡过自己最后的人生,这就是你的命运。我还得再次感谢你,你的预知梦让我搞清楚了安全局的准确袭击时间,如此一来,部分在原计划里必须中止的重要项目或许也有机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完成了。真是多亏了你啊。” “说来说去你还是打算逃跑,你就那么害怕安全局吗?”我反问。 “真是幼稚的激将法。够了,你要是能够说出有智慧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与你交流一二,但想来像你这种上学上到一半就沉迷于异界鬼魂拟态出来的女体,满脑子无聊欲望到处宣泄暴力的愚蠢之人肯定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的。”他转身走到了实验台前,拿起了一个注射器,然后转身向我走来,“你就做好你的小白鼠,什么都不知道地接受我的研究吧。”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语,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它’过去是怎么复活的?” “……什么?”他突然停住了,“你说什么东西复活?” “‘它’的身体虽然已经死去,甚至只剩下一只手,但还是有办法让‘它’复活过来的,不是吗?”我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而这句话也不是随口说说,我确实是掌握了某些依据。 “我不知道你是误会了什么,死去的事物是不可能复活的。”他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果真是对于自己与异界鬼魂交欢的经历念念不忘,或者说是真的爱上了那种东西,所以才会说出那种痴人说梦的话?” “是不是痴人说梦,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我说。 在传教士的记忆里,传教士曾经问过能否复活“它”,白驹给出了否定的答复。不过,传教士可能是因为仍然震撼于异界鬼魂这一存在,所以没有觉查出来问题,而我却捕捉到了白驹言语里的矛盾之处。 白驹说过,“它”带着被重创到濒死的伤势穿梭时空来到了这个宇宙的地球,然后在海洋之中经历了漫长的漂泊,最后才搁浅到了海岸上,被他所发现。 虽然不知道那具体是多么漫长的漂泊,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它”显然有着足够充分的时间去见识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甚至是海洋魔物。而即使把那些生命的形态都模仿了过来,“它”大概也还是没有找到哪种形态能够修复自己肉体上的重伤,因此搁浅到海岸上的“它”才会是满身疮痍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想要把伤口长好,起码得好好吃东西才行,这是生物的应有之义。虽然异界鬼魂可以无视那种限制,但是“它”被赋予了肉体,也就是被赋予了限制,或者说是肉体的存在让“它”以为自己拥有了限制,进而还会模仿生物应有的行为。 而“它”的食物自始至终只有一种,那就是人类。 试问,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上,“它”要上哪里找到可供自己食用的人类呢? 吃不到东西,无论那具濒临死亡的肉体再怎么特别,也会无可避免地衰竭,最后死亡。 白驹曾经向列缺描述过自己第一次见到“它”的场景,而列缺则是这么向我转述的——当白驹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地搁浅在了海岸边,以至于像白驹那么敏锐的术士竟短暂地误认为那是搁浅的船舶之类的死物。 死去的生物当然是一动不动的。 然而,当列缺在白驹的实验室里初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却早已活了过来。 这说明“它”有着复活自己肉体的能力——不,如果还是以“它”会尽可能地模仿生物作为推理的前提,那么即使有着让自己复活的能力,“它”应该也不会主动复活才对。 再者,对于身为异界鬼魂的“它”来说,肉体仅仅是自己是枷锁,不如说任其腐败分解才是好事;更何况“它”还是以散播死亡为本能的怪物,很难想象“它”会做出复活什么东西的事情。 因此,我在对白驹说出自己的推理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得出了接下来的猜想。 “是你把‘它’复活了。”我说,“在你的手里,有着复活‘它’的办法。” (本章完) 216 人造地狱 听完我的推理,白驹向我投来了无比意外的目光,他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我能够分析到这一层。 然后他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我等待着他的答复,同时审视着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 “它”或许还有着复活的可能。 当我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强烈而又混沌的恐惧。并不是对于可能会复活的异界鬼魂,而是针对自己。 诚然,“它”如果复活,就会脱离停止状态,再度进入以人类为食物的循环。而一旦这个循环得不到满足,“它”就会开始向周围散播宛如地狱般的污染事件。估计“它”在海洋上饥饿漂泊的时候就已经大规模地散播过那诡异至极的污染了吧,只是海洋足够辽阔深邃,并且“它”即使饥饿也仍然受到肉体制约,这才没有出现足以震惊世界的巨大灾害——又或许是已经出现过了,而且不止一次,只是被误会成了另外的灾害,那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它”安安分分地继续扮演死物,最起码“它”在模仿死物的时候是不需要进食,也没有饥饿那种概念的。 然而,我的心里始终都有着冲动,想要把“它”复活过来,想要回到过去那些糜烂而又疯狂的日子里,想要重新堕落,回归成为不去思考任何事物,只是一味地为“它”狩猎人类,沉浸在“它”拟态的魔性肉体里面的自己。我心中的“魔人”至今仍然在发出如此渴望的声音。 那是绝对不可以允许的。 绝对,不可以。 换成是过去的我,即使是被释放之后一段时间的那个我,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复活“它”。哪怕那种选择等同于再度抛弃自己的良心以及身而为人的尊严,我也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去做。 而现在的我却在这个问题上陷入了犹豫和恐惧,甚至是有了阻止自己的想法,这本身或许就说明了我已经与过去的我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区别。 白驹打破了沉默。 “我确实有着复活它的办法。”他似乎终于有了与我正式对话的兴趣,对我说起话来,“严格地说,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也似乎不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办法。你的很多线索都是从传教士的记忆里面得到的吧,我其实没有对传教士撒谎,以这个世界的技术确实是无法修复它的身体。只是换句话说,如果掌握的是不属于这个宇宙的技术,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对‘它’占卜得到的内容里也包括了如何修复那具身体的技术?”我问。 “怎么会,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那是我在以生物科学家的立场对那具怪物的尸体进行研究的过程中,自己研究摸索出来的复活之法……至少有段时间我以为是这样的。”他露出了古怪而又复杂的脸色,“实际上我一开始完全没有想过要去复活那具尸体。即使那时候的我再怎么对怪物的尸体充满研究兴趣,我也不会觉得自己的研究工作有必要先从将其复活起步。只是当我回过神来之后,我的研究思路不知何时起已经转向了如何复活它这一点上。我仔仔细细地回顾过自己的研究笔记以及其他记录,其中有着太多连我自己都说明不清楚成因的灵感和莫名其妙的数学计算。最后,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发明’出了足以把它复活的神秘仪式……” “但就像是我前面说的那样,那不是真正的复活,只不过是将其肉体恢复至看上去毫发无损的状态而已。殡仪馆里面不是也有着入殓师这个职业吗?视死亡原因而定,有些死者的遗体可能被损毁到了光是让人看一眼就会恶心到呕吐不止的地步,但是专业的入殓师就是可以将其修理完整,再为其覆上栩栩如生的妆容,使其能够以体面的形态举办葬礼。我对那具怪物的尸体做的事情本质上也和入殓师的工作差不多。”他接着说,“当然,说来容易,那绝对不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毕竟修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它看上去变得完整,而是为了能够欺骗它,让它误以为自己又应该活过来了。而现在看来,要不是重新骗住了它,恐怕即使将其冻结保存起来,也无法阻止它的解放吧。” 换而言之,他使用的与其说是复活之法,倒不如说更加像是让尸体重新活动起来的死灵术。 在那疯狂的五年间,我一直都与那样的“它”相伴。 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不会再令我动摇了。“它”是鬼魂也好、死物也罢,都不足以改变我对于“它”的看法。而听到最后,我不由得问:“无法阻止解放?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它有可能一直安安分分地模仿尸体吧?我重申一遍,一旦让它再度意识到自己是鬼魂,是为世界带来地狱的死亡之化身,它就真的会重新变回去。”白驹说,“要知道它原本就是死物,如今再让它去模仿尸体,势必会让它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本来面目。根据我无数遍的研究和计算,以及作为大术士的预感,短则两年,长则四年,它就会以自己真正的形态访问我们的星球。” 他停顿了下,又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希望它能够稍微安静一些。只要再有一到两年的时间,我也差不多可以完成自己的研究了。到时候再将其‘重新启动’也不迟。” “伱到底想要利用‘它’做什么事情?”我追问。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似乎没有必要与你说那么多吧。”他说着说着,又露出了思索之色,“不过……也好,虽然难以指望,但要是你在听完之后也赞同我,并且愿意在之后的实验里自愿配合我,也可以节省我不少功夫。” 他似乎觉得我有可能会支持他的计划。 究竟是什么样的计划,才会让他产生那样的想法? “你总不会是真的想要什么永生吧。”我说。 “永生……真是个好用的口号啊。”他似乎是真的不再介意和我多说些话,边说边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你不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很有问题吗?” 闻言,我联想到了在传教士的记忆里出现过的“新世界计划”这个名词。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接触到隐秘世界,而剩下来的极少数人即使走运或者倒霉地接触到了,也很有可能会由于缺乏高级觉察力而无法记住自己的经历,很快就会在命运的推动之下回归世俗社会。如果把这个世界分成两半,一半是我们的世界,另一半是常识的世界,那么世俗的群众——包括原本的你,这辈子就注定只能生活在一半的世界里,而只有我们才有权力接触到全部的世界……”他缓缓地诉说了自己的观点,“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荒谬吗?” 我不置可否地回应,“或许吧。” “而我的终极目的,便是订正这个荒谬的世界,并且让所有的事物都回归到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他说。 “你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能够认知到隐秘的事物?”我迅速地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但是这和你研究‘它’有什么关系?” “异界鬼魂的污染,有着引导出真灵之力的神秘作用。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吧,因为你就是在异界鬼魂的支援之下才可以使用所谓的‘塞壬之刃’的。”他说,“那么,你知道‘大真灵假说’吗?” 我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理解,“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类的自我在某种更高的层面上都是同一存在,而我们的意识活动都是这个存在体在同一时间产生的不同思考。假设这个世界是一场梦,我们就都是这个存在体的意识在梦境里面幻化出来的分身。这个存在体被称为‘大真灵’,而我们生活的世界都不过是大真灵内部的演绎。这就是大真灵假说。” “看来你没有那么不学无术,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了。虽然除真灵术士以外谁都无法认知到大真灵,但是根据这个假说,既然我们都是大真灵分化的自我,自然也能够根据我们普遍拥有的某些属性去窥见到大真灵的些许构造。比如说,凡是人类都有着表层意识和无意识,这种普遍性结构在大真灵那里肯定也是存在的。”他说,“所谓的表层意识,就是可以自我觉察的意识;而无意识,则是自己也觉察不到的意识。基于我前面的推测,大真灵势必与个体人类相似,其绝大多数意识活动都存在于无意识领域。” 光是听到这些话,我就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你是说,有着高级觉察力的极少数人,其实都代表着大真灵的‘自我觉察的自我’吗?” “你的悟性也还算是不错,我姑且算是对你刮目相看了。然后,你以前应该也有偶尔听说过吧,真灵之力就是天地间最原始的灵性,同时也是意识本身的力量。而所谓的灵性,其实就是物质化的意识。世间所有的灵性最初都是从大真灵处流出的,绝大多数人之所以无法觉察到灵性,根本原因就是他们都是大真灵的‘觉察不到自我的自我’。”他说,“这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够解决的问题,除非是经历了极其偶然且无法复制的奇迹般的变故,否则无法觉察到灵性的人无论怎么做都无法真正变得像我们一样,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命运。但即使如此,例外也终于还是出现了。” “……是我,不对……是不死人吗?”我想到了自己,原本的我就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如今却能够毫无障碍地接触到隐秘世界。 “异界鬼魂的污染之力,本质上也是真灵之力,而真灵之力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受制于使用者的意识边界。假设异界鬼魂存在意识,其意识形态就很有可能超出了我们对于意识本身的定义,能够毫无边界限制地发挥出真灵之力的全能性,就连不可能也可以变为可能,甚至足以影响到大真灵,让普通人变得像我们一样。”他说,“原本我还有些担心,那些被我变成不死人的普通人之所以能够持续认知隐秘,是不是因为他们处于‘被污染的状态’这一‘持续性的隐秘事件’之中,而在看到你之后我就放心了。你的污染不知为何被撤除,却非但没有变回普通人,还掌握了真灵之力……我的理论果然是没有错误的。” 我震撼于他所诉说的理论以及愿景,同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个,是为了给世界带来好的转变,为什么不好好地找列缺商量?哪怕你的实验需要用普通人作为实验体,你也大可以去使用罪孽深重的死刑犯,那样的做法在道德上或许还是有着重大瑕疵,但起码比起使用无辜者要强上千万倍。”我说,“而即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你的人体实验,你也没有必要叛出安全局吧。至少安全局对于你的研究一定是乐见其成的,甚至很有可能会鼎力支持你的计划。” “安全局从创立之初就无数遍地尝试过如何让所有人都认知到隐秘世界,也无数遍地品尝过失败的滋味。他们早已对这件事情放弃期望了。即使我当着他们的面创造过再多的奇迹,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如今从事的研究,只会觉得我是在痴人说梦,反倒是更加在乎那无聊的永生技术。”他先是不屑一顾地说,接着语气变得复杂,“至于列缺……他固然是极其厌恶人体实验,却更加厌恶毫无道德观念的变态罪犯。要是将那种罪犯用于人体实验,他多半会举双手赞成。但是如果我把这个计划最终阶段的做法告诉给他,他还是会把我除掉的吧。” “你最后打算怎么做?”我立即问。 “如果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操纵污染对大真灵施加影响,我首先得找到大真灵在哪里,也就是说我必须先自证真灵。但自证真灵与自杀也没什么差别,之后的我会变得无法执行计划。所以我转换了思路,既然所有的人类都是大真灵的一部分,那么把污染施加到人类身上,其实就等同于施加到了大真灵身上。”他说,“为了达成重新定义大真灵的目的,需要把这个时代全球五成以上的人口转化为不死人。而其余的以及在之后的时代诞生的普通人,即使没有接受污染,也会全部被动‘觉醒’,拥有高级觉察力,甚至是全部拥有成为术士的天赋。” 好朋友阿猫的新书《牧者密续》今天上架了,狠狠地章推! 《牧者密续》不祈十弦 简介: 在召唤恶魔的仪式上,艾华斯终于回忆起了前世的记忆。 这应该是一款由自家公司发行并运营了六年的网络游戏。如今自己的养父正是最新版本的反派组织首领。 而自己将会在六年后暴露身份,从主角方犹豫不决的跳反。最终因为决定替玩家角色挡下致命一击,连进本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根正苗黑的大哥打死在了过场cg里。 ——但其实问题也不大。因为艾华斯同样知晓许多专属于玩家角色的各种秘密晋升路线,以及作为隐秘知识的各道途准则,谅必能扭转自己不幸的命运…… 所以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按照原本的剧情,在这破仪式开始之前我不应该就被主角救下来了吗?” 作为祭品被绑在仪式台上的艾华斯陷入了沉思。 —————— 本书又名《当剧情skip玩家穿进游戏世界》 关键词:维多利亚奇幻,琥珀流 已有《玩家超正义》、《倾覆之塔》、《水银之血》等累计近千万字完本作品,信誉保证! (本章完) 217 局势逆转 白驹计划的最终阶段是把全球五成以上的人口转化为不死人。 如今全球的人口已经超过八十亿,白驹的意思就是要把四十亿以上的人类转化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行尸走肉,规模如此破天荒的屠杀……不对,这连屠杀都不是了,而是要在人间创造地狱。那种事情真的行得通吗?安全局以及海外的其他官方超级组织会坐视不理吗? 当然不会坐视不理,相反——那些超级组织说不定会主动推进这种事情。 甚至都不需要白驹亲自实践自己的理念,只需要他完成自己的研究,再将其技术成果公布出去,拿到这种技术成果的超级组织们说不定会非常乐意地在全世界推进这个“人间地狱计划”。 古代的超级组织们就是这么做的。 这里用了“说不定”这种不确定的说法,是由于现代人的道德观念终究与古人不一样。纵使安全局再怎么漠视普通人,也有着良心发现的可能性。只是,我显然无法劝服自己把希望赌在安全局的良心发现上。 而白驹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取信于安全局,仅仅是因为他的研究尚未推进到足以让安全局信服的地步。与此同时,或许他自己也对于用“污染”重新定义大真灵这件事情怀有谨慎的心理。遭到污染的大真灵在除去他所说的好处以外,是否还会给全人类带来诸多无法想象的负面效果?如果会,又要如何避免?而在无法克服那些潜在问题之前,即使他把技术成果公布出去,超级组织们也不敢肆意妄为地使用。 “且不论你的理论是否正确,要在地球上如此大规模地散播污染,还要创造四十亿以上的不死人……光是一些不死人聚集在一起就会生成骇人听闻的污染事件,四十亿以上的不死人真的不会毁灭世界吗?”我问。 “你倒是和传教士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就是担心过度增加不死人而发生灾祸,才会在验证这个理论的时候采取了‘杀人的污染’。他想要先把浦青市打造为封闭环境以模拟孤立系统,再把系统内部的所有人定义为‘全人类’,最后通过以污染杀人,而非转化不死人的形式影响大真灵。”白驹毫无情感色彩地说,“但是,别说是出现四十亿个不死人,就是四百亿个不死人又如何?从数学计算来看,即使把全球人口放进搅拌机里统统搅成肉泥搓成丸子,直径也不过是一公里前后。只要人手足够多,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把不死人分散开来埋在地下,或者索性全部烧成灰烬稀释到太平洋里,污染事件就不会发生。” 他越是研究得仔细,我越是感受得到他令人心寒的认真以及丧心病狂,“但是那些不死人仍然会无休无止地散发出污染,如果那些‘污染’在自然界里慢慢积累,迟早……” 说话的同时,我也在快速地思索着如何从这种被机械束缚的绝望处境下脱身。 慢慢地,我心里有了个想法。 这个想法要是顺利,我非但能够脱身,还能够反过来给予白驹以及曙光梦境以预料之外的痛击,使得原本无法成立的作战计划重新成立。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污染’虽然有着穿透物质的性质,但是也受到重力束缚,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沉降到地幔,甚至是沉降到地心。并且会像是地核一样被重重压缩,而不是向外部扩散。”白驹接着说,“或许在极其遥远的未来,纵使是星球的内部也会再容不下那么多的‘污染’吧,最后即使发生世界末日都不足为奇,说不定另外一个宇宙的‘地狱星’就是以这种形式毁灭的,但我相信人类到时候肯定早已步入星空了,视情况而定舍弃地球也不失为良策。” 他停顿了下,又补充,“不如说,为了步入星空,就是应该要这么做才对。人类一定不是宇宙之中唯一的智慧种族,也一定不是最优秀的那个。而要想升华我们这个种族的话就得趁着现在,趁着这个时代的人类还被重力束缚在这个星球上的时候开始做起。否则如果拖延到星际时代,再想这么做可就麻烦多了。” 他描述的前景过于巨大,令我抓不住真实感,“伱觉得只要是为了让一半的人类翱翔天外,即使把另外一半的人类打入地狱也不足惜?” “难道你也无法明白种族的升华究竟意味着什么吗?那个地狱星上的人类虽然必定已经灭绝,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弱小种族,只是他们的敌人过于强大了。”他说,“在灭绝之前,他们所有人——我是说全人类,都能够认知到灵性事物的存在,甚至每个人都有着自主觉醒真灵之力的可能性,其原因恐怕就是他们生存在了那个遍布‘污染’的星球上吧。这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人类所没有的性质,而现在我们就有机会将其获得了。” “我过去听列缺说,曾经的你是个善良而又勇敢,对于普通人也不失怜悯和同理心,有着一腔热血和正义感的术士。”我开始怀疑白驹是不是真的被“它”篡改了心智,“现在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居然会想要让超过四十亿的人类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那些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考虑到异界鬼魂的怪诞力量,即使“它”真的有着篡改人类心智的异能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当然,我自己肯定是没有被篡改过心智的。 但是白驹就不一样了。 他先前提到过自己过去在研究的过程中像是受到某种意志的操纵一样开发出了复活——或者说是重启“它”的技术,显而易见,他有过心智被“它”影响的经历。 而要是相信列缺过去对于白驹的评价,那么后者只能说是受到了外来的精神污染,否则,一个兼具热血、善良、勇敢、怜悯等美好品质的天才青年,怎么可能会突然变成冷酷无情的黑暗科学家? “你想要说我是受到了怪物的洗脑吗?可笑至极,我看被洗脑的人是你吧。”白驹嗤之以鼻地说,“我也无法把自己记忆里的关于重启那具肉体的知识删除或者做其他处理,从这一点来看,我确实只能承认自己在研究的过程中可能是受到了一点点精神干涉。但那只是与研究思路相关的部分,我的人格以及之后做出的抉择,毫无疑问是基于我的自由意志。况且,像是异界鬼魂那样的存在体又怎么可能理解人心,甚至还蛊惑人心呢?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而即使是那个可疑的精神干涉,也未必是来自于异界鬼魂,更有可能是来自于那具肉体的设计者。肉体对异界鬼魂来说只是封印和束缚,而重启肉体的知识显然更加符合设计者的诉求。说不定是后者做好了异界鬼魂流落到外界或者其他宇宙的后手,如果它被其他人捡到,其他人就可以继续维护它的封印。”他说。 但是,这种解释真的靠谱吗?根据白驹过去对传教士的说法,设计者把“它”封印的做法更加像是看不到未来的拼死挣扎,况且以那个地狱星的局面来看,“它”真要是流落到了外界,也无法指望外界有人能够将其捡到,因为那个星球上所有生命的灭绝已经注定,外界有的只是如汪洋大海般繁多的鬼魂而已。 至于说设计者可能会考虑到“它”流落到其他宇宙之后的情况,那就更加不靠谱了。“它”会流落到其他宇宙仅仅是偶然,流落到我们的星球上就更是奇迹中的奇迹,而即使如此巧合,“它”也还是先落入了海洋里面,漂泊到说不定快要从尸体里面解放出来的时候才被海浪冲到岸上。正常来说“它”应该是会在无垠的宇宙黑暗中飘荡才对,封印的有无在那时候都无关紧要了。 “或许你可以根据自己手头上的线索以及自己迄今为止的想法编织出貌似自圆其说的逻辑,但那也有可能是‘它’对你心智干涉的一环,而正常的你断然不会像如今的你一样做事。”我说。 “哼……确实,很多遭到洗脑的人无法认知到自己正处于洗脑状态,列缺过去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的时候也扯过这一点,但我是显灵术士,对于意识和灵魂的认知超出你的想象边界。我有没有被洗脑,这种事情我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正在质疑我的你才更加可疑吧。”白驹不屑一顾地说,“像是你这种不过是杀了点陌生人就会在事后要死要活的善人,怎么可能真的会为了那种怪物到处狩猎人类?你初次接触异界鬼魂的时候甚至还只是个普通的未成年人,既没有针对洗脑的免疫力,也没有自我检查的能力,不要说是有没有研究过心理学,就连完整的价值观都未必建立了起来。要想在那时候洗脑你甚至都不需要用法术,光是用花言巧语就可能把你骗走了。” “我可不像是你一样被外来的力量强行干涉过心智,也从来没有被洗脑过。而且越是长篇大论,越是显得你心虚,你是以为只要攻击我就能够证明你没有被洗脑吗?再者,你也应该知道把你曾经受过的心智干涉归结于那具肉体的设计者并不算是特别合理,搬出来那种根据只会显得你底气不足。”我反击。 “你怎么知道你就没有被干涉过心智,而不是你自己脑子不好忘记了那种经历?以及,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你现在还是我的囊中之物?看样子你是不打算配合我了,我也不会再浪费时间和你东拉西扯了。”他重新拿起了注射器,“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永远把你监禁在这个房间里。在榨干你身上所有的价值之后,我就要把你做成增加我理论可信度的陈列品拿出去展览。毕竟你在摆脱污染之后非但没有失去力量,就连觉察力都没有发生退转,那些不相信我理论的蠢材要是看到了你这个实例,想必也要不得不相信我理论的前景了吧。” 他把注射器刺进了我的脖子上。我动弹不得,只能够看着他对我施为。 “为了防止你捣乱,还是不要让你醒着为好。”说着,他将注射器里的可疑药物全部推进了我的血管之中。 我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昏睡感涌上心头,或许在他做完自己所有想要对我做的实验之前,我都无法再拥有清醒的意识了吧。 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但是我已经想出了脱身的方法。并且在与白驹对话的时候,我也在心里默念,将方法交流给了塞壬。 而此刻,我在心中对着塞壬说出了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现在,对我使用梦幻不死身吧。” 然后,我的意识彻底地落入了黑暗之中…… —— 当我醒来之后,我已经不在白驹的实验室里了。 我甚至不在曙光梦境里,而是站在距离安全局总部不远的那家酒店的房间里。 这里是现实世界。 严格地说,这里仅仅是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现实世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曙光梦境才是现实世界,原本的现实世界反倒是变成了梦境。 明明我是在做梦,却在现实世界里活动,能够实现这般矛盾正是梦想术士的强大之处。而经过狂信徒的创造发明,原本为梦想术士所独占的特权,成为了连我也有机会利用的技术。 是的,我的脱身之法正是梦幻不死身。 “成功了!”脑海中传来了塞壬放心的声音,“虽说感觉不会出问题,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使用梦幻不死身,还担心要是失败了该怎么办……” “白驹有发现我偷偷跑出来吗?”这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地方。 “没有,梦幻不死身本来就不会产生特别的波动,对外界来说就和普通地睡着没什么差别,他无法发现你的异常。”她说。 “那就好。但是也要抓紧时间。他对我的身体内部也进行了监视,即使暂时不知道我在使用梦幻不死身,也未尝看不出来我的生理反应像是在做梦。”我说,“而时间一久,他势必会意识到异常……说起时间,现在曙光梦境的时间流速如何,还是三百倍以上的时间流速吗?” “我正在同时观测两边,曙光梦境现在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是完全一致的。”她给出了好消息。 塞壬有着身处于梦境观察外界的本领,换而言之,当我通过梦幻不死身来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她既可以透过我的梦幻不死身观察现实世界,也可以透过我的本体观察曙光梦境。 而曙光梦境的时间加速技术建立在异空间里主观时间感受对客观时间造成的畸变影响的基础上,只要有人在同时观测现实世界和曙光梦境,后者的时间流速就会恢复至正常。 与此同时,因为此刻的曙光梦境里除了塞壬外没有人在以任何形式观测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所以他们无从参照曙光梦境的时间流速是快是慢。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依照原定的作战计划,安全局还有五个小时就会突入曙光梦境。 而白驹因为在我的预知梦里掌握了安全局作战计划中的准确袭击时间,所以在他的计算里,他还有六十二天以上的时间。 (本章完) 218 白驹碎颅 我默默地感受自己的身体,检查自己现在的状态。 现在我使用的身体就是做梦时映射在“梦境”里的虚幻身体,算是某种映射体。但是在实际感受上和自己的本体没什么差别,有肉体也有灵体,真实感十足。而且力量也没有被封印,处于能够随心所欲调动的状态。 这就是梦幻不死身,是隐秘世界最高层次的能力之一,天赋再怎么卓越的人也无法说学会就学会,但塞壬就是可以说用出来就用出来。 而预知梦尽管在难度上远不如梦幻不死身,却依旧是高难度的法术。只是很可能因为白驹为了方便我使用,而故意将其处理成了连我也能够理解的技术。只不过若非有着塞壬从旁辅佐,我想要独自使用也是很不现实的事情,必须从总部借来一些能够辅助我施展仪式的高等级术士。 与先前在预知梦里看到的场景不同,这次我能够看到地面上的法阵以及放置在各处的珍稀材料都像是充分氧化一样呈现出来被高强度消耗过的状态。而这处酒店房间本身也是完好无损的,说明先前我在酒店房间里被某只撞碎门扉和墙壁的巨手抓进曙光梦境也都是梦境的一环。 光是回忆起那幕画面我就感到心脏停跳。今后我再也不可以使用那种预知梦了,不止是由于白驹在暗处虎视眈眈。白驹先前提到过,我的预知梦仪式其实也有他的设备在帮忙运行。很可能他之所以能够把仪式知识简化到那种地步,是因为无法简化的部分是由他在暗处远程“帮助”我施展吧。先前与其说是他骇入了我的预知梦,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是我预知梦的“管理员”。真是有够阴险的做法。 确认过环境和自己的状态之后,我便立刻拿出手机向列缺发起联络,并且把自己的经历以及手头上有用的情报都报告了过去。时至今日,我的总结能力也算是得到了长远的进步。一开始写个报告文件都需要乔甘草帮忙,而现在则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详略得当的语言快速地交代关键信息。 顺带一提,列缺是事先知道我会使用预知梦的,我向安全局申请仪式材料也是通过了他,甚至那个预知梦秘密知识还被他拿去让其他专业人士审核过。但只能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黑暗科学家白驹,暗中给我留下来的这个散发出美味芬芳的“诱饵”愣是没有被任何人看出来毛病。 而与预知梦不同的是,列缺对于我能够使用梦幻不死身这件事情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因为担心他会对塞壬不利,所以我也无法对他暴露出塞壬的存在。好在我也不是没有构思过说法,便胡扯说是自己吸收传教士的记忆里留下的经验学会了梦幻不死身,而此刻之所以能够同时观测现实世界和曙光梦境,则是因为靠着自己的危险觉察力感应到了本体所面临的环境。 他也好奇我为什么能够独自使用预知梦,我故技重施,说是自己参考了咬血过去使用预知梦的经验和窍门。说真的,为了在之后应付这类疑问,我在使用预知梦的时候是不应该借助塞壬之手,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地请安全局派人来辅佐我的。只不过在材料到齐的时候距离作战时间已经只有数小时了,如果想要预知作战的结果,就没功夫去和其他人慢慢磨合。 也幸好是隔着电话跟列缺对话,否则我的谎言一下子就会被他洞悉。 “那个预知梦仪式知识居然是白驹为了捕捉你而设置的陷阱,还有他提到的那个计划,他居然想要把超过四十亿的人类转化为不死人……”听我报告的过程中,列缺一直都很沉默,却令人联想到内部压力不停上升的火山,直到听完后他才终于开口说话。 我几乎幻听到了灼热的岩浆在火山口附近沸腾翻滚的动静,实际上事后回想,他的声音是非常冷彻的,“很好,李多,你立下大功了。作战时间提前,你立刻来大堂汇合。” “是。”我说。 既然白驹那里以为自己还会有六十二天以上的时间,这里再把五小时之后就会开始的作战计划提前似乎有着画蛇添足的嫌疑。但他毕竟是与梦想术士平级的显灵术士,梦幻不死身能够欺骗他到什么时候也是难说。 塞壬在我的耳畔实时报告他的动作,他此刻正在采集我的各种体液和身体组织样本并进行深度分析。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会立刻对我做些稀奇古怪的实验,看样子他是打算在彻底摸清楚我的身体情况之后再思考具体要如何料理我。毕竟像我这样的实验体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估计是不想要粗糙使用吧。 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看穿我的底细,从而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我也必须争分夺秒。 “放心吧,在攻入曙光梦境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夺回伱的本体。”列缺在手机那头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待我回复,便直接结束了通话。 只不过,如果他要帮助我夺回本体,那就势必会与白驹对上,而如今的他恐怕不是白驹的对手。 说起来,他上次还说过自己有对付白驹的手段,但在预知梦里却没有展现出来。他应该不会在那种事情上故意逞强才对,总不至于是被白驹当时漠视的态度气到连那个手段都忘记用了吧。 我很快就赶到了大堂。 已经有很多执法术士接到作战时间提前的通知,快速地聚集到了这里。青鸟也到场了,她已经从列缺那里知道了我的经历,并且也想要和列缺一起参与夺回我本体的战斗。但是以白驹为对手的话,现在的她非但无法起到帮助,反而还会成为己方的软肋。她只能强迫自己放弃。 “我还不够强大……”她极度不甘心地说。 我不知道如何宽慰她,同时却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其他事情。在刚才对列缺报告的时候,出于效率,部分内容我没有对列缺展开说明,她也不可能知道。例如“它”其实是能够复活的。 白驹的脑子里有着把“它”重新启动的知识,并且根据他的说法,因为那份知识像是精神污染,所以连他自己也删除不了。这就意味着只要我有机会杀死他,哪怕他事先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删除干净了,也无法删除掉那份知识的记忆。 按理说,既然“它”无法理解人类思维的,应该也是无法向人类传授知识的,更加不可能让白驹得到那样的知识,所以那份知识果然还是那具肉体的设计者做的后手吧。但事情真的是那样吗?或许从我试图用正常的逻辑分析“它”开始就已经陷入错误了。 在“它”的身上还有着更多不讲道理的事情,比如说,以“它”那具行尸走肉的身体其实也不可能产下具有活蹦乱跳的子嗣,结果“它”就是莫名其妙地产下了。说不定对“它”来说生产行为也是自己模仿生物的一环吧,至于自然法则之类的东西从一开始构不成什么障碍。 只不过以散播死亡为本能的“它”对于新生命显然没有多余的爱。况且,即使是在自然界里,也不是所有的生物都会对于子嗣表现出关怀。有些生物甚至会毫不留情地吞噬自己产下的子嗣,“它”也有那么做过。当我将那些嗜血而又恐怖,留在世间只会带来无穷祸患的生物赶尽杀绝的时候,“它”更是漠不关心。 言归正传,白驹提到过,如果没有人去重新启动“它”的尸体,“它”就会意识到自己是异界鬼魂这一真相,然后彻底地解放出来,化身为前所未有的死之灾难。换而言之,复活“它”不是我想不想要去做的问题,而是必须有谁去做。 我应该复活“它”吗? 如果我复活了“它”,又要如何再去面对青鸟? 青鸟在知道这个可能性之后,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列缺和法正在见到人数到得差不多之后便不再等待其他可能还在磨磨蹭蹭的普通战力,直接启动了会议大堂里的空间转移法阵。 随着眼前一阵光芒亮起,我周围的场景从会议大堂变成了其他城市郊外地区的荒地,其他人也都被转移了过来。 接下来就与我在预知梦里面看到的一样,十几个术士出列,像是把空间本身撕裂开来一样打开了曙光梦境的入口。而在入口之后依然是宽敞而又单调的灰色走廊,几个站在走廊里的恶魔术士目瞪口呆地往我们这里看了过来,似乎完全没有想象到这里会被袭击。 他们的表情就好像是观光客听说了自己乘坐的豪华游轮没有燃料返回陆地,但是过几个小时就会有官方组织派遣船舶过来营救自己,于是便放心下来吃吃喝喝,结果没过一分钟,便突然看到天上落下巨大陨石要把豪华游轮轰沉一样。 与预知梦里显示的大差不差,化身为雷霆的列缺一马当先地冲进曙光梦境里杀死了那些恶魔术士,再是有着相同神速的青鸟,然后是律法阵营领袖法正。我也不假思索地启动“烧魂模式”,冲进了曙光梦境。 实际上我有做过在进入曙光梦境之后自己这具身体就会消失的心理准备,毕竟这是基于我处于梦境的本体做梦而产生的身体,如果现在我再进入梦境,那就等于是在相同的空间里同时存在两个我。 人在做梦的时候,哪怕梦境里面的自己有着穿梭多元宇宙的强大身体,也无法真的带着那样的身体回到现实世界。同理,此刻我的这具身体也不应该在曙光梦境里继续存在。 但是我的身体依旧如故。 “真正的梦想术士不止是可以使用梦幻不死身,还可以把梦境里的物质带到现实世界,或者把现实世界的物质带到梦境里。”塞壬尝试着分析,“或许是因为你有着真灵之力,与你现在这个梦幻不死身相配合,让你拥有了部分梦想术士的属性。” 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我继续向着曙光梦境的深处飞速冲刺,其他人很快就被我抛到了后方。我的目标是自己的本体所在的房间。 因为有着传教士的记忆,所以我知道白驹的实验室在曙光梦境的什么地方,甚至我还有着曙光梦境内部的大概地图,也将其交给了安全局总部。列缺当然也有一份,仅仅以速度而论,他即使是已经到达了我本体所在的地方也不稀奇。 只不过这个地方真的像是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光是分辨清楚自己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都很困难。塞壬倒是能够迅速地辨认清楚,我上次也是靠着她帮忙指路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跑。 此刻我也是依赖于她的指引在灰色的走廊上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疾驰,而在数秒钟之后,一股极其熟悉的危险感浮上心头,令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十几米外的空间怪异地波动了下,旋即从中倏然出现一道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拦截在了我的正前方。 来者正是白驹。 “我感应到的灵性波动果然是你,但是,怎么可能?”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为什么安全局会这么快攻打进来,还有,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明明现在也还在我的实验室里面……分身?不对……等等,难不成你会使用梦幻不死身?但就算是那样也不合理啊。” 不用说,他肯定知道我有着梦幻不死身的知识,因为传教士就有,而我能够用杀人炼魂的能力从传教士的身上获取。但是我要使用梦幻不死身至少需要克服两个不可能的条件:一,以我的法术天赋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梦幻不死身;二,就算我学会了,我也不可能在灵体被重重封印的状态下使用。 他什么都计算清楚了,就是没有计算到塞壬的存在。 “既然如此……”他的身体上散发出了空间转移的波动,似乎是要立刻转移回实验室里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道怒喝,“白驹!” 而比起怒喝来得更快的,是一道紫色的雷霆。 声势浩大的雷霆之枪从白驹的身后轰击而来,不由分说地打爆了他的头颅,脑组织和头盖骨碎片被高温烧成焦炭,溅射得到处都是。 (本章完) 219 列缺VS白驹 白驹被突如其来的雷枪打得首级爆裂开来,只余下无头的尸体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便无力地往地面上跌去。 旋即从他正后方的远处又有雷枪轰击过来,这一次是连同那具无头的尸体都打爆开来,血浆和碎肉炸得满地都是,显示出了攻击者的冷酷无情。 以生物的角度出发,白驹已经是死透了。 但是他真的有可能就这么败北吗? 瞬息间,一道雷光从远处落到了我的身边,化为了人类的外貌——列缺神色凝重地看向了白驹“死去”的地方,那眼神完全不像是拿下了胜利,反而像是战斗才刚刚开始。 只见那些摊在地上的碎肉和血液里析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光芒粒子,向着空气中的一点快速地汇聚而去,也在瞬息间化为了人形。 就凭刚才那两击是不可能拿下白驹的。 显灵术士相较于普通术士最大的变化就在于能够抛弃肉体,纯粹以灵体形态存续下去。肉体对其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再怎么去破坏那种外部设备也无法危及他的本体,他大可以像是更换衣服一样随意脱卸和穿上。 自不用说,列缺的雷击不止是物理属性的攻击,也是会针对敌人的灵魂进行杀伤。超主力级术士在战斗力方面原本就是与大术士并驾齐驱的,何况无论是列缺还是进入“烧魂模式”之后的我在超主力级术士里面都是佼佼者,部分大术士在战斗力方面还不如我。 然而大术士们也各有各的特异之处,在这其中,显灵术士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特殊能力,其最广为人知的特点就是“强大”。 术士的变强之路可以分成两条,其中一条道路就是吸收外部的灵性力量壮大自身的灵体,灵体的重量越是高越是强大;而另外一条道路则是凭借自己的觉察力循序渐进地摸索自己灵体内部蕴含的灵性力量,开发和支配的灵性力量越多越是强大。 对于大多数术士来说,如果想要得到强大的力量,甚至是到达主力级,就必须同时在两条道路上都取得非凡的成果。 然而,如果把重心放在前者上,很容易就会出现灵体在壮大的过程中失去内部均衡的情况,当场陷入重创或者崩溃解体都算是很常见的案例,即使貌似安然无事,失去均衡的灵体会极有可能反过来影响术士的心智,相当于无时不刻受到来自于自身内部的心智属性攻击,运行在生物脑上的人格也会遭到歪曲。经由恶魔仪式知识强化自身的术士基本上都会遇到这种情况。此外,恶魔知识本身就自带对于人格的污染歪曲是另算的。 反过来说,只要重心还在后者,即使之后再去吸收外部的力量壮大自我灵体,失控的风险也会降低。因此普遍来说术士会更加倾向于向内开发和掌控灵性力量。 在众多追求力量的术士眼里,显灵术士被认为是最正统的大术士,象征着变强之路的终点。因为显灵术士能够将自身人格与灵体完美结合,百分百效率地开发出灵体所蕴含的灵性力量,并且将其完美地支配,纵使是过度地壮大灵体也可以轻而易举地适应。 哪怕是灵体的结构本身都发生了巨大变更,显灵术士也不会陷入失控。 幽灵与显灵术士相仿,也能够高效率地运用自身灵体的力量。但是归根结底,幽灵仅仅是死者生前的回响,貌似还有自由意志,实则与程序相仿,且只有生前的部分力量。同时作为生命结束的产物,无法得到比起生前更进一步的成长。或者用更加简单的说法就是,幽灵难以接受自身灵体结构的更新变化。 当初的恶招之所以能够通过吞噬“触须”变强,是因为他甚至都不算是幽灵,而是新的雾之恶魔。只不过恶魔以及其他天生就是灵体的“生物”也同样有着对于自身灵体结构变化耐受力差的劣势。当然,恶魔不在乎自身的破灭,因此会肆无忌惮地吞噬其他灵体以强化自身,但该破灭的时候还是会破灭的。心智运行在肉体生物脑上的人类尚且可以小心翼翼地在原有的基础上优化自身灵体的结构,天生就是灵体的“生物”们却难以做到那样。 而显灵术士甚至能够把自身灵体的结构更换到跟人类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地步,同时还能够维持住原有的心智,因为把人格从上一个结构完好无损地转移到下一个结构本来就是成为显灵术士的核心条件。 白驹以毫发无损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他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列缺,再转过头看了看周围自己留下的残骸,然后走到其中一块碎肉前,俯身从里面捞出来一枚血淋淋的银戒指,佩戴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列缺,你居然有胆子出现在我这里。”这一次,他不再漠视列缺,而是以无比凌厉的目光看了过去,“你已经比起过去弱小了那么多,而我也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跟在你的身后做任务的执法术士晚辈了。难不成伱以为现在的你对上我还会有什么胜算吗?” “我在七年前也有对你说过吧,以后你再敢把脸露到我的面前,我就要把你劈得魂飞魄散。上一次在柳城安全局是被你跑掉了,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逃跑。”列缺沉声道。 白驹嘲笑道:“就凭你现在这点力量,你要怎么做?” “这么做。”雷霆便汇聚到了列缺的手里,化为一把大剑。 白驹虽然嘴巴上讽刺,但是见到列缺似乎有着要出手的迹象,眼神也立刻凝重了起来。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显然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列缺握住剑身将大剑倒持,狠狠地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这是在做什么? 虽然我反射性地升起了吃惊的情绪,但两件事情还是很明确的: 第一,列缺肯定不是在自杀,而无论他是要做什么,反正对于白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白驹也不是傻瓜,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来阻止。 我毫不犹豫地护在了列缺的身前,同时打出了全力的刀罡。果不其然,白驹也丝毫不带拖泥带水地突进了过来。对面的速度远比我更加迅速,我这里仅仅是才刚刚上前两步,白驹就已经突进到了我的面前来。 上前之际,我也用余光扫见了列缺的变化。贯穿他胸膛的大剑重新分解为无数紫色雷电融入了他的身体里,他散发出来的波动强度节节攀升。 他显然是使用了某种在短时间内大幅度强化自身力量的秘法,白驹上前打断他这一决策是正确的。 而我全力以赴的刀罡竟也无法逼得白驹做出闪躲的动作。在他突进的同时,我看到他抬起右手一握,空气里陡然浮现出来无数白色粒子,凝聚为一把锐利的长剑,迎着刀罡刺击了过来。 以威力而论,我的刀罡足以把整座大楼都化为齑粉,然而在面对他的刺击之际,却如同沙包对上铁针一样被其破除,只是把他稍微地阻了一阻而已。 不止是因为他的力量比起我更加强大,也是因为我的刀罡本质上是扩散的力量,哪怕是在力量持平的局面下,也敌不过他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的刺击。眼看着,他的利剑就要贯穿我和我身后的列缺了。 然而,无论白驹的打断速度再怎么快,也快不过隐秘世界第一神速的列缺。 千钧一发之际,我身后的波动强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升到了峰值,并且爆发出来一股极其强劲的,带着密集紫色电光的冲击波。神奇的是,这一圈电光冲击波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却独独扫到了即将得手的白驹,将其击飞到了远处。 列缺走到了我的身前,他浑身上下缠绕着紫色的电火花,整个人笼罩在无比强大的气势之中,恍如雷神降临。 在我的感应判断里,他在力量上已经与白驹持平,甚至隐隐约约地超过了白驹。现在的他很可能暂时回归了自己的全盛期。 见状,白驹毫不犹豫地发动了空间转移法术,我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空间转移特有的灵性波动。 他应该是想要暂避列缺的锋芒。 诚然,以他的实力对上现在的列缺也未必会败北,但既然列缺发动的是在短时间内强化自己的秘法,那么就没有必要与其正面交锋,大可以先转移到曙光梦境以外的地方等待个几分钟到几十分钟,再转移回来收拾虚弱化的列缺。 或者他也可以先转移回自己的实验室里,把我还留在那里的本体绑架到其他地方;亦或是当场把我的本体杀死,也不失为削弱敌方战力的选择。 而就在这个刹那,列缺却是伸出手来,对着白驹就是一指。只见白驹周围的空间浮现出来无数电火花,旋即猛地爆炸。 白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但是他重新出现的地方却仅仅是数米之外。 “我曾经教过你的事情,你已经全部忘记了吗?”列缺冷冷地说,“越是长距离的空间转移,越是难以快速发动。在我的面前,你还是不要妄想自己能够随随便便地转移出超过十米的距离为好。” 白驹的眼神愈发阴沉,“列缺……” “多谢你刚才为我护法。”列缺转过头来对我说,“把他交给我吧,你去你的本体那里。” 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法为他与白驹的战斗提供多少帮助,只好说:“那么我先过去了。” “你以为我会放他走吗?”白驹杀意盎然地问。 而列缺却是故意无视了白驹,同时回应我的话语,“不用,我送你去。” “给我看过来!” 见列缺的注意力竟不在自己身上,总是表情冰冷的白驹第一次震怒了,他爆发出比起刚才还要快的超级速度再次突进了过来。 而我还没来得及理解列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看到列缺的手里再次出现了雷霆凝聚的大剑,旋即转手就把我的头颅劈得四分五裂。 我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 当我重新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所处的场景重新变成了白驹的实验室。 同时,我也理解了列缺说的“我送你去”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因为我刚才还是梦幻不死身,所以只要送我“归西”,就可以把我送回到自己的本体里。这还真是有够简单粗暴的啊。 而且他刚才杀我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带上什么杀意或者恶意,只是想要帮帮我而已,所以我居然也无法反应过来他的攻击。 他就不能事先跟我说一下吗?虽然想要这么抱怨,但是当着敌人的面聊自己打算做的事情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只不过这个做法有个可能存在的问题是,就算把我送了回来,我也只能待在拘束装置里任人宰割。 当然,列缺也不是在战场上丢三落四的傻瓜。现在的我其实并没有待在拘束装置里,而是倒在了地上,至于拘束装置则已经被拆得四分五裂,我从毁坏的焦灼痕迹里感受到了列缺遗留的灵性波动。 看来他是先来了趟白驹的实验室,在拆掉拘束装置之后才赶到了正在与我对峙的白驹那里,再与其一决胜负。只不过他化身为雷霆的移动方式无法携带其他人,所以就只能暂时把我的本体留在这里,再赶去把我的梦幻不死身杀了……等等,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其实不是专程来找白驹的,而是专程来杀我的,只是正好撞上了白驹而已吗? 我暂时停下了这方面的思考,然后稍微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白驹之前给我注射的大概只是让我昏睡过去的药物而已,也没有来得及对我做什么稀奇古怪的实验,我现在的身体状态还算是可以。确认过后,我再次进入了“烧魂模式”,然后冲出实验室,让塞壬继续帮我指路。 远处传来了像是大地震一样的波动,走廊像是活过来一样剧烈摇晃,这是列缺和白驹战斗时的动静。曙光梦境固然是巨大的迷宫式异空间,但要是那两个人长时间战斗下去,只怕也会变得无法承受住。 没过多久,我就到达了“它”的断手所在的区域。 (本章完) 220 触摸“它” “它”的断手被放置在了曙光梦境中心的封印室里,而我则来到了封印室所在的区域。 预知梦里的我来到这片区域的时候,这里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像是有两个实力极其高超的术士在此鏖战过。如今回想起来,那些破坏痕迹里超过一半是燃烧和爆炸的力量造成的,应该是由擅长操纵火焰与高温的超主力级术士所造成。而要说到在曙光梦境里有谁完美切合这个特征,那就非黎明莫属。 而黎明在对我动手之前则有说过“没想到才赶跑了一个窃贼……”这样的话,作为超主力级术士的他对付“窃贼”居然没有能够将其杀死,而仅仅是“赶跑”,对手无疑也是超主力级术士。 并且,那些战斗痕迹很显然是在律法阵营部队尚未强行打开入口突击曙光梦境的时候就形成的,也就是说“窃贼”很可能来自于敌人的内部。 既然“窃贼”出现在了这片区域,就说明其目标也是“它”的断手,同时有着不惜与自己人决裂也要行盗窃之事的强烈动机。 符合以上特征的,貌似只有一个人。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魔女的身影。 “在预知梦里与黎明战斗过的‘窃贼’,应该就是咬血。虽然她遗留的战斗痕迹看上去乱七八糟,应该是用了很多五花八门的法术,但是我能够从中分析出来她的特色。”塞壬肯定了我的想法,“估计是因为你上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而她依旧非常想要获得你的好感,所以在思来想去之后,她感觉自己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帮助你盗出那只断手,再将其赠送给伱。” 她的话语令我内心五味杂陈。 哪怕我很清楚咬血真的很有可能会为了我而这么做……但是,咬血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这么做? “她应该没有进入曙光梦境的权限才对。”我说,“在前夜的高层看来,她终究是外人,黎明是不会允许她进入这种组织腹地的。”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想办法潜入进来的。”塞壬分析道,“从她的记忆里面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她以前没有做出过调查曙光梦境的入口和进入方式这类‘容易引起组织误会的动作’,但是也有着‘认真起来就能够调查清楚’的自信。” “难不成只要她有那个心思,其实也可以很擅长查案和捉拿罪犯……”我不由得哑然,又观察周围,“因为我们这次的作战时间提前了,所以她还没有来得及去盗窃那只断手吗?” “应该是这样的。”她似乎在点头。 此时此刻的这片区域并没有咬血和黎明战斗过的痕迹,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 我很快就来到了封印室的门口。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灰色房间,而且说是“门口”,这个房间其实也没有门,有的只是用极其坚固的特种材料塑造的墙壁。这个特种材料与先前封印我的拘束装置的材质是相同的,只有超主力级术士才有能力将其打破;而除此之外,就只有擅长空间转移的术士,以及在其辅助之下的人才能够进入房间内部。 我用塞壬之刃全力劈砍也是花费了好几下功夫才将其破坏,随后走入了内部。而在房间内部的尽头,我看到了个巨大的玻璃水箱。 一只肌肤细腻,手指纤巧,却透露出死尸苍白的断手就悬浮在玻璃水箱之中。 我不假思索地向着那里冲刺了过去。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变化发生了。 以我突破音障的冲刺速度,要到达那处玻璃水箱前就连零点一秒钟的时间都是宽裕得过分,而现实却是我根本无法抵达那个地方——就像是距离本身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我无论怎么疾驰都无法到达玻璃水箱前。这种诡异的现象,我其实是非常熟悉的。 不仅如此,房间内外也倏然拉响了巨大的警报声。同时,我感觉到房间里也产生了熟悉的空间波动。 但很快,那空间波动居然爆发出来一大片紫色的电火花,而电火花一出现就反过来把空间波动镇压了下去,结果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转移过来。 “空间本身发生了畸变。”塞壬在看过那个距离被无限拉长的现象之后迅速地得出了结论,“是狂信徒的天堑结界。估计那是他生前遗留在曙光梦境,为那只断手设置的防盗措施吧。” “刚才那个空间转移法术应该也是白驹留在这里的机关,用意很可能是为了在有人潜入进来的时候自动把自己转移过来,而他本人的力量比起什么防盗措施都管用。但是列缺现在把他给拖住了,还用了某种手段强行打断了他的转移进程。”我推测。 那种自动转移机关应该是无法单纯地靠着速攻白驹来打断的。就好像珠暗以前从远处用空间转移把我转移到她的身边,咬血也无法靠着速攻我来打断转移的进程。看来列缺是真的花费很多心血研究过如何对付空间转移,而不是只会用蛮力和速攻将其阻止。 我把自己冲动的情绪压制下去,观察了自己与水箱之间的空间,“你有办法突破这个天堑结界吗?” “这个天堑结界和蜃楼市的天堑结界在模式上不太一样,无法照搬以前的突破方法。”塞壬似乎也在观察中,“要突破过去的话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我的,另一种是咬血的。” “咬血也会突破天堑结界?”我问。 “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伙伴,咬血都会尽量准备三套以上与其战斗的预案。”她说,“而对于狂信徒及其天堑结界,她虽然无法理解其中原理,更加不知道如何正面破解,但姑且也算是准备了邪道攻略的方案。” “那么她对于白驹和黎明也有战斗的预案吗?”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怎么在她的记忆里看到过相关的内容。 “很不巧,白驹和黎明都是她难以对付的类型。”塞壬说,“她对付不了白驹没什么好说的,白驹的力量媲美全盛期的列缺,仅仅是用力量就足以镇压一切阴谋诡计,这是擅长阴谋诡计的咬血最不擅长对付的敌人;而黎明也是咬血的天敌,黎明最擅长使用的就是‘引燃火焰’符文,因为那种力量实在是太过于基础了,所以咬血与其战斗的时候反而找不出来多少空子好钻。” 基本上来说,越是工于技巧和心计的术士,越是容易被咬血克制。 而最擅长摆弄阴谋诡计的咬血在漫长的人生中少数几次完全败北,反倒大都是败北在了某些简单粗暴不怎么动脑筋的敌人手里,比如说青年时期还很热血沸腾的列缺。 我应该算是个例外,但咬血没隔多久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完全不介意我对她做过的种种。那真的算是她的完全败北吗。 “一定要说对她而言白驹和黎明谁更容易对付的话,应该就是黎明了吧。”塞壬说,“她对于白驹是毫无反败为胜的方法,最多只能够做到全身而退,但是对于黎明好像还有着一两手反击的策略。只不过那些都是要结合她深奥的法术造诣才能够达成的,你应该无法从中找到参考价值。” 我点头,然后提问:“那么这个天堑结界要如何才能够突破过去?” “嗯……咬血的突破方法比较麻烦,这里还是使用我的方法吧。”塞壬说,“我的方法很简单,既然有过上次的‘解题’经验,这次的天堑结界也无非是同类数学题。只要再给我一点点计算的时间就可以了……” 说是再给点时间,但是她说话间就把这个天堑结界给破解了,“好,完成了。” 她通过塞壬之刃散发出了频率特殊的灵性波动,所经之处,畸变的空间就像是遇到热水的雪团一样溶解消散。 我飞快地来到了玻璃水箱的前面,随后一斧头便将其打成宛如漫天雪花般的碎片。水箱里面似乎都是带着咸味的海水,在箱体破碎之后向着周围倾泻开来。而在那只断手落到地板上之前,我伸出手去,将其稳稳地接住。 我终于再次触摸到了。 那潮湿的,冰冷的,细腻的肌肤,此刻就在我的手里。 久别重逢的触感令我陷入了无法自抑的恍惚,把我的心灵带回了那糜烂而又令人陶醉的岁月。就像是漫步在雨天之下,任由大雨淋湿自己的衣服,明明那潮湿而又冰冷的衣服正在一刻不停地夺走自己的体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燥热了起来,连带着心灵也陷入了莫名欢喜的沼泽。 把我带进你的沼泽吧,我想要与你永远缠绵。 在令人窒息的粘稠之中,只与你交换氧气,然后不分彼此地溶解在那腐败的沼泽里,一起消失在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但是,我忽然回过神来。 似乎有道璀璨的闪电照亮了我黑暗的脑海,我想起来自己仍然身处于危险的曙光梦境之中。而青鸟也同样身处于这个战场,在我目不能及的地方浴血奋战。 我看了看自己握着的断手。是的,我心里对于“它”的留念仍然没有消散,但是现在的我不会再次失控,理性也有在好好地运转着。我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我。 我把“它”的断手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围好像没有其他的机关……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我观察着这个房间,“我还以为白驹会在这里多设置一些后手,即使不防范入侵者,也至少要防范‘它’突然失控吧。” “如果只是为了防范入侵者,有白驹事先设置的报警装置和空间转移机关,以及狂信徒的天堑结界其实就已经足够了。也就是现在情况特殊,再加上我们正好有办法突破天堑结界,这才一帆风顺地达成了目的。”塞壬说,“至于你说要防范‘它’的失控……假设一直都在模仿着生物的‘它’有朝一日真的自己从内部突破了天堑结界,也突破了那堵只有超主力级术士才能够打破的墙壁,那就说明‘它’已经不装了。那种情况下想必白驹会当场让曙光梦境自爆,然后自己有多远跑多远吧。” “曙光梦境还有自爆的功能?”我问。 “就算有也不奇怪。”她说。 正当我要转过身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从我身后的远处猛地传来了极大的危机感和炽烈的火光。 我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方向打出了全力的刀罡,靛蓝色的狂暴灵性力量与无比灼热的火焰撞击到了一起,巨大的爆炸连带着周围极其坚固的墙壁都四分五裂,整个房间当场被摧毁,地板和天花板也是崩溃塌陷。我后撤跳跃,落到了巨坑的边缘。 而对面则悬浮着一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正是黎明。 “我就知道会有窃贼混在强盗里面趁火打劫。”他也在观察着我,“你就是魔人李多吧,把异界鬼魂的断手给我交出来。” 他说的这句话就像是警察对着逃跑的犯人大喊“站住”一样毫无意义。我丝毫不想要回应他。而正当我要对他发动攻击之际,便感到又有一股危机感要从脚底下升腾起来。 显然,他也没有愚蠢到觉得我真的会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把那只断手交出去。在用自己的身影和话语吸引我注意力的同时,他的力量已经悄然潜入到了我的下方,化为巨大的火柱向上爆发。其速度之快,居然连我的预判和反应力都险些赶不及。 他力量的核心就是“引燃火焰”符文,即使这个符文再怎么基础——或者说正因为其基础,强化到极深处之后就会拥有不下于最高级法术的威力。同时也因为其构造简单,所以发动速度也快到不像话。我非常怀疑他发动法术的速度与他转动念头的速度是几乎一致的,在这种异常的快节奏之下,哪怕我的意识速度再怎么加速,通过他意图的变化来判断他攻击路线的做法也会成为相当低效的应对手段。 我尽管躲避还算及时,袖子却依然被扩散开来的火星沾染到,而那落在袖子上的火星瞬息间就膨胀开来,化为了一大团火焰,要把我的手臂吞噬。而在火焰出现的同时,我也迅速地做出了判断,直接将袖子撕扯下来往远处扔去。 那袖子眨眼间就化为飞灰,与此同时,火焰似乎也沿着看不见的联系蔓延过来,凭空出现在了我的手臂上。 (本章完) 221 咬血参战 黎明的火焰有着极其恐怖的高温,我的灵性防御在其面前简直就是形同虚设,一瞬间就遭到了瓦解。紧接着,那火焰径直烧穿了我的皮肤和肌肉,连带着骨头也一下子在高温中焦化分解。火焰还极其迅速地吞没了我的肘部,向着肩膀处飞快地蔓延过来。 仅仅是电光石火之间,我就失去了自己手臂的血肉和骨头,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痛楚,或者说是肉体上的痛楚都被“烧魂模式”带来的痛楚给完全覆盖了?然而黎明的火焰燃烧的也不止是我的肉体,我能够感受到自己连手臂部位的灵体都在顷刻间遭到了彻底的破坏。 我当机立断地从肩膀处斩断了自己的手臂,随后看到那条手臂还没来得及落到地板上,便在火焰之中化为了飞灰。 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原本被我分离出去,看似仅仅会烧毁那条手臂的火焰,再度沿着肉眼看不见的联系蔓延过来,要再次凭空出现在我的身上。 具体地说,这次的目标是我的面部和心口处。 同时,我也明白这火焰到底是如何作用到我身上来的了。 虽然可能不太合适,但这里就用武术里的扎马步做比喻吧。 就算是不懂得武术的人也大概明白,扎马步算是武术里最基本的功夫,就连入门者都能够像模像样地摆出架势来,但是听说真正研究武术的人极少会说自己已经把扎马步研究透彻。作为某种体系之基础的事物基本上都有着易学难精的性质,想要在简单处创造奇迹,反而远远比起在复杂处创造奇迹更加讲究卓尔不凡的天赋。 越是精妙复杂的功夫,越是要建立在这看似简单的扎马步之上;同时,越是基础的力量,越是接近事物的本质。铸成这道奇迹,就能够掌握动摇体系大厦的威力,以及变化无穷的潜力。 据我观察,黎明的火焰已经覆盖到了“诅咒”的领域。 并不是说他施展了“有着火焰燃烧效果的诅咒法术”,而是他对于火焰这一概念已经深入到了甚至能够把“因果关系”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当成实际存在的媒介燃烧过来。 很可能纵使我只是掉了根头发到路边,他都能够捡起这根头发并以此作为媒介,把火焰直接烧到身处于另外一处地方的我的头盖骨上。而像是我穿过的衣服,我触摸过的物质,甚至是我走过的土地,只要是与我产生过关系的事物都能够作为他的火焰蔓延过来的媒介。 这是一旦与其发生关联就会被烧到天涯海角,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摆脱的劫火。 虽然我觉得这个火焰应该不至于永远都不会熄灭,但是念及“引燃火焰”符文的消耗之低,即使是连续烧个几天几夜,对他来说都未必是什么劳心劳力的工作吧。 能够把“引燃火焰”符文锤炼到这种地步,他在这条道路上的天赋只怕是真正的万中无一。 而不巧的是,我正好很克制这种像是诅咒一样循着因果关系的路径攻击我的法术。 火焰没有来得及凭空出现在我的面部和心口处,无形的路径就被歪斜扭曲,而燃烧的目标也遭到了篡改,从我的身体转移到了我手里的塞壬之刃上。 这是塞壬的“转移诅咒”能力。 我感受到这股火焰就连对上坚固无比的塞壬之刃都能够将其逐渐地分解和破坏,但是在火焰施加破坏的同时,我也在一刻不停地连续凝聚修复塞壬之刃,使其看上去貌似毫发无损。 就在我忙于应付火焰的时候,黎明也没有停止攻击,他接二连三地在我的落脚点召唤出宛如升龙般的火焰,却都让我如法炮制地回避了。而看到我把火焰转移到武器上,他面露惊讶之色,旋即对着我做了个划动的手势。 火焰再次以塞壬之刃作为媒介,沿着看不见的途径蔓延,要再次往我的头颅上转移过来。 但是塞壬再次发动了把诅咒转移到塞壬之刃上的能力,就好像是用绳子和项圈把企图咬人的恶犬用力地拉扯回来一样,强行把想要脱离出去的火焰拽回到自己那里去。 与此同时,我刚才自断的手臂,连带着手臂部位的灵体也都迅速地完成了再生。 “原来如此,是使用了反诅咒的法术吗。但就算是那种法术本身也应该会被我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才对……”黎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那只断手就在我的身上,你就不害怕把它烧毁,释放出其中的本体吗?”我问。 “笑话。烧什么不烧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我的火焰还是能够分清楚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他的意思应该是即使用火焰把我整个人都烧成灰烬,也能够保证被我带在身上的断手毫发无损。先前的列缺也表现过让自己扩散出去的雷电只击退白驹而不影响到我的精密操纵力,此类高级技巧对于他们这些擅长操纵自然元素的超主力级术士来说似乎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 保险起见,我很想把断手放进平时随身携带的集装箱模型里,遗憾的是我在施展预知梦仪式的时候没料到现实世界的本体会被白驹抓过来,所以像是集装箱模型和“快速交谈”护符之类的东西在这具身体上都是没有携带的。 黎明抬起双手,他的双手像是变成了两个炮口,以机关枪的频率发射出来直径比人还高的巨大火焰炮弹。每一发落在地板和墙壁上,都会爆发出来足以将建筑物炸飞的恐怖威力。我在间不容发的炮弹攻势下竭力躲避,这片区域转眼间就化为了废墟,黑烟将视野笼罩得密不透风。 这片区域里还有一些恶魔术士,全都是他的部下,但是他在战斗起来的时候毫无踌躇,即使要把自己的部下们卷进爆炸里也决不对我手下留情。我几次三番都以为自己能够趁乱接近他,却屡次都被他击退压制回去。 我尝试站在远处放出了全力的刀罡。刀罡与那无数的火焰炮弹相冲突,后者顿时变得像是脆弱的泡沫一样被击垮。然而黎明又是挥动手臂,竟斩出一道火焰构成的剑气来,与我的刀罡彼此碰撞,在巨大的爆炸之中相杀抵消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想要突进上前,然而又是无数的火焰炮弹再度向我爆射覆盖过来,把我重新压制了回去。同时脚底下还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来一道又一道宛如升龙般的火柱,险些将我吞入其中。 周围的火焰所带来的高温使得场地都融化开来,我踩着移动的地面都不再是固体,而是逐渐地变成了沸腾的岩浆。 恐怖的高温不止是改变了我立足的场地,也在杀伤我的肉体,这些倒是都没什么,但最糟糕的地方是,我的灵体也受到了高温的侵蚀。 “不妙,他似乎是发现了‘烧魂模式’的弱点。”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凝重地说。 “烧魂模式”截止目前有两个不容忽视的弱点。 这两个弱点都是在与咬血的战斗之中发现出来的。 第一个弱点自不用说,就是有可能会在发动之前就被敌人抢先手以冻结之法封印;而第二个弱点则是在发动之后,有可能会被敌人以高温之法加速灵体的崩坏。 在浦青市的最后一战,咬血为了防范我燃烧灵魂而事先设置的无数后手之一,就是故意加速我灵体的燃烧效率。 而之后就是在想要给当时的她最后一击的时候,“烧魂模式”便提前迎来了结束。若非前脚刚好让她失去了战斗能力,否则在那里败北的人就要变成我了。 如今“烧魂模式”的续航时间依旧是变相地依赖于我灵体的耐久度,只不过我能够通过消耗灵体碎片使得遭到损耗的灵体持续恢复,而黎明制造的高温则能够极大幅度地加速我灵体的损耗。 黎明没有贸然地接近我,而是冷静地与我维持着距离,不停地把火焰往我这里扔过来。并不是说他没有出色的近战能力,如果我的感觉没有失准,即使真的与他拉近距离,胜负也犹未可知。他只是选择了最有合理性的战术,要把我硬生生耗死在这里。 他的眼里只有紧握胜利,过程,以及方法,从一开始不入他的视界。 用不了很长时间,我超主力级的状态就要结束了,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出制胜的策略。 强烈的危机感刺激着我的头脑,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积累了足够多的使用“烧魂模式”的经验,我对于现在这个状态也有了更加深入的掌握——具体地说,我逐渐地摸索到了手里这把巨大化的塞壬之刃的真正用法。 塞壬之刃不止是可以增幅我的力量,也可以增幅我的觉察力。 现在,我似乎终于把握住了超主力级的觉察力应有的面貌,眼中的世界正在一步步地变得不一样。虽然这么说未必贴切,但是过去的我就好像是站在船舶上只能看到海面的人,最多也就是看到浅水层的风光。而此刻,我的目光慢慢地深入了水下更深的领域。大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信息被我吸收到了脑海里,成为了我判断状况的材料。 当黎明的火焰企图通过因果关系的路线杀伤我的时候,我甚至能够用肉眼看到空气中隐约存在的丝线——当然,“因果关系”是个抽象的概念,既不是丝线,也无法用肉眼捕捉,这不过是种奇怪的幻视而已。 但是在术士的认知之中,幻视也是觉察力的体现形式。并且,对于术士来说,只要是能够觉察到的东西,就都是自己能够干涉到的东西。 当火焰落到我先前的足迹上,沿着足迹与我之间的因果关系蔓延燃烧过来的时候,我空出一只手抓住了眼前浮现的其中一条“丝线”,一把就将其扯断开来,那火焰便再也燃烧不过来了。 斩断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彻底封杀诅咒的路径,这在诅咒领域是相当高级别的法术,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做好前期准备才能够以仪式的形式来完成。 而在真正的超主力级术士看来,这不过是举手投足的事情。甚至都不算是什么“法术”,仅仅是个“动作”而已。 据说在遥远的古代,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们有时候会被视为神明。 他们的事迹注定无法真正地留在世俗社会的记忆里,却可能以神话传说的形式传承下来。 “觉察并破坏了因果关系本身?”黎明先是意外,然后说,“原本以为你只是借助某些奇妙手段取巧到达了超主力级的层次,无法真正拥有超主力级的能耐……果然与那种怪物常年相处之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看来我的感觉是正确的,不可以放任你继续活下去。” “这是我的台词。不管伱再怎么垂死挣扎,你统率的组织今天就会毁灭,即使有什么计划也注定无法达成,就与你的组织和计划一同下葬吧。”我说。 “大错特错。首先,我不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其次,只要我不死,前夜就是不灭的。”他说出了与预知梦里相似的话语,然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最后,你别说是要杀死我了,甚至都不可能从我的手里逃脱。” 他从容地说了下去,“正如你所说,我并不是战士,而是统率组织之人。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会跟个角斗士一样与你单打独斗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场上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道我格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黎明身后的远处,慢慢地走了过来。 “咬血,原本我是不应该让你出入曙光梦境这等组织重地的,但是现在情况危急。为了对付安全局,我要把能够召集的战力全部召集过来。”黎明头也不回地说,“就像是你感应到的那样,列缺现在正在与白驹战斗,不会有时间和精力放在追杀你身上,你大可以放心。此外,无论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事后都会二话不说交到你手里,绝对会对得起你这次出手的价值。你只要助我一臂之力,把这个魔人杀死即可。” “太好了,魔人李多是与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就是做梦都在想着与他有关的事情啊。”咬血感慨万千地说。 黎明的目光依旧紧紧地钉在我的身上,“那就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吧,以免夜长梦……”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咬血就走到了他的正后方,一击贯穿了他的心口。 (本章完) 222 咬血VS黎明 咬血修长的手臂从黎明的前胸处破开伸出,她的手掌心里握着血淋淋的心脏。那心脏仍然连接着粗壮的血管,并且富有生命力地脉动着。 “什么——”黎明震惊地吐出一大口血,想要转过头去看。 被这幕画面震撼到的人不止是他。说真的,虽然我在先前就推理出了咬血在预知梦里很高概率与黎明生死搏杀过,也很清楚她确实有着这种动机,但是这和亲眼目睹毕竟是两码事。 以及,令人意外的是,黎明看上去对于咬血的反叛意图一无所知。明明白驹也经历过预知梦,难道白驹没有对黎明说起过吗? 不,大概连白驹自己都不知道吧。 因为他极有可能不是与我在同一时间进入预知梦的。 在我刚刚进入预知梦的时候,预知梦里的曙光梦境还处于三百倍以上时间加速的状态,白驹要是在那时候进入,就必须在那里面等待我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如果那是正确的未来时间线倒还好说,他甚至还能够在里面做做科学研究什么的。然而那是错误的未来时间线,非但缺乏严谨的参考价值,长时间身处于其中的话还会遇到种种无可名状的危险。 而且,他在预知梦里现身到我面前的时候对于周围的场景显然很是好奇,那完全不是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的人会有的反应。我想,他应该是通过后门程序观测到我进入了预知梦的曙光梦境,然后才着手进入我的预知梦。念及我在此之前从未产生过受到恶意凝视的感觉,他要么是无法清晰观测,要么是只能像过去的珠暗一样透过我的双眼观测情况。 在进入预知梦的曙光梦境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大概也不是立刻来抓我,而是先去“现实世界”确认了安全局袭击曙光梦境的具体时间。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趁着做梦的机会暴力突入安全局总部强行查看了某些平时无法去看的极密文件,然后才来到我的面前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经历过预知梦里咬血盗窃断手的事件。同时,他也不像是我一样知道咬血有着盗窃的动机,更加不像是塞壬一样通晓咬血的记忆,就是挠破了脑袋,他也不可能想得到咬血居然会为了我而背叛前夜盗窃断手,并且与比起自己更加强大的黎明生死搏杀。 要是黎明早知道这种事情,说不定就会反过来算计咬血了。只不过,虽说我就有成功算计过咬血,居然也很难想象咬血会被算计的情景。而即使是设置那样的前提,搞不好咬血也会再反过来把黎明算计了。 而咬血临阵倒戈的选择无疑是把胜利的天秤大大地压向了我,但是我很清楚她隐藏在强烈爱慕之下的,连她自己都未必觉察得到的极致扭曲的恶意,以及那颗期待着在我放下戒备拥抱她之后,就会像是对待她的亲生母亲一样把我的喉咙疯狂撕咬扯烂的锐利犬齿。 话虽如此,我真的可以因此就对她不计后果的献身无动于衷吗? 我必须无动于衷。 她就像是美味的剧毒糖丸,纵使散发出来的气味再怎么芬芳,我也断然不可以再次舔舐她。 趁着她偷袭黎明,我毫不犹豫地向着黎明突进了过去,想要给予其最后一击。 而黎明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的双手出现了火光,似乎即将爆发出来极其巨大的火力,竟不顾自己被咬血握在手里的心脏,要同时攻击咬血和我。 就在这时,惊人的变化再次出现了。 咬血举起另外一只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手势,旋即,周围的空间陡然浮现出来一条条红色的光芒回路,相互衔接构筑成了巨大而又复杂的红色立体法阵。那法阵一出现,就扩散开来一阵阵具有强大停止之力的灵性波动。 “你什么时候……”黎明的震惊之色更甚,被笼罩在停止波动里的他顿时动弹不得。 不止是他,就连我,以及咬血本人都在那波动的席卷之下无法移动。而在这个短暂的停止时间里,咬血又做了另外一件事——她在无法移动的情况下散发出了空间转移法术“返程”的波动。 弹指间,我和黎明就暴力挣脱了那股把自己束缚住的力量,但是咬血的“返程”也完成了。 她施加“返程”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黎明。 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示,黎明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咬血的“返程”给除外,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红色法阵也随之熄灭。我再也无法感应到黎明的灵性波动,看来他是被除外到曙光梦境之外的地方去了。 而做完这些动作的咬血则显露出了疲惫的表情。曙光梦境是禁止使用空间转移出入的,她做得到,是因为她强大。但按照预知梦里列缺的说法,即使是仅仅转移自己一个人,咬血也必须支付至少六成的灵性力量才可以完成这种空间转移。 虽说这一次她转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手,道理也应该是相通的。只不过“返程”原来还可以单独给其他人使用?我没想到这个空间转移法术还有这个用法,更加想不到她不杀死黎明的理由。 她在长出一口气之后先是看了一眼被摧毁的封印室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我。她的目光好像有着穿透的力量,能够透视我用衣物遮挡住的东西。 “原来你已经把海妖的手拿到了啊……”她很复杂地说。估计她为了盗窃这只断手讨好我而下过很大的决心,也做过很多准备,结果却是我提前得手了。 我想要对她道谢,但是无法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为什么你没有趁着刚才的机会杀死黎明?”我只好问起此事,“伱如此明目张胆地背叛前夜,还对他出了那么重的手,现在不斩草除根的话,你以后会有很多麻烦吧?” “我把他传送到外太空去了。以及,刚才的停止法阵如果与空间转移同时使用,就会出现目标在被空间转移之后丧失原有运动状态的错误现象。以客观角度来看,就是目标会停止之前积累的惯性运动。”身处于战场上,她的态度比上次要严肃很多,对我详细地解释了起来,“以防万一,我还顺手给他施加了个反转重力的法术,这样他应该暂时不会被地球的引力捕捉到了。虽然他要用自己的火焰破坏我施加给他的重力反转法术只需要一瞬间,但就是慢上一瞬间也为时已晚。况且……就算不那么做,他也不可能飞得回来。” “啊?居然还可以这么做?”塞壬在我的脑海里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我一时间没有听懂咬血到底对黎明做了什么,只能默念询问塞壬,“怎么回事?” 而咬血尽管听不到我和塞壬的对话,却在观察我的表情之后看出了什么来,然后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极其离谱的话,“简单地说,地球绕太阳公转的速度是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的八十倍以上,黎明就算模仿战斗机用火焰推动自己在外太空飞行,也追赶不上地球离去的速度。”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学识层面上的压制,一阵哑然之后说:“……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他呢?” “千万不要当场杀死黎明,至少不可以在曙光梦境里杀死他。”她说,“因为……” 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她倏然脸色剧变,向后跳跃闪躲。 一道火焰升龙从她站在的地方爆发出来,她差点就被那可怕的火焰燃烧到。 而在火光退散之后,显露出来的正是黎明完好无损的身影。 他不是被咬血送出地球了吗?我虽然无法理解他是怎么回来的,但还是迅速地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怎么可能?”咬血大吃一惊,“你空间转移回来了?不对,我事先调查过了,你不会空间转移法术,身上也没有携带那样的道具才对。” “你不止是做了调查,还事先潜入曙光梦境设置了陷阱吧。居然在我和白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设置了那么复杂的法阵……”黎明忌惮地说。 “刚才被转移走的是你的分身吗?不对,我击穿你的时候感觉到的分明是本体,或者至少是与本体完全一致的什么东西……现在的你才是分身?也不对,仅仅专精‘引燃火焰’符文的你不可能创造出瞒过我双眼的分身……”咬血在非常仔细地观察着他,随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同时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表情,“……刚才的是你的梦幻不死身?在自己的大本营里都用梦幻不死身活动,你是有多么怕死啊?” “我可不想被你这种老不死说怕死啊。”黎明忍不住说,同时也算是默认了咬血的推测。 趁着他与咬血说话的时候,我直接对他放出了刀罡。 我也能够理解咬血为什么那么无法接受自己的结论。倒不是因为黎明显得谨慎过头了,作为恶魔术士们的领袖,他再怎么谨慎都是很正常的。主要还是因为如果黎明是以曙光梦境为基础使用梦幻不死身,那么他的梦幻不死身应该就只能在曙光梦境以外的空间活动才对。 而我之所以做得到那种事情,是因为我有着真灵之力,能够像是梦想术士把现实与梦境的物质来回转移一样让自己的梦幻不死身与本体处于同一空间。 眼下貌似最合理的解释是,黎明掌握着曙光梦境之外的梦幻不死身梦境,并以此为基础发动了梦幻不死身。在他的梦幻不死身被转移出地球之后,他的本体就迅速地进入了曙光梦境,再次与我们战斗。 但是根据我如今得到的信息,狂信徒给前夜遗留的梦幻不死身梦境就只有曙光梦境这一处,而在狂信徒死亡之后,前夜就再也无法自主创造出梦幻不死身梦境了。 换而言之,我似乎只有接受这么一种推理:黎明也拥有真灵之力。 那么他为什么不立刻使用呢?或许是因为他就如同过去的狂信徒一样,无法像我一样如臂使指地操纵真灵之力,实在想要将其利用起来的话就必须先满足某种不为人知的条件——当我做出这个推测的时候,心里产生了正中靶心的感觉。 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推测。过去,原本是主力级的狂信徒在使用真灵之力后,立刻就得到了超主力级的战斗力。而现在原本就是超主力级术士的黎明要是再使用真灵之力,他的战斗力又会去到什么地步? 黎明斩出了橘红色的火焰剑气,与我靛蓝色的刀罡相杀抵消。 “现在是二对一,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吗?”我刺探着他的底细。 “那么你以为自己就已经把我的底牌全部摸清楚了吗?”他流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千万不要在这里杀死他!”咬血也高速移动起来,在对着黎明发动攻击的同时对我说,“这家伙是个会在临死前敌我不分地拉着身边所有人都为自己陪葬的人渣。他在自己身体的内部积蓄了极其巨大的火力,以便在事态真正无可挽回之际自爆。要是在这里杀死了他,曙光梦境内部的所有人都会死!” “看来你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调查出来了很多东西啊,连这个都给你调查出来了,是用了你最拿手的预知梦吗?不,白驹是预知梦的天敌,只要他和我一起在曙光梦境里,你就不敢对我使用预知梦……那么就是纯粹的观察和推理了?了不起。”黎明笑着说,“至于你说我是人渣,我就不服气了,你不也是个‘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渣吗?” “我确实是个人渣,但是我和你不一样。”咬血毫不犹豫地说,“你可不是什么‘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你是恨不得自己死了,太阳第二天也不要照常升起,最好全世界都跟着自己一起毁灭的烂透了的渣滓。” “正是如此。”黎明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流露出了感慨的情绪,“如果没有在这里叛变,你也一定会成为我的知己吧。真是遗憾至极。虽然很好奇像你这样的魔女为什么会站在那个魔人的身边,但既然已经是敌人,我就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他对着我和咬血挥动了手臂。 我的心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警兆,甚至看到了下一瞬间的未来画面:他的火焰再次沿着无形的路线燃烧了过来。这一次,这个路线不再是“因果上的关联”,而是某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甚至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路线。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里对于“诅咒”的定义。 那火焰会在瞬间遍及我和咬血的全身,并且当场发生巨大的爆炸。在遍布视野的烟幕里,我将被炸得四分五裂,大脑也要在高温之中蒸发。 (本章完) 223 三对一 黎明这一次的攻击路线令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种“莫名其妙”的手法还让我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看着火焰就要沿着看不见的途径烧到我的致命部位,我却是无计可施。只不过,我固然是找不到办法,不代表塞壬就找不到办法了。 塞壬八成是透过我的双眼看到了我束手无策迎来死亡的未来画面,而就在我即将中招的那一刻,她以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歪曲了黎明那就连是否真实存在也令人怀疑的攻击路线,把火焰再次转移到了塞壬之刃上面。 我就此幸免于难,但是咬血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她似乎施展了某种强力的防御法术,但是在那恐怖的火焰面前意义不大,火焰直接出现在了她身体的正面,并且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在摧枯拉朽地破坏她防御的同时还把她整个人都击飞到了极远处。她全身都在空中四分五裂,化为了一个又一个着火燃烧的蝙蝠。 见咬血中招,黎明显然是松了口气,然后转向了我。 看得出来,黎明比起我来,更加警惕貌似实力最弱的咬血,戒惧对方会再度拿出什么超出想象的阴谋诡计来。 以战斗能力而论,黎明的实力不下于列缺,也隐隐地强过我。而咬血只要认真起来,其实也是有机会战胜列缺的,只不过她对全盛期的列缺有心理阴影而已。要是上次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把燃烧灵魂的大杀招升级为了“烧魂模式”,那么败北的人想来也就不会是她,而是会变成我了。 此刻我也来不及往咬血那边看过去,黎明接二连三地对着我发动了连续的火焰投射攻击。我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对手身上,边高速回避,边找寻反击的机会。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在心中快速地询问塞壬,“他发动的是什么攻击?” 塞壬的语气相当不可思议,“他好像模仿了一部分污染之力的运行方式……” “没想到你连刚才的招式都能够转移啊。说真的,你的心智真的没问题吗?”黎明在攻击的同时对我说,“从异界鬼魂的身上得到灵感的不止是白驹和狂信徒那样的研究者,我也以自己的方式从那里获得了灵感,刚才的招式正是我对其的模仿……说是这么说,我也只能稀里糊涂地模仿个外皮表相,实际使用起来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更加不要说是理解那个怪物的内在本质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愈发深邃,“但就算是这样,想要把刚才的招式当成诅咒理所当然地转移到别处,也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够做到的事情。你难道是在理解刚才那招的运行方式的基础上将其化解的吗?伱真的还是人类吗?” 他并不知道塞壬的存在,而塞壬有着人类以外的认知视角,我则是早已知晓。 “我是不是人类,你可以凑近过来观察。”我边说话,边尝试着感应远处的咬血。 咬血的灵性波动消失了,不知道是隐藏了起来,还是死在了火焰之中。 她有着仿元素化这一本领,按理说是没有那么容易死亡的。 论及保命,她的仿元素化甚至比起白驹那个正宗的元素化还要厉害。 不如说,很多仿元素化法术的路子都非常之“野”。正儿八经的元素化是以灵体为基础进行的,而列缺却是能够把物质的肉体转变为能量的雷霆,咬血更是直接把肉体转变为灵体形态的蝙蝠,或者把灵体蝙蝠群重组为在材质上与灵体迥异的血肉之躯,稍微深入思考下都会忍不住腹诽他们到底是怎么胡搞瞎搞出那种效果的。 真正的元素化其实就和过去恶招的雾之恶魔躯体差不多,虽然能够化身为自然元素,但是无法把自己真正地拆解为复数个体分散到不同地方。纵使能够做到看似相仿的事情,也会“有着承载人格的本体”与“受到遥控的分身”的区别,同时也会受到塞壬之刃的克制。而其优势则是能够长时间地维持,甚至可以永续维持,不像是仿元素化那样只能维持极其短暂的时间。 而咬血则能够做到把人格本身拆分开来存放到不同的灵体蝙蝠内部,再让所有的蝙蝠以集群意识的形式在“网络”上暂时维持她完整的人格。这种能力用的次数多了,即使是原本心智非常健康的人也会陷入精神错乱,或者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纯粹是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但也就是靠着这一点,她才避免了被塞壬之刃毁灭。 问题在于,黎明的火焰在连锁杀伤方面远胜于我的塞壬之刃。咬血能够借助“蝙蝠是自己的手脚,而不是自己的分身”这种狡猾的理论避免被我杀死,却无法以相同的理论避开黎明的火焰。 此外,因为我仔细地研究过咬血的记忆,所以非常清楚,她还有个很严重的弱点,那就是她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弱。 一旦遇到超出掌控范围的情况,她马上就会慌里慌张。像是在浦青市的最后一战,她一看到事态超出自己的掌控就忍不住落荒而逃,之后我追上去的时候她的应变处理也缺乏灵活,没两下就不知所措地被我打翻在地。 也正是由于知道自己有这种弱点,她才会每次都要做好足够充分的,甚至是超出必要限度的准备工作。 而黎明刚才的招式就极有可能就在她的预料之外。 想到这里,我竟反射性地担心起了她的性命安危,又情不自禁在心中讽刺自己。 我原本是应该对她刀剑相向才对,而现在非但要与她并肩作战,居然还希望她能够安然无恙。这是多么可耻的想法啊。 难不成我是个只要对方稍微对我好点,就会觉得无论对方是人是鬼都无关紧要的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吗?那样的人又有什么精神独立性可言,又有什么人格和尊严可言?我决不允许自己做那样的人。 而黎明则是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我有点明白白驹为什么会对你产生好奇心了……” “废话少说。”我挥出刀罡驱逐了他袭来的火焰,然后找到机会突进到了他的面前。 他双手向前对我喷射出了宛如两条蛟龙般的火焰,在企图逼退我之余,也像是喷气式战斗机一样把自己的身体以超高速向后方推动撤退。我再一次被他拉开距离了,然而这个结果不止是因为他原本就很难以接近,也有我在突进上前之后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对他动手的缘故。 只是把他杀死的话,我倒也不是毫无把握。随着在“烧魂模式”下接连不断地发射刀罡,我的手感也不可思议地提升了上来。虽然刀罡在威力上已经到达了瓶颈,但在频率上就是另一回事了。以前还在借助黑色绷带发射刀罡的时期,我确实是有着发射频率上的限制,但现在我是用塞壬之刃直接发射刀罡,说不定我可以爆发出来自己也无法估算的超级破坏力。 简单地说,我有可能以过去初战咬血时连续投射塞壬之刃的攻击频率把刀罡发射出去。 然而要是杀死黎明,或者让他觉得自己陷入了真正无可挽回的事态,他就会当场自爆,杀死曙光梦境里的所有人。 也难怪传教士会觉得自己的老师狂信徒会和黎明聊得来,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是同类,都是自己死了也绝对不会让敌人好过的类型。要不是狂信徒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证真灵上,我怀疑他也很有可能会搞个拉着敌人跟自己陪葬的机关,而不仅仅是把我的“战利品”全部顺手销毁。 如果只是我自己被黎明的自爆炸死也就罢了,但是在曙光梦境里还有正在战斗中的青鸟。 必须想办法先处理这个问题。 “怎么了,你是在害怕与我同归于尽吗?”黎明似乎误会了什么,旋即摇头,“不对,有你这种眼神的人怎么可能会怕死呢,你分明是个一心找死的人,像是你这种人我见过太多了……是附近有什么让你在意的人吗?情报里面提到你与那个天才青鸟是情侣,而这次对付前夜的安全局术士则是以律法阵营为主……我明白了,你真正的软肋是在那里啊,这下我就不得不抓一把了。” 他露出了充满恶魔术士风格的笑容,“既然那个天才青鸟是列缺门下的学生,灵性波动也八成会有与其相似的特征,让我先来感应感应附近有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波动……” 闻言,我感到自己心中爆发出了无比混沌的情绪。 仅仅杀死他或许还太便宜了。现在我很想要把“污染”注射到他的身体里,先把他转化为不死人……等等,如果这么做,他是不是就会投鼠忌器,变得不敢自爆了? 遗憾的是我把自己从浦青市得来的那些注射器都放在了集装箱模型里,而集装箱模型此时不在身边。但这里是曙光梦境,或许有着现成的“污染”,甚至是阶段三的“污染”。 而还没来得及我有所动作,黎明身后的地板就陡然破开,一道我曾经见过几面的人影猛地升上来,对准黎明击出了自己的武器。 来者的武器是一把坚冰结成的长枪,一刺出就带起了排山倒海的寒冷之风,使得场地上的高温迅速降低,周围的火焰都变得矮小了下去。 然而黎明就像是背上长了眼睛一样敏捷地回避开来,随后回头看向来者,仇恨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号,“法正——” “黎明!”法正以延绵不绝的长枪攻势继续向着黎明压制过去。 我也同时上前攻击,而黎明则飞快地后撤,并且再次循着神秘莫测的路线,向着法正送出了自己的火焰。 只要出现在这个场地上,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而只要留下痕迹,黎明的火焰就必定能够循着因果层面上的路径燃烧到对手。 换而言之,他的火焰不止是有着足以瞬杀我的威力,还有着必中的属性。 现在的他甚至不再是以因果层面,而是以更加神秘的层面发送火焰。法正无法躲闪,整个人都被恐怖的火焰点燃了。 但紧接着,那火焰竟冻结为了一大团冰块——天知道火焰是怎么能够被冻结成冰块的。接着那团冰块也当即化为齑粉,露出了里面毫发无损的法正。 我算是看出来了,法正精通的法术领域貌似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了黎明的火焰。 “果然你也出现在了这里啊……”黎明的脸色非常阴沉,他与法正,或许就好像是白驹和列缺一样,有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黎明在自己的身体里储备了巨大的火力。”我提醒法正,“如果杀了他,他就会自爆,曙光梦境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炸死。” “竟有此事?”法正先是脸色一沉,然后迅速地拟定了解决之法,“那么我试试看能不能冻结住他的身体和意识,封印他的自爆。” 这时,一道人影忽然从不远处的阴影里面浮现了出来。 “咬血!”法正看到来者之后脸色一变。 而黎明则带着毫不意外的表情对咬血发问:“怎么,你不是想要隐藏在那里等待时机偷袭我吗?怎么不继续藏下去?” “看来只要是被火焰和高温覆盖的区域,都相当于是被你的知觉覆盖,你刚才就是靠着这个能力躲过法正的攻击的吧,那么我肯定也已经被发现了。”咬血回应。 原来她没有死在刚才的火焰里。 不过,我注意到她的衣服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面容也少了些许血色,显然并非安然无恙。 “我的火焰之所以没有杀死你,是因为你并不是针对我送出火焰的方式准备了对策,而是针对火焰本身准备了对策……你是靠着封印术处理我的火焰的吧,但是你以为那种方法还能够再对我管用多少次?”黎明反问。 “不需要多少次,现在是三对一,你已经没有胜算了。”咬血毫不动摇地回答。 法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咬血。我不知道列缺有没有对他说过咬血的事情,但他显然是不大敢相信咬血会与我们并肩作战的。 他不信,黎明却不能不信。 或许黎明接下来就要拿出他隐藏已久的真灵之力了,我心弦紧绷地戒备着,同时想要提醒咬血和法正。 但是,直到最后,黎明都没有那么做。 他大笑一声,之后竟转身就跑。 (本章完) 224 结束 黎明逃跑了! 说来也是,我们这里可是三对一。其中,我能够正面牵制他所有的注意力并且无效化他的杀招,咬血有着层出不穷无法预料的狡猾战术,而最后赶到的法正则具有克制他的力量属性。无论哪边都不是他以从容心态可以应付的敌人,三者加在一起那还得了。这时候还不赶紧逃跑,再拖延一会儿说不定就真的要被法正冻结住身体和意识,连自爆都做不到了。 但是我以为他还有着强力的真灵之力底牌,就要在接下来发动。难道是因为他的底牌还没有满足发动的条件吗? 我是否能够根据这个状况,反过来大致推测出他底牌的发动条件? 没有停止下来思考的功夫,我第一时间追逐了上去,咬血和法正亦是同时追击。 黎明回过头来向我们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会在自己的总部里被敌方以多胜少啊……” 他再次挥动手臂,又施展了那个沿着莫名途径传送火焰的招式。 这个招式在我们三个人的身上呈现出了不同的反应。 落到我身上的时候,他传送过来的火焰立刻就被转移,丝毫没有拖延我前进的步伐,仅仅是让我的塞壬之刃凭空多了层火焰燃烧的视觉效果;而落到法正身上的火焰则立即被冻结为了冰块,又被法正自己撞碎,只是这一来一去终究是让他的速度变慢了。 咬血对于这个招式的抵抗力最差,她必须先停下来全力扑灭身上的火焰,而且她原本就是我们里面速度最慢的,每次都会掉队,之后才能够重新追赶上来。只不过与巨大的劣势相对应,她也有着我们都不具备的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她会空间转移。 黎明从双手双足处喷射出来火焰,像是发动推进装置一样使得自身以我和法正望尘莫及的速度逃跑。然而咬血每次都会使用空间转移法术悄然行至黎明的前方,再从暗处冲出来发动偷袭。 黎明这回无法在自己设置的火焰与高温的阵地里战斗,因此难以迅速洞悉咬血的隐藏和突然袭击,每次都会被拦截下来被迫应付偷袭,然后被我和法正追上并落入缠斗,交手一两个回合之后他又会转身逃跑。 法正见我真的能够加入到这个水平的战斗里,不由得向我投来了吃惊的目光。他应该知道我有着短暂爆发出超主力级战力的能力,但亲眼见识到我的战斗表现还是第一次。 随着我们都以超越声音的速度追杀黎明,战场也在每时每刻发生转移。原本我与黎明战斗的地方还处在曙光梦境里过于深入的位置,是很多执法术士尚且进攻侵略到的地方,但是由于如今战场不停地转移,周围多出了很多正在厮杀之中的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我们的战斗场面也在被众人目击到的同时把众人席卷进来。 如果说两个主力级术士之间交战的现场不是普通人和低层次术士能够存活的地方,那么四个超主力级术士交战的现场甚至就连主力级术士都必须退避三舍,精英层次的执法术士和恶魔术士很容易在分秒之间丢掉性命。我们交战的地方无不破坏,就像是四部全速行驶的火车在积木堆砌的屋子里横冲直撞一样。 我倒是不在乎把那些恶魔术士给卷入其中,对于友方的执法术士们却是难免踌躇。 “不要害怕波及到自己人!”法正大声地说,“处理黎明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咬血边说话边双手握持处刑大斧。 “你倒是给我收着点,我不是在对你说!”法正黑着脸补充。 估计他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咬血会跑出来与我们并肩作战,但是总不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咬血增加敌人。并且从他的反应来看,我感觉列缺很有可能没有对他说过我与咬血之间不清不楚的牵扯。 而我们最后还是追丢了黎明。 最后一刻,黎明冲进了某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房间里。而当我们也冲进去之后,来到房间中央的黎明却是平白无故地消失掉了。这种消失的方式和空间转移很像,但是咬血说过,黎明既不会空间转移,也没有携带能够发动空间转移的道具。 “跑了?”法正手持长枪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又闭上双眼,似乎是在感应周围。 “黎明退出了曙光梦境。”塞壬在我的心里发出了声音,“曙光梦境不止是会对外部的访客进行严格的审核,对于内部想要外出的人员也是如此,绝不是说退出就能够退出的。但黎明是前夜的领袖,他应该是有着无论何时都能够退出的最高权限,而不需要经过任何的申请和手续。看来这个房间是曙光梦境的隐藏退出通道,他从一开始就是往这里移动的。” 也就是说,就好像我当初通过进入乱数废墟从咬血的手里逃跑一样,黎明是反过来通过退出曙光梦境逃过了我们的追杀。这种逃生手段与“返程”那种需要短暂准备时间的长距离空间转移法术不一样,在保证把自己转移到敌人无法触及之地的同时又能够做到即刻发动。也是风水轮流转,这次是轮到敌人用到了这个优势。 “是回到现实世界了吗……”法正在观察之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又皱着眉头向咬血看了过去,“那么轮到你了。回答我,混血恶魔,伱为什么要背叛黎明和前夜?诚然,前夜已经要完蛋了,但是以你的习性应该会马上远离这个地方才对。你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更加没有帮助我们安全局的必要。” 闻言,咬血微微一顿。 我忽然意识到,她在这里的表态有可能会极大地左右我在安全局和律法阵营的立场。 最近的安全局和律法阵营都在盛赞我的贡献,对我劣迹斑斑的过往非但既往不咎,还有部分人称呼我为讨伐罪恶的大功臣。这都是因为我战胜了狂信徒,并且从传教士的手里拿到了令众人得以进攻曙光梦境的关键情报。然而在那两场惊动隐秘世界的战斗中,作为我最大障碍的对手既不是狂信徒,也不是传教士,而是超主力级恶魔术士咬血。 如果咬血对着律法阵营领袖法正表现出了对于我的爱慕和执着,我那两场战斗以及由此而生的贡献就都会遭到巨大的质疑。尤其是咬血还是以“隐秘世界的阴谋家”著称的魔女,一旦他人笃定咬血与我为伍,我的存在就会立刻被视为魔女的阴谋诡计,我罪恶的过去也会成为这个论点的佐证。 甚至于,她都不需要故意说些什么,光是她之前居然会与我并肩作战这一点就足够可疑了。 而从咬血的角度来看,摸黑我的名声,把我从“正道势力”拖拽出来,让大多数人误会我是与她同流合污的奸细,对于她的愿望来说似乎也不是全无好处。就算仅仅在这里表态还不足够,事后她也可以继续在暗中施展毒谋以达成目的。那种非正面战场的战斗对她来说简直是再如鱼得水不过。 我想,如果她一定要那么做……那也没问题。 如今那些越来越好的名声原本就不是我配得上的东西。虽然被很多人误会是很难过,但我也确实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某种意义上倒不算是误会了我。 既然我发自内心无法接受咬血像是良善之人一样做好事并受到众人的接纳,那么我自己也不应该继续处于这个立场上,被咬血拖拽下去更是我活该如此。 我默默地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向着她看了过去。 但是她没有表现出与我亲近的态度,而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房间的出口。 见状,法正目光一凛,蓦然投射出去手里的坚冰长枪。肃杀的冰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了咬血所在的地板上,那地板轰然爆炸破碎,连同下方不知道多少的楼层也传来了地面被击穿的声音。但是咬血没有被击中,千钧一发之际,她发动空间转移躲过了致命一击。 这个是短距离的空间转移,发动速度比起“返程”来快速了不知道多少倍。猎手那个级别的术士尚且能够瞬间发动,更加不要说是咬血了。 咬血再次出现的地方是房间的出口前,她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只有她的声音留了下来。 “魔人李多,你记住了。下次再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法正虽然再次攻击了上去,但还是没有来得及。他仔细地观察了咬血消失的地方,然后得出了结论,“她也退出了曙光梦境。” 咬血本来就有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曙光梦境的方法。早在黎明邀请她进入曙光梦境参与对抗安全局的战斗之前她就已经进来,并且在内部准备好了与黎明战斗的陷阱。那么她会有着自行退出的方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刚才当着法正的面那样对我说,是为了避免让法正以为我与她有着不清不楚的牵扯吗? 法正抬手一招,冰枪从下方击穿他身边的地板,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他以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了我,“你被咬血盯上了?她记恨你以前破坏她的谋算?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与黎明反目,但是她好像在此之前就已经与黎明决裂了,否则说不定会先和黎明联手对付我们,回头再对付黎明……” 我感觉他的思路好像跑偏了,忍不住回忆了下先前的经过。 仔细想想,法正并没有直接目击过我和咬血并肩作战的场面。从他的视角来看,是他先加入了我和黎明的战斗,而咬血是后来才半道加入的,还摆出了早已与黎明反目的姿态。 至于他是怎么理解咬血衣服上的烧痕以及与黎明的对话,我就无从知晓了,但是从常识的角度思考,脑子正常的人确实也很难推理出来咬血是为了帮助我才会被黎明放火烧的。 不过法正的性格似乎颇为严谨,他并没有真的满足于自己缺乏验证的思路,而是对着我认真地询问了起来,“那么,你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吗,咬血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便再次传来了宛如海啸般剧烈的灵性波动,地面也再次轰然震动了起来。这是列缺和白驹战斗的波动,从之前开始就在接二连三地咆哮四方。纵使偶然有停歇,也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随后就会传递过来更加巨大的震撼。 “……是我糊涂了,现在哪里有闲下来聊天的功夫呢,有什么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法正做出了判断,“我们先去援助列缺。” “好。”我说。 我与法正没有什么私下的人际交往,也从来都不打算对他推心置腹,但是站在公务的角度上,我必须对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不过现在身处于战场,确实没有傻站着陈述实情的闲暇。既然抢夺“它”的断手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把黎明驱逐到了战场之外,那么我接下来就想要为列缺提供些许助力。 列缺如今似乎是与白驹处于胶着的局面,实际上肯定不是那样的。因为列缺只是用秘法恢复了自己全盛期的力量而已,那种秘法十有八九就像是我的“烧魂模式”一样无法持久,并且会为自己带来极其沉重的负担。 而白驹非但没有那方面的限制,作为显灵术士他也无比擅长消耗战。就像是当初的恶招一样,即使用大剑把白驹砍得四分五裂,对他来说也只是换了个外表而已。过去的我哪怕是使用真灵之力把恶招的头颅打碎,也没见自己轻轻松松地杀死了恶招。 更何况显灵术士还具备着适应所有灵体结构的特征,论及不死性远远胜过恶招,想要给予白驹致命一击就更是困难。 局面越是胶着,越是对白驹有利。 虽然我自己未必帮得上什么忙,但要是再加上法正,说不定就可以给这个胶着的局面造成对列缺有利的变化。 当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列缺与白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本章完) 225 青鸟的期望续 随着列缺和白驹之间战斗的结束,曙光梦境战役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这场战役基本上是安全局律法阵营的压倒性胜利。作为安全局组织度最高的阵营,律法阵营的集体作战能力凌驾于前夜之上,兼之这场战役里投入的主力级术士接近百人,其他亦是从各个城市抽调而来的高等级精英术士,面对良莠不齐又无法勠力同心的恶魔术士简直就是碾压,直到最后都没有劳烦到其他阵营的援手。 然而这个大好的局面也是由列缺独自拼命换取得来的。如果不是列缺把大术士白驹拖延在了战场的边缘,单凭后者一人便足以逆转大局,使其化为对于律法阵营的单方面屠杀。 或者纵使不是白驹,黎明也足以单枪匹马改变整场战役的面貌。普遍来说只要有十个主力级术士就足以拖住一个超主力级术士,而即便是黎明这种在超主力级术士里面都实属难得的强者,也无法面对近百个主力级术士的攻势。但不巧的是,黎明正好是“弱者”集群的克星,他那大规模挥洒的火焰和低消耗的优势,以及对于主力级术士而言必中必杀的攻击特性,使得弱者无论在他面前堆积多少数量都毫无意义。 如果黎明是活在那个术士集体针对全人类进行屠杀的远古时代,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名列前茅的超级屠杀者。 而在两个术士集体之间的战争里,最重要的不是多数人的组织度,而是少数人的超级力量。白驹和黎明的困斗,咬血的叛变,三个超主力级战力的离席就是曙光梦境大败的主因。 在最后关头,白驹也像是黎明一样从曙光梦境里撤退了出去。 前夜这个组织已经完蛋了,我也终于抢夺回了“它”的断手,无论是从公务的角度还是从私事的角度都可谓是大胜。但是我还没有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不如说,和白驹与黎明的战斗似乎是从这里才要开始打响。 列缺大概是无法参与到之后的战斗里了,他在当下陷入了生死未卜的境地。 当我和法正赶到他与白驹交战的现场之时,他手里拿着破碎的大剑,默默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废墟场地。 在他身上寄宿着的,属于他全盛期的骇人波动正在飞快地跌落。 他的爆发秘法已然结束。 “白驹呢?”法正第一时间询问。 列缺将破碎的大剑随手扔到了地上,大剑化为无数电光消散而去,他转过头来看了法正一眼,然后说:“他撤退了。” 法正不可思议地说:“居然撤退了?也是退出了曙光梦境吗……为什么?” 我也感觉很奇怪。先前我最担心的就是白驹仗着自己作为显灵术士拥有不死身与列缺打持久消耗战,此时他眼看着列缺就要灯尽油枯,却做出了这等无异于前功尽弃的事情。 况且,他还事先与安全局总部各个阵营打通顺过关系,让那些人在这场战役里维持旁观。由于列缺先前在总部做过引起众怒的大规模清洗活动,其中铁定是牵扯到了众多利益,再加上其过去做过的种种血腥清洗事件,总部高层也暗中达成了趁着这次机会置列缺于死地的意见。至少在列缺死亡之前,律法阵营无法指望更多更强的援军入场。 总不可能是白驹觉察到了我和法正前来援助,畏惧我们的力量,这才决定要撤退吧?那种事情就像是全副武装的沙场老兵在快要把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打倒之际,由于害怕两个拿着平底锅闯入战场的民间人士而转身就跑一样经不起推敲。 法正暂且放下了疑惑,又旧事重提,同时也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来,“既然列缺和白驹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么就再说说你的事情吧,任塞。先前我与你在联手迎战黎明的时候,咬血站到了我们这边,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虽然现在其他地方还在战斗,我们必须尽快去援助其他人,但是这件事情也至关紧要,我有必要现在就了解情况。” 我下定决心,正要说出真实情况,列缺却忽然介入了对话,“咬血的事情李多他也不清楚,不过我很清楚,伱之后问我就是。” 他似乎不想要法正知道我与咬血的事情,同时,他的态度也验证了我之前的想法,那就是他果然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给法正过。但是,为什么?如果他是想要与我联手围杀咬血,那么也没有必要瞒着法正这个律法阵营领袖,不如说事先与其通气反而能够获得更多的协助吧。 难不成他是担心法正会对咬血所说的“加入安全局”这件事情动心?他是害怕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恶魔有机会改邪归正戴罪立功吗? 但是我感觉事情应该不是那样的。尽管那听上去很合理,我却很难认为他会有意识地把自己的私人恩怨凌驾于立场之上。说不定他是在觉得咬血不可能真心改悔之余,又担心法正看不清咬血的真面目,可能会为其所蛊惑吧。 “之后?”法正皱眉,“我说的是现在就要了解情况。现在我才是律法阵营的领袖,你也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接着,他又忍不住说:“还有,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应该是使用了大幅度爆发力量的……” 他还没有说完,列缺的气势便已经急速跌至谷底,同时呕吐出来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往破碎的地面上跌倒下去。 我立即搀扶住了列缺,而法正则大吃一惊,急声呼喊:“列缺!” 但是列缺无法回话,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先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我说。 法正却是没什么反应,他愣在原地看着列缺虚弱无力的模样,像是看到了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但是这真的有那么好奇怪吗?使用了那种大幅度爆发力量的秘法肯定会造成巨大的代价,即使是列缺这么强大的超主力级术士也定然无法免俗。 也就是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才能够莫名其妙地操纵自己原本不可能操纵的超级力量。 我重复了一遍,他先是呆呆地“啊”了一声,过去两秒钟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说:“没错……没错,列缺……必须先把列缺带回到安全的地方。” “那么我先走了。”我说。 “等等……”他喊住了我,眼神极其奇怪地打量着我,“我记得情报里提到过,你虽然有方法使用超主力级层次的力量,但是无法维持很长时间,可你直到现在都还在持续着……” “我最近改进了那个方法。”我回答。 他先是皱眉,然后质疑,“我听列缺说你这个人很喜欢逞强,你现在不会就是在逞强吧?” “这次不是在逞强。”我说。 “是吗?”他眼神一凛,蓦然爆发出来强烈的杀意,对着我刺出了冰枪。 这是货真价实的杀意,他是真的起了要在这里杀死我的念头! 我反应迅速地做出格挡架势。 突然,法正的杀意全部蒸发消失了,他的冰枪也在刺击的途中分解消散,像是幻觉一样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只是手臂还维持着刺出长枪的姿势。 “看来你说的是实话。”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过咬血的事情我还是觉得很不对劲,你应该是隐瞒了我什么非常重大的秘密吧?” 果然,想要在律法阵营领袖的面前瞒过什么事情是非常困难的。即使真相过于离奇,就连他也无法马上推理出来,也不意味着他就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既然列缺也为你作保,我就姑且相信你是真的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也相信你隐瞒的重大秘密并不是你与咬血私底下达成了某种黑暗的交易,但是如果你连对你有大恩的列缺都欺骗了……”他的话语点到为止,随后便要转身离开,要去支援其他地方。 与此同时,塞壬也在我的意识里发出了提醒,“之前黎明散播的高温对于‘烧魂模式’造成的消耗非常严重,现在储备的灵体碎片数量已经到达了危险值。” “我明白。”我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长时间地维持现在这个水平的力量了。 只是眼下还不知道白驹和黎明会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搞偷袭,我必须先把这个状态至少维持到护送列缺至安全的地方为止。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围再次传来了极其剧烈的地震波动,甚至比起先前列缺和白驹战斗时的动静还要巨大。 法正还没走出几步就停止了下来,脸色也变了,“这是……这处异空间正在瓦解?是那些恶魔术士为了避免曙光梦境被我们占领而启动了销毁程序吗?不好,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如果我们只是意识进入梦境里,梦醒之后意识就会自动回归肉体,但我们都是带着自己的肉体直接进入这个梦境的。一旦梦境彻底消散,我们的肉体也会失去归处,无法回归到现实世界!” “你先带着列缺离开,我来通知其他术士!”说着,他拿出了通讯道具,要对着所有己方的作战人员发出通知。 十五分钟之后,偌大的曙光梦境便完全瓦解了。所有还活着的作战人员基本上都及时撤离了曙光梦境,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青鸟。我也从大部队最初打开的出入口带着昏迷的列缺回归到了现实世界。 一开始我还担心这个梦境销毁程序会不会有着与黎明相仿的作风,为了确保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极限缩短销毁的时间,但是看来创造这个梦境的狂信徒也没有极端到黎明那个地步,只是不想要把曙光梦境这个战利品让给敌人而已,还是留出了让自己人收拾重要设备和资料撤离的余地。 理所当然地,执法术士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在曙光梦境里抓紧时间大肆搜刮到了部分重要的技术资料,放置在狂信徒、白驹、传教士的实验室里的技术资料更是其中的重点。 遗憾的是,这处梦境就是我已知的最后一处梦幻不死身梦境了,而我也没有创造出梦幻不死身梦境所必需的知识和技术。除非我以后自己成为梦想术士,或者与真正的梦想术士相遇,让对方允许我借用他的梦幻不死身梦境,否则想要再使用梦幻不死身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了。 之后的数天,安全局整理了从曙光梦境里收获的文件资料,并且从中得出了诸多有用的信息,也把握住了白驹真正的计划。 那个计划的名字,就是传教士的记忆里出现过的“新世界计划”,又称呼为“黎明计划”,感觉后面那个名字像是黎明自己取的。世界的黎明?在我的印象里,白驹的计划更加像是世界的黄昏。 而就与白驹所料想的一样,安全局的大多数人都把他的愿景当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过去也出现过无数有能的术士期望全人类都觉醒高级觉察力,也制定过一些规模极其巨大的方案,其中甚至有着貌似比起新世界计划还要有理有据的方案,但是都失败了。白驹的计划也被人们认为是其中之一。 但是我相信白驹的计划有着可行性。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这个计划的基石是“它”。我本能地预感到,“它”就是有着足以改变一切,或者说是使得一切都发生恐怖变质的黑暗力量。 青鸟也频繁地过来探望列缺,而在伤情危急的列缺被一些人接走之后,她又在私底下询问了我此前亲身经历的种种。 关于那些接走列缺的人之后再作解释,这里先说说青鸟的事情。 其实在突击曙光梦境之前,她就早已从列缺那里知道了我在预知梦里的大致遭遇,而这一次,她则全神贯注地聆听了我从自己的角度详细叙述那段危险至极的经历。 “海妖是可以复活的,或者说,有着让她复活过来的方法……这是真的吗?”她问。 “是真的。”我实话实说,“不过,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是重启。仅仅是把遗体修复完整,让‘它’误以为自己活过来了而已。本质上依然是会动的尸体。” “也就是说,与过去在你身边的她没什么差别……是吧。”她沉默片刻后问,“那么,你可以去复活她吗?” (本章完) 226 是否复活“它” 青鸟希望我复活“它”。 这句话貌似令人震惊,实则有着充分的理由。 她一直都在找寻为我延长寿命的办法,这是因为我的剩余寿命只有一年不到了。但是归根结底,为什么我的剩余寿命会变得那么短暂呢?狂信徒使用真灵之力对我造成的永久性伤害仅仅是其次,进一步地说,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部分。真正的原因还是在失去与“它”的连接之后,我这具被改造过的特殊肉体无法继续得到来自于“它”的支援力量。 就好像汽车在耗尽燃料之后就再也无法发动一样,我的肉体也要在不久的将来失去动力。那种燃料是无可替代的,哪怕存在着万分之一的概率真的找到了替代的燃料,也不知道那应该要以什么形式沿着什么途径输送到我身体的什么部位。总不能说把汽油泼到汽车的外壳或者驾驶席上,就算是为汽车补充了能源吧。我这里也是相同的道理。 而纵使有着上述理由,青鸟居然会真的要求我复活“它”也是足够令人震惊。既然青鸟以我的恋人这一身份自居,并且发自真心地爱着我,那么在她看来“它”是多么穷凶极恶令人忌讳的对象便不言自明。只是在经历过咬血的事情之后,我也算是对于青鸟的“离谱”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抗性,在有预想的前提下倒也不至于因此而大跌眼镜。 是的,我是对此有预想的。 实际上我是不应该让青鸟知道“它”是有可能复活的,因为我不想要为自己延长寿命,更加不要说是亲手复活“它”了。在其他人看来,我是心智受到魅惑操纵的魔人,一旦“它”复活过来,就意味着我有可能会再次堕落;而即使在我自己看来,亲手复活“它”也有着巨大的负面意义,相当于是亲手把我向着“过去的自己”大力推动。 只不过,如果这只是关系到我自身性命的事情也就罢了,问题在于白驹还对我说过,“它”如果长时间处于死亡的状态下,就会慢慢地意识到自己的鬼魂身份,最终给我们的世界带来无论是规模还是形态都无法想象的恐怖灾害。 换而言之,复活“它”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那么,我就必须对身边能够信任的人们公布出这些无比重要的信息,这已经不止是我的私事了。而在此基础上,想要单独把青鸟隐瞒过去也就成为了近乎于不可能的任务。青鸟是非常敏锐的人,既是正儿八经的主力级执法术士,又有着作为超级天才与生俱来的直觉,她一定很快就会看出来真相的。因此还不如趁着现在坦诚布公。 需要重点说明的是,我依旧完全不打算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复活“它”。 根据白驹提供的信息,短则两年,长则四年,“它”的肉体对于其本质的束缚力就会彻底瓦解。原本,既然是敌方提供的信息,那么我也不应该毫不犹豫地相信,但是这个时间正好与我和“它”断开连接之后所剩余的寿命相对应。对于这个巧合,我心里有着很多假设,但即使抛开那些假设,这个巧合本身也能够成为信息可信度的佐证。而由于如今的我因狂信徒的干涉而只有一年不到的寿命,大可以等到我死亡以后再由其他人复活“它”。 其实我有着想要亲手把“它”复活过来的欲望。 但是,我害怕自己会变回过去的自己,也害怕心里这个正在渴望亲手复活“它”的自己。 更何况,如果我再次与“它”在一起,那么青鸟又要怎么办呢? 迄今为止,我为了能够在抗击邪恶的路上死去而不停地奔波,想要接受真正的惩罚,而这种像是“奖励”一样的事情,我又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我是不会亲手复活‘它’的。”我毫不犹豫地说,“况且,复活‘它’的知识在白驹的脑子里,白驹不可能对我全盘托出。即使我打算通过杀人炼魂的能力将其获得,也必须要有着足以亲手杀死白驹的实力才可能做到。但是就连列缺也无法打败白驹,更何况是我呢?”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只是不想要活下去而已。如果你真心想要活下去,伱就会以‘无论如何也要亲手打败白驹’为前提思考,因为即使失败了,结局也不会再变得更差,都是迎来死亡。”青鸟少见地以这种非常直接的语气对我说话,她完完全全地看透了我的心灵,“你非但没有害怕自己无法打败白驹,相反,你更有可能会害怕自己万一真的打败了白驹,得到复活‘它’的知识。” 她的言语就像是剥去了我所有的外衣,使我只能够赤身站在她的面前,而她说完之后看着我,语气又软弱了下去,反而更加令我的心灵摇摇欲坠,“明年……到了明年,你就会消失,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了,我不想要那样……” “……那么,复活‘它’就是可以的吗?”我问,“我真的没有被洗脑,但是我也必须承认,我对于‘它’的感情在外界看来确实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因此在复活‘它’之后,我也可能会背叛你们,并且再次为‘它’狩猎人类,像是以前一样把新鲜的人肉喂给‘它’吃。” “不,还是有办法的……你可以既为她猎取人肉,也不背叛我们。”她说,“只要把那些罪孽深重的死刑犯,以及死不足惜的恶魔术士当成食用对象就可以了。虽然当前的安全局并没有明文允许这种行为,但是为了防止异界鬼魂因无法模仿生物进食而酝酿出巨大的灾害,安全局势必会给予许可,同时这么做也不至于触犯隐秘律法。老师在了解内情之后也一定会点头同意的。” 她的方案有着一定程度的可行度。魔人时期的我和现在的我在心理上其实大部分都是相同的,不一样的部分只是魔人时期的我有着为了“它”而狩猎人类的必要性,以及对于“它”本身的,足以压过我心中一切伦理和良心的沉迷而已。 只要同时解决了这两者,那么“它”的复活对于我的改变就是微乎其微的。 只不过,这个方案仅仅解决了前者,却没有解决后者。 “这个方法只是化解了我背叛‘你们’的风险,却没有化解我背叛你的风险。在‘它’复活之后,我完全有可能会转身投入‘它’的怀抱里。”我问,“我不止是会把自己的肉体全部奉献出去,也会把自己的心灵全部奉献出去,从今往后我就会只想要与‘它’抵死缠绵,脑子里除了‘它’以外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再去思考,即使你出现在我和‘它’的面前,我也可能会不再向你瞥去一眼……在你看来,那样的事情也是可以接受的吗?” 青鸟或许会大大方方地允许我与咬血在肉体上的结合,但是对于我与其他异性在心灵上的结合,她就不会有着那么宽容的态度。 虽然她上次做了勉强自己的事情,为了让我能够自我接纳,她尝试过让我接纳咬血。但是她一定也很清楚,我哪怕是真的接纳了咬血,我心里最重要且独一无二的依然是青鸟。而这次的事情截然不同,我心里最重要且独一无二的那道身影有可能会从青鸟变化成“它”。 青鸟此时对我的要求等同于要亲手把我的肉体和心灵都百分百地推入到其他异性的怀抱里。 果不其然,青鸟流露出了极其挣扎和痛苦的表情。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居然说:“我觉得……就算是那样也可以。” 即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她的话语也像是雷击一样打入了我的脑中。我不由得无言,然后说:“对你来说,我到底算是……” “不是那样的。”她先是打断了我,又说,“我是发自真心爱着你的,也坚决不想要把你推入到其他女人的怀抱里,但是一切都有先后顺序之说。我绝对不会说就算是看着你去死,也不要你被其他女人抢走;相反,哪怕你会被其他女人暂时抢走,我也要你先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是一切幸福的前提。然后,我这一次一定要把你抢过来。” “这一次?”我问。 “我曾经以为只要她死了,你就会彻底解放出来,而当我向你表白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能够慢慢地得到你所有的心……但是我错了,她即使死去,也依然在霸占着你,我怎么也无法把她驱逐干净。或者说,正因为她死去了,我才会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败她。”她说,“所以这一次,我要从活着的她的身边把你抢回来。” 原本我还完全无法理解她是经过了什么思考才会做出那种答复,但是这下就变得连我都能够明白了。要是立场对换,我说不定也会出现与青鸟相同的思路。 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会同意。 “你以前有说过,如果我是在抗击邪恶的路上死去,你也可以接受。”我说。 那是她在知道我向剑齿偿命之后对我下咒的次日说过的话。只要是她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是有说过。但是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是不对的。”她说。 “哪里不对?”我追问。 “即使是死,我也希望你是为了抗击邪恶而死。因为那对你来说是幸福的,我也会努力说服自己为你而荣。毕竟,只要是走在这条危险重重的道路上,哪怕把寿命延长到百年,也有可能在明年就因为遇到强敌而死亡。这一点就算是现在的你变得很强大也无法改变,常在战场的人谁都无法保障自己的性命,死亡对谁都会平等降临。”她说,“但是,为了抗击邪恶而死,与为了死而抗击邪恶是不同的。我想要至少改变你的心意,而一年都不到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假设我真的有办法打败白驹并且得到复活的知识,列缺也不会同意由我来复活‘它’;相反,他更有可能会让我把知识从脑海里抄写下来,等到我死亡以后再去复活‘它’。那样就能够避开我叛变作乱的风险,是最安全的选择。”我说。 “不,老师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在过去的五年间,海妖在你的身边从未展现过污染现象。白驹不是对你说过吗,即使是定时给她提供人肉,她也会时不时地对周围展开污染现象,但是她在你的身边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那样过。白驹认为这是因为你在给她喂食人肉的同时,还在与她没日没夜地进行繁殖行为,让她全身心地沉浸在了模仿生物的体验里——然而谁又能够保证白驹的假设就一定是正确的呢?或许是你表现过其他足以使她变得安静的特征,因此在她复活的时候,你的存在也是必须的。”她说,“而且她还有着千变万化的性质,在你的面前呈现的是弱小的异性姿态,在白驹的面前呈现的却是巨大的怪兽姿态,谁都无法保证她下一次复活之后会如何呈现,又会模仿何种生物的习性。但是如果由你来亲手复活,她就完全有可能会按照与你相处的模式自我呈现。” 她给出了定论,“无论如何,海妖的复活都是势在必行的,而你本人的存在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实际上也没有必要非得复活吧。”我的心里逐渐浮现出来了一个方法,这个方法的源头是咬血暗算黎明时使用过的招式。 她奇怪地看着我,“但是如果不复活她,真正的她就会解放……” “那么就让‘它’解放。”我说,“只不过,是要换个地方解放。” “换个地方……”青鸟大惑不解。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用火箭把‘它’发射到外太空呢?”我说。 闻言,她愣住了,饶是她肯定也没有想象到还有这种方法。 既然咬血能够用空间转移把黎明送到外太空,试图使其永远无法返回,那么我们也可以对“它”使用相同的方法。 一想到自己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它”,我就觉得发自心底感到抗拒。而另一方面,这个方法貌似真的有用,如果成功,足以一劳永逸地根除异界鬼魂为这个星球带来的威胁。 “那么……塞壬呢?”沉默片刻后,青鸟终于问出了那个字面意义上最致命的问题,“如果你死了,那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本章完) 227 保护列缺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能够回答青鸟的问题,而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当场说服我。 我重复了自己的主张,“我是不会亲手复活‘它’的。” “但是我想要和你一起活下去。”说罢,她便停止了自己的劝说,暂且转身离去了,貌似是不急于今天就说服我。 她的背影格外消沉,我是多么地想要追赶上她,但是追赶上了又应该对她说什么呢?我不止一遍地想过,或许不止是我被困在了与似人非人之物疯狂结合的恐怖梦境之中,青鸟的灵魂也以某种形式留在了那片黑暗冰冷的无名山林里。 而与想要醒来的我不同,青鸟想要把这个梦做得更久一些。 或者说,其实青鸟才是在试图苏醒过来的那个人,而我则是自以为想要苏醒过来,实则在无意识地让自己在噩梦里更加沉沦呢? 我认为我的想法是真实的,我是真的想要苏醒过来。不过塞壬曾经在治愈梦境里对我说过,“真实”和“真实感”是不一样的。或许我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皆是真实,但如果在苏醒过来以后反刍回味,就会从中发现诸多错误。因为做梦者的意识是不清醒的,而不清醒的意识得出的任何结论,都是无法信任的。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她的呢?我想起来了,大意好像是这样的:如果连自己的意识都信不过,又有什么是我能够相信的呢? 我默默地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然后对着塞壬说:“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但是我想要和你一起死去。”她说。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无法选择和青鸟一起活下去,也无法选择让塞壬陪我一起死去。矛盾再次冲击了我的内心,仿佛要撕裂我的灵魂。如果说这纠葛就是对我的惩罚,那么白驹或许没有说错,我之所以那么想要死去,或许就是因为我想要从这真正的惩罚之中逃离出去。 但是我并非没有另外一条道路可以选择。要怎么做才能够在我死去的同时让塞壬活下去,这个问题我虽然没有能够回答青鸟,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说出口,并不是因为我想不到。 解决这个矛盾的方法,是有的。 —— 青鸟的事情先说到这里,接下来再来说说列缺的事情。 在曙光梦境战役结束之后,列缺就陷入了非常严重的伤势里,原因就是他过度勉强自己使用了大幅度爆发力量的秘法。像是我这种把燃烧灵魂都当成家常便饭的乱七八糟之徒仅仅是特殊例子,从常识上来说术士使用远超极限的力量都是需要支付巨大代价的。列缺原本就是因为身负七年前的重伤而无法使用全盛期的力量,在此基础上他还要仗着秘法硬来,必须承受的代价比起普通地使用爆发秘法还要惨烈得多。 再加上他还在与白驹的战斗中也承受了不少杀伤,与有着不死身的白驹和有着超速再生能力的我不一样,他没有那么方便的能力。爆发时间结束,他的生机便飞快地抽离,一度陷入濒死。 我把他护送到了总部的医疗设施里进行急救,之后一段时间也一直寸步不离。 这般危险的局面本质上还是因为总部其他阵营的高层有意为之的袖手旁观,其他阵营的高层是真的想要列缺去死,而既然列缺现在还没有死,就难保不会有人过来落井下石,意图用暗杀的手段给予濒死的列缺以最后一击。 因此我必须负起责任保护好列缺。要戒备的也不止是医疗设施外面的人,负责给列缺施救的术士们我也必须好好观察。如果他们有表现出来丝毫的杀意,我就会毫不犹豫将其当场斩杀,再循着记忆看看是谁在幕后操纵。 实际上也不是所有的其他阵营都想要列缺死在战场上,也是有些中立阵营存在的,只不过他们也是默许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真是不知道列缺前段时间具体在总部做了什么,惹得如此众怒。据我所知,更久以前的列缺的做法比这还要激进,但那时候貌似也没有人如此针对他。 不对,应该说是那时候所有想要针对他的人都被他打服了吧。以前的他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无论做什么事情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而现在的他不复以往,却硬是强来,自然就要遭到反弹。 他自己肯定也是很清楚这种事情的,况且大战在即,他却在总部惹得那么多人都针对他,与他以往重视大局的作风不太相似。他是以为自己还像是以前那样,所以才会做出那般不顾后果的事情吗? 还是说,他是在调查总部的时候真的查出来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所以才会做到这个地步?我记得他上次对我提到过,他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让他忍不住上头的东西,回过神来又在动手杀人,这才引起了总部的过度反应。换而言之,那一定是让他怒不可遏到一时间都把大局给忘记了的东西,而绝对不是他跟我说话时轻描淡写说的“一点奇怪的线索”。 在整理思绪的同时,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白驹为什么会那么快就撤离出去,而没有当场杀死列缺。 其他阵营的高层在列缺死亡之前会袖手旁观,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一旦列缺死亡,其他阵营的高层就会真正地介入进来,那种局面对于白驹来说也是很危险的。就算论及单体战力他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也会戒惧对方以多胜少。 当年的列缺之所以无所畏惧,也是因为其性情异常刚烈;而白驹有着同等的力量,却没有同类的性情,遇到人多势众就会权衡利弊,理性选择是战是退。 白驹一开始的想法应该是由他自己拖住列缺,再由黎明和咬血对付我和法正。而在他过时的情报里,我应该无法长时间维持超主力级的力量,只要稍微使用战术把我消耗掉,就是黎明和咬血两人对上法正一人了。如此一来,即使他无法分心他顾,局面也不至于变得难看,更加不会被抢走那只重要的断手,还能够让恶魔术士们有时间集体撤离出曙光梦境。 但是他错误计算了两件事:第一,我的“烧魂模式”已经升级过了;第二,咬血叛变了。 而如今,他和黎明貌似是暂时放弃了从我这里夺回“它”的断手。 按理说这只断手对他们来说也是重要到无可替代的研究对象,不过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也确实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夺回来的必要。在他们的“新世界计划”之中,重要的其实不是断手,而是能够把人类转化为不死人的“污染”。那种东西不止是可以从断手上获取,也可以从不死人的身上采集,即使没有断手似乎也不会妨碍到白驹的研究进度。 虽然“它”的断手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神秘,但是白驹已经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在安全局知道异界鬼魂及断手的存在之后,继续留在自己那里说不定也只会对计划不利,不如祸水东引到别处去。这要是把白驹换成是狂信徒,八成拼死都会保住这只断手吧。 而自不用说,安全局纵使无法如同我和白驹一样对于“它”真正的力量深信不疑,也必定能够意识到“它”的断手深藏着无与伦比的价值。那些与白驹在私底下达成黑暗交易,渴望着永生技术的高层,肯定也很清楚作为永生技术基石的“污染”正是来源于“它”,自然也会对其产生渴望。 只不过高层应该仅仅是知道断手被某个执法术士得到了,还不知道断手就藏在我的身上。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断手真的落到安全局的掌控之中,白驹和黎明很可能也不会把这条信息泄露到安全局那里。 我知道安全局高层把我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法正也在私底下询问过我断手的去向,但是我始终守口如瓶。对我来说把断手上交出去也是个极其痛苦的选择,只不过出于对众多人命的重视,我必须要说服自己将其转交到更加安全的设施里进行保管,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自私地将其留在自己的手里。因此如果一定要上交,我只打算交给列缺处理。 部分高层说不定也有想过要用暴力先制服我,对我强行搜身或者从我口中套出信息,但是现在的我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弱者。 我在曙光梦境战役里当着很多执法术士的面表现出了超主力级的力量,并且这个状态还不是只能够维持短暂时间,而是从曙光梦境战役开始到结束,甚至在结束之后把列缺护送回去的路上都在持续中,退出状态之后也没有呈现出来丝毫的副作用。青鸟正在作为列缺的代理人在外面手忙脚乱地处理诸多重要事务,她在过来探望列缺的时候也有告诉过我,总部此时已经把我当成了超主力级术士看待。 归根结底,安全局并不是为了大多数术士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们而存在的,以统治隐秘世界秩序为存在意义的组织。现在的我不知不觉地已经成为了足以与隐秘世界的统治阶级对等说话的人物。 他们暂时还不打算正式承认我超主力级术士的头衔,但是警惕的态度已经暴露无遗。我此前表现出来的战力完全不是普通的超主力级,而是足以胜任阵营领袖的水平。 列缺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了很长时间,我在守卫的时候能够隐约感受到诸多隐蔽的目光。尤其是到了夜晚,更是能够从黑暗之中觉察到无数带着窥视性质的,甚至是带着恶意性质的目光。有些恶意落到了我的身上,而有些恶意则窥视向了病房。 我先是报出了其中部分人的具体位置,然后说了下去。 “告诉伱们的主子,如果列缺死在了这里,无论他看上去像不像是正常的重伤死亡,或者像不像是意外死亡,我都会将其当成是你们的所作所为。”我说,“我这里有一张名单,有可能在幕后动手的人都列在了上面,到时候我会从上到下按照顺序一个个过去敲门,你们大可以猜猜自己排在第几名。” 其实根本没有那种名单,实在想要名单的话就只能拜托青鸟起草了。另外,我的灵体碎片储备量现在也少得可怜,其他超主力级术士认真与我战斗的话我这边是很危险的,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 但是我必须做出表态。因为术士杀人的方法太多了,都不需要亲自过来,远程咒杀也是很有效的手段,而我即使能够从这种手段下保护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保护列缺。必须要让他们投鼠忌器。 我也不仅仅是装腔作势。真要变成那种情况,我大不了先花些时间补充些灵体碎片,再兑现自己的威胁,或者索性在兑现威胁的过程中补充灵体碎片也不失为一种做法。 也不知道他们信了几分,不过次日,总部给予列缺的医疗资源很明显地上升了。 没过多久,列缺勉强地苏醒了过来,他向我报出了他在总部的几个可以信任的部下的名字,接着托我将其召集过来。青鸟作为列缺的后继者也认识那些人,这段时间里她在外面作为列缺的代理人处理种种事务也是多亏了那些人的辅佐。 列缺似乎在外面还事先准备了其他秘密的治疗设施。在那些人过来之后,他便对其报出了一串复杂的数字坐标,再对我道了声谢,然后就让那些人联合起来发动空间转移法术,把自己和那些人都给转移走了。 也不知道具体是转移到了什么地点。青鸟在听了那串坐标之后好像立刻就明白了,但是我不打算知道内幕。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秘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自己不说出口,其他人就无法将其挖掘出来的。我没有经历过那方面的培训,对手又尽是些以觉察为特长的术士,天知道会从哪处细节无意识地泄露秘密。 虽然我也可以跟着他们过去继续护卫列缺,但既然那边已经准备万全,我再插手就有可能会画蛇添足。而且我也必须承认自己其实很不擅长护卫人,也不擅长对付很多诡异的法术。 护卫列缺的任务告一段落,接下来我打算前往监狱。 如今的珠暗已经由于背叛安全局的罪名而身陷囹圄,我要去见她一面。 (本章完) 228 再会珠暗 珠暗以预知梦仪式作为诱饵在暗中出卖我,对于这件事情本身我没有任何的怨怼;相反,在意识到她仍然没有放下对于我的仇恨之后,我发自内心感到欣然。 与此同时,她也是尽可能地在不会影响到安全局与前夜之间战局的前提下完成自己的复仇。假设她的计划顺遂,最后也不会波及到我以外的对象;而纵使出现意外,也不过没有杀掉我罢了。 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出现了意外,所以在原本的未来里注定会让安全局扑空的曙光梦境战役才会反过来成功。因此我也没有打算把她陷害我的事情汇报上去。 然而珠暗还是以背叛安全局的罪名被抓了起来。 举报她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动机也很快就被理清楚了,珠暗原本的计划就是在出卖我之后向安全局举报自己。此外,就好像白驹有办法远在曙光梦境那里监测到现实世界的我是否发动预知梦仪式一样,珠暗作为幕后黑手也有着得自于白驹的远程确认手段。当她确认到我发动了预知梦仪式之后,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证据材料,花了些时间向自己的亲朋好友道别,然后拿着证据材料去自首了。 因为事关重大,而且还牵扯到了我这个新晋的超主力级战力,所以关于如何审判珠暗一事受到了多个阵营的重视。 目前是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是珠暗在大敌当前之际勾结敌方出卖己方超主力级术士,纵使是自首,罪行也过于巨大,应当处以死刑以儆效尤; 而另一种则是考量到了珠暗在后果上非但并未造成任何伤亡和损失,还因祸得福地把原本注定会扑空失败的战役逆转为了大捷,且处死自首者在以儆效尤方面也不无坏处,所以应当把死刑减轻为终身监禁。 安全局对于叛徒的态度一向是非常冷酷的,而主张处死的势力则是以律法阵营为主。青鸟告诉我,律法阵营在除去不想要姑息叛徒的想法外,也有想要为我这个“律法阵营的自己人”发声的意思;而主张为珠暗免除死刑的势力则似乎有些想要给我添堵的倾向,说不定那帮子人以后还会争取给珠暗减刑,以为那样能够令我更加不愉快。 只不过,如果我主动站出来,把事情往处死珠暗的方向推动,眼下的争论就会荡然无存。还是那句话,安全局的立场不是正义和公道,而是超主力级术士和大术士们的利益,就连维护隐秘世界的秩序其实也是这个利益的一环。我在总部没有任何管理方面的职务以及由此而生的权力,但是足以对他人生杀予夺的权力依旧在无形之间落到了我的掌心。 而我其实也不希望珠暗就这么被处死,因为我觉得她对于我的杀意是正确的。 她现在被临时关押在了首都郊外的安全局监狱里。 在前去探监之前,我向青鸟做过了报备,并且征求到了她的允许。 之后,我在探监室里面见到了珠暗。 要是按照世俗社会的程序,在正式的判决下达之前她是不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的。只不过安全局在这方面做得不怎么讲究,既然已经确认了她的罪行,就提前把人关在这里了。在他们看来接下来无非就是继续关押和立即处死的差别。不过她暂时还没有换上囚服,而是仍然穿着自己的私服,那身与我初次见面时穿着的黑色纱衣。 她看上去憔悴了很多,身形似乎也更加消瘦了。也可以说是有着病态的美丽,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这种建立在身心不健康基础上的美丽想来是没有更好。好在她的身上没有受到虐待的痕迹,同时,为了防止她使用空间转移法术逃跑,她的双手被特制的拘束具束缚着。 而她的身后则站着两个手持制式武器的看守术士,两人用混合着戒备与畏惧的眼神看着我。 “我要与她单独谈话。”我对他们说。 “这不符合规定吧?”其中一人反射性地说。 而另外一人则用手肘挨了挨他的肋下,又连忙对我说:“我们明白了,还请随意。”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最初质问我的那个人像是也被自己反射性的话语惊吓到了,经过伙伴提醒之后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什么,也连忙重复了伙伴的话语,然后一起退走了。总感觉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不过那不重要。 珠暗看了一眼后方闭上的门扉,然后对着我说:“为什么你还活着?不,那不重要……既然你还活着,那么想必是已经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了吧。” “就像是伱想象到的那样,我卑鄙地欺骗了你,还装得像是已经原谅了你对我丈夫做的事情,甚至仿佛已经对你这个仇人动了真情,寡廉鲜耻地把自己的身体和嘴唇主动地贴上去,好让你对我彻底地放下戒心。”她继续说,“因为我没有足以杀死你的力量,所以就只能与白驹合作。我不惜背叛安全局,为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你去死。” “我都知道。”我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呢?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吗?还是说反倒是你对我动了真情,对我念念不忘?”她冷淡地奚落道,“即使是在这座监狱里面我也能够听说到,安全局已经把你认定为了新晋的超主力级术士。也是,你有着连那个咬血也能够打败的力量,会得到那般认可也在情理之中。权力的滋味想必非常美好吧,那两个看守明明不是你的部下,却也只能对你唯命是从。接下来你是打算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力呢,是要从我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囚身上开始吗?我已经成为了你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你随心所欲地摆布,是死是活也只在你一念之间。”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不明白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过来看你一眼。”我对她后面的奚落充耳不闻,只是先回答了她前面的问题,又说,“不过一定要问的话,也不是毫无问题。那天夜晚,我在你的房间里睡着,而你明明都有机会把我转移到床上了,为什么没有趁着那个机会对我动手呢?” 在没有召唤塞壬之刃的情况下,我肉体的防御力其实只是普通术士的水准。珠暗虽然说是不擅长战斗,但如果是在我不设防的前提下,她还是可以用那把红色长刀砍下我的头颅的。 当然,即使她真的要对我动手,我八成也会在她的杀意之下提前惊醒。还有两成概率是我无意识里早已习惯了她无意识的杀意,所以没能够及时自行醒转——而就算是那样也还有塞壬在注视着外界的变化,能够为我起到警报和唤醒的作用。 珠暗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她当时真的就只是看着我睡去,然后把我放到了自己房间的床铺上,还为我褪去了外衣和鞋袜,盖上了被子。 虽然按照塞壬的说法,在我睡着之后,珠暗一度表现过很恐怖的,令人怀疑有严重心理疾病的态度,但是她到最后都没有动手也是事实。 珠暗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说:“其实我有认真考虑过是不是要真的原谅你,所以想要近距离地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是传闻中那么无辜。” 我接了下去,“然后你发现我并不无辜。” “不,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她说,“而我本以为自己只要判断你是个好人,说不定就可以放下仇恨原谅你了。因为如果是他肯定就会那么做,所以我也必须那么做。” “但是我错了,我反而更加无法原谅你了。”她低下头,面部被刘海遮挡住,诅咒的声音从阴影下面流淌出来,“你怎么可以真的是个好人呢?” “但我真的不是个好人。”我说,“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对于咬血有着肮脏至极的欲望。你应该没有看到,我在追逐着咬血进入乱数废墟并将其打败之后,就对她做出了非常邪恶的事情。这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个邪恶的人吗?” 如果连这都不足以证明,那么到底要我做到什么地步,她和青鸟才会怒斥我邪恶的本性呢? 如果谁都不来怒斥我,岂不是显得我真的像是被洗脑的受害者一样了吗? 我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假以时日,我害怕自己真的会相信自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错的全部都是“它”。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有过错,你只不过在五年多前,在逞英雄地进山寻找女同学的路上运气不好地遇到了怪物,然后被那怪物不由分说地扭曲了心智,也被扭曲了原有的人生,甚至还被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后遗症。”珠暗自顾自地说,“但是我的丈夫像是牲畜一样被你切碎喂给了那怪物,你却可以像个正经的执法术士一样为自己摸索英勇牺牲的道路,凭什么?我也从白驹那里得知了怪物的真相,意图毁灭它只会招致更加巨大的灾害,而藏在其内部的本体更是绝对无法毁灭。它比起生物更加近似于某种灾害或现象,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没有生命,就连有没有意识都存疑,更加不要说是对自己的罪恶负起责任……但是,总得有人要负责吧?” “我原本的打算是在杀死你之后自己也去死,自首只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交代而已。没想到白驹居然会失手……”说话的同时,她注视着我的眼睛,“你不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说,“虽然在你听来可能像是借口,但如果不是我的命与其他人的命相关联,我是应该把自己的命赔偿给你的。” 闻言,她再次沉默,并且以我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说:“其实我想要杀你的理由不止如此……我真的很害怕你。” “你害怕我?”我问。 “是的,我害怕。与你相处的短短时间就已经令我意识到,我决不可以无动于衷地坐视你活下去。”她说,“否则,我迟早会沦为自己也无法想象的不知廉耻的女人。”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我尝试着揣摩她的心思。 “你怎么会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呢?”她反问,“除去受到洗脑之外,你当初一定也是因为与我有着相同的感受,所以才会去侵犯咬血的不是吗?” 我曾经确实想要侵犯咬血,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事实证明,我之所以会感觉咬血与“它”有着相仿的似人非人感,只是因为我被施加了幻觉而已。 忽然,我想了起来。珠暗曾经说过,我与她死去的丈夫有些相似之处。甚至我还因局势所迫而与她扮演过夫妇。难道她的意思是,她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她丈夫的幻影,就好像我在咬血的身上看到了“它”的幻觉一样? “趁早杀死咬血吧。”珠暗接着说,“否则,你也迟早会沦为自己也无法忍受的人。” “我已经对咬血没有兴趣了。”我这么回应,然而,她的话语却依然在我的脑海里回响着。 虽然她得出结论的过程有误,但结论本身是正确的。我必须趁早杀死咬血,否则,我一定会变得再也无法忍受自己。 “是吗,看来她并不符合你的期待啊……”珠暗似乎是在羡慕,又说了下去,“我最后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吧。”我回应。 “就当是施舍我最后一丝尊严。”她竟流露出了哀求之意,“这就是你与我的最后一次对话。求求你,真的只能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请你再也不要与我见面了。” “为什么?”我虽然顺势询问,但是她闭口不言。 我也就只好先答应下来,“我明白了,我会这么做的。” 她并不放心,反反复复地确认,我也反反复复地答应。 最后,她终于彻底安心了下来。 探监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我打开探监室的门走到了外面,那两个看守站在外面。探监室的隔音效果只是普通,他们要偷听我和珠暗的对话内容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我没有感受到他们先前有把注意力集中过来,估计是不想要招致我的误会。 我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对两人说:“去和你们的上级说一声,我以后还会再来的,千万不要让我知道她在监狱里受到了不好的对待。”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以心照不宣地态度应是。 我不希望珠暗在监狱里孤独终老,但是要以权力强行释放她的话,估计连她自己也不会接受。在对话的过程中,我感受到她连对于我的仇恨情绪都断断续续,可见她的心情确实是很不稳定,或许她也需要一段时间安静安静。 她要求我不要再去见她,有可能是因为不愿意在我这个杀害她丈夫的仇人身上继续看到她丈夫的幻影吧。但就算真的是我想象的那样,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情迷意乱而已。她的丈夫应该是个真正的好人,而我终究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我相信她很快就会认知到这一点,从噩梦之中自行清醒过来。 然后,我迟早会再去见她。 相信到了那时,她一定能够再次拾起对我的仇恨了吧。 (本章完) 229 列缺改心 在我的表态下,安全局对于珠暗的判决为终身监禁,之后我还会再想办法一步步地缩短她的刑期。 我前脚才与她说过不会再与她见面了,即使以后还要再见,想必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 或许不止是她,我也需要冷静的时间。而念及我的余命以及今后要面对的敌人,说不定还没来得及缩短多少刑期我就先死在了外面,那样就令人头痛了,因此也要想好那方面的对策才是。 虽然我对青鸟说过自己没有办法打败白驹,但有没有办法是一回事,战斗不战斗是另一回事。为了阻止白驹实施那灭绝人性的新世界计划,纵使没有胜算我也必须挺身而出。而黎明则是白驹的帮凶,不,从组织地位的角度上出发,应该说白驹是黎明的帮凶才对。我也必须把黎明视为终有一日要再度交锋的敌人。 实际上都不需要说是什么“终有一日”,最近我就与黎明交锋了不止一次。 当然,他并没有真正出现在我的眼前。无论他与安全局高层有过什么私底下的交易,那也只能够是在私底下。前夜领袖要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总部,结局就只会是被总部的强者们围攻至死。他的做法比那更加阴险狠毒——身处于不知何处的他把自己的火焰直接往我的身体里传送了过来。 塞壬很快就分析出了黎明的手法。 那同样是诅咒路径的攻击。 黎明曾经以我身体的一部分,还有以我在地面上留下的足迹为媒介仿照诅咒的形式对我使用火焰攻击。那种攻击遵循的是交感巫术里的接触律,即只要对方与某个物体接触过,就会与其产生跨越时空的冥冥中的联系,术士能够通过这种联系诅咒对方。在路上留下的足迹是如此,原本就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物体就更是如此。同样的,火焰也是如此。 只要被黎明的火焰烧过一次,就会与那火焰产生因果层面上的联系。黎明今后可以无视时空的限制,随时随地且没有次数限制地对自己的敌人发动火焰攻击。 虽然我过去也有见过很多只能说是无赖的招式,但黎明的这个招式在那里面也可以说是名列前茅了。像是“引燃火焰”那么基础的符文居然还能够演变出来如此不讲道理的特性,真是匪夷所思。我这段时间也被他偷袭过很多次,而他很可能连人都不在首都圈内。甚至他偶尔传送过来的火焰沿着的都未必是因果的路径,而是那种模仿自异界鬼魂的莫名其妙的路径。 好在那些攻击全部在塞壬的处理范围内。都不需要进入“烧魂模式”,她转移诅咒的能力正是那火焰诅咒的克星。而且与需要休息的我不同,她即使不眠不休也不会疲惫。每当黎明阴险地把火焰传送过来,她就会将其悉数转移。 法正也遭到过黎明的隔空暗杀,他应付起来大概会比我麻烦一些。但如果说我克制的是黎明传送火焰的方式,那么他克制的就是黎明的火焰本身。他寒冷的灵性力量简直就是黎明的天敌。 估计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咬血也正在频繁地遭到黎明的隔空暗杀。我不认为咬血会随随便便地倒在那种手段之下,不如说诅咒他人的把戏应该是她的专业领域才对。但是客观地说,她也确实是我们三人里对于黎明的火焰最弱势的人。不像是我和法正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处理火焰,她处理火焰的前提条件是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准备工作这种东西是早晚会被耗尽的。 距离列缺被他的部下们转移到秘密治疗设施已经过去了两天。短短两天,总部就开始弥漫一些谣言,说是列缺已经不治身亡,或者说在重伤之下残疾,再也无法像是以前一样战斗了。 列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律法阵营的术士,好像是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启蛰之后,他才加入了启蛰曾经所属的律法阵营。在不像是过去那般肆意妄为的同时,他也有了诸多规则上的掣肘,不擅长此类斗争的他很快就被排挤出了首都总部,前往尚申市安全局任职。而在尚申市与白驹决裂之后,他便从尚申市安全局离开,最后才来到了柳城安全局。 过去的总部有很多倾慕列缺的支持者,然而列缺毕竟是离开了总部太长时间,再加上多数支持者比起倾慕他对于公道的坚持,还是更加倾慕他的力量。一旦他表现出疲软的姿态,支持的力度就会明显降低。 如今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在逐渐地向着青鸟集中过去。青鸟最近是作为列缺的代理人在处理某些事务,那些与其说是总部的公务,不如说是列缺前些时日扫除败坏分子残余的工作。由于忌惮我的存在,那些目光也只能作为目光存在。 而仅仅两天之后,列缺便回来了。 我在安全局总部附属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再次见到了坐在病榻上的他。只是看气色的话,他就像是完全恢复了一样,全然不复之前那濒死的脸色。 “你已经恢复了吗?”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上次在曙光梦境里我碍于时间和其他因素而没有来得及向你询问很多重要的事情,趁着这个机会我都要向你问个清楚,没问题吧。” “是‘它’的断手的事情吗?”我问,“还是咬血的事情?” “两者皆是。”他面无表情地说,“先从断手的事情开始说吧。在曙光梦境战役开始前,我要求伱在进入曙光梦境之后要第一时间前去抢夺海妖的断手。如今那只断手下落不明,总部也无法确定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你将其藏匿起来了吗?” “是的。”我边说话边从集装箱模型里拿出了东西。 我拿出来的是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面装着“它”的断手,以及淡黄色的防腐液体。 然后,我对他汇报了自己拿到这只断手的经过,并且把自己与咬血联手迎击黎明的事情也详细地说了出去。还有一些由于上次时间紧急而没有来得及全部交代的从预知梦里得到的关键信息,比如说把“它”复活过来的可行性和必须性,以及复活之法就掌握在白驹的手里等等。 他非常耐心地倾听着,偶尔会眉头大皱作沉思状,但是注意力大多数都集中在了装着断手的玻璃盒以及我身体的细微动作上。 我想起来了曙光梦境战役之前与他的交流。 因为我曾经被咬血的幻觉法术“魅惑”过,所以列缺无法完全相信我能够在“它”的断手面前继续维持正常的理智。 在他看来我其实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战士,而是随时都有可能拿着“它”的断手背叛所有人的危险角色。 在听完我的陈述之后,他缓慢地说:“这只断手里潜藏着可能为天地众生带来恐怖灾难的邪恶力量。如果它关系到的只有你一个人姑且不论,它关系到的是生活在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你也应该非常清楚这不是你有权利私人保有的物品。现在就把这只断手交出来吧。” “……是。”我强行扼杀心中的剧烈纠葛走了过去。 这是我早已有过的决断。比起由我保管断手,不如由更加安全的设施进行保管。而在自己缺乏相关途径也无法信任总部大多数人的情况下,最合理的选择就是列缺。 而且,如果要按照之前对青鸟说的那样用火箭把断手送到远离地球的太空深处,我自己也是无法做到的,必须借助有着更多人脉的列缺的力量才可以。 但是要我亲手把“它”的断手转让出去,无论有再多合情合理的理由,对我来说也依然是巨大的心理挑战。 我最后还是将玻璃盒交到了列缺的手上。这一刻,我感觉纠葛在自己心里的某种潮湿而又沉重的执念比之前更加淡化了,就像是有把斧头劈碎了纠缠在我身体上的部分海草。 列缺接过玻璃盒之后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可以走了。” 我感觉自己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冷静自己的头脑,便遵照他所说的转身就走。 而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喊住了我,“等等。” 我回头看去,他示意我过来。当我再次走到病榻前之后,他又把玻璃盒塞进了我的怀里。 “你这是?”我大吃一惊。 “不好意思,我刚才试探了你,这只断手还是继续由你来保管吧。”他的眼神之中终于再次出现了托付信任的色彩。 “你不是无法相信我,觉得我的心智会再次受到干涉吗?”我错愕地问。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现在这只断手已经重新回到了你的身上,你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它?”他问,“是想要继续将其留在身上什么都不做,还是想要把‘它’复活过来?” “我要把‘它’发射出地球。”我说。 他愣住了,“啊?” 我接着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在沉思之后摇头了,“不行。按照白驹的说法,海妖现在其实并不是真的死了,只是在装死而已。也就是说它是能够感应到外界变化的。如果我们当着它的面要把它装进火箭里发射出去,它就会意识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然后,说不定它会放弃继续伪装生物,当场展现出自己异界鬼魂的真实面貌。更何况我们现在还是在当着它的面交流,它八成也已经听去了吧。” 我不假思索地说:“它是不会那么做的。” “理由是?”他问。 “它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和思维。”我说。 或许这就是我与列缺在对于“它”的见解里差异最大的部分。 列缺认为“它”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这就是先默认了“它”知道人心是个什么东西。 而我则觉得“它”无法理解人心,也无法理解我们人类说的语言和做的事情,更加无法根据我们的交流和行为判断出自己要怎么做才比较符合自己的利益。本质上,“它”是个我行我素彻头彻尾的非人之物,不应该像是揣测人类一样揣测“它”。 “其实在见你之前我先见过了青鸟,她跟我说了海妖复活的事情,说是希望由你亲手复活海妖。”列缺说,“我一开始觉得她的主意充满了不理智和自暴自弃的成分,但是现在我觉得那或许不是个坏主意。” “为什么?”我惊诧地问。 “首先是从现实的角度上出发,你是在如今的安全局里非常罕见的愿意为了正义和公道而战斗的超主力级术士,如果你只能够再活不到一年,实在是隐秘世界的一大损失。”他说,“然后是风险的角度,你有着被海妖篡改心智的前科,不过最初与海妖相遇的你只是个毫无力量,只能任人摆布的普通少年,而如今的你则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以及坚定自我的精神力。刚才你的行为就是明证,你没有像是过去一样在这只断手的面前呈现出失控的征兆,而是怀着对我的信赖将其交给了我。既然你能够相信我,我又为什么不能够相信你呢?” 我完全不觉得他这么说的理由仅仅是这些,“只是这样?” “更加重要的是,我觉得青鸟提出的方案确实有可行度。假设在海妖复活之后,你真的无法抵抗它的魅惑而再度堕落为狩猎人类的魔人,那么只要让你去杀那些死刑犯和恶魔术士取肉就可以了。根据你魔人时期的活动规律,你不会再尝试去做多余的恶……说到底就算你没有再度堕落,也还是照样要在海妖复活之后想办法满足它进食的生理需求,客观地看没什么差别。”他说,“要说这个方案有什么毛病,那就是你还必须去满足海妖在繁殖方面的生理需求,以抑制其内在本质的活跃。而这种事情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青鸟,都确实是过于残忍了。作为她的老师,我无法认同,但是为了芸芸众生,这是你必须接受的牺牲。” “你以前不是不止一遍地说过,如果我再度堕落,你就会亲手杀死我的吗?”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遭到了巨大的背叛。 (本章完) 230 幕后黑手 “即使你在怪物的蛊惑之下不幸堕落,为什么我非得杀死你,或者与你不死不休,而不可以有其他选择了呢?或许只要我与伱好好说话,你也有可能会慢慢地清醒过来……”列缺缓慢地说。 一瞬间,我感觉他的目光像是不在我的身上。 “这和你以前说的不一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 “我以前也不知道海妖居然是那样的存在。”他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身上,“如果能够做到,我也很想要一劳永逸地消灭它,然而它是无法真正消灭的,而如果不复活它的肉体,又必然会为我们的世界带来无法想象的灾害。同时我们也必须设法保证能够平息它复活以后会发生的污染现象,然后我们又正好有你这么个品行值得信赖且具备大量‘成功的实践经验’的人选,你也需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使它复活以延长自己的余命……有着那么多有利的条件,不采取这个方案的理由反而才比较难找吧。” “但是这个方案是建立在乐观估计之上的。万一还是出现了意外呢?”我说,“一旦‘它’复活,我就会再度变强,而且是极大幅度地变强,连白驹也未必会是我的对手……届时,要是我失控了,谁还能够再次阻止我呢?” 我不是在胡说八道,至少在力量的增幅方面,我是有依据的。 过去的我是靠着“它”支援过来的力量才从一介普通人成为了能够操纵真灵之力的主力级术士。看似能够自由自在地召唤塞壬之刃,也是建立在“它”这一存在的基础上。而现在的我已经逐渐能够明白过来,过去的我之所以无法熟练掌握塞壬之刃的力量,是因为塞壬之刃在那时候很可能仅仅是起到了转换器的作用,仅仅是把“它”那名为“污染”的真灵之力转化为了方便我操纵的真灵之力而已。本质上依然不是我的力量,自然无法为我所精通。 而如今的我已经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召唤出塞壬之刃,也可以靠着塞壬的辅佐爆发出超主力级的力量。要是再加上“它”支援过来的力量,就不是相加那么简单了。塞壬之刃会与我拥有的其他力量发生相乘效应,把我提升到现在的自己也望尘莫及的地步。 再加上到时候极有可能会重新回归到我身上来的不死不灭的特性,我无法想象还有谁有能力成为我的敌人。 我这么对列缺说了,但是他依旧没有被我说服。在他看来,就算我到时候变得很强大,甚至是变得比全盛期的他还要强大,只要提前做好相关的禁锢与封印的准备措施就可以应对。以安全局的海量资源结合足够多的功夫,更重要的是再结合我本人的事先配合,那种事情不难做到。 他的想法一定有着很多依据支持,也八成不止这么一个想法。 而见到自己也无法说服我,他便暂且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原本说好了要与你联手围杀咬血,很遗憾,现在的我看来是暂时无法履行约定了。” “外界都在说你已经残废,再也无法恢复过去的力量了。”我在说话的同时观察着他。他的肉体是恢复了,灵体却还处于很严重的伤势里。 “那些风声就任由他们去吧,我也暂时无法证明自己没有残废,因为现在的我确实就与残废了也没什么差别。”他轻描淡写地说。 “为什么不等到完全恢复之后再回来呢?你如今重新现身是很危险的吧。”我问。 “我可没有你那么强大的恢复力,需要慢慢疗养至少半年才能够恢复个七七八八,在此期间可不能让我的学生替我承担风险。青鸟的工作我之后会接手,至于我本人的安全问题,你也用不着操心。”他说,“我还是很擅长自保的。四十年前的咬血在隐秘世界亦是恶名远扬,而我作为刚刚出道的菜鸟却是早早地惹上了她,但像是她那么擅长暗算别人的人却三番几次都没能够杀死我,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也很会跑啊。”他难得地笑了。 很多人——连我在内也时常会忘记,列缺在初出茅庐的时候,也有过一大段非常漫长的,被咬血追杀到脚不沾地的狼狈时光。 数不清的败北、创伤、泪水、怒吼……是这些东西陪伴着列缺的青春,使他一步步地成长为了登峰造极的强者。 而如今的他即使从这次的重伤里完全恢复,估计也很难再像是过去那样战斗了吧。 按照我的感觉,他只要恢复过来,就仍然是超主力级术士,但是在硬实力上未必强得过咬血。 以后的他还会越来越弱。 就像是过去的咬血从超主力级逐渐地退化为了主力级一样,他也步入了衰退期。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到六十岁了,也就是所谓的花甲之年。这种衰退是迟早会出现的,只是眼下提前了——不,他原本就应该衰退了,只是之前都在强撑着而已,这次的重伤终于令他支撑不住了。 他老了。 如果只是肉体的衰老或许还有办法恢复,列缺又不是咬血那种体质特殊到连为自己续命的活祭品都极难找到的混血种,但是他似乎连心态也老了。对于术士来说,这才是最致命的。 过去的他绝对不会当着我的面说出就算我堕落也不会马上杀死我之类的话,至少他会强撑着在我的面前以威严的面目说“你敢堕落我就杀了你”。而在这次与白驹的厮杀之后,他显出了某种肉眼无法看见的疲态。 “嗯……话题似乎偏离得有些远了。”列缺看了看我手里的玻璃盒,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说,“你一开始是问我为什么把海妖的断手交还给你吧。” “是的。还有,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允许我参与曙光梦境战役。”我说,“上次你对我说要‘等一切都结束了’再对我解释,现在算是这个时候吗?” “算是吧。我现在就对你解释。”他正色说,“先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我之所以要把断手交还给你,是因为暂时没有其他适合保管它的人选。” 我接了一句,“怎么说?” “总部如今对于这只断手可以说是垂涎欲滴,藏身于暗处的黎明和白驹八成也不是没有将其重新夺回去的心思,而如你所见,我现在的状态差劲得很,实在难以胜任保管者这一位置。难办的是,我心里也没有其他实力与信用兼备的候选者。”他说。 “所以你就先试探了我?”我问。 他点头,“如果你能够自主摆脱海妖的断手对于你的吸引力,那么毫无疑问,你就是那个实力与信用兼备的唯一人选。” “不好意思,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我说,“你是认为法正可能有问题吗?” 法正作为超主力级术士和阵营领袖,必然有着极其出色的实力与广受认可的公共信用。而在我的印象里,列缺和法正之间有着非常良好的私交,并且他们都是律法阵营的代表人物,以及真材实料的顶梁柱。 然而列缺却不将其列为候选者,只能说明在他眼里法正不值得信任。 继而,我联想到了更多的事情,“等等,你之所以允许我参与曙光梦境战役,是因为不希望断手被法正夺取吗?在你看来,与其让法正夺取断手,不如让有可能失控的我去夺取?” “嗯,我都还没有跟你说,你就已经先推测出来了。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怀疑法正与安全局的败坏分子……甚至是与前夜有着勾结。”他严肃地说,“我事先预测过曙光梦境战役会怎么进行。在突入曙光梦境之后,我很有可能会在抢夺到断手之前就先被白驹发现并拦截。要是法正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存放断手的地方,我希望至少能有一个与他竞争并足以胜出的人手。当然,现实情况是白驹并没有先去找我,而是先去找上了‘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的你,但好在你之后还是在法正之前先把断手抢夺到了。” “且不论任由海妖的断手继续在前夜那里会如何,万一断手落入总部的败坏分子手里,之后就会变得非常麻烦。那些人非常擅长藏匿东西,我没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将其搜查出来,也不知道在此期间会酝酿出来什么祸端。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你抢夺了去。”他继续说,“一来,你有着足以在一段时间内保住断手的强大实力;二来,你不擅长隐藏,即使之后失控暴走叛出安全局,我也可以很方便地锁定你和断手的行踪。” “说实话,我有很多问题……”我说,“首先,法正坐镇在后方指挥了律法阵营剿灭全国的前夜势力,也全程高度主导并参与了突击曙光梦境的行动,他在战役里对黎明动手时的杀意也没有作伪。如果你说法正与安全局的败坏分子勾结我还能够理解,但是你说他与前夜有染?” “这确实说不过去,也是我对自己的判断仅仅停留在怀疑阶段的理由之一。”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蜃楼市迷雾事件之后前往总部彻查败坏分子吗?” “不是趁着这个回到首都的机会给鸣义讨个公道吗?”我问。 “对我来说从柳城到达首都就跟到隔壁邻居家串门差不多,何苦‘趁这个机会’。而以往这类讨公道的事务我都会交给总部的律法阵营处理,毕竟我是在政治上被驱赶出首都的身份,很多地方不适合施展。如今我不那么做,是因为律法阵营也不可靠了。”他说。 “你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我问。 “这条线索最初还是从你那里得来的。”他说,“还记得你在蜃楼市的迷雾里遇到的调查组的尸体吗?” “记得,那具尸体所属的调查组表面上是为查清蜃楼市安全局的设备被劫案,实则打算包庇局长句重,隐藏其与狂信徒私下交易的犯罪证据。”我回忆着,“因为调查组是总部派遣出来的,所以幕后黑手肯定是总部的高层。” “不错,然后在你的报告里还提到,调查组的那具尸体当时对你说了这样的话——他们认为柳城安全局在集体昏睡事件里扣押的高精尖设备,就是蜃楼市设备被劫案里的设备。”他引导式地问,“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柳城安全局有那些东西呢?” “是因为狂信徒在柳城失败了吧。”说着,我反应了过来,“不,外界流传的消息里只有狂信徒在柳城失败,但是没说狂信徒的设备也被扣押了下来……” 要不是当初我和青鸟靠着乔安与其分身之间的联系及时突击狂信徒在柳城的据点,狂信徒原本有着很充分的时间带走那些宝贵的设备,而不是只能双手空空地离去。 是狂信徒自己向幕后黑手说出去的?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感觉不太符合狂信徒的风格。他之后在蜃楼市的活动也不需要更多的高精尖设备支援,很难想象性格唯我独尊的他会对幕后黑手展示自己的伤口。 “慢着,说到底,总部的人知道柳城安全局在重大案件里扣押了哪些贵重物品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我提出了看法。 “你作为执法术士的经验还是太少了。不要忘记了,各地安全局的封闭性很强,信息交换能力极差。天河市作为我们的邻居,我们过去甚至都查不到他们那边唯一的主力级术士长什么样子。这种现象已经不是各管各的程度,只能说是术士群体的诅咒了。”列缺自嘲地说,“总部对于我们柳城安全局也是这样,他们知道我们打败了狂信徒,却不知道我们在那起事件里具体查获了什么物资。” “但是你自己总有报告上去过吧?”我问。 “是的。我报告给了法正,律法阵营的其他高层应该也知道内容。”他说,“总部在平日里的组织度并不怎么紧密,各个阵营在交换信息方面也不积极。即使我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法正,他再回头存入了总部的公共档案库,总部派遣的调查组也很难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们无法事先知道档案库里正好躺着自己想要的关键线索。” “但如果调查组里有律法阵营的成员……不,如果是那样,只要稍微查查调查组的名单就知道了,你也没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我说,“你的意思是,调查组的成员都是其他阵营的,但幕后黑手大概率是律法阵营的高层,是这样吧。” “是的。起初我也只是怀疑,如果真相是狂信徒把自己的设备被我扣押的事情告诉给了幕后黑手,我的推测也就站不住脚了……但是随着我在总部的调查推进,一些线索逐渐地指向了法正。”他面沉如水地说。 (本章完) 231 律法阵营 律法阵营是安全局内部相对来说风气最为端正的阵营,而柳城安全局作为律法阵营的一份子,或许也是受到了列缺的影响,是在阵营内部也有着较高道德水准的地方安全局。 拜此所赐,我对于律法阵营有着很好的印象。但我其实也明白,律法阵营捍卫的并不是道德,甚至不是律法,而是秩序。对于道德和律法的捍卫,其核心都要落在秩序上。 同时,他们也认为既然世俗社会和隐秘世界都存在于同一片土地之上,那么其中一边的失序必将使得另外一边失序,因此他们也会尽可能地使隐秘世界的种种乱象不要波及到世俗社会。 大多数术士再怎么超然也要吃饭和穿衣,也居住在世俗社会并依赖于现代科技的便利,从文明和国家的生产体系里得到种种好处。而世俗社会的衰退也将会导致术士群体的衰退。极端地说,假设我们所处的国家陷入了战争和混乱的状态,同样也会极其剧烈地影响到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的术士群体要灭绝普通人类也不像是遥远的古代那样说干就能干。当然如果这么做就能够迎来术士的世界,他们肯定也还是会做的,只是在没有那种理由的前提下,纵使是安全局这种危险的组织也会想要与世俗社会维持和平有序的相处模式。律法阵营的存在亦是有其必然性。 显而易见,律法阵营的理念有着鲜明的功利性,但我依然认为律法阵营是善良的。或许一些人会觉得为了利益而行善是不纯粹的善,是“伪善”,但是我以前在书上也看到过另外一种说法:如果把善良定义为“不求回报地做好事”,将这种标准悬挂在普通人触及不到的高处,就会使人对善事敬而远之并嗤之以鼻,那反而才是真正的伪善,甚至是邪恶。 然而我没想到身为律法阵营领袖的法正居然有可能与安全局的败坏分子和前夜的恶魔术士暗中勾结。 我也明白列缺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对我交代了,因为在我把“它”的断手托付给他之前,他认为我也和法正一样是不可信任的。 同理,因为他不信任法正,所以在法正向我询问咬血的事情时,他也直接介入打断了。对他来说围杀咬血是无比重要的事情,不应该让法正这个有着叛变嫌疑的人接触到丝毫内情。 此外,调查组的那具尸体对我提供的“他们知道那些高精尖设备就在柳城安全局”的证词虽然也是列缺怀疑法正的初始线索,但我不认为那是调查组说漏了口。很可能他们在临死前是真的想要前往柳城向列缺询问那些设备的事情,因此将其移除到了“不可以说的事情”之外。 换而言之,即使是冒着被列缺找上门来的风险,幕后黑手也想要追回那些设备。看来那些设备是真的价值连城。 但令幕后黑手万万没想到的是,咬血在毁灭蜃楼市安全局的同时也正好全灭了调查组。好消息是真相有可能会就此淹没在蜃楼市的迷雾里,坏消息是遇到了我这么个乱入的人物。而列缺的调查能力或许也是超出了幕后黑手的侥幸心理,对方的身份几乎曝光了。 假设法正真的就是这个幕后黑手,他肯定也很想要列缺死在曙光梦境战役里,列缺无法找到援军的窘境八成也有他的“功劳”。 “但既然他想要杀死你,他就应该在你与白驹战斗的尾声先把我支开,自己独自去解决掉灯尽油枯的你,而不是把我也带过去……”说着,我却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脑海里回响起了法正在那之后说过的话。 ——“我记得情报里提到过,伱虽然有方法使用超主力级层次的力量,但是无法维持很长时间,可你直到现在都还在持续着……” 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真的爆发出了货真价实的杀意,并且直接对我刺出了长枪。 他是想要试探我是不是也已经灯尽油枯了吗? 就像是白驹一样,他肯定也无法提前想到我这个主力级术士居然能够把超主力级的状态像是当成平常的状态一样维持那么长时间。以此为前提,他在那时候把我带到列缺和白驹战斗的现场去反而是极不自然的决策。 之后他就表示自己怀疑我与咬血在私底下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有可能是叛徒,以为他的杀意也是来自于此,所以没有多加深入探查。 “我也不想要怀疑他。”列缺叹息,“我与他是多年的朋友,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当年的我们还是很普通的执法术士,凭着一腔热血向着远比自己强大的恶魔术士发起挑战,也不知道多少遍地对着彼此畅谈过未来的梦想和抱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情不自禁地怀疑了起来,“难不成当初也是他把白驹引到了柳城安全局?” “你还有着什么其他的线索吗?”他好奇地问。 “我带着‘它’在隐秘世界活动了五年之久,期间也闹出过一些大事,白驹却没有在此期间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即使他自己不擅长搜集情报,他在前夜里也总有擅长搜集情报的部下吧。”我问,“而暂且不论这些,既然他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被抓之后就突然知道了呢?” “你是觉得情报是从我泄露到法正,再从法正泄露到白驹的吗?”他问,“这应该是你想得太多了。当时的我也想要尽可能隐蔽地处理掉海妖,所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海妖的内情。白驹八成是一直在关注着我的行动轨迹,又沿着我注意到了你,然后才意识到海妖就是异界鬼魂的吧。” “那为什么他以前没有从那些传闻中意识到呢?”我顺势求教。 他再次以引导的口吻说:“你要换位思考,白驹印象中的海妖是什么样,外界传闻中的海妖又是什么样。” 我思考了起来。 白驹印象中的“它”,是体长超过二十米的海洋怪兽,躯体里隐藏着的是一旦解放就会对外界造成死亡之天灾的异界鬼魂,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与人类沾不上半点儿关系。人类绝对无法理解“它”,而“它”除了吃人和传播死亡外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即使食人欲求得到了满足,“它”也会接二连三地对外界传播恐怖的污染现象。 而传闻中的“它”却拟态为人类女性天天与我做繁殖新生命的行为,听说还魅惑和洗脑了我,还给了我强大的力量,并且从来没有传播过什么特殊的诡异现象,更加没有酝酿出来什么巨大的灾害。 虽然白驹在后来推理是繁殖行为抑制了“它”传播污染的本能,但那是他在了解我的事情之后才分析出来的。以此前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像我这种普通的人类居然会主动地向异界鬼魂求欢,而后者居然也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这种事情就与咬血发自真心地爱上了我一样是任谁也做梦都无法想象到的。 因为无论怎么听都过于离谱,所以白驹就算在我作为魔人的时期听说了我的种种传闻,也不大可能会深入思考“海妖”与“来访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直到列缺大动干戈地逮捕了我,白驹才终于正眼看向了我与“它”的情报。 说不定天才科学家的脑回路真的与其他凡夫俗子不一样,白驹居然借着这个机会真的把“海妖”与“来访者”联系到了一起——至少列缺是这么看的。 “法正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列缺说,“接下来再来谈谈你的事情吧。你之前说咬血在曙光梦境战役里赌上性命与你并肩作战,对手还是那个黎明?我现在要听听你对于这件事情的主观想法。” “是。”我如实陈述。 听完之后,他依旧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多想,那肯定也是咬血的演技。” 我不置可否。 “在你看来,我像不像是个不知变通的,妨碍你们年轻人恋情的老顽固?但我还是要在这里和你说清楚。”他认真地说,“第一,咬血不是年轻人,而是个只有皮囊很青春的老不死,她的真实年龄比起我的母亲还要大上十岁;第二,咬血的邪恶是烙印在她的灵魂和本能里的,就像是人类不可能靠着憋气把自己憋到窒息而死一样,咬血也不可能真正地改邪归正,哪怕她真的失心疯了想要那么做,她也早晚会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以更加猛烈的势头疯狂地作恶。” 他停顿了下,又说:“第三……虽然与我一开始说的话相悖,但我还是要以青鸟老师的立场对你再说一遍,我不希望你辜负青鸟,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回答,也说出了承诺的话语,“我承认,我对咬血有些心软,但是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接受她。而在得到杀死她的合适机会之际,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她。” 这是我的实话。 今后的我也一定会为是否要杀死咬血而纠葛,但是到最后,我相信自己依然会选择杀死咬血。 我再次对着自己的内心发问:我是个只要对方稍微对我好点,就会觉得无论对方是人是鬼都无关紧要的,毫无道德底线的人吗? 决不可以是。 什么是我应该做的,什么是我要坚决划清界限的,我再清楚不过。 “很好,你的眼神毫无阴霾,确实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他说完又叹气,“但这也是你不好的地方,你总是非常容易对身边的人推心置腹。或许这是因为你缺乏真正的在社会上与人交际的经历,嗯,我以过来人的角度先简单地给你传授以后出门在外如何与人交际的几点诀窍和经验……” 我忽然感觉他可能会说上很久,“等等,我还有其他问题……” 他有点遗憾地停了下来,然后问:“什么问题?” “最近总部有些人在盯着青鸟,这应该怎么处理?”我问。 “她是因为在代替我做事情才会被盯上的,我在接手她正在处理的事务之后就会让她先返回柳城安全局。总部那些家伙也是讲究潜规则的,只要青鸟离开了首都就不会再有危险。”说着,他想了想,又补充,“非要说还有什么隐患,那就是尉迟家了吧。” “你是说,尉迟家可能觉得如今的你已经不足为惧,所以会再次对青鸟动手?”我问。 “是的。虽然青鸟的身边还有你在,而你如今也被视为新晋的超主力级术士,但是总部高层毕竟没有正式授予你这个头衔。在总部以外的很多人看来,很可能会认定你仅仅是个非常特别的主力级术士,尚不足以胜任‘超主力级’的名誉。”他说,“而尉迟家那里则有三个主力级,同时,相信你也已经从咬血那里意识到了‘准备充分的术士’是多么恐怖。虽然尉迟家肯定是远不及咬血的,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的族地有着一代又一代的耕耘,不知道隐藏了多么巨大的底蕴。如果是限定在他们族地的范围内,我建议你把他们当成是超主力级的敌人来看待才比较妥当。” “超主力级……”我听取了他的意见,然后问,“说起来……我从很久以前就有个问题,尉迟家对于自己的后代做了那么多严重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为什么隐秘律法不将其定义为非法呢?” “隐秘律法是古老的法律。古老,也就意味着落后。就与隐秘世界的诸多现状一样。虽然我和法正修改过其中的不少规则,但还是有些规则是我们也难以修改的。”他说,“即使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隐秘世界也依旧是维持着宗族林立的落后状态,隐秘律法对于这种‘宗族的内部事务’的限制实在不可以说是有多么强力。不要说是其他势力了,就算是在安全局的内部——乃至于律法阵营的内部,也有着大量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 他的口气显出了自嘲之色,“初级的邪恶多半非法,而高级的邪恶往往是合法进行的。因此那些人甚至比起你我还要重视隐秘律法的神圣性,对着企图变法的人张牙舞爪。我这么多年来貌似是杀了很多败坏分子,其实只能说是治标,而未能改变世道的根本。” 真正的恶魔又是哪边呢——传教士过去的话语仿佛又在我的耳畔回响。 “不过,再怎么落后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更好,所以我依旧不建议你以违背律法的手段铲除尉迟家。但是如果你一定要做,反正我又没有办法阻止你。”列缺说,“尤其是,最近的尉迟家还把自己的手越伸越长了。” (本章完) 232 雷神之剑 “尉迟家最近做了什么事情?”我问。 “上次总部就前夜问题召开大会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了尉迟家主吗?你还记得他是来做什么的吗?”列缺问。 “是因为尉迟与前夜勾结,所以他为了把尉迟家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去,就到总部这里来打点关系了吧。”我边回忆边说。 “是这样的。结果是总部从尉迟家主的身上咬下来了一大块肉。那些吃肉的人也是看准了尉迟家在总部没有多少关系,下起口来简直是丝毫没有顾及到以后要如何与尉迟家打交道。饭店做生意也要考虑回头客,那些人索性做成了一次性买卖。”他说,“当然,他们以后也确实没多少机会再和尉迟家接触了,毕竟对方是隐世主义家族。尉迟家主就算知道自己是被人敲竹杠也只能吃下这个大亏,也没有办法报复那些人。” “对尉迟家来说,这次的大出血就与尉迟在数年前杀光了族地里所有的苗床一样严重,说是伤及了尉迟家的根本也不为过,或许尉迟家今后就会变得更加没落了吧。”他继续说,“大约就是从这件事情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尉迟家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追求出色的后代上面,在外界肆无忌惮地掳掠起了自己分家的女性。” “掳掠分家的女性……听起来与他们以前做的事情差不多。”我说,“尉迟过去的恋人也是这么被宗家掳掠过去沦为魔物的苗床的吧。” 说着,我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话说回来……尉迟家主上次来总部不也是为了解决繁衍后代的问题的吗?他们的族地里已经没有适合改造成苗床的女性了,所以就要到总部这里‘购买’被关押的女性恶魔术士。” 虽然我对于恶魔术士没什么同情心,但涉及到这种人口贩卖的问题,还是打从心底里感觉到恶心。无论是这么做的尉迟家,还是默许这种交易发生的安全局的黑暗面。 “交易是失败了吗?不然他们也没必要到外界掳掠分家的女性了吧。”我边说话边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尉迟家是觉得外人和魔物混血的话,后代就没有尉迟家自己的血液了吗?那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把女性恶魔术士的对象从魔物改变成宗家的男人,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用外面的女性恶魔术士解决繁衍问题对他们来说只是最后的选择。虽然尉迟家在正常的道德观念里是罪恶至极,但是他们并不以为自己是邪恶的,只是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在外界格格不入而已。因此他们也会担心用女性恶魔术士产下的后代会不会出现先天邪恶的精神问题。”列缺说,“此外,我说他们掳掠分家的女性,并不是说他们仅仅掳掠了一个两个那么简单。尉迟家是传承了三百年以上的家族,他们的血脉在外界开枝散叶,分家的数量很多,其中也有一些缺乏觉察力天赋的家庭……比如说,你还记得青鸟的母亲吗?” “记得。青鸟的母亲也是分家人,她缺乏觉察力天赋,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我说,“宗家为了应对日后或许会出现的后代魔物血液比例过高这一问题,特地保留了几支毫无魔物血液混入的支脉,她就是出身于这一脉。” “她的双亲知道尉迟宗家和隐秘世界的存在,但是她对此没有意识。在她的眼里,尉迟的宗家仅仅是群很神秘的亲戚而已,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婚姻也是被安排的结果。”他说,“而尉迟家的很多分家就像是她一样,不知道宗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术士和魔物等等概念。有些分家甚至早已与宗家断开了联系,成为了世俗社会的普通家庭。然后有一天,宗家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对着那些家庭的男人说要把他的女儿和妻子‘邀请’到乡下去成为他们的繁殖机器,伱觉得受到‘邀请’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要么是以为对方是群胡言乱语的疯子,要么是把对方当成来路不明的危险分子,我想普遍来说就只有这两种反应吧。 真亏尉迟的宗家能觉得自己不是恶人,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些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列缺继续说:“在尉迟家看来,青鸟是他们理想的对象。而青鸟尽管前途广大,却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成长起来。如果尉迟的宗家要出动全部的力量暗算她,现在的她是难以抗衡的。” “那么我现在就去把他们全部杀了。”我毫不犹豫地说。 “慢着……你这么快就忘记我说的话了吗?当尉迟的宗家处于自己的族地里时,你必须将其视为超主力级的对手。”他边说话边检视着我的身体,“我并不是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把自己储备的力量用得差不多了吧。根据我的预感,你燃烧灵魂的时间最多只能再支持你出一招两招,之后就会无力支撑……更加不要说你还要先尝试突破尉迟家的族地外围的结界,那样你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吧。”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先去补充灵体碎片?”我问。 “没错。我知道你为了保护青鸟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但要是你人都牺牲了却还没有把本来能够杀死的敌人杀死,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先去做好准备吧。”他说,“你也不用那么着急。虽然尉迟家有可能会在我伤势好转之前动手,但他们也都是些格外小心谨慎的人,必定会先在远处观望一些时间再下决定。毕竟要是看走眼了,他们一族都会遭到毁灭,这在以延续家族血脉为使命的他们看来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后果。所以至少在三个月以内……” 说着,他想了想,订正道:“不,保险起见,还是再多高估些他们的胆子吧。至少在一个月以内,他们不可能敢对青鸟有丝毫的冒犯。” —— 从列缺那里离开之后,我在医疗设施外面遇到了青鸟,然后把自己从列缺那里听来的关于尉迟家的事情告诉给了她,嘱咐她在最近要小心周围。我这些天要去专心狩猎外界的前夜余孽补充灵体碎片,无法时刻在青鸟的身边护卫她。 同时,我也在思考着自己今后要与哪些人战斗。 消灭尉迟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打败黎明和白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我有着打败黎明的底气,黎明也有拉着我同归于尽的强力手段,而白驹更是我毫无胜利自信的绝望之壁。我很可能会在今后的战斗中死去。 当然,在讨伐邪恶的路上死去,这个愿望本来就是我活到今天的心灵支柱。但是,如果在一切结束之后我还活着,那么要在接下来做的事情也已经明确了。 那就是在自己最后剩余的时间里为青鸟扫平她未来晋升道路上的绊脚石,具体地说,就是要肃清总部那帮败坏分子。 而那也符合我继续行走在讨伐邪恶的道路上的愿望。 虽然那同样是列缺所说的“治标不治本”,但是到底怎么做才算是治本呢?我这个人要说是小聪明或许是有几个,但是肯定没有所谓的大智慧,也思考不出来足以治本的伟大治世方针,倒不如多杀些恶人图个痛快。 况且,也总不能说是既然无法治本,就连标都不去治了吧。 肯定也会有人因为我的治标而得救的。 青鸟和我交流起了列缺的伤情。聊着聊着,我灵光一现,问:“列缺用的那个爆发秘法,难道你也会用吗?” “咦,你怎么会这么想?”青鸟奇怪地问。 “列缺能够把雷电凝聚为剑,将剑刺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就会爆发出来更强的力量。而你也有着把雷电凝聚为剑的技能,所以我想那会不会是相同类型的法术。”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且,过去的青鸟为了提升自己的战斗能力,把所有在学习上的精力都花费在了战斗方面。如果列缺有着大幅度提升战斗力的秘法,她似乎也没有不讨教的理由。 青鸟召唤出来雷电剑,在我的面前展示了下,然后笑着说:“倒是让你看出来了。你说得对,这个法术原本就是要那么用的。这是老师为了让自己能够暂时取回全盛期的力量而发明的秘法。他在传授给我的时候说过,只要我真正地练成了这个秘法,就可以把自己的实力从主力级暂时增幅到超主力级。” 话虽如此,我以前却是从来没有见到青鸟表现过那种增幅自己力量的用法。我观察着这把雷电剑,“也就是说,现在这个还是半成品?” “是的,我一直都控制不住这个法术。你也看到老师那把大剑了吧,那看上去就是把很普通的金属大剑,而我这把剑还维持着不稳定的雷电外貌,这就是我操纵能力不到位的表现。”她说,“只要我稍一用力,这把剑就会变得巨大化,再往地上一摔就会发生极大规模的爆炸。虽然这也不失为一种逆转战局的大杀招,但是将其当成大招扔出去纯粹是偏离初衷的用法。这个爆发的威力原本是应该要压缩在我身体内部的。” 她描述的用法就和把超级炸弹放在自己身体里引爆以获得巨大动力一样荒唐。我的“烧魂模式”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内部“燃烧”而已,她这就直接盘算着在自己的内部“爆炸”了。 我还以为自己为了得到力量而燃烧灵魂已经算是激进的做法,她居然比我还激进得多。 “那也太危险了吧?”我忍不住说。 “嗯,老师也有说过,那个招式就算是练成了,一旦操作不当也会把自己炸得四分五裂。而即使一切顺利,也会变得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战斗。当然,老师那个后遗症其实也是异常的。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带着深入根本的伤势,所以后遗症才会变得格外严重。”她说,“原本这个秘法的后遗症只是会让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拿不出战斗的力气而已,也不会影响到平时的修行和今后的成长。” “那也算是合理的代价吧。”何止合理,我觉得列缺简直是个天才,如此激进的爆发秘法居然只有这种程度的代价。 但是说着说着,青鸟却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过,使用这个爆发秘法真的有必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什么?”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觉得老师发明的这个爆发秘法真的非常厉害,在真正练成以后其实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使用。当然,也不是说可以毫无限制,毕竟是要去操纵远超自己极限的力量,特别是让我这个主力级去操纵超主力级的力量,事后肯定还是会有些肌肉酸痛的。”她说,“但是我这么跟老师说了之后,他反而一脸莫名其妙,然后跟我说明了这个爆发秘法为什么会有后遗症。说实话我还是无法理解,也跟他说了自己的一些见解。只不过可能我的表达能力不太好,他也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然后暂时禁止了我继续练习。” 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青鸟过去神奇地破解掉尉迟处心积虑布置的封印阵的事情。 “你还是有在偷偷练习的吧。”接着,我还回忆起了青鸟打败传教士的一幕,那原本应该把传教士打得灰飞烟灭的巨大雷电剑,在青鸟的操纵之下为其留下了苟延残喘的生机。雷电和爆炸都是极其暴虐的力量,她却对其体现出了举重若轻的操纵力,与治愈梦境里的她判若两人。 “因为你最近提升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啊,我都已经被你甩到后面去了,就只好背着老师偷偷地把这个法术重新练了起来,再过一个月应该就可以真正练成了。”她说,“其实我也担心是不是自己理解有误。以前我也不是没有优化过一些简单的法术,但这个可是老师亲手发明的秘法,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用得比创造者还好呢?所以我也把自己练习的成果展示给老师看了,然后……” “然后他训斥了你?”我问。 她先是摇头,然后说:“他收回了自己上次的话,说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练下去。” (本章完) 233 青鸟的利刃 使用超越极限的力量就会反受其害,这是自然的道理。就好像如果做了剧烈且长时间的运动,次日起床就容易浑身肌肉酸痛一样,爆发出远超极限力量的秘法必然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透支。而青鸟却说自己有办法毫无代价地使用那种秘法…… 不,倒也不是毫无代价,她确实是说了肯定会肌肉酸痛……但那是肌肉酸痛就了结的事情吗? 而且那可是列缺那种顶尖的术士处心积虑为了将来的战斗而发明的秘法,青鸟再怎么天才也不应该仅仅靠着天赋就把握住更加出色的,甚至是出色到使其质变的用法吧?还是说超级天才眼里的世界就是那么的不一样? 列缺还支持了青鸟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练下去? “列缺不会是在说气话吧。”我情不自禁地说,“因为你没有听他的指导?”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在说气话,但他是很认真的。”青鸟回答。 虽然刚才这么问的是我,但我其实并不认为列缺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对着自己的学生置气。即使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让他忍不住说了气话,他也不会干看着青鸟就这么回过头去继续练习。作为老师那是不负责任的态度,天塌下来他也不可能那么做。 所以我也就只能相信青鸟真的能够做到了。 “列缺还说了其他什么话吗?”我在意地问。 “倒也没有再说多少话。”青鸟稍微回忆了下,“他说我感觉能行那应该就能行。” “你感觉能行就行?”我问。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非常识,“反正我自打成为术士就一直都是这么练过来的,肯定没问题的啦。” 其实你才是真灵术士吧?我好悬没忍住把这句话说出来。 青鸟随手散去了手里的雷电剑,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又默默地对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最近也想了很多。” 我顺着她的话问:“伱想了什么?” “上次你不是说,你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咬血改邪归正,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在你死后监督她,而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老师又不可能答应你接下这个工作吗?”她说,“那么你看我如何呢?” “你?”我愣住了。 “最多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掌握超主力级的力量了。”接着,她给出了个极为荒谬的主意,“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要亲手用锁链牵住咬血,那么就把这条锁链交给我吧,我来做咬血的主人。” “这……你具体是打算怎么做?”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她的思路,只是心理上还没有来得及转过来。 “很简单,你不用立刻接受她,只需要继续吊着她的胃口,诱使她签下一系列不平等的契约,让她再也无法做坏事,并且绝对服从于我的命令就可以了。”她说,“只要把这件事情做成了,你也不用担心在自己死后咬血是否会暴走,因为我会负责遏制住她。” 在瞠目结舌的同时,我反射性地思考起了这件事情的合理性,以及对于青鸟的好处。 要成为咬血改邪归正的监督者需要先满足两个条件,其一是大量的契约以及更多的外部束缚,其二是实力到达超主力级且心地善良,在愿意接纳咬血之余又不会对其完全信任,同时具有非凡的眼力,能够观察出咬血企图从常人难以发现的契约和束缚的细微破绽处突破出去的小动作,并且在第一时间遏制她的失控。 青鸟满足了超主力级的实力以外的所有条件,就连眼力这一项,她也时常有着很多不讲道理的表现。不要说是同级别的术士,就连列缺那样的超主力级术士在某些地方都未必赶得上她。 而好处则是显而易见,如果青鸟用项圈和锁链套牢了咬血的脖子,把咬血完完全全地支配住,那就是相当于拥有了一把超主力级的武器。无论是暴力的战场还是阴谋诡计的战场,青鸟今后都将所向披靡。 让咬血成为青鸟的利刃——这是我过去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可能性。 但是如果这么做,我就必须面对走上正道的咬血…… 不,我自己的想法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青鸟能否在我死亡之后大大地增加自己的立身之本。我必须认真考虑这件事情有没有可行性,而不是凭着自私的感情将其否决。 “你之后也可以慢慢地考虑是否要真心接纳咬血。”青鸟的目的果然还是在这里,她劝说着我,“在此期间,你也不用担心自己与咬血之间的距离变得太近,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因为我会成为夹在你和咬血中间的人。” “你就真的不介意我和其他异性在一起吗?”我不死心地问,“如果你当着我的面对其他异性付出真心,我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也不会对咬血那么做。” “我也不可能真的不介意你和我以外的异性亲密相处。”她坦言,“所以我想出来了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我追问。 “其实我也很想要独占你,但是我很挑剔,不会无条件地包容你的一切。我想要独占的是变得幸福之后的你。如果你感觉自己不幸,我就会先想方设法把你变得幸福,之后才会考虑如何把你独占。”她说,“所以等到你真的变得幸福之后,咬血就没用了,到时候我就要你狠狠地抛弃咬血。” 她补充,“在此之前,你要先把咬血变成唯命是从的奴隶。你可以随意地差遣她,也可以用她快活快活,哪怕是当着我的面也不要紧。但是你绝对不可以爱上她。” “我总感觉你好像正在试图把我变成某种在坏的意义上很不得了的人……”我没有说万一自己最后真的爱上了咬血,也不打算将其抛弃的话她要怎么办,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有,列缺是不会答应这种方法的。” “我来说服老师!”她言之凿凿地说,“对咬血那样的混血恶魔来说,没有什么比起违背自己本能欲望的生存方式更加痛苦的了。我不会让老师放下自己的仇恨,而是让老师把咬血的未来看作是比起死去更加痛苦的活着。” 这种说法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因为这是事实。假设咬血对我的感情冷却,她势必会在那种无法自由自在地作恶的生活中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是青鸟的做法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就算她不久后学会了爆发出超主力级力量的秘法,也不是真的成为了超主力级术士。平时的她依旧是远逊色于咬血的主力级术士,如果与咬血朝夕相处,真不知道会被找出来多少破绽和克制之法。 爆发的秘法仅仅是让她拥有了成为咬血的主人的一点点可能性,非但不可以说是稳妥,还危险至极。就连现在的我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在任何局面下都绝对能够压制住咬血。与其如此,不如放弃这个荒唐的做法。 我这么对青鸟说了之后,她一咬牙说:“那么,如果我在一年之内成为真正的超主力级术士呢?” 我看得出来她是在说大话,“那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运用秘法是技巧的领域,因此还有机会靠着极其卓越的天赋来取巧,但是成为超主力级术士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也是靠着另类的爆发秘法才能够拿出来超主力级力量,本质上还是主力级。纵使她再怎么天才,从普通人成长为主力级术士也花了四年半,而从主力级术士成长为超主力级术士的难度绝对不会更低。 如果她说自己要在四年半以内成为超主力级术士我还会相信,一年的时间,连这么说的她自己都没有自信。 我也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她是想要先稳住我争取时间,增加我与咬血接触的机会。只要拖延下去,说不定就会出现足以令我接纳咬血的转机。 但我要拒绝的就是这个转机。 我不应该试探自己最后会不会接受咬血。如果我不会,那么就是一切照常,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的意义;而如果我会,那么我更是要趁着现在把这个转机扼杀掉。 —— 说来极其讽刺的是,虽然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拒绝咬血,但是居然有那么一件事情,是我必须请求咬血的。 那就是我想要借助她的空间转移法术,把“它”的断手送出地球。 这件事情列缺不会帮助我,我眼下能够想到的办法就只有借助咬血的力量了。只不过这就相当于是要我去再次欠下咬血的人情。 实际上之前咬血当着黎明的面与我并肩作战就已经是我欠下了她人情了,而现在的我还边想着怎么杀死她,边想着怎么让她再帮帮自己,这是何等的自相矛盾,又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或许我应该先想办法偿还这个人情,比如说在她面临生死危险之际将其拯救出来,等到以后再杀死她。但那会不会也是我自私的想法呢?面对过去杀人无数,未来也注定会杀人无数的魔女,不趁着大好机会落井下石将其葬送,反而只为照顾自己的自尊心而将其拯救,那不也是对周围人不负责任的决策吗? 我时常会思考这类自己也觉得是钻牛角尖的问题,并且自作自受地把自己的心灵缠成一团。 列缺在回归之后便接手了青鸟在总部的所有代理工作,然后将青鸟遣返回了柳城安全局,以远离总部汹涌的暗潮。我也陪着青鸟回了趟柳城。 我最后还是否定了让咬血成为青鸟的利刃的方案,青鸟貌似也没有继续坚持,但是我依稀感受到她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为了延长我的余命,听说她在总部的时候也在充分地利用空余时间调查延命的方法。如今从她的身上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了令人不安的决绝氛围,这是其他人看不出来的,我与青鸟亲密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因此能够对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做出深入的把握。我不止一次地询问她,她却顾左右而言他。 回到柳城安全局之后,我又去看了看那些在集体昏睡事件里被扣押的高精尖设备。此前我一直都没怎么关心这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如今对着知道的人打听一二才吃惊地发现,那些高精尖设备比我想象中还要价值连城,里面甚至有几台是连总部都无法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无比稀罕的设备。 也难怪幕后黑手会坐不住,冒着可能被列缺追究的风险也企图要借助调查组之手设法将其讨回。列缺想必也是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猫腻,所以没有立即上交给总部,而是打算先留在这里多做调查。 在我迄今为止战斗的道路上,其他人也在我无法觉察的领域里进行着招招夺命的交锋。 假设幕后黑手真的是法正,那么我也要思考如何与他战斗了。 他非常擅长操纵寒冷的灵性力量,还说过自己能够同时冻结对手的肉体和意识;而既然他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到,那么他也极有可能具有使得对手的灵体冻结的能力——倒不如说做不到才比较奇怪。 然后他作为眼力过人且见多识广的律法阵营领袖,还见识过我的“烧魂模式”。 那么我是否可以推测,他也可以像是咬血一样,在我的“烧魂模式”发动之前就将其封印? “这个可能性是很高的,而且他很可能会做得比咬血还要强力。”塞壬这么对我说,“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有对策了。” “什么对策?”我好奇地问。 “之前我多次地见识过了黎明对于‘引燃火焰’符文的运用技术,而‘引燃火焰’符文是‘阴燃’符文的基础型,前者的运用经验是能够部分移植到后者的。”她说,“现在的我为你刻画的‘阴燃’符文对于寒冷的耐受性远比过去更加强大,我想就算是法正应该也无法随随便便封印你才对。” “原来如此。”我点头。 “另外,同样是由于借助到了这份经验……”她先是迟疑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升级了‘烧魂模式’。” (本章完) 234 发起进攻 “升级?”我又是吃惊,又是怀疑自己会不会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是减少了使用时的消耗,还是有其他细节方面的改进?” “这个升级并不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些许优化那么简单,而是能够把你的力量在提升到超主力级之后再往上提升一个段位。”塞壬先是斟酌了下,接着说了下去,“至少应该可以把你强化到足以与白驹或者全盛期的列缺相提并论的地步。” 我情不自禁地思考起了她发言的合理性。倒不是说我不相信她,只是出于理性,我反射性地会对那些听上去就很不合理的发言产生怀疑而已。 实际上不止是她此刻所描述的升级后的“烧魂模式”,就连原本的“烧魂模式”也已经足够不合理了。“烧魂模式”的原理是燃烧我的灵魂以解放出来更多的灵性力量,这股力量足以把我从主力级强化至超主力级——但问题是,我原本不过是个连术士都做不成的普通人,就算把我的灵魂全部分解,也不应该解放出来超主力级的力量而已。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够靠着燃烧灵魂来把力量提升到超主力级,就比如说青鸟我觉得大概是可以的。要是把那类人的灵魂比喻为导弹,那么我的灵魂比起烟花爆竹来大约也强不出多少吧。只不过因为在实践中我也是真的做到了,所以我也就本着尊重事实的心态姑且相信了自己的灵魂值得那么强大的力量。 而要说在此基础上,不止是在细节上再做优化,还可以得到更高段位的力量,未免过于令人缺乏真实感。 难不成塞壬是觉得因为我是真灵之力的使用者,所以只要先说服我去全身心地相信这件事,那么无论她说得再怎么荒唐都有机会实现? 虽说只要是她说的话我也确实都愿意相信就是了。 只是接下来,塞壬却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个升级后的‘烧魂模式’有一个非常沉重的代价。” “是什么代价?”我想也是,那么巨大的力量怎么可能会毫无代价。 “黎明的火焰在把敌人烧至灰飞烟灭为止都不会停歇,升级后的‘烧魂模式’也有着类似的特性。”她缓慢地说,“但是这个特性针对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灵魂。”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是以自己的灵魂必然会燃烧殆尽为前提的舍命技。” “是的。”她承认了,“如果说过去的‘烧魂模式’是以伤害自己为前提,那么升级后的‘烧魂模式’,就是以杀死自己为前提。” 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我会在不久以后死亡的命运,同时也做好了与我一起死的觉悟。 在过去的我表现出想要对剑齿和其他仇家偿命的态度时,她尽管没有直接说出口,却显然是反对的态度。然而现在的我能明白,那不是因为她不想要被我拖累一起死,而是因为不希望我怀着遗憾的情绪死去。 当我说自己想要在讨伐邪恶的路上死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反对过。甚至每次我前往新的战场,她都会非常积极地配合我。无论那是多么九死一生的战场,她都没有劝说过我最好转身逃跑。或许是因为在她看来,那就是如今的我实现愿望的方式。 塞壬接着说:“另外,升级后的‘烧魂模式’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天敌……” “是法正的寒冷力量吗?”我想起来了法正反制黎明的火焰时的场景。 “不是法正,而是黎明。”她说,“法正的寒冷力量虽然也可以对伱形成克制和弱化,但是我们这边可以靠着升级后的‘烧魂模式’的力量尝试反制,而对上黎明就不可以这么做了。黎明所制造的高温会加速灵体在燃烧时的崩坏速度,如果在他的面前使用这个招式,恐怕来不及出招就会先把自己烧成灰烬。” “也就是说,最好是在对付白驹的时候使用吗?”我说。 “嗯,这原本就是为了战胜白驹而开发的招式。比起毫无胜算地向白驹挑战然后送命,不如战胜白驹之后再死去。”说着,她的语气显得无比郑重,“如果这就是你的幸福,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实现它,然后陪着你一起死去。” 但是,我不会让你死。 我在心里默默地发誓。 —— 我把升级后的“烧魂模式”命名为了“完全燃烧模式”。 虽然已经升级为“完全燃烧模式”了,但也不是说我再也无法使用升级前的“烧魂模式”。而之后对付尉迟家估计也没有必要动用威力和代价都巨大到那种地步的招式。 这里先简单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发生的几件事情。 首先是青鸟,她在回到柳城以后也没有休息,而是回归到了自己身为柳城主力的工作里,同时也负责了柳城周边地区可能出现的前夜余孽的清理工作。 网络上传播的那些恶魔知识也逐渐地销声匿迹,最后完全不见踪影了。 就像是列缺说的那样,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根本目的就是让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却有着高级觉察力的人们学习并使用恶魔知识,并且从这个过程里得到更多的研究信息反馈,也就是大规模的人体实验。这也是前夜与安全局败坏分子的合作项目。 然而说到底,前夜原本也不是什么科研组织,而是暴力组织。其绝大多数人员都是对于研究秘密知识毫无兴趣,只是贪图力量的暴徒而已。在负责研究活动的曙光梦境消失之后,那些暴徒自然也不会接过研究的重任,只是任由这个合作项目前功尽弃。 想必今后就不会再出现乔安的学长那样的人了吧。虽然我很想要这么说,但是此类恶性事件的源头还在安全局的更深处,在于那些坚信着技术的进步离不开流血和悲剧的人。 技术的进步真的离不开流血和悲剧吗?从科学的发展史,尤其是从医学的发展史上能够找到很多支持这个观点的论据,以至于我也弄不清楚这是对还是错。 但是我也没有优柔寡断到因为无法反驳这个观点就迟疑不前。无论是以什么为理由,凡是在社会上散播流血和悲剧的人都是死有余辜之人。既然让别人发生流血和悲剧,那么轮到自己的时候也不应该说三道四。至于什么进步什么发展,在那之后再说不迟。他们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列缺在总部处理正常工作之余也在尝试着对其他事情进行调查,比如说法正的嫌疑,白驹和黎明的行踪,以及“其他的异界鬼魂”。 白驹曾经对传教士提到过,他无法保证自己在窥视另一个宇宙的时候没有“它”以外的异界鬼魂循着自己的视线匍匐潜行过来。如果有,放着不管的话定然会酿成无法估量的灾害。 列缺也暂时收集不到与其相关的线索,我想他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收集到吧。说到异界鬼魂的特征,就是很容易引起无法理解的恐怖现象,但是在隐秘世界里,“无法理解的恐怖现象”即使不是家常便饭,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新闻,要将其从中甄别出来实属不易。 此外,念及以后很可能会与黎明和白驹发生正面战斗,我还从列缺那里申请到了新的空间储存道具。那是把貌似平平无奇的钥匙,实则能够连通一处迷你的异空间,我把很多出门在外活动时需要携带的物品都放在了里面,同时也把“它”的断手放了进去,以免在以后的战斗里损伤到断手。 这个道具比起我从鸣义那里得到的集装箱模型要方便得多。一来是那个集装箱模型放在口袋里又不方便又膈肉,二来是同样作为空间储存道具,这把钥匙与集装箱模型最不同的地方在于,迷你异空间并不在这把钥匙的内部。就如同外观所示,这就是把打开存在于某处的迷你异空间的钥匙而已。即使将其毁去,也不会危机到内部储存的物品。 而要说到我对黎明最顾虑的一点,就是他死亡之际的自爆很可能会把断手也卷入进去,致使“它”完全解放。就算把断手放在集装箱模型里也无法避免这种风险。 是的,我已经做好准备被黎明的自爆卷入了,但是这和我要杀死黎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我更加想要杀死白驹,但是这种事情轮不到我挑三拣四,机会到了就不可以惜命。 顺带一提,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应该索性把断手埋藏在某个异空间的深处,但只要是能够进入的异空间都有出去的办法,无法起到封印“它”的作用。而就算是把异空间本身消去,内部的现实物质也都会在最后以无法保证完好无损的姿态漂流到现实世界。 反正都是要漂流回来,为什么不会漂流到火星上甚至是太阳系外呢。我也这么问过列缺,结果被他讲课讲得晕晕乎乎的。我以不那么准确但是简单易懂的说法总结了下,能够在地球上进入的异空间都可以普遍视为在地球的引力圈内,因此就算在里面迷失,回归现实世界的时候也会受到引力牵引,不至于迷路到外天空和其他星球上去;而异空间消灭,内部物质漂流到现实世界的情况也遵循相同的道理。 最近我也接下了很多在全国各地猎杀前夜余孽的任务,以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灵体碎片的储备量。 “烧魂模式”对于灵体碎片的需求是很高的,即使杀掉十几二十个普通的恶魔术士也难以支撑起来那么剧烈的消耗。此前的我之所以能够那么肆无忌惮地使用“烧魂模式”,还是多亏了打败咬血时得到的海量灵体碎片,而现在的我则是尽可能挑选那些敌人多且相对较强的任务,恢复速度依然很缓慢。 这些天我也从列缺那里拿到了不少尉迟家掳掠分家女性的情报,那些已经彻底变成普通家庭的分家根本无力抵抗宗家的术士,而有着反抗能力的分家要么是只能认命,要么是奋起反抗却遭到宗家的无情消灭,还被拿来杀鸡儆猴。 尉迟的宗家以往还不会对分家无情到这种地步,可以看出来他们确实是受到了刺激,变得愈发疯狂了。但如果不是本身就有着宛如恶魔术士一样的冷酷和残忍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他们不像是在对待与自己相同的人类,更加像是在对待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动物。 我心心念念地想着去进攻尉迟家。列缺判断对方在三个月内没有胆子可能冒犯青鸟,还保险起见说成了一个月,但是我依然觉得不够保险。 把自己人的安危悬挂于对方的理智之上是很危险的,虽然列缺说对方因为无比重视传承所以不会那么冒险,但是反过来,也可以说对方正是因为重视传承,所以才有可能会在这个时期做出来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在揣摩对方行动的时候会很理性地思考假设我是对方会如何如何,但是如果对方在做决策的时候不是那么理性呢?或者说对方其实比自己想得还要愚蠢呢?亦或是对方平时是个理性又智慧的人,但是在做决策的时候正好生活不如意气上心头冲动行事,又赶上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一失”呢? 我决定把补充灵体碎片的时间从一个月压缩到半个月,不,还是压缩到一周吧。 一周的功夫能够让我恢复的量不算很多,从战斗的角度出发也不保险,但是关系到青鸟的安全问题,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我以前还没有突破尉迟家的族地结界的办法,所以只能先忍着,现在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而就在我满脑子想着怎么把尉迟家灭门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某个非常重要且致命的问题。 尉迟家是个集体,其中固然有着不止一个死有余辜的人,却可能还有着罪不当死的人,以及虽然已经记事和学习,但尚未真正染指过罪恶的孩童或少年。对于这类人,我届时要如何处理呢? 而没等我想清楚最合适的做法,一起意外便令我放下了所有瞻前顾后的念头,直接向着天河市郊外的尉迟家发起了进攻。 (本章完) 235 如临大敌 为了与尉迟家战斗,我四处奔波猎杀前夜余孽以补充灵体碎片。而就在五天后,青鸟突然失踪了。 我尝试着到她经常去的地方找寻,也以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方法联络她,但就是找不着也联络不到。直到当天下午,我才总算是接到了青鸟主动发来的联络,也明白了她那段时间是去了什么地方。 先说结论吧,她倒也没有真的失踪,更加没有被尉迟家抓走。列缺的判断的确是正确的,尉迟家在最近这段时间最多只会维持观望姿态,要等待到确定列缺真的残废之后才会决定要不要出手。 只不过即使是站在如今的角度来看,我也不认为自己当时的怀疑是没有道理的,把自己人的安全问题悬挂在对手的理智上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更何况这个“自己人”还是青鸟,我就更加容易自乱阵脚了。当时我也没怎么仔细检查,就直奔尉迟家而去。 当然,我也在前往尉迟家的时候有想过这件事情会不会是我的误会,说不定尉迟家并没有动手,青鸟失踪另有其他原因。 但是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青鸟真的被尉迟家抓走了,那么我就必须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在检查阶段消耗掉的每一秒钟都是莫大的犯罪。况且是不是尉迟家抓的这种问题只要直接冲进尉迟家内部一探究竟就明白了。我也不在乎这种动作是否会招致尉迟家的恶感,反正我都是早晚要对他们动手的,用不着在乎他们对我的观感好坏。 没过多久,我就从柳城赶到了天河市郊外的森林。为求尽可能迅速,一路上我都开启着“烧魂模式”全速冲刺。我以超越声音的速度穿过了森林的外围,卷起的飓风和声浪冲击着四面八方的林木。 很快,我来到了尉迟家的族地结界所在的地方,试着以自己的觉察力锁定被结界隐藏的真正族地。 就在这时,一道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影从森林里快速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个神色木讷的壮年男性。在我上次来这附近踩点的时候,他也出面恐吓过我。既然这次出现的还是他,那么他应该就是负责在尉迟家的族地结界周边放哨的人员,会专门警告意图接近族地的人,也会在威胁到来的时候提醒家族成员。 估计是畏惧塞壬之刃的力量,这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依旧仅仅是法术形成的虚像。 放哨人警惕地,同时隐含畏惧地问:“魔人李多,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鸟在哪里?”我反过来单刀直入地问。 “我……不知道。”闻言,他先是一怔,然后才遮遮掩掩地给出了这个答复。 有那么一瞬间,我分明地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的色彩。 列缺曾经对我说过尉迟族人的特点。他们远离人情世故,缺乏人际交往的经验,脑子里只有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有时候一开口就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话语。换句话说,他们的“情商”很低,并且大多不擅长掩饰自己。 原来我还有点怀疑有没有可能是我误会了他们,一看到这个眼神,我便感觉自己心里涌现出了无比狂乱的情绪。 放哨人似乎感觉到了氛围的细微变化,他脸色剧变,立刻向后退去,全身都在空气里迅速地淡化散开。同时,他甚至还主动出手。布置在周围林地里的无数危险至极的陷阱启动了,化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灵性力量向我束缚和攻击过来。 其中有的可以把敌人切割成无数碎肉,有的可以令敌人只能像石头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即便没有实际接触到,以我现在的觉察力也足以在一瞬间就分辨出来所有向我袭击过来的法术的效果。而哪怕是主力级术士,如果没有及时反应躲避开来,也要当场沦为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的肥料。 但是,这些陷阱的对手是我。与此同时,我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我都还没有表态,他却先对我动手了。这不是做贼心虚的反应又是什么呢? 所有的陷阱法术都落到了我的身上,但是就好像再精良的弓弩也不可能射出足以贯穿坦克装甲的箭矢一样,这些法术亦是完全无法突破遍布我全身的灵性力量防御。就连企图迅速解除这个法术虚影的放哨人也来不及彻底退散,电光石火之间,化为处刑大斧的塞壬之刃将其全身劈成了碎片。 这个法术虚影虽然不是分身,但依旧是放哨人的法术,与其本体有着一定程度的联系。就算这一下没能够杀死他,也肯定能够对其造成杀伤。而只要造成杀伤,我就可以得到他的灵体碎片。 “猎取到了部分灵体碎片,记忆提取完成。”塞壬貌似也很在乎青鸟的安全问题,她提取记忆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几乎是在到手的瞬间就完成了提取工作,“原来如此,那个放哨人是尉迟家的三个主力级术士的其中一人。不然刚才那下八成是可以杀死他,得到所有灵体碎片的。” 我询问重点,“他的记忆里有关于青鸟的线索吗?” “我们的运气不够好,这部分灵体碎片里没有记录与其相关的记忆。”她说。 “那么,有没有直接进入尉迟家的族地结界的办法?”我边说话,边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自己的觉察力。 尉迟家的族地受到结界的隐蔽,在地理上是不存在的,但是靠着超主力级术士的觉察力就能够将其强行观测拉扯至现实世界。 “也没有。”她遗憾地说,并且把自己处理过的记忆信息直接传输到了我的意识里。 不到零点一秒钟,我就像是阅读完一整本厚书一样消化了所有的记忆信息。倒不是我的消化能力很强,只是我现在的意识速度快得不像话而已。 现在的塞壬对于我知觉的操纵越来越熟练,甚至深入到了能够随意调整我意识速度快慢的地步。即使是没有遇到对我的生命造成巨大威胁的敌人,我现在也可以在她的辅佐之下用仿佛时间停止一样的意识速度进行思考。而为了避免浪费“烧魂模式”的续航时间,我们的对话也都是加速进行的。 放哨人的部分记忆里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日常信息,而少数有用的信息则是关于另外两个主力级术士,以及尉迟家的魔物的。 那两个主力级术士分别是现任的尉迟家主和继任者,擅长的都是生命改造领域的法术。而尉迟家的魔物似乎是在很久以前被过去的尉迟家主抓来的魔物,经过两百年以上的驯化和改造之后成为了拥有着深不可测力量的怪兽。 那魔物原本的主要用途是为尉迟家在危难时刻排除外敌而战斗,换而言之,是应该作为武器而存在的。但是某一任家主异想天开,将其变成了为家族繁衍后代的工具,以解决子孙后代天赋不足的问题。 虽然术士群体的道德伦理观念和思考回路异于常人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但是他们能够异想天开到这种地步,并且真的还无数代地执行了下去,足见其观念是多么的病态。 另外,我以前也有想过被尉迟家当成苗床的女性在失去生育能力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份记忆也给了我答案——当然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安葬,那些受害者最后都会在身体和心灵都破破烂烂之后被魔物给连肉带骨全部吃掉。 尉迟家不止是对分家的人如此残忍,对自己宗家的人也是一样残忍。生下来的子孙后代如果是女性就会被关押起来,养到能够生儿育女的年龄之后就会惨遭毒手被变成新的苗床,而如果那女性的天赋足够卓越,更是会被尉迟家当成优秀的苗床使用——到这里还是尉迟以前跟我说过的,他也确实有提到过尉迟家会先从宗家内部挑选“活祭品”。 而他没有提到的是,在尉迟家,如果子孙后代是男性,并且天赋不足以传承家族秘传的法术,也会被擅长生命改造法术的尉迟家主强行变性为女性,再被关押起来沦为魔物的苗床。 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画面真是看得我触目惊心,以及,我也看到了一些在最近被尉迟的宗家掳掠过来的分家女性遭到灭绝人性的虐待的画面。我能够感受到放哨人作为这份记忆的主人的情绪,他对此几乎是波澜不惊,似乎仅仅是在看待牲畜遭到宰杀的光景而已。 在尉迟家看来,缺乏术士天赋的分家人和自己家里的女性都不过是动物,世俗社会的普通人更是像虫子一样只会无知无识地活着的东西,而安全局与其他势力的术士则都是些俗念缠身的不知所谓之辈。或许尉迟家就是靠着这种教育来让子孙后代产生厌世心理,继而维持住隐世主义生活方式的吧。 一想到青鸟很可能被他们抓了起来,我就感觉自己脑子里清醒的齿轮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脱落,想要用自己能够想象到的最残忍的手法杀死……不,怎么可以那么容易就杀死他们,我要让他们永远都死不了,活着品尝地狱的痛苦。 我努力试图把尉迟家的族地强行观测出来,却始终无法成功,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周围的空间里有层像是透明的膜一样的东西在笼罩着这片森林,而在膜的里侧则有着某些影影绰绰的虚幻之物。 “不行,刚才那个放哨人不足以威胁到你,你的觉察力无法完全激活。”塞壬看出来了问题所在。 我的觉察力只有在遇到足以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的敌人之际才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如果缺少分量合适的敌人就会大幅度地削弱,也就不足以达到突破族地结界的底线。 “没关系,我有办法激活自己的觉察力。”我对此早有预见,也不可能毫无准备。 她奇怪地说:“这里可没有其他足以对现在的伱造成生命威胁的人啊。” “有的。”我说。 她似乎是在四处张望,“是谁?” “就是你。”我说。 她愣住了,“啊?” “只要暂时用回初版的‘烧魂模式’就可以了。”我说,“就像是以前一样,由你来操纵我的真灵之力驱动‘阴燃’符文。” “但是如果这样,你灵体受到的伤害就会变得无法立即修复……”说着,她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在初版的“烧魂模式”下,她亲手燃烧我灵魂的行为是为了强化我的战斗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确实是在亲手威胁我的生命。只要她持续燃烧超过三十秒钟,我就会当场魂飞魄散。客观地说,这已经和“谋杀”也没什么差别了。 我想应该没有几个正常人会把对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交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吧,但是,我就是信任她到了这个地步,连灵魂也愿意托付给她。 在理解我的意思之后,她不再迟疑,开始亲手灼烧我的灵魂。 我感受到自己的觉察力在生死的危机之下剧烈地活性化,就像是患上近视眼的学生佩戴上了度数合适的眼镜一样。如果只是我自己灼烧自己的灵魂是不可能达到这般效果的,那种事情就好像企图靠着左脚踩右脚提升自己的高度一样毫无意义。我再度产生了确信,塞壬并不是另一个我,而是与我不同的,足以杀死我的个体。 同时,我也看清楚了那层笼罩这片森林的透明的膜,以及像是藏在镜子里侧一样藏在膜之后的风景——那是与这片森林完全重叠的另外一片森林。 膜就像是轻柔的幔帐一样漂浮在周围,我举起塞壬之刃,再向下挥动,同时爆发出来刀罡。刀罡轰然砸落在地,把巨大的膜彻底撕裂,也将这片森林夷为平地。大量的泥土和草木逆飞卷上天空,又在落地之后激起了像沙尘暴一样的烟幕。 我反手再次挥动塞壬之刃,掀起了极大的飓风,把覆盖森林的烟幕一口气吹飞。其后暴露出来的却不是荒芜混乱的土地,而是焕然一新的森林——尉迟家的族地终于出现在了现实世界。 初版的“烧魂模式”仅仅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塞壬马上将其切换了回去 我的目光已经穿透中间的无数林木,看到了数百米外的景色,那里坐落着一处庞大而又古旧的宅邸。有三个人严阵以待地站在宅邸的大门前,分别是曾经在总部见过的尉迟家主,和脸色苍白且嘴角带着血迹的放哨人,以及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最后这个人我在放哨人的记忆里看到过,是尉迟家主的继任者。 看着这三个如临大敌的男人,我重复了自己的问题,“青鸟在哪里?” 一百万字了! (本章完) 236 VS尉迟家 问话的同时,我也用此刻到达超主力级的觉察力仔细感应,看看尉迟家的族地里是否有着青鸟的灵性波动反应。 但是我没有感应到类似的波动。这也很正常,青鸟好歹也是身手高超的主力级术士,如果尉迟家将其擒获,接下来肯定不会任由她能够自由调动灵性力量,势必要施加不止一重封印才可以放心。在那种处境里别说是散发出灵性波动,就连清醒的意识都未必能够保持住。 我必须尽快把她救出来才可以。 “是你误会了!”尉迟家主尽管隔着数百米,却还是能够听见我的问话,并且在远处用极其响亮的声音回应,“我们没有对阮文竹出手!真的!” 他的答复也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就好像窃贼即使被人指认为窃贼多半不会老老实实地承认一样,他也不可能当着我的面直接就承认自己绑架青鸟的事实。此外,我就不过是问了青鸟在哪里而已,又没有问是不是他们抓走了青鸟,他这一句话不是直接暴露出了自己的底细吗? 当然,既然我出现在了此地,并且这么质询他们,他们八成也都能够立即推理出来我是认为他们抓住了青鸟,所以我的这种想法颇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嫌疑。 但是更加令我坚信自己想法的是他们的态度。如果是被误会和冤枉,尉迟家主就算再怎么少也应该会流露出些许愤怒和屈辱的情绪,然而他在回应我的时候就像是做贼心虚一样缺乏充足的底气,甚至还在与身边的继任者和放哨人鬼鬼祟祟地做眼神交流。 既然他不愿意坦诚交代,那么也没关系。我可能不擅长从活人的嘴巴里问出秘密,但是关于如何从死人的嘴巴里问出秘密,我却是略知一二。 我向着远处的那三人突进了过去,同时挥动塞壬之刃斩出了一道巨大的刀罡。靛蓝色的刀罡以远超我速度的势头瞬息间跨越了数百米的空间距离来到他们的身前,却在即将命中的刹那遭到了强力的拦截。 只见一道五彩斑斓的结界蓦然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结界巨大到将整座庞大的宅邸都覆盖在了内部。虽说是五彩斑斓,却毫无美丽的感觉,而是有一股就像是毛虫身躯一样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忌讳感。显然,他们既然会现身在我的视野里,必定不是毫无防备,而是有着护身的法宝。 这结界也着实是坚不可摧。我的刀罡劈到这结界上,竟像是拳头打在钢板上一样无法将其损毁,只是令结界整体产生了些许动摇而已。刀罡与结界的碰撞产生了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地面也剧烈震动起来。那三人纷纷站稳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脸上更是震惊和戒惧,似乎也是全然没料到我的攻击会有着这样的威力。 不出意外的话,这结界应该就是尉迟家为了对付假想敌而积年累月准备的底牌之一了吧。 这种程度的阻碍自然还不足以令我停止步伐;相反,我在中途就把自己的突进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我的意识速度也在全速运转,以至于我感觉自己的动作不像是在冲刺。在我的主观视角下,我全力以赴的速度与闲庭信步也没什么差别。而对面的意识速度远比我缓慢了不知道多少层次,当我“缓慢”地“走”到他们的近处,并对着把我与他们分隔开来的结界发起攻击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从我原本的位置上转移过来。 塞壬之刃轰然劈砍在了结界上,他们像是终于被敲醒过来一样,面部肌肉悚然地而又“缓慢”地发生了变化。然后是第二击、第三击、第二十击、第三十击……在短暂的刹那里,我对着结界的同一位置持续进攻,攻击的次数以远比打桩机更快的频率上升着。 同时,我也分析出了刚才的刀罡为什么无法突破这结界。 根据我的手感,这结界不止是坚固而已,还能够将自己所受到的冲击分摊到自己的整体。也就是说,就算我把自己的攻击全部打在了同一位置上,也会像是每次都均匀地打在了不同的位置上一样。想要靠着纯粹的暴力突破这种防御结界是吃力不讨好的。 换成是其他的超主力级术士可能会靠着犀利的眼力和丰富的技术去突破吧。虽然我本身没有那些条件,但是塞壬有着咬血的知识,问问她的话说不定会有取巧突破的办法。只是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空闲时间。 我就是要用暴力突破这结界。 仅仅一秒钟,我连续攻击的次数便急速上升至六百次以上,五彩斑斓的结界顿时遍布了密密麻麻且大小不一的裂纹,眼看着就要被破坏了。想要靠着这种东西拦截住我,从一开始就是痴心妄想。尉迟家主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情绪,他带着继任者和放哨人快速后退。而第二秒还没有结束,五彩斑斓的巨大结界就在超过千次的连续攻击之中彻底毁灭为了漫天的碎片。 那三人好歹也都是主力级术士,短短时间里,他们就已经后撤到了远处。不过这么一点点距离对我而言几乎没有意义,我再次向着他们突进。想来他们也明白自己无法逃跑,因此在结界毁灭的同时便掀开了新的底牌。这一次出现的,不再是防御用的结界,而是一股宛如海啸般威猛的混乱灵性波动。 那庞大的宅邸骤然从中间爆炸开来,从内部涌现出来了五彩斑斓的洪流。定睛看去就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流体,而是成百上千头的怪物。外貌像是蚰蜒,但个头极大,小的都有猫狗的尺寸,而大的则有着汽车的体积。这些令人反胃不适的怪物彼此疯狂地缠绕在一起,令人联想到合抱在一起繁殖的蛇群。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大团蠕动变化的彩色物质。 与先前的结界一样,这种斑斓的彩色与美丽相去甚远,只会令人感受到生理上的恶心和忌讳。就在出现的同时,这一大团亵渎的斑斓物质直接把那三人吞噬进去了,旋即像是抽搐一样变化起了外形。 那三人显然不是不小心被吃了,而是有意识地躲进了这一大团斑斓物质的内部。 纵使是在我此刻的视觉里,斑斓物质变化的速度也很快,转眼间就变化为了六层楼高的巨大人形,并且散发出来了超主力级的强大灵性波动。 列缺的分析是正确的,果然应该把尉迟家视为超主力级的敌人看待。 在巨人形成的时候我也没有干看着,当场就又是一道刀罡打了出去。同时,我也在审视着眼前的敌人。这个难道就是尉迟家的魔物了吗? 既然有着那么强大的底牌,五年前也不至于被尉迟处决掉所有的苗床,想必是有着什么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限制吧。可惜先前得到的放哨人的少部分记忆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这成百上千头虫类魔物好像有着集群意识,应该把这个集群当成单独的个体看待。”塞壬也在观察和分析之中,“在咬血的记忆里好像有着类似的信息,这头魔物貌似会通过侵犯与自己种族不同的生物使其产下组成自己的个体,以达成身躯的更新换代。被产下的个体多半是与母体在血脉上毫无瓜葛的魔物,但有时候也会出现带有母体成分的混血种。” 她继续分析,“混血种通常会被这头魔物吞噬回收养分,而尉迟家估计是选择了将其保存下来,通过让族人与混血种结合以产下人类成分更多的后代。” 也不知道尉迟家是不是因为担心会被安全局当成邪恶的魔物讨伐,他们还是比较在乎人类身份的。从我以前接触过的尉迟,以及现在的尉迟家主三人来看,他们的身上甚至都看不到非人属性的特征。 此外,也难怪他们会选择把外来的女性恶魔术士当成魔物的苗床作为最后的手段。如果只是让外人与魔物结合,肯定产不下具有尉迟家血统的后代,但是再加上“令产下的混血种与尉迟家的族人结合”这一环节的话就不一样了。 我感受着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 灵体碎片的储备量已经快要枯竭了,虽然花费了五天功夫进行过补充,但是经过之前的赶路以及现在的交手,好不容易有点积蓄的灵体碎片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最多只能再继续战斗一小会儿了。 我也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既然灵体碎片不够用,那么就在战斗里补充就是了。对面可是有三个主力级术士,还有个块头这么大的魔物呢。 斑斓的巨人在形成之后立刻抬起双手,企图防御我的刀罡。 然而,纵使同样是超主力级,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是显而易见的。 巨人的招架就像是螳臂当车一样无力,整条手臂都被纵向分割开来,半边掉落在了地上。 随着对敌人的杀伤,我感受到自己吸收到了一些灵体碎片。遗憾的是数量很少,甚至抵不过刚才那发刀罡的消耗。我注意到那落在地上的半边手臂很快就分解为了无数像蚰蜒一样的虫类魔物,又长出翅膀腾飞起来,急速回归到了巨人的身体里。 我明白了过来,刀罡是斩击,所以只能杀掉少量组成那巨人身躯的虫类魔物。 “等等!我们真的没有对阮文竹出手啊!”从那巨人的内部传出来了尉迟家主带着示弱意味的争辩声,“还是说你是有其他的目的?你是想要我们尉迟家的什么东西吗?快停手,伱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能够感受到他并未说实话,至少在“没有对青鸟出手”这件事上,他的语气隐约有股可疑的味道。 尉迟家主连忙回答:“虽然我们确实有抓住阮文竹的计划,但是现在都还没有确定列缺是不是真的残疾了,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闻言,塞壬小声地在我的心里说:“我感觉他好像没有在撒谎……” “但是他一定知道某些事情,比如说青鸟如今的下落。”我先是回应塞壬,又对着尉迟家主说,“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事情?” 尉迟家主顿时迟疑住了。不过,我原本就没有指望过他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当即就又是一发刀罡轰击了出去。这一次的刀罡不再是一块锋利的片状,而是一道具有大面积打击能力的光之洪流。然而这一击没能够命中巨人,千钧一发之际,巨人的足底下出现了彩色的发光法阵纹路,整具身体竟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我哪里看不出来,这是短距离的空间转移。但是居然能够把那么大的块头转移掉,效力也真是有够强大的,似乎是利用了族地里的某些布置。 我立刻抬起头仰视天空,只见那巨人已经出现在了两百米高的空中。就算是短距离的空间转移,如果以超主力级的力量驱动,转移到两百米外也不值得震惊,问题倒是不在这里。令人吃惊的是,那巨人居然还在无视重力飞行,想要急速地远离我所在的地方。 组成巨人身躯的虫类魔物本来就是会飞的,那么巨人本身也会飞行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怪异。但是,如果以为这么做就可以把我甩掉,那就纯粹是痴人说梦了。 就算我不会飞行,也不意味着我无法进行空中战斗。 我高速地奔跑、起跳,感受着空气冲击着自己的面孔。处于超级速度下的术士眼里的世界和普通的人与术士截然不同。众所周知,在大气中运动的速度越快,空气阻力越强,到达一定速度以后,空气就会变得像是液体,甚至是变得像是固体一样。仿佛被深深地埋在了地下,却还要强迫自己排除万难持续进行活动。 而这时候的空气本身就能够作为无形的踏板使用。 我固然无法悬停在空中,但是要在空中实现高速移动和转向还是做得到的。 一步、两步、三步……我不停地登击空气踏板加快自己的“飞行”速度,弹指间便“飞”到离地两百米的高空之上,并且追赶上了那落荒而逃的巨人。 (本章完) 237 水落石出 在高空中翱翔逃离的斑斓巨人似乎感应到了我正在飞速地接近,陡然伸出手臂对准了我。 这个动作很突兀,因为巨人理应是背对着我的,向我伸出手臂的时候却是做出了貌似反关节的动作,同时其后脑勺和背部也变化成了面部和胸腹。恐怕对于这个家伙来说没有正面和背面的差别。因为是无数魔物的聚合体,所以也不具备硬性的结构一说,想要做出什么动作都是自由自在的。 只见一道色彩斑斓的巨大冲击波从巨人的掌心处向我轰射而出,速度快如奔雷,我根本就无法赶在这招到来前逃离其攻击范围。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上的攻击,我感受到里面也混合了数不清的致命毒素。或许这就是对方的必杀技了,正面格挡的话恐怕连我也要当场毙命——前提是能够命中我。 看得出来,对面应该也是没有觉得这种回马枪能够收拾掉我。纵使是在回头攻击的时候,巨人也没有展现出停止或者接近我的意思,反而是借助着冲击波的反作用力继续拉开距离。这是真的要逃跑了吗?也不是。我在意识加速之下仔细地品味着对方散发出来的恶意和敌意。貌似消极的态度之下,是对于胜利方向的把握。 对面已经看出来了我的短板,那就是续航时间。只需要再拖延那么一点点时间,我就无法维持超主力级的力量了,到时候只能够任由尉迟家鱼肉。 再怎么心灵腐坏也毕竟是觉察力强大的术士,一旦陷入危急关头就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洞察能力,把握住唯一的胜机。 然而我是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们的。 我反手就再次打出了一发巨大的刀罡。这一次,我依旧是有意识地降低刀罡的密度,使其化为了靛蓝色的光之洪流。而即使密度降低,刀罡的威力也依旧压过了那道色彩斑斓的巨大冲击波,在将其击垮之后径直轰击在了巨人的身体上。 组成巨人的无数魔物在破坏的光芒之中急速蒸发,从内部传出了尉迟家主的惨叫声。 之前这头巨人的回马枪战术颇有人性化的味道,再结合眼下的反应来看,估计是尉迟家主在操纵着这头巨人。 碍于部分威力遭到冲击波抵消,这一击仅仅蒸发了巨人两成不到的体积。饶是如此,我也感受到自己吸收到了大量的灵体碎片,续航时间一口气就得到了大大地补充。 厮杀、吞噬、恢复,再厮杀、吞噬、恢复……永不停歇地收割一个又一个的生命,或许这才是塞壬的杀人炼魂能力的正确用法。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种邪门的想法。 “怎么可能那么强……”尉迟家主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在消息不怎么灵通的他们看来,我多半只是个没有被总部正式赋予超主力级头衔的,靠着秘法提升上来的超主力级,因而难以估算到我有着列缺级别的战力。实际上这也是总部以外的很多人对于我的看法。 “尉迟家主似乎与魔物在一定程度上融合了,我吸收到了他本人的些许灵体碎片。”塞壬说。 我默念回应,“里面有关于青鸟下落的记忆吗?” “没有找到那样的内容……不过,虽然无法百分百判断青鸟是否在尉迟家的手里,但是她现在至少没有危险。”她采取了谨慎的说法。 我追问:“根据是?” “尉迟家在捕捉到外界的女性之后,如果那女性是术士,他们就会花费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在不损害生理功能的前提下将其力量循序渐进地剥夺,直至对方沦为毫无力量的普通人,然后才会把对方带到魔物所在的地下室。”她说,“如果是以青鸟那样的主力级术士为对象,他们需要花费的时间就会更多,最起码也需要十个月以上。而青鸟是今天才失去联络的。” 闻言,我心头的火焰稍稍降低了。而在说话间,塞壬也把尉迟家主的部分记忆整理完毕,全部都传输到了我的脑海里。看完之后,我感到自己的火气再度上升了。 “别再对我们纠缠不休了!你不是要找阮文竹吗?我们也帮你找,快停手!”尉迟家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地喊叫。 “不需要,你们自觉点把命交出来对我更有帮助。”我说,“况且就算我今天放过了伱们,你们也还是会继续掳掠外界的女性。就像是你们最近做的那样……那些受害者里最小的也才十二岁吧。” “那些又不是普通的老百姓,都是我们分家的女人!”他反驳,“她们都是自愿的。虽然一开始也会撒泼打滚,但是之后都会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义务,不再想着从我们这里逃跑……” “是跑不掉才对吧。”我说,“那些被苗床化的女性大部分脏腑器官都被魔物的肢体所取代,神经和感官也遭到了入侵和操纵。而一旦离开魔物,她们就会死亡。这就是你说的‘明白自己的义务’?” 当尉迟家主把魔物从宅邸里召唤出来的那一刻起,那些悲惨的女性就都死去了。 她们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对于隐秘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也对于什么宗家分家一无所知,只是平平常常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却遭到了尉迟家的掳掠,生活和未来都彻底破灭。 “你怎么知道……”尉迟家主先是反射性地漏出声音,然后说,“这些都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务,一个外人少来指手画脚!你好像是律法阵营的一员吧,你以为自己这么做是符合隐秘律法的吗?” “就算律法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我毫不犹豫地说,同时向着他突进了过去。 见状,他再次操纵着巨人发动了空间转移,从我的面前消失了——然而,这不是现在,而是零点一秒以后的未来。 本来以我的反应力也来不及阻止超主力级的敌人发动短距离空间转移,但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是不一样的。我靠着自己的觉察力捕捉到了未来的画面,同时,我也看清楚了空间本身的变化。 我看到了无形的路径从空间里浮现出来,以他为起点通往了远处。这种路径是无法以正常的画面或者语言表达出来的。初中的时候我在科普杂志上看到过“克莱因瓶”的概念,听说那是数学家把四维空间的曲面以三维空间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似是而非的形象”。因为我们能够认知到的世界只是三维的,所以无法描绘出真正的克莱因瓶。我此刻看到的无形路径也是一样,就算用画笔描绘出来,最后得出的也只是个似是而非的形象而已。 或许我已经凭借知觉涉及到了更高维度的构造以及空间转移的奥秘,纵使是那些学会空间转移法术的普通术士也无法如我一般直接用知觉捕捉到这样的光景;又或许,这样的路径其实根本不存在,只是我的觉察力以方便理解的形式将其呈现在了我的视觉上而已。 与此同时,我也非常清楚,以我的天赋才情只能在这里止步了。空间转移是很高等级的法术,我哪怕看得到这种东西也终究是学不来的。只不过,我已经知道怎么借着这点去阻止对手的空间转移了。 我对着那条无形的路径斩出了刀罡,而当那路径出现在“现在”的时候,便正好与刀罡撞到了一起。路径被轻而易举地斩碎了,本应发动的空间转移也就此失灵。 “发……发生了什么!”尉迟家主再次发出了无法理解情况的震惊之声。 而他的动作却并未因此而停滞。见无法顺利逃离,他便操纵巨人向我打出了拳头。以他与我的距离,他的拳头本来不可能打中我,只是在出拳的同时,巨人的手臂倏然延长了无数倍,拳头宛如横飞的陨石般直冲而来。 我再次观测到了无数未来的画面,并且意识到了这一招暗藏的险恶。如果我用刀罡斩碎这条手臂,组成手臂的无数虫类魔物就会分散开来疾速扑到我身上。哪怕只有一只与我接触,就可以发动诡异的融合能力进入到我的身体里。我的每一条肌肉束都会飞快地变化为仿佛蚰蜒一样的虫子,从内部把我的五脏六腑和脑组织都啃食一空。 雕虫小技。 我没有选择回避,而是如同未来那样发射出了刀罡——不同的是,我一口气发射出去了一大堆。 过去我使用黑色绷带发射刀罡尚且需要零点一秒的蓄力时间,现在我所需要的蓄力时间远比过去还要短暂。只是一秒钟,我就连续发射出去了超过三十道巨大的刀罡。巨人的手臂顷刻间就在破坏的光芒之中化为飞灰,大量的刀罡去势不减地向着巨人倾泻而去。 这样的频率还远远不是我的上限。根据我的估算,我的极限值应该是在每秒钟发射出去八十道以上的刀罡。 刀罡本来就可以算是我的杀招了,以如此的频率发射出去,显然已经超出了我所应该在的力量层次。连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做法过于简单粗暴,即使说是无脑也不为过,但有时候越是简单粗暴的做法越是难以找出来破绽。 就好像我过去在天河市以连续投射塞壬之刃的招数压倒性地打败咬血一样,纵使把如今的对手换成黎明,我也有信心以这个连续放射刀罡的招数将其当场灭杀。 尉迟家主毫不犹豫地分解了巨人的身体,化为无数团色彩斑斓的蚰蜒群向着下方的森林以超过声音的速度散开逃窜,却还是赶不及,淹没在了靛蓝色的光芒海洋之中。一时间地动山摇,尘埃遮天蔽日,大片大片的森林化为了满目狼藉的荒地。 他操纵这头巨人的战斗表现不过是普通的超主力级而已。在我的感觉里,这种形态下的他在硬性实力上与咬血相差无几,在技巧和战术上却是相差甚远。咬血是连法正和黎明那个档次的超主力级术士都必须小心翼翼重视起来的强大对手,换成是她来这里战斗,说不定会找到更加精彩的战术,比我更加省时省力地把巨人打败。 光芒消散之后,一小团蚰蜒群似乎是侥幸地逃离出了尘埃笼罩的范围,却果然还是维持不住,没飞出去多远距离便悉数崩溃解体。所有的蚰蜒当场化为黑灰消散。从那里面掉出来了三道人影摔落到地面上,分别是尉迟家主、继任者、放哨人。 我走到了他们的前面。 他们纷纷从地面上爬起来,反应各异地面面相觑,却仿佛都知道自己没了活路,连逃跑的动作都不敢做出来。 我也不想要再多说什么,直接举起了武器。 而就在这时,尉迟家主却是做了个出乎我意料的动作,他猛地抓住了身边继任者的衣领,喷着唾沫大声嘶吼,“你……你快点交出来,快点把阮文竹交出去啊!你是不是被她给迷住了?我早就跟你说了不可以出手,不要成天惦记着那个灾星,否则早晚会招来祸事,你还……你还!” “什么交出来交出去的……不是你抓的阮文竹吗?你问我做什么啊!”继任者也是傻住了,他先是反射性地回话,然后回过神来,一脸戾气地喊叫起来,“你才是一直都在惦记着那个妖女吧!你这个老不死的以前一直都在拿应该做苗床的女人延长自己的寿命,事后还说是自己不小心弄死的,还和那个叛徒一样想要拿那个妖女突破自己术士修为的极限,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吗!” “你才是一直都在惦记着家主的位置吧!你是想要绑架那个灾星再篡夺家族传承的魔物从族地里分裂出去,自己另立新的宗家是吧!”尉迟家主面容扭曲地喊叫。 “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把魔人李多招来的!我就知道!”放哨人也拉扯起来嗓门,脸色焦急地大喊,“反正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错,别杀我啊!” “闭嘴!你也是和他一派的吧!”尉迟家主怒喝。 继任者也愤怒了,“我看他是和你一派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着那些老掉牙的传承跟他许诺了什么!” 看着这三个人自顾自地内斗了起来,我举着塞壬之刃却是有点反应不过来。不,其实我是反应过来了。看这个情况,难道真相是…… 突然,我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青鸟。 我接通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放到耳朵旁边。 “李多,我听小草说你在找我?”里面传出来了青鸟的声音,“对不起啦,我先前在追杀前夜的余孽,不小心被对方召唤出来的恶魔卷入异空间了,没有接听到你的电话,刚刚我才把那头恶魔和召唤者都杀掉。你那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开心了起来,“对了,你今天既然回柳城了,要不要再到我这里过夜啊,我今天晚上想要抱着你睡觉!嘿嘿,到现在都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还有,我最近几天吃的都是外卖,晚饭想吃你烧的菜……还有还有……” 听着她的话语,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彼此谩骂争吵的三人,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本章完) 238 收尾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是我误会了,青鸟之前只是在做任务的时候进入了没有信号的地方而已,我却以为是尉迟家绑架了她,所以我这边才会千方百计都联络不上。 俗话说“关心则乱”,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这段时间满脑子都是“要赶在尉迟家对青鸟出手之前做好对尉迟家出手的准备”,一旦青鸟那边出现什么变故,就会怀疑是尉迟家抢先出手。就好像做坏事的人看任何人都像是在做坏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以己度人”呢?再加上我对青鸟实在是过于看重,这才做出了不理智的判断。 人在过于焦急和愤怒的情况下,智力是会降低的。我也不过是个俗人,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按理说,既然如此失态,我应当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惭愧。但是换个角度来说,我也借此机会再次确认了自己对于青鸟的心意是没有弄虚作假的。说来也是幼稚,我在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的同时,竟也泛起了为此而自豪的情绪。 另外,我觉得这起误会的责任其实也不能全部赖在我身上吧。谁让尉迟家这帮子人如此形迹可疑,就像是真的做了坏事一样呢?我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都是他们一个个都摆出了做贼心虚的面孔,才叫我愈发笃信自己的错误判断。 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自己固然没有出手,却都怀疑自己身边的人在暗中出手。明明都是一个家族的人,彼此之间却看不见信任和坦诚。 我从尉迟家主和放哨人的部分记忆里看到了这个邪恶的术士家族的诸多生活情景。 尉迟家隐居于森林之中,在与外界隔绝的同时,自己人与自己人之间也筑起了心灵的墙壁。就像是一座座孤岛,不知道对方平时都在关心什么事情,也对此漠不关心。家人之间缺乏亲情互动,仅仅是基于传承和利益,以及陈规陋习来绑定彼此,更加看不到所谓的理念和信念。 对于隐世主义的执行也是半途而废,在鄙视俗世之余又无法割舍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所以与其他族人在远离社会的地方建立了名为“家族”的小社会。与此同时却还要在这个小社会里残酷地对待自己人,把家族的传承和利益建立在他人和自己人的悲剧和绝望之上,为恶又不承认自己为恶,沾沾自喜以为占据道理。与他们相比较,像是尉迟那种对于自己的欲望直言不讳并一条路走到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对吞噬自己的仇敌投以瞪视的叛逆者,反倒是显出了另类的痛快。 平日里,他们会维持着相敬如宾,尊重对方秘密,貌似求同存异的态度。即使对方私底下在做什么龌龊事情也不会去揭发,因为自己的底细也不干净。当外界对家族施加压力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致对外,然而一旦外界施加的压力过大,他们彼此之间的不理解和猜忌就会彻底爆发出来。 他们简直就像是迷你的安全局——我鬼使神差地生出了这种念头。 尉迟在选择叛出安全局的时候,会不会也产生过与我相仿的念头呢? 几句简单的对话之后,我对电话对面的青鸟说自己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然后结束了通话。 而那三人不知何时也结束了彼此的谩骂和争吵,并且默默地看向了我。他们都是有着敏锐知觉的主力级术士,能够听到青鸟在电话里的声音。看来他们都已经清楚自己的同伴确实没有对青鸟出手了。 尉迟家主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发声询问,“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不好意思,冤枉你们了。”我边说话,边把手机收进了裤子口袋里。 闻言,他先是在愤懑中浑身颤抖,又看向了被破坏的族地以及家传魔物死亡后残留的阵阵黑灰,随后忍气吞声地向我回望过来,面容逐渐变得扭曲。 最后,他非常勉强地挤出了讨好的表情,“那,那可不可以……” “不行。”我说。 尉迟家主、继任者、放哨人流露出了绝望的表情。我再次举起了塞壬之刃。 —— 虽然是始于误会的战斗,但也不是毫无意义。我原本就是打算要在最近消灭尉迟家,这次无非是提前完成了备忘录上的行程而已。并且由于杀死了一头超主力级的魔物和三个主力级术士,我的灵体碎片储备量也算是恢复到了足以与黎明或白驹战斗的水平。 严格地说,那头魔物仅仅是体量上有着超主力级。从尉迟家主的记忆来看,它本身没有那么厉害的战斗力,在与三个主力级术士通过特定的术式进行融合以后才可以表现出来那样的能耐。不过表现归表现,灵体碎片的数量主要还是与体量挂钩。 接下来就应该去做收尾工作了。 我去了一趟尉迟家的大宅邸,在那里面还有些尉迟家的术士在。他们的名字以及过去都做过些什么,我都能够从先前那三人的记忆里查询到,不用害怕误杀好人。说是这么说,其实要从这里面找个罪不至死的人出来也是有难度的。 尉迟家的族地里只有宗家的人居住,此外就是被掳掠过来的分家女性以及地下室的混血种们,还有几个尉迟家从总部交易过来,如今受到监禁的女性恶魔术士。 宗家的人数量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几个,全员都是术士。我本来还想着这些人会不会趁着我和尉迟家主他们战斗的时候逃跑,杀过一遍之后调查了下记忆才发现,原来这些人大多没想过自己家族传承的魔物以及家主他们会输。当然,有人也这么担心过,却也担心万一是自己想错了,在这种时机逃跑的话事后会不会被家主清算,就这么错失了逃跑的时机。 不过还是有两个尉迟族人见势不妙,趁机果决地逃跑了。对于如何追杀和处置那两个人,我心里也有了些底,这件事情稍后再说。重要的是,我还在大宅邸里发现了两个尉迟家的孩子,分别是十一岁的男孩和九岁的女孩。 我在过去几天里想着要消灭尉迟家的时候就有想过如何处理这个家族的孩子。限于年龄,他们还处于学习事物的阶段,可能尚未来得及参与尉迟家的邪恶活动,却已经深深地接受了尉迟家视人命如蝼蚁的扭曲价值观。与此同时,他们还都是天生有着魔物血液和卓越天赋的术士。 至少就我接触到的这两个孩子来看,他们都已经学会了如何使用法术,知道如何以灵性力量支配他人的心智和伤害他人的性命,也从尉迟家主等人的记忆里确认了他们对于尉迟家思想的深信不疑。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种极其封闭的环境下,尉迟家的价值观就是他们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对于人与事物的判断标准。如果就这么成长下去,他们也都会成为如他们长辈一样的恶人吧。他们的长辈也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人都有恻隐之心,而他们的恻隐之心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逐渐磨灭的,否则也不可能理所当然地把同族变成苗床。 女孩那边倒是应该不会变成那样的加害者,因为按照尉迟家的规矩,那个女孩最后也会沦为尉迟家的苗床,而尉迟家之所以教育她成为术士,也只是因为尉迟家相信优秀的女术士更加容易产下优秀的子嗣而已。 但是我总不能够以“思想”或者“原本的未来”为理由夺走他们的性命,更加不能够就这么放他们流入社会。重新教育他们倒也是个方法,但是让我这个二十岁不到,只能再活不到一年,而且还杀了他们全家的人负责教育他们,显然是不合理的选择。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应该拜托谁。 在之前那几天时间里,我也有向列缺咨询过类似的问题。以他的人脉,要找到愿意收养“出身于尉迟家的,混有魔物血脉的孩子”的家庭,虽说比较困难,却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但要是再加上“擅长教育价值观极其扭曲的孩子”的条件,那就只能说是爱莫能助了。 其实安全局也不是没有收养有天赋的孤儿并将其教育为执法术士的机构,只不过我和列缺都不约而同地将其从候选名单里剔除掉了。 然后,列缺给了我一个方案——他从总部拿来了一件能够骇入他人心智并清除记忆的法术道具,将其借给了我。 看着那个颤抖着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我的男孩,以及畏畏缩缩地藏在男孩身后恐惧地看着我的女孩,我拿出了那件法术道具。 我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杀他们全家有什么不对,所以就算被对方仇恨,我这次也没什么特别的触动。日后对方要是来杀我,我也可以没什么感触地反过来将其打倒。 只不过,清除记忆毋庸置疑是不正道的行为。如果我真的认为他们没有罪过,就不应该把这样的“惩罚”施加给他们。虽然我有着正当的理由,也确实希望他们以后做个好人,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会不会是“强加的善意”呢? 或许就连列缺也拿捏不定要怎么处理才是对于社会以及他们而言最合适的做法吧,然而如果搁置问题而不行动,就又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了。 我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过去那个浑浑噩噩地活在治愈梦境里的自己。从梦里走出来固然是我自己的抉择,但是就连现在的我也时常会难以自已地憧憬那样的梦境。走出来,真的是正确的吗?梦境终有一日会醒来,然而人也终有一日会死,难道因为早晚会死,就得现在马上死吗?那不也是不合理的逻辑吗? 而如果以后有一天,这两个孩子也有机会回忆起自己的真实,也会像我一样闪现出“如果没有醒来就好了”的念头吗? 虽说思考了很多,实际上我只犹豫两秒钟就把他们放翻了,并且清除了他们的记忆。等到再次苏醒,他们便会再也无法回忆起自己在尉迟家生活的经历。 被监禁的几个女性恶魔术士我也顺便杀死了,对于地下室的混血种们我也是这么处理的。魔物成分占据上风的那些混血种对于人类只有捕食和侵犯的意识,外貌如同人立而起的蚰蜒,也缺乏智力和理性,虽然都有着超出常人的力量,但是在我的面前都构不成障碍。而那些原本沦为苗床的女性也都在先前魔物离开地下室的时候,由于与代替自己脏腑的魔物肢体分离而全部死亡了。 倒是还有十几个分家女性尚未被投入地下室,她们都被监禁在了其他的房间。我呼叫了外界的队伍进来接收和善后。列缺知道我近期会对尉迟家动手,因此早已在附近准备好了人手,只是他肯定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动手。 列缺不是为了遵守律法而遵守律法的人,对他来说,律法是实现公义的工具。但即使是工具,那也是必要的工具,所以不可以随意动摇。而对尉迟家的入侵和消灭是游走在律法范围外的事情,我原本以为列缺不会给我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哪怕是这种事后收尾的帮助。 他曾经很严肃地对我说过,就算是律法不完备,也要通过完善律法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直接走到律法之外的领域。 但是如果出现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都无法完善律法的情况呢,难道还是要对由于律法的不完备而滋生的邪恶坐视不理吗?我也有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而列缺的反应似乎显示出了他个人的态度。 在解决完尉迟家的族地这里的事情之后,我就应该去追杀那两个逃跑的尉迟家术士了。 首先要知道他们是跑到哪里去了。就算是那种“弱小”的术士,全力逃跑的话这时候也应该逃到森林外了。 我不擅长追踪,只能使用其他方法来找到他们的下落。 然后,我让塞壬召唤出了之前杀死的那些尉迟家术士的映射体。 “你们有两个家人逃跑了,现在我要把他们找出来杀掉。”我看着这些死人,“帮我想想,他们可能会藏到什么地方?” (本章完) 239 再破戒 尉迟家的族地并不是完全与世隔绝,为了保障生活,他们与外界之间存在着有限的物质往来。 而距离族地最近的天河市就成为了他们的首选接触对象。虽然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的尉迟在最近几年成为了天河市的主力,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那里的物资通道。与此同时,那里也是他们在外界相对来说最熟悉的城市,因此那两个逃跑的尉迟家术士很有可能就是藏去了那里。 之前被我杀死的十几个尉迟家术士的映射体纷纷回答了我的问题,为我圈定了一些需要重点搜查的区域。尉迟家主、继任者、放哨人的映射体也被我顺便召唤了出来。而看着这一幕自家人出卖自家人的画面,尉迟家主的映射体好像受到了刺激,进而产生了自动的反应,哆嗦着嘴唇说:“你们,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我散去了这些映射体,把这里的善后工作交给列缺安排的人手,而自己则前往了天河市。 我倒也没打算亲自排查那些需要重点搜查的区域,而是直接去了天河市安全局,要求对方使用城市监控网络帮我搜查。天河市安全局现在已经没有主力级术士了,对着我这个有着很多惊世骇俗传闻的“超主力级术士”也是无法拒绝,只能悉听尊便地帮我工作。 他们还主动地安排了个执法术士作为我此次的随行人员。虽然除去剑齿,我对天河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都没什么良好的印象,但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活动,也就客随主便了。 很快,天河市安全局就找到了那两个尉迟家术士的藏匿地点,是在一家高档的旅店里。 我立刻就带着随行人员进入了那家旅店。在接近目标房间门口的时候,塞壬帮我用觉察力扫描了遍内部。我不擅长隐藏自己,如果是我亲自用觉察力去扫描,就很容易反过来把自己暴露出来,塞壬这么做就没有这种隐患了。而结果是,那两个目标都暂时待在房间里面,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 不过,我还是捕捉到从那里传过来了隐约带着威胁意图的“气味”。或许是有着什么自动触发的陷阱。我想了想,再次召唤出来尉迟家主的映射体,然后问:“在这种逃命躲藏的局面下,以这两个人的作风和性格,有可能会在房间内外布置什么容易波及周遭的陷阱吗?” 要是突然发生爆炸,波及到无关人士就不好了。 映射体似乎是想要抗拒我的提问,形态都变得宛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最后却还是只能木然地回答:“……他们两个都不擅长布置破坏力巨大的陷阱。就算布置了什么,也最多是针对单体的毒素或者诅咒之类的东西。” 听到这里,我就把塞壬之刃召唤出来,然后直接推门而入。 当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一股股灵性力量向我的身体攻击过来。也不知道具体是灵性的毒素还是诅咒,在落到我身上之后就由于无法破开我的灵性防御而被弹开了。 房间里面的两个尉迟家术士瞠目结舌地看向了我,其中一人甚至恐惧地坐倒在地,“你,伱为什么……” “不要以为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我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用斧头敲碎了他的头盖骨。他的脑浆都炸裂开来,溅射到了另外一人的面孔上。 另外一人丝毫不敢动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我也敲碎了这个人的头盖骨,随后转过头对着身边的随行人员说:“把我的作案现场……把我的缉凶现场收拾收拾,别给旅店老板添麻烦。” “……好的,好的!”随行人员慢了一拍才连忙回应。 如此一来,尉迟家的传承就灭亡了。 家族传承的魔物被我毁灭,宗家所有的术士也被我屠杀。虽然还有两个幸存的孩子让我放过了,但是他们很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忆起自己原本的姓氏和真实,即使真的回忆起来,靠着几手粗浅的法术也不可能还原传承,更加不可能按照以往的方式繁衍子孙后代了。 “啊……传承……尉迟家的……”尉迟家主的映射体看着地板上的两具尸体,似乎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刺激,他的面容扭曲得不似人类,身体都在无比剧烈的波动之中彻彻底底地破碎了。 就连他被我杀死时的绝望情绪都没有浓烈到此时此刻的程度。看来,“尉迟家的传承”才是他心中压倒一切的,比起自己的性命还要在乎的重要之物。 我对于他以及尉迟家都毫无怜悯,心里只有总算是完成了一桩心愿的轻快感。 这一下,这个因误会而始的事件就算是真的结束了。 —— 等我回到柳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虽然来不及给青鸟做晚饭,但我还是去附近仍然在营业的超市买了些生鲜食材,到她家里做了顿夜宵作为补偿,并且也把自己在白天消灭尉迟家一事的来龙去脉都简单地告诉给了她。 听完之后,她对于尉迟家也是没有任何同情的话语,只是惋惜于自己没有参与其中。 “我原本是打算有朝一日要亲手把他们消灭的。”她一脸遗憾地说,“要是你之前把我也带上就好了……” “没有办法。就是因为联络不上你,我才会去找他们‘讨个说法’的。”我说,“我还以为他们绑架了你呢。” “尉迟家居然是灭亡在了这种可笑的乌龙事件里。”她感叹,“不过这样也好,与他们可以说是‘相得益彰’了。” 接着,她上下观察了我的身体,有点担心地问:“那么,你有在战斗中受到什么伤害吗?” 有倒是有。为了突破尉迟家的族地结界,我使用了初期版本的“烧魂模式”,对自己的灵体造成了烧伤。不过因为仅仅使用了非常短暂的时间,所以伤害也很轻微,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的。大概睡个一觉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我这么对着她解释,她便似乎暂且放下心来,又非常仔细地询问了我战斗时的细节。 当我提到自己打败了尉迟家的魔物形成的巨人那里的时候,她流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啊?威力那么大的刀罡……你一秒钟可以发射出去八十发?” “只是感觉可以而已,我还没有真正尝试过呢。之前也只是用了每秒钟三十发的。”我说。 “就算是每秒钟三十发也很过头了。那可是你的绝招吧,又不是什么小技能,每秒钟几十发……”她想了想,然后说,“大概连老师都做不到吧。当然,老师也有自己的决战法术,威力也远比正常的全力一击强得多了,但是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到每秒钟八十发,老师的绝招估计也只有你那个的一半威力吧。你这个堆积数量的做法实在是暴力过头了,而且一般来说灵性力量的聚集速度是没可能那么快的啊。” “塞壬跟我说是与我的意识速度有关。”我说。 “意识速度……我也不是没有学习过加快意识速度的法术,确实只要是意识速度足够快,灵性力量的运行速度也会提升上去,但是也不至于提升那么多啊……”她先是奇怪,接着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是因为真灵之力吗?” 灵体和灵性都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因此有着移动速度的说法,但是真灵之力不一样。 真灵之力是意识本身的力量。因此当我的意识速度加快的时候,真灵之力涌现和运行的速度也会同步加快。拜此所赐,我才可以做到在其他术士看来非常荒谬的高频率攻击。这是只有我这种真灵之力使用者才可以触及的领域。 以前我在蓄力的时候还存在着黑色绷带这个物质层面上的制约,现在看的就是真灵之力的运行。黑色绷带的损坏原因还是我以前不小心用的频率太快,仅仅是一口气打了三道还是四道刀罡就撕裂开来。 说起来,既然真灵之力真的是在按照我的意识速度进行,我每秒钟八十发以上刀罡其实还算是缓慢的。制约仍然在其他地方存在,比如说我灵体的燃烧速度就是其中之一。输出的功率要是太高,燃烧产生的真灵之力就会补充不上。 此外,因为我的意识在同一时间能够支配的真灵之力数量有限,所以对于自己的强化以及每发刀罡的威力都不会由于意识速度的加快而变强。 “其实我也有个疑问……”我说。 “什么疑问?”青鸟好奇地问。 “你之前说,你白天是在追杀前夜余孽的途中,被对方召唤出来的恶魔卷入了异空间。”我说。 “是啊。”她说。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我问。 她默然地看着我。 —— 我很清楚青鸟正在暗中做些什么,并且那是与延长我的寿命相关的事情,因为她不可能仅仅因为我说不要就轻而易举地停止。与此同时,她又有意识地隐藏了自己的活动痕迹,说明那是她认为不应该告诉给我的事情。 我对此有过一些推测,其中一条推测就是,她有可能找到了传教士曾经发明的寿命转移技术的资料。 虽然那份技术资料已经被我销毁,但遗憾的是,那么重要的技术资料,传教士不可能仅仅是写在一处而不做任何备份。以前也有提及过,他在曙光梦境里面有着自己的实验室,并且所有的研究资料都在那里有着备份。而在曙光梦境完全毁灭前,参与曙光梦境战役的执法术士们从中重点抢出了白驹和狂信徒——以及传教士的研究资料。 在那里面,很可能就有着寿命转移技术的备份资料。 在作为列缺代理人的期间,青鸟有着在总部的档案库里查阅重要资料的权限。她虽然不可能事先知道那份技术资料的存在,但是有着查阅传教士研究资料的充分动机。因为她很清楚传教士就是专门研究永生和延寿技术的科学家。 在过去几天补充灵体碎片的过程中,我也去总部通过列缺的关系查询过青鸟在档案库里的浏览记录。果不其然,在安全局的术士们抢救出来的技术资料里,赫然有着寿命转移技术的研究资料,而这个资料文件的名字还出现在了青鸟的浏览记录里。 传教士的寿命转移技术还仅仅停留在半成品的阶段,十年的寿命转移出去也只能够为对方增加一年两年的寿命。就算是青鸟再怎么爱我,也未必会接受那么不划算的交易。然而,我始终无法忽视青鸟连那样的交易也愿意接受的可能性。 或许她已经在测试那个技术了。当然,她不大可能会对柳城安全局的同僚做测试,因为秘密有可能会泄露到乔甘草或者我那里。她更加不可能拿着如此可疑的技术对普通人做测试。 对她来说最理想的,哪怕不小心弄坏了也无关紧要的测试对象是什么呢?无疑是恶魔术士;最理想的测试环境又是什么呢?我之前也不怎么确定,现在想来,异空间那种极其隐蔽又隔绝的地方就很合适。 在测试的环节,她也不需要以年为单位转移寿命,只需要转移几分钟或者几小时,确定仪式确实顺利发动了就可以,事后还很方便杀恶魔术士灭口。 我直接对青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但是,我没有证据,她也没有承认。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她暂时糊弄过去了。 而在两天以后,我终于找到了证据。 她想要把寿命转移给我,就必须对我本人进行转移寿命的仪式,为此必须做好技术资料里描述的准备工作。我不确定她具体是打算如何迫使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仪式,但不容乐观的是,就连我也可以当场设想出来两三条颇具可行度的方案。而她为了备齐所有的仪式材料则必须通过安全局的渠道进行申请——因为以她的人脉也找不到其他的渠道了。而我则再次通过列缺的关系查询到了她最近所有的申请记录。 她很有可能快要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当天晚上,我再次到了青鸟的家里,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这一次,她承认了。 而我自然是要劝说她放弃这样的方法。 “那么……如果我放弃这个方法,你会去复活海妖吗?”她问。 “我不会接受这个方法,也不会亲手复活‘它’。”我说,“我不会延长自己的余命。” “……就不能……就不能顺着我一次吗?”她沉默了下,又说,“就这一次,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我真的不会再奢求更多了……”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她就会在近日实施把自己的寿命转移到我身上的计划了吧。无论如何,我至少必须先回避这一点。这是我当下最强烈的念头。 因此,在漫长的反对之后,我最后还是答应了青鸟。 “……我明白了。”我说,“我会复活‘它’的。” 我在口头上答应了青鸟。 (本章完) 240 咬血来信 青鸟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逼迫我活下去,我实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她所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是正常的行为,也不是正常的感情了,而是一种激进的,沉重的,病态的爱。 她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一开始的她对于我怀着的毫无疑问是正常的恋爱感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于我的爱似乎正在逐渐地扭曲变形,像是干爽的海绵在阴雨天的屋檐下慢慢地吸收到了冰冷的水分,颜色逐渐变深,也变得潮湿而又沉重。她鼓励我侵犯和接受咬血,又威逼利诱我复活“它”,甚至染指了寿命转移技术,这些都是源自于她的扭曲。 我哪里会不清楚呢。真正扭曲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是我的存在令她不得不扭曲自己的心意。就好像重病的患者逐渐地拖垮自己的家庭一样,我在与她之间的关系里过于病态了,连带着她也被迫染上了心病。 曾经,我对自己的内心起誓,一定要对青鸟坦诚。尽可能不要对她有所隐瞒,更加不要说是对她撒谎。而在尚申市郊外的小镇,我为了隐瞒传教士的寿命转移技术而对她撒谎了,那无疑是破戒。 本以为那既是自己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破戒,然而在今天,我却再次破开了自己设置的戒律。我口头上说是要亲手复活“它”,实际上却是完全没有那种打算,这只是为了防止青鸟使用寿命转移技术而说出去的谎言。 既然是以延长我的余命为目的,比起使用那种半成品的寿命转移技术,自然是复活“它”要更强十倍,想必青鸟也会暂时放弃前者了吧。 而后者这个方案唯一的问题是,虽然我们把复活“它”这句话说得很轻巧,但是复活之法掌握在白驹的手里,要复活“它”也就意味着必须让我亲手杀死白驹并得到其记忆,这个挑战的难度实在是很高。只不过我到头来无论如何都是要想办法阻拦在白驹前方的,就连青鸟也无法说服我不去行动。不如说,她也很清楚阻止白驹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就更加不可能主动劝阻我这个重要战力远离战场了。所以她只能够以我会生还为前提去思考未来。 只是,就好像我很了解青鸟一样,青鸟也同样了解我。我对她说的谎言,到底能够管用到什么地步呢? “那么,在复活海妖之后,你打算如何安排她?”她像是要测试我是否真的在考虑今后一样询问,“例如,你要怎么解决她的进食问题?” “就用我的心脏吧。”我说。 “心脏?”她错愕。 “我已经不打算继续让‘它’去吃其他人了,无论是什么人。从今往后,就只让‘它’吃我一个人吧。”我绞尽脑汁地编织着自己的谎言。 实际上也不是完全在说谎。虽然我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思考,但还是有几次情不自禁地遐想了如果自己真的亲手复活“它”之后的情景。 首先,“它”只会进食刚刚被我杀死的新鲜的生命。而如果是让“它”自己去进食活物,“它”就一定会往猎物的致命处开始进食。只是由于吃不下太多血肉,某些生命力非常顽强的术士可能在“它”吃饱的时候都还没有来得及被吃死,这是以前也有说过的事情。过去的我不知道“它”那么做的根本动机,如今结合白驹的解释来看,应该是“它”作为异界鬼魂意图散播死亡的本能在起作用。 换而言之,只要我主动挖开自己的胸膛,“它”就会吃我的内脏,尤其是心脏。而因为我有着超速再生的能力,所以并不会真的死去,心脏这种器官也是要多少就可以再生出来多少,每天即使足不出户也可以让“它”吃得饱饱的。 而且由于我现在的超速再生能力来自于塞壬之刃,也不会对“它”产生消耗变成拆东墙补西墙。虽说在如今看来“它”是没有消耗一说的,只是在肉体的影响下以为自己有而已。总之,这个办法大致上行得通。 至于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产生的疼痛,事到如今我也是无所谓的。我已经习惯肉体上的痛苦了。不止是加入安全局以后经历过的负伤,在作为魔人的五年间我也承受过不知道多少遍在正常人看来无法想象的负伤。 青鸟显然并不认为这是无所谓的,但是反过来说,我可以借此让她相信这种微不足道的痛苦就是对于我的惩罚,让我的谎言变得更加有真实性。 这种程度的惩罚还是太轻了,我想。 青鸟似乎暂且相信了,还是说她仍然心怀疑虑,只是觉得让我至少在口头上答应也算得上是收获了呢? “不止是进食,你以后还需要满足海妖那方面的需求,令她无法对外界散播‘污染’……”说着,她愈发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试探性地问:“在伱的眼里,我和海妖,哪边比较重要?” “或者,如果在我和海妖之间,你只可以选择一个……”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想要选择谁?” “我……”这个问题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同时,我也深切地意识到,这确实是我绝对无法逃避的问题。在过去的我——刚刚无罪释放的我看来,显然是“它”比较重要,所以无论青鸟再怎么劝说我放弃,我都要执意去追逐“它”的断手。 而现在的我又如何呢?我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摆出不清不楚的模样。 我正要当场做出回答,青鸟却忍不住阻止了我,“等等……果然还是算了,你不立即回答也可以。我不是要逼你当场回答,我想要的是你在仔细思考之后的答复。” 闻言,我也只好闭上嘴巴。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也浮现出来了问题。 虽然在放弃复活“它”的前提下还这么说显得自相矛盾,但我依然是深深地爱着“它”的。只是,我具体是爱着“它”的什么地方呢? 我很清楚自己爱着青鸟的什么地方,但是对于“它”,我却是在对比之下窥视到了自己过去从未深入过的领域。没错,我是爱着“它”似人非人的部分,但是再深入地问下去,我为什么会爱着“它”这种“似人非人”的部分呢? 与“它”相处那么多年,我始终无法理解“它”。明明如此,我却在这里诉说苍白空虚的爱意,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什么似人非人的魅力令我心醉。如果只是表达能力差也就罢了,实际上我发现自己也很难仔细描述这种感情更深层的东西。甚至于,连我自己都放弃了深入了解“它”。 忽然,我产生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无法忽视的念头。 我在说着爱“它”的同时又拒绝理解“它”,那么我真正想要爱的,到底是“它”,还是我自己呢? —— 因为决定了不去复活“它”,所以我还有个至关紧要的问题必须解决,那就是如何在我死后保证塞壬也可以活下去。上次提过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之法,现在就将其说出来吧。 那就是在我临死前把我变成阶段二的不死人。 如此一来,我就会处于死不去也活不过来的形态,在失去所有知觉的黑暗里承受无尽的痛苦。 塞壬和我的性命是绑定的,在我无法死去的情况下,她也不会死去,甚至是无法死去。即使不会如此,考虑到我与她之间是异心同体的关系,也很有可能会出现“污染”传染到她身上去的情况。 因为我没有真正地死去,所以她依旧可以通过我继续操纵真灵之力。就如同过去所约定的那样,我会就此成为她的武器。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外面的世界活动,等到什么时候觉得活够了,也不需要担心自己会由于“污染”的存在而无法死去。真灵之力是可以杀死阶段二不死人的,她什么时候想要结束了,反手把我杀死就是。 以前她有教过我怎么在她的注视下藏起自己的思考,所以我在盘算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应该是没有觉察到的。同时,如果没有必要,她也不会主动窥探我的记忆。我这段时间也小小地试探过她,她确实是不知情。 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计划,我也不方便现在立刻就把自己转化为不死人,要做的话就得留到最后一刻。 我很认真地推敲过这个方法,做法本身应该是没有错漏的。非要说还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虽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就算是我也很害怕。 我发自内心地对于成为不死人之后的绝望和痛苦感到恐惧,连我也忍不住心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白驹认为我有着恶魔术士的眼神,黎明也说过我像是一心找死的人,那么就假设我有着像恶魔术士一样追求自我破灭的内心吧。 而成为不死人,是连真正的恶魔术士都会忌讳的事情。 所谓的破灭,就是要把完整的事物破坏,要把美好的事物玷污,是从希望到绝望的转变刹那。而不死人的结局是永恒静态的绝望,就连咬血那样的混血恶魔都会发自内心地畏惧。当初的输作也是追求周围与自己的破灭的恶魔术士,而一旦沦为不死人,他便立刻变得心如死灰,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对我而言,这会不会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做法呢?白驹曾经对我指出过,我无时不刻不想要去死,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惩罚,这是因为我想要通过自己的死亡从一切的痛苦之中逃离出去,我正在企图逃避“真正的惩罚”。 我无法否定他的话语。相比起我过去杀死的那么多人,那么简单地一死了之确实不足以说是“真正的惩罚”,把我打入地狱我也无法辩解。况且,惩罚这种东西本来也不应该是自己主动想要的,而是自己发自内心要抗拒的事情才对。既然我会如此恐惧,不正是说明那是我必须承受的事情吗?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是,塞壬本人是否会接受这件事情。 我毫不怀疑她对于我的心意,如果我与她交换立场,觉得无法接受她为我承受那么巨大的代价,那么她也一定会无法接受我的做法。说不定在我成为不死人之后,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她不会如我所愿地在外面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是会当场结束我和她自己的生命。 我要怎么做,才能够说服她活下去呢? 以及,我之后还需要找到咬血,让她把“它”的断手传送到地球的引力圈以及公转轨道之外——虽然我在这么盘算着,但是后面这件事还是碰壁了。 当我从青鸟的住处离去的时候,她突然拉住了我。 “把钥匙给我吧。就是装着海妖断手的那个空间储存道具。”她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我产生了不妙的感觉,同时补充,“这把钥匙是与我的灵性波动绑定的,你拿到了也用不了。” “像是咬血那种擅长空间转移的超主力级术士是可以把海妖的断手传送到外太空的,虽然你答应了我会复活海妖,但是为了防止你委托咬血那么做,我还是得做点保险措施。”她果然依旧对我的话语心存疑虑。 “如果钥匙在你这里,觊觎断手的人可能会袭击你。”我尝试着找寻拒绝的理由。 “他们不知道断手在哪里,如果会袭击我,无论钥匙在不在我这里都会袭击。”她逻辑清楚地反驳。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如果继续拒绝,她就会确信我是真的想要借助咬血的力量处理断手。 因此,我只好将钥匙交了出去。 之后我再次回到了剿灭前夜余孽的任务里,并且继续调查白驹和黎明的行踪。 而在两周后,一封署名是“咬血”的信件进入了我的电子邮箱。 这是我在曙光梦境战役之后第一次得到与她相关的信息。 由于青鸟的插手,我已经失去了借助咬血力量的理由,接下来只需要专心思考如何将其杀死就可以了。我承认自己还是对咬血有些心软,而或许是因为青鸟对我提出的让咬血成为自己的利刃的设想,我有时候竟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威风凛凛地站在前线的青鸟,以及在我死去之后代替我站在青鸟身边的咬血。 是因为我在咬血的身上映射过自己,所以才会不由自主地幻想那样的场景吗? 然而那终究只是幻想。一想到曾经由她亲手制造的无数死亡和悲剧,我便更加坚定了必须杀死她的决心。 我查看了咬血的来信。 而只是看了一眼,我便陷入了震惊之中。 她在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大概已经死了。” (本章完) 241 咬血来信续 接收到这封信件的时候,我在外地城市剿灭前夜的余孽,是在当天傍晚回到旅店里查看电子邮箱之后看到的。打开的同时,我抱着的是万分警惕的态度,怀疑咬血是否要以怀柔的言语再次扰乱我的决心。 这一次无论她说出来什么鬼话,我都再也不会动摇半分。 结果她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的心理准备冲碎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接着把这封信件看了下去。 信件的内容不算很长,她只是简单地交代了自己在曙光梦境战役之后的活动,以及最近在做的事情。 就如同我过去推测的那样,曙光梦境结束后,黎明不止是在以无视时空距离的方式把火焰传送到我这里,也用相同的方式对咬血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致命攻击。而咬血纵使三番几次地将其化解,长久以往也注定要被耗尽所有的防御手段。 如果咬血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主动出击,把黎明找出来杀死。 自不用说,黎明的实力比她更加强大,她单枪匹马去挑战无疑是愚蠢的行为,不过在这个处境下她的选择也不多。虽然她也不是不认识自己以外的超主力级术士,但是其中没有愿意站在她那边与黎明战斗的人物,像她那样的恶魔术士也不太可能会有关系好到那种地步的朋友。无论让出多少利益也是一样,黎明的存在就是有着那样的压迫力。 她甚至有想过是否能够向我寻求援助。而就我来说,如果知道自己只要什么事情都不做她就会死,那么我多半会选择坐山观虎斗。想必她也是非常清楚这一点。只不过,考虑到与她并肩作战对付黎明总比我自己单打独斗要更加有利,我貌似也不是没有与她并肩作战的可能性。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她在尝试之前就先放弃了。 此外,虽然我和列缺这里仍然在调查黎明和白驹的藏身地,但是咬血那里很快就将其准确地调查出来了。理由并不复杂,正是因为黎明接二连三地对她进行无视时空距离的火焰攻击,所以才会被她反过来以对于危险的觉察力定位到具体的位置。 她原本就有着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以觉察力锁定到危险源的能力,哪怕黎明是在这个范围以外的地方持续对她进行打击,她也至少可以把握住危险源是在哪个方向的延长线上。时间一久,黎明自然会把自己暴露出来。 相较之下,我尽管有着与她性质相仿的特殊觉察力,却在“防御”的方面做得太好了,黎明的“火焰诅咒”对我造成不了多少威胁,反而令我失去了定位的前提条件。 根据咬血的定位,如今的黎明正藏身于早已化为废城的蜃楼市之中。 现在的废城蜃楼市已经没有安全局的部队在驻扎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幸存者都被找了出来,必须回收的重要物资也全部回收了。黎明会选择那种地方作为藏身地或许与传教士当初选择藏身到尚申市的郊外在道理上相同吧。在战场上某些老兵会故意卧倒藏身在炮弹炸出来的坑洞里,因为他们认为炮弹第二次落入相同位置的概率会比较低。尽管蜃楼市是狂信徒曾经肆虐过的地方,却反而有着灯下黑的效果。 咬血还顺便调查出来了另外一条重要的情报,那就是白驹现在似乎没有和黎明共同行动。也不知道白驹是在处理其他紧急的事情,还是因为现在的黎明无法为其提供足够质量的实验环境,所以白驹就另投他处了。 亦或者,是因为两人在对于将来的方针上出现了龃龉,所以才在这种危急关头之下分道扬镳了呢?咬血虽然在信件里这么提到,但是她感觉这个假设的可能性很低。 不过黎明现在也不是只身一人,他在召集全国的前夜余孽,并且身边还有着一员“神秘的强者”。 既然连咬血都说是强者,我判断这个神秘人至少也是超主力级起步。而这也就意味着,咬血此行看似仅仅是挑战黎明,实则为以一敌二,胜算更加渺茫了。 归根结底,她就不应该去做出这种挑战。塞壬告诉我,咬血虽然对于黎明的火焰很弱势,但是如果非得要在战斗以外的地方找出一条两条活命的办法,也不是真的找不出来。而在信件的内容里,她也没有隐藏过这一点。 她又没有什么惩恶扬善的愿望,还是那么的贪生怕死,根本就不具备与黎明不死不休的动机才对。 在信件的最后,她这么写到: “如果我成功了,你会表扬我吗?” —— 看完这封信件之后,我立刻启程前往蜃楼市。 既然知道了黎明的位置,那么我就必须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只不过,假设对面真的有两个超主力级术士,那么我这里的战力在数量上就矮了对方一头;而遗憾的是,如今的列缺仍然没有恢复战斗力,我也无法在总部找到其他愿意与我共同行动的超主力级术士。 法正貌似是有力的候补者,然而在列缺的判断里,他是叛徒的嫌疑很高,我甚至有点怀疑咬血所说的“黎明身边的神秘强者”是不是就是他。这个念头尽管是毫无证据的捉风捕影,不过小心无大错。我在这次的行动里不会指望其他人与自己并肩作战。 至于咬血……如果她所言非虚,那封信应该是定时发送的邮件。而既然信都已经送到了我的手里,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是真的死了。 坦白说,我直到现在都难以接受这件事情。 是的,我很想要杀死她,不止一遍地这么想过,也这么与身边的人说过。听到她的这则死讯,我也应该很开心才对。但现实是我只觉得脑子空白。尤其是想到她在信件的最后说的那句话,就更是感觉脑子像是有人把坚固的金属棍棒硬生生地杵进了精密的齿轮传动机器里一样。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是一次都没有想过,她居然有可能会死得那么草率。 她可是为了活下去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怕死鬼,迄今为止无数遍地从列缺的手里逃生,我也是追逐了她那么长时间都无法杀死她,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就算是真的要死,也应该是死在什么安全局处心积虑设置的超大型必杀陷阱,或者是很多个超主力级术士的围攻之下吧?突然发封信过来胡说八道什么“我大概已经死了”实在不像是她。 退一步说,以前的她可从来都不会考虑自己死亡以后的事情,如今居然会以自己死亡为前提留下什么遗书,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吧。 所以我觉得这多半又是她的什么阴谋诡计,她八成是要再次暗算我了,肯定是想要使用那种文字继续惑乱我的心境。只不过,如果她以为这种操纵人心的做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起效,那可真是把我看扁了。同样的招式不止是对她不管用,对我也不管用。现在的我反而越来越心如止水了。话虽如此,我也不可以忽视她提供的情报,只能先走上这么一趟。 在接近蜃楼市的过程中,我仔细地思考着咬血在信件里提到的其他信息。黎明在蜃楼市那里召集了前夜的余孽,换而言之,他很可能不止是在那里藏着而已,还在鬼鬼祟祟地推动某种事情。 他是要在那里设立前夜的新总部吗?还是说又在酝酿着什么恐怖的计划? 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直通蜃楼市的正常交通路线了,所以我就先乘坐列车到达了邻近的城镇,然后进入“烧魂模式”往蜃楼市直奔而去。都没怎么消耗灵体碎片,在超音速的移动之下,我很快就进入了那座形同废墟的城市。 随后,只是看了一眼,我就发现了这座城市如今的异常。 现在的时间是夜晚,或许是由于没有了城市特有的光污染,天上的星星看上去格外繁多,月亮也比起平时更加显眼。借助星星和月亮的些许光芒,我的目光即使是在晚上也可以穿透夜色,看清楚很遥远的地方。而此刻我看到的是,在这座城市的中央区域,一片我再熟悉不过的迷雾正笼罩在那里。 是雾之恶魔的雾气! 这不对劲,蜃楼市的迷雾应该已经全部散去了,这也是我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过的事实。难不成是藏身在这里的黎明让自己的手下们重新将迷雾召唤出来了? 但是狂信徒早已不在了,除了他,又有谁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呢? 且不说这些,既然蜃楼市还有着如此大规模的迷雾,安全局就不可能毫无觉察,然而我从来没有查阅到过类似的报告。想到这里,我立刻打电话联络了邻近的地方安全局。 我的电话很快就被接线员转接到了地方安全局的负责人处,他在听完我说的话语之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之前没有观测到过那样的雾气。” 也就是说,这个迷雾大概是刚刚形成的……但是真的有那么巧合吗?我刚刚过来,黎明就召唤出来了这样的东西? 负责人说会派遣一支执法术士队伍过来支援我。 片刻后,一支小队到达了。总共有五个人,都穿着黑色的执法术士制服。人数虽然少,但每个人都有着精锐的气质。为首的人在与我打过招呼之后便拿出来望远镜,向远处看了过去。 “……不好意思,您说那个地方被迷雾笼罩住了是吗?”他对待我的措辞格外小心。 “听你这个口气,难道你看不见?”我问。 “是的,我看不见。”他说,“在我看来那就是片一览无余的城区,什么异变都没有发生。” 说是这么说,他却是没有摆出轻慢的态度。不光是因为我是实质上的超主力级术士,也是因为他很可能是确实觉得大事不妙。在隐秘世界,如果觉察力强于自己的同行者说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最好不要傻傻地以为是那个同行者是突然眼花了为好。 其他人也都表示自己无法看到任何异变,同时神色凝重了起来。 不过我认为事情很可能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难解。 现在的我并没有处于“烧魂模式”,再加上我的觉察力是战斗特化的,在非战斗情景下比起普通的主力级术士更加迟钝,甚至未必压得过这些精锐术士。也就是说,只有我看得到那片迷雾的真实原因,估计和觉察力什么的毫无瓜葛。 莫非那是只有我才可以看到的幻觉? 想到这里,我在心里默念一声,“塞壬。” 塞壬显然也知道我想要问的是什么,“那不是伱的幻觉,我也看得见。” 我和塞壬看得见,他们却看不见……要说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差异,虽然也可以想出来几个,但仅仅是站在这里胡思乱想无法得出靠谱的结论。 而且这片迷雾看上去也和我所知晓的雾之恶魔的迷雾不太一样。后者具有时间畸变的力量,无论迷雾里的人度过了多长时间,在外部看来都只是一瞬间。换句话说,当外部的人观测迷雾的时候,会发现迷雾在出现之后马上就会消散一空。而现在我看着这个迷雾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迷雾却还是一成不变。 要说我还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黎明应该就在那里面。就好像过去我可以隔空感应到咬血是否与我在同一座城市一样,现在我的觉察力也已经记住了黎明这个与我交战过、对我的性命造成过莫大威胁的人。 我无法感应到咬血是否在蜃楼市,但是这无法说明她已经死了。在曙光梦境战役的时候我也没有提前感应到她的存在。而说到这个理由,虽然难以启齿,但是我从主观上确实暂时难以将其视为对自己的危险源,兼之她本人也没有对于我的恶意,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危险感应了。 言归正传,我不打算一直在外面观望。既然从外面看不出来迷雾的虚实,那么就只有尝试进入内部了。虽然也可以再多找来几队人员先从外部进行详细探查,但是我不知道黎明到底在迷雾里搞什么鬼。为了预防出现更多的异变,还是尽快摸清底细为好。 “你们在这里待机,我先进去看看。”我对身边的术士们说。 (本章完) 242 历史重演 见我打算独自潜入那片可疑的迷雾,这五个执法术士面面相觑。为首的人先是犹豫,接着说:“如果您不介意,也让我们跟着吧。” “你们不怕遇到危险吗?”我问。 “这也是我们那里的负责人的吩咐。”他态度谨慎地说,“毕竟您可是总部冉冉升起的巨星,连我们的负责人都想要巴结巴结。不止是他,我们也想要趁着这 《塞壬之刃》242 历史重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3 本来面目 蜃楼市安全局的地址是在蜃楼市城区中心偏东北的位置,也正好被这片迷雾囊括其中。要说在这片迷雾里最特别的地点是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地方。说不定在这里会有与咬血或者黎明相关的线索。 一路上,我几次三番地看到了历史的幻影。原本冷清死寂的街道上偶尔会突然浮现出来一个又一个疯狂逃跑的路人,以及追 《塞壬之刃》243 本来面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4 恐怖之漩涡 附近有活人! 而且不止一个。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三个人。 在这片迷雾里既没有普通的市民也没有安全局的部队,除去我和生死不明的咬血,要说在这里还会有什么人,那就只有黎明及其相关者了。 我做好了遇敌的准备,然后向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悄然地接近了过去。 脚步声的源头其实距离我这里有一 《塞壬之刃》244 恐怖之漩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5 无间地狱 现在的我仍然没有确认到咬血在信件里提到的“神秘的强者”是否真实存在。 假设那是咬血编造的谎言,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那种角色,我此刻前往广播塔废墟也不见得就只需要面对黎明。因为那种可能性代表的是咬血再度成为了我的敌人,她这一次会与黎明合作对付我。 而最糟糕的可能性则是,“神秘的强者”是真实存 《塞壬之刃》245 无间地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6 对话黎明 据说无间地狱是佛教八热地狱的最后一重地狱,也被称为阿鼻地狱。在此地狱受苦众生的血肉会在猛火中与熔浆混同,压倒一切的剧痛会毫无间断地持续到时间的尽头,故名为无间。 我查看着那个被烧成灰烬的恶魔术士的记忆,他全然无法分辨清楚自己的意识在遍布痛苦的黑暗之中,到底彷徨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 《塞壬之刃》246 对话黎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7 汇合 过去在浦青市,输作对我和珠暗设置了道德困境,要我们在几个人和几百万人之间做选择。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那个问题。但是珠暗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她说,只有不在乎人命的人才会那么冰冷地计算人命。 黎明口头上说着什么为了人类文明着想,说着什么文明的升华和驶入星辰大海,要用这 《塞壬之刃》247 汇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8 咬血的项圈 因为咬血从来都没有对我使用过预知梦,所以我有时候难以想起来她其实掌握着如此恐怖的能力。 她的对手是黎明和法正,这两个人纵使在超主力级术士的区间里也是毋庸置疑的领袖级强者。无论她是要单独挑战哪边,难度都不下于挑战列缺,胜算不足一成。更何况是同时挑战两个人,那难度就更是有了质变,连百分之一都不会有 《塞壬之刃》248 咬血的项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49 交流 我默默地把铁环收进了自己的贴身处,以方便自己随时取出来使用,并且第一时间触发咬血的铁项圈咒缚。 这诚然是极其强力的咒缚,然而无论再怎么强力的咒缚也敌不过人心诡变,要指望靠着这种咒缚永远地掌握对咬血生杀予夺的权力是绝无可能的。尤其是这个咒缚还是出自于咬血自己之手,就算是她在里面留下了什么后门也不 《塞壬之刃》249 交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250 死 我深挖心中的违和感。 综合我手头上的信息,以及先前与黎明接触的时候得到的信息来看,分布在迷雾里的五个据点与广播塔废墟上空的“污染”漩涡之间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连接,黎明能够对这个看不见的连接进行实时监控。因此当我破坏了那处据点之后,黎明就迅速地显现在我的眼前。换句话说,咬血毁灭另外三处据点的行径 《塞壬之刃》250 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塞壬之刃》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