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1.为你而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抬起头,看了一眼于他头顶蹲踞的石像鬼。那石头做的怪物正无声地眺望着黑夜的远方,凶厉地张着嘴,无声地咆哮着。
“再见。”卡里尔对它说。
他从屋檐的遮掩下伸出手去,皮肤苍白,手腕处有个显眼的刺青。短短几秒后,手掌就感到了冰凉的雨滴,这让他立刻缩回了手。
但是,掌心已经于此刻传来了轻微的灼烧感。
卡里尔撇了撇嘴,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种不悦正在闪现,但很快就消逝了。
“很好。”他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他转过身,将脚挪开了一点距离,以免被鲜血浸染。至于鲜血的来源,你就要问他脚边那具胸腹大开的尸体了。
卡里尔弯下腰,将尸体翻过面。他的动作很轻柔,却在此过程中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啪嗒声。
他知道,那是尸体的内脏掉出胸腹,触及地面的声音。
这让卡里尔叹了口气,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只是一次由下至上的挥击而已,怎么会就这样将他开肠破肚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将尸体身上的斗篷扯了下来。本是朝里的一面仍然沾着鲜血,于是卡里尔只好将它抖了抖,翻了个面,这样倒也能穿。
一个小知识,当诺斯特拉莫下雨的时候,如果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外出,那么,你最好找点东西盖在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就别从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走出去。
至于原因
在诺斯特拉莫,雨是有毒的。
他走出屋檐,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黑暗中倒是有不少窥伺的眼睛,用饥肠辘辘的眼睛看着这个披着斗篷行走的影子。
诺斯特拉莫的昆图斯巢都就是这样,或者说,诺斯特拉莫上的任何一个巢都都是这样。
它们永远拥挤,永远恶臭,满是能够呛死人的烟雾。自然环境早就已经被无止境的开采破坏,阳光早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诺斯特拉莫。
帮派分割了大大小小的地盘,用暴力代替了法律,控制了一切。然而,他们其实也只是上层的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在呼吸之间,卡里尔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铁锈味。这该死的气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使他的舌头好似生锈的五分钱硬币,卡在上下颚之间。
那种黏腻感令他非常厌恶,更令他厌恶的一点在于,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于这种感觉了。
念及至此,卡里尔扯动嘴角,微笑了一下,双肩自然地放松,下垂,有两抹银色的光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下雨了。
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他一路往前走,走过黑暗的金属桥梁,走过狭窄的棚户区,在经过这里时,他能听见棚户区里的人们在夜晚睡觉时所发出的不安呢喃。
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开始越变越大,直至成为一个见者心慌的可怖狞笑。皮肤被肌肉硬生生地吊起,牙齿在空气中轻微地摩擦。
受苦的人,沉沦的人,被压迫的人。就连在睡梦之中,也只敢小声地咒骂。
有毒的化学物质在空气里弥漫,吞噬着这些穷苦劳工们的肺,心,身体。
它也吞噬他们的感情,吞噬他们的一切。而始作俑者却在自己精致的家中坐享一切,甚至不必亲眼见到被压榨者的死亡。
这一切并不公平,不是吗?
卡里尔继续走,约莫半小时后,他轻巧地翻过高耸的围墙,来到了一间教堂门前。
在低垂的夜幕与有毒的酸雨之中,它是如此阴森。两只石像鬼在尖顶与彩绘玻璃窗旁凝视着他。雨滴垂直落地,砸的粉碎。
“晚上好啊。”
卡里尔轻声问候。他的诺斯特拉莫语在雨幕所激起的潮湿臭气里嘶嘶作响。
他迈动步伐,向前走去,姿态已经和在大街上行走时大不相同了。皮靴触及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快的也惊人,比起行走,倒更像是在滑行。
就这样,卡里尔来到了教堂的侧门前,将手放上了把手,在半个呼吸之后,这扇沉重且被反锁的金属大门自发地打开了,而卡里尔甚至没有推门。
他微微一笑,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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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帕那帮人交上来的钱不够,神父。”
一个面上有着刺青的男人如此说道。
他的皮肤和其他所有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苍白,眼瞳也是完全的漆黑,但他的身材可不是。
大多数诺斯特拉莫人都因为饥荒与来自上层的压榨而显得消瘦,他却十分强壮。
被他称作神父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闭着眼睛,双手十指交叠,握在一起。此刻正虔诚地跪倒在神像下方进行着祈祷。
“神父”
刺青男人犹豫地再次呼唤了一声,这一次,神父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男人情难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原因无他,神父实在是过于高大了。眼见他站起时所带来的这种压迫感,就好似亲眼目睹一座山峰于你面前活动脊背,令人毛骨悚然。
“科尔帕北边的矿坑?”神父开口询问。
他的声音并不符合他的身材,并不沉重,亦不低沉,反倒显得很温和。诺斯特拉莫语从他口中说出,竟然也带上了一些优雅的意味。
这可不是底层人们的口音。
“是的。”刺青男人回答道。“产精金矿的那个坑。”
神父叹息了一声。
“总是这样。”他缓慢地说。“总有人以为他们可以逃脱神的注视,我将恩惠分给他们,他们却并不珍惜”
刺青男人低下头——他不敢回答神父的话,在教堂内谈论神与神的恩惠,乃是神父的特权。
“明天派人去吧。”
神父慢悠悠地挥了一下手。
“带科尔帕来见我,我将亲手使他明白神所赐予我们的,是何等宝贵的爱像他这样犯下不虔诚之罪的罪人,应当在火狱中粉身碎骨。”
他止住声音,沉默地凝视起男人,那目光仿佛刀刃,冷冽地刮过了男人的骨髓,使他止不住的颤抖。
最后,神父缓慢地再次开口。
“另外,以后不要再于夜晚打扰我了,这是我的祈祷时间。”
“遵命,神父。”男人赶忙低头答应,后背已经被细汗打湿。
“那么,你虔诚吗,神父?”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然后,是金属彼此摩擦的尖利声响。教堂内并没有点灯,只有几盏蜡烛在神像附近静静地燃烧。它们微小的光并不足以驱散黑暗。
在迷雾般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刺青男人的神色猛地一变,他立刻来到神父身前,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
那东西的外观很粗糙,把手处甚至只是用胶布缠绕的木板,但它却能一枪打死一头巢都外荒野上的变异野兽。
“我当然虔诚。”
神父似乎并不慌张,他轻声开口。“而你呢,阁下?你在深夜来到我的教堂,是想向我告解吗?”
“噢告解?”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我的确有些东西要告解好吧,神父,我杀了很多人。最开始只是一个压迫矿工们的恶霸,我把他吊死在了他的房间里。”
“然后,我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第二个是一个用药品来控制孩子们出卖身体的杂种。”
“至于最近的一个我想想一个喜欢吃患者的无照医师。我把他拆开了。”
听到这里,刺青男人的手猛地一抖,面容也变得惊恐,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神父轻轻抬起手,放在他的右肩上,稳住了那止不住的颤抖。
随后,他说:“以您的描述来看,我猜,阁下就是那位复仇凶灵吧?”
“替谁复仇?”黑暗中的人反问。“在这座城里,没有人认识我,我要替谁复仇?”
“所以,您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杀人。”
“正义?”
黑暗之中陡然传来了一阵尖利刺耳的大笑。
神父皱起眉,他按住刺青男人右肩的手也在这一刻握紧了,巨大的力量让男人发出了一声痛哼,饶是如此,他却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黑暗中有怪物在窥伺,而他的身后,也有一只怪物。他不知道哪个更可怕。
“正义是存在的。”神父缓慢地说。“您太偏激了。”
“是吗?”
“是的。”
“那么,神明存在吗?”
“自然也是存在的。”
黑暗中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就此走出黑暗。
“神父啊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全知全能的祂又为何不降下雷霆,以惩戒我们呢?”
“因为祂怜悯着我们。”神父冷静地说。“祂想让我们迷途知返,而不是以毁灭涤荡我们的肉体。”
刺青男人低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鸣。
神父的语气是冷静的,右手施加的力量却越来越大。这正是刺青男人痛苦的根源。
披着斗篷的男人又笑了,他放下手,将斗篷取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他的肤色与眼眸和所有的诺斯特拉莫人都一样,皮肤苍白似尸体,眼眸漆黑如墓碑,颜色对立,却又共生共存。
神父凝视着他,在眼神交汇,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个刹那,他猛地发力,捏碎了刺青男人的肩胛骨。
惨痛如野兽般的叫喊陡然爆发,刺青男人倒在地上,枪也掉落在地。鲜血开始在地板上蔓延。
“我叫卡里尔,卡里尔·洛哈尔斯,神父。”卡里尔笑着说。“这个姓氏对你来说如何,耳熟吗?”
神父阴沉地抬起手,解开了袍子的扣子。他一点点地脱下了这身厚重庄严的黑色神父袍,将其扔到了一旁的布告台上。衣袍其下的身躯,满是纵横交加的伤疤。
在胸膛之上,有一个刺青。
“熟悉。”神父说。“在诺斯特拉莫上,没有比洛哈尔斯更让我熟悉的姓氏了。”
“那就好。”
卡里尔微微一笑,举起双手,两把利刃反射起了烛火摇曳的迷乱之光。他开始轻柔地于原地跳步,脊背放松,姿态悠闲,刀刃在手腕处若隐若现。
“卡里尔先生”
神父缓慢地握紧双拳,有轰隆作响的机械声在手臂内响起。
“说吧,神父——你可以说长点,将它当做你的遗言。”卡里尔轻笑着回答。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鲜血的空气。
地面上的男人仍然惨叫不休,于是他抬起脚,在柔软的咽喉之上狠狠践踏,终结了男人的疼痛。
神父说:“你的确是为了复仇而来。”
“不,神父,不是的。”卡里尔轻柔地回应。“我是为你而来。”
挥击一闪即逝,烛火因此而熄灭,怒吼声与狂笑声交替响起,刺青男人的一只眼珠骨碌碌地滚远了,在黑暗中无声地消逝。
2.凶灵与幽魂
一瘸一拐地,卡里尔来到了一扇门前,随后以正常的方式打开了它,那吱呀作响的声音让他皱了一下眉。
实际上,要说这东西是扇门,未免有些偏颇了。
门应当是坚固的,而这扇门若不是卡里尔钉了几块木板上去,它恐怕构不成一个整体,连遮风都做不到。
他走进其内,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有着肮脏的臭味正在弥漫。
卡里尔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说道:“我记得我说过要保持通风吧?”
“下雨。”无人的房间内,有一个嘶嘶作响的轻柔声音突然响起。
诺斯特拉莫语就是这样,轻柔婉转,嘶嘶作响,像是诗篇。然而,说着它们的人,却多数都是杀人犯。
“下雨?”
卡里尔重复,他挑起眉毛,苍白的脸上有种轻蔑。“这就是你不开窗户的理由吗?”
“是的。”
黑暗之中,有一个高大的影子缓缓站起。他从黑暗中探出头颅,从门口处映入的霓虹灯光照亮了这张苍白的脸。
卡里尔嗤笑了一声,疲累地脱下斗篷,将它和两把刀一起扔到了自己脚下,随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门前。
诺斯特拉莫凌晨的寒风吹拂而过,他低着头,鲜血顺着右腿滴落,于脚底弥漫。
“你受伤了。”那高大到令人觉得可怕的影子说。
“是啊,我受伤了。”卡里尔耸耸肩。“因为那杂种的两只手里有后天植入的强化机械”
影子来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着伤口。
“你需要治疗”影子嘶嘶作响地说。“他打断了你右腿的骨头。”
“我知道。”
卡里尔疲惫地说,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能靠在这把捡回来的烂椅子上。这样的姿势虽然对他的伤腿不太好,但更舒服一些。
“那么,为何不治疗呢?”影子耐心地问。“如果你自己没办法处理,我可以代为帮忙。”
黑暗中,慢慢地探出了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臂。指甲的末端闪着光,使它们看上去如同刀刃般危险。
而卡里尔知道,它们其实比刀刃危险得多。
“敬谢不敏。”他平静地说。
手臂收了回去,动作迅捷,和伸出来的缓慢形成了某种有趣的对比。
“那么,你可能会截肢。”
影子说。“我还没有被人打断过骨头,我只被枪击中过。子弹卡进肉里实在是难以处理,我必须将它们一颗颗地挖出来。激光枪反倒更方便一些只是灼伤血肉。”
他说着,嗓音突然变化了,从嘶嘶作响的声音变成了梦呓般的轻柔。“而且,子弹陷进肉里,很痛。”
“子弹打在身上当然会痛。”
卡里尔笑了起来,他止不住地为这个怪物片刻的天真而感到荒诞。
真是可笑。他想。一个挥手就能让人四分五裂的怪物竟然如此天真。
“你也会痛吗?”影子问。
卡里尔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放声大笑:“连你也会痛,又何止我呢?我只是个凡人,幽魂,我可和你不同。”
影子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显然有不同意见。
然后,他走出了黑暗。由破布拼接而成的衣服在他身上勉强搭成了一件长袍的模样,脏兮兮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苍白的皮肤上还有鲜血的痕迹残留。
穿着破烂的衣裳,形象肮脏,超乎寻常地高大,皮肤苍白,眼瞳全然漆黑——近似怪物的特点,组合起来,却让他看上去宛若故事中的鬼魂般骇人。
常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知道,他不属于正常的世界。
实际上常人应该不会觉得他是人。
鬼魂皱着眉问:“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是怪物。”
“我只在某些时候会成为怪物。”
“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杀了一百七十二个人,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谁教你这个短语的?”
“你。”
“”
卡里尔叹了口气,不得不对这个被他称作幽魂的,过分高大的人妥协了。
“听着,幽魂。我成为怪物是有原因的,我在这座城市里杀戮,是因为——”
“——正义?”幽魂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眼中带着热切,如此询问。
“不。”卡里尔冷冷地回答。“正义根本就不存在,幽魂。正义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幽魂失望地点点头,又指了指卡里尔的右腿。这次,卡里尔没办法再忽视它了。
卡里尔抬起右手,和所有诺斯特拉莫人一样漆黑的眼瞳在这一刻突兀地亮起了蓝光。
气温陡然下降,深寒的冰霜在椅子腿上凝结。幽魂凝视着它们,追随着冰霜蔓延的方向,看向了卡里尔的腿。
血迹,伤口,扭曲的骨骼顶在皮肤上所制造出的怪异形状在这一刻,它们全都消失了。
“呼”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眸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漆黑到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幽魂打量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再度开口:“你不应该过多依赖这种力量。
“如果它会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帮助的话,我会一直用下去。”
“它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
“我”幽魂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卡里尔说明这件事——幽魂天生就知道许多事,就像是本能。他甚至知道一个词语,用来形容这种天赋。
生而知之。
“比得上这座城市里其他的东西危险吗?”卡里尔倒也不在意幽魂的迟疑。他站起身来,如此问道。
他走出房间,步伐有力而矫健,丝毫看不出在半分钟前还是个受伤到可能要截肢的人。
房间外很空旷,有寒风吹拂而过。
这里是一栋高耸建筑物的楼顶,一年半以前,卡里尔在此处亲手搭建了一个小小的违规建筑。负责检查的安保人员没有发现,实际上,他们到底存不存在,都是另外一码事。
就这样,他有了个小小的庇护所。
而六个月以前,幽魂来了。或者说,午夜幽魂。
一个目前为止只在昆图斯内小范围流传的名号,还远远比不上‘复仇凶灵’。毕竟,复仇凶灵是货真价实地在城市里杀了一年半。
每天如此,夜夜皆然。
“遍地都是帮派,到处都是扭曲的怪物。巢都上层的贵族们只需要安稳地坐在他们奢华的椅子上,就能从这些他们养的狗手里收到税金。”
“而那些睡在棚户区的工人,那些穷苦的人们,他们只有两条路。第一,在工厂里做到死,穷困交加,时常面临殴打与压榨,甚至喂不饱自己。第二,加入帮派,欺压他人。”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你觉得大多数人会选哪一条?”
幽魂没有回答,他仍然站在房门口,没有走出来。黑暗在他身后无比浓郁。
“毫无疑问,他们会选第二条。而那些没有选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不想,他们只是不能。欺压他人需要一副健壮的身体,最起码也要是年轻的。否则,帮派甚至不会要你”
卡里尔没有再说话了,他突兀地陷入了沉思。
一种比毒药更令人烧心刻骨的可怕火焰开始在这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容上燃烧、蔓延,迫使他咬起了牙,双眉也一同紧皱。
幽魂没有打扰他。
很长一段时间后,幽魂才再次加入进这场谈话。
他嗓音轻柔,嘶嘶作响地问:“杀戮能解决一切吗?”
“不能。”卡里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杀戮只能带来更多的杀戮。我清除一个腐败的官员,会有二十个削尖了脑袋往他的位置上挤。我杀死一个黑帮头领,会有四十个以上的帮派来抢夺他的地盘。”
“那么,我们能找到另一种办法吗?”
“我们不能,幽魂。”卡里尔说,随后,他停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黑发在诺斯特拉莫肮脏的风中被轻轻地吹动了:“现在不能。”
“如果你找到了,请告诉我。”幽魂认真地说。“诺斯特拉莫病了,我能看见,我想让它变好。”
再一次地,卡里尔为他的天真而嘲讽地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在笑过之后,他却点了点头。
“好。”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此说道。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午夜幽魂为何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只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向谁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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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教堂的神父死了。
昆图斯巢都清晨六点,毫无光亮可言的世界里,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流传。
而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在意,一来,他们并不知道安息教堂里的神父到底是谁。二来,在诺斯特拉莫,清晨与夜晚实际上并无差别。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永夜之星。原因已经无人知晓了,或许上层的贵族们知道,但是,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大多数人连夜晚与白天的交替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去在乎一个神父的死呢?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好吧,剃刀在乎。
而剃刀也知道神父到底是谁。
剃刀——一个在诺斯特拉莫上并不起眼的帮派首领,和其他所有帮派首领一样,他也随心所欲地对待着他的地盘里的所有人。
在诺斯特拉莫,没有法律与执法者,只有帮派。他们效忠于上层贵族,维护虚假的秩序,收取税金帮派代替了贵族们,分割并统治了诺斯特拉莫的每一个地方。
而在此之外,他们也会毫无理由的进行杀戮,乃至更深层次的暴行种种这些行径,对剃刀和他的帮派来说,其实不过只是一种确立自己威信的方式而已。
就像野生动物要不停地靠体味来标记自己的地盘一样,帮派也会不停地杀戮平民来保证自己的统治——至于在这个过程里到底死了多少平民,没人在乎。
在诺斯特拉莫,所有的帮派成员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以残暴而著称的剃刀现在却感到很头痛。
“怎么死的?”
站在教堂外,剃刀如此问道。他的斜对面站着一个披着白色布袍,带着口罩的女人。她的右手是金属制造的,看上去很精致。
“被切开了。”女人说,语气若有所思。
“或者说,被人拆开了他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拿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手法很高明。那人还抽出了他的半截脊椎骨,将他吊在了神像下面。”
剃刀低声骂了一句,女人摇了摇头,摘下口罩,将它扔在地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了,神像上还有几句话,用血写的,看样子是留给你的。”
“我?”
剃刀瞪大眼睛,片刻之后,他恼怒地冲进了教堂。
3.怒
永无止境的夜在雨水的点缀下有了点别样的朦胧,它们垂直落下,打在诺斯特拉莫阴森的建筑上砸的粉身碎骨。
雨不会停。
卡里尔沉默地蹲踞在一只巨大石像鬼的头顶,望着下方的安息教堂。幽魂在他身后,这件事只是存在便让森冷的寒意从卡里尔的脊背冒出。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这种天然的威胁感来源于他们之间的不同。
卡里尔很清楚这点——自从六个月前他遇到幽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如何?”
嘶嘶作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说诺斯特拉莫语时,幽魂的声音相较于大多数人都更加轻柔。
卡里尔没有回答。
“怎么样了,卡里尔?我们要行动吗?”
幽魂又问,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他就在教堂之中还有他的手下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他从来就不是目标。”卡里尔终于开口,语气冷淡。“充其量只是条狗。”
除此以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幽魂沉默了,他开始放空思绪,随着这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幽魂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无数的幻象席卷而来。不详、黑暗、暴力可怕。它们是未来的某个折射,是碎裂的镜子。
幽魂却不为所动。
他清楚,在所有的这些幻象之中,只有一种能够成真,其他的不过只是干扰。然而,他很少能不受干扰地看清未来的景象。
这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他没有对卡里尔说过这件事,当然,也包括另一件事——幽魂从未在他所看见的幻象之中窥见过卡里尔的影子。
一次都没有。
在他所能看见的幻象之中,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好似并不存在。
卡里尔没有在乎幽魂的沉默,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比他更像怪物的同伴。午夜游魂在大多数时候比起人更像是一只拥有人形的野兽,而这只野兽的习性已经被他完全了解了。
卡里尔知道,幽魂平日里是喜欢沉默的。
刚好,他在思考的时候也喜欢。
卡里尔凝视着那个穿白袍的女人,他的视力很好。这让他能够清晰地看见女人的装扮。
那女人所穿的白袍在边缘有金线勾勒,和大多数巢都下层人的打扮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些贵族,恐怕也没有资格穿戴这样的服饰。
还有那只金属义肢
很明显,这是个来自高层的人,剃刀在和她交谈的时候却显得并不卑躬屈膝。
对此,卡里尔只是平静地笑了一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意外。
女人离开了教堂门口,上了一辆车,离去了。轰隆作响的机器开动起来,声势是可怕的,体积则更可怕。这辆车足足占据了街道的大半,在离开之时甚至还撞死了两个过马路的孩子。
然而,这件事根本就无人在意,只有几双手从黑暗中伸出,迫不及待地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进去。
因为患病而无法继续工作,被扔出工厂的流浪者们他们需要这两个孩子。
人总是会饿的。
在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好似两片锐利的金属正在互相摩擦。
卡里尔知道,那是一只怪物正在摩擦他的牙齿。
“没必要。”卡里尔说。“你的愤怒现在毫无用处,幽魂。她现在还不能死,你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了吗?”
“贵族”幽魂冰冷地呼出一阵寒冷的雾气。
“是的,贵族。”
卡里尔咧开嘴,无声地大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他本该是英俊的,眉眼忧郁,鼻梁高挺。然而,他开怀大笑起来时的模样却能完全地破坏这种英俊。
此时此刻,蹲踞在石像鬼上的他,简直就像是一头在黑暗中择人欲噬的怪物。
“我要去教堂里祷告了。”
卡里尔站起身,脚下的石像鬼无声地朝着天空呲着牙。“你可以先去追踪那女人但不要杀了她。”
他回过头,仰起头,看向高大而沉默的幽魂,耐心地问:“能做到吗?”
“我不保证”鬼魂絮语着。“我不能保证”
面对他模棱两可的说法,卡里尔却只是笑了一下。
“只要不杀了她就行。”他轻声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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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
剃刀愤恨地一脚踢开了神父的头颅,它凌空飞起,撞进了不远处的长椅之中,骨碌碌地滚远了。
此刻的教堂内部活像是一个屠宰场,浓郁的鲜血气味让在场的十一个人中的某些身体颤抖不休。
别误会,他们并不是害怕。他们怎么可能害怕呢?他们亲手做过比这更可怕的事。
至于原因
以人血为原材料所制造的一种迷幻剂,在诺斯特拉莫也是很受欢迎的。大部分帮派成员都注射过它,并深深地为它着迷。
伴随着这种瘾头的加深,单纯的普通血液也会对注射者造成近似兴奋剂的影响。
如若你觉得荒谬,那么,你就还不太了解诺斯特拉莫。在这里没有道德可言,只要有利可图,任何事都可能在这里发生。
剃刀站在那染血的神像下方,怒火在心中永无止境地翻腾了起来——很多时候,他都需要非常努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就在视线往上瞥去,看见神像上的字眼后,他的怒火终究还是爆发了。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剃刀怒吼着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神像连连开火,将那面貌模糊的神打的头颅粉碎。他对这神明一点敬意也没有,毕竟,剃刀知道,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还为我的罪恶而来?他妈的!一个在城里到处杀人的疯子以为自己有多么高尚吗?”
“我要杀了他,我要剥了他的皮,抽出他的每根肋骨做雕刻!”
剃刀癫狂地吼叫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额头青筋暴起——他的愤怒并不只是来源于无法抑制的情绪,还和他一直吸食的一种化学剂有关。那东西历史悠久,是上层贵族们的特殊享受。
也是剃刀为他们中之一做事的报酬。
你瞧在诺斯特拉莫,谁都可以找到一种消遣的方式。
只是,代价呢?
“我并不高尚,剃刀但我的确是为你的罪恶而来。”
一个声音如此说道,教堂内部的灯光在下一秒骤然熄灭了——曾经,教堂内的灯光是由神父所把控的,若是他不点头,那么,就没有人能开灯或关灯。
至于现在他已经死了。
黑暗中,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充满急促的嘶嘶作响声。词句婉转,像是诗句般浪漫,却让听见的人觉得毛骨悚然。
“谋杀是诺斯特拉莫最常见的罪行,我亲爱的剃刀先生。当愤怒之火于心中升起时,谁都可能做下这种恶行但是,我个人不太喜欢那样的方式。”
“被愤怒催动的杀戮是毫无效率的。我讨厌低效率。”
剃刀没有回答这黑暗中的声音,他瞪着眼,握着枪,愤怒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两分钟前还在怒吼着要虐杀某人的帮派头领此刻却冷静的出奇,而他带来的十个人也是如此。甚至无需调动,他们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背靠着背的阵型。
“训练有素啊,剃刀先生。”
声音再度响起,笑意明显。
“所以,你们是哪位贵族的私兵?又有人打算将底层的势力清洗一遍了吗?啊,每隔二十年就来上一次,简直就像是自然规律带来巨大利益的自然规律”
“现身吧!”
剃刀朝着黑暗中大喊。“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没必要再和我们为敌了!你承担不起代价的!”
“代价”
黑暗中的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安息教堂内的石质墙壁之间回荡,最终变得失真,变得像是怪物的低沉咆哮。气温开始逐渐变得低下。
冷汗从剃刀额头流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紧张。难不成是因为四周的黑暗?可是,黑暗本就是每个诺斯特拉莫人最习惯的事物。
他已经习惯走在黑暗中了。
但是他却没办法止住此刻自己握枪之手的颤抖。而就在下一秒,一声从身后响起的轻微声响挑动了他那紧绷的神经。
剃刀猛地转过身,和他的同伴们朝着那个方向大肆射击起来。
枪声大作。
“方向错了,剃刀先生。”
一个声音从剃刀的头顶响起,然后是温热的呼吸。他瞪大眼睛,抬起手,正欲扣动扳机,一阵从手腕传来的钻心疼痛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某种利刃切割空气的锋锐响声随后再次响起,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也一同而来。
帮派们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最后,是剃刀的惨叫。他用他此生最可怕的哀嚎拉开了这场杀戮的序幕。
枪声再次大作。
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帮派成员们开始朝着天花板疯狂的射击了起来,却一无所获。
他们曾在贵族的府邸之内受训,知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留一部分人警戒,而不是一齐倾泻弹药,这样会让敌人有机可乘。
但是,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们只想不停地扣动扳机。
那从黑暗中蔓延而来的,毫无道理与逻辑可言的恐惧彻底破坏了他们的训练成果。恐惧破坏了他们记忆下的细节,他们自以为坚定的意志。
恐惧压垮了一切。
于是死亡再度降临。
卡里尔迅猛地从他们身后冲出,手中刀刃挥舞的速度却不疾不徐,每一刀都精准无比。
第一刀从后面捅穿了某人的脸颊,受害者疼痛地大叫起来,想挣脱却无济于事。刀刃在刺入他血肉的同时,也顺带着控制住了他。
紧接着,卡里尔旋转了右手手腕。巨大的力量让第二刀从下颚突入,从头顶穿出。
鲜血喷涌而出,他眯起眼睛,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后面!”
有人在黑暗中大喊,但是,卡里尔已经不想再给他们机会了。
他从不怜悯,也不会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他轻巧地从血肉中抽出刀刃,后退一步,右腿猛地用力,将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踢得凌空飞起,撞进了混乱的人群当中,他们当即横倒一片。
有几个幸运儿已经换好了子弹,他们战战兢兢地扣动了扳机,枪口处有火焰爆发,照亮黑暗,也为他们的视野内带来了一个满面笑容的怪物。
卡里尔开始滑行——他的步伐让他轻巧地在黑暗中移动着,他甚至都不需要分心,就能轻易地躲避这些被恐惧包裹的子弹。
太简单了,太容易了。
杀戮对他来说,这件事简直就和呼吸一样自然。
前冲,右手递出,刀刃划过弧线,带出血液。然后再前冲,用踢击迫使一人的头颅弯折。脆响响起,卡里尔放声大笑。
停下,旋转手腕,刺穿眼珠与后方的脑干,然后搅动。抽出刀刃,刺入另外一人的咽喉。弯腰躲避搂抱,反手切开袭击者柔软的喉咙。
左手投掷,让武器刺入一人的胸膛,紧接着回头,用空出的左手从那被切开的喉咙中扯出了软骨与气管。
“啊”
怪物微笑着停在原地,握着黏腻的血肉甩动了一下,摇了摇头,仿佛颇为舒适一般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三个。”
他轻言细语着,明明数着敌人的数量,却看也没看那些正在颤抖的帮派成员。他已经闻到了一阵骚臭的尿味,混杂在鲜血的气味中,很明显。
片刻之后,教堂内再度响起了一阵尖叫,低沉的、撞在墙壁上的笑声则是他们死亡时的伴奏。
杂乱无章的长椅之间,神父的头颅在黑暗中无声地瞪着眼,漠然地凝视着这一切。
死人对此不做评价。
4.失败的拷问
卡里尔浑身是血的回到了他的庇护所,黑暗的房间内已经有两人等待着他了。
幽魂蹲在房间的一角,正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他的黑发散乱地低垂在额前,脸上满是鲜血,身上甚至挂着碎肉。
眼见这一幕,卡里尔就知道,他恐怕又将一些人活生生地撕碎了。
至于另外一人
卡里尔看向她,女人正晕着,金属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了,从肩膀的连接处齐根而断。从粗糙的伤口来判断,幽魂估计是硬生生地将那手臂扯下来的。
“他死了吗?”幽魂突然问道。
“死了。”卡里尔说。“另外,你可以暂时出去一下吗,幽魂?”
“为什么?”
“你身上太臭了,幽魂,这就是原因。我记得我们已经达成过共识,你得注意个人卫生。”
幽魂皱了皱眉:“你不也浑身是血吗?”
“别误会我,幽魂。”
卡里尔皮笑肉不笑地取下满是鲜血的斗篷,将它扔出门外,笑呵呵地搬过那把破烂椅子坐下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幽魂没再说什么了,而是转过身走出了大门。他的听力让他隔着很远也能清晰地听见房间内发生的事,因此,他在不在场实际上的确并不重要。
不过,他现在仍然不明白为何卡里尔执意要让他出去——或许未来有一天他会明白吧。
破烂的门吱呀作响地被关上了,卡里尔面上的微笑在那一刻瞬间消散。皮肉松弛下来,苍白的脸上变得一片平静。
“你该醒了。”卡里尔说。“装睡不是一个好选择。”
女人幽幽地睁开眼睛,她很镇定,看样子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可惜,其实还不够清晰。
“原来复仇凶灵是有帮手的”女人缓慢地说。“但是,你还不知道你的帮手都做了什么事吧?”
“他杀了一些该死的人。”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碎了我的车,撕碎了我的保镖而我已经在被迫离开以前对那些下贱的杂种说出了我的名字。很快,斯科莱沃克家族就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女人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狞笑,恶意在其中翻腾,她毫不掩饰。对待自己被掳走这件事,她所使用的描述词甚至是‘被迫离开’。
真是有趣。
卡里尔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面上再度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吗?那么,你归属哪个家族?哪位伯爵?”
“你知道的不少啊”女人冷笑着说。卡里尔的话似乎让她更加确定了些什么。
她满身是血,狼狈地坐在肮脏的地面上,却表现得好像自己才是掌握主权的那个人。
对此,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了。他并不说话,只是缓慢地呼吸着,像是正在酝酿些什么。
而女人则将这种毁灭来临前的预兆,错误地当成了另外一种事。
“如果你不想被痛苦地折磨十几年,你就最好让我离开你跑不了的,复仇凶灵。”
她满怀仇恨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卡里尔,将卡里尔那可笑的称号念的非常之重。
“我不知道你的背后是谁,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技术上的支持,甚至肯给你一个有低级智能的铁傀儡”
说到这里,她尖叫起来。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会来找你的!而你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放我离开这个肮脏的鬼地方!”
卡里尔终于低沉地笑出了声。
“铁傀儡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黑暗的房间内回荡起来。“你竟然认为他是那些匠人制造出的某一个杀戮机器”
“难道不是?别想唬我!”
“你真的很幽默,女士。”卡里尔轻声说道。“但我很讨厌幽默这件事。”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给了女人一脚。力度被掌握的刚刚好,踹在她的腹部,既能让她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也能让她不至于失去语言能力。
这对贵族们来说不算什么。
他们有一项根深蒂固的传统,会将仍在成长的子嗣扔进下巢里,让他们被帮派与平民追杀。活下来的人,才能在家族之中承担起某个头衔。
女人吐出一口鲜血,她挣扎着爬起身,仅剩的一只左手愤怒地锤击了一下地面:“为这一下我要扒了你的皮!你这低贱的废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又踢了她一脚。这一下,力道稍微大了一些。既能让她受点伤,感到羞辱,又不至于让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到某个峰值。
他需要她感到恐惧,而不是因为剧烈的愤怒无视恐惧。
卡里尔能精准地掌控自己的力量,因此他很轻易地做到了这件事。这也是他能在诺斯特拉莫存活至今的诸多理由之一。
女人倒飞了出去,撞进了平日里幽魂喜欢待的地方。肋骨断了两根,满嘴的牙齿也掉了好几颗。
在一声痛呼过后,她满怀被羞辱过后的愤恨,毫不犹豫地爬起了身,朝着卡里尔扑来。口中甚至还呜咽不清地喊着诅咒的话语。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从黑暗中探出,阻止了她盲目的冲锋,也捏住了她的脖颈。在感受到那种货真价实的力量后,女人面上终于出现了恐惧。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最近一年半以来在巢都底层肆意杀戮的所谓复仇凶灵,似乎和他们推测的不太一样。
他不是某个贵族在大清洗到来前派出的私兵,也不是提前安插好的暗子
他对贵族们心知肚明且人人遵守的‘游戏规则’毫不在乎!
捏着她的脖子,卡里尔将她带出了房间内。幽魂不知何时已经跳上了庇护所的房顶,像只野生动物似的蹲在那里,无声地望着下方的一切。
而今夜的诺斯特拉莫仍然在下雨。
黑夜永无止境,帮派们用来宣告自己势力范围的霓虹灯光却刺破了夜幕,在天空上打出诡谲的光影。酸臭有毒的雨从天而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在暴雨中,卡里尔缓缓开口。
“我猜你现在大概在绞尽脑汁地想,我背后到底有谁的支持,才敢让我如此胆大妄为吧。”
女人仅剩的一只左手艰难地拍击着他的右手,试图让他松开手。缺氧与离开地面两件事加在一起,已经让她没有力气挣扎了。
“但我背后没有任何人。”卡里尔说。“没有贵族支持我,没有家族在我背后给我提供支持。很不可思议吧?”
他笑着松开手,女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还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卡里尔看也不看她,只是扬起双臂,享受着暴雨的冲刷。
灼烧般的疼痛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他却并不在意。
他早已习惯。
他蹲下身。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女士。”
卡里尔凝视着她的眼眸,轻声开口。“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要依靠你们的那一套规则运行的。”
“成百上千年来,诺斯特拉莫一直遵循着你们的规则。下巢的人们像狗一样狼狈的活着,在黑暗中彼此啃食尸体。帮派分割而治,代替你们收取税金,压榨普罗大众。”
“而你们呢?你们只需要坐在自己的宫廷中大肆享受就好,你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享受你们堕落的人生。你们他妈的甚至得经常吃上几个人来缓和缓和。”
卡里尔咧开嘴,笑了起来,森白的牙齿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我对这点很不满说真的,我不满极了。”
他举起右手,将手腕的刺青展示给了女人。她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个名字被她即刻喊出:“洛哈尔斯!”
“你答对了”
卡里尔轻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个优雅的宫廷礼在下一秒诞生,而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
“来自洛哈尔斯家的余孽,卡里尔·洛哈尔斯,向你问好,女士。”
女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后退,想要逃跑。而卡里尔已经狞笑着扑了上去。
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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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要拷问她。”
“嗯。”
“但你好像什么都没让她说出来。”
“啊,是吗?”
“你不让我杀了她,但你自己却杀了她。”
“你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幽魂?”
卡里尔不耐烦地转过头来,瞪着坐在黑暗中的幽魂:“我在计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哦。”
沉默。
卡里尔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撇了撇嘴。他再次转过头,询问:“你是不是对那女人说的话很好奇?”
“她说了你的姓氏,而且似乎怕得要死。”幽魂点点头。“为什么?她认识你吗?”
“不,她不认识我,但她认识这个刺青。”
卡里尔如是说道。他举起右手,将那刺青给幽魂展示了一下。
“一把滴血的刀?”幽魂疑惑地说。“这个图案能代表什么?”
“代表了一个家族。”
卡里尔嘲讽地一笑。“一个专职处刑的家族。他们的手段非常残忍,哪怕是那些喜欢被折磨虐待的贵族也无法忍受。所以她才会怕。”
“这个家族的上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伯爵名为盖尤斯·洛哈尔斯,又名斩首伯爵。他是个残忍且毫无道德与人性可言的刽子手,喜好杀戮。”
“至于洛哈尔斯家族它的创始人是个很幸运的杂碎。他在五百三十一年前于底层爬上了高位。他在贵族们的大清洗游戏中从一个肮脏的帮派狗摇身一变,成了压迫者们的一员。”
“所以,你也是贵族?”幽魂问。
“不。”卡里尔摇了摇头。“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幽魂。”
“洛哈尔斯家在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清洗中违背了游戏规则。盖尤斯·洛哈尔斯试图谋杀一名领主并吞并后者的地盘,他的行为被家族内的背叛者告发了,于是整个家族都被处以极刑。”
“他们都死了吗?”
“是的,他们都死了。”
“可是”
“可是?”
“可是你没死。”
“是啊。”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是个背叛者,所以我没死。”
得到解释的幽魂非但没有松开紧皱的双眉,反倒越皱越紧:“但你的年龄对不上二十年前的你还只是个孩子,你要怎么告密?”
“一个生在罪恶中的孩子,一个从受害者们的鲜血中诞生,并吮吸其血肉长大的孩子。”
卡里尔语气轻柔地为幽魂做了更正。“那个背叛者另有其人,而我”
他摇摇头。
“我背叛的是整个该死的贵族阶层。”他说。“相信与否,由你自行决定,幽魂。至于真相呵。”
他轻轻地一笑:“真相早就消散在风中了。”
5.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一)
“一次成功的狩猎,其要点在于安静。”
巨大的青铜石像鬼之上,幽魂安静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他的确天生就知晓许多知识,但并不包括卡里尔正在说的那些。
他还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理解脚下这个世界运行的准则。生而知之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疑惑。
“如你所见,整个昆图斯内有上万个帮派。他们的地盘划分非常细致,甚至精细到了从某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这意味着,如果你不安静一点,杀戮的声响就会被其他帮派听见。”
“难道他们不是已经对杀戮习以为常了吗?”幽魂疑惑地问。“别的帮派地盘上传来的声响,他们也会在意吗?”
“平民和帮派在死亡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幽魂。”
卡里尔咧开嘴,残酷地笑了。
“平民死就死了,他们之中本就没有多少人对生感到眷念,自杀的也不在少数。你以为尸体焚烧厂哪来那么多没什么伤痕的尸体,难不成全是病死的吗?”
“至于帮派的成员你杀过他们,告诉我,幽魂,他们死的时候会发出什么声音?”
“诅咒。”幽魂想了想,如此说道。“他们诅咒我,还说,有人会替他们报仇。”
“不止这些。”
卡里尔挥动一下左手,苍白的面上,笑意愈发明显。“还有枪声幽魂。他们会不停地开枪,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样遮蔽声音的话,你最好保持安静。”
“那么,为何你不替我遮蔽那些声音?”
“因为这是你的单独狩猎。”
卡里尔活动了一下肩颈处的肌肉,他眯起了眼。
“听着,我总有一天会死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像你那样挥挥手就撕碎装甲车而你,幽魂,你显然和我在某种程度上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所以我要将我会的都教给你,这样哪怕我死了,你也能把这鬼地方变个样。那样的话,哪怕我死了,我也会非常开心。”
卡里尔说完,耸了耸肩。幽魂安静地聆听着他的话,表情平静。
他一直在点头,表情却明显的昭示出了一个真相:他还不能很好的理解卡里尔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卡里尔·洛哈尔斯因为这种天真而感到了一种极端的讽刺。
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诺斯特拉莫上出现?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去吧。”他说。“一个帮派,杀干净他们。”
幽魂来到石像鬼的边缘,就在他即将下坠的那一刻,他却突然止住了动作。
他转过头,对卡里尔说道:“杀戮不能解决问题,卡里尔,这是你告诉我的。”
“是的。”
“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一直清洗这些黑帮?”
“完成任务,在不被其他帮派发现的情况下清理完他们,我就告诉你答案。”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幽魂不再犹豫了,他点点头,从石像鬼顶端一跃而下。卡里尔凝视着他,一直到这个高大的影子彻底消失在黑夜中后,他才叹了口气。
“才十八个月大”他自言自语起来。“哪个变态精神病创造了这么个怪物,还偏偏扔进了昆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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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莱沃克家的验尸官死了。”一个秃头男人说道。
他没有嘴唇,面部被数不清的穿刺破坏得很是难以直视。
他赤裸着上半身,手腕处有深埋进血肉的锁链穿出,一直延伸到腰部,看上去诡异又可怕。
穿刺倒无所谓,很多帮派成员都喜欢在自己的脸上加点东西来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肉体改造也是如此,嗜痛的变态在这里随处可见。
但那被割去的嘴唇,才是问题的重点。
这意味着他属于颤齿。
这意味着,他属于一个巢都上层的尊贵家族。
“我听说那女人有条特制的金属臂,出力大到能一拳打烂一只利齿牛的脑袋——她是怎么死的?”
燃烧着蜡烛的房间内,另一个女人如是问道。
她穿着浮夸的白裙,层层叠叠。腰肢纤细,暴露出的胸口柔软而白暂。看似美好,但那胸前却带着一串由人骨细致打磨而成的项链。
秃头男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恶劣地开口了。
“你没话找话是吗,古瓦斯?谁都知道斯科莱沃克家富得流油,只要肯给他们当狗就什么都能有。谁杀的她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的尸体在哪!”
“哎呀,说不准呢,康贾,说不准我真的是在没话找话——但你最好和我说话客气一点。”
女人娇艳地笑了起来,被人血染红的双唇缓缓地舒展开了。
“我最近可是进了批来自顶层的迷幻剂你要是不想哪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手底下的人吊起来准备剥皮,就给我一点尊重。”
被称作康贾的秃头男人冷哼了一声,他抬起右手,抚摸起了自己暴露在外的牙齿。空余的左手则不停地用尖利的手指穿刺着大腿的血肉。
他需要一点小小的肉体欢愉来提醒自己——不要丧失理智。
“差不多就行了。”
大厅之内,另外一个始终沉默的人终于开口了。比起古瓦斯浮夸的宫廷裙和康贾那残酷的肉体改造风格,一身黑衣的他看上去反倒是这里唯一的正常人。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和斯科莱沃克家没关系,这种事轮不到我们担心。”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一向出手阔绰啊普雷。”康贾说。“我们真的不分一杯羹吗?”
“能有胆子在大清洗前夕谋杀斯科莱沃克家验尸官的人,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普雷冷静地摇了摇头。
“而且,就算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找到了她的尸体斯科莱沃克家接下来扔出的问题我们又要怎么解决?他们当然会想知道是谁谋杀了验尸官。”
康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和此前与古瓦斯对话时的暴躁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所以,我们要宣布宵禁吗?”美艳的古瓦斯问道。
她眯着眼,一边说,一边从桌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根针管似的的器具。
透过那透明的外壳,你能清晰地看见内里令人迷乱的猩红色彩。
“暂时不要——还有,少注射一点。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成瘾性实在是太强了,你会把自己的脑子烧坏的,看看你的嘴唇,你已经对人血上瘾了吧?”
古瓦斯舔了舔嘴唇,品尝着鲜血的滋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只是凝视着那管针剂,她的视线便开始变得迷乱,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脸颊上更是泛起了晕红。
旁观的康贾冷笑起来。
第三型血液混合剂的上瘾者就会这样,他们会在每个不可预知的下一秒突兀地陷入瘾头到来的狂潮之中。
如果不痛饮鲜血,或注射进一管第三型针剂,那么,这种癫狂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上几天时间。
眼见此景,普雷烦闷地从长桌上捡起一个镶金的餐盘扔了过去,将古瓦斯手中的注射器直接打落在地。
女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恼怒,而是下意识地像狗一般扑了过去,在地毯上不停地摸索,试图找回那根注射器。
她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一只漆黑的皮靴踩住她的右手。
古瓦斯抬起头,看见了普雷那面无表情的脸。
“我真不该同意让你去做迷幻剂生意的”普雷低声说道,左脚开始用力,狠狠地在古瓦斯的手掌上碾动。
秃头的康贾咧开嘴笑了,古瓦斯疼得满脸苍白,却不敢动弹。
“你完全没有任何自控能力,这倒也就罢了平日里的放纵无关紧要,但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却还想着来一针迷幻剂?”
普雷恨铁不成钢地飞起一脚,一脚便将女人踢到了长桌的另一边。他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先不说那个见鬼的复仇凶灵到底是他妈的哪个神经病家族布置的私兵,就说说神父和剃刀的死吧!他们被拆碎了扔在了那见鬼的教堂里,我们他妈的甚至还得去清洗干净!”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古瓦斯!”
普雷从椅子上站起身,狠厉地瞪着那流血不止的女人。后者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止血,而是不停地用双手触碰流血的鼻子,将血液送入嘴唇。
她的脸上满是迷醉之色。
普雷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抹掩盖不住的失望。
他看着古瓦斯,再次开口。因此,他忽略了一个在房间的窗外一闪即逝的黑影,也忽视了在雨幕中不断传来的微小声响。
那些声音,听上去如同血肉正在被撕裂。
“康贾和颤齿搭上了关系,这意味着我们终于不必献金度过这一次的大清洗了。你却沉溺在迷幻剂里无法自拔”
“看看你自己,工厂里得病快死的黑肺佬都比你——”
“普雷?”
康贾眨了眨眼,不明白普雷为何停下了。
他当然是乐于见到古瓦斯受罚乃至被剥夺权利扔出帮派的,他会非常乐意给这个做迷幻剂生意的蠢货上一课。然而,普雷的停顿却阻止了一切。
他转过头,看向普雷。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见普雷。
准确地说,他没看见普雷的脑袋。
一具无首的尸身就那样站在窗前摇晃,酸臭的雨倒灌而进,而他们却完全没有发觉这窗户是何时打开的。
康贾猛地站了起来,一边拔枪,一边试图大喊出声,让门外等待的帮派成员们进来帮忙。
可惜,他注定做不到这件事了。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臂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他的脖颈。
“再见。”幽魂礼貌地说。“另外,你们的窗户开起来很方便。”
沉闷的响声在下一刻响起,康贾在他人生中所看见的最后景象,是一截染着猩红血液的白色骨头。
半秒钟过后,在他的意识要逐渐陷入黑暗之时,他终于认出了这骨头是什么。
那是一截脊椎骨。
是谁的呢?
带着这个疑问,他永恒地进入了黑暗的沉眠之中。
幽魂扔下那颗带着一截脊椎骨的头颅,转过头看了一眼房间内仅剩的古瓦斯。
这三个黑帮头目的对话,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的名字,也知道她对血液上瘾。
实际上后者完全可以通过她此刻的行为分析出来。
一个正常人是不会趴在同伴的尸首上如饥似渴地吮吸鲜血的。
幽魂毫无怜悯地走了过去。
窗外,暴雨仍在持续。
6.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二)
天色漆黑,一如既往。雨也是如此,和往常一样永无止息地下着。诺斯特拉莫经常下雨,但却没有雷与电,只有倾盆而下的狂躁雨幕。
在诺斯特拉莫,雨就是这样。它们并非来自于自然。它们是贵族们从上巢倾倒而下的废水。
在层叠的尖塔之间,有无数的加热器正耐心地等待着。
它们没有知觉,但已经被设定好了程序。究其一生,它们都在等待这些雨水,等待它们变成凝结的云雾。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些雨会以另一种形态一点点地再次上升。
它们会经过古老的机器,在轰隆作响的管道间安静地被运输,最终变成为贵族们提供的暖气,好让他们只披着人皮也能在华美的宫廷中翩翩起舞,而不必失了风度。
这简直就是对诺斯特拉莫生态最好的描述:好处皆属贵族,下巢的人们只配被酸雨灼烧皮肤,被臭气萦绕,最终在阴沟里变成发烂的尸体。
卡里尔依旧蹲踞在那只巨大的石像鬼上,他披着斗篷,酸雨伤不到他。虽说气味仍然酸臭,但这是可以忍受的。
他凝视着下方,映入眼帘的那一片混乱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个冷冽的笑。
不出他所料,幽魂犯下了每个初出茅庐的狩猎者都会犯的错——他只顾着眼前的敌人,而忘记了关注那些仍然待在黑暗中的。
大意永远是头号敌人。
狩猎者们可以在黑暗中来来去去,但这并不意味着黑暗包容他们。实际上,黑暗也会在某些时刻变成怪物,吞噬他们的血肉。
卡里尔站起身,斗篷在风中被轻微吹动。他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是一场只属于幽魂的单独狩猎。
不过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深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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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幽魂在黑暗潮湿的墙壁之间来回纵跳着。他手脚并用,爬上了一个又一个的房顶,在因雨水而变得潮湿的砖瓦之间不停地跳跃。
有时,他脚下的砖瓦里会传出惴惴不安、满怀恐惧的小声惊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子弹在迎接他。
偶尔,他也会下落,落进一滩垃圾或肮脏的泥泞之中,然后狼狈地爬出来,继续奔跑。
他一刻都没有停。
可这无济于事,他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他大半个晚上了。目前看来,他们仍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他们穷追不舍,依靠一种二轮的快速行进载具在街道上不停地追逐着他。幽魂不知道它的名字,也实在是懒得关心。他目前有更为紧要的事要做。
枪声在雨幕里大作,始终不停。
那些子弹呼啸而过,有好几次甚至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的。
粗野的喊叫声从脚下的街道传来,伴随着引擎的轰鸣混杂在了一起。当它们穿过雨幕,抵达至幽魂的耳膜时,听上去已经不再像是人的声音了。
幽魂不明白。
他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执着,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疯狂,更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在常年嗑药的同时还拥有如此良好的视力的。
但是
幽魂想,卡里尔没有说错。
他真的应该保持安静的。
他杀了那个女人,但还要杀更多。卡里尔说,要清理干净整个帮派。于是他走出了那间房间的大门,开始在那栋阴森的三层建筑内杀戮。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他就像是一阵吹过走廊的微风般带走了生命的温度。但他忘记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关窗。
暴雨呼啸而入,狂风吹动窗户,让它撞在墙壁上砰砰作响。地板逐渐被酸臭的雨浸湿了,混杂着血液一起渗入了地毯之下,最终穿透了地板,落至了某人的头顶。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不妙起来的。
当警报与吼叫刺穿夜幕的那一刻,幽魂便意识到,有些事要发生了。他的预感一向很正确,他立刻选择了离开,但却为时已晚。
他还是被发现了。
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追逐者。在仅仅几分钟后,他们就增加到了三十几个人。
短短的半个小时后,这个数字变成了三位数。至于现在,幽魂认为,最起码有四个以上的帮派在追逐他。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喜欢行使暴力。
这是一种后天赋予的权利,是被压迫的反面,是苦难的终结。
他们心满意足地进入其中,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的血肉而在黑夜里发足狂奔,兴奋地吼叫,同时将沿路所见的无辜者统统赶尽杀绝。
没有原因可循。
就像是一场狂欢节,而他不是参加的人,他只是狂欢节的奖品,所以他开始跑。
每个人类都要学会走路,进而学会奔跑,他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奔跑,无师自通。
只是,在过去,他超人的体力让他从未感受过奔跑的疲累。
现在,幽魂感受到了。
呼吸变得艰难,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几乎让他难以在运动的间隙保持身体平衡。
他的听力也开始逐渐衰弱,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噪音。雨水从天而降,浸湿他的衣服,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蜿蜒的线条。
其中有不少甚至划过了他的眼角,从下巴滴落。它们会让常人感到灼烧的疼痛,而对幽魂来说,他却只感到温暖。
但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被它们温暖。
奔跑着,幽魂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它从他的喉咙里诞生,却不被他自己所熟悉。在这声音出现的第一秒,他甚至错误地以为是某只怪物在黑暗中对他吼叫。
到了下一秒,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然后到来的,是疼痛。
从后背席卷开来,痛的要死,痛的让他几乎无法反抗,无法呼吸,无法保持思维的冷静。
他再也无力保持平衡,双手在雨幕中舞动着,随后,他重重地摔倒了,倒在一片铺满沥青的屋顶之上。
我正在流血。幽魂痛苦地想。
他不会错失这个残酷的事实,血液在某种程度上与生命无异。他重视它们,却无力挽留它们的离开。
恍惚之间,幽魂竟然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再见,再见,再见。愚蠢的孩子啊,我们要离你而去啦,黑暗将拥抱你。欢迎它吧。”
不。别走。求你们。
幽魂再次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吼叫。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子弹击中了。
早在过去,当幽魂还在一个矿洞里靠着老鼠生存的时候,他就被矿洞的主人用劣质的枪械射中过。
在那弹丸触及他的血肉,为他带来疼痛的后几秒,当时甚至连话都不会说的幽魂便意识到了他正被人枪击。
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这件事就突兀地从心中冒了出来。然后是更多冰冷的词语——射中他的那把枪的种类、子弹的口径、受伤后应该要做的事
这次也不例外。
他趴在冰冷的屋顶之上,心中涌起了几个生僻的名词。其中之一是他现在非常需要的,可幽魂却没有去管它们,他只是想爬起来,然后继续跑。
这是他今夜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我必须离开。
我必须远离黑暗。
他的思绪很混乱,因此,在背部感受到一阵强到仿佛连血肉都要被活生生撕裂的拉拽感与疼痛之后,幽魂才猛然惊醒。
并发觉了一件事。
那深埋于他背部血肉之中的东西,不是子弹。
“抓住它了!”
不。不。我不能——
幽魂瞪大眼睛,发出了凄厉的咆哮。疼痛让他眼前蒙上了一片血红的薄雾,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有东西正在将他往下拉去。
下面是什么?
他不知道。
是地面吗?还是肮脏小巷里的垃圾桶?亦或者,是上百个手持枪械,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的帮派成员?
他没有时间思考了,他开始坠落。幽魂重重地落至地面,他很快便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再次爬上墙壁,惊慌地试图逃跑。
“你跑不掉了!”有人狞笑着说。“来尝尝这个吧,你这个杂种!”
刺耳的引擎声在下一刻猛地响起,拉拽感再次袭来。
幽魂吼叫着从墙壁上再次被拉了下来,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三辆那种被用来追逐他的两足载具。一条漆黑的线缆从他的背部延伸到了那三辆载具的车头。
他所感受到的拉拽力就是来源于它们。
“杀了它!”
黑暗的巷口,有人暴戾地喊叫:“剥了它的皮,把它吊起来,让它流血流死!”
“我要它的头,我要它的头!”
“开枪射它!射烂它的腿!看看它还能不能跑!”
“不如烤了它,我要吃肉!”
必须离开。
我必须离开这里,离开黑暗。
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唯有这两个念头在浮沉。幽魂吼叫着挥舞手臂,试图让这些怪物远离他。但却没能如愿,他的手在空气中滑动,尖锐的指甲刺入墙壁,没能碰到任何血肉。
“它还在动!”有人吼道。
“那就给它点颜色看看!”
一阵剧痛传来,然后,他的意识就此陷入黑暗。
幽魂满心绝望地看着它到来。
7.一个寻常的诺斯特拉莫雨夜(完)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卡里尔就明白了一件事。
尽管外表非常相似,但诺斯特拉莫的帮派们并不能算得上是人类。他们根本就配不上这个词。
在卡里尔看来,他们顶多算得上是人的某种近亲,某种毫无道德感可言的疯狂近亲。
他们的大脑被迷幻剂与癫狂的世界折磨到了近乎破碎的地步。然后他们开始渴求鲜血,开始渴求暴力,开始渴求他人的卑躬屈膝与小心翼翼。
所有的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让他们甚至不需要理由就能肆意地谋杀其他人。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在诺斯特拉莫,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卡里尔对此只觉得荒谬——直到某一天,他明白了,他恍然大悟。
他们不是人。是的,他们不是。
在搞清楚这件事后,卡里尔便开始了他的工作。
是的,他将穿行在巢都之中谋杀黑帮这件事称之为工作。
实际上,在他看来,这份工作除去有些特殊,没有报酬,环境恶劣以外其他的,倒也还好。
他对他的工作抱有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他知道帮派们到底有多么危险。
他们有枪,有炮,有杀戮所需的一切事物——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通常情况下,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你必须用点特别的手段才能让他们害怕。
而年轻的幽魂显然没有明白这一点。他的力量让他杀戮起来如鱼得水,也正因如此,他看不见只有卡里尔这样的凡人才能看见的一些事。
他不知道,谨慎是一种何等稀缺的美德。
“我的时间是很紧迫的幽魂你最好值得我的浪费。”
卡里尔叹息着,从石像鬼上一跃而下,急速坠落。他穿过凝结的冰冷云雾,斗篷猎猎作响,黑发在风中狂舞,眼眸却明亮到近乎可怕。
二十五秒后,他落地,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眼中的蓝光已经开始让从天而降的雨点化作冰寒的凝结物,它们停留片刻,然后再次摔落,粉身碎骨。
而他没有。
站在原地,卡里尔平静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他闭上眼,黑沉沉的视野于此刻被某种光辉点亮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抽象世界的不远处扭曲的舞动着,张牙舞爪,满心绝望。
他知道那是谁。卡里尔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真的能担起这份责任吗,你这个天真的小怪物?
卡里尔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一种冰冷的呕吐感开始在他的喉咙处徘徊。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帷幕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从远方的彼端传来了。它如父亲般温和,低声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
它试图让他回话,而他差一点就遵从了。
再一次,卡里尔压抑住了这种冲动,露出了一抹冷笑。
不,不是今天,你别想得逞。你这躲在黑暗里的东西。
他握紧手中利刃,开始在阴森的尖塔房顶上奔跑。
似乎是约定俗成,在诺斯特拉莫,所有有资格建造房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种阴森的风格。这样也好,至少它们和一个鬼魂很相称。
砖瓦在他脚下颤抖,雨幕被他的速度硬生生撕碎,带着森寒的低温与悄然升起的怒火,卡里尔开始接近他的目标。
他悄无声息地在夜幕之中跳跃,形似一只飘荡的鬼魂。
然后——在这场奔袭的最终点——
鬼魂开始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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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一个男人问。
“我只听见失败的声音。”一个女人懒洋洋地回答。
她靠在自己的摩托上,用一把骨头制成的小刀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自己的左手小臂。那上面已经留下了很多血痕,而她似乎完全乐在其中,完全不想停止。
“不,不,迪尔,我是认真的。”男人转过头说道。“我真的有听见什么声音。”
“行行好,卡洛,把你嘴巴上的那个屁眼闭上吧。”
迪尔仍然懒洋洋的,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卡洛,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们跟丢了车队,这意味着我们失败了,所以赶紧闭嘴,好吗?”
“别提这个。”
卡洛皱起眉,似乎有些怒火。他有一张被某种颜料一分为二的脸。上半张苍白,下半张猩红。这种有趣的对比让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可怖。
但迪尔却并不买他的帐,她再次冷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这个屁眼长在脸上的王八蛋说你看见那东西朝这边跑过来了,我们现在还在跟着大部队一起杀人呢。说不定事成之后就能混到两支药来打打,你他妈现在还有脸说这些?”
“我让你别说了!”
卡洛低吼一声,在雨幕中从自己的摩托车上拔出了一把霰弹枪对准了迪尔。它很粗糙,护木那儿甚至都还带着毛刺,卡洛看着她,喘着粗气,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你这个白痴表子!”
他骤然咆哮起来,情绪的爆发毫无征兆,而且并不像常人一般循序渐进——他似乎一下就从些许的生气变成了狂怒。
卡洛抛下他的摩托,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迪尔身前。他将枪顶住她的额头,
力道之大甚至让迪尔差点从摩托上摔下去:“我说了,我听见了什么声音!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没有说谎!我听见了!”
“好,好,你听见了妈的。”迪尔小声地咒骂了一声。“把那东西从我脑袋上挪开,卡洛。该死的,你真是吸油漆吸的脑子都坏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卡洛尖叫起来,抱着他的霰弹枪转身跑远了。迪尔皱起眉,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雨幕中,不由得再次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是个死白痴,他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
自感晦气的迪尔摇了摇头,再次发动了她自己的摩托,打算骑回帮派的地盘睡上一觉。
至于卡洛的车——就让它呆在这儿吧,平民们不敢拿,猩红终曲的标志在其上很明显。他们知道拿了有什么后果的。而其他帮派
哈。
迪尔巴不得他们拿呢,这样,猩红终曲就有理由开战了。而卡洛说实话,他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实际上,她现在巴不得他死。
但是,一声穿透雨幕的尖叫打断了她本来的想法与动作。
迪尔皱起眉,转头朝那边看去。黑暗与雨幕隔绝了她的视线,大雨冲刷地面所带来的声音更是让她再也没能听见其他任何声音。
她下车,谨慎地从摩托的侧袋拔出了一把自动枪。对着雨幕,她喊道:“卡洛!是你吗?!”
无人应答,只有酸雨撞得粉身碎骨的声音。迪尔开始感到一阵寒意了,这感觉无从察觉,在出现的第一秒就袭击了她的脊背,令她浑身发冷。
“搞什么这白痴”
嘟囔了一句,她举着枪迟疑不定地站在了原地。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过头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她思索着,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发现脚下流淌的雨水不知何时变了色彩。
那些经过她的皮靴顺流而下的浑浊雨水从原本的污浊颜色变成了彻底的猩红。森寒的冷意再次冒出,但这次,不是从脊背升起的。而是从正前方。
她颤抖着抬起头。
“是谁?”迪尔尖叫起来。“是谁?!出来!出来!”
“嘘”
雨幕中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精准无误地刺透了雨幕,传进了她的耳朵:“小声一些,有人正在睡觉呢。”
迪尔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想扣动扳机,手指却没能如她所愿。一抹银光抢先一步,刺透了雨幕,也刺穿了她握枪的手掌。
啪嗒一声,她的自动枪掉在了地上,很快便被雨水冲到了某个黑暗的角落,甚至都没给她机会捡回来。
“不——!”她大喊。
在疼痛与恐惧中,迪尔听见,有人低沉地笑了。然后,那声音又说话了。
“是的。”他温和地说。“另外,来见见你的同伴吧?”
一颗头颅从雨幕中被人扔出,精准无误地命中了迪尔的身躯。她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用本能接住了这颗头颅。
双眸无神地望着天空,下巴被人剖开了,舌头耷拉在被分开的下颚之间,黄褐色的牙齿里卡着点碎肉。上半张脸苍白无比,下半张脸全然猩红。
那是卡洛的脸。
不,这是卡洛的头。
在生命的最后,迪尔颤抖着哭了。她跌倒在地,没有试图逃跑,没有试图反抗,她只是哭泣,一如过去所有死在她手下的无辜之人。卡洛的头掉在她旁边,无神地凝望。
恐惧击碎了她,彻底的。
然后,有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抬起了她的下巴。
“别哭。”卡里尔轻柔地说。“哭泣是人类的特权,而你不是。”
银光一闪即逝。
无头的尸首倒在了地上,神经反应让它的肢体仍在抽搐,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卡里尔微微转头,眼底的蓝光悄然流动。满身鲜血的幽魂便从雨幕的另一端飘了过来,他闭着眼,显然还是昏迷的,双眉紧皱,雨水在脸上划过。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谢谢他们的摩托——但我一般只对人说谢谢。”
卡里尔笑了一下,决定用他不喜欢的幽默感为今晚划上句号。他动了动手指,幽魂便坐在了其中一辆摩托之上,甚至发动了引擎。
“走吧,幽魂,但是要小心点。”卡里尔笑着如是说道。“这可是你第一次骑摩托呢,安全驾驶是很重要的。”
几秒钟后,两辆摩托撞碎了雨幕,飘然远去。
8.经验、教训、定时炸弹
远离黑暗。
我必须远离黑暗。
但是,为什么?黑暗保护了我。
疼。
我在流血吗?
繁杂而混乱的思绪划过他的脑海,幽魂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活着,他只感觉疼痛,以及另外一种他不是太愿意承认的情绪。
他想回到黑暗中去,回到那个矿坑的地底。那里潮湿而温暖,有老鼠作为食物,也有可以栖身的泥泞
他不想忍受这样的折磨他不该被那样对待。
但是,一个声音却在对他耳语,劝说他放弃这样的想法。
远离黑暗,幽魂,那不是你应得的命运。它如是说道。
命运?
这个生僻的字眼闯入了他本就混乱的思绪,让这里变得更加癫狂了。
数不清的幻象在下一秒扑面而来,张牙舞爪,用尖锐的爪子抓住了他,向幽魂阐明它们所信奉的真理。
“你没得选,孩子,你没得选!”
它们吼叫起来,声音如洪钟大吕,午夜雷鸣。
“愚人的痴梦!既定的事实无从改变,你必须遵从!你注定满口鲜血,恶名昭彰,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
成为什么?
幽魂迷惘地望着那片扭曲的景象,随后,有光亮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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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幽魂猛然坐起,开始大口喘息。顾不得思考,他从地上爬起,凭着嗅觉,手脚并用地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角落。
在颤抖了十几秒后,他才意识到那问候者是谁。
以及这里是哪里。
卡里尔坐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靠着墙吗,幽魂?”
“什么?”
“我说,你有在靠着墙吗?”
“是的。”幽魂颤抖着回答。“我靠着墙。”
他的肩膀此刻正在不停颤抖,幻觉所带来的恐惧感仍然没有消退。他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想明白。他只想忘记它们。
“过来。”卡里尔说。“别再靠着那面墙了,那姿势对你的伤不好。”
“不,我不想——”
幽魂本能地就想要拒绝,他不愿意离开这个角落。这里对他来说,和矿坑的底层一样令他舒适。
但是,所有的本能,都在他看见卡里尔的眼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从破烂的大门透进来的霓虹灯光被木门本身的空洞切碎成了许多不规则的破碎光点,它们打在了卡里尔的半边脸上,让他苍白的脸看上去如同一副诡谲的画。
他的眼睛正在发光。
幽魂的颤抖停止了。
“过来,幽魂。”卡里尔轻声重复。“别靠着墙。”
这一次,幽魂遵从了。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角落离开了。背部的疼让他无法顺利的行走,有黏腻感顺着脊背往下滑落。
血,我的血。幽魂想。
他抿起嘴,痛苦极了。
“你的伤很严重。”卡里尔歪着头,略微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他们用钩绳枪射中了你,那东西是用来打猎的,你真幸运。”
“打猎?”
“是啊,城外有很多被付不起钱被赶出去的人,他们艰难地在外面活了下来,代价则是变得和野兽无异。”
“于是贵族们便发明了一种新的娱乐方式,帮派们也喜欢参与,但并不是和贵族一起。他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赶潮流。很有趣吧?”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这不有趣”幽魂低声说道。“钩绳枪又是什么?”
“那东西很可怕的,幽魂。”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
“它会在命中的瞬间爆炸开来,箭头会碎裂成十几片,每一片上都有残忍的倒钩。它会卡住猎物的血肉与骨头,并尽可能地朝里延伸。所以,你的背现在可是惨不忍睹啊。”
我会死吗?幽魂无声地问,他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足够告诉卡里尔他的疑问了。
“不,你不会。”卡里尔说。“实际上,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你还在流血的伤口就要初步结痂了,幽魂。”
“”
幽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了地上。他似乎有些沮丧,卡里尔没有错过这种情绪。
他很少出错,实际上,他几乎从不出错。
“你在沮丧?”卡里尔问。
幽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又将头埋了下去:“那个问题,我是不是不能得到答案了?”
“是的。”
“我忘记关窗户了。”幽魂懊恼地说。“他们反应好快。”
“你是在试图找理由为自己辩护吗,幽魂?”
“”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为幽魂的反应而笑,但这笑容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快乐的情绪存在。
这种笑更像是一种对他自己的嘲讽。
他想,你被那种能直接撕裂一个成年人的东西打中了,又从十几米的房顶上摔下,还被拖行。
被三台摩托合在一起的动力拉拽血肉——然后,你在酸雨的冲刷下流了差不多一大桶的血。
你却还没死,而且能称得上健康。
你的伤甚至几个小时后就要痊愈了。
你真是个可怕的怪物啊,幽魂,但你偏偏又有颗只有人类才会有的心。
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笑容逐渐平息,卡里尔没有继续说话,他凝视着幽魂,表情一点点地变得平静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再次开口。
“对于一个新手来说,你做的不错。你绕过了守卫和房顶上的哨兵,你开了窗,没发出声音”
“你杀那三个头目,总共花了不到一分钟。这些都很好。”
“但是,别那么看着我,幽魂。”卡里尔平静地说。“我没有在夸你,你已经不是个新手了。”
幽魂沮丧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卡里尔的说法。他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卡里尔总是对的。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六个月以前,你就已经加入了这份工作了。你不是个新手,幽魂。你已经杀了很多该死的人了,但你现在却仍然没有学到这份工作之中最为重要的那一点。”
“你必须时刻谨慎,幽魂。记住我的话,时刻保持谨慎。”
“如果杀了面前的人会让你暴露,就不要出手。如果敌人行踪不明,就等到他们出现以后再开始行动。如果你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就别进去。”
“但是——”
“没有但是,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听,如果不明白就记下来,你迟早会懂,你也必须懂我没有多少时间继续下去了,你必须学会这一切。”
幽魂瞪大了眼睛,这是他首次表现得如此措手不及。
“那是什么意思?”他语速极快地问。“你为什么会没有时间?你要离开吗?”
“不,我不会离开。我没有时间,是因为我快死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可你明明很健康!”
幽魂急迫地说。“我看得出来,我知道很多事,卡里尔——你不会死的,我知道这些,就像我知道我已经活了多久一样!你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吗?”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句话。
幽魂的语无伦次使他又笑了起来,笑容很苍白。随后,他转而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什么是定时炸弹吗,幽魂?”
“那是种很有趣的小玩意儿,普通的炸弹在被触发后就会在几秒之内迅速爆炸。定时炸弹则不然。”
“它会被人为地设定好一个时间,一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在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它就会爆炸。”
幽魂极度不安地看着他,等待着下一句话。
“而我我就拥有一个倒计时。”卡里尔说。“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知道这倒计时何时会走完。我看不见具体的数字,只有模糊的感应。”
“第二,我比定时炸弹要危险得多,我能察觉出来——你也是,幽魂,还记得吗?你说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很危险是的,它的确很危险。”
幽魂因他的话而愤怒地呲起了牙,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那张脸被酸雨污浊了,也被他自己的鲜血变得肮脏不堪。但卡里尔能看见真相。
在这污浊之下,幽魂是完美的。
毫无疑问,他不是人类。
但他此刻却在愤怒。
“你说定时炸弹是人为的!”幽魂吼道。“倒计时?谁给你设的倒计时?我会找出来,我会杀了他!”
愤怒扑面而来,卡里尔眯起眼,他感觉到了显而易见的可怖威胁。
幽魂对他没有敌意,实际上,幽魂此刻的愤怒是为了保护他。但是,仅仅只是愤怒的余波,便已经开始让卡里尔忍不住想要挥刀了。
完美,完美,幽魂。你一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放轻松,幽魂。”卡里尔笑着说。“没人给我设定倒计时,实际上,如果你非要我找出一个人来为此负责,那么,那个人也只能是我自己。”
“什么?”
面对他的疑问,卡里尔没有解释——或者说,他选用另一种方式解释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其代价,幽魂。有些很明显,有些则被隐藏了起来。”
“比如我所使用的那种力量。它方便、反应迅速,强大到不需要遵守现实的逻辑,它甚至可以唤起一个飘荡在宇宙间的亡魂”
“而代价,往往与这些事挂钩。”
“它正在改变我,幽魂。”卡里尔轻柔地说,语气近乎梦呓。
“我能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而根据我的经验来说,这样强大的力量,我所需要支付的代价一定是惊人的。”
幽魂困惑地看着他,完全无法理解他正在说些什么。不过,这样也好。卡里尔并不想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就将所有的真相全盘托出。
有些事必须要用行动才能让幽魂明白,他已经对这世界很警惕了。但是,对于诺斯特拉莫这样的一个世界来说,他的警惕还不够。
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应该对敌人抱有决绝的残酷态度,并在决定动手以前就将他们当成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去对待。
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应该要看世界如何对待他。若是世界以痛吻你,你不必报之以歌。
但是你也不必用火将世界焚毁。
“继续休息吧,幽魂。”
卡里尔站起身。“你的第一次单独狩猎不算完全失败,但你也没成功。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会在之后酌情考虑的。”
“你要去哪?”幽魂问。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回过头:“你以为我要去哪呢,还车吗?诺斯特拉莫的夜晚永不结束,幽魂,而你糟糕的狩猎显然还需要一个收尾。”
幽魂沉默地目送他离去,黑暗的角落头一次不再那么舒适了。
9.自由意志
叹息着,卡里尔将刀刃刺入了某人的心脏。
他不关心他的名字,也不关心后者疼痛与否。实际上,在受害者咕哝着倒在地上以前,卡里尔就奔向了另一个目标。
他奔驰,同时仍然不忘侧身躲过袭来的子弹。它们咆哮着,愤怒地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开了孔。当子弹进入墙壁,打出粉末的那一瞬间,他的刀刃也进入了一具肉身。
然后他切割,左手划开肚腹,右手划开咽喉。人体实在是脆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要害。
“是那个鬼魂!”有人在黑暗中喊叫起来,声音里有赤裸的恐惧。“那个复仇的凶灵!”
他肯定在颤抖。卡里尔想。察觉这一点让他有些想笑。
是啊,我来了。
而你们
阴暗而漆黑的长廊中,有低沉的笑声缓缓响起。
杀戮这件事,对于卡里尔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无比自然,比呼吸还要简单,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对他来说,杀戮就像做简单的数学题。一加一等于二难不成还需要用纸笔认真地计算吗?
当然不必。
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
他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的。
五分钟后,卡里尔用斩首的方式解决掉了这条长长的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人。
他停在原地,回头看了眼满地的尸首与碎肉,深呼吸了几口。他品尝着满是鲜血的空气,开始等待。
在感知到走廊那头所传来的颤动后,卡里尔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借助刀刃短暂地攀附到了天花板上。
枪声大作,自动枪、霰弹枪、机枪——甚至有人在用激光枪朝这里射击。这让他情难自禁地眯起眼,舔了舔嘴唇。
半分钟后,等到致命的子弹雨呼啸着离开以后,他才再次落地。
落地的声音很轻微,但还是被发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可做不到幽魂那样的寂静,而帮派们是很敏锐的。
实际上,卡里尔觉得,对于一群整天吸食迷幻剂或其他任何能够导致幻觉的疯子来说,他们实在是敏锐得有点过了头。
在察觉到他仍然活着以后,有人立刻吼叫着扔了一枚粗制滥造的手榴弹过来,卡里尔则微笑着将其踢了回去,动作很是自然,就像是在踢球。
帮派们给他送了一份礼物,卡里尔自认是有礼貌的人,他的回礼是剧烈的爆炸与火光——当然,还有紧随其后的剧烈混乱。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为卡里尔解决了十几个原本需要用刀刃与暴力去解决的小小麻烦,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声音太大了。
嗯失误了。
快速奔跑离开现场的空隙,他如此想道。
这件事没什么可辩驳的余地,他的工作就是这样,总是能让人在措手不及的时候感到惊喜。
你永远也不知道这群帮派能掏出什么东西来对着你狂轰滥炸。
土制手榴弹已经算得上是其中危险性比较低的了,这种东西总比能够一下炸塌一栋楼的火箭发射器要好。
深呼吸了一次,卡里尔绷紧了腿部的肌肉,打算离开。
他不能久留,除非他想和幽魂一样经历一场狂欢节。
半秒后,卡里尔的眼中再次亮起了那种森寒的蓝光。
紧接着,他轻灵地跳出窗户,在落地的一瞬间屈膝,肌肉鼓胀,竟然只用几个纵跳便瞬间来到了几百米之外的某栋高楼顶端。
在此过程中,风声在耳边呼呼大作,冰冷的气温几乎让他的皮肤丧失知觉,而他却依然大睁着眼。
昆图斯的景色掠过眼底,当它们彻底消失之后,他才终于笑了一下。
触地感随之而来,这意味着他落地了。
略带疲惫地再次深吸了口气,卡里尔缓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的脊背有些不舒服,需要靠着什么东西来缓解一下。
楼顶有十多台空气过滤器正在安静的运行,它们的状况很不错,显然才被维护过不久。这栋大楼内所居住的人应该和贵族们有些关系,否则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待遇。
将这件事记在心底,卡里尔便开始关注自己。不过,当他做这件事时,总是免不了疼痛的。
每一次都是如此。
在细致的感知后,卡里尔注意到,他的腿部肌肉非常酸痛,骨头也在哀鸣。
很显然,在经历了刚刚那样的一场战斗与超越正常人想象的奔逃后,他的身体正在向他抗议。
换句话说,他的体质在拖累他。
但这不重要。
雨停了。
卡里尔摇了摇头,决定再次用他最讨厌的幽默感为自己讲个笑话,好缓和一下他如今糟糕的情绪。
“看开点。”他自言自语道。“最起码你将那两辆摩托车还了回去,不是吗?做人要有礼貌,还要有诚信。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在讲完这个笑话以后,卡里尔等待了三分钟。
他没能笑出来,他始终没有笑。
我的幽默感果然很糟糕,我讨厌讲笑话。卡里尔想。
他叹息了一声,随后便开始思考。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不停地进行着深呼吸。
大清洗很快就要来了。他想。
二十年一次,近乎一种残酷的自然规律——贵族们会从中获利。实际上,不管大清洗进行与否,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这件残酷的事更像是一种提供消遣的娱乐方式还能说什么呢?在诺斯特拉莫,这并不稀奇。至少比把活人缝起来当做床垫用要正常得多。
前者仍有利益可图,后者若不是眼见为实过,卡里尔恐怕会将它当成一种疯癫的想象。
卡里尔笑了笑。
昆图斯内有将近七百个帮派,他杀不完,杀到死也杀不完。只要来自贵族们的压迫仍然存在,选择抛弃人类身份的穷苦工人就会越来越多。
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了,被彻底地改变了。只凭他一个人要怎么让一切重回正轨?
他甚至没办法建立起一个像样的组织来吸纳帮手。诺斯特拉莫人的思维方式已经被完全扭曲了,这个世界里容不下太多的善良
但是,以杀止杀不是答案,卡里尔。
是啊,我知道。
卡里尔闭上眼睛,彻底摒弃了杂念,开始沉入他思维的更深处,不停地向下挖掘。在诺斯特拉莫这种地方,试图做计划是很困难的,但他必须一试。
被幽魂杀死了所有头目的那个帮派,名为联合之子。
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和其他所有的帮派都别无二致,这些人总是喜欢向贵族看齐的。
起这种诡异而拗口的名字也是其中一环。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有朝一日进入贵族们的行列当中,只有少数人才清醒地明白,帮派不过只是贵族们养的狗而已。
联合之子——卡里尔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他本不该有这些记忆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联合之子中的某一个头目在不久前加入了颤齿。
很好。
颤齿,还有斯科莱沃克
这是两个历史悠久的勋贵家族,现在他们应该都被注意到昆图斯了。真是好事一桩,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幸运去面见那些尊贵的大人呢?
卡里尔冷笑起来。
斯科莱沃克家族死了一个验尸官,尽管他们可能有上百个类似的人,但其中一个的死亡仍然不算小事
斯科莱沃克这个家族,和其他所有上层贵族都极其相似,只有一点让他们显得较为特别。
他们非常看重‘规则’,还有‘荣誉’。
讽刺吧?
但是,这是真的。
为他们效力的人能够得到许多东西,只要付出完全的忠诚,这些人能够在死前几乎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这意味着,斯科莱沃克家族一定会试着找出是谁杀了验尸官。
至于颤齿那是一群疯子,喜好血肉的盛宴,钟爱感官的刺激。他们同样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名正言顺地来下巢进行猎杀的好机会。
卡里尔睁开眼睛,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如果说,颤齿要和斯科莱沃克家族联合起来在昆图斯提前举办一场晚宴的话,那么,他便已经抢在主办方前面取得了入场函。
再次站起身,卡里尔扶着冰冷的墙壁,吐出了一口带着颤抖余韵的悠长叹息。
疼痛让他依旧没办法保持自如的站立,短暂的放松过后,是更大的、连绵不绝的疼痛狂潮。每次都是这样,这种力量真的很糟糕,但也很好用。
他选择从垃圾堆里捡回那把破烂椅子是有原因的。
第一,那把椅子没人要了,他可以拿走。第二他真的很需要一把椅子。
诺斯特拉莫没有白天,只有永夜。站在大楼的边缘,望着下方的景色,卡里尔如此想到。
这颗星球上的所有城市都腐烂了,从建立的最开始就已经用上了畸变的材料。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改变不了它们和他们。
他也知道自己让幽魂承担一切的行为极其自私——但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卡里尔笑着自言自语起来。“自由意志根本就不存在,除非吞枪管,开煤气,或者跳码头”
-----------------
他再次拒绝了。
是吗,我的陛下?
是的。看来他对我误解颇深。
您不能要求远在银河系另一端的某个人平白无故地接受您的通话请求,我的陛下。
或许吧,但我会再尝试几次。康拉德·科兹的命运如今正系于他手。
那么,祝你好运,陛下。另外,我记得您昨日才说过,命运这个词,非常荒诞。
“是的,吾友。”
一个身披金甲的巨人睁开眼睛,如此说道。“但是,在某些时候,它的确存在。”
10.食物与鬼魂哲学家
食物是很重要的。
没有食物,一个人的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就无从谈起。实际上,若是不能饱腹,衣冠楚楚的文明人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残暴的野兽。
换句人话来说,哪怕是诺斯特拉莫的复仇凶魂,也是需要吃饭的。
他现在毕竟不是真的鬼魂,哪能不吃饭呢?
寒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卡里尔的斗篷与黑发,幽魂蹲在另一端,正面带茫然地望着下方。若他不执行任务,多数时间都是这个表情。
不过,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就应该拥有这种表情,不是吗?
通常来说,高楼边缘的石像鬼是个很好的观察点,可以俯瞰到下方的诸多景色。然而,相应的,你选择了它,就也要承担它所带来的寒冷。
所谓高处不胜寒,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卡里尔深吸了一口气,从面前的一个塑料餐盘里拿起了一大团黑色的粘稠物质。它看上去像毒药或下水道里的不明物体,而它吃起来嘛
说实话,有时候,卡里尔宁愿自己还是没有味觉。
幽魂转过头来,他看见卡里尔的表情在一阵艰难的吞咽后逐渐从严肃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扭曲。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
“你为什么要吃那种东西?”幽魂不解地问。“而且你总是吃。”
“因为我是个普通人——再者,我也没有改善伙食的条件,我们没钱,幽魂。”
卡里尔艰难地咽下了卡在喉咙里的玩意儿,如此回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需要吃饭,而且每天最起码都得吃一顿。不像你,三天吃一顿就够了。”
幽魂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没在卡里尔的话里听出恶意,顶多只有一种淡淡的嘲弄,这嘲弄甚至还是针对卡里尔自己的。
况且,幽魂自己也的确是三天吃一顿。
卡里尔闭上眼,叹了口气——营养膏糟糕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持续六个小时的工作,而这就是他在短暂的休息时光中所得到的小小报酬。
他清理了那栋顶层装有空气过滤器的大楼,除去少部分无辜之人以外,内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腐败的官员与他们从帮派请来的打手和保镖。
卡里尔杀了他们,但没有将他们藏起来的钱分发给那些穷人。他驱散了他们,又放了一把火将所有的钱烧干净了。
这种钱平民们不能拿,也最好不要拿。
“你还要吃吗?”幽魂问。
“当然珍惜食物是种美德。”卡里尔答道。
他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很想吃。
实际上,他现在非常庆幸这种营养膏在被水泡过后会变成粘稠的流体。如果是另外一种的话,那他还可能需要生把火。
那种淡黄色的营养膏硬的像块板砖。刀砍不坏,水泡不软,想生吃那种东西,除非你是城外的锯齿兽,能咬烂钢铁。
然而,锯齿兽有的是人吃,它们可不会吃这种玩意儿。
“为什么不吃老鼠呢?”幽魂皱着眉问。“如果你担心病菌,你可以取出内脏,然后用火把它烤成焦炭。”
卡里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幽魂,别告诉我你最近还在偷偷的抓老鼠吃,我明明每隔三天就会去拿很多营养膏回来!”
“营养膏不好吃,老鼠好吃,而且老鼠很大。”
幽魂扭过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它们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出没的,抓住几只就能吃得很饱”
“那不是你吃老鼠的理由!”
卡里尔严肃地说,同时用手指抓起了一把黑色的粘稠物质,传回来的触感让他的腹部有些抽搐。然而,他还是就那么吃下去了。
甚至没有犹豫。
再怎么难吃,这东西也是食物。而且,在诺斯特拉莫这种鬼地方,它相对来说已经算得上干净了。
“可是,我觉得,老鼠比营养膏要好上一点,卡里尔。”幽魂犹豫地劝说。“你真的应该考虑一下老鼠。”
“你给我记住,幽魂,你是人!而人是不吃老鼠的!”
“你说谎,我知道很多老鼠的烹饪方式,如果人不吃的话,谁会发明这么多种让它们变得美味的方式?”
幽魂一边说,一边砸了咂嘴,似乎想要靠想象力复原出他脑海中的那些老鼠菜肴。
“我没说谎。”
还有,创造你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卡里尔难以置信地皱起眉。
他为什么要往你脑子里塞老鼠的烹饪方式这种知识?
“但是,那些老鼠看上去真的很好吃啊。”
幽魂说道。他蹲着,略带憧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石像鬼下方的景色。
霓虹灯一如既往地分裂了天空,不远处有车辆轰鸣而过。他们所蹲踞的这只青铜石像鬼很幸运,还没有被酸雨腐蚀。
幽魂很喜欢它,正拿手摸它的头,感受着那种规整。
他的体温也在逐渐温暖这只石像鬼,渐渐地,摸上去的地方也就不再那么冰冷了。这种正反馈让幽魂开始不亦乐乎地加长了手掌停留的时间。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一点,凭借对幽魂习性的了解,他知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的好几天,幽魂都会选择在这里开始俯瞰了。
他的行为天真而幼稚,一如一个孩子会做的那样。
而卡里尔知道,在这份天真的表象之下所隐藏起来的,是一个只需要时间成长起来就能颠覆整个世界的怪物。
至于幽魂的话,他则没有再回答,卡里尔很怕自己的想象力在这个不该发挥的时候起作用。
吃营养膏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如果还要让他在吃营养膏的时候想象烤成焦炭的老鼠或者是被剥了皮的清蒸老鼠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们呢?”幽魂突然问。
他的问题终结了卡里尔的想象,这让他松了口气。
“谁?”卡里尔问。
“他们,那些住在棚户区的人。”
“你想问他们平常吃什么,是吗?”
幽魂点了点头。
卡里尔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将最后一块——或者说,最后一团营养膏塞进了嘴里。做完这件事后,他还不忘顺手将塑料餐盘塞进衣服的内兜。
他可不会随手乱扔垃圾,更何况,高空抛物是很危险的。
就这样,卡里尔一边努力地吞咽着这难吃得让味觉都害怕到麻木的玩意儿,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了幽魂的问题。
“大部分人吃的都和我一样。这东西最近十年才在诺斯特拉莫被推广,据说是因为某个上层的贵族觉得工人们吃得太好没什么必要。”
说完这句话后,卡里尔清了清嗓子,想让他的喉咙舒服一点,不至于再被那种粘稠感折磨。
当然,他的努力失败了。
迎着幽魂的目光,他又说道:“至于能不能吃饱那就要看他们是否努力了。如果愿意一天工作18个小时以上,那么,他们当天就还是能吃饱的。”
幽魂瞪大了眼睛,他对世界的了解并不多,然而,他所知晓的那些知识已经足够他明白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这就是为什么自杀的人这么多?”幽魂低声问道。
卡里尔笑了笑。他想,你还是没有见识到到这鬼地方的真相。人们用自杀来逃离困苦并不只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已,还因为他们看不见半点希望。
而贵族们甚至根本不在乎——对他们来说,工人们死就死了,不消耗资源反倒是一种好事。
“不,不只是这样而已。”卡里尔说。“这充其量只是一部分原因。”
“那么,还因为帮派们吗?”
“他们只是帮凶。”
“所以是贵族们的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卡里尔摇了摇头。
“但是,根本原因其实仍然不在他们身上,幽魂。你曾经说过,你觉得这个世界病了可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幽魂沉默片刻,做出了他的反驳:“我看见过一些片段,那些世界和诺斯特拉莫不太一样。”
岂止只是不太一样。卡里尔心想。
“是什么让它们和诺斯特拉莫变得不同?”幽魂茫然地问。“卡里尔你有答案吗?”
我有,我当然有。
我有一千万个答案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出一本书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我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飘荡在这世界上的那些岁月让我看见了太多东西
而这些东西,甚至沉重到可以让一个只想死去的鬼魂成为一个哲学家。
但我不能,幽魂。
凝视着他,卡里尔轻声开口:“有些问题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找,幽魂,我不能告诉你。每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都不一样,我不想影响你”
虽然我已经这么做了。我很抱歉。
“另外——休息时间结束了。”
卡里尔站起身,在一瞬之间换了副表情。他系紧斗篷的系带,甩动了一下手臂,手腕处有危险的银光正在闪烁。
“今天是谁?”幽魂问。
“猩红终曲待会记得和他们打招呼啊,幽魂,他们上次可是慷慨的借了我们两辆摩托车。”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径直跃下了石像鬼,幽魂紧随其后。
石像鬼冰冷地凝视起了这一切,幽魂在它的头顶所留下的一点温度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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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佝偻着腰,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走廊。她满头白发,有些胖,腿脚也有点不灵便。
女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银质餐盘,很大,镶嵌有金边,上面摆满了食物。有三块煎炸得刚刚好的硕大肉排、香软的白面包,浓汤,以及一整块精致的糕点。
香气扑鼻。
若是放在下巢,恐怕会有成千上万人愿意为了这顿美餐而彼此厮杀,他们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为了吃上一口。
女人的背后有一个深埋于她血肉之中的黑色金属底座,它延伸出了一只精美的漆黑机械手臂。在那尖锐的三根机械手指之上,有一根蜡烛正在缓慢地燃烧。
她走过走廊,微弱的火光就这样逐渐驱散了黑暗。女人走得很慢,但不是因为年龄与腿脚的原因。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走廊的两侧墙壁上都挂着画像,男男女女,锦衣贵服,面容苍白,涂脂抹粉。死去的人被镶嵌在精致的画框之内,边缘有华美的浮雕反射着拉住的光。
他们都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女人。她则一一回礼,尊敬无比。
十五分钟后,她总算离开了这处走廊。女人端着餐盘,站在两扇厚重的鎏金浮雕大门前,用额头重重地敲响了它们。
沉闷的响声响起,三下之后,大门自动打开了。她就此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庞大的房间。
厚重的暗红色地毯,十八个水晶吊灯和许多笨重的家具与装饰让这里看上去金碧辉煌,与其称作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小宫殿。
“我尊敬的伯爵。”
女人深深地弯下腰,白发在已经变得红肿的额前滑落,声音虔诚。“您的午餐已经送来了。”
“放在桌子上吧。”
一个声音在房间的另一端响起,带着一点漫不经心,还有久居上位所带来的威严——值得一提的是,除去这些东西以外,他的声音很嘶哑。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挪动脚步,凭借着记忆来到了一张红木长桌前。她将餐盘放下,随后便径直来到大门前,打算离开。
而那个声音却在此刻再次响起:“二十分钟后,将詹多、莱娜、依蕾奈都叫来他们的玩闹时光结束了。斯科莱沃克家族有任务要交给他们。”
“遵命,我的伯爵。”女人回过头,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便再次用额头重重地磕碰了三下大门,在它被打开后,女人才恭敬地离开。
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流血,但却无人在乎,甚至包括她自己。
11.精挑细选,不紧不慢,将理智切做臊子
猩红终曲是个很难用语言去具体描述他们的诺斯特拉莫帮派,别误会,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形象有多骇人,作风多残暴。
你要知道的是,这两点基本属于诺斯特拉莫帮派的标配。如果你没有以上任意一条,帮派会主动来‘辞退’你的。
而且,在暴虐这一块,他们其实也根本排不上号,除了摩托很多,喜欢用血液将自己的半张脸涂成红色以外,猩红终曲压根就没什么值得被记住的点。
再者,他们对于摩托的使用也没什么创造性。
他们既不拿它绑着人把人活活拖到死,也不会用它们来撞路过的平民。他们真的就只是骑在上面开枪挥刀,和其他同样喜好摩托车的帮派比起来,他们简直毫无想象力。
而这个帮派之所以会难以用语言去具体描述,是因为他们现在
嗯,他们现在大部分都很碎。
字面意义上的。
卡里尔平静地站在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双手低垂,收拢在斗篷内。
他安静地呼吸着,声音近乎不可被察觉。脚下的地板满是鲜血,甚至已经淹没了他皮靴的厚底。他就这样安然不动地站在门前,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他总是很有耐心的。
十五分钟后,门后传来了两声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然后很快便又消逝了。
卡里尔继续等待,巍然不动。五分钟后,门内响起了轻微的说话声,还有皮靴轻轻踩踏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就在此时,卡里尔猛地改变了姿态。
他双腿发力,右肩前顶,巨大的力量让门立刻被硬生生撞了下来,连带着让门后前来查看情况的某人一起倒了霉。
他尖叫着被撞飞了出去,十分不幸地撞在了墙壁之上,当即就没了声响。枪声随后响起,而这一次,卡里尔已经预先做了准备。
声音不会再露出去了——实际上,杀戮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街对面的另一个帮派却始终未曾发觉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
“你好啊。”卡里尔轻声说道,眼里闪烁着森寒的蓝光,让他的声音变得可怕又低沉,活像是刀刃在骨头上摩擦的诡异声响。
他站在空荡的门前,歪着头,并不急着去杀那最后的幸存者。脚下有鲜血弥漫,身后的走廊上满地尸体,破碎的窗户与墙壁上的空洞处透进了外面惨白色的灯光。
这个角度,是卡里尔精心设计过的。他需要让那幸存者看见这一切。
“别过来别过来”
房间内沉默了几秒,随后了响起一个惊恐的声音,还有被不停扣动扳机却没有子弹的枪械的抗议声。
后者尤为明显。
卡里尔笑了一下,没有急着施压,他已经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恐惧能改变许多事,能让智者变得愚蠢,能让愚者变得富有急智。少部分人能抗住高压,无视恐惧并继续向前。但大多数人,都只会不可避免地成为它的奴隶。
他缓慢地朝前踏出了一步,刻意地让幸存者看见了他的姿态。
那倒霉的人立刻尖叫了起来,想象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始臆想卡里尔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
他手脚并用地朝后方缩去,同时开始不断地抓起地面上的杂物与垃圾朝卡里尔投掷。
很好和我预料中的一样。
卡里尔眯起眼,森寒的蓝光再次于眼中一闪即逝。他站在原地,没有选择躲避,那些杂物就这样统统穿过了他的身体,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它们掉落一地,落进了破碎的血肉与尸首之中,溅起血泊,制造出沉闷的噗通声。
尖叫声在几秒后再次响起。
这次尤为高昂,且显得支离破碎。猩红终曲唯一的幸存者闭上了眼睛,开始念诵不成逻辑的语句,胡乱地挥舞双手,只想恳求复仇的凶灵放他一马。
他不知道的是,卡里尔现在压根就动不了。
还是太勉强了。
他皱着眉想:我对这种力量的认知还是不足,但是,好像只要我不剧烈地使用,那个来自死后世界的东西就找不到我。
这倒是意外之喜,可以先记下来,以后再告知幽魂。他也拥有觉醒这种力量的潜质虽然我希望他最好不要用。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忍耐着剧烈的疼痛与酸楚朝着前方继续行走。
他现在走起来的模样,是真的缓慢且僵硬。这种源自身体本身而非伪装的姿态,让那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的幸存者尖叫得更加可怕了。
房间外的走廊上,弯着腰的幽魂皱了皱眉。
幸存者一面尖叫,一面开始继续后退。他的理智已经被恐惧切割地彻底支离破碎,不再具备任何粘合的可能性。但是,求生的本能依旧在让他做出一些反应。
比如后退,试图远离这间变得冰冷的房间,和那站在门口的鬼魂。
可惜的是,他的后背已经抵住了墙壁。
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而在那之后——
站在他面前,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复仇凶灵,缓缓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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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杀了他。”
“因为——等等,让我缓缓。”
卡里尔喘了口气,他倚靠在阴暗小巷里肮脏的墙壁上弯下了腰,好几秒后才开始继续回答幽魂的问题。
“因为我的计划需要他这样一个被恐惧击碎的渣滓。”
“计划?”幽魂蹲在地上歪了歪头。“什么计划?你没和我说过。”
“你不需要知道这个计划的具体过程,幽魂,你甚至都不需要知道它的名字。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件事是”
卡里尔再次顿住了,他又开始深呼吸,这个过程却很痛苦。幽魂能看见他扭曲的五官与汗淋淋的脸,这让幽魂站了起来。
“是什么?”幽魂小声地问。
“是它的作用。”卡里尔勉强地笑了一下。“我放走他,是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会到处宣扬他的帮派经历了什么”
“然后呢?”
“然后,帮派们就会知道复仇凶灵现在在哪一块地区活动了,而那些以前不信的人,在面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疯狂例子时,也会对它的存在相信一点。”
“可是,你不是说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目击者,只在现场留下名字吗?”
幽魂不解地走上前来,搀扶着卡里尔,让他坐在了地上。
“多谢,幽魂。”
卡里尔说,他没有继续急着解释,而是首先选择了道谢。
礼貌是很重要的。
“两种方式都有各自的好处,不要拘泥于一种,你要酌情考虑并使用它们。”
“我不太明白。”
你要是明白,我恐怕就见了鬼了,你这个一岁半的小怪物。
卡里尔笑了笑:“你可以之后再验证它们各自的作用,说回正题,幽魂。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我记得。”
幽魂的表情变得紧绷了一些,他低声发问:“她说我是低智能的铁傀儡,那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听得见好吧,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总之,她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这是个历史悠久的上巢家族,光是能被冠以伯爵头衔的人就有十七个之多。”
“她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验尸官,一个负责在底层巢都巡查,维护斯科莱沃克家族下属帮派领地治安,并收取他们缴纳税金的角色。”
“和帮派比起来,她并不如何高级,但验尸官是直属员工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幽魂安静而耐心地聆听着卡里尔的话,点了点头——直属员工这个词在出现的那一刻便于他的脑海中泛起了波澜,使他知道了这个词,以及更多随之而来的词的含义。
“而她死了,我杀的,还有安息教堂的神父与剃刀帮的剃刀还有你杀死的那个颤齿成员。”
“颤齿?”
“没嘴唇,身上有很多穿刺的钉子或铁链。”
幽魂恍然大悟:“那个秃子!”
“总之,我们在大清洗前夕一口气惹上了斯科莱沃克家族与颤齿,为了保证大清洗能够顺利进行,他们肯定会派人下来处理我们。”
“这是个好机会,幽魂,我们总算有机会杀点上层的贵族了。”
卡里尔缓慢地咧开嘴笑了,苍白的脸上突兀地闪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快乐:“这可是头一回啊。”
幽魂点点头,然后便开始继续思考。
他其实并不理解斯科莱沃克家族、颤齿还有大清洗这些古怪的名词,它们并不会突然在他心里出现。
他不理解它们,就像他也不理解为何卡里尔会懂得这么多。实际上,在幽魂看来,卡里尔懂得比他还要多。
不过,有些事,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分辨出它是对是好,这就足够。
谨慎而短暂的思考过后,幽魂得出了结论。
卡里尔是对的,而这件事是好的。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关心的点要提出来,卡里尔说过,如果对某些事感到疑惑,就直接问,不必隐藏。
幽魂照做了。
他皱起眉,问道:“但是,我们以前都不留活口的。”
“你对这件事还真执着啊,幽魂。好吧,听好了——杀戮永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不要搞错了根本关系,还有”
卡里尔坐在地上,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
幽魂不解地看着他。
沉默。
一秒、两秒、三秒——鼎鼎大名的复仇凶灵终于叹了口气。
“带我一程,回庇护所。”他如是说道。“我暂时动不了了。”
“哦。”
下一秒,幽魂老老实实地把他扛了起来。
12.雨,夜,过去,命运
雨——夜。
雨夜。
一个常见的词,一个常见的天气,一个几乎可称之为诺斯特拉莫代名词的词语。
卡里尔睁开眼睛。
不,他没有在睡觉。
实际上,安稳而沉静的睡梦已经离他远去很久了,和常人不同,他闭上眼睛所看见的景象不是那片宁静而沉郁的黑。
他会看见许多事,唯独看不见平静。
坐起身,卡里尔的表情显得有些恍惚,肌肉的酸痛与骨头的哀鸣离他远去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进行了几次深呼吸来平复心绪。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某种习惯了,而且,他也需要足够冷静,来处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
贵族们不会善罢甘休,卡里尔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外面很吵。”
角落里的幽魂如是说道。
他蹲在地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戳着一块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板。在不用力的时候,他的指甲也可以不那么锋锐。因此,这木板现在倒还是完整的。
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
此刻,窗外有霓虹灯恰好扫来,透过窗户,将它喧闹的光打了进来。
卡里尔因此能清晰地看见幽魂脏兮兮,且黏在一起的黑发,它们散落于苍白的额前,看上去糟糕极了。
他对此皱了皱眉。
“是吗?”
“是的今夜很奇怪,卡里尔。”
幽魂抬起头,眨了眨眼:“我去十七号那里观察过了,猩红终曲的驻地已经被另外一批人接收了他们没有像以前一样打上很多天来争抢,这点好奇怪。”
“十七号?”卡里尔问道。
他暂时没有去关注幽魂所提供的关键信息,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十七号石像鬼”幽魂低下头,小声地回答。“我喜欢它。”
“啊,所以你又给它们起名字了哪一点呢?”
“啊?”
“你喜欢它的哪一点?”
犹豫着,幽魂再次抬起了头。他抓起那块木板,将它握在手中晃动了两下,随后才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它它的表面很平整?”
“用肯定的语气来回答我,幽魂。”卡里尔微微一笑。“人在表达自己的喜欢或厌恶的时候应该坚定一些。”
“它的表面很平整。”幽魂挺直腰背,如是说道。就连声音都大了一些。
“还有呢?”
“它很新?它很新,卡里尔。”
幽魂笑了起来,他还不是很习惯这个表情,因此做起来很僵硬。但是,这已经是种进步了。
“它很新。”幽魂重复道。“我喜欢它。”
“所以,你比较喜欢新的石像鬼吗?”
“不,不是的。”幽魂摇了摇头,仍然没放下手里的那块木板。“我已经找到了十八号和十九号,但我还是最喜欢十七号。”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
幽魂的声音终结在了这里,他茫然地望着卡里尔,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他说不出更多理由了。
真是贫乏的表达能力。
你在带我回来的路上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三种不同的老鼠烹饪方式,任凭我再怎么希望你安静下来也没用。现在,你却没办法说出你喜欢第十七号石像鬼的第三个理由。
凝视着幽魂,卡里尔心中闪过了两个念头。
‘残缺的心智’,以及——
“你对过去有印象吗,幽魂?”卡里尔问。
“啊?”
“过去,你的过去。”
幽魂用一个茫然中的茫然表情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卡里尔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并增加了描述。
他已经意识到了,和幽魂交谈,你最好别使用隐喻或者刻意地将话只说一半。
“在遇到我以前——或者说,在你进入那个有很多老鼠,非常温暖,满是泥巴的矿坑之前,你在哪里?”
“”
幽魂没有立刻回答。他皱着眉,开始思索。卡里尔没有催促他,他能从幽魂的脸上看出后者的努力。因此,他不会太在意结果。
当然,如果幽魂能说出个一二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卡里尔哪怕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一件事——幽魂绝对不可能是自然诞生的人类,或者生物。他对此很在意。
“我”
“嗯?”
“火还有,我在降落。”
幽魂低声说道,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卡里尔所熟知的那个天真的怪物了。
他的身体正在颤抖,脸也是,皮肤下的肌肉甚至都在不停地颤栗,有如癫痫发作,幽魂自己却没发觉这一点。
或者说,他发觉了,但无法停止。
卡里尔严肃地皱起了眉,咬住了牙齿,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并做好了准备。坦白地说,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实际上,是非常后悔。
“二十个”幽魂痛苦地继续,声音颤抖。
此时此刻,他漆黑的眼眸中有些东西开始翻腾。好似被沼泽所吞噬的腐朽尸骨,不甘心地想要重见天日。
卡里尔猛地握紧双拳,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中涌起。
他绷紧肌肉,低声开口:“停下,幽魂。”
“命运!命运!”
幽魂尖利地咆哮起来,脖颈上有青筋暴起。
然后他尖叫,并向后倒去。
“不!不!我不属于那里!我不要回到黑暗中去!”
尖叫着,幽魂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漆黑的双眼仍然瞪视着庇护所的天花板。肢体抽搐,痛苦无比。
卡里尔的准备奏效了,他在幽魂倒地的一刹那便接近了他,右手甚至已经拉住了幽魂的一只手,正待发力将他拉起——然而,就在此刻,卡里尔如遭雷击。
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些声音。
等等,那真的是声音吗?
亦或者,只是他自己的臆想?在尖锐的噪音与穿透帷幕的可怕低语声中,卡里尔痛苦地松开了手,有无尽的麻木与苦痛正从他和幽魂接触的皮肤传来。
幽魂仍在尖叫,而他
不。
颤抖着,卡里尔呼出了一阵冰冷的气流。森寒的蓝光在他眼中亮起——接下来,在一阵无情的冷漠与冰冷的颤抖之中,他察觉到了。
它们。
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某些东西。
它们正以超人想象、有如大厦崩塌般的力量猛击他的内心,试图挖掘出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诺斯特拉莫的失落贵族之子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相。
它们满怀恶意,尖啸着,用细小且涂抹了毒药的刀刃刺入了卡里尔的心。
它们想要他的过去,他的故事,他的渴望它们在还不清楚一切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允诺,从世俗的财富到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为他展示了诺斯特拉莫焕然一新的模样。
但是这里没有卡里尔·洛哈尔斯。
“滚出去。”鬼魂颤抖却坚定地说。“我没有东西给你们,我没有欲望可供你们驱使”
鬼魂伸出右手,迅疾地抓住了幽魂。
“滚!滚!”他咆哮着命令,眼中的蓝色光辉头一次如此璀璨。“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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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卡里尔?醒醒!”
幽魂惊慌失措的喊声让卡里尔疲惫地睁开了双眼,他想说话,但黏在一起的干枯嘴唇正在阻止他。
我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哭笑不得地想。
“卡里尔?!”
摇晃,摇晃,摇晃——然后,幽魂颤抖着抱起他,将他放在了那把捡回来的破烂椅子上,动作很轻柔,很小心。紧接着,有一阵微风传来。
卡里尔看见幽魂正在用扇动那块烂木板,他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比诺斯特拉莫上所有的人都要苍白。
“别。”卡里尔勉强地说。
“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但你要是再叫几声我可能就要死了我真的会死的。
卡里尔无力地看了一眼幽魂,后者在这一刻竟然前所未有地进化了。
他单凭眼神就领会到了卡里尔的意思,随后,幽魂立刻安静了下来,抓着椅子腿,不说话了。
当然,这不可能持续太久。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幽魂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你,你还好吗,卡里尔?”
“水。”卡里尔艰难地说。
幽魂猛地跳起,以常人完全无法捕捉到的速度一脚踹开了门,跑到了外面——卡里尔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在庇护所的顶部有一个小小的雨水过滤器。
三秒钟后,幽魂飞速地跑了回来,他从长袍的衣角下方拿出了一个缺了口的锡杯,动作缓慢地递到了卡里尔嘴边。
显然,他没有忘记外面正在下雨这件事。
“你还好吗?”幽魂小心翼翼地问。
“好些了——另外,多谢你帮我拿水来,幽魂。”卡里尔说。“还有,很抱歉我问了你那个问题。”
“”幽魂沉默地抿着嘴,低下了头。
“把头抬起来。”卡里尔轻柔地说。“不要表现得自己好像犯了错似的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幽魂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卡里尔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如果你一直都能听见那些东西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但我还是有事要告诉你——把头抬起来。”
“哦。”
“以后,如果你在单独执行任务的时候,产生了和刚刚一样的感觉”卡里尔慢慢地说。“不管你正在做什么,都立刻来找我。”
幽魂微微一愣,随后,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高兴了起来:“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
“外面在下雨吗?”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敞开的大门,他明明可以通过自己的视力去发掘这个问题的真相,却仍然问出了这个问题,甚至还不忘记闭上眼。
“啊?”
“外面在下雨吗,幽魂?”
“在下雨,卡里尔——你的倒计时不会归零了吗?”
“外面的雨下得大吗?”
“还算好,但是,你的倒计时会归零吗?”
“”
今夜,诺斯特拉莫也在下雨,但并不算大。
13.来自上层
寒冷。
约万裹紧了他的夹克,将拉链拉到了顶层,试图抵御诺斯特拉莫的寒冷。
很显然,他没成功。他的举动除了让自己的下巴被拉链夹到以外没能带来任何成效。
“好他妈的冷。”约万咕哝了一句,揉了揉下巴。“我们还要等多久?”
他的同伴,一个有着肥胖肚腩的男人摇了摇头:“这要看那些大人什么时候愿意来。”
“你认真的吗?!”约万叫起来。“他们要是一直不来,我们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闭上你的臭嘴,约万,小点声要是让其他组的人听见咱们俩在这儿抱怨,你猜他们会不会在事后告诉玛莱先生?”
约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在这栋前不久还有人居住的房屋阁楼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随后深吸了一口。
强效化学物质燃烧所带来的刺激感让他迅速地眯起了眼睛,一脸满足。
“老城区的货就是好”
约万低声说道。“除了太他妈的贵以外,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贵?他们又涨价了?”
“是啊。”约万点点头。
“我三天前去买的,和老锤头一起去的,负责卖货的那小子也没给我们什么好脸色。老锤头让他便宜点,那杂种竟然说不买就滚。”
他嘿嘿一笑,黄褐色的牙齿暴露在了空气中:“你敢信他竟然这么和老锤头说话吗?”
肥胖的男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我说怎么老锤头鼻青脸肿的他被揍了,是吧?”
“是啊,那杂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被老锤头打了一拳。我本来也想动手的,结果——”
约万耸了耸肩,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那见鬼的巷子里一下冒出了六个人,人人都带枪,我就打算见机行事。然后老锤头就被他们打了一顿,要不是我拦了一下,估计他这会儿已经被拉到波格列夫医生那儿了吧。”
“波格列夫半年前就死了,你这个白痴。”
肥胖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整个人都被拆开了,有人说是那个什么复仇凶灵干的。我觉得不太可能,波格列夫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弄死他。”
“真的?”
约万震惊地挑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吃了那么多过来治病的人,被人弄了也正常。”
“他活该。”男人冷哼一声。“肉店里有现成的不去买,天天吃那些受伤来他这儿缝针的脑子有问题的王八蛋。”
说到这里,他还冷笑了一下:“但是,不管是谁杀了他,那家伙都在把我们当白痴。谁都知道那个复仇凶灵只是编出来骗小孩儿的玩意儿”
“确实。”
约万也低沉地笑了起来。“不过嘛,话说回来,我觉得老锤头那顿打倒也不算白挨。”
他咧嘴一笑,将手里的烟举了起来,朝着男人炫耀地挥动了一下。
肥胖的男人撇了撇嘴,不是很想理会约万。
他很清楚,约万嘴里的‘拦了一下’估计得打个百分之八十的折扣,还有,他买货的方式恐怕也是如此。
约万的确想要货,但在他听见价格以后,他肯定不再想通过买的方式来拿货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眼约万,后者此刻的漫不经心让男人突然有了点恼火。
“砰!”
“嘿——巴瑞,你踢我干什么?!”
“站起来,你这个白痴。”
巴瑞低声咒骂,同时又踢了他一脚。“你知道今天可能要来的是什么人吗?”
“我站起来,我站起来就是了,别踢了来的是谁啊?总不就是那些喜欢下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小姐嘛。”
约万烦闷地拍了拍屁股上因为巴瑞的踢击而染上的灰尘:“顶多就是身份高贵一点,否则我们也不会在这儿整夜站岗放哨但是,他们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越说越起劲,竟然激动地挥舞起了手臂:“反正我们他妈的也只是他们养的狗而已!”
“你说话最好注意点,约万。”
巴瑞脸色骤变,显得无比阴沉。“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但大家都不会像你这样嚷嚷,你要不要猜猜看原因?”
“”
“还有,把那烟他妈的灭了老城区货的气味能飘很远,你要是不想待会被闻到味道的那几个老混球找过来要烟抽,就把它灭了。”
这次,约万老实地照做了。
他还是很服从巴瑞的话的,毕竟,巴瑞是他所认识的还算熟悉的人之中唯一一个曾经活过一次大清洗的人。
再者,他的确清楚地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告诉你吧,约万”
巴瑞在短暂地沉默后再次开口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肥胖的肚腩就这样触及了阁楼的窗台。他抬起手,指向了夜幕不远处的一处尖塔。
“看见我们的驻地了吗?听好了,玛莱先生平常会管它叫荣誉。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叫它吗?”
约万摇了摇头。
“因为那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给我们的!”
巴瑞转过头,凶狠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着他对约万的教训。也正因如此,他错过了两个于窗外转瞬即逝的黑影。
“在上一次的大清洗中,我们用命为斯科莱沃克家族换来了三分之一个昆图斯新城区而那座二十五层的尖塔,就是他们给我们的回报!”
“还有,我们的枪,我们的车我们的关系,以及你带着老锤头那个白痴去老城区让人免费给货还没被打死的原因,都是因为斯科莱沃克家族!”
他转过身,一步步地逼近了约万,将他按在墙上狠揍了一拳,望着痛苦不已倒在地上的约万,巴瑞冷笑着再次开口。
“所以你最好在后半夜给我保持安静与严肃,明白吗?今晚来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小姐,那他妈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子嗣!”
约万痛苦地喘息着,点了点头。巴瑞满意地回到了窗台前,继续他的守望。在他视线不可触及的某个彼端,有一辆漆黑的巨大车辆正在飞速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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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凶灵”
一个脸色苍白,嘴唇涂抹有脂粉的年轻男人轻笑了一声。他穿着一件带蕾丝的紧身上衣,长发披肩,看上去仿佛一个浪荡的公子哥。
“你们真的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笑吗?”他乐不可支地问。
而他询问的对象,坐在他对面的两名年轻女子,则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回应。
坐在左边,脸上有长长刀疤的女人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见到事情的真相以前明智地保持沉默,詹多。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哦,哦,下巢里什么玩意儿都有——!”
被称作詹多的年轻男人掐着嗓子模仿了一下女人的声线,随后放声大笑起来:“所以,也包括一个复仇的鬼魂吗?”
坐在右边的女人摇了摇头,她打扮的很干练,穿着马裤与淡紫色的暗纹上衣。虽然简洁,却仍然不失贵族的风度。
她威严地说:“别太放肆了,詹多,你现在还没有被父亲赐予黑纹对你的姐姐,要保持尊重。”
“好吧,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尊贵的姐姐”詹多咧嘴一笑。“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实际上,简直太可笑了。”
“可笑?”
脸上有着刀疤的女人再次冷笑了一声:“家族的一名验尸官死了,而你居然觉得这件事可笑?詹多·斯科莱沃克,你这只可怜的食尸鬼。”
“嘿,我不吃尸体的,莱娜·斯科莱沃克。”
詹多皱起眉。“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品味,尸体哪有活人的味道棒?”
“你简直就是在给家族蒙羞。”莱娜冷冷地说。“斯科莱沃克家族从来没有一个直系子嗣像你一样,如此地渴望那些低贱之物的血肉。”
“别这样啊,莱娜。”
詹多无奈地摊开双手。“下巢的人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长得和我们没什么区别,身体构造也是,你要是不信,回头可以来我的地下室。我会免费为你展示一下的。”
“说正事吧。”
打扮干练的依蕾奈威严地打断了他们。“验尸官玛内利死了,我们会为她找回公道。但是,此行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詹多问。此刻,他面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安息教堂的神父,拉扎洛斯·洛哈尔斯的死亡。”
莱娜·斯科莱沃克猛地皱起眉:“那个洛哈尔斯家的背叛者?”
“是的,莱娜。验尸官玛内利此次的巡游除了收取税金以外,还有调查他的死亡这件事而她紧随其后地死在了拉扎洛斯后面。”
依蕾奈缓慢地摇了摇头:“很显然,这件事有些不对。”
詹多眯起眼睛:“大清洗前夕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难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依蕾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其他家族在背后故弄玄虚,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一切的一切,都需要眼见为实,实地调查。”
“你说的我都有些期待了”
詹多再次挂起了那副轻浮的微笑。
“还有,我尊敬的依蕾奈姐姐,等我取得了黑纹与父亲的宠爱以后我一定会品尝一下你的,我想,你的滋味应该相当甜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莱娜厌恶地皱起眉,而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她完全无动于衷。
14.雨夜之舞(一)
一共是三十六个岗哨。
卡里尔凝视着下方的夜景,平静地用双手的食指摩擦起了垂直向下紧贴着手腕与手掌的刀刃。
这轻微的摩擦声没有逃过幽魂的耳朵,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卡里尔收拢于斗篷内的双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高层的楼顶,有呼啸的寒风吹拂而过,今夜不同以往,似乎要更加冷上一些。
下方有许多尖顶建筑阴森地层叠在了一起,不远处有一栋看似人去楼空的公寓,它现在很破败,但并不妨碍卡里尔从少数的细节上窥见它曾经的辉煌。
公寓的主体之上,有少部分仍然幸存的碎片窗户反射着霓虹灯的绚烂光辉,折射出了令人不愉快的破碎光辉,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在后方一闪而过。
老城区就是这样,比新城区来的要更加阴森,也没有那些来自工厂的广告牌实际上,在老城区,有将近一半地方甚至是没有电力存在的。
“要等待吗,卡里尔?”幽魂轻柔地问,声音嘶嘶作响。
卡里尔没有说话,平静地呼吸着,只是手指摩擦刀刃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幽魂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看来,在那段有关于‘倒计时’的对话过后,卡里尔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改变。
“不,我们不等,幽魂。”许久之后,卡里尔如此说道。“不过,我们的计划需要改变一下了。”
幽魂安静地点了点头,准备聆听。
“沿着老城区与新城区的交界,这群荣耀督军的渣滓沿途布下了足足三十六个岗哨。他们甚至架好了重火力机枪,设置了分散的巡逻小组,公路上还有哨卡”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角:“这么隆重的欢迎仪式,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幽魂?”
“我不知道。”幽魂回答。“但是,你需要我做什么,卡里尔?”
他的话让卡里尔回过了头,鬼魂此刻的表情竟然显得有些复杂——片刻之后,他缓慢地开口了。
“这意味着,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人今夜就要到了。”
“连接昆图斯新城区与老城区的公路只有这么一条,荣耀督军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其他同样有贵族撑腰的帮派也需要这条公路来做事”
“所以,就是今夜了,幽魂。”
“你需要我做什么?”幽魂再次询问。“我已经准备好了,卡里尔。”
“不,不要问我应该做什么,幽魂。”
卡里尔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你不必时刻依靠我的计划来行事,这只是一份工作,你和我是合作伙伴我们是平等的关系。”
幽魂茫然地看着他。
“因此,今夜我想让你自由发挥。”
卡里尔微微一笑。“三十六个岗哨,都交给你了。方式不论,幽魂,我会替你掩盖声音。至于斯科莱沃克家的人就让我来处理吧。”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在诺斯特拉莫深夜的寒风中逸散,像是破碎的字句,或怪物的低鸣。
随后,带着眼中的蓝光,他一跃而下,在幽魂的视线内,消失在了黑夜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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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行动。
第二次。
自由发挥。
第一次。
幽魂眨了眨眼,心脏怦怦直跳。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学着卡里尔深呼吸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寒冷而带着臭味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呼出后却再无任何气味,甚至化作了温热的雾气在空中逸散。
幽魂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这么做很有趣,而且,的确很有效果。
但是,三十六个岗哨。
我要怎么做?
幽魂蹲下身,抚摸起了石像鬼的头顶。他没有给这只石像鬼起名字,但不是因为不喜欢它那被腐蚀到坑洼的丑陋,而是因为它的残缺。
它少了一只角。
不知为何,幽魂不想给它起名,一点都不想。他不想用一个代号来取代这只石像鬼在他心中的模样。
就这样,他缓慢地抚摸着脚下这只表面坑洼的石像鬼,一直到后者的青铜头颅完全被他掌心的温度温暖以后,幽魂才开口,和它道了别。
“再见,断了一只角的石像鬼先生。”
幽魂礼貌地俯下身,在石像鬼耳边说道:“我要去清理三十六个岗哨了,你可以祝我好运吗?”
石像鬼没有回答。
它仍然阴森地凝视着下方,獠牙探出青铜的嘴唇,利爪摩挲着脚下厚重的石墩。它并不回答幽魂的话,幽魂却做出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过了一会,他眨眨眼,突然笑了起来。
幽魂亲昵地拍了拍石像鬼的头,随后站起身,用和卡里尔一样的姿势一跃而下。
破布所做的衣袍被狂风吹拂的猎猎作响,被迫凝结的寒冷雾气扑面而来,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很快,他便落地了。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某间房屋的屋顶。然后他开始奔跑,这一次,他的脚步寂静而无声,有一种舒展的力量在体内绽放。
跳跃——攀爬——停留并观察。在长达三分钟的奔袭之中,幽魂悄然来到了一处尖塔的顶端。
此前,卡里尔已经和他无声无息地经过了所有的岗哨,幽魂则默默地记下了全部位置和任何其他可能有用的东西。
卡里尔说过,要谨慎。
下方了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幽魂耐心地聆听了一下,想取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他可不想知道应该分别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取悦男人和女人,这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帮助。
于是他开始继续行动。
幽魂的动作非常谨慎且小心,指甲没有卡入砖瓦的缝隙,只是轻微地刺入。在每一次下降以前,他甚至都会反复确认下脚点是否真的能够承受他的体重。
而他是幸运的,这座尖塔的建筑材料也是坚固的。
很快,他便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尖塔上的某扇窗户上方。窗户是开着的,一根长长的、漆黑的枪管从中伸出,还有烟雾萦绕着,从窗户内涌出,四散。
“就像我说的那样,班戈,你在这方面实在是不上道。”
一个嘶哑的女声恨铁不成钢地说。
“昆图斯里到处都是技院,哪怕你不想付钱,你也可以随便去下城区找几个人解决一下,完了还能把他们卖到肉店去赚钱。你干嘛非得追着那个棚户区的女人不放?她瘦的跟他妈排骨似的!”
“她她不一样,诺尔斯,她不一样。”
班戈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觉得她很特别,真的,她的眼睛很好看。”
“你他妈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黑的!你看的出来什么?别在这里装白痴了,班戈。对了,你前几天是不是还跑去给她送东西了?”
““
“回答我,班戈!”
“是的,我送了条熏大腿过去”
“哪家的货?”
“格尔图瑞斯家的。”
“真见鬼,你这个白痴,格尔图瑞斯家的烟熏货你竟然拿去送一个棚户区的平民其他帮派会笑死我们的。我受不了了,等这趟工作结束,我就带你去找那女人。”
“不,不,别!别,诺尔斯,你别——”
“——别什么?你可不是以前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你现在是荣耀督军的人,我告诉你,班戈,你没得选!”
听到这里,幽魂皱了皱眉。
他并不能完全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谈论什么,但是,他敏锐地从那个名为诺尔斯的女人口中听出了一种让他无法忍受的漠视。
她没有将棚户区的那些工人与平民,当成人来看待。
这点,让幽魂很不快。
他不喜欢这样。
幽魂松开左手,身体顺着重力自如地旋转。右手锋利而坚硬的指甲在尖塔的砖石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随着他的旋转,甚至成了一个深陷的圆形。
然后,他跳跃,从窗户进入了房间之中。幽魂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到来,但他还是高估了那两人的反应速度。或者说,他低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进入房间的第一秒,幽魂便已经用修长的右手扼住了那名为诺尔斯的女人的头颅,轻轻一扯,鲜血飞溅。
至于那个叫班戈的男人
在幽魂的视线中,他的表情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正在从担忧与尴尬变作深沉的恐惧,他的嘴在开合,似乎还停留在想要劝说诺尔斯不要去找别人的麻烦的阶段。
“再见,班戈。”
幽魂对他点点头。“卡里尔说,你们中有些人不是天生的坏种,只是没有办法才加入了帮派,但是,事情在那之后就不太一样了,而我们也不能代替死者原谅你们。”
幽魂挥动左手,了结了班戈的性命。
他知道很多种杀戮的方式,但他选择给了班戈一个最快且几乎无痛的安眠。
还有三十五个。
扔下诺尔斯的头颅,用衣袍擦了擦鲜血。幽魂来到了尖塔的窗前。他看了一眼那只拥有长枪管的漆黑枪械,伸出手,用指甲硬生生将枪管切割了下来。
他翻过身,坐在窗台之上,开始轮流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去切削枪管的最前端。半分钟后,它已经从一根沉甸甸的枪管变成了一根锐利的漆黑尖刺。
幽魂握住它,学着卡里尔的模样挥动了一下枪管,尖锐的破空声一闪即逝。它的长度其实并不符合幽魂的要求,卡里尔的刀能够在贴合手腕与手掌的情况下留出很长的刀刃部分。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幽魂满意地笑了,随后一跃而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今夜还很漫长,还有三十五个岗哨等待着他的造访。
15.雨夜之舞(二)
昆图斯的老城区是一片很有趣的建筑群。
实际上,在二十年前,它才是‘新城区’。
而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它已经被所有昆图斯人用老城区这个词来称呼了。没有理由,大家都这么叫。少部分知道原因的人,也缄口不言。
而死人自然是不会说话的。
日新月异,时代的变化是何等无情。曾经在老城区内生活过的工人们如今就连尸骨也看不见了。他们的所有都被彻底掩埋,没有墓地,没有墓碑,没有名字。
死亡意味着失去一切,不是吗?
但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
一个亡魂记得。
卡里尔跳下残破的屋顶,躲过了荣耀督军巡逻的车辆。
那辆摩托压过了坑洼的路面,坐在其上的两个人被颠簸地咒骂了几句。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头顶,有个晦暗的黑影一闪而过。
望着他与他的同伴远去,卡里尔摇了摇头,表情之中多少有些惋惜。
巡逻的人很谨慎,或者说,制定这些巡逻路线的人很谨慎。他在公路沿途设定了许多条路线,每条路线却都又有彼此交叉的地方。这让安静的杀戮成了一种奢望。
毕竟,照这样来看,任何一组人员的消失都会在不久后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卡里尔可以抹去杀戮的声音,但不能抹去杀戮的结果。
他的每一次挥刀,都有人会死——而死亡,是无法被遮蔽的。
卡里尔继续前进。
老城区的每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前进,转弯,跑进小巷,跳上阴森的尖顶房屋——仅仅十二分钟后,他便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标。
一座钟楼。
曾经,它是老城区的诸多象征之一。在钟楼周围,会有许多霓虹灯与悬浮的来自工厂的广告牌。漆黑的夜会被映的五光十色,钟楼附近所爆发的战争更是没有一天消停过。
所有帮派都想拥有它。
它沉默、高大,矗立在黑暗中,好似某种象征般,令所有看见它的人都不得不试图去征服它。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随着大清洗的到来被彻底改变了。随后,新城区的建立更是雪上加霜。
到了今天,这里已经可以真正被称得上一句鬼城了,只有一般的区域还在被使用,而且,不是工人们再用。
很符合诺斯特拉莫的气质,卡里尔想。
他不由得扯动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
卡里尔走上前去,在几个灵巧地跳跃之间攀附而上了这座古老的建筑。当他爬上顶端,从那圆拱形的小门处走入钟楼的核心之处时,不出意料,他没有在这看见那只巨大的铜钟。
被偷了,还是被某个贵族拿去收藏了?卡里尔对此没有答案。
他来到圆拱小门的另一端,视线已经放到了一条公路之上。
比起老城区的漆黑,它大不相同。白炽灯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让整条公路明亮的不像是诺斯特拉莫的造物。
荣耀督军在这里设下了重点防御,如果硬要说的话,此前的岗哨与巡逻队不过只是开胃小菜。这每隔五百米便设下一道的关卡才是豪华正餐。
持枪的人到处都是,他们甚至还拥有哨卫机兵——一群真正的低智能铁傀儡,由普莱姆巢都的匠人打造,销量惊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公路的路面状况也很好。这点,则要归功于那些每隔两个月就会被赶去维护一次路面的工人。
但是,他们现在在何处呢?
卡里尔没有答案。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弯下了腰,拿走了圆拱小门边缘处堆积的砖瓦,又拍走了一些灰尘,这才坐在了地上。
他要等待他们的到来,一如他过去所做的一样。只要他嗅闻到他们的味道他就会立刻跃出黑暗,切断猎物的喉咙。
但是,在这一切被成功执行以前,他需要耐心。
一个合格的狩猎者理应拥有耐心,这同样是一种少见的品质,若是没有它,你就做不成这份工作。
“耐心,幽魂。”卡里尔喃喃自语道。“别受伤,别让自己失望。”
是啊,别让自己失望。
他低下头,握紧双手,让利刃紧贴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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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跑。”幽魂说。“你不应该跑,你应该接受这一切。”
“滚开,你这个怪物!”
一个男人哭喊着吼叫道,他站在一间满是鲜血的阁楼内,手中明明举着枪,却没有勇气再朝幽魂扣动扳机了。
实际上,他的手已经颤抖到几乎握不住它了。
半分钟前,他打光了一个弹匣,却连幽魂的衣角都没碰到。
而如果再往前倒半分钟,你就会看见一个黑影是如何瞬间进入阁楼,并在两次挥手之间将这二人岗哨中的一人扯断四肢的。
如果你能看见那混杂着尖叫与血肉飞溅的场面或许,你就能对这个男人此刻剧烈的恐惧有一些感同身受了。
面对男人的哭喊,幽魂只是歪了歪头。
所以,这就是恐惧的作用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始真正地理解为何卡里尔每次执行任务都要采取寂静无声的方式了。
他原先以为,卡里尔这样做只是因为喜欢而已。幽魂真的没想到,卡里尔这么做,居然只是因为这样更有效。
在恐惧面前,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实际上,这甚至已经是幽魂负责清理的最后一个岗哨了。不过,这个哭泣的男人并不是今夜第一个在幽魂面前崩溃的人。
在他之前,还有很多。
“别过来,别过来!”男人痛哭流涕地说。“求你了,别过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打算再朝我开枪了吗?”幽魂站在原地,轻柔地问,声音嘶嘶作响。
“我,我”
“开枪吧。”幽魂安静地说。“我想让你接受这一切。”
“接受什么啊,你有病吗?!”
男人崩溃地大喊起来,声音在破碎的阁楼里回荡。他肥胖的肚腩染着鲜血,身后有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接受你的死亡,巴瑞。”
幽魂低声回答,声音缓慢而低沉,语气轻柔且自然。他不像是在威胁或逼迫,实际上,他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和巴瑞正常的
聊天。
“我们听见你和约万的交谈了,巴瑞。你已经接受了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仆人,为他们献上了一切”
“那么,为何你不能接受你的死亡?你不甘心就这样死,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你要不甘心呢?”
幽魂诚心地发问了,他对这个问题很认真。因为他想不出答案,他也不想麻烦卡里尔——而巴瑞
巴瑞瞪大眼睛,愣住了。
他的双腿在下一秒开始发软,随后,他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我们,听见,你,和约万的交谈了
我们
我们。
复仇的亡魂。
原来如此。
怪不得子弹打不中他,怪不得他那么高,怪不得我的呼喊没能引起其他组的注意,怪不得约万会突然变成
原来是他们来找我了。
巴瑞的脸开始抽搐,他开始大口地喘气,而那些被吸入的空气却完全无法为他提供缓解情绪的作用。
他的呼吸开始越来越急促,神情也开始越来越崩溃,到了最后,他甚至跪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哭声破碎。
“别哭。”幽魂轻柔地说。“对我开枪吧,巴瑞,接受这一切。”
“啪嗒。”
一把枪掉落地面。巴瑞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拒绝,幽魂皱了皱眉,开始回想卡里尔的话
“为什么是我遇见这种事?”
巴瑞哭泣着说。“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复仇凶灵?为什么你们不去找那些让我们做这些事的人?”
“哪些人?”午夜幽魂问,他暂时不想纠正巴瑞在称呼上的错误。
“斯科莱沃克家族!”
巴瑞吼叫起来,双眼瞪大,其内满是血丝,浑浊的眼球在幽魂看来形如被酸雨腐蚀的玻璃。
“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
面对巴瑞的质问,幽魂只是蹲了下来。他就这样盘踞在阁楼内黑暗的另一端,有如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怪物。
他的表情平静而自然,且饱含耐心。
卡里尔教过他,在对话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感受到一种尊重。而现在,他已经在和巴瑞对话了。
他继续问道:“他们让你们做了什么?”
巴瑞愣住了,他是这个问题的提出者,但他好像没有想过在这问题之后的事。
但幽魂想过。
或者说——卡里尔想过。
午夜游魂嘶嘶作响的声音于黑暗中再次响起:“他们让你们压榨那些工人,收取税金,打压反抗的人,对吗?”
“对!对!”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巴瑞开始连连点头,涕泪横流的脸上闪现出一种诡异的疯狂。“是的!都是他们让我们做的!”
“那么,他们让你们食人,开肉铺,谋杀,拐卖人口,当街杀人,肆意抢劫了吗?”幽魂又问。
巴瑞再一次愣住了,他始料未及,这一切在他的观念中是天经地义的事。成为帮派的一员,就意味着获得了这些特权。
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有一天竟然会成为他人的质问。
而且,他居然还没有办法回答。
“那么,他们让你们学着他们将交不起钱的平民赶出巢都,让他们在荒野上自生自灭,成为野兽的口粮了吗?”
“那么,他们让你们学着他们高人一等了吗?”
幽魂缓慢地站起身。
“你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仆人的事实,实际上,你对这个身份如鱼得水,巴瑞。你接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你就应该接受它所带来的责任。”
“不,不,不是这样的”巴瑞颤抖着说。
“是的,巴瑞。”幽魂低声说道。“是的。”
“不是的!”巴瑞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
“我做这些是因为我不得不做!我不得不做!我不这样就活不下去,我不想和那些工厂里的工人一样得上肺病,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咳血,满身灰尘——”
幽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巴瑞在说些什么。
工厂里的工人会得病,他们会得各种病。最常见的是肺病,而且,如果有一个人得了,那么一家人就都会得。
他在经过棚户区的时候见过很多次——一家人,或一个人,躺在街道旁,躺在已经死过人的发霉硬木板上咳出鲜血,无比痛苦,静待死亡的到来。
没来由地,幽魂心中升起了一阵烦闷。于是,他主动打断了巴瑞,结束了对话。
“——嘘,别说了,巴瑞。接受吧。”
幽魂轻柔地说,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巴瑞骇然地惨叫起来,明明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却已经像是被人开膛破肚了一般痛苦。刺激性的眼泪与鼻涕在他肥胖的脸上交错纵横,幽魂无动于衷,继续向前行走。
“不,求你了,不要”巴瑞呜咽着说。“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幽魂停在原地,凝视了他一会。
他想,卡里尔是对的。
他们真的会哭,真的会做出一副忏悔的样子。
‘但是,我们不能原谅他们。我们没有资格替受害者原谅。’
幽魂走上前去,伸出右手,抬起了巴瑞的下巴。
“别哭,巴瑞。”幽魂轻柔地说。“哭泣是人类的特权,而你不是。”
窗外有雨,开始倾盆而下。
16.雨夜之舞(二合一加长版,完)
下雨了。
这件事让卡里尔带上了斗篷的兜帽,他虽然并不是很介意酸雨所带来的灼痛,但他的眼睛是会介意的。而如果他的眼睛会介意,那他就不得不介意了。
在手指摩挲过斗篷的表面时,他感到了一种相较于此前已经变得大不相同的质感。
这使他明白,这件捡回来的斗篷快要寿终正寝了。
这样想着,卡里尔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老城区的方向。在他的视线之中,一切如常。而且,他也没有听见任何巨大的声响,或刺耳嘈杂的喊叫声。
这意味,幽魂要么已经顺利的完成了工作,要么就是还处在工作当中。
无论哪种,无论他是否暴露,卡里尔都希望他不要受伤。
幽魂的自愈能力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力量、敏捷以及成长的速度。
但是,卡里尔仍然认为,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你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不付出任何代价。
巨大的力量会导致体型的臃肿与肌肉的堆叠,追求灵敏则需要褪去脂肪与肌肉的束缚。优越的爆发力会让你每天渴求更多能量摄入,若是想要飞行
看看鸟类吧,这种并不存在于诺斯特拉莫上的物种为了占据天空,连骨骼都进化成了中空的模样。
而幽魂
他拥有卡里尔所见到过的最可怕的自愈速度。实际上,那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自愈了,更像是血肉在受伤后自发地彼此粘合,想要重回完美。
它们在本能地拒绝破碎。
那么,这种力量需要幽魂这样一个明显地从实验室内诞生的生物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幽魂都不能死在他前面。
他眯起眼,思考被一阵从钟楼另一端传来的引擎轰鸣声打断了,声音很轻微,但卡里尔还是抓住了它。
他转过头,看向那条明亮的公路。一辆巨大的黑色轿车正从远方直冲而来,它的外形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流线型’设计。这辆车的外形粗犷无比,所有的玻璃都一片漆黑。
防弹车吗
还真是熟悉的既视感。
卡里尔轻巧地踮起脚尖,在原地的三次轻跳之后,他纵身一跃,离开了钟楼。随后便开始在漆黑的老城区屋顶上狂奔。
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公路的方向,刺目的白炽灯光在逐渐变大的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远处的岗哨也成了一个个的小点,唯有那辆车依旧清晰。
酸雨让空气变得潮湿且恶臭,他却完全无视了它们。
雨滴打在他的斗篷与兜帽上,引起了阻碍听觉的连续打击乐。细碎、且正在逐渐加速,一如他的心跳。
然后他屈膝,跳起,本不该拥有的力量在这一刻于他的身体之中全力爆发。蓝光于眼中绽放,肌肉鼓胀,脚下的砖石破碎,在酸雨之中逸散成了粉末与灰尘。
只凭借自己——卡里尔·洛哈尔斯便短暂地来到了高空之中。
我或许是诺斯特拉莫的跳高与跳远冠军,如果这座永夜之星有举办运动会的话
黑暗之中,卡里尔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不喜欢幽默感,也讨厌讲笑话。但他会笑,虽然仅仅只是出于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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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次来昆图斯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詹多·斯科莱沃克如此问道,他所使用的乃是询问的语气,可他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放在坐在他对面的两人身上。
实际上,他坐在自己那张奢华的真皮椅子上,正享受地喝着从车上储酒柜里拿出的红酒。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大部分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都会将享受放在第一位。
“我们没有来过昆图斯。”
莱娜·斯科莱沃克冰冷地回答。“如果你的大脑袋还没坏的话,詹多,你就不应该问出那个愚蠢的问题。”
“哈”
闻言,詹多轻笑了一声:“你对于愚蠢的定义还是如此浅薄,我的姐姐。你的话语在我听来更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愚人正在喃喃自语你以为,我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莱娜·斯科莱沃克眯起眼,脸上那道横跨整个脸颊的可怖疤痕在此刻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开始蠕动。
“迟早有一天我会因为你的出言不逊而扒了你的皮,詹多。”她阴沉地说。
“随你的便好了——但是,我想我们都知道,在父亲现在仅存的三个子嗣之中,你是最不可能获得黑纹的。”
莱娜的脸色在这句话后迅速变得铁青。
对此,詹多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他仰起修长的脖颈,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了。比血液还要猩红的液体消失滑过他的嘴唇,消失在嘴中,味蕾上爆发的滋味令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他的长姐。
“尊敬的姐姐你对我的问题有答案吗?”
依蕾奈从漆黑的窗户上收回视线,她与詹多之间有着足足五米的距离,这辆车的庞大,从此处就可窥见一斑。但是,距离并未让她的注视显得缓和。
实际上,她此刻的眼神已经让詹多面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他的右手也一点一点地放到了座椅的侧面。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在车内开枪,詹多。”
依蕾奈面无表情地说。
“父亲将铁之骄傲借给我们是有理由的,第一,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象征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荣耀。第二,它能防备很多种武器甚至包括来自内部的子弹。”
“那么,我还有刀可以用。”詹多不动声色地说。
“你可以一试。”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平静地回答。“但我不会保证你挥刀的手是否还能完整。”
詹多眯起眼睛,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他突然松弛地一笑,将右手又拿了上来,随后竟然道了歉。
“我向你致以我的歉意,尊敬的姐姐。同时,我诚恳地希望你能解答你愚蠢胞弟的小小问题”
“二十年前。”
依蕾奈转过头,看向漆黑玻璃外的夜景,安静地回答。“二十年前,我们来过。”
“二十年前”詹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次非常著名的大清洗,是吗?”
“是的。”
“那还真是有趣。”
詹多再次微笑起来。“昆图斯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在那场大清洗中消失了,我还记得我在家族的图书馆里读到这份记录时的感觉我真恨我当时不在场。”
“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莱娜·斯科莱沃克嗤笑起来,满面不屑,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打击到詹多·斯科莱沃克的机会。
“有六个家族在那场大清洗中被永久除名,其中之一就是洛哈尔斯。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在使用刀刃的艺术上胜过任意一个洛哈尔斯吧?”
“不,莱娜。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实际上,如果我当时能够在场哪怕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詹多这一次却没有再讥讽她,而是相当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仰起头,看向了开在车顶的天窗。莱娜凝视着他,完全搞不准这个一向自大的该死的血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随后,她看见,詹多的神情竟然正在变得越来越忧郁。
突兀地,莱娜感到了一阵恶寒,而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詹多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了。
“你真应该属于颤齿,或银翼腐尸詹多,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们为伍。”莱娜厌恶地说。
“或许吧。”
詹多·斯科莱沃克看向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允许你的愚蠢了,莱娜。”
“你——”莱娜猛地从座位之上弹起,朝着詹多扑来。在这一个瞬间,依蕾奈转过了头。
在她的视线之内,詹多的嘴角有一抹得逞的微笑正在缓缓绽放,而莱娜的愤怒则在她脸上显而易见。
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剑拔弩张且出现过许多次的情景之中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头一次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慌。
下一秒,她得到了一个她并不想要的答案。
“轰——!”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铁之骄傲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之下被迫停在了原地,此刻,距离荣耀督军的第一个岗哨,还有足足八千米。
它那厚重的车轮还在转动,于工人们花费性命修缮的路面上摩擦出了漆黑的痕迹。但它已经不可能再往前开动哪怕一米了。
有关这点,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可以证明。她左手的手腕上,有某个东西此刻正在以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嗡鸣。
那是引擎损坏的警告。
车厢之内,人仰马翻。詹多与莱娜摔在一起,两人却并没有急着厮杀,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们系好安全带,正襟危坐待在真皮座椅上的长姐。
依蕾奈并没有理会他们。她动作轻柔而迅速地解开了安全带,在座椅右边的扶手上按动了一下,链接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厚重金属大门便被打开了。
门后,是四十个手持武器,身穿漆黑护甲的私兵。
依蕾奈站起身,与他们中的领头者对视了一眼。
一个轻巧地颔首之下,私兵们便纷纷解开了腰部的束缚带,前车厢两侧的大门便自发打开了,他们立刻走了下去。
随后,厚重的车门再度闭合,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链接也是如此。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肃杀。
见此情景,詹多不由得吹了声口哨,眯着眼睛说道:“父亲可没告诉我铁之骄傲这么大它居然能坐下这么多人吗?”
“有些事,要够资格才能知晓,比如,它甚至不需要司机这件事。”
依蕾奈看向她的胞弟,眼神已经变得冷冽。“别再废话了,准备好,詹多。还有你,莱娜。”
她一面说,一面撩起了左手的袖子。在那苍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小巧的银色手环。依蕾奈在其上按动几下,乘客车厢的四个座椅便自发折叠了起来,露出了起来的武器。
詹多再次吹了一声口哨,这次,他面带惊讶。
“这么多自动枪?还都是普莱姆的高档货?”
莱娜冷哼一声,推开他站起身,来到座椅前,一面挑选武器,一面冷声开口:“闭嘴吧,詹多,然后开始——”
“——发现目标,开火!”
车外陡然传来的厉喝声打断了莱娜的话,紧接着传来的,是一阵密集的枪火咆哮声。
来自普莱姆巢都匠人们亲手打造的三十只自动枪在这一刻爆发出了令人类的耳膜几乎无法承受的声响。无论是詹多,还是莱娜,他们都皱了皱眉,唯有依蕾奈仍然无动于衷。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跳有多么快速。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我会感到如此的心慌?
“停火,停火!”私兵们的指挥官喊道。“预备火力小组警戒,其余人换弹!把他找出来!”
“他?”
詹多挑起眉,开了个玩笑。“我们的袭击者只有一个人?我还以为是火箭弹袭击了铁之骄傲呢。”
“把嘴闭上,詹多。”依蕾奈轻声说道。“拿起枪。”
“为什么,长姐?”
“拿起枪然后保持安静。”
依蕾奈一面说,一面抬起头,看向了乘客车厢的天花板。
詹多虽然嘴上要求解释,但身体却抢先一步拿起了一只自动枪。
他和莱娜并肩站立,二人都跟着依蕾奈一起看向了车厢的天花板。他们不知道依蕾奈为何要这么做,但他们想知道答案。
然后,他们知道了。
在车顶的天窗之上,有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冷冷地凝视着下方的三人。
詹多猛然举枪——下一秒,那身影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乘客车厢之内,无人说话,只有安静开始蔓延。酸雨落至天窗之上,迅疾地击打着能近距离抵挡大威力枪械射击的窗户。它们摔得粉碎,却前仆后继,无怨无悔。
依蕾奈抬起手,额头有冷汗划过。
她按动左手的手环,随后将其举至嘴边,轻声说道:“注意四周与车顶,赫尔穆特袭击者只有一个人吗?”
“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们只看见一个影子。”
“继续戒备我会联系荣耀督军让他们快点赶来支援。”依蕾奈如此说道,同时在她座椅尚未折叠的扶手上按动了一个猩红的按钮。
斯科莱沃克家族从来不缺少紧急措施。
“遵命,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
车外,再度响起了赫尔穆特的声音。他在凄厉的雨幕与渐起的狂风之中吼叫着:“你们都听见了!保持戒备,保持警——”
“——砰!”
车厢猛地一震。
“开火!开火!”
“他抓住赫尔穆特指挥官了!”
詹多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在这一连串到来的诡异混乱之中,他流着冷汗,喃喃地咒骂了一句。
“斯科莱沃克家族会将你挫骨扬灰,袭击者!不管你背后站着谁都没用!”
赫尔穆特指挥官的声音从依蕾奈的手环之中响起,带着明显的恨意与愤怒。而袭击者却未发一语,任由赫尔穆特继续威胁、咒骂,他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
依蕾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从中周旋,用赫尔穆特的生命试探一下袭击者,得出可能的讯息。然而,她的计划甚至还未开始,就彻底失败了。
伴随着赫尔穆特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一阵细微的血肉撕裂声开始在乘客车厢之内响起,连绵不绝。
午夜的环城公路之上,有凄惨的嚎叫声在来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所有人头顶之上盘旋。
“该死”詹多的脸颊再次抽搐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我的长姐?”
依蕾奈没有回答,接下来的一分钟,是令他们所有人都感到艰难与折磨的一分钟。
时间缓慢地流逝,却始终无人再说话。詹多与莱娜能听见车厢外私兵们细微的呼吸,能听见雨滴落至头顶的声音,而依蕾奈始终不发一言,盯着她的手环默然无语。
然后——
有一阵歌声,从手环那头响起。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阁下”伊蕾娜缓慢地开口。“不管其他家族出了多少钱,斯科莱沃克都可以付你十倍。”
歌声继续。
“在诺斯特拉莫,我们是最为富庶的。我们的关系遍布全部的五座巢都,阁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歌声停止。
但是,手环通讯频道那头的声音却没有言语,只是低沉地笑了起来。雨幕沙沙作响,风声吹拂而过,他笑着,声音逐渐从远方淡去了
浑身僵硬的莱娜在短暂的沉默后问道:“他走了吗?”
“砰!”
沉重的敲击声猛地响起,于莱娜背后坚固的车窗玻璃上制造出了寸寸龟裂,也让她浑身一颤,跌倒在地。詹多却没有趁机嘲笑她,而是面色惨白地望着那边。
就在刚刚,他看见一个漆黑的鬼魂一闪而过。
随后,乘客车厢外,私兵们的吼叫声再度爆发。
“他在车旁!开火!”
“该死的,人呢?!”
“继续开火,继续开火!预备火力小组继续警戒!”
“找到你了,杂种!尝尝什么?!不,不!”
“他在那!他杀了a-7!他,他,他把他切开了——!”
“不,他在我这里!”
混乱悄然而至,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疯狂随之一同蔓延,枪火不停咆哮,哪怕是预备火力小组也是如此。所有人都疯狂地扣动着扳机,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一个事实。
枪声正在越来越微弱,惨叫声却越来越多。
疾风骤雨呼啸而过,死寂的沉默开始在车厢之内爬行。
詹多的手开始颤抖,他凝视着着那片近乎破碎的车窗玻璃,在乘客车厢内柔和的黄色灯光照耀之下,他清晰地看见了龟裂玻璃上蔓延进来的浑浊雨水。
但是,还有血液,从窗户上方蔓延而来。
詹多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具尸体。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天窗之上,没人察觉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它的手脚尽数消失,能抵挡子弹的头盔也被取下。它的脸紧紧地贴着天窗,漆黑而无神的眼眸死死地盯住了詹多。
他与它对视。
三秒钟后,詹多双腿颤抖地跌倒在地。
“长姐”他颤抖着呼唤。
“我看见了。”
依蕾奈缓慢地回答,面色比出生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惨白。然后,她抬起左手:“赫尔穆特指挥官确认阵亡,斯科莱沃克的士兵们,向我报告伤亡情况。”
喘息——沉重无比的喘息从手环那头传来:“a-1号士兵顺延继承指挥官职位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我们伤亡惨重,我们只剩下九个人。”
“这怎么可能?!”瘫坐在地已有一会的莱娜吼叫起来。“四十名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士兵怎么可能——”
“——闭上你的嘴,莱娜。”
依蕾奈面色阴沉地回过头,她转过身,终于从座椅下方的小型武器库里取出了一把自动枪。
她熟练地检查取下弹匣,检查弹仓内部,随后立刻上了膛。她用一个标准的姿势将它举起,随后缓慢地后退了,一直退到了链接乘客车厢与前车厢的那扇厚重大门,她方才停止。
“听好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士兵们。你们仅剩九人,你们伤亡惨重,是的。”
“但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不会忘记你们的牺牲。所有牺牲者的家庭都将得到妥善的照料,你们的子女能够获得成为私兵的资格,因此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遵命!”
接过指挥官职位的a-1号士兵咆哮了起来:“你们都听见尊贵的依蕾奈·斯科莱沃克的话了!我们将为斯科莱沃克而死!”
“是啊,我也听见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雨幕之中响起,它穿透雨幕,穿透车厢,带着无边冷意,犹如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那般令人脊背生寒。
“那么,我会将你渴望的死亡赠与你的,a-1号指挥官。”
“他在前面!开——”
“不!指挥官!”
“不要,求你——!”
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幕,而从袭击开始现在,甚至没有超过六分钟。车厢内,三人表情各异,脸色却都一样惨白。
“阁下”依蕾奈再次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尝试。但是,那袭击者没有让她如愿。
“砰!”
一声巨响再次响起,车厢右侧被一股庞然巨力撞击了,力道之大几乎让他们无法站立。
“砰!”
“砰!”
“砰!”
“砰!”
连续五声,从乘客车厢的右侧传来。一下接着一下,一下狠过一下。这辆已经陪伴斯科莱沃克家族超过两百二十年的悠久车辆坚固的车厢表面竟然开始逐渐向内凸起。
然后在那凸起的金属之上,有一把刀刃轻柔而缓慢地刺了进来。金属摩擦声缓慢地响起,那刀刃像是切割黄油一般轻易地旋转了起来,不过短短几秒钟,一个巨大的圆形就已出现。
詹多的呼吸开始颤抖,诚如依蕾奈所说,他不知道铁之骄傲的很多秘密,但他知道一件事。
铁之骄傲的外壳,是混入了少部分精金制作的。
“刺啦。”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轻响,金属车厢上,被切割出金属圆形就这样缓缓地被‘推’开了,那圆形的沉重金属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之上,带起了沉闷的回响。
公路外的白炽灯光猛地闯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酸雨的恶臭,以及浓郁到几乎要将人活生生淹死的鲜血气味。
然后——他们看见,有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站在满地尸骸之间,凝望着这边。
兜帽之下,有幽蓝的光正在盛放。
“啪嗒。”
“啊!”莱娜神经质般地尖叫起来。
她不知道这声音是源自头顶天窗上的赫尔穆特前指挥官。他残缺的身躯因为暴雨的冲刷而从天窗之上滑落了,若是放在十分钟以前,莱娜可以很好地注意到这件事。
但是,现在,她不是莱娜·斯科莱沃克,她只是一个被恐惧摄取了心神的俘虏。
而此时此刻,车内远不止她一个人被恐惧所俘获。
否则,为何没有人开枪呢?
“嘘在旁人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你理应保持安静。”
轻柔而悠长的嘘声穿透雨幕,狂风呼啸,一个声音柔和的响起。
“那么,跑吧斯科莱沃克家的子嗣们。”
“从那辆珍贵的车里走出来,在污浊的酸雨下奔跑吧。我想让你们高贵的肺部呼吸一下下巢原生的恶臭空气,我想让你们苍白的皮肤被酸雨灼烧”
“我想让你们感受苦痛。”
“我会杀了你们,不过,不是现在。折磨总是很有趣的,斯科莱沃克家的子嗣们。”
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白炽灯在雨雾中迷蒙。
“你们呼叫的支援已经快到了。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以内,你们可以跑,可以藏,也可以试着反抗。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一件事。”
黑影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便让莱娜的尖叫声愈发剧烈,也让詹多骇然地仰起了头,而依蕾奈她已经几乎无法保持站立。
紧接着,他缓慢地举起了右手,一个刺青在紧贴手腕的银色刀刃之下若隐若现。
“复仇的凶灵来找你们了。”
话音落下,他消失不见。
车厢之内,沉默开始蔓延。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恶臭与被狂风吹进的寒气。詹多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他需要这么做才能挽回自己的情绪。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仍然处于恐惧之中的莱娜,本能地想要通过嘲笑她来缓和一下自己的恐惧,并散发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就在此时,他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冰寒的呼气。
“跑。”一个冰寒的声音命令道。
五秒钟后,车厢内响起了三声尖叫,三道人影疾冲而出,毫无形象地在他们一手铸就的污浊酸雨中狂奔了起来。
在他们身后,有低沉的狂笑声响彻夜幕。
17.沟通是很重要的
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卡里尔才缓慢地回到庇护所。过度使用那种力量带来的疲惫与疼痛是一方面,更多的因素,则是因为他小小的收集了一下猎物们的信息。
一个狩猎者理应时刻掌握这些东西,至少也要抓住一些痕迹否则,追猎又从何谈起呢?
双手上拉,来到大楼顶端,不出他所料,幽魂正蹲在庇护所的顶端盯着他们的雨水过滤器。
他很喜欢喝过滤后略带苦味的水,因此非常宝贝那个雨水过滤器。
寒风吹过,暴雨狂躁地倾盆而下。斗篷已经不能阻止这样的暴烈了,卡里尔的衣衫早已湿透。风雨夜的诺斯特拉莫,哪怕对于他来说,也是很难熬的。
他很冷,被雨水浸湿的皮肤也很疼,但这并不重要。
蓝光一闪,站在楼顶的卡里尔现出了身形。
“幽魂。”
蹲在庇护所顶端的巨大黑影猛地回过头,随后疾冲而下,撞碎了雨幕:“卡里尔!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关心,幽魂。另外,进屋去我不是说过,天气很糟糕的时候应该待在屋子里吗?”
“但是”幽魂让开身位,来到卡里尔身后,有些犹豫地说。“在屋子里,我就看不见你回来了。”
卡里尔向前的脚步顿了顿,随后,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你听得见我回来的脚步声,不是吗?”
“雨很大。”幽魂说。“还有风声。我刚才就没听见你回来的声音。”
“”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来到了庇护所门前,随后动作轻柔地将庇护所的新大门往上提了一下,这才推开了门。
比起它的前任,它要完整上那么一点点。虽说程度有限,但这倒也足够了。
选择总是不多的。
缓慢地走进,卡里尔脱下了斗篷,将它扔到了一个角落。暴雨已经将鲜血冲刷干净了,它不必被清洗,它也不能再被清洗了。
它已经快要坏掉了。
幽魂安静地关上门,熟练地回到了他的角落,开始用指甲戳他的木板。眼见这一幕,卡里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卡里尔?”
“嗯?”
“你为什么要叹气?”
幽魂的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这让背对着他的卡里尔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现在的心情比较复杂,幽魂。”
“是因为我没有做好我的工作吗?”
“不,不,你做得很好。我回来的时候看过了,每个岗哨都被清理了。你做得很好,幽魂。”
“可是”
“我没事,幽魂。”
卡里尔转过头,对着幽魂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坐上那把破烂的椅子,视线看见了一旁的缺口锡杯。
有一杯苦涩的过滤水正在等待。
他伸手拿过,小口地品尝了起来。身体的状态如今很糟糕,他也的确需要一杯水,或一块营养膏。而比起后者,卡里尔还是更愿意选择前者的。
“谢谢你替我准备好的水,幽魂。”卡里尔说。“另外,我们的计划很成功,这多亏了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可是”幽魂犹豫地说。“我感觉,清除岗哨对整个计划来说没什么用处。重点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人,而他们是你的目标。”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喝下了第二口水。在从舌尖弥漫的苦涩之中,他问道:“感觉如何?”
“啊?”
“你的第一次自由发挥。感觉如何,幽魂?”
幽魂沉默了,理所应当。卡里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不指望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说出什么感想来。哪怕这个孩子已经两米有余,挥手就能撕碎装甲车也是如此。
力量与心智从来就不挂钩。
但是,像这样的沟通是必须的。
人和人之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亲人也不可能。完美的沟通能力是人类进化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卡里尔不会浪费它。
“我”
幽魂茫然地望着前方,此刻,他的目光落点并不在卡里尔身上。他望着黑暗,而黑暗则投以了同等力度的凝视。
卡里尔耐心地等待。
“我感觉很不好。”幽魂慢慢地说。
“因为你杀了他们吗?”
“不,因为”
“因为?”
“因为他们都会哭。”幽魂抿着嘴说。“卡里尔,他们不是人,但他们为什么会哭呢?”
好问题。
卡里尔放下水杯。
“因为恐惧。”
“恐惧?”
卡里尔微微一笑。
“是的,因为他们恐惧死亡。就像愤怒一样,恐惧也会催使着人们,让他们做出一些他们可能并不想做的事。让我猜一猜,今夜有人向你求饶吧?”
“是的。”幽魂低声说道。“巴瑞,他叫巴瑞。”
幽魂沉默了片刻,而卡里尔只是安静地聆听,没有尝试打断或去追问。
他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哭着向我求饶说自己是被斯科莱沃克家族逼迫才去压迫工人们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问他了。”
幽魂抬起头,看向卡里尔。他能在最漆黑的夜中视物,因此,他能看见卡里尔此刻面上的平静。
“我问他,斯科莱沃克家族有没有让他们食人、开肉铺、谋杀,拐卖人口,当街杀人,肆意抢劫他愣住了。”
“我又告诉他,既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仆人,已经享受到了好处,那他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然后,他说他是因为想活下去才加入帮派的。”
幽魂抿着嘴:“他没有说谎,卡里尔,他是真的这么想。但是,为什么?难道人们必须依靠压迫与暴力才能在诺斯特拉莫活下去吗?”
又一个好问题,又是一个值得我用彻夜长谈来解释的问题。
“那要看你如何定义活着了,幽魂。”卡里尔靠在椅子上,仰起头。
被雨水彻底浸湿的衣衫还在持续不断地带来刺痛,而他不能脱下衣服,否则,这件因酸雨而变得沉重的衣衫恐怕会连带着揭下他的一层皮。
卡里尔现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治疗自己,他也不愿将力量使用在这种事上。
再者,这种刺痛感在他看来,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疼痛使人清醒。
“活着,不就是活着吗?”幽魂不解地问。
“不,不是的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既然你问,我就说一下我的见解吧,幽魂。”
“你可以听,也可以记,但不要将它们当成你自己的想法。未来,你会对这些问题有自己的答案的。”
卡里尔语气温和地开口。
“在我看来,活着有两种定义。第一,是像城外的锯齿兽一样。只渴求饱腹的食物,栖身的洞窟,交配的伴侣。除此以外,不做其他任何想法。”
“第二种则有所不同。”
“追求美味的食物。追求不仅能遮风挡雨,还精致温馨的家。追求你爱着的,也爱着你的恋人还有生命的延续,孩子。”
“你能看出不同吗,幽魂?”
再一次,幽魂用他特有的茫然表情给了卡里尔回答。
鬼魂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庇护所内回荡。屋外的风正在凄厉的号叫,他的笑声混杂在其中,却并不使人感到可怕。
“我看不出不同,卡里尔。”幽魂略感沮丧地回答。他就是这样容易被读懂,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卡里尔仍然笑着,他摇摇头:“你不懂很正常,也没人会要求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去懂得这些,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卡里尔轻声开口:“那个叫巴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第二种。”
幽魂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卡里尔将第二种活着描述的非常美好,这让他不明白,巴瑞凭什么能和第二种扯上关系?
“实际上,幽魂。诺斯特拉莫上所有的帮派与贵族追求的都是第二种。但这并不意味着第二种是坏的,他们只是用错了方法,而且,错得非常可怕。”
“方法?”
“是啊,方法这件事,不能全怪他们。这个世界有问题,幽魂。”
卡里尔仰起头,闭上眼睛,略感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在接下来变得更为轻柔了,像是睡前的低语,或梦中的呓言。
“人人都想活的更好,人人都想有尊严的活着。没有人想在工厂内忍受恶劣的环境工作上十八个小时,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中,在恶臭狭窄的棚屋里咳出血液,将病痛带给家人”
幽魂看见,卡里尔脸上有雨水划过。
“没有人想忍受那些事,也没有人应该忍受。但他们不得不忍受。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加入帮派,或死在某个深夜。”
“选择后者的人只能咽下一切,咽下苦难、悲伤、愤怒、绝望有人反抗过,但他们的反抗在自动枪面前什么都不是。”
“不该这样的,幽魂。”卡里尔低沉地说。“这世界不该这样的。”
“你很难过吗,卡里尔?”幽魂小心翼翼地问。
“不。”
“但是,你好像在——”
“——七个小时后叫醒我,可以吗,幽魂?”
“啊?”
“我需要休息一会。”卡里尔睁开眼睛,平静地微笑。“我们的计划还有最后一步需要进行,所以,七个小时后叫醒我,好吗?”
“好的,卡里尔。”幽魂低声回答。
不知为何,此刻,幽魂有些难过。
但不是因为巴瑞。
18.恐惧之戒(一)
刀刃在墙壁上拖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噪音,它们撞在了地下通道的墙壁上,很快就变得怪异且失真。在黑暗与恶臭的环境下,这样的声音无疑更能激发出人的恐惧。
卡里尔缓慢地行走着,将脚步放得不疾不徐,这样能更好地控制刀刃划过的速度。
他对此是很有研究的,他知道该在什么种类的墙壁上用什么样的角度和力气来拖行刀刃才能制造出更加尖利、更加怪异的噪音。
当然,他做这件事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做实验音乐,或闲的没事决定用刀来拆除这个地下通道。
实际上,卡里尔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播撒恐惧。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畏惧的,而那正是他的目的。
眯着眼,卡里尔停在了原地。他能听见前方之人难以抑制恐惧的低声喘息,和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脚步声。地下通道将所有的声音都放大了。
他现在就可以杀了她。
但是,还不行。
或者说,还不够。
站在原地静待了五分钟后,他头顶上跃下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幽魂弯着腰,在他耳边小声问道:“我们不杀她吗?”
“当然杀。”
“但是,她跑了。”
“她跑不远的,这个地下通道的尽头是林奇大道。她会在那里找到血牙帮的首领,然后她会获得庇护”
“血牙帮的人认识她吗?”
“不,但他们认识斯科莱沃克家族的标志,所以他们会将信将疑地庇护她就像前一个帮派一样。没有帮派能拒绝和贵族搭上关系的机会。”
“我还是不明白。”幽魂老实地说。“卡里尔,你说你给了他们十二个小时的时间用来逃跑或躲藏,可是,时间现在已经快到了。”
卡里尔缓慢地咧开嘴。
“那正是我想要的,十二个小时只是个幌子,幽魂。”
“从我说出这个时限开始,他们便会开始计算。他们会紧张、颤栗、乃至崩溃地期望十二个小时早点过去恐惧会让他们忘记很多事。”
“哦所以你说十二个小时是骗他们的吗?”
“不完全是。”
卡里尔轻笑起来。“他们可以在十二个小时以内躲藏、逃跑或试着反抗。但是,十二个小时一过,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死。”
幽魂眨了眨眼,他暂时还不能理解卡里尔的话对于他们的猎物来说到底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但是,他还有几个疑问等待解决。
卡里尔告诉过他,如果有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问。
“为什么你知道他们在哪?”幽魂疑惑地问。“我们这次甚至没有做工作前的调查。”
“因为我有些特别的小办法。”
“哦。你说他们有三个人?”
“是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待在一起呢?”
“因为斯科莱沃克家族需要一个子嗣继承爵位,贵族们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拥有奇怪的执着他们中的某个人显然认为分散逃跑可以更好地增加生还的几率。”
这样说着,卡里尔的眼前闪过了一张面孔。
他决定将她留到最后。
雨还在持续,七个小时的休憩过后,卡里尔已经恢复了精力。虽然靠在椅子上睡觉让他的脖子有些酸痛,不过,总体来说,这并不算什么。
“走吧,幽魂,她应该已经和血牙帮的人搭上线了”
卡里尔轻声说道。“记住,待会记得一定要安静。”
“哦。”幽魂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真是奇怪。他想。卡里尔不是一向要求安静地工作吗?为什么他会多说一遍呢?
他当然不知道原因,他也不必知道。
制造恐惧,有很多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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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娜·斯科莱沃克几乎要疯了。她满身污水,蓬头垢面地缩在血牙帮驻地的地下室内,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怕。她怕自己的呼吸会引来那黑暗中潜伏的怪物。
那个复仇的凶灵。
就在她恐惧地喘息之时,地下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了。莱娜·斯科莱沃克立刻举起了手中要来的自动枪,盯着门口,一句话都不说。
她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大张着嘴,却不敢呼吸,那条横跨整张脸的伤疤此刻泛起了微微的红色。
一种癫狂的破碎在这张曾经高贵的脸上绽放,令她看上去和莱娜·斯科莱沃克截然不同。
“呃莱娜·斯科莱沃克小姐?”
地下室的门外传来了一个犹豫的声音。“我是血牙帮的拉尔夫,您需要更换衣物吗?酸雨是有腐蚀性的,小姐?您还在吗?”
血牙帮的
莱娜松了口气,脸颊抽搐了一下,却仍然没有完全放松。她站起身,缓慢地来到通往地下室门前的拐角,低声问道:“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呃?”
“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您是第一次来昆图斯吗?外面在下雨,还有些人在街头飙车,林奇大道的尽头就有个很适合飙车的场地——”
莱娜·斯科莱沃克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就这么短短的一问一答之间,从心底蔓延出的焦躁便又开始侵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了。
她的手再次开始颤抖。
“——不,不,听我说,血牙帮的拉尔夫。”
抱着枪,莱娜竭尽全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仪态。
“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你们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尤其要小心歌声还有,还有,派人去和荣耀督军联系,就说是莱娜·斯科莱沃克让你们来的。”
“”
地下室门外的人不明所以地咕哝了一声,随后,他答道:“好吧,尊贵的小姐,我们会做的。如果您需要什么的话,就叫我一声,好吗?”
莱娜没有回答,她只是颤抖。
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一开始,她满怀希望地认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帮派们在见到她的衣服,以及她拿出的斯科莱沃克徽记后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加剧了她的信心。
毕竟,不是所有帮派背后都站着贵族的,而且,哪怕是彼此敌对的贵族,也不会在非大清洗时让手下的帮派去谋杀对方在下巢内的子嗣。
然后那公路上的噩梦就飘然而至。
莱娜还记得,第一个帮助她的帮派名为血雾帮,他们拥有一栋旧楼作为驻地,人数并不算少,足足有两百多人。
彼时,莱娜还认为他们可以让她撑过这十二个小时,但她错了。
十二个小时的倒计时缓缓地流逝,来到了最后的三小时。就在这个时刻,就在这个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安然无恙的时刻
那噩梦来了。
首先到来的是歌声。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和在公路上时一模一样。
它传进了血雾帮的驻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然后,鬼魅的杀戮就此降临。
从旧楼的底层开始,尖叫与惨嚎声开始爆发,夹杂着枪火声一路蔓延至了莱娜所在的第四层楼顶始终未停。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莱娜颤栗着咽下了一口满怀臭味的口水,那气味与味蕾上的古怪感觉让她绝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尊荣恐怕毫无斯科莱沃克家子嗣应有的气质。她呼吸着臭气,皮肤被酸雨灼烧,最重要的是
她怕的要死。
怕的甚至不愿回想起那怪物是如何闯进最后一层并在她眼前杀死所有人的。
颤抖着,莱娜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怀表。它是二十四小时制的,很精美,背面有着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徽记。下巢的人们不在乎时间,但贵族们在乎。
他们知道,在诺斯特拉莫沸腾的紫黑色云层之上,隐藏着一颗虚弱的太阳。
莱娜·斯科莱沃克看着她的表,满怀希望且颤抖地凝视着分针与秒针的跳动。在这怀表银白色的表盘上,它们缓缓地走动着。机械咔哒作响,应和着她的心跳。
快到了,快到了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
她呜咽地哭了出来,在一个看不起的下巢帮派肮脏的地下室之中啜泣着。
她的衣衫肮脏,神情崩溃,手指甲内一片漆黑,精美的皮靴底部全是逃跑时慌不择路弄上的污泥。
但是——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
还有最后的五分钟。
只要度过这五分钟,她便能回到上巢。她便能再度做回莱娜·斯科莱沃克,她可以依靠家族的力量在大清洗之中绞杀那个怪物它或许能抵挡四十名私兵,但若是四百名呢?
是的,是的,一定可以的。
她啜泣着笑了起来,崩溃与希望两种神情交替着在肮脏的脸上来回闪烁。她看着怀表,默数它的跳动,并在心中暗自渴求时间变得更快一些。
然后。
终于。
五分钟结束了。秒针走过,然后是分针,最后是时针。它们跳过古朴的数字,在只有贵族们能看懂的机械上继续跳动。
莱娜呆滞地看着它。
一秒、两秒、三秒
她颤抖着,站起身,仍然在流泪,但却是狂喜着流泪。笑意不可避免地在嘴角蔓延,她几乎想要发生大笑了。地下室门外也没有传来和此前一样的杀戮声这意味那怪物没有找到她。
它跟丢了!
她一点一点地走上楼梯,靴子与木头碰撞发出闷响。莱娜·斯科莱沃克满怀希望地推开了地下室的门,然后,她看见——
尸体。
还有一个漆黑的影子。
最后,是低沉的歌声。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不,不,不”
在生命的最后,莱娜·斯科莱沃克破碎地惨叫起来,声音犹如被屠宰的野兽。
19.恐惧之戒(二合一,完)
在一间有着柔和光源的华美房间之内,詹多·斯科莱沃克缓慢地微笑了起来,随后,他将手中的怀表收进了怀中。
就在刚刚,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惋惜。这情绪来源于他所坐着的沙发正前方的景象。
他的姐姐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正站在那里,满手鲜血。
至于那些鲜血它们则来自于一个被吊起来的人,一个曾经属于猩红终曲的帮派成员。
或者说,最后一个属于猩红终曲的帮派成员。
属于他的鲜血从那具肉体上的伤口缓缓滴落了下来,在地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红痕迹,且仍在蔓延。
鲜血弥漫
詹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鲜血滋味的空气,随后站起身,优雅地朗声开口。
“我不认为你折磨这样的一个疯子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尊敬的姐姐。”
闻言,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同样也不认为你选择死皮赖脸地和我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依蕾奈冷淡地回答。
“喔,别这样嘛,姐姐。你我都知道下巢里现在只有荣耀督军是靠得住的。难不成我真的要跑出去寻求其他帮派的帮助吗?我可没有莱娜那么愚蠢。”
“她并不愚蠢。”依蕾奈说。“愚蠢的是你,詹多。”
“这,还真是个令我感到伤心的评价,我尊敬的姐姐。”
詹多故作悲伤地遮住脸,手指缝隙之间露出的漆黑双眼却满是恶意。
“我一向都对你抱有倾慕的爱意,你却为何如此地鄙夷我呢?”
“有很多原因,詹多。”
依蕾奈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装腔作势,故作高深,自命不凡虽然这些缺点放在一个贵族之子身上是很正常的。但是,你唯独有一点我无法忍受。”
“嗯因为我比较钟爱一些来自下巢的优秀食材?”詹多试探地问。
“不,因为你太蠢了。”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冷冷地回答。“你蠢到甚至能以为这场袭击是我计划好的。”
詹多缓慢地挑起眉,他放下手,笑容又回来了。此刻,你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十二个小时以前的那种恐惧。
在某些时候,恐惧是具有时效性的。
“可是,我的姐姐你不能否认这一切是如此的巧合。”
“巧合?”
“是啊,姐姐,且不提那个人到底是怎么绕过荣耀督军的岗哨不被发觉的。我们干脆就谈谈你提出的那个建议吧”
“如果我们真的照你所说,在下巢里分散开来,分头逃跑的话。毫无疑问,你绝对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我的姐姐。”
“至于莱娜我比较悲观,我认为,她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吧。”
詹多优雅地一笑,并不自己虚构出的血亲的死亡而感到悲伤,反倒有种快意在脸上蔓延。
他已经换了身衣服,甚至还洗了澡。十二个小时前的那副狼狈模样,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在这间装潢华美到与上巢宫廷无异的房间内,詹多·斯科莱沃克又表现得和往常一样了。
他自然且平缓地迈动步伐,来到了依蕾奈身边。
“我尊敬的姐姐,我知道你的能力,我一直都清楚父亲对我的容忍源自我和他之间的相像,但他对你的信任却是我望尘莫及的。而你恰到好处地利用了他的信任,不是吗?真是优秀。”
“不要将你的无能怪在我身上,詹多。也不要将我没做过的事放在我身上。”
依蕾奈平静地凝视他。“是你自己决定将学习与实践的时间浪费在品尝血肉上的。你自己糟践了自己,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或许吧或许真的如此,但是,我的姐姐。”
詹多·斯科莱沃克冷笑着张开双臂。“我或许每方面都不如你,但是,唯独在探寻血肉艺术的这条路上,你不可能比我强。”
他伸出右手,向着依蕾奈讨要起了那把折磨的利刃:“请允许我为你展示一二,我尊敬的姐姐。”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在那种事上,詹多。”
依蕾奈冷淡地说。“拷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走错了路。”
“而且,这个来自猩红终曲的奴仆的心智早在荣耀督军找到他以前就彻底破碎了。难道你以为你能仅凭刀刃便能从血肉中挖掘出他人的精神吗?”
詹多耸耸肩,表现得非常坦然。
“或许我真的可以,姐姐。你知道的,我从一些古籍上学了几招洛哈尔斯家的手法。”
“你这个蠢货。”
在说出这句话后,依蕾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明显的情绪——她愤怒地瞪视着詹多,冷声开口。
“你表现的高枕无忧,让我猜猜,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可以得到更多家族派来的支援,是吗?然后你就能回去告知父亲,你臆想出的真相了?”
“难道不是吗?”詹多反问道。“家族不可能放弃我们的,姐姐”
他又笑了,那张脸上有一种自以为看破一切的优越正在蔓延。他得意地眨着眼,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的非常之悠长。
依蕾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沉声开口。
“不,詹多。这件事并非我的阴谋。”
“父亲派我们来,是为了处理验尸官的死。这件事让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颜面受到了影响。而这件事完全与我无关,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家族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詹多。父亲给了我们铁之骄傲和四十名私兵,还给了我们荣耀督军的帮助——一个拥有二十五层尖塔,数以千计成员的忠诚奴仆集会。”
“你以为我们还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我们的价值并不如你想的那么高。是的,父亲是花了二十年培养我们,但他还有很多个二十年可以消磨。”
詹多面上的笑容缓慢地消散了,他微微歪头,强作镇定。
而依蕾奈仍在继续,像是要把自己对他这些年以来的厌恶全都和盘托出一般,竟然罕见地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她的脸涨得通红,五官扭曲。显得既愤怒,又可怕。
和詹多不同,她始终记得十二个小时前的那场遭遇,恐惧在她心中,已经膨胀到了一个近乎要吞噬理智的地步。
而詹多的行为,则恰到好处地点燃了这团恐惧。
“你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便坐在奴仆们建造出的虚假宫殿中,自以为是地以为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阴谋?”
“可是,不要忘了,十二个小时以前你还是个瘫倒在地,被吓得快要失禁的废物!詹多!你只是个废物而已!”
依蕾奈高声冷笑起来,声音在房间之内回荡。詹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她的笑声爆发的那一刻,在她身后,那个来自猩红终曲,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知觉,没有理性,没有对生的渴望,亦没有对死的抗拒。
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随后,一抹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他抬起头,看向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血裔。然后张开了那张被割掉嘴唇,且拔掉了许多牙齿的嘴,用沙哑的嗓子轻声吟唱了起来。
低沉,悠长,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郁。曲调轻柔,却又有如刀刃正在摩擦脖颈处细嫩的皮肤。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浑身一颤,笑声猛地停止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面容上的愤怒正在逐渐被恐惧所替代。詹多的脸色骤然变幻,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十二个小时前的记忆便再度涌上。
暴雨中的杀戮,遍地尸骸,寒冷,怪物的凝视
恍惚之间,他的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句低语。
“跑。”
“不不。”
詹多·斯科莱沃克喃喃自语着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步。
恐惧卷土重来。
他一把扯过依蕾奈手中的利刃,颤抖着来到了幸存者面前,随后将利刃高高举起。
“停下!”詹多吼道。“别唱了!”
幸存者无动于衷,头颅轻微地摆动。他遍体鳞伤,满身鲜血,但他却正在轻柔地诵歌。
詹多猛地挥动手中利刃,它精准地刺入了幸存者的胸腹,带起一捧血花。
紧接着,他狠狠地扭动了刀刃,破碎的血肉从险恶的倒钩所制造出的缺口中涌出。
詹多的眼脸抽搐着,凝视着这一切,迫切地想听见尖叫。他在过去经常使用这个小把戏,每次都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但是,这一次,没有。
幸存者无动于衷。
歌谣继续,从那破碎的面孔上涌出,一如他的血肉与生命。
詹多颤抖着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不停地后退,一直到撞到墙壁方才停止。他仰起头,将头靠在看墙壁上,脸在这之后突兀地涨红了。
他转过头,低吼着质问起来。
“依蕾奈·斯科莱沃克,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快让他停下!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洗了他的脑,将这首歌灌输进去的,对不对?!”
他的姐姐没有回答。
他的姐姐只是露出了一个詹多在此前的人生中从未见过的表情。从詹多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见依蕾奈的侧脸。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他看见一只哭泣的眼睛。
“你”
霎时间,詹多浑身冰凉。
他原本认为这不过只是一场依蕾奈·斯科莱沃克与荣耀督军联合起来的阴谋,类似的事屡见不鲜,在贵族们的历史上,残杀手足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
在面对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时,始作俑者不可能如此恐惧。
“它来了”依蕾奈·斯科莱沃克喃喃自语起来。“它来了。”
“不可能的!就按照你编出来的故事来好了!那东西说十二个小时,但是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詹多怒吼着从怀中掏出了那块怀表,将价值高昂的宝物狠狠地扔在了依蕾奈面前。
“看啊,看啊!你看!十二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嘶声尖叫。“停下这场闹剧吧,姐姐!我不和你争抢黑纹了!我错了!”
在詹多恳求的目光中,依蕾奈·斯科莱沃克缓缓地捡起了那块怀表,然后,她将它合上了。
她转过头,扭曲的面容上,有一个被恐惧硬生生扯得粉碎的笑容正在绽放。
“你凭什么认为”她啜泣着说。“我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詹多的理智终于被彻底击碎,他怒吼着朝着那歌声的源头扑了过去,并拔出了他身上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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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边!”
“不,不对,是右边!”
幽魂跳跃着,躲避子弹。
如果是激光枪,他或许会不闪不避。但是,实弹武器总是会把衣服的衣角也射进他的血肉,如果他不及时取出,就会有感染的风险。
这点相当恼人,毕竟,取子弹这种事只能在战后进行。那个时候,他的伤口早就都愈合了,要取出子弹只能再次将血肉剖开。
幽魂不怕疼,但也不喜欢疼。
猎杀对象们的谈话声在他的耳朵里显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能够单靠声音传来的方向模拟出对方此刻所处的具体位置。卡里尔曾说,这是一种宝贵的天赋,幽魂不太理解。
难道其他人做不到这种事吗?
一边这样想着,幽魂一边高高跃起,跳到了天花板上。
锋锐的手指甲和他超人的力量令他轻易地攀附在了所有人头部,随后,他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在下一秒猛地跃出。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怪物般,幽魂张开双手,在前冲的过程中硬生生地扯碎了帮派们的防线。哀嚎声大作,枪声一下子就衰弱了起来。随后,幽魂听见,有人在尖叫。
“后面!后面!”那人癫狂地叫着。“后面还有一个!神啊!”
啊,是卡里尔。
幽魂高兴地歪了歪头,随后便再次跳了起来。他集中精神朝着后方看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似的,使他清晰地看见了卡里尔的身姿。
左突右闪,宛如在人群中滑行般自然。卡里尔没有躲避任何子弹,那些咆哮的子弹却像是正在躲避他似的,没有一颗命中。
他前冲,不断挥舞刀刃,每一次挥动都能带走一条生命,森寒的蓝光在斗篷兜帽下绽放。他的行动实在是过于迅速,以至于光辉近乎成了一条拉长的直线。
看见这一幕,幽魂面上的高兴消失了片刻。
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力量呢,卡里尔?他默默地想。
五分钟后,杀戮结束了。
甩着手,好让指甲缝隙里的血肉碎末掉出。幽魂来到了卡里尔身前,后者看了他的手一眼,问道:“你做的那把刀呢?”
“坏掉了”
“坏掉了?”
“它不太经用。”幽魂说。“它断掉了。”
“没事,改天给你做一把更好的”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好!谢谢你,卡里尔!”
卡里尔无声地一笑,暂且没有打击幽魂的积极性。改天这个词,在人类的语境里有种不可仔细描述的模糊性。
至于现在
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眼中蓝光突兀地黯淡了下来。
在这一刻,他的视野陡然拔高,来到了尖塔最顶层的一间房间之内。
他能看见一个正在啜泣,像是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女人,也能看见一个正在眼前不断挥刀,喃喃自语,满身鲜血且神情疯癫的男人。
两个目标都崩溃了
真不经吓。
冷笑一下,卡里尔低下头,对正在数尸体的幽魂说道:“我们今天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幽魂,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啊?”
“你对恐惧怎么看?”卡里尔语气轻柔地问。
幽魂眨了眨眼,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虽然他不明所以,不懂卡里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他也没有理由不去回答。
“一种好用的武器?”幽魂谨慎地说。“它很有效,对所有人都很有效而且总是见效很快,大部分人在看见我的时候就会害怕。”
“还有呢?”
“还有?呃,它它——应该被小心使用?”幽魂犹豫地说。“对不起,卡里尔,但是我总觉得恐惧和恐惧是不同的。”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卡里尔,后者耐心地等待着,表情上没有半点不耐烦或不赞同。
于是幽魂便放心了下来:“就是这样,卡里尔,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的理解很不错,幽魂,实际上,是非常好。”
卡里尔微微一笑。“恐惧的确是一种需要被小心对待的武器,我们要细致地甄选它应该被用在哪些人身上,当然,还有使用它的方式”
“方式?”
“有很多种方式都能造成人们的恐惧,像你知道的那二十三种不同老鼠烹饪方式一样。方式多种多样,我们要谨慎且小心地选择。”
“我不太懂。”幽魂老实地说。“但我会记下来的,我以后会懂的吧?”
“当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卡里尔一边说,一边朝着这满地血腥大厅的出口走去了。
荣耀督军们的尖塔有一套复杂的自行升降梯,那东西在一开始就被卡里尔破坏了,因此,说出来虽然有些滑稽,但他们要走楼梯抵达二十五层。
最后一层。
幽魂紧紧跟在后面,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再度开口了。
“卡里尔?”
“嗯?没事别说太多话,幽魂,我们在工作呢。”
“哦但是,你记住那二十三种方式了?你觉得哪种会最好吃啊?”
“”
“我觉得红烧应该不错”
“唉”
“卡里尔?”
“嗯?”
“你为什么要叹气?”
“煎炸吧,煎炸老鼠。就这样,别说了,幽魂。”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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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吹拂而过,诺斯特拉莫的清晨,有一群忙着去上班的工人们正在赶路。
他们衣衫单薄,神情呆滞。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对生活的生气,也没有一个人会抬起头来走路。他们瘦弱而移动缓慢,有不少人甚至走一段距离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十八个小时的劳作足以摧毁一切,更不要提随之一同而来的疾病了。
虽然,是的——工厂会每隔六天放一次假,但是那只是为了压榨得更狠罢了,别指望工头们有多么善良。
放假,是需要扣工资与营养膏配给的。
寒风摧残着他们单薄的身体与意志,这群麻木的人便自发地凑在了一起,并肩行走,报团取暖。
他们的呼吸彼此交错,恶臭且茫然,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逸散。他们的眼神呆滞而绝望,充斥着一种对生命的漠然。
街边有不少帮派成员,但没有任何人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这样的人,哪怕连当做货物都不及格。
行走,继续行走,他们还需要跨过三个街区才能抵达工厂。他们跨过肮脏的街道,猜过污水横流的暗红色地面,在帮派们的谩骂声中,经过了一座高高的尖塔。
然后,工人们中的一个抬起了头。他的脖子酸痛,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舒缓骨骼的压力。随后,就在这一抬头的功夫之后,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什么?”他喃喃自语起来。
他的同伴们漠然地继续向前,经过了他。没有多少人理会他,只有寥寥几个人和他一样站在了原地。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短暂的凝视后揉起了自己的眼睛,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他们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他们看见,有两个衣着华贵的人被吊在了那高耸尖塔的底层入口之上。尖塔的霓虹灯与附近的白炽灯令他们清晰地确认了这件事。
他们还看见,在这两个人的的喉咙上,有大开的缺口存在。鲜血正顺着那缺口往下弥漫。
在这两具惊恐的尸体周边,有一行血腥的大字存在。
工人们并不识字,他们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两个人的身份。
所有的下巢人都会在短暂的生命中学到这件事,并将其牢牢地记住。
衣着华贵,便是贵族。
而贵族,则与神明无异。
在这一刻,有诸多疑问出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当中,他们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一种异样的神情也开始在毫无生气可言的面容上绽放。
然而,他们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再度离开,走上了前往工厂的路。
他们需要工作,需要食物。而在这寥寥数个目睹了神明之死的工人当中,有一个人却记住了那些字符全部的形状。
他不识字,但他记住了它们。
寒风凛冽,诺斯特拉莫的清晨依旧与夜晚无异。没人知道每晚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件事会带来什么。
尖塔的顶端,有两个影子悄然而逝。
20.一个老式净水器
寒风刺骨,吹拂而过。
坐在大楼边缘,卡里尔动作缓慢地吃起了塑料餐盘里的营养膏。
他面无表情地吃着这漆黑的东西,表面上看好像无动于衷。但是,每次吞下一口,他的喉头都会上下滚动很久很久。
他默然无语且十分坚定地吃着它,哪怕舌头麻木,身体抗议也始终未停。
他需要进食来保证活着。
“”
吃下最后一口,卡里尔收起餐盘,随后沉默地在寒风中闭上眼睛,耐心地等待了一会。
他必须要以此来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已经完全顺着他的喉咙滚下去了——如果没有的话,过上一会,他可能会突然的呕吐。
卡里尔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了,浪费食物一次就已经够糟糕了。
不过,呕吐的根本原因其实倒不只是因为反胃与恶心。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喉咙与肠胃在本能地拒绝接受它们。
它们不认同这是食物。
每一次进食,身体的本能都会哀嚎,想要除了它们以外的东西,而卡里尔则对此无动于衷。
诺斯特拉莫上,只有营养膏算得上他认知范围内的正常食物。
它味道差,卖相差,比起食物闻起来更像是化学制品——是的,它除了能让人饱腹以外根本就毫无优点。但是,起码它的原材料不是老鼠,或肉店里的东西。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
他确定了,自己已经完成了‘进食’这件工作。那么,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每一件事就够了。
站在大楼边缘,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由于没穿斗篷,身上由破布编织而成的衣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听上去竟然显得有种古怪的韵律。
衣角鼓动,卡里尔漫不经心地在衣袖内活动了一下双手。他的体温在流逝,手也已经有些冻僵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些不太好的感觉总是能让他清醒。
他需要清醒。
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子嗣已经尽数死亡,连带着他们在昆图斯下巢内的代行者荣耀督军也一并消亡了。
这可不是件小事,哪怕是对于斯科莱沃克也是如此。
在大清洗前夕遭受到了如此重大的损失,毫无疑问会令他们中的某些人怒火中烧。
但是,这个家族并不像颤齿那样松散,他们的纪律是相当严格的。没有家族首领伯爵的命令,任何人都不会私自行动。
也就是说,如果那位伯爵的性格偏向冷静,计划的下一步就需要有所改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事确实可以之后再说,颤齿的人却到现在都没来。
也不知道他们是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一个新晋奴仆的死。
卡里尔更倾向于后者,这让他相当失望。
毕竟距离大清洗,只有一个月了。
届时,下巢的平民们会闭门不出,缩在棚户区或破烂的公寓中瑟瑟发抖。
帮派们会肆无忌惮地开始厮杀,他们会抛弃所有的底线与规则来为身后的贵族们争取利益。
在这种时间段,贵族们可不会随便跑来下巢。而在大清洗之后,但凡是个还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再指望从一片混乱的下巢里找到凶手了。
颤齿们虽然疯,但可并不傻。而如果他们不派人来
啧。
他们真的会就这样放弃吗?
卡里尔没有答案,不过,他倒是想起了有关大清洗的另一件事。
大清洗,其实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诺斯特拉莫上的其他人都会如此称呼它,但是,贵族们有些小小的不同。
当他们穿着盛装在舞会上优雅地交谈,或在一些会议桌上彼此交换血腥的利益的时候,他们会用‘净化’二字来形容这件残酷的事。
在所有的书面文件中,他们都是这样称呼它的。
净化。
更有意思的一点在于,他们有段时间甚至将这件事四处宣传。
“净化下巢的环境,让诺斯特拉莫的人们免受腐败、贫穷与暴力之苦。”
这句话,曾经在工厂附近的悬浮广告牌上夜以继日地出现。
卡里尔不由得笑了一下——这件事在他看来实在是显得太过讽刺了,以至于竟然有种荒诞的可笑感。
工人们根本不识字,在工厂周围打出这样的标语,是要给谁看呢?
净化他们倒也真有幽默感。
我真是恨极了这种幽默感。
“卡里尔!”
幽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点肉眼可见的欢欣雀跃。
“我找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净水器!”
转过头,卡里尔看见幽魂的脸上带着一种明显的高兴。他的怀里捧着一个沉重的机器,表面满是锈蚀,形状也有了变化。
很显然,它是因为坏掉了,所以被人丢弃的。
“我们能用吗?”幽魂期待地问。
“可以但需要花很大力气修复它。”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过,你从哪里找到的?”
“新城区中央的工厂垃圾堆。”
幽魂语速极快地回答道。“我在做今天的巡逻时发现了它,它好像已经待在那儿好几天了,但是竟然还没被人捡走!”
你觉得自己很幸运,是吗?
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
但是,你的幸运其实是因为没人会要一个坏掉的老式净水器,幽魂
这种机器笨重的要命,除了你以外恐怕没人能一只手抱着它。而且,它的故障率也高的惊人。它早就被淘汰了。
大部分的老式净水器都在被丢弃后消失在了城内的某个角落,随着时间,它们会逐渐被污泥或尸首覆盖。
总是这样。
总是被掩埋,总是被忽略,总是被忘记。
卡里尔眨了眨眼,在短暂的心绪波动之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随后,他缓慢地笑了起来。
“你真幸运。”他笑着说。“我以前都没找到过呢。”
“真的吗?”
“是啊把它放在地上吧,我来看看它还能不能用。”
幽魂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净水器放在了地上。
卡里尔走上前去。
他蹲下身,用手指敲击了一下净水器的表面。沉闷的响声随后传来,在高层楼顶缓慢地逸散。
“还能用吗?”幽魂期待地问。
“我只是敲敲它而已。”
卡里尔哭笑不得地回答。“我怎么可能单凭敲一下就知道它现在的状况呢?”
而且我们也没有电,幽魂。雨水过滤器之所以能用,是因为它是个非常简陋的小玩意,简陋到甚至不需要电力
可你捡回来的这个大家伙,它是个电力怪兽。
“哦”幽魂失望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卡里尔随口答道,同时用袖子摩擦了一下净水器的侧面。
这里通常会有生产日期与生产地之类的标识,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就能变相地在城内相应的商铺内找到可以替换的零件。
那些兼职,或者说主业做黑市的商铺里基本什么都有得卖。
从机器零件,枪械子弹,内脏器官他们几乎无所不包。除了不和肉店抢生意以外,他们是什么都做的。
想到这里,卡里尔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他们没有钱,因此零件可能是个大问题。
而且,给老式净水器替换零件,这件事也是有个前提的。
算了,先看看吧。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始用袖子擦拭净水器的侧面,污垢很快就被清除。借助一点扫过来的霓虹灯光,卡里尔看清了被刻在净水器侧面的字。
他仔细地端详了片刻,随后便抬起头对幽魂摇了摇头:“看来它是修不好了,幽魂。”
“啊?为什么?”
“因为生产它的工厂在十年前就被关闭了,这种老式净水器有很多种型号,而你捡到的这一种是其中效果比较差的那一种。这也是那间工厂关闭的原因。”
“它的销量不佳,没什么人愿意买。官员们和其他的工厂主们都有更好的选择,因此存世量也不多你能捡到它,也的确很幸运。”
幽魂眨眨眼,有些失望地问:“所以,我们修不好它了吗?”
卡里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们不能用其他净水器的零件来替换吗?”幽魂不死心地追问道。
“机器内部的构造都是不同的,其他净水器的零件,就算能够进行替换,也不太可能让它和以前一样工作了。”
“对不起,卡里尔。”
“嗯?”
幽魂失望地蹲下身:“我捡了一个没用的东西回来,浪费了你的时间。”
“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幽魂咕哝了起来。“你的倒计时”
卡里尔沉默了。
寒风吹拂而过。
这是头一次,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面前这个天真的怪物。
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了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一个鬼魂的那些日子里,诺斯特拉莫的天空就已经被黑暗笼罩了。
罪恶横行,罪恶是它的根基,永夜之星的所有角落都显得病态、堕落、癫狂。
在诺斯特拉莫上飘荡的每一秒,那个鬼魂都能听见无数声惨叫。冤死的人不计其数,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所谓的‘正义’与‘报应’从来没有来过。
它们甚至连迟到都不肯。
然后在一段可怕的岁月过后,那个鬼魂成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鬼魂低下头,叹了口气。
“卡里尔?”幽魂不安地呼唤。“你还好吗?”
“我很好。”卡里尔轻轻地回答。
“但是,你的倒计时”
是啊,我的倒计时。
只要我不剧烈的使用那种力量,我就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甚至是活很久。
但我不能,幽魂。我必须使用它。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诺斯特拉莫到底有何不对的人。
“幽魂。”
“啊?”
“倒计时的事,你不必替我担心。”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会有办法解决的。”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另外,让我们来谈谈接下来的计划吧?”
幽魂看了看他,随后点了点头。
卡里尔微微一笑。
“大清洗还有一个月就要来了,按照惯例,贵族们很快就会派出代表在新城区的中央发表讲话这是项浮夸且毫无意义的传统,不过,这对我们很有利”
至少现在没有。
21.阴影中
阴暗且宽广的房间中,一个男人正在欣赏一幅奇特的油画。
那油画的主题很是奇怪,一个手持长剑的人站在画面最中央,脚下是累累白骨所构建而出的长长阶梯,他仰着头,凝望着漆黑的天空,似是正在思考。
看着这幅画,男人背着手,面带欣赏地点了点头。
他穿的很简单,只披着件长袍,但绝不质朴。那件暗紫色长袍的边缘有着精致的绣线,实际上,它的材质更是会令人感到惊讶。
轻盈、合身、恰到好处地舒适。
在诺斯特拉莫,这样的一件衣服,能代表许多事。
他有一张长脸,五官在其上优雅地停在了适当的位置。眼眶深邃,两道漆黑的纹路从眉骨蔓延至下颧骨。胡须经过完美的修缮,这一切,使他看上去既威严,又高贵。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这是他的名字。
至于他的身份
“我的伯爵。”
房间的阴暗处响起了一个嘶嘶作响的古怪声音,听上去仿佛正在磨牙似的尖锐。“颤齿派出了一名使者,想要见您一面。”
“见我?”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轻笑了一下:“怎么?他们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奴仆在下巢不明不白地被人谋杀了?”
“颤齿的使者没有提这件事,我的伯爵。”
“是吗?”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转过头,对黑暗中的人点了点头:“那么,让颤齿的人去会客厅吧。”
“遵命,我的伯爵。”
十分钟后,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来到了他的会客厅。
这里金碧辉煌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程度,但是,这就是斯科莱沃克家族。他们的会客厅,和传统意义上的会客之处有极大的差别。
在大厅的一角,有一个穿着黑衣,面容可怕的女人正在等待。
他很快走近,女人立刻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很荣幸见到您,尊贵的纹面伯爵,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大人。颤齿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多余的话就不要讲了,玛吉纳。”
纹面伯爵微微一笑,招呼她来到了大厅中央的长桌。他坐在首位,而玛吉纳则坐在了次席。
“说说吧?”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温和地开口。“颤齿派你来的目的?”
“还谈不上目的,尊贵的伯爵大人。”
失去了嘴唇,眼皮也被钉子钉死无法闭合的女人呆板地回答起来。
“我们并不是带着做交易的想法来的,大人。我们对昆图斯并无过多染指的想法,谁都知道,它已经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囊中之物了。”
“喔,请千万别这么说。昆图斯里还有四个家族的力量没有被赶出去呢。”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微微一笑。“所以你们决定什么时候撤出昆图斯呢?”
玛吉纳沉默了一下,她的眼球却没有像其他人思考时的那样有所动作,而是呆板且诡异地保持了停止。
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开口:“我们可以从明日开始便正式宣布撤出昆图斯。”
“嗯我在听,接着说,玛吉纳。”
“但是,我们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伯爵大人。”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做出了个感兴趣的表情。
“颤齿愿意不追究那个奴仆的死,我们不会派任何人进入昆图斯。但是,相应的,我们希望您能在迷幻剂上给予我们一点小小的折扣。”
“折扣?”
“是的,伯爵大人。”
“你的意思是,颤齿愿意放弃整个昆图斯,以及声誉的维护——只是为了一点小折扣?”
“折扣的大小,全凭您开口定夺。”玛吉纳木然地回答。“我们相信您的为人。”
纹面伯爵大笑起来。
“可以,当然可以,我亲爱的玛吉纳。”
他亲昵地朝着女人眨眨眼:“百分之三十,怎么样?当然——我还会附赠一点小礼品,比如找出杀害你们奴仆的真凶。”
“我们并不关心这件事,伯爵大人。”
“没事的,做生意自然要有来有往。你们愿意让步,我自然也不能太过小气。就这样说定了,玛吉纳。你可以离开了,另外,原谅我没有给你上茶。”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露齿一笑:“你介意吗?”
“我不喝茶,伯爵大人。”女人说。
她起身,再次鞠了一躬,随后便离开了会客厅。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看着她远去,面上的笑容开始越来越大。
“他们怕了。”
纹面伯爵轻柔地开口。
“他们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入昆图斯,会让我切断对他们迷幻剂的供应,所以他们干脆就不追求那个奴仆的死了。”
“真是可悲啊,明明是高贵的血统,却沉迷在血肉与化学药剂之中。你觉得呢,影子?”
大厅的黑暗中,燃烧的蜡烛无法照亮的角落之中,有一个嘶嘶作响的古怪声音缓慢地响起,带着点磨牙似的尖锐。
“我同意您的所有看法,我的大人。”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轻笑了一声。“三个子嗣,一个帮派,一夜之间真是可怕的效率。”
“而我们到现在甚至查不出来是谁干的。”
“始作俑者将我的儿子与我的长女的尸体挂在了我们奴仆的驻地上,让他们流干了血,让他们随风飘荡我们却连凶手的身份都不清楚。”
他面上的笑容开始越来越大,直至抵达某个临界点,在这之后,这笑容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诡异的平静。
“这真是令我难以忍受。”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阴郁地说。
“詹多自大且无能,但在某些方面有着猎犬一般的执着。莱娜愚蠢、头脑空空,却有不错的军事才能。而我的长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突兀地变得轻柔。
“我的长女,依蕾奈她是完美的,她本该在杀死她的兄弟姐妹们后继承黑纹,在我老去后带着家族继续前进。但她死了,影子。我的长女死了。”
“请您节哀。”
“不,我不悲伤,我只是感到可惜。”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说。“同时,我感到愤怒。但不是因为他们的死,而是因为”
“因为在这个斯科莱沃克家族花费了足足六十年来谋划的节骨眼上,在这个我们终于可以成为诺斯特拉莫上第一个全权统治某个巢都的家族的节骨眼上”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双手猛地握紧,脸颊抽搐,声音却依然轻柔。
“竟然有人敢挑衅我们。”
“您想怎么做,我的大人?”
“查。”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漠然地回答。“不惜一切代价地查。大清洗快到了,那么,我就让它提前吧。明天派人去宣讲,宣讲完成后直接开启大清洗。”
“刮地三尺,也要将凶手找出来。我要亲自拷问他,我要让他在贵族议会上亲口说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示他这么做的!”
“遵命,我的大人。”
金碧辉煌的大厅之中,有一抹影子悄然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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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有两个影子掠过了漆黑的天边。他们形如鬼魅般地在黑暗中移动,很快,便停留在了某只石像鬼头顶。
卡里尔看向下方,表情平静,眼中却闪着森冷的蓝光。幽魂盯着他的背影,抿着嘴,并不说话。
“看。”卡里尔突然说,并抬起了一只手。
顺着他的指引,幽魂看向了下方。在尖塔与尖塔的层叠中,有一处被刻意留出的宽大广场。比起下巢的其他地方,它要干净得多,显然每天都有人维护。
广场周围,有很多帮派成员正在来回巡视,这点并不寻常。
“就是这里了。”卡里尔低沉地说。“看啊,幽魂。他们已经开始派人巡逻并驻扎在周围的房子里了。”
闻言,幽魂皱着眉,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四周。借助他优越的视力与在黑暗中视物的本领,他很快便发现,卡里尔说的是正确的。
广场周围的房屋已经全都被帮派们占领了,三三两两的人影在窗户后来来回回。幽魂能隔着很远看清他们的模样,而他也并不觉得出现在他视野内的那些人会是平民。
没有平民会纹身或穿着奇装异服。只有帮派们会用这些手段来标识自己的不同,以及自己所属的帮派。
要知道,平民们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挑剔些什么呢?
“我们要怎么做,卡里尔?”一如既往地,幽魂如此问道。
卡里尔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只是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上次的自由发挥,你感觉如何?”
“我感觉还不错?”
“用肯定的语气来回答我,幽魂。”
“我感觉很不错,卡里尔。”
“很好。那么,这次也一样,幽魂。”
卡里尔微微一笑:“我们先等待。”
“嗯耐心是种很重要的品质?”幽魂迟疑地问。
“是的,耐心是种很重要的品质。”
寒风中,卡里尔的轻笑声逐渐逸散了。在他们脚下,黑帮们一无所知的忙碌着。
没人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是的,没人会知道。
22.时日已至
俯瞰昆图斯不是一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
对卡里尔来说,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显得怪诞且可怕。虽然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但是
他不习惯,他始终无法习惯。
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从高空中向下看去时,这种感觉会变得更加强烈。而俯瞰恰好是他工作的必要条件之一。
对比起来,这简直就像是让一个恐高的人去开飞机般令人恼火。
伴随着吹拂而来的恶臭寒风,所有的这些事便都默契地叠加在了一起,以它们特有的强烈存在感朝着卡里尔嘶声咆哮了起来。
“我看见了,是的。”
卡里尔摇摇头,呢喃起来。向着不具名的已逝之人们再一次做出了他的保证。“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站在一座阴森的尖塔之上,他开始用手指摩擦起了两把刀刃。
幽魂并不在他身后,早在十五分钟前,他就已经消失不见,彻底地融入了夜幕之中。
他仅仅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学会了卡里尔花费十数年练习的技巧,而且是完全掌握。现如今,幽魂已经完全配得上他的名字了。
一个午夜的幽魂。
只要他想,恐怕没人能这样漆黑的夜中找到他。这对他的工作有非常大的帮助。再者,初次以外,幽魂还拥有可怕的力量与速度。
想到这里,卡里尔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有种显而易见的复杂。视线低垂,一个被幽魂漏掉的漏网之鱼正在移动。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随即站起身,开始活动肩膀与手臂。
骨骼的咔哒声不绝于耳,一些细微的抽痛也随之而来。卡里尔轻轻地皱起眉,有些无奈,但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惯于忍耐。
而且,这些疼痛,不会持续太久了。
时日已近。
纵身一跃,卡里尔跳下了阴森的尖塔,像只鬼影似的掠过了漆黑的天边。
扑面而来的凛冽的寒风中裹挟了无数把细小的刀刃,它们凶狠地切割着他的脸。疼痛与麻木随之而来,很快就开始折磨起了他的身体,鬼魂却对此无动于衷。
他轻巧地落地,双脚触及污秽的地面,溅起一滩泥水。斗篷的下角随着行走扫过了肮脏的墙角,两把利刃探出衣袖,他迅速且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前方巡逻的帮派成员。
幽魂漏掉了他,但是,这一次,没有关系。
寒光一闪即逝,鲜血喷涌而出。受创的人瞪大眼睛,因疼痛与惊恐而发出的喊叫声却没能喊出口——在这以前,他的喉咙就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两次挥击,两处伤口,简单的数学题。挥动手臂就能带走生命,简单到让人恐惧。
暴力。
鬼魂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抽出刀刃,扶着那人,带他回到了刚刚的墙角。在合上一对无神的双眸以后,卡里尔将尸体扔进了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他不需要处理一路上留下的鲜血,下巢里有很多生物渴求它。他亦不需要处理尸体,黑暗中蠢蠢欲动且饥肠辘辘的野兽们自然会循着血腥味追迹而来。
一个被后天构筑而成的生态系统。
残酷、高效,且十分挑战人类的道德底线。与诺斯特拉莫一样,如同一个荒谬的玩笑。
卡里尔眯起眼睛,他听见头顶传来了细微的奔跑声。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走了一步,下一秒,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卡里尔”黑影轻声唤他。“我处理完了。”
“做得好,幽魂,但下次要更小心一些。”
卡里尔转过头,以刀刃指了指那黑暗中的尸骸:“巡逻的路线也要完全确定,你处理的第四个岗哨在他的巡逻路线上。”
幽魂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卡里尔却提前一步开口了。
“不,不要道歉。”
“可是,我——”
“——不要道歉,幽魂。”
凝视着他的双眼,卡里尔轻柔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已经正式开始参与工作了,你也逐渐掌握了它的窍门因此不要对我道歉,我并不对你的工作负责。”
“负责?”
幽魂疑惑地皱起眉,歪了歪头,显得有点沮丧。
“可我没有做到最好,卡里尔。”
“最好,是一个荒诞的词,幽魂。每个人对于它的定义都不同,你不需要做到我认为的最好,你只需要问心无愧就好。”
一如既往地,幽魂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将这些话都牢牢地记了下来。
问心无愧。他咀嚼起这个古怪的词语。
诺斯特拉莫语里没有相近意思的词,卡里尔使用了一个八音节的组合语精确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幽魂默念着它,在下一个瞬间突兀地感到了一阵诡异的颤栗。
这感觉的来源无从察觉,仿佛来自虚空。但幽魂是货真价实地被它击中了,他的呼吸一如既往,安静且谨慎,双眼中的死寂却再度开始翻腾。
——直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幽魂颤抖着低下头,看见两点蓝光一闪即逝。
“你要学着拒绝它们,幽魂。”卡里尔低沉地说。“这种可以短暂看见未来的本能、天赋、或诅咒它依托于你才能存在,你是它的主人。”
他松开手,平静地说道:“掌握它,好吗?”
幽魂愣愣地点了点头,甚至忘了问卡里尔为什么会知道他拥有这种能力。
沉默降临,寒风吹过,空荡的巷子内,已经再无人影。肮脏的墙角处,有密集的影子拥挤地爬过,片刻之后,细微的咀嚼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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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回到那只石像鬼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广场,卡里尔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们前半夜的工作地点并不是这个显而易见会被用来做宣讲的广场,现在就对这里动手和打草惊蛇没什么区别。
在正戏开始以前,用远在城区另一端的一些帮派来练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毕竟,大清洗将至,帮派们都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地盘内开始了宵禁,设置了岗哨和巡逻路线。
“他们的数量不对劲”
卡里尔低声开口,他其实没有必要将思考的过程说出来。这种事,他已经烂熟于心了。
但是,有个人会需要这种来自阴影中的思路。
那个人现在就蹲在石像鬼的后方,安静地聆听。
“这种火力布置和宣讲的安保没什么关系了,幽魂,他们显然是带着其他意图来的。”
卡里尔停顿了一下,他将目光放在了广场中央。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精致的金属宣讲台,斯科莱沃克家族的纹章在正面闪烁着,尤为显眼。
就连纹章都要做成闪耀的样式,真是浮夸,但是提前布置好这么多人手
已经有所察觉了吗?
卡里尔眯起眼,无言地提高了警惕。他再次谨慎且仔细地扫过了那些有着紧闭窗户的房间,然后是空旷的广场和周遭每一条阴森的小路。
然而,他并没能得出任何其他证据。
除去明显的数量不对以外,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支撑他那可怕的猜测。
“卡里尔?”
就在此刻,幽魂轻声开了口。
“怎么了?”
“我感觉”幽魂犹豫地说。“有什么不对劲。”
卡里尔猛地皱起眉。
他自然不会将幽魂口中的‘不对劲’当成对下方情况的一种结论,幽魂现在还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分辨这些细枝末节中隐藏起来的恶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忽视幽魂的话。
“又发作了?”
卡里尔转过头来,严肃地问:“短时间内连续发作两次?以前有过先例吗,幽魂?你现在感觉如何?”
话音未落,他眼中却已经亮起了蓝色的光辉。
“不,不!”幽魂连忙阻止。“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
他没能来得及说完话。
而卡里尔看见,幽魂的表情在这一刻陡然变得狰狞了起来。下一刻,他对时间的感知被放慢了,一秒钟在这一刻诡异地破碎了。
卡里尔本可以立刻离开原地的。然而,不知为何,他选择了停在原地。
幽魂低吼了一声,迅疾地探出了右手,抓住卡里尔的手,随后极速跃起。
——然后,破碎的时间被就此黏合。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打破了后半夜的寂静。帮派们却毫无反应,
一枚巨大的子弹激射而来,让他们刚刚蹲踞的石像鬼成了在空中飞舞的破碎粉末。
幽魂带着他用几个纵跳迅速远离了此地,卡里尔无声地扭过头,恰好看见一根从宣讲台下方收回的漆黑枪管。
有意思。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半分钟后,他们在广场几百米外的一处教堂顶端停住了。幽魂放下他,担忧地看着他,喘着粗气,心脏的跳动声非常明显。
他没有说话,但问题已经在脸上显现出来了。
而卡里尔还知道,以幽魂的体力,是不会对刚刚的几次跳跃感到疲惫的。
“我没事。”卡里尔轻声回答。“不过,斯科莱沃克家族的首脑似乎不是个多么有耐心的人,幽魂。”
幽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并不理解卡里尔到底在隐喻什么。他的表情此刻是显而易见的狰狞,一种愤怒正在其上缓慢地流淌。
“冷静。”卡里尔微微一笑。“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幽魂?”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幽魂才回答了他的话。
“冷静是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
“是的。”卡里尔仰起头,轻声说道。“冷静是除了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但是,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段。”
“后半段?”
“是啊”
鬼魂咧开嘴,用一个硬生生扯出的笑意回答了幽魂的问题。“愤怒有时却更可怕,只要你懂得如何利用它。”
他转过头,利刃已经探出了衣袖。
时日将近?
不,时日已至。
站在教堂的边缘,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恶臭的空气。幽魂站在他身后,默然无语。前者已经做好了准备与觉悟,而后者却对此一无所知。
夜还很长,长到足以发生许多事。
23.漫长的夜晚(一)
“第一次尝试,失败。”
寒风呼啸,空旷的广场上,那精致宣讲台的下方传来了一个嘶嘶作响的声音,带着点磨牙似的尖锐。
这声音,让它听上去不太像是人。而且,人应该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对话。
“我将继续尝试,你们不要碍事。”藏在宣讲台下方的人如是说道。“这是我的任务。”
然后,它沉默了——几秒钟后,一个穿着漆黑皮衣的影子从宣讲台下方钻了出来。
单从身体上看,你看不出它到底是男是女。不仅如此,它的动作中也透露出一种僵硬的呆板。
这个影子弯下腰,从宣讲台下方拖出了一把巨大的枪械。它漆黑而凶厉,与帮派们的廉价武器或高档自动枪都不太一样。它是一种看上去就极端致命的可怕枪械。
与它的主人一样。
影子提起枪,将它背在了背上。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这把枪便被固定在了它一片平滑的背上。诡异又自然,影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它似乎已经做过这件事成百上千遍了。
然后,它开始奔跑,速度快到惊人。它撕裂空气,在下一个瞬间便抵达了广场的对面。
它的身材并不矫健,贴身的皮衣让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根据生物学来看,它的体型显然并不应该让它具备如此之快的速度才对。
但是,这里是诺斯特拉莫。
“看来是改造”
广场旁的某处尖塔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折返回来的卡里尔凝视着它的动作,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这种老一套,都流行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过时?”
“卡里尔,他好像在朝我们这边移动。”幽魂低声说道。
“我知道。”
“我可以杀了他。”
“是的,你可以。”
“让我去吧?”带着点对于卡里尔来说显而易见的恳求,幽魂如此说道。
“不行,幽魂。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不是吗?去处理那些房屋中的岗哨吧,他们似乎打算按兵不动,等我们再次出现呢。”
卡里尔转过头来,笑着对幽魂眨了眨眼:“给他们个惊喜,如何?”
“但是,你——”
“——我没事的。”鬼魂眯起眼。“去吧。”
幽魂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仅仅只有十八个月大,但他已经能浅显的理解今夜的这场伏击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因此,他不会拒绝清理工作。
而卡里尔非常清楚这件事。
时日已至,时日已至
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本想在这天到来时点燃世界的,幽魂,但你的出现却为我揭示了另一种可能的希望。
一种可以烧尽黑暗,却不必连带着让世界一同燃烧的办法。
而我将亲手点燃这份珍贵的火焰。
蓝光自双眼之中亮起,第一次,卡里尔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种力量。它们在四肢百骸之中开始流动,冥冥之中,那穿透帷幕的声音又来了。
一如既往,它带着父亲般的温和,而鬼魂则毫不理会。
他只是冷笑着任由祂扣响理智之门,任由祂在耳边低语。
已经没有东西能够影响到他了。
鬼魂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与急速下坠带来的撕裂感中,他前所未有地抛弃了自己所有曾经立下的规则,撕碎了所有的束缚与小心翼翼。
时日已至。
他已无需再忍耐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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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沉默地攀爬着一栋大楼。
它的双手极其稳定,十指带着可怕的精准度,每一次向上攀登,都能插进砖石间的缝隙,使它完全不必遭受任何徒手攀爬中的意外。
很快,它便来到了那只被打的粉碎的石像鬼旁边。它凝视着石像鬼的残骸,被漆黑的皮料完全包裹的面容上没有留给眼睛观察的地方,可它却正在观察。
毫无疑问,这点是相当怪异的。
不过这里毕竟是诺斯特拉莫。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显得怪异。
——在这些事中,自然也包括一个从天而降的鬼魂。
“轰——!”
一声巨响,砖石四溅。影子被人硬生生地按进了大楼内部,被提前清空的过道内无人存在,因此,它撞至墙壁的声音显得尤为剧烈。
怎么回事?
影子对这突然出现的袭击毫无防备,它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能以这样的速度从高空突袭。那力量更是可怕,只是第一击就让它倒飞了出去。
而袭击者紧随其后。
他显然不想给它机会反抗,只是刚刚从地上爬起,下一轮攻击便即刻出现。
两点蓝光于黑暗中乍现,一闪即逝,凶厉的银光紧随其后。刀刃刺破皮衣,在肉体上切割滑行,所发出的声音却近似金属碰撞。
影子低吼一声,齿轮碰撞的声音从手臂中传出。它猛地探出双手,竟然在下一个抵抗住了那两把刀刃。
“哈。”
黑暗中,袭击者轻笑了一声。
“给你改造的人真是舍得下本钱,竟然用精金替换了皮肤但是,你不觉得痛吗?你的身体应该会在尝试愈合吧?每次活动,卡在血肉里的金属都会带来疼痛,不是吗?”
“你知道的很多”影子漠然地回答。“但这无济于事,你让斯科莱沃克家族颜面扫地,我将带你回去,接受审判。”
“审判”
袭击者叹息了一声。
“审判。”他轻笑起来,笑声回荡,逐渐扩大。“斯科莱沃克家族想审判我?”
影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咔哒作响的齿轮声在剧烈运动之下显得非常显眼。它猛地挥拳,打算先以近战逼退目标。
然后——
“砰!”
伴随着一记踢击,影子再次倒飞了出去。它惊愕地撞碎了三面墙壁,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当然不理解。
袭击者缓步而来,脚步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沉闷地响起,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句带着嘲笑的话。
“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可笑了一点吗?”
影子再度爬起。闻言,它抬起左手,扯下了面上的头套,露出了一张被金属覆盖的脸。
五官的形状粗糙地被刻意留出,金属的边缘却又有着精致的刻线,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立感。一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纹章在额头中间泛着暗哑的光。
在那本该是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漆黑的孔。此刻,一种愤怒正在其中流动。
“不知死活。”它冷冷地说。“不论你背后站着谁,你都死定了,你的家族也输定了。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彻底掌握了昆图斯,我们将以此为根据统治整个诺斯特拉莫!”
“有趣”
袭击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贵族刺客来说,你知道的东西似乎有些太多了。”
“我是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你这无知的杂碎!”
它怒吼一声,朝着袭击者疾冲而来,声势骇然,一种诡异的齿轮碰撞声在身体内剧烈地响起,甚至掩盖了它的脚步声。
“跪下!这样你就能免受皮肉之苦了!我知道你进行过肉体改造,但肉体是胜不过钢铁的!”
“向一个傀儡下跪?不,还是算了吧”
袭击者轻笑着,骤然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甚至让影子完全无法捕捉到他移动的痕迹。
它警惕地提起双手,提防起了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刀刃袭击——只要让它抓住一个机会,它就会让那个杂碎后悔与斯科莱沃克为敌!
一个肉体改造者凭什么伤到它被斯科莱沃克家族宣誓保护的皮肤?
一个甚至不知道斯科莱沃克家族影子之名的袭击者凭什么如此自大?他背后的家族难道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斯科莱沃克为敌意味着什么吗?!
然而
没有。
没有袭击到来,没有撕碎空气的刀刃或与此前同样拥有巨大力量的袭击。
影子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它不打算坐以待毙,它要主动出击,找到对方。
它的枪在背后摇晃,身体内的齿轮转动声也极为剧烈。它聚精会神地等待着,搜寻着,渴望着——然后,它就此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它早就应该察觉,此刻却被由它愤怒催动的齿轮声所掩盖的事。
温度。
温度开始愈发寒冷,甚至开始让空气中凝结的水雾变成了冰霜。地面开始结冰,影子踩过,细小的破碎声响起,它却一无所知。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在房间内回荡。
“诺斯特拉莫上没有明显的季节交替,不过,我还是习惯用四季来区分它的一年。现在是冬季,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冬天是很寒冷的,影子。”
在哪?!
影子对袭击者的话充耳不闻,它只是不停地看过那些黑暗的角落,试图在空无一人的大楼内找到它的敌人。
气温开始继续降低,终于,在抵达了某个临界点后,影子猛地顿住了。
齿轮运转的声音也为之一滞,一种诡异的咔哒声开始在它的身体内响起。袭击者在此刻恰到好处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中亮着剧烈的蓝光,森寒无比。
“你!”影子愤恨地开口,右手僵硬地移动,仍然想要试着抓住袭击者。
“是啊,我。”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它。“省点力气,这对你我都好。”
“休想!哪怕我无法将你带回去接受审判,我也会替家族杀了你!”影子低吼道。
“安静下来,好吗?我会去见你的家族的。”卡里尔轻柔地说。“今夜就会去拜访的,所以,你应该安静下来。”
“金属在低温下会和你血肉模糊的肉体产生一种奇妙的反应,影子。换句话说,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你也快死了”
“我要杀了你——!”
“嗯。”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缓步来到影子身边,抬起手,按在了它的额头之上。
有某种诡异的响声在下一秒骤然响起,影子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竟然发出了惨叫。
十秒钟后,惨叫声停止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一具被金属所包裹的躯体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卡里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喉头滚动。过了一会,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原来,你还可以这么用。”他自言自语道。“汲取记忆真是可怕啊。”
也真令人感到厌恶。
我都做了什么?
复仇的凶灵低下头,闭上眼睛,开始翻阅影子的记忆。
正如他对影子所说的那样今夜还很漫长,而他将去拜访斯科莱沃克家族。
24.漫长的夜晚(二,二合一)
攀爬。
万米高空。
卡里尔握紧双手,在建筑的边缘摩挲了一下,他要寻找一个合适的着力点。
这栋建筑冰冷而粗糙的外表让他的手指感到一阵疼痛,手掌也是。不过,他早就习惯了。
摩擦是攀爬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像挥刀时不可避免地会让手掌染上鲜血一样。
寒风凛冽。
越往高处,风就越大。它们仿佛在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劝诫卡里尔,想让他知难而退。
卡里尔对此不予回答。他只是呼出一口浊气,回头朝着下方看了一眼。
在他此刻的视野内,薄薄的云层已经遮住了遮住了昆图斯。它变得迷幻又诡异,被距离所撕碎形成的霓虹光晕在卡里尔的视网膜上反射。
他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以及这栋巨大尖塔内部传来的某种古怪回音。卡里尔知道,那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响。
影子的记忆里有很多事,包括上下巢连接处的严格安防,也包括这些机械的具体位置。这座尖塔属于斯科莱沃克家族,影子没有理由对它不熟悉。
一个可悲的后天造物,被人用金属覆盖血肉,模糊掉感情与认知。
一个从未拥有过自己人生的奴隶,被人视作珍贵的可替代品。
一把被握在怪物手中的尖刀,被人以污秽的手段染上了鲜血。
“不。”卡里尔低声说道。“今夜之后,就再也不必了。”
他继续向上,动作轻灵而敏捷。
他的体力与力量从未变得如此充沛,营养膏内少得可怜的维生物质从未让这具身体如此强壮过。
现在,他只需要轻轻地用力便能往上飞纵三四米,就连凛冽的寒风也无法再影响到他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卡里尔知道,这绝对是那种力量的某种副作用之一。他解开了束缚,于是它们就开始在他的身体中欢呼雀跃。
增加的力量与体力可能只是它们的回报之一。
但是,在一些古老的寓言故事中,毫无理由的好运与金钱,通常都来自于魔鬼。你得到的越多,最终,你失去的就越多。
在继续向上三百米后,他抵达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平台。有十二台庞大的机器围绕着圆台嗡鸣着运行,它们能够兼容调节温度与净化空气。
类似的平台,卡里尔已经见过许多个了。只有这一个值得他停留。
站在圆环边缘,卡里尔取下了他的斗篷,顺手将它从高空扔下。它很快便落入了稀薄的云层之中不见了踪影,再追寻不到半点痕迹。
望着那片虚无,他沉默片刻,却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复仇,我也帮你完成吧。”
他喃喃自语着,拉起了右手的衣袖,让洛哈尔斯家仿佛正在滴血的刺青完全显露了出来。
一个被覆灭的贵族家族在诺斯特拉莫何足挂齿,一旦失去权势,就没有多少人会再去记住他们的名字。
但是,下巢的工人们却在活着的时候也不会被多少人记住。
真是讽刺的对比。
卡里尔闭上双眼,短暂地深呼吸了片刻。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森寒的蓝光已经取代了漆黑,成为了眼眶内剩下的唯一色彩。
然后,他径直走进了墙壁,宛如一个真正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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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长矛插在一个人的胸腹上,将他整个洞穿了。
他表情虚无地躺在一块巨石之上,石头的表面洒满了他的鲜血。光从天空洒下,照亮他,而四周尽是黑暗,有无数双渴望的眼睛正在里面饥肠辘辘地等待。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凝视着这幅画,轻轻地摇了摇头。
“先祖的艺术品味真令人不敢恭维。”
他自言自语道。“画出这幅画的人应当被处以极刑,画作也应该被立刻销毁而不是保留到今天。”
说完这句话后,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同时还侧目看了眼书房墙角处的黑暗。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沉默片刻,突然哑然失笑。
以往,影子会在这短暂的间隙内回答他的话。这也造就了这个小小的习惯。
他笑着摇了摇头,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方。
上面放着几份文件,难以看懂的花体字漂亮地勾连在了一起,鲜红的墨水在苍白的皮纸卷上安静地徜徉。
在被放置了一段时间后,它们已经定了型,不会再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就彼此晕染,让字与字变得一塌糊涂。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拿起了第一份,他花费几分钟检查了一下自己亲手写就的这份文件,随后便又兴致缺缺地将其放了回去。
和颤齿的交易已经达成了,自此,斯科莱沃克家族在昆图斯内还需要处理的贵族势力便只剩下了三家。
而十二个小时后,大清洗便会提前到来。
那三个家族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个时间和斯科莱沃克家族相比较的,他们的下场只能是在昆图斯蒙受巨大的损失,最后灰溜溜地退出竞争。
想到这里,曼塔斯不由得冷笑了起来——他已经开始期待半个月后的贵族议会开幕了。
届时,他会合情合理合法地在议会上提出补偿,而他们如果不同意
不,没有如果。
他开始放声大笑。
他们必须同意。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是,我的子嗣。
纹面伯爵闭上双目,在他昂贵而舒适的座椅上叹息了一声。
最开始是十七个,二十年后,这个数字只剩下了三个。
现在,这个数字是零。
零。
它可以代表从头开始,也可以代表财富的彻底流失。
此时此刻,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更倾向于后一种。
他的眉间开始出现深刻的皱纹,这件事必须被彻底查处,凶手要在所有人面前被处以极刑,而幕后之人也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漠然地睁开双眼,结束了自己的思考,随后站起身,打算离开书房前去休息。今夜还很漫长,他不打算再等待下去了。
毕竟,影子是不会失败的。
来到书房门前,他推开门——每日都有被好好保养的门轴顺滑无比,鎏金的大门被他轻松地单手推开了,没有遭到半点阻力。
仆人们只能用额头触及它的表面,并等待内置的机械让大门自动滑开。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更钟爱手动,亲力亲为也是他身上的标签之一。
他来到那条长长的走廊之上,缓慢地走过,像是散步。
灯光自发亮起,柔和的黄色光辉将这里照得非常温馨。就连画像上瞪着眼睛的诸位先祖的神态也变得柔和了起来,在曼塔斯的感知中,他的先祖们是以骄傲的眼神看着他的。
这令他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你们理应为我骄傲。
我将在我的有生之年让斯科莱沃克家族成为诺斯特拉莫唯一的贵族,其他任何人都将俯首称臣。
诸位先祖,你们必将为我欢呼。
失去费力培养的子嗣的郁闷感甚至都被这种情绪驱散了,他微笑着走过长廊,在下一个拐角却被迎面而来的滚烫鲜血洒了一身。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右手猛地一颤。
什么情况?
“哦,晚上好。”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点真挚的歉意。
“我不是有意把血洒在你的衣服上的,只是你来的时间很不凑巧。我才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个隐藏起来的岗哨。”
“不过,你们还真是多疑啊,在只属于自己的尖塔内都要保留这么多的陷阱、机关和安全措施。”
“你——”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又惊又怒地开口,随后便立刻被打断。
“——嘘。”
一只沾满鲜血的冰冷之手猛地从黑暗中深处,用巨大的力量合上了曼塔斯的下巴,而且还让中指与拇指恰到好处地搭在了他脸颊的某处。
随后,这只手的主人轻轻地发了力。
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陡然感到一阵剧痛。
他的下巴就这样松垮垮地掉了下来,肌肉顽强地牵引着它,抵抗着重力,神经却痛到仿佛有火在烧。
曼塔斯的身体猛地一颤,本能地想要痛呼,却被一把刀刃在下一秒刺进了嗓子。
刀刃抽出,森寒的气流却随之而来,将他的整个口腔搅得乱七八糟,伤口处本欲喷涌而出的鲜血也被冻住了。
它们化作了拥有无数细小冰棱的血柱,继续伤害着主人的身体。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骤然跪倒在地,他不是颤齿那些渴求肉体欢愉的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并不出众。因此,他现在就已经痛到无法站立了。
“嘘。”那个声音轻柔地说。“夜深了,大家都睡了,安静一点,好吗?”
闻言,曼塔斯颤抖着抬起头,巨大的愤怒促使着他做出了这件事,短暂地忽视了疼痛。
他必须要看见如此胆大妄为之人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他也仍旧还在思索破局之法。
这个技艺高超的刺客显然是来自另一个家族,就和斯科莱沃克家族的影子一样,是属于每个家族的底牌之一。
而且,他还表现出对家族内部构造的熟悉,以及一种诡异的幽默感。后者很好解释,无非是精神上有问题而已。影子也有,所有的‘影子’恐怕都有这种问题。
但前者如何解释?尤其是这种刺杀的时机,竟然恰好是在影子离开的这一天进行的
不,不对,他是如何绕过尖塔内部层叠的安防的?
我没有听见任何枪声,哨兵机器人难不成全都失灵了吗?还有内置的警报系统呢,为何也不示警?!
难不成有背叛者?是和其他家族串通好了在这个时间行刺吗?是颤齿?几率很大,他们能猜到我会动手
“别想了,伯爵先生。”
黑暗中的声音如是说道,同时还蹲了下来,好让曼塔斯能更清晰地看见他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
眉眼忧郁,鼻梁高挺,此刻正轻柔地笑着,显得很温和。
“你猜不到真相的,除非我主动揭晓答案。而你现在所做的那些猜测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当然,如果它们能够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暂时无视一会痛苦的话,我倒也无所谓。”
曼塔斯张开嘴,愤怒地从喉咙力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呜咽,鲜血渗出嘴边。
“不,我不是刺客。杀你不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卡里尔耐心地解释道。他蹲在跪地的伯爵身边,姿态放松,如同正在进行一场老友间的谈话。
如果不看身份与场景的话,或许的确会有人以为他们是朋友。
毕竟,卡里尔只靠几个呜咽声就回应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疑问。
“你看,伯爵先生,你们对待世界自有一套规则。”
“你们将任何事都变成了简单的利益交换,虽然你们当中的确有一大部分人更钟意于肉体上的片刻欢愉不过,利益,仍然是最主要的。”
“我喜欢这种用规则来让世界运转的态度,但你们的规则”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右手,拎起了曼塔斯的下巴,拖着他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了。
疼痛随之而来,曼塔斯不住地拍击着那只森冷到近乎尸体的手,却完全无济于事。
而他甚至做不到咬断手指,他的下巴现在除了令他疼痛以外再无其他作用。
在行走的左摇右拐之间,他表现出一种对这里的极端熟悉,仿佛在这里生活过几十年般。
同时,他甚至还仍然不忘向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说完后半句话。
“你们的规则实在是烂的可以,就连我这样一个本不必关心的人也看不下去了。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吗,伯爵先生?”
卡里尔摇摇头,甩动手臂,将斯科莱沃克家族至高无上的伯爵猛地扔进了一个房间。
大门早已被打开,伯爵旋转着飞进其中,撞倒一片桌椅。
他疼痛难耐地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一片浆糊。
他是凭着智慧坐上伯爵之位的,和他一同竞争的三十二个兄弟姐妹统统被他送入了死亡陷阱。他也不喜欢采取暴力手段,那样太粗鄙
因此,他现在虽然仍然想要站起来反抗,但身体却根本不理会。
卡里尔没有理会他,只是将手中的鲜血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随后关上了门。
紧接着,他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身前,歪头看着他,耐心等待。
真容易啊。卡里尔想。解开束缚,扔下规矩,原来就能这么轻易地让一个毒害巢都的首脑痛成这幅模样吗?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的,杀戮的确简单。
人类天生就懂得如何行使暴力,更不要提他这样的人了。暴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达成目的,但是,在那之后呢?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颤抖着爬了起来,打断了卡里尔的思考。
他看了眼卡里尔,随后竟然自己也拉过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在此过程中,他的目光扫过了卡里尔刻意露出的右手手腕。
他眯了眯眼。
卡里尔看见了。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抬起双手,打算为自己的下巴脱臼找个解决的办法。
就在此时,一只在手腕处有着纹身的手却伸了过来,带着森寒的温度拂过了他的脸颊。
——伤口与疼痛就此消散。
纹面伯爵的脸颊猛地一抽。
“惊讶吗?”卡里尔问。
“有些。”曼塔斯·斯科莱沃克低声回答。
“是对我的这种力量感到惊讶,还是我的身份?”
“二者皆有之”
纹面伯爵摇了摇头,竟然有些感慨。
他此刻反倒诡异地放松了下来,靠在了椅背上。这种姿态的改变让卡里尔无声地一笑。
他大概猜得出纹面伯爵的想法。
“你居然还活着,卡里尔·洛哈尔斯。”曼塔斯·斯科莱沃克低声说道。
卡里尔并不回答,他知道,曼塔斯还有很多句话要说。
对待一个将死之人,他愿意给他一点小小的尊重。
“你来,是想问我当年的真相吧?”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缓缓地开口。
“没错,是那个背叛者让你的家族覆灭的,鉴于他已经死了。所以,我猜,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
卡里尔仍然不回答。
曼塔斯不动声色地略过了这件事,继续讲述。不过,他还是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的父亲盖尤斯·洛哈尔斯以你们家族的藏宝地点为代价央求我们赦免你,那个毫无人性可言的刽子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要求为他的儿子留一条路。我们答应了。”
盯着卡里尔的双眼,曼塔斯停顿了片刻,他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观察卡里尔可能的所有反应。
“那一条路,指的是将一个七岁的孩童与两把来自洛哈尔斯家的短刀扔进下巢吗?”卡里尔笑着问。
“你不能要求更多了。”曼塔斯平静地答道。
“谋杀一位伯爵的罪名本该让你们全部死亡才对,哪怕是背叛者也被抹去了姓名。在那之后,他在下巢内当着一个默默无闻的神父,与贵族应有的生活相去甚远。”
“但仍然比下巢的人们生活的好。”
卡里尔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伯爵先生。那位被你们强迫的背叛者在下巢仍然可以呼风唤雨,坦白来说,他仍然是个贵族,只是在下巢生活而已。”
不可避免的——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皱了皱眉。
他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反应。
这意味着,他对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推测又要全部推翻了。对方不是为了利益而来,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洛哈尔斯家的末裔还没有表现出对夺回姓氏与地位的渴望。
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卡里尔·洛哈尔斯活了下来。
这意味着当年参加那场阴谋的家族中有一个秘密地保护了他,并且培养了他。
这还意味着,在他们的口吻中,曼塔斯·斯科莱沃克这个人一定是仇恨的源头。
虽然也的确如此。
的确是曼塔斯一手策划了洛哈尔斯家的覆灭。
可是,为什么卡里尔·洛哈尔斯此刻却显得无动于衷?他甚至仍然能轻松地笑出来曼塔斯看得出来,那种笑意绝对不是伪装。
他不由得咽了口仍然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无形之中,谈话的主动权再次颠倒。
“是不是很疑惑?”卡里尔轻声询问。
“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伯爵先生。除非我开口,否则,你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真相的。”
“你似乎很自信,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曼塔斯沉声说道。
“嗯我其实并不自信。”卡里尔说。“我只是知道我要做什么而已。”
“你要做什么?”
卡里尔微微一笑,站起身。银光在手腕处闪烁,他举起手,两把刀就这样旋转着被他反握在了手掌之中。
紧接着,他转身将它们扔了出去。刀刃带着巨大的力量刺破空气,发出危险的啸叫。厚实的墙壁被瞬间洞穿,机械运转的咔哒声随后响起。
紧接着,另一处墙壁猛然翻转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器就这样出现。
曼塔斯·斯科莱沃克的脸色猛然骤变。
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有很多方式能够用来互相沟通,他们可以选择派遣使者,送信,或用通讯系统方便却不体面的即时聊天。
而在所有的这些方式之中,有一种,是只会在紧急时刻使用的。
“你看,伯爵先生,我知道很多事。我知道你们是怎样纵欲享乐的,我知道你们是怎么互相谋杀的而这件事,无疑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中最为有趣的一环。”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内回荡。
“你要做什么?”曼塔斯问,身体前倾,双手抓住了扶手。
这是他头一次觉得对事情失去掌握,哪怕刚刚被人在走廊内拖行时都未曾如此。一种可怕的不安开始在他的心中涌动,进而蚕食他的内心。
“你觉得呢?”卡里尔反问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你刚刚不是满怀信心吗,伯爵先生?你不是认为这个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是来找你复仇的吗?”
“难道不是吗?!”
“不,不是的,伯爵先生。你配不上我这么大动干戈,不惜代价。”
卡里尔转过身,朝着那机器缓缓走近:“洛哈尔斯家的末裔早就死了,伯爵先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鬼魂而已。”
“你到底要做什么,卡里尔·洛哈尔斯?!”
鬼魂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轻柔地笑了一下,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亮起。
他轻声回答,用另一种完全有别于诺斯特拉莫语的语言掷地有声地回答了伯爵。
“我要点火,伯爵。我要烧死你们这帮该死的畜生,我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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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一个声音在诺斯特拉莫的上巢之内突兀地响起。
它从远方而来,借由古老的机器在夜晚中嘶嘶作响。它穿过贵族们华美阴森的宫廷,穿过幽暗且满是血腥的地牢,穿过堆满金银财宝的地库
最终,它抵达了每一名贵族的耳边。
在这一刻,无论他们是正在床上安眠,还是披着人皮随着柔和的音乐缓缓起舞他们都听见了这个轻柔的声音。
“诸位贵族们。”
“永夜王庭里的君主们。”
“晚上好。”
“请记住我的声音,也请做好准备,你们可以逃,可以反抗,可以躲藏怎样都好,但是,我会在今夜结束一切的。”
“当然,还有这最后一件事”
轻微的笑声响起,在他们的耳边盘旋,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与疯狂,逐渐扩大,犹如雷鸣。
“请记住,我为你们而来。”
25.漫长的夜晚(三)
一盏华美而巨大的吊灯轻轻摇曳着,它有六个弯曲且向外延伸的边角,洁白的蜡烛在其上缓慢地燃烧。
火焰与它金色的表面交相辉映,让这盏吊灯所散发出的光辉在摇曳之间显得如此令人迷醉,甚至是浪漫。
毫无疑问,这是一盏很适合出现在舞会上的吊灯。
它会让气氛变得非常适合进行暧昧的摩擦与挑逗的舞步,在它的光辉之下,所有人都会浮想翩跹。
他们会盯着舞伴的脸,他们的手会放在一些能够感触到炽热温度与肉体柔软的地方,而他们的呼吸也会变得短暂且急促。
不过,比较可惜的一点在于,卡里尔不会和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跳舞。
而且,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参加舞会的。硬要说的话,他更像是来摧毁这场舞会的。
向前一步,挥刀,头颅飞起。
转身,横踢,踢碎一人的下巴,让他飞起。
抓住他的脚,在心脏上捅上一刀,随后扔向大厅的另一边。让一名拽着裙子匆匆逃跑的女人尖叫着跌倒在地。
“安静一些。”卡里尔轻声说道。“你们还在放音乐呢,尖叫声会让人听不清的。”
女人只顾着尖叫了,因此没听清他的话。不过,事实的确如此。
在这间舞会厅之内,的确有音乐正在响起。
轻柔和缓,带着点轻佻的笑意,不成歌词的女声暧昧地哼唱着,让夜晚变得更加挑逗。若是有幸在这样的歌声中起舞,恐怕会是一件相当幸运的事。
“呼”
卡里尔轻轻地呼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脸。
持久的杀戮带来的是巨量的鲜血,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彻底浸湿了,就连头发也变的湿漉漉的,这点相当恼人。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紧接着,便缓慢地朝着那个被撞倒在地的贵族走去了。
在做起这件事的时候,卡里尔相当挑剔。他选择谨慎地落足,选择迈过尸体与破碎的血肉,宁肯在血泊中缓缓行走也不愿碰到他们。
虽然,这依然不可避免地让靴子沾满了鲜血。但是,至少他无需再去感受死人的身体了。
“不,不,放过我”
倒在地上的女人抽泣着恳求起来,毫无所谓贵族的风度。卡里尔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今夜已经见过太多这种类似的情况了。
最开始,每一个贵族在见到他时都会不明所以。
然后,在他亮出刀刃制造杀戮以后,他们要么许诺金钱,要么就开始用权势威胁。
在意识到金钱与权势无法让刀刃停下后,他们会崩溃的哭泣。
有些人试图反抗,有些人试图逃跑,还有些人试图向他供出所谓‘家族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存活。
这点实在太有意思了,卡里尔想。
尽管他已经发出了警告在意的人却寥寥无几。贵族们似乎将这当成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好吧这可不是一个玩笑。卡里尔不喜欢开玩笑。
倒在地上的女人自然是不知道卡里尔在想些什么的,此刻,她只想远离这个突然出现并杀死了所有人的怪物。
她趴在血泊中,朝前爬去。干净的裙摆与丝绒手套染透了鲜血,四周满是同伴的尸体。
她曾经对鲜血味很熟悉,如今却觉得它们几乎令她发疯。她明明亲手杀过许多人,此刻却也害怕到颤栗。
“嗯。”卡里尔无奈地点点头。“说实话,如果你想跑的话最起码也要站起来,女士。”
他走过去,不顾女人的挣扎,将她从尸体堆中拉了起来。女人发疯似的挣扎起来,于是他抓住她的肩膀,稍微用力,让疼痛遏制了她的疯狂。
而鬼魂毫不在意。
他只是平静地呼吸,满面鲜血,漆黑的眼中除去平静以外再无其他东西存在。
过了一会儿,女人便放弃了挣扎与惨叫。她害怕地抽泣着,破碎地呜咽了起来。
凝视着这张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自诩高贵之面容,鬼魂突兀地笑了起来。
“总是这样,求饶,求我放过。”
他自言自语起来。
“许诺金钱,许诺地位,许诺你们惯于交易的一切。在利益的规则之内,你们可以用财富与地位收买并掌握任何人,但我并不属于这个规则。”
“说实话女士,如果你们一直叩响地狱的大门,那么,或早或晚,魔鬼都会来找你们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顾女人的求饶与挣扎,抬起左手捏住了她的脖颈。随后猛地发力,让哭声与求饶声终结了。
今夜,还有许多事等待终结。
扔下尸体,鬼魂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来到舞会厅敞开的大门前,缓缓地走了出去。
气派的走廊内满是鲜血与尸体,守卫们毫无知觉地被他一个一个地杀死了。而这一次,卡里尔甚至没有选择绕路,他是堂堂正正地从正面进入的。
被鲜血浸湿的衣袍拖拽着他的身体,那种黏腻的沉重令他的皮肤一阵阵的刺痛。它们仿佛正在提醒卡里尔,不要忘记今夜所做下的事。
他当然不会忘记,不过其实记得与否,都并不重要了。再过一会,这些事都将彻底消散。
那呼唤声正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卡里尔没有见过那帷幕后的东西,但他有所察觉。他的理智让他一次次地拒绝了这些声音。
他知道,它们来自黑暗,属于黑暗
或者说,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从远古时代开始,它们恐怕就已经在饥肠辘辘地等待人类了。呼唤他的那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它们的傀儡,也不会允许自己被它们诱惑。他会杜绝一切可能性。
但是,这种力量实在是可怕。
在接纳了它不过短短四个小时以后,卡里尔便已经完全抵达了一个崭新的层次。
曾经消瘦的体型如今变得强壮,曾经需要躲避的子弹如今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它们彻底崩解。
危险的机器哨兵们更是从曾经的大敌变成了一群活动的废铁。只是心念一动,它们便再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紧接着,它们便将枪口对准了彼此。
这到底是种什么力量
鬼魂感慨地摇了摇头,走出了这栋堡垒。
迎面而来的寒风让他清醒了许多,不必要的思绪再次被抛下了,卡里尔微微屈膝,随后跳跃而起。在上层巢都甚至有些清香的空气中,他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
——他不需要杀死所有的贵族,一个晚上,他也杀不完。
但他可以点燃火焰,他可以将那些掌握了绝大部分权势与力量的家族一一肢解而在那之后,幽魂会替他做完一切的。
在剩下的贵族们忙着彼此撕咬的时候,幽魂会让他们彻底变成风中余烬。
只是
这件事真的是你想做的吗,幽魂?还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灌输?再者,你的来历
是啊。你到底来自何方?
卡里尔苦涩地一笑,一股对自己的愤怒开始在他心中燃烧。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压抑了下来,随后开始奔跑。
在今夜的杀戮刚刚开始之时,他就列出了一个名单,名单上是需要被清除的家族。
而此时此刻,他急速奔跑前往的这座高塔,它所属于的家族并不在名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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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不断地响起。
自动枪,散弹枪,激光枪手动组装的劣质产品,来自其他巢都的高档货,工厂内生产出的流水线产品
无论它们来自何方,此刻,它们都在咆哮。
无论它们来自何方,此刻,它们都被一群满怀恐惧的人握在手中,用以宣泄他们无处发泄的情绪。
然后,这有用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从狭窄走廊的那头,幽魂疾驰而来。像是某种掠食的可怕怪兽般伸出了他的爪子,只是彼此交错的两次挥击,此前还在朝开枪的那些人便成了许多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没有人能阻止他,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他们都做不到让他停下。
幽魂撞出窗户,只用几个纵跳便来到了广场的另外一边。霓虹灯没办法照亮他,帮派们也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他们只知道,枪声在不断地响起,还有惨叫声,以及逸散在恶臭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没人会相信幽魂的存在。但是,亲眼见到,也就意味着他们离死不远了。
六分钟后,幽魂提着最后一个帮派成员,将他扔下了高楼。后者的尖叫在寒风中响起,最后,一声沉闷的触地声成了他生命的终结。
“”
幽魂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抿着嘴坐在了大楼的边缘。
卡里尔已经走了,他很清楚这件事。
但是,他要去干什么?
幽魂没有答案,他只是觉得有些懊恼。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而卡里尔没有出现。
那么,要等待吗?
回庇护所?
几个小时后,或许他就会回来。
他会回来吗?
幽魂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暗淡无光的天空。破碎的霓虹灯无法照亮这深沉的黑暗,凝视着那厚重的云层,一种沉重的感觉突兀地开始在他心中弥漫。
——只是一个轻微的恍惚,那种冰冷的感觉便又来了。
幽魂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生气,便瞪大了眼睛陷入了幻象的狂潮之中。
迷乱且快速交错的图像彼此堆叠,在难以描述的狂乱之中迅速闪过。
他看见火焰,燃烧了整颗星球的火焰。猩红到近似鲜血,天空中有三颗星星从黑暗中浮现,不详地闪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群星的另一端痛苦地叹息,似是悲伤,金光一闪即逝。
我很抱歉,幽魂
一个声音随风响起,随后消逝。
卡里尔?
不,不——不要这样!
幽魂猛地咬紧牙关,牙齿碰撞,咯咯作响。
他的意志让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这具仍在成长的超人之躯中猛地爆发开来,另一个未来迅速贴近,火焰依旧,却换了颜色,耀眼的金光让他的眼眸生疼,也让他如遭雷击。
幽魂猛地向后倒去,在大楼冰冷的顶端抽搐不已。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缓过神来。
他艰难地爬起身,痉挛与肌肉的抽搐正在缓慢地散去。只需要再过几十秒,他便能恢复体力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幽魂一瘸一拐地走到大楼边缘,握紧双拳,一跃而下。
寒风依旧,而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26.漫长的夜晚(四)
人受情绪支配。
卡里尔深知这点——所以,在来自银翼腐尸的悲叹女爵伊尔迦娜怒吼着向他扑来之时,他早有预料地躲开了。
后者的每一步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点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点观察力的具体应用而已,甚至用不着特地解释。
对卡里尔来说,躲避攻击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看着女爵手中的刀刃,卡里尔想,又一个反抗者,勇气可嘉。
但是,无济于事。
鬼魂抬起手,在瞬间捏住了她的右手手腕,然后发力,迫使她松开手扔下了刀。紧接着,他轻而易举地掰断了这只手。
在骨骼断裂的令人牙酸的可怕声响之中,卡里尔冷酷地摇了摇头。
“省省力气吧。你的家族已经覆灭了,银翼腐尸在今夜之后就会成为历史。”
他所言非虚,在刚刚过去的三十分钟内,他杀死了七百二十三人。他们都属于一个可怕的名字,他们穿着丝绒披风,面容惨白且嗜好血肉。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只差这最后一个。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女爵怒吼着爬起身,手臂骨折的疼痛没有让她知难而退。
她用左手抓起掉落在地的刀刃,再度朝着卡里尔扑了过来,面容扭曲,愤怒到近乎成为另一种生物。
“我当然知道。”卡里尔平静地答道。“让你的家族成为历史,让你们成为历史不然呢?”
他侧身躲过女爵的袭击,紧接着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她的肋骨上,骨折所带来的剧烈的疼痛让愤怒消弭了许多,也让她暂时留在了地上,大声地惨叫。
鬼魂动作轻柔地蹲下,眼中已经亮起蓝光。他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事上。
他不想再听那来自帷幕另一端的声音——时间流逝,它开始不断地呼唤他,纠缠不休,令人烦闷。而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剧烈。
卡里尔自认为还能忍受,但是他要加快进度了。
还差最后一个有名有姓的家族没有覆灭,而银翼腐尸本不在他的名单上。
他们已经没落了,不再掌握权势,之所以来找他们,只是为了解决一个从很久以前就诞生于他心中的疑问。
而且,力量的堆积已经到了一个节点,他必须趁着抵达这节点以前解决所有事。
卡里尔抓起女爵的头发,动作粗暴,没了昔日的耐心。紧接着冷声开口:“告诉我真相。”
女爵浑身一颤,脖颈朝后仰起,漆黑的双眸内亮起了和卡里尔如出一辙的森寒蓝光。她的面容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一种可怕的淡漠开始在这张脸上蔓延。
她低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家族的秘密——我知道,银翼腐尸热衷于人体改造,寻求永生。你们已经跨过了很多条禁忌的界限。我要知道,你们是否有制造出过一些拥有超人力量的生物?”
“有。”女爵呆板地回答。“但它们都活不久,它们的力量会让它们自己的身体崩溃。”
果然如此。
任何力量果然都有其代价。
卡里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幽魂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个秘密,他猜得出来这样的一个生物来自什么地方。
除了贵族们的实验室,还能是来自哪里呢?为了延长寿命,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们什么都愿意做。自然也包括许多可怕的实验。
“有办法延长它们的寿命吗?或者干脆免除这种基因缺陷?”
“曾经有办法。”
女爵颤抖着回答,她的肌肉开始痉挛,上百个通过手术植入的改造物开始在她的身体内颤动。
皮肉抽搐,诡异的凸起在身体上随处可见,这幅景象癫狂不已,甚至足以摧毁一些人的理智,可是,作为亲身体验者,女爵的声音却依旧平静,这种对比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曾经?”
“在七十年前,一位先祖曾经花费半生来寻找解决这种基因缺陷的办法他做到了,他改进了试验品们的基因组,让它们的寿命增加了。”
“但他最后陷入了疯狂,他亲手摧毁了所有的研究资料,最后和我们的实验室一起在爆炸中灰飞烟灭了。”
“”
卡里尔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了。
快速的眨眼,深沉而悠长的呼吸。他迅速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希望来的如此迅速,破灭的却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被他寄予厚望,被他灌输杀人的技巧,被他扔进一个血腥的漩涡
而这个孩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甚至快死了,而他本身对此一无所知。他现在恐怕还在寒夜中完成着自己交给他的任务。
我都做了什么?
我自顾自地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但是,我是否连一个孩子都无法拯救?
不不对。
事情还有些蹊跷。
“这不可能。”
卡里尔低声开口,忍耐着心中翻滚的情绪。
“他仅仅只有十八个月大,如果你们的实验室在七十年前就被彻底摧毁,他又是如何幸存至今的?”
女爵没有回答,她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剩嘴唇还在机械的一张一合。
“告诉我真相!”
鬼魂陡然咆哮起来,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由自责演化而来的愤怒。
他猛地探出双手,抓住女爵的头颅,眼中蓝光大盛——一种来自本能的直觉让他的双手开始变得冰冷,身体中的力量开始涌动。
它们汹涌地咆哮起来,应和着主人的愤怒,在女爵的精神与灵魂中横冲直撞。随后,从女爵那扭曲面容的死寂双眼中,卡里尔看见了自己此刻的倒影。
他瞪大眼睛,在下一个刹那便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人受情绪支配,他深知这点。一直以来,他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唯独在这一刻,他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它们很快就给了他报应。
从他与女爵头颅接触的地方开始,卡里尔身体内的力量化作了实质性的蓝色光辉,狂暴地从双手之中涌出。
四周传来了诡异的呢喃,原本亮着光的房间也开始陷入黑暗,真切的冰寒开始蔓延,几乎冻住了他自己的意识,紧接着
那替着他隔绝恶意的帷幕,在这一刻,被属于他的力量扫动了。
有雷鸣般的战吼声从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笑声随之一同响起。
卡里尔看着这一切发生,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那些蓝光在最开始时还属于他,但很快就不是了。
在这低沉的笑声之中,蓝色的光一点点地转变了,有如变色的水般,它缓慢地转变成了猩红的烈焰,猛地燃起。
随后,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出现了。
你在何处?
那东西用不可描述的声音问,你在何处?
出来——面对我,拿走你应得的荣誉。
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我知道你想让世界燃烧
那就来吧
力量,祝福,刀刃,盔甲
所有的这些东西
我都可以给你。
让他们在惨叫声中忏悔!让世界燃烧,用杀戮带来胜利!
“我”卡里尔颤抖着开口,却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
在这痛苦之中,他想起了自己亲口所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一直叩响地狱的大门,那么,或早或晚,魔鬼都会来找你的。
现在,他的魔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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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心急如焚地奔跑。
午夜幽魂还不是很明白这种在他心中沸腾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但他必须承认,他已经快要被这种情绪逼疯了。
依照着从幻象中看见的景象,以及他天生就能分辨出建筑物作用乃至原材料的天赋,幽魂一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上巢。
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却满是血腥味。幽魂的直觉在告诉他,后者是卡里尔的杰作。
但是,你在哪里,卡里尔?
奔跑着,他如此想到。他抿着嘴,黑发在风中狂舞,他是如此迅速,几乎撕裂了风。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身体如今正在被它的主人以一个完全不计后果的方式使用。
幽魂不在乎了。
他必须找到卡里尔——他必须在一切都还能够挽回以前找到他。
他想拯救诺斯特拉莫,但绝对不想看见一个没有卡里尔存在的诺斯特拉莫。
跳跃,翻过墙壁,然后再次跳跃。
幽魂灵敏的嗅觉能够清晰地分辨出风中的血腥味到底来自何处,他一刻不停地追寻着它们,追着卡里尔所留下的痕迹一路前进。
他冲过阴森的高塔与坚固的堡垒,迈过破碎的尸体和鲜血的湖泊,撞碎黑暗,刺破上巢的浓雾——
然后,他在夜晚中吼叫起来。
那声音非常凄凉。
“卡里尔——!”
幽魂在黑暗中狂奔,声音在浓雾中回荡,上巢的安静被他的声音打破了。
“卡里尔!拒绝祂,拒绝祂!不要答应祂,祂看不见你!”
“你必须拒绝祂”
幽魂痛苦地喃喃自语起来,感到头痛欲裂,但现在还不能停下,他还没有找到他。
喘着气,幽魂强迫自己握住了嗅觉所带来的最后一条线索。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一座阴森的高塔狂奔而去。
在他头顶,夜安静地凝视。
27.漫长的夜晚(完)
火。
烈火。
自帷幕彼端而来,裹挟无边狂怒。照亮黑暗,却带来更深的恐怖。
卡里尔跪倒在地,扼住自己的咽喉,试图拒绝呼吸。愈发浓郁的血腥味正在狂乱地挑衅他的理智。脖颈上有青筋暴起,无边的愤恨开始在内心滚动。
不,那不是我的愤怒。他想。
我还能坚持,我必须坚持。
他是这样想的,而那声音,也还在继续。
持刃披甲,撕碎这些自以为是之人的丑陋面目。
将他们吊死,将他们的头颅斩下,将他们穿着轻柔薄纱的可悲肉体变成枯骨
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想这样的,不是吗?你想让世界燃烧,你想让一切都被烈火焚烧殆尽。我听得见你的想法,出来吧,不要再躲藏了
我会给你一切。
而我什么都不要。
卡里尔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说话的声音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但他也不在乎——那声音在黑暗中徘徊,试图让他‘出来’。
这三言两语之间,透露出的讯息已经足够多了。
情况和以前一样。
只要他不出声,它们就看不到他。在飘荡着的那些岁月中,他就是这样窥视帷幕后的影子的。
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是的,一点点时间
在独处时,他总是有时间的。
卡里尔闭上眼睛,让他的思绪沉入了一片阴郁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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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的雨夜,空旷的废墟。
四周寂静无声,无数个影子在黑暗中无声地伫立,密密麻麻,模样可怕。
“替我们复仇?”一个失去了皮肤的孩子站在废墟的边缘如是问道。
“我会的。”鬼魂抿着嘴回答。
“替我们复仇。”一个被压在废墟下的形销骨立的工人咳着血说。
“我会的。”鬼魂蹲下身,同他点头,随后才直起身迈步走过。
“你没必要做这些。”
一个穿着破旧衣服,被吊在路边电线杆上随风飘荡的女人说。“你不属于诺斯特拉莫。”
“但我看见了一切。”
鬼魂止住脚步,告诉她。“我无法忍受。”
“你不属于这里。”
女人重复,惨白的脸上一片青紫,眼球肿胀,面貌骇人。她是被吊死的,因为反抗了一个帮派成员的抢劫。
“你是一个鬼魂,你没必要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受苦。”
“或许吧。”鬼魂点点头,继续向前。
“你没必要做这些。”女人的声音在鬼魂身后响起,她再次重复。
雨夜之中,有无数个和她一样的死人在凝视这一幕,无一例外。
“不,有的。”鬼魂坚定地说。
“但那个孩子呢?”女人问。“他要怎么办?”
“他会找到自己的路。”
“你将光给了他。”
一颗男人的头颅在废墟的路面中间低语起来。“而你现在要亲手将这光夺走哪怕你燃起了火焰,这火又是否真的能将诺斯特拉莫的黑暗涤荡?”
“我给他的是虚假的光”鬼魂同样低声回应。“这并不高尚。”
他看向那颗头颅,后者的眼眶空空荡荡。
这颗头颅属于一个工人起义的领袖,他失败了,随后被贵族们处以了极刑。
“虚假的光?”头颅问。
“是的。”
鬼魂说。“若他对我的计划毫无帮助,我便不会从那矿洞中将他带回。如果他没有力量,我便不会教导他如何杀人,如何公平的审视罪恶。我只是在利用他。”
“说谎。在矿洞中时,他不过只是一只面对光源都会惊恐的野兽。他能对你的计划有何帮助?”
头颅冷冷地反驳,空旷的眼眶内一片漆黑。“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在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毫无光明可言的世界,虚假的光,难道就比真正的光差吗?”
鬼魂没有再回答,他只是沉默。片刻之后,他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辩论的。”
“我知道,你向来很有目的性。你不会做多余的事——你想点燃自己,是不是?”头颅平静地问。
“是的。”
“那么,你会死。”
“是的。”
“我们只是记忆,鬼魂。我们没有名字,没有过去,没有生命,我们什么也没有除了痛苦以外,我们只是虚无。”
头颅凝视着他,轻声说道:“但你不同,你仍有希望,你获得了一次机会,你应该利用好它。”
“没有了。”鬼魂摇摇头。“我犯了错,我的谨慎离我而去了。这让它们中的一个找到了我。”
“”
头颅沉默了,随后叹息了一声。
“你真是个愚蠢的人,鬼魂。我不理解为何你要亲自踏入这个残酷的世界,你飘荡了很久,你已经见过了人类的可怕,为何你却执意要亲手改变这一切?”
“他们不是人。”鬼魂回答。“这个理由够吗?”
“不够。”
“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
“你无法说服我。”头颅说。“你也不需要说服我,你使用力量,不需要我们的允许。”
“我早已死去,我只是一片痛苦的记忆。我能和你对话,是因为你的到来。若你离去,我们便统统停止思考。你在和一片回响谈话,鬼魂。你无法说服一个死去的人。”
“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鬼魂低声说道。“我需要一个打火石。”
“你不需要。”头颅平静地说。“死人无法给你任何帮助,看清真相吧,鬼魂。”
“什么真相?”
“你力量的真相。”头颅说。
“我们从未给过你任何力量,它属于你,它不是所谓你想象中所谓‘受难者们的灵魂’,亦或者是我们痛苦的结晶。不,它不是。它是另外一种东西。”
头颅空荡的眼眶中缓慢地亮起了森寒的蓝光,雨还在下,周遭阴森的废墟之中,也有千百万点蓝光亮起。
鬼魂低下头。
“原来如此。”良久之后,他说。“原来是这样。”
-----------------
卡里尔睁开眼睛。
血腥味依旧浓郁,在大厅之内逸散。女爵的尸体已经冰冷,她的形体如今一片狼藉,可怕到几乎让人不敢直视。漆黑的双眼之内仍然残留着森寒的蓝色光辉。
那声音还在继续。
卡里尔能隐约地看见一点它的形体,庞大无比,带着深沉的怒意。毫无疑问,这不是正常的世界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沉默着,卡里尔动作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倒计时。
没来由地,他想起了这个曾亲口对幽魂说出的描述。
他曾说,自己是个定时炸弹,拥有一个看不见的倒计时。如今看来,这说法一半正确,一半错误。倒计时其实从来都能够被看见,引爆按钮甚至就握在他自己手中。
真是可笑。卡里尔想。因为你的愚蠢,一个无辜的孩子将在他短暂的一生中承担你的错误,甚至可能还会背负上一些不必要的愧疚。
而且,在这之后,他又将如何生活呢?他是否会察觉到自己身体的问题?
还有,诺斯特拉莫以后又将如何呢?
太阳是否能从云层中出来?污染会被清除吗?城外的野兽会被赶走吗?腐败,帮派工人们的生活会好吗?
他没有答案。他的思绪现在繁杂的可怕。一个许久未曾被提起的名词在这一刻从他心中升起。
两个字,两个音节,蔚蓝色。它并不完美,但它比诺斯特拉莫要好得多。
要好上一千倍。
卡里尔闭上眼睛,随后再度睁开。
在下一个瞬间,他眼中陡然亮起了森寒的光。它们从未如此剧烈过,宛如蓝色的太阳一般在房间内熠熠生辉。
可怕的痛苦随之一同而来,卡里尔能感知到自己身体内的器官正在破碎——那种力量在主人的意愿下不情不愿地压垮了这具身体的一切。
肝、肺、心然后一路往上,蓝色的光辉形如火焰般在身体内涤荡,破坏一切,烧毁一切。最终,它们在千分之一秒内抵达了大脑。
“再见。”卡里尔对着黑暗说。
这一刻,他并不感到疼痛,只是很担忧。
不!
黑暗中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狂怒地叫喊,猩红的烈焰在这一刻陡然爆发,试图将他直接包裹,却受限于帷幕的限制不得寸进分毫。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选定的祭品成为一具再无任何生命的尸体。
不!不!不!
愤怒在房间内涤荡,可怕的啸叫声从帷幕彼端传来。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的庞大重压陡然降临,让坚固的房间摇晃,然而,它却又毫无征兆地在下一个瞬间消散了。
黑暗随之一同退去。
烛火摇曳,房间内一片平静。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影子跌跌撞撞地冲入,在看见那具尸体的第一个瞬间便疾冲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尸体,快速地眨着眼,手指的末端在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幽魂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听不清的细小呜咽。
“”
他想说话,但他说不出话来。
身体颤抖,牙齿颤栗,肌肉痉挛——然后,一种几乎将理智完全摧毁的情绪汹涌而来,将这颗未谙世事的心破碎了。
“啊,啊”他小声的呼喊,抱着尸体,摇起了头
他明明面无表情,动作却又如此轻柔。肮脏的脸上,有雨水朝下滑落。
今夜,诺斯特拉莫没有下雨。
过了一会,幽魂放开了尸体。他将他放在地上,转过身去,肩颈颤抖不已。他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发出一种诡异而破碎的音调。
要冷静,幽魂——他说过的。
幽魂对自己说,模仿着卡里尔的声音。
可是,这不起作用。有巨大的悲伤滚滚而来。
他衣衫褴褛地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显得破碎又孤独——而在下一刻,有一个声音从帷幕的彼端传来。借由幽魂悲伤的情绪,触及了他的心。
握住他的手。
那声音说。
什么?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但是,现在,康拉德·科兹握住他的手。
你是谁?康拉德·科兹又是谁?
你想救他吗?
那声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他用一个陌生的名字称呼了幽魂,但是,不知为何,他那毫无语调起伏的声音却让幽魂感到熟悉。
一种诡异的熟悉。
我想。
那就握住他的手。
沉默片刻,幽魂咬紧了牙关,依言照做。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握住了尸体的右手。
很好现在不要动。
那声音以一种近乎叹息般的怜悯从帷幕彼端冲来,恍惚之间,幽魂仿佛看见一抹金光。
在下一个瞬间,他如遭雷击般地向后仰去,漆黑的双眸内,亮起了刺目的光。
28.卡里尔·洛哈尔斯
你是谁?
一个声音问。
你——是——谁?
再次飘荡,意识模糊,一种冰冷的虚无在周身上下蔓延。
死亡。这就是死亡?
“不。”那个问他的声音说。“卡里尔·洛哈尔斯,无名的鬼魂,这不是死亡。”
轰——!
雷声大作。
-----------------
“这不是死亡。”一个男人对他说。
他有着一张黝黑的面孔,头戴桂冠,披着金甲。他很疲惫,哪怕他的姿容近乎神祇且身着华贵的金甲,也不能掩饰这种从骨子里升起的疲累。
“你是谁?”短暂的沉默过后,鬼魂如此问道。
“你又是谁?”男人反问。
随后,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你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吗?不,你不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早已死去,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扣响了地狱的大门,而你——你这个鬼魂,便从门后应约前来。”
男人背后蔚蓝的天空是那样炽热,一轮高悬的太阳在天空中缓慢地散发光辉。
光辉
鬼魂情难自禁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强烈的自然光了,再次见到太阳,几乎有一种让他流泪的冲动。
但是他不能忽略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鬼魂低声询问。
男人并不回答,只是站在太阳下凝视着他。他的注视很平和,却让鬼魂感到一阵诡异的恼怒。
“你是它们中的一员?”鬼魂压下情绪,冷声询问。
“不。”男人摇了摇头。“我不是。”
他的话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但是,不知为何,鬼魂相信了他。
仅此一句话——他相信。
“那么,你到底是谁?”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男人说。“但并非是不想,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天底下还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吗?”
“当然有。譬如你,又譬如我。”
男人侧过头,看向了这片蓝天的另一端。自他视线降临的那一刻起,那片原本是虚无的地方就有了平原与河流,虽然依旧看不见动物,但至少比虚无要好得多。
“我知道自己是谁。”鬼魂低声说道。
“那么,为何你仍旧不愿以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名字称呼自己?”男人问。
“那与你无关。”
再一次,男人摇了摇头。
“本与我无关。”他说。“但现在有关了,鬼魂。”
“真是荒谬——你在这里对我讲述谜语与谎言,你表现的好像很了解我,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说。还有,这里到底是何处?!”
“这里是我的记忆。”男人说。
他朝前那片平原走去,鬼魂皱着眉跟上了他。他仍然摸不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与其留在原地,跟上去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行走,继续行走——太阳依旧温和地散发光辉,随着他们的接近,那片平原的模样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沿着河流,是两片分散的麦田。由泥巴做的房屋在麦田附近零星的散落,一些孩子在尘与土之间快乐地玩耍,几条狗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打盹。
“这是哪里?”鬼魂低声询问。
男人回过头,平静地回答:“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鬼魂,这里是我的记忆。”
“或者,让我们换句话来形容。这里是地球,是公元前某个时刻的亚欧大陆交界。地块运动还没有让这里消失,那些人正在准备晚饭,他们结束了一整天的劳作。”
鬼魂的手开始颤抖。
男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说话。他再次转过头,看向了那些房屋中的某一间。目光扫过墙壁上留作窗户的空洞,眼神有了轻微的变化。
“你”鬼魂缓慢地开口。“再说一遍,这里是哪里?”
“地球。”男人回答。“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为你展示更多证据,鬼魂。”
“你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男人凝视着他,眼眸深邃。“你觉得我是什么人?你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鬼魂?你很清楚我没有骗你。谎言在这样的交谈中是不必要的。”
颤抖着后退一步,鬼魂开始进行沉重地深呼吸。男人没有就此提供一个让他平复情绪的机会,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会的。
可是,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抬起头,男人看了一眼天空。太阳依旧,但光已经不如此前那帮旺盛了。
“你来自地球?”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鬼魂如此问道。
“是的。”
“”
肯定,在某些时候,比否定更可怕。
鬼魂闭上眼,半响没有说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滚沸腾,男人却用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救了他,我很感激。”男人说。
“谁?”
“我的儿子——你称他为幽魂,我则称他为康拉德·科兹”
男人缓慢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来得及将这个名字给他。”
“他是你的儿子?”
“是的,鬼魂。但是,他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不是诺斯特拉莫上贵族们的扭曲造物,他是”
男人低下头,叹息了一声。这是他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是,我对人类未来的设想之一。”
男人缓慢地说。“我没有时间说太多了,鬼魂,我本想将这些事早点告知于你,但你拒绝了很多次”
“是你一直在——”鬼魂猛地瞪大眼睛。
“——是我。”男人打断。
他低下头,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痛苦,但是,再次抬起头来时,痛苦就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没有时间来说更多事了,鬼魂。”
“我就长话短说吧,现在已经不是你认知中的时代了,你所熟悉的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人类足以在银河系各处开花散叶但是,有盈,就必有”
他没能说完,男人的身体诡异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谁猛击了一下那样陡然倒在了地上。
鬼魂眉头一皱,上前扶起了他。
蓝天中的太阳所散发出的光辉又弱了几分,而鬼魂浑然未觉。他的注意力如今正放在另一个地方——从他与男人盔甲接触的地方开始,一种熟悉的冰冷感随之而来。
“是它们?”鬼魂严肃地问。
“是它们。”男人缓慢地回答。“你看见过吗?”
“我看见过。”
“这样啊”
男人点点头,那对黑眸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他站起身,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人类如今四散在银河各处,像诺斯特拉莫这样糟糕的星球也不在少数。压迫与苦难几乎是银河中四处可见的事,你应该明白我所言非虚,鬼魂。”
鬼魂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要如何否认呢?他已经亲眼见证了很多年人性的阴暗面。
如果你想检验一个人,就给他权利。
这句名言所言没有半点虚假,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们在获得了权利后所做出来的事甚至让他不愿细细回想。
“因此”
男人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浊气,轻微地皱起了眉。天空中的太阳在这一刻被遮蔽了,唯有最后一点光辉散出,照在鬼魂与男人身边。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飘然而至。
“它们来了。”男人低声说道。“我们的这场短暂的交谈要结束了。”
他看向鬼魂。
“我要感谢你,鬼魂,你保护了他,你让他免于一条坎坷的歧途”
男人严肃地伸出一只右手。
“但我不是因为他的愿望才救你的。”男人缓慢地说。“因此,你要接受吗?”
“接受什么?”鬼魂问。
“成为卡里尔·洛哈尔斯。”
男人的眼中,有金色的烈焰骤然升起,黑暗中传来了嘶声惊叫,皮肉被灼烧的臭气在下一秒传来。
“你接受吗?”男人重复一遍,右手在空中悬停。“鬼魂?”
“”
卡里尔·洛哈尔斯伸出他的右手,握住了那只手。
我接受。他无声地回答。眼前浮现出幽魂的脸。
我还欠他一把刀。
-----------------
金甲的巨人猛地睁开双眼,如电般的金光一闪即逝。他握紧双拳,抿起嘴,血丝从嘴角缓缓流下。
陛下。
我知道,马卡多,我知道。
您在做一场豪赌。
我已经知道了对手的底牌,豪赌,又是从何谈起?
但是,那个鬼魂他身上疑点重重。
一个人的性格由过去塑造,一个人的行为则由他的性格塑造。你清楚的,不是吗?
既然您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讲。谁让我是掌印者?但是,您最好注意一下。
注意什么?
明知故问是一种恶****。贸然使用灵能跨越大半个银河去令一个人起死回生,脱胎换骨您的大胆令我感到困扰。
虽然我在明知故问,但是,你不也回答了吗,马卡多?
那是因为我没办法,陛下!
金甲的巨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到了他房间的舷窗前,背对了这个塑造出的身份所带来的金碧辉煌。他从来就不喜欢那些华贵的装饰,但既然他现在是‘帝皇’,他就必须如此。
凝视着窗外的群星,巨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总之,马卡多,相信我一次,如何?
陛下
嗯?
我始终相信您。但是,您或许应该去看一看您的子嗣们了。洛嘉与罗格·多恩在一些观点上发生了分歧。他们想听听您的解释
巨人沉默了。
派禁军去吧。
29.穿过帷幕
卡里尔死了。
幽魂很确定这件事。
他双目紧闭,嘴唇惨白,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以任何标准来看,卡里尔都已经死了。哪怕身体完整,他也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幽魂已经很熟悉死亡了,他可以非常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毕竟,他亲手制造过许多起骇人听闻的屠杀,他的目的虽好,但手段却很残忍。
幽魂知道,这点是必要的,他已经理解了恐惧的意义——倘若不让那些作恶的人害怕,午夜幽魂就无法成为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名字。
诺斯特拉莫的人们需要一个代表着惩罚的象征。这是卡里尔说的。
幽魂不理解这点,但他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可是,卡里尔的死亡,和那些死亡却有些不太一样。幽魂从没想过他会死,在他看来,卡里尔无所不能。
他怎么会死呢?
幽魂低下头。
他心中悲伤与沮丧再次席卷而来。而且,不久之前,那个声音所承诺的拯救,到现在也没个踪影。
我被骗了吗?他想。
我没有欺骗你,康拉德·科兹。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不知为何,幽魂却并不感到惊讶。而且,这一次,当它响起时,他没有再察觉到那种冰冷的颤栗。
谁是康拉德·科兹?他想。
你。
我不叫这个名字。
接受与否,在你自己。我不会强迫,只希望见面之时,你能改变主意。另外,我真的没有欺骗你。
那他为什么?
科学的治疗方法对一个用灵能自尽的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时间的长短对于他的复活而言其实也并无意义。我已做了我能做的,接下来,便要看他的意志坚定与否了。
这和意志有什么关系?
因为,一个鬼魂复生所要面对的疼痛,不亚于再死上一次。他将再次穿过帷幕,期间所要面对的,乃是他自己的魔鬼。
魔鬼?
幽魂茫然地看向卡里尔——或者说,看向卡里尔的尸体。那个词语在他心中回荡。
魔鬼?
你并不理解我的意思原来如此。那么,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等待吧,康拉德·科兹。他会醒来的我和你的兄弟,也即将到来。
你是谁?
幽魂皱起眉。还有我的兄弟?他们又是谁?
你见过的,不是吗?在你所预见的幻象中,你曾看见过他们的模样。至于我是谁见面之时再说吧,康拉德·科兹。
还有,照顾好自己。
我不记得了,但是,谢谢你,还有,再见。幽魂在心中说。
礼貌是很重要的。
这一次,那声音却没有再回答。幽魂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只好记住了那个名字——康拉德·科兹?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他转头看向卡里尔,后者仍然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没办法,幽魂蹲下身,开始一动不动地守望。
那个声音说他没有骗我。幽魂想。希望他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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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过这里
望着四周的黑暗,卡里尔想。
我来过这里。他在心中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闭上眼睛,缓慢地向前走了一步。
彻骨的冰寒在下一个瞬间即刻到来。
然后,是一种沉重的拉拽感传来。他的皮肤、血肉、乃至于骨骼统统都被不可见的爪子拽住了。它们无孔不入,刺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霎时之间,一万个声音在耳边狂乱地爆发。
“留下!”它们尖叫。“你属于这里!别想再次离开!”
不,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们不同。
叹息着,他忍受着疼痛,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便让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股熟悉的臭味铺面而来,诺斯特拉莫下巢特有的空气用最热烈的方式欢迎了他。然后是雨声,剧烈的雨声。
卡里尔睁开眼睛。
他看见一个男孩,一个受了伤的男孩。浑身鲜血地趴在暴雨中,手中紧紧地握着两把对他而言太大的利刃。
他的脸上满是仇恨。
男孩抬起头。
“是你。”他低语,声音穿过雨幕,精准地抵达了卡里尔耳边。
“是我。”卡里尔点点头。“让开,好吗?”
“除非你已经完成了复仇。”男孩喃喃自语起来。“我们说好的,鬼魂——我可以付出一切,只要你杀了他们。”
“我已经完成了。”卡里尔平静地回答。“而你你也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叹息着继续迈步向前,每走一步,那种拉拽感就强上一分。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愈发强烈的疼痛,血肉与骨骼大声地抗议着,神经抽搐,口鼻眼耳与毛孔中溢出鲜血,让他看上去凄惨无比。
卡里尔却根本不为所动。
他要回去。
“你完成了?”男孩怀疑地问。“为何我什么也看不见?”
“因为你其实并不存在,所以你看不见。”
卡里尔摇摇头,突然笑了起来。
“要怪就去怪那颗脑袋吧,他把真相告诉了我。”卡里尔微笑着说。“但你应该是见不到他了,我很抱歉。”
男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在雨幕中趴在地上咳嗽了起来。鲜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流出,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没有松开手中的两把利刃。
过了一会,他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被我杀死的。”
“不,我要知道确切的死法。”
男孩执拗地说,面容突兀地在雨中扭曲了起来,有如被冲刷的油画。
“我们说好的,鬼魂,我们说好的!”
来了。
卡里尔低下头,答道:“我答应过你会杀了他们,但不包括详细的向你描述他们的死法。”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男孩咆哮起来。“你拿走了我的身体!我把一切都给你了,鬼魂!我只想要复仇而已!”
是啊,我拿走了你的一切,是啊
我当然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卡里尔停下脚步,平静地呼吸着,眉眼之间有种复杂的情绪缓慢的升起。似是后悔,却又像是一种冷冽的坚定。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男孩说道:“我已经完成了你想要的复仇。”
“但我没有看见!”
男孩尖叫起来,形体在雨幕中逐渐变得可怕了起来,有种力量一闪即逝,为这段被临时塑造出的记忆灌注了真实的力量。
它们自黑暗中而来,如今,它们让一段记忆一同成为了黑暗本身。
在雨幕中,一个庞大的怪物人立而起。
“我没有看见!”
它咆哮,嗓音如雷。
“你辜负了我,你欺骗了我,鬼魂!你是一个骗子!你只不过是窃取了我的身体,我的名字,然后用它们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否认这一点。”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但是,你想要的复仇,我已经完成了。”
“那就让我看!让我看他们的尸体,我要亲眼见到每一个参与覆灭洛哈尔斯家的人被肢解!”
“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摇摇头。“死者已逝了。”
“我不能让你看见我看见的东西,孩子。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而我我从来没有认为你还活着过。所以,你只是一段帷幕后的回响。”
他抿起嘴,重复了一遍。
“你来自帷幕后,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你看我的记忆。”
“骗子!背信弃义之人!”怪物愤怒地吼叫起来,朝着卡里尔扑了过来,它的手是两只尖锐且闪着银光的利爪。
它挥动它们,于是雨幕在瞬息之间便被切得粉碎,呼嚎的风声在这一刻和它的吼叫声合二为一,变成了某种更为可怕的二重奏。
“你怎样称呼我都可以。”
卡里尔后退一步,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击,有如未卜先知。他做起这件事来显得无比简单。
他抬起头,看向怪物那张已经被扭曲的脸,平静地开口:“但是,你我都知道事实不是那样。”
对于他的话,怪物回以了一个可怕的瞪视。它喘着粗气,在雨幕中低沉地笑了起来。
“骗子的谎言!”
不,我不是。我也并不说谎。
卡里尔闭上眼,不再说话了——语言在这样的情况中毫无任何用处,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能够说服的、具有理智的生物。
那个孩子在十三年前就死了,死在那个雨夜。他自罪恶中与受害者们的鲜血中降生,并吮吸着他们的血肉长大。他在死前呼唤了一个飘荡的鬼魂。
借由无边的恨,无边的孽,和他自己的鲜血。
狠厉的风声再度袭来,卡里尔微微侧头,躲过了这一击。雨幕中,有接连不断的咆哮声响起。怪物对他发起了猛攻,却始终未曾命中卡里尔。
“反击啊,骗子!难不成你心虚了吗?!”
不,我没有。
“和我打!杀了我,或者和我一起在这里受苦!”
怪物尖叫着起来,声音再度变化,那此前在卡里尔耳边尖叫的一万个声音也来了,混杂在它的咆哮中,愈发震耳欲聋。
“你属于这里,你无法离开!”
不,我不属于这里。
卡里尔睁开眼睛,有细微的金光在漆黑的双眸中一闪即逝。
他咬紧牙关,燃烧般的炽热从指间亮起——再然后,金色的烈焰在雨幕中爆发,将它们烧灼一空。
一声尖叫随后而来。
怪物瑟缩着退后了,连连后退,巨大的躯体也开始缩小。黑暗被驱散,一种有别于诺斯特拉莫下巢酸臭的恶臭扑面而来,然后,是一种劈啪作响的声音。
有如腐烂的尸骨被焚烧。
“和我做交易的那个孩子死在了十三年前,你不是他。”
卡里尔低声开口。“我要离开,所以我一定会离开。你们耍再多花样都没用。”
“叛徒!骗子!自以为是!”
黑暗中的怪物用瑟缩的声音喊叫起来,尖细而可笑。“盗火者会将你吞噬的!他会让你尸骨无存,他不会对你有半点仁慈!”
“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吗?”
卡里尔微微一怔,突然大笑起来。
金色的烈焰再次爆发,帷幕被烧灼、震荡,冰冷的颤栗感随之而来。他闭上眼睛,让疼痛带走了自己仅存的意识。
随后,下一秒——在黑暗中响起的不甘咆哮之中,卡里尔紧闭的眼前传来了一种真实的光亮。
30.改变
“我没事,幽魂。”
“我真的没事。”
“不,不,我没事的,所以你不用带着我跳过大楼我的身体没问题。”
寒冷的夜幕中,卡里尔·洛哈尔斯头一次对幽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后者正执拗地站在银翼腐尸家族尖塔的边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姿态保持了三分钟。
他想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我真的没事。”卡里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你在十分钟前连心跳和呼吸都没有”
幽魂咕哝着起来。“那个声音说什么再死一次,什么魔鬼之类的你现在肯定感觉和以前一样痛。”
“我并不感觉疼痛。”
“真的吗?”
“我没有骗过你。”
听到这句话,幽魂顿时皱起眉,高声反驳了一句:“你没骗我,但你也不告诉我!你让我去清理岗哨,自己却跑到了这里来!”
“”
卡里尔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尖塔的边缘坐下了。夜还很长,他愿意而且也必须花上十分钟解决这件事,然后再去和幽魂处理最后一件事。
“好吧,幽魂,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你是打算站在那儿听我说完,还是礼貌一点,和我交谈?”
幽魂抿起嘴,走过来,在卡里尔身边蹲下了,饶是这样,他也还是比前者高上不少。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卡里尔说。“没告诉你我要去做什么,对不起,幽魂。”
幽魂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但卡里尔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
那是种显而易见的不满。
“其次,那个声音是怎么联系上你的?”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幽魂眨了眨眼,用五分钟的时间描述了一下他是如何心神不宁地看见幻象的,又是怎么在见到卡里尔的尸体时听见那个声音的。
他说的很简单,语言描述虽然直白,但胜在足够清晰,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也包括他当时的感觉。
卡里尔抿了抿嘴。
“所以,你看见了我死去的未来?”
“不是!那个幻象里你没死!”
幽魂瞪大眼睛。“但是,我看见你被很多血淹没了!你在里面漂浮!诺斯特拉莫也被血一样的火点燃了!”
血
卡里尔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这件事,随后提起了另一件:“那个声音称呼你为康拉德·科兹?”
幽魂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我还问他这是谁,结果他说这是我。”
看来是一个人。卡里尔想。
不过还是要警惕一些,毕竟它们称他为普罗米修斯还有,我的身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卡里尔低下头,抬起右手握了握拳。一种充沛的力量感在身体中流动,这种感觉,和此前接受他的力量时所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硬要说的话有点太阳般的温暖。卡里尔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他决定观察一阵子再考虑是否要继续使用它。
“他还说了什么吗?”卡里尔又问。
“他还说你会很疼。”幽魂迅速回答,然后指了指尖塔对面的高楼顶端,朝着卡里尔伸出了左手。
“我不疼。”卡里尔无力地说。“我的身体真的没事,幽魂。”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有骗——好吧,或许骗过你一次,我道歉,好吗?对不起。”
“好吧,我相信你,卡里尔。哦,他还说你会穿过帷幕。”幽魂点点头,满意地继续说道。
卡里尔猛地皱起眉。
他不明白这位普罗米修斯是怎么想的,为何连这个也要告诉幽魂?虽然他自称是幽魂的父亲,但是
卡里尔看了一眼幽魂。
后者正睁着眼睛看着他,面色苍白,双眼漆黑,和那个站在草原上肤色黝黑的人长得截然不同。
长得一点都不像啊他想。
算了,总之——
“还有呢?”卡里尔问。
“他还说他会和我的兄弟们一起过来。”
幽魂疑惑地扒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表情非常不解。
“他到底是谁啊?我的兄弟们又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的兄弟们长得和我一样吗,卡里尔?”
我怎么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兄弟,我本来以为你是唉。
“或许吧。”卡里尔不动声色地说。“至于他是谁他应该是你的父亲。”
幽魂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干嘛那副表情?”
“父亲?!”幽魂瞪大眼睛喊道。“我的?!我不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吗?!”
“”
卡里尔强迫自己忍住了叹气的冲动,他不想让这种略显消极的态度影响到幽魂的心情。毕竟,突然得知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和兄弟所带来的感觉应该是相当震撼的。
而且,那个实验室的说法是他告诉幽魂的。
他开始继续分析。
“所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兄弟,还有父亲——这意味着你可能有一个家庭,幽魂,不,不,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一面分析,一面皱起了眉:“只是”
“只是什么,卡里尔?”
只是我不太理解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成为你的父亲的。卡里尔心想。他虽然穿着一身晃眼睛的金甲,还能和那些东西过上两招,但起码看上去身材比例还是正常的水平。
而你,你和人类的区别可太大了你一岁半就三米多高了。
“没事,康拉德。”卡里尔说。“另外,我以后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你的。”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幽魂连连摇头。“它好拗口。”
“你的父亲给了你这个名字。”
“你不是说他应该是吗?应该,就代表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对不对?”
幽魂歪起头。“如果他不是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名字?”
“这样吧。”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等他来了之后,我们先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再来决定你要不要接受这个名字。这样可以吗?”
幽魂点了点头,表情总算变得满意了起来。
“那么,还有吗?”卡里尔问。“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幽魂摇摇头,有点茫然。“他说我在幻象里见过我的兄弟们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的兄弟我们之后再谈这些好了,希望他们不要太难相处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都没见过他们。”幽魂不解地问。
因为,如果他们个个都像你这么超人类,那么,恐怕你的兄弟多少都会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这点是不可避免的,天才尚且大多性格古怪,又何况一群真正的超人?
而且,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可能会在多年的苦闷后变成反社会人格,从伤害自己转而变成伤害他人。如果你的兄弟们中有一个这样的人
啧。
还有,那位普罗米修斯有能力造出这么多超人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卡里尔说。“对任何事,我都习惯用悲观的角度来看待。”
幽魂眨了眨眼:“你这样好像不太好,卡里尔。你好消极。”
“”
卡里尔没好气地站起身,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幽魂的这句话。
他随即便扯开了话题:“好吧,闲聊时间结束了,问题也解决了——你还有什么东西想问我吗,幽魂?”
“”
“幽魂?”
“有”幽魂抿着嘴说。“卡里尔,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
卡里尔陡然一怔。
而幽魂还在继续。
“我不喜欢疼,所以你应该也不喜欢,没人喜欢疼,对不对?”幽魂低着头说。
他明明比卡里尔要高大的多,现在看上去,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个声音我应该的父亲,他说,鬼魂复生要面对的疼痛不亚于再死上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可是,人终有一死啊,幽魂。
卡里尔沉默地轻笑起来。
人总是会死的,死亡的意义就在于为生命划上句号。如果没有死亡,生命又有何意义?
区别只在于死亡的方式而已,被谋杀,被压迫到死亡和平静的安息是两码事。
我想这些干什么呢?
沉默的轻笑逐渐转变了,变成了一种乐不可支的放声大笑,这是他在诺斯特拉莫上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幽魂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卡里尔?”
“没事,幽魂。”卡里尔说。
“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死,没人能做出这种保证,人的寿命就是有极限的。不过,我可以尽量保持生命这样,你觉得如何?”
幽魂思考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那么,走吧——最后一个家族,处理完,我们就可以休息上一段时间静待事情发展了对了,还有,他不是你‘应该’的父亲。”
卡里尔转过头,表情严肃地说:“如果你想表达你对他身份的不确定性,你应该用,‘我可能的父亲’这句话来形容,明白了吗?”
“哦。所以,他是我可能的父亲?”
“你如果想这么说的话,句式要变,用诺斯特拉莫语来形容,是‘他可能是我的父亲’。”
幽魂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和卡里尔一齐跳下了阴森的尖塔。
在他们头顶,夜安静的凝视。
31.释放压力
幽魂甩了甩手,好让那些黏腻的鲜血离开,它们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鲜血甩落,在棕色的地毯上制造出了更多的鲜红痕迹。
盯着它们,幽魂眨了眨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他对这份工作的得心应手他开始愈发觉得,总是使用指甲撕碎别人,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
第一,这样总是会搞得场面很碎。
第二,总是会让他身上到处都是血。
比如现在,他就浑身是血。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些碎肉挂在肩膀上正随着动作摇晃。
这些,都是杀戮的证据。
而除此以外,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茫然正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显现。
一个迅速且高效的杀戮者本不应该露出如此茫然的表情。
至于原因,你恐怕就要问那个正在他前方走来走去且不停搬运着尸体的人了。
“你在干什么,卡里尔?”幽魂疑惑地问。
卡里尔并不回答,只是拖着两个死掉的贵族,将他们扔到了大厅内,甚至还不忘记在他们的衣服上抹掉手上的鲜血。
他正在做什么?
答案很明显——搬运尸体,亲力亲为地搬运尸体。他将走廊内堆积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搬到了大厅。
卡里尔没有选择用那种力量来做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可以,但他没有。
他不想这么做。
毕竟,谁能知道它是否真的没有代价呢?
对待这样一种无法用语言解释的诡异力量,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再者,如果连搬运杂物这种事都要用它来做人长着的手臂还有什么用处?
进化的意义可不是让人变成只知享受的懒虫啊。
“卡里尔?”
幽魂又叫了一遍,同时还不忘记低着头将指甲里的碎肉末剃干净。
“我们已经做完工作了,是不是该回庇护所了?”
“别急,幽魂。”
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说,同时继续搬运着尸体。
“可是”
幽魂回头看了一眼大厅内那逐渐堆起的尸山,皱了皱眉:“难道我们不是应该在工作完成后快速离开现场吗?你说过的。”
“有些时候不是。我也说过这句。”
“那我们不会被发现吗?”幽魂又问。
卡里尔低沉地笑了一下。
他巴不得他们来。
“被发现也没事,幽魂。”
卡里尔轻柔地开口解释。
“一来,大多数贵族都不会去在乎另一个家族领地里所发生的动静,他们不会去评判他人的放松方式。在我看来,这是他们身上唯一的优点。”
“二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机会?”
“是的,机会。”卡里尔转过头来,点了点头。“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难得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总算将走廊内横七竖八的尸体清理完了,它们统统都被卡里尔用双手一点点地搬到了大厅内,无一遗漏。
紧接着,他便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了一扇有着暗色花纹皮革包裹的大门,朝里看了一眼。
“很好,去洗澡吧。”他转过头来,满意地拍着手说。
幽魂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呆滞。
他没想到卡里尔所说的难得的机会会是这个。
“洗澡?”
“是的,洗澡。”
卡里尔点点头,靠在鲜红的墙壁上抱起了双手,表情很轻松,这点前所未有。
“每个人都应该重视自我卫生,这样可以免除病菌,预防一些不必要的疾病。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卡里尔仰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温水冲洗而过的瞬间,会令人感到暂时的放松。”
“这点是很重要的,幽魂。如果你感到压力,就要想个办法找机会将压力释放出来。明白吗?”
“放松?”幽魂疑惑地问。“我用酸雨清洗过自己啊,卡里尔,我没觉得放松”
卡里尔扭过头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幽魂的这句话。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用酸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能算是清洁自己,幽魂。你知道酸雨其实是贵族们倾倒的生活废水吗?”
幽魂悚然而惊,在短短的半秒钟内换了副表情。
“我,我——”他结巴起来。“可是我?!”
“现在去洗就好。”
卡里尔声音如常,但却依旧没让幽魂看见他的表情。“总之,好好放松。”
幽魂连连点头,随后便朝着那房间疾冲而去,甚至还不忘关上门。
在他身后,卡里尔·洛哈尔斯露出了一个平静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他闭上眼,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贵族们安置的空气净化器正在一刻不停地发挥着作用,因为一场盛大杀戮而产生的浓郁到可怕的血腥味也只好一点点不情不愿地散去了。
它们终究无法抵挡这机器,就像贵族们无法抵挡卡里尔与幽魂。
做了准备也好,没做准备也罢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目标完成了。卡里尔想。
但是——在这之后呢?
他眯起眼,在尸体堆旁缓慢地踱步了一会,想要思考,但脚底所传来的黏腻触感却令他没办法继续。
鲜血
卡里尔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转过头,看向大厅中央的一条沙发,缓慢地走了过去。
在谨慎地挑选了一个没有太多血液的位置后,他才缓缓地坐下。
从整个腰、背与身下传来的柔软感觉,让他忍不住松了口气。这和坐在庇护所里的那把椅子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把破烂椅子在坐着的时候,需要他将背完全挺直,才不会失去平衡。因此,坐在上面并不像是放松,倒更像是一种酷刑。
和坐在这条柔软且舒适的沙发上的感觉完全没得比。
真是奢华就连一条沙发都这样啊。
卡里尔低下头,在贵族们尸骸的簇拥下安静地思考了起来。
四周的尸体,有的瞪着眼睛,有的无声地惨叫着。有人的面上残留着死前的感觉,或微笑,或兴奋。有的人却满是恐惧,扭曲到狰狞。
在这一地的尸骸之中,只有卡里尔表情平静。平静地坐在一条被鲜血所染红的沙发上。
平静到近乎诡异。
与这幅安静画面相对的,是他此刻非常繁杂的思绪。
原先,他并未想过在这之后要怎么做。这个点燃火焰的计划在最开始时其实是没有后续的。
在他没有遇到幽魂以前,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以身做引,炸掉整个上巢。
卡里尔当然知道这样不计后果且完全不负责任,但他需要站出来。
千百年过去了,在诺斯特拉莫上,没有人再反抗贵族们。甚至没有人知道为何要反抗——他们已经全然忘记了反抗的意义,只知道逆来顺受。
下巢的工人们贵族们奉若神明,他们的孩子甚至将加入帮派视作一条美好的出路。
如果不想和父母一样在工厂或矿洞里变成日渐枯瘦的肺痨鬼,就只能选择加入帮派。
帮派们则以贵族做榜样,时时刻刻想着谋夺一个席位,进入上巢,成为贵族的一员。
只要挤进上巢,就不用再忍受酸臭和污浊了吧?
在巡逻时,卡里尔曾无数次听见帮派们用这样类似的口气来描述他们想象中的未来。
是的,他们无恶不作。
但是,是谁让他们变成这样?是谁让人在阴暗狭窄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是谁让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卡里尔会杀死他们,也不会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做了不配被称之为人的事。
但是,唯有一点他不会做——他不会去嘲笑这些帮派成员虚幻的梦。
人都想要有尊严的活着,而他们所做的这个梦,就是诺斯特拉莫唯一的、仅有的让生活变得好起来的方式。
可笑又残酷,荒诞到令人难以忍受。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整个诺斯特拉莫,在遇到幽魂以前,只有卡里尔一个人对此感到难以忍受。
幽魂对此同样不满,和卡里尔不同的是,他只是隐约地觉得这样不对。
在这个天真的怪物心中,有一种直觉在轻柔地提醒他一件事:人,不应该像诺斯特拉莫上这样活着。
于是,在那之后,卡里尔有了第二个想法。
他打算在死前为幽魂铺平道路,将上巢的大贵族们统统杀干净。
这样,幽魂便能够在他死之后举起由他竖起的反抗旗帜,让火焰涤荡黑暗。他还打算追查幽魂的基因缺陷,让他能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正常的寿命。
可是,现在,他没死成。
而且,幽魂也不是贵族们的实验产物,他有父亲,也有名字,甚至有兄弟。
卡里尔闭上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没有成功的死去’这件事,而感到苦恼。
但是,不管怎么说
他睁开双眼。
活着,的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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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影子跃过了黑暗,在他们身后,上巢依然宁静,依然有许多贵族在他们家族的驻地内享受着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
他们对今夜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也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从曼塔斯·斯科莱沃克开始,到一个无名的巡逻卫兵作为结束——大半个夜晚,十个小时,大贵族们的彻底覆灭。
高效。卡里尔想。非常高效。
跳过尖塔,向下跑去,头顶黑暗的云层依旧诡谲,但卡里尔的心态已和来时大不相同。幽魂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如既往。
“卡里尔?”
“嗯?”
“明天我们做什么?”
“明天啊”
“要继续巡逻吗?”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卡里尔轻柔地说。“今夜先睡个好觉,如何?”
32.有关刀刃,有关矿坑(一)
站在庇护所所在大楼的边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卡里尔眯起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安稳的睡眠真是一种难得的事。他想。
昨夜,他罕见地再次体会了一次这种感觉。没有梦或其他东西在黑暗中等他,只有一片平静的沉郁。
他安静地度过了六个小时的睡眠,他本可以索求更多,但他拒绝了。
总归是有正事要做的。再者,贪恋享受会使人懒惰。
“我们需要等待,幽魂。”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酸臭寒风,卡里尔眯着眼,如是说道。
“昨夜发生的事,很快就会被全部贵族知道。”
“这种事瞒不了太久,且不提那些彼此之间有利益来往的家族就算是那些完全缩在自己世界中只顾享乐的贵族,应该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发觉不对。”
“他们的反应可能会和我预料的一样,开始互相争夺空出的席位以及权利当然,也可能不会。但是,不管哪种,都需要我们等上一段时间。”
卡里尔停顿一下,叹了口气。
“毕竟,这段时间是大清洗的前夕。”
幽魂思考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但却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
“为什么我们不把其他的贵族也杀了呢,卡里尔?我们知道他们在哪,我们也知道怎么去找他们。”
卡里尔略显惊讶地挑起眉,随后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真挚的高兴。
“这样吧,幽魂——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如何?”他轻声开口。
幽魂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你看见一个帮派成员在抢劫,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幽魂不假思索地说。“他肯定做过不止一次了。”
“回答正确。那么,第二个问题,你看见一群帮派成员在抢劫,你要怎么做?”
“杀光他们。”幽魂皱起眉。“帮派们死有余辜。”
“回答正确。第三个问题,幽魂——你看见一群试图加入帮派的少年在实施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抢劫,这次,你又要怎么做?”
幽魂沉默了。
而卡里尔还在继续。
“他们饥肠辘辘,衣不蔽体。几个帮派成员在远处冷眼旁观他们的行为,甚至大声催促让他们快点杀了人了事。你要怎么做?”
幽魂继续沉默,只是右手的食指颤动了一下,表情也在变得愈发严肃。这点是很罕见的,也是卡里尔乐于见到的。
这意味着,幽魂开始思考这些艰难的问题了。
“如何,有答案吗,幽魂?”他耐心地问。
“没有。”幽魂低声回答。“我没有答案。”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吧。”
卡里尔低下头,看向下方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混乱起来的肮脏街道,眯起了眼睛,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
“杀了那些帮派成员,少年们会四散而逃。但这不代表他们会放弃,他们会继续,会加入下一个帮派,或者回到这个帮派的驻地汇报发生的事”
“然后,如果你比较幸运,你或许还能见到其中几个人。”
“再然后,你会不得不杀了他们——因为他们加入了帮派。”
“如果你选择阻止那些少年,让他们不要犯罪,他们会无视你。一部分人会大着胆子继续做他们要做的事,另外一部分人则会求助于帮派成员。”
“只有少部分人会因为你的劝说而感到良心不安,但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在那之后,被求助的帮派成员会从街对面走过来。”
卡里尔转过头,看向幽魂。他的表情中此刻带上了一些幽魂根本看不懂的东西,那双眼睛里,满是沉重。
“于是,到最后,你还是不得不杀了他们。”
卡里尔摇摇头:“这就是可能的发展,幽魂。我说完了。”
“”
沉默——然后,幽魂以一种艰涩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必须。”
卡里尔轻柔地回答。“他们亲眼见过自己父母的模样,幽魂,你也见过,不是吗?”
“棚户区的工人,还有城区边缘矿洞里那些污黑的脸,瘦骨嶙峋,满身病痛”
“没日没夜的劳作,在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后,工厂便一脚将他们踢开。接下来,他们会在街边的烂木板床上咳出黑尘与血液,一直到死。”
“有谁想这样活着呢?”
“可是”幽魂迟疑且沮丧地问。“难道一定要加入帮派吗?”
“不然呢?”
卡里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不像往日那样悲观,却仍然对这个世界目前的状态抱有深沉的痛恨。这笑声在寒风中逸散,并不显得快意,反倒像是一种破碎的悲伤。
“他们没得选,幽魂。”
卡里尔轻声说道。“在看起来像个人,和猪狗不如地活着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我们无法苛责这一点,但我们也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谅。”
是的。
幽魂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不能代替枉死者原谅。除了死者自己,没人拥有这个资格。
“因此,杀戮永远都不是问题最好的解法。就算你将贵族们都杀光了,也还有帮派”
“而帮派们,也迟早会变成新的贵族。这是一种循环,幽魂,我们要做的事不是用杀戮去加入这个循环,而是打破它。”
“打破?”
“是的,打破。”卡里尔点点头。
幽魂眨眨眼,转而提起了一件他们早就谈过的事:“所以,卡里尔,你找到那个办法了?”
“我看见了它的雏形。”
卡里尔温和地回答。“但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清楚,幽魂,我的表达能力并不很优秀,我只能尽力向你描述”
他抬起右手,摊开手掌。
“就像是一团火焰,才刚刚被燃起但是,在这个满是特殊燃料的世界里,它会很快就烧及整个世界。”
卡里尔猛地握紧右手。
“到了那时,或许这个办法就不需要我再去向你说明了。”
幽魂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时将每一句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这些话,他有的明白,有的一知半解,有的则完全不懂。可他的直觉在告诉他,你应当记下来。
“另外介于我们今日不需要工作”
卡里尔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刀吗?”
幽魂的眼睛猛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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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斯特拉莫是一个富含精金的世界。
实际上,如若你使用富含这个前缀来描述它,甚至会显得有失偏颇。真实情况是,诺斯特拉莫的地壳中蕴含着巨量的天然精金。
巨量。
因此,我们大可以这么说,它是一颗被精金包裹的世界。
当然,就和其他所有在诺斯特拉莫上的东西一样,精金也是被贵族们牢牢地把握在手中的。
它们会被贵族们用来与周边的世界贸易,这是一种极其可靠的经济来源。贵族们会用精金来大肆敛财,以及用它们来交换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这些矿石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跳跃,下落,最后落地,动作一如既往。卡里尔已经经历过这件事许多次,而这一次,则有些微妙的不对。
他皱了皱眉。
在过去,卡里尔是惯于在落地以前就做好卸力的动作以及准备的。这一次,他也是这么做的。
然而,就在刚刚,在他落地以后,他的肌肉与膝盖却好像在告诉他,你不必如此。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它们用轻柔的反震力告诉主人,你已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
昨夜回到庇护所的路途上明明还一切正常,为何仅仅只是一次睡眠就会发生这种改变?
是复活带来的某种我不了解的副作用?还是那种力量带来的增强没有消失?
它是永久性的?
卡里尔思考起来,眉头情难自禁地越皱越紧——这种对自己的身体无法完全掌握的感觉,让他很是厌恶。
“怎么了,卡里尔?”在他身后,幽魂问。
“”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瞪大了双眼。
他发现了一件事。
那种威胁感——只要幽魂处在背后就会产生的那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威胁感消失了。
“卡里尔?”
“我没事。”
卡里尔低声开口,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他抬起手指向这片废墟的另一端:“还记得那个矿坑吗,幽魂?”
蹲在残破房屋的边缘,幽魂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他就是在那个矿坑里遇见卡里尔的。
他们此刻正位于昆图斯西北部的边缘。巢都城区的边缘,比城外的荒野要好上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没有电力,房屋年久失修,除了矿工们以外,没人会来这里。而矿工们甚至也不住在这里,他们只是经过而已,他们会选择就近于矿洞附近搭起简易的帐篷来用作休息的场所。
毕竟,城区边缘的房子都很危险,危险到甚至连老鼠都没有多少——大部分老鼠,都在矿洞里活动。
你不会想知道原因的。
“那里已经被废弃了。”
卡里尔站直身体,抬起脚越过了一个出现在这栋房屋尖顶上的坑洞。四周满是黑暗,唯有不远处那个废弃的矿坑入口处还亮着一点模糊的光。
“但是,那里好像还有人。”幽魂低声说道。
“那里当然有人。”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矿坑会被废弃,负责运货的帮派与矿主们可以一走了之,矿工们却不行。”
“可是,矿坑被废弃了啊?”幽魂迷茫地说。
“矿工们,也同样被废弃了。”卡里尔转过头来,如此说道。
“”
幽魂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卡里尔却安慰地摇了摇头,幅度很轻柔。
“不必说什么。”他轻声说道。“去见见他们,如何?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见几个认识你的人。”
幽魂瞪大眼睛。
33.有关刀刃,有关矿坑(二)
幽魂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他在前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件他已经习惯的事对其他人而言,到底有多么不同凡响。
对于幽魂来说,黑暗不是遮蔽视野的屏障。在大多数情况下,它是他的帮手。而且,他很清楚,只要他谨慎对待,它会一直是。
因此,他现在很轻易地便隔着上百米远看见了那个在微弱光源不远处活动的影子。
矿坑,影子。听上去很相称。幽魂想。
“我只看见一个人,卡里尔。”他说。
“你有看见深绿色的帐篷吗,幽魂?”卡里尔问。
他没有直接回答幽魂的问题,而是转而谈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点不对劲。幽魂想。
“没有。”
幽魂回答,随后敏锐地问:“这是好事吗?”
“深绿色的帐篷是矿工们的住处。”
卡里尔平静地说道,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幽魂的疑问。
他的语气愈发平静。现在,甚至已经平静得让幽魂隐隐有些不安。
“他们的人生基本都在地底度过,持久的劳动会让他们的身体变得千疮百孔。当他们所负责的矿坑结束挖掘,矿主们就不会再花半点心思在他们身上。”
“不过,他们还有最后一点点的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
“昆图斯有许多肉铺,幽魂。”
卡里尔平静地说。“矿工们所居住的深绿色帐篷是矿主们发的,会陪伴他们的整个人生。不过,在肉铺的黑话里,这种帐篷也被称作‘货布’。”
幽魂沉默着,硬生生忍住了某种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可怕冲动。
“令人无法忍受,是不是?”卡里尔头也不回地轻声询问。
他走在最前方,对这里的环境了若指掌。他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并不如幽魂那般强大,但他对这里的熟悉弥补了这件事。
危房、小巷,地面上可能的坑洞卡里尔都一一走过,显得自然而轻松。
他甚至正在微笑。而这笑容,和他在某个雨夜时所露出的如出一辙,皮肤被肌肉硬生生吊起,牙齿在空气中轻微地摩擦。
“是的”幽魂低声回答。“但是,卡里尔,那里还有一个人。”
“这说明已经有些肉铺来拉过货了。”
卡里尔平静地说。“他们只会要死人。因此,那些暂时还活着的人会被留下如果数量多,他们就再来一趟。”
他突兀地停下脚步。
“卡里尔?”
“我没事,只是有些抱歉,幽魂。”
“抱歉?”
“是啊。我本来想让你见见他们的,没想到,晚了太多。”
幽魂听见,前方传来了一声轻笑。“看来我们运气不好,你觉得呢?”
“”
幽魂没有回答。
接下来,一路无话。
他们沉默着迅速接近了那微弱的光源。它由风力驱动,在幽魂看来,来拉货的人不拿走它的唯一原因,恐怕是因为它已经处在报废的边缘了。
他能看见那灯忽闪忽闪的,而现在正刮着大风。很显然,它的光如此不稳定,并不是因为能源的关系。
而在那光下的是一个瘫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瘦弱的人。
极端的瘦弱。幽魂想。
他穿着破烂的衣裳。那张惨白的脸上有着一种麻木到可怕的神情,这种神情让幽魂放弃了记住这张脸的想法。
这个人瘫在地上,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舒展了四肢,像是一个玩具似的躺在那里。幽魂在千分之一秒后意识到,他这样躺,不是为了放松。
幽魂一点点地移开了视线。
他不想看他。
他不敢看。
卡里尔却不同,他只是朝前走去,并轻声问候,声音里有种自然的熟稔。
“哈坎。”
那人的眼睛呆滞地转了过来,看着卡里尔,默不作声。
“是我,哈坎。是卡里尔。”
矿工呆滞地晃了晃脖子,麻木而干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点波动。他张开嘴,吐出沙哑的音调:“卡?”
“嗯,是我。”
卡里尔蹲下身,轻声询问。“大家都走了吗?”
“是肉铺,来。”
哈坎用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帐篷,没我,冷。”
幽魂看见,卡里尔的头朝下低了低。
“卡?”
“我在。”卡里尔轻柔地回应。
“我想,死。”
矿工一点点地说,幽魂看见,那双死寂的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累,我。”
幽魂听见了一声叹息,然后,是卡里尔的一句话。他的身体很健康,但他的声音却和哈坎那虚弱的声带所发出的声音一样破碎。
“我明白了,哈坎。”
“谢。”
“不必客气。对不起,哈坎,对不起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黑暗中,有银光一闪即逝。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幽魂没有听见他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看见卡里尔扶着那矿工站了起来,后者的眼睛闭上了。
幽魂没看见伤口,不在脖颈上,也不在胸口上——卡里尔以往喜欢在这两个位置制造伤口,今天却没有。
“我要去一趟矿坑下面幽魂。”
“矿坑?”幽魂敏锐地问。“你要去安葬他吗?”
“老鼠们已经走了。”卡里尔背对着他说。“矿坑至少废弃了一星期了它们很机灵,知道哪里有食物。”
“你要安葬他吗?”
“是的。”卡里尔说,然后足足顿了好几秒。对于他来说,这点并不寻常。
“我要安葬他。一个人死后理应获得一小块地方栖身。”
“你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那地方对你来说太窄了,幽魂,你还没有这么高的时候就在下面很难受了我自己去就好。”
卡里尔回过头,幽魂看见他的侧脸——他意识到,卡里尔在对他安慰的笑。
但是,这笑容中没有笑意存在。
他转过身,幽魂在他身后也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安慰的笑。卡里尔没有看见,幽魂开始懊恼自己那片刻的迟疑。
你是怎么了,卡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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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坎?”幽魂问。
“是的,哈坎。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卡里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朋友,但谁都认识他。因为哈坎是个还不错的人,他每天都会留下一半的食物配给,给那些被惩罚的人,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识他啦,幽魂。”
卡里尔语气轻快地回答。“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叫什么,性格如何呢?”
“你以前做过矿工吗?”
“做过一段时间,否则,我也就不会在那个矿坑里遇到你了。”
幽魂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遇见卡里尔以前,他对诺斯特拉莫一无所知。在遇见卡里尔之后,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
而就在刚刚,他却发现,他其实对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知之甚少。
除了名字与性格以外,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挖矿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坐在高楼的边缘,卡里尔如是说道,声音轻柔。
他罕见地有些絮叨,也很有谈兴,在过去,如果幽魂不开口询问,他一般不会这样长篇大论。
幽魂沉默地聆听,他多少能察觉到一些卡里尔现在的心情。
“地下的环境是很恶劣的,除了那些特别矮小的,几乎所有人都要弯着腰在很差的光线中工作。”
“他们每天都有一个指标,挖掘出的矿石数量若是没有达到这个指标,就会被处罚。”
“精金很珍贵,能在指标中占据一个非常高的层级。但并不容易被发现。煤是最常见的,但也很廉价,然后是铁。哦,还有一种淡蓝色的水晶。”
“它很漂亮,所以也能在指标中达到一个较高的层级。贵族们很喜欢它。不过,大多数人究其一生,其实都只是在挖煤和铁。”
说到这里,卡里尔笑了笑,幽魂注意到,他正在袖中用食指摩擦刀刃,速度很快。
“啊,对了,你知道煤是怎么形成的吗,幽魂?”他突然问道。
“埋藏于地下的植物残骸在一系列复杂的地壳运动作用下,会形成煤。”幽魂低声回答。
在一分钟前,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卡里尔提到了煤,于是他便知道了。
这些事自然而然地从他脑海中浮现,犹如本能。
不,或许就是本能。
“是啊,植物的残骸这意味着,在很久很久以前,诺斯特拉莫不是这个样子的。”
卡里尔轻柔地说。“它的天空应该是蓝色的,昼夜分明,太阳不会被云层遮掩还有植物。比如树,比如草。当然,还有大海和湖泊。”
幽魂默默地聆听,在一段时间后,他才开口询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卡里尔?”
“有时,我会做梦。来自过去的幻梦。”
“梦?”
“是啊,梦。人是会做梦的,幽魂。而梦中的景象通常都没什么逻辑可言。有些梦温情,有些梦荒诞,还有些梦则很恐怖。不过,梦这个词,也不全是用来指代睡眠产生的梦境。”
“你做梦吗?”
“有时候,幽魂,有时候。”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摇了摇头。“另外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幽魂皱起眉,他沉默着也站起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在他侧面,卡里尔仍在继续。
“我本打算去矿坑里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铁矿石,给你做一把刀。但我忘了这件事。”
“我不在乎。”幽魂低声说道。“而且,卡里尔,锻造武器需要火炉,我们没有。”
“是啊,我们没有。”
卡里尔微微一笑,他转过头,眼中亮起了森寒的蓝光:“但我们有这个。”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纵身跃下高楼,幽魂紧随其后。
34.有关刀刃,有关矿坑(完)
这是幽魂头一次看见卡里尔的愤怒。
他站在黑暗中,为眼前的场景感到一丝不安。不是因为即将诞生的杀戮,而是因为卡里尔的情绪。
“多少人?”
卡里尔咄咄逼人地质问,他的语气从未如此冰冷。让他听上去几乎不像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了,而是一个别的人。
一个陌生的人。
他捏着一个穿着染血围裙的男人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后者的左手从手肘部分开始消失了,正在不断地滴血。
一种颤栗正在这张脸上蔓延。
这个人的恐惧,和其他人的恐惧是一样的。幽魂能从他的脸上看出这一点,但他看不见卡里尔的脸。他不知道卡里尔现在是何感触。
毕竟,卡里尔背对着他。
他站在肉铺地下室的光源下,浑身鲜血。
“一百二十三”那人气若游丝地回答。
“一百二十三个人?花了多少钱?”
“”
他回答不了你,卡里尔。幽魂想。你快把他掐死了。
卡里尔在下一秒松开了手,让那人跌倒在地。
“没有花钱,大人,没有花钱!”
那个快被掐死的人跪在地上说,他的声音破碎,其中满是恐惧,但仍然比不了那个叫哈坎的矿工。
幽魂不想记住他的脸,但是,自他们离开后,那张脸和那种声音,便一直在幽魂眼前浮现。
“所以,是利益交换——你们会在完成工作之后给他们送一半过去,是不是这样?”卡里尔平静地问。
“是的,是的,已经送过去了!大人,您是哪个帮派的?巴利尔?永夜在上啊,大人,您看上什么就随便拿吧!别杀我,求您了!”
卡里尔笑了。
他提起那个人,然后将他的头摁在了肉铺地下室的唯一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是铁做的,它的表面有一种暗红色的诡异锈迹。
卡里尔按着他,然后掰断了他的锁骨。
尖利的惨叫与眼泪和鼻涕一同出现。幽魂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在短短半秒的恍惚中窥见了卡里尔此刻的真实情绪。
卡里尔在笑——但那个真正的卡里尔,那个在笑容背后的人
他很愤怒。幽魂想。
“我什么也不要。”卡里尔说。“听好了,记住我的话——我什么也不要,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很好。”卡里尔平静地说,然后扭断了那人的脖颈。他软绵绵地倒在了卡里尔脚下,再无声息。
“一百二十三。”
一个声音在地下室内响起。
它穿过铁桌、屠宰刀、十几个黏糊地用来堆放内脏的铁桶,以及一些用黑色布袋包裹起来的、并吊在了天花板上的长条物体——最终,它抵达了黑暗之中。
它抵达了幽魂的耳边。
一百二十三。
他默默地聆听,并做好准备,想知道卡里尔接下来会说什么。
“对不起。”卡里尔说。“我失控了,很抱歉,幽魂。”
“你为什么总是要道歉?”
“因为我犯了错。”
“可是——”
“——因为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幽魂。”
站在原地,卡里尔如是说道。“我告诉过你在工作中不应该掺杂个人情绪,而我现在带头违反了这一条。”
他停顿几秒,接着开口。
“一直以来,我都在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现在才发觉这一点。这是我要道歉的第二件事。”
幽魂走出黑暗,他想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打断。
被迫的,他继续聆听。
“还有还有这件事。“卡里尔低沉地说。“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忍住做这件事的冲动,这是我要道歉的第三件事。”
“当然,我其实还要对他们道歉。我曾经被一种所谓的高尚道德驱使着走上了自我毁灭之途,在这条路上,我忘记了很多事。这些人本该有更好的结局,他们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你以前做过矿工,你做过多长时间,卡里尔?”幽魂干涩地问。
“三年。”卡里尔平静地回答。“那时,我还没有走上那条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点燃火焰,于是我到他们中间去了。”
“我没找到火焰燃烧的土壤。他们已经麻木了,就像冰块,只想着融化或继续结冰,绝不会想燃烧。实际上,一个有理智的人也不应该去试图让冰块燃烧。”
“所以,你认识他们?”
“是的,我在那个矿坑待了三年,离开以后,我时不时会回去一趟。我就是那样遇见你的。”
卡里尔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有种幽魂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存在。
“不要像我一样。”他轻声说道。“不要只顾着追逐火光,而忘记眼前的事。”
“我不明白。”
幽魂困惑地说。“我真的不明白,卡里尔。你你的倒计时没有了,你还说,火焰已经被点燃了,你说那个办法会逐渐自己浮现可你现在”
可你现在为何还是如此悲伤?
“是因为我想要一把刀吗?”
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小心翼翼地问:“我不要了,可以吗?”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不回答,亦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凝视。然后,他说:“不,这和你的刀无关。”
他笑起来,幽魂缓慢地瞪大眼睛,发现那个熟悉的卡里尔又回来了。
“好吧。”他笑着说。“好吧,唉,幽魂。”
他叹息。
“多谢。”卡里尔诚挚地说。“谢谢你。”
-----------------
一个肉铺店主的死在昆图斯内算不了什么。在下巢,每天都有人死,为何不能是一个肉铺店主呢?
卡里尔知道他们不会在意。
大清洗即将到来。哪怕有人想要在意,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忘掉所有事。
他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坐在庇护所的边缘吃着营养膏。幽魂去巡逻了,比以往要积极不少。他平日里做这件事就已经非常自觉,今天却显得更加热情。
卡里尔知道原因,他有一些细碎的证据可以用来拼凑。比如他的失控,比如哈坎的脸,又比如幽魂说他不想要那把刀时的神情。
他会将这些事永记于心。
不过他现在更想知道的事,是上巢的其他贵族们到底会作何反应?
这点很重要,这点,关系到后续的所有事。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吃下营养膏,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说他会带着幽魂,或者说,他会带着康拉德·科兹的兄弟们抵达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不知道他们何时会来,但他很清楚一件事。
那位普罗米修斯八成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证据如下。
第一,他的记忆,以及他在记忆里向着卡里尔展示的东西。
第二,幽魂的力量。
一个一岁半大的婴儿,能挥手就撕碎装甲车,可以在黑暗中以常人绝对无法察觉的速度轻易地闪转腾挪,自愈速度快到惊人——所有能被看见的伤口都可以被愈合。
这不是对于婴儿的定义,实际上,如果抛去一切,让卡里尔来用一个词指代幽魂,他会选择‘武器’这个词。
而那位普罗米修斯自称为幽魂的父亲。
什么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武器?又是什么父亲,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把这样的武器?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如果那位普罗米修斯只是单纯地将幽魂视作武器,他又为何要在幽魂的大脑中安置那些知识?还有那种天生的正义感,这一切都疑点重重。
再者,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卡里尔眯着眼睛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思考逐渐变得缓慢且慎重。他意识到,那些帷幕后的东西当时所表现出的反应不像是在说谎。
真有趣,一个盗火者。一个被帷幕后的东西畏惧的盗火者,一个能隔空对话,甚至复活我、乃至于改变我的盗火者。
普罗米修斯盗火者,背叛诸神的神。
神
算了。
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根本就不知道他何时会来。
还是专注着做好眼前的事吧,卡里尔,比如吃完你的食物,然后去逛一趟上巢然后去观察那些此前曾驻足停留观看过贵族尸体的工人们现在过得如何
火苗是需要呵护的。
然后,然后
他缓慢地叹了口气。
总是有然后。
总是习惯将所有事都计划好再行动,但计划却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本打算给将那些矿工安置在城区的另一端,但却在做这件事以前就杀向了上巢
现在,他们死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这是你的责任。
承认吧,你就不是一个喜欢严格遵守计划的人。你本来打算炸掉上巢一死了之,结果却被幽魂改变了主意。你点燃了火,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这火焰越烧越旺
卡里尔苦笑着低下头。
“还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喃喃自语。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这样想着,随后缓慢地站起身,决定将剩下的营养膏留到几个小时后再吃。
反正它也坏不了。
五分钟后,他离开了庇护所,去往了上巢。
而在八个小时后,他会产生一种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句话纹在身上的冲动。至于那盘留下的营养膏,他应该是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35.一场谈话
“所以”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的新兄弟甚至没能统一他所降落的世界?”
说话的人有一张磐石似的脸,他是个巨人,这点毋庸置疑。他灰白色的短发和他说话时面无表情的面容相得益彰,几乎可以令人忽略他的英俊。
“拜托,罗格,就连我都用了五十年来让彻莫斯统一。”
长桌旁的另一个巨人开口了,轻轻地皱着眉。银白色的长发垂落肩膀,好似闪着光,这违反常识的一幕却没有多少人会在乎。
毕竟,他美得出奇,美到足以压下他珍贵的发丝与那件华贵的,白紫色交加的丝绸长袍。
和他本人一比,这两件宝物简直就成了陪衬。
美丽的巨人说:“你要明白,罗格,父亲说他才一岁半,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要如何统一自己降落的世界?他恐怕还在摸索呢!”
“那代表不了什么。”
此前说话的,被称作罗格的巨人口气严厉地回答。“他还不清楚他要扛起的责任,但我们清楚。年龄不是理由,你应该明白才对,福格瑞姆,你比我更早知晓我们的责任。”
“可他才一岁半!”
福格瑞姆抿起嘴唇,显得有些不满,但不是因为和兄弟的争论。
“还有!至少叫我福根吧,难道你要让我叫你多恩吗?”
“我没意见。”罗格——或者多恩,缓慢地回答。
他瞪着眼睛,但没看福格瑞姆。
他们的对话让长桌旁的第三名巨人笑了起来,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他的外貌就要奇特的多。他的皮肤是金色的,数千个金色的符号在他的皮肤表面形成了这道奇景。
他微笑着,眼神温和地点了点头。他穿着一件长袍,双手规矩地放在桌面上,一本厚重的典籍在他的手边安静地摆放。
“你又没意见了。”
俊美的福格瑞姆抱起双手,做了个鬼脸,声音却很温柔。“不过,我很同意你有关责任的说法。”
他转过头,亲昵地问了另一名兄弟:“你呢,洛珈?”
“我想保留我的意见。”被称作洛珈的金色巨人耸了耸肩。“我不想在费鲁斯抵达以前发表它们。”
“你又要这样做吗?”罗格·多恩冷不丁地说。
“父亲也总是如此。”洛珈微笑着说。“父亲也总是在我们都说完后才表达他的意思,不是吗?”
他说起这句话来是如此的诚挚,以至于面无表情的罗格·多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好皱起眉,再度找上了福格瑞姆。
“费鲁斯为何又迟到了?”
“你问我做什么?”
“你和他关系最好。”罗格·多恩说。
他说起这句话来没有半点犹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福格瑞姆瞪大眼睛,对他的话表现出了明显的吃惊:“罗格,我的兄弟,我爱你们所有人——”
“——尤其爱费鲁斯。”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地在讲述这件事而已。”
福格瑞姆无助地看向洛珈。
“咳。”
金色的巨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福根你给费鲁斯起的那个绰号,我们应该是不能叫的,否则他会很不高兴。”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我很确信这件事。”
“所以,今天这场会议变成针对我的了?”福格瑞姆不满地说。“我还以为我们是要谈一谈我们的新兄弟呢。”
“我们当然要谈谈他,但不会在费鲁斯·马努斯没有抵达的情况下谈。”
罗格·多恩站起身,他并不像他的兄弟们一般穿着舒适的长袍,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袖上衣,一些金线在其上做了聊胜于无的勾勒,非常简朴,但绝对不失细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衣服倒也能昭示他一部分的性格。
“你要去哪?”福格瑞姆问。
“不是去叫他,那是你的特权。我只是站起来活动一下。”罗格·多恩说。“另外,福格——”
“——福根。”
“福根,你真的不知道费鲁斯最近为何总是频繁地缺席会议吗?”
“父亲不在的会议。”福格瑞姆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只是我们的聊天而已。”
洛珈的笑声在房间内响起。“你的袒护太明显了,兄弟!”
“你们俩今天是怎么回事?”
穿着丝绸长袍的巨人微恼地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房间门口:“怎么总拿我开玩笑?我去叫他好了!”
他打开大门,很快便离去了。房间内安静了一会,而洛珈则在沉默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时阻止了它。
“罗格。”
“嗯?”
“费鲁斯最近应该是在忙着画一把武器的草图,所以他才总是迟到。”
金色的巨人笑着说。“我上次去找他时,在他的桌子上看见了。帝皇在上啊,他的桌子可真是乱的可以。”
“武器?”
罗格·多恩以他标志性的表情做出了回应——他皱起眉,深深地皱起眉。
“武器?”他重复一遍。“在帝皇幻梦号上,他要打造一把武器?”
洛珈眨眨眼,发现他兄弟的反应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连忙开口解释:“罗格——”
“——在帝皇的眼睛下?”
罗格·多恩眉间的深刻开始越来越严重,他弯下腰,用双手撑起桌面,就这样缓慢地凝视了洛珈一会。
后者眨着眼,将右手放到了那本厚重的典籍上。
半分钟后,罗格·多恩说:“好吧,我想我大概猜到那把武器要送给谁了。”
“呃?”洛珈愕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他的兄弟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其他任何反应。又过五分钟,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福格瑞姆笑着推开门:“我把他带来了!”
在他身后,一个拥有银色双手的巨人走了进来。
他一头黑色的短发,样貌并不如福格瑞姆那般完美——其实,他要是真的和福格瑞姆拥有同等级别的美丽,反倒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他丑陋,实际上,他看上去仿佛一件手工锻造的钢铁盔甲。那种美,是与福格瑞姆完全不同的。
“很抱歉”巨人说,嗓音很低沉,但并不显得疏远。“我最近比较忙。”
“父亲没有给你指派工作,费鲁斯。”
“你这个时候倒叫他费鲁斯了?你怎么不叫我福根?”
福格瑞姆挑起眉,插了句话,随后赶在罗格·多恩说话以前便笑了起来。拉着费鲁斯坐到了长桌边。罗格·多恩见状,沉默了一会,也只好坐了下来。
“总之,让我们来谈谈我们的新兄弟吧。”他说。“康拉德·科兹,这是父亲给他的名字。”
“是父亲的侍卫告诉你的吗?”福格瑞姆问。
“不,我问了他本人。”
洛珈瞪大眼睛:“可他已经三天没和我们说过话了!”
“我是三天以前问的。”
“好吧。”金色的巨人不甘心地点了点头,福格瑞姆安慰地拍了拍他。
“有何可谈论的?”有着银色双手的费鲁斯如此说道。“一个一岁半的孩子,没有统一他降落的世界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是我们的兄弟之一。”
罗格·多恩严肃地说。“这意味着我们需要用一种更为严厉的态度去要求他,不能因为年龄就忽视这些。”
“咳,罗格,请容我说句话——”福格瑞姆做了个手势,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如果你允许的话。”
“你不必征求我的允许。”罗格·多恩说。“你是福格瑞姆。”
“叫我福根,谢谢。”
“福根。”
“好——总之,我还是认为抛开年龄去谈论他的事业是不公平的。”
福格瑞姆严肃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好让他的语言显得更有说服力。
“我花了五十年才让彻莫斯和平的统一,这还是建立在彻莫斯的人们较为友善的前提下。如果你想寻求更多证据,你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罗格,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我在学习。”罗格·多恩不情不愿地回答。
他不能不回答,否则就是和自己作对。
“是了,就连罗格·多恩——我们中成就极为杰出的兄弟都需要学习,就更不要谈康拉德·科兹了,不是吗?”
福格瑞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另外,我真的不太懂为何父亲会给他起这个名字”
“寓意不太好,我学过一些古泰拉语言。”
洛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上了话。“但那毕竟是父亲的意思。”
“等见到他时,我们自然会了解他是怎样的人。”费鲁斯·马努斯慢慢地说。“另外洛珈。”
“嗯?”
“福格瑞姆说,你想将自己的意见留到我来之后再发表。”
“啊!”
洛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关于这个其实,我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对他有过多苛责。是父亲指引着我们找到他的,不是吗?这段时间的航行可和导航员没什么关系。”
“所以?”
“所以,无论他是什么模样,我都会爱他,一如父亲爱我们。”
金色的巨人微笑着说。
36.光(一)
“我的家族会杀了你!”
“嗯。”
卡里尔对那人点点头,顺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他听完了那贵族的话,给了他一点尊重。
四周仍然是他最熟悉的景象,尸体与残肢断臂散落一地。鲜血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蔓延,形成一汪模糊的血泊。不仔细看的话,是分辨不出来的。
然后,他闻见恐惧。
卡里尔缓慢地将这份情绪收入囊中,他转过头,刀刃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走廊的拐角处有一个惊恐的影子一闪即逝。
他的收获就来源于他。
“跑吧。”卡里尔轻柔地说。“趁着你还能。”
下一秒,拐角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躲起来的贵族开始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场狂奔。他很快就离开了这间贵族们用来放纵的聚会所,来到了外面。
上巢的路面平直而美丽,路边有柔和的白色光源,让漆黑的夜显得宁静。上巢的夜晚也很安静,他甚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与剧烈的脚步声。
但是,除此以外呢?
那个东西——那个怪物,他会追上来吗?
贵族甚至不敢回头看,他没有勇气做这件事,生怕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那影子朝他扑来,然后像是杀死其他所有人一样用刀刃将他开膛破肚。
所以他跑,不停地跑。
站在聚会所二楼的窗口处,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远去,并没有追上去杀死这个漏网之鱼。
他是故意放他走的。
突袭这个聚会所只是临时起意,放走他,则是为了在贵族们之间制造一点恐怖的氛围。
他已经见过他了。
他也已经记住他了。
所以,对那个贵族来说,逃脱的方式其实只剩下了一种。他现在还不知晓,但他会的。
闭上眼,卡里尔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这个习惯是他有意而为之的,近似于一种心理层面上的暗示。最开始,只是他自己告诉自己,深呼吸能平复心情。但到了现在,它也的确可以了。
次数太多,所以,他的心接受了这个暗示。
人果然是会潜移默化地变化的。卡里尔想。
他推开窗,无声地跳下了二楼,靴子在路面上发出了轻微的踩踏声。过去需要小心对待的高度如今甚至连卸力都不需要,他的肌肉与骨骼比以往强韧了不止一点。
而且,似乎还在变强。
卡里尔抿了抿嘴,快速地离开了原地,消逝在黑夜之中。
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但他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宁愿要回原来那个每用一次力量就会疼上半天的身体。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庇护所。
幽魂已经在等待了,他像只动物似的蹲在大楼的边缘,霓虹灯将天空切割成了破碎的形状,阴森的尖塔层层叠叠地迈向远方。寒风吹拂而过,将幽魂的长发吹动了。
他的头发现在很柔软。
卡里尔从黑暗中走出,他将靴子的底部刻意地与地面碰撞了,所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原本正在沉思的幽魂。后者转过头来,神情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惊讶。
“卡里尔?”
“怎么了?”带着微笑,卡里尔如此问道。
“你”幽魂眨眨眼,狐疑地看着他。“你刚刚才回来吗?”
“不。”
“可我没发现你回来了。”幽魂茫然地说。“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
卡里尔笑着摇摇头,他没有将自己的忧虑与喜恶透露给幽魂,这没有必要。“或许需要时间,我们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至于现在嗯,时间还早,不如来谈谈你的巡逻?”
他走过去,坐在幽魂身边,并不打算急着去吃那盘剩下的营养膏。血腥味还在鼻尖未散,他虽然已经有些饿了,但也不想在这种状态下进食。
总归是要有点追求的。
幽魂点点头,随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头一次如此自然,虽然只是个幅度很小的微笑,但也足够让卡里尔和他一起笑起来了。
“工人们过得比以前好了点。”幽魂高兴地说。“大清洗前夕,工厂给他们放了假而且居然没有扣除食物补给。”
这是当然,毕竟大清洗二十年才有一次。
帮派们争夺地盘归争夺地盘,但也不会没脑子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杀工厂里的工人否则之后要如何让工厂运转起来?
让他们放假,躲进棚户区这样一个暂时的安全区,正确的处理。
太正确了。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认真地听着,没有急着打断或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幽魂总是还有很多句话要说的。
“但是,帮派们都不在街头闲逛了。”幽魂撇了撇嘴。“我今天没听见有用的信息,哦,还有二十一号石像鬼!”
他看向卡里尔。后者并不意外,知道自己该开口给点回应了。
“它怎么了?”他轻柔地问。
“它被拆了。”幽魂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东西。“和那栋楼一起。”
“有人提前互相火并了吗?”
“应该是,现场有很多爆炸的痕迹我看见一些人在收尸卡里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他们死了之后,也会被送进肉铺吗?”
“不会。”
“那?”
“尸体焚烧厂,黑市,还有一些可以做人体改造的医生。”
卡里尔依次给出了三个回答,很严谨。在涉及到幽魂所发出的问题时,他一向是很谨慎的:“肉铺不是他们的去处。”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帮派们眼中,他们彼此都是人。”卡里尔说。“而人,是不吃人的。”
幽魂瞪大眼睛:“可是——”
“——是的。”卡里尔微笑起来。“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并不把平民们当成人看哪怕他们自己也曾经是其中之一。”
“这种观念已经在诺斯特拉莫上流传了上千年,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大部分少年之所以急切地试图加入帮派,是因为他们想成为人。”
幽魂认真地听着,不时还点点头。聆听者与讲述者之间的身份对调来的是如此的突然,也是如此的自然。头顶夜空低垂,他们平静地在寒风中互相对话。
——这似乎又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
如果那束光不曾降临。
卡里尔猛地抬起头,脑海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请到城外来,卡里尔·洛哈尔斯。也请带上你的幽魂,我的儿子,康拉德·科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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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君,我再次请您三思。”
“我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了。”
“但是,掌印者——”
“——拜托你,康斯但丁。”身着金甲的巨人如是说道。“我必须这么做,否则我就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您不需要一个偏远星球上灵能者的信任,更何况,掌印者说他疑点重重。”
“每个人在马卡多眼中都疑点重重。”巨人说。“他有时甚至会说我做的事不对。”
“但是,那灵能者的确疑点重重,主君。”
“你甚至都没见过他,康斯但丁。”
“比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带着您儿子之一的灵能者,我更愿意相信掌印者和他到目前为止从未出错的判断。”
巨人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听我的意见呢,康斯但丁?”
“您是我的主君,我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拜托你——还有你们,我知道有人在后面听我和你们的元帅讲话——让我和我的儿子们单独下去。”
被称作元帅的人没有带头盔,他留着很短的头发,几乎贴着头皮,是一层薄薄的发茬。他并不英俊,但很令人信服。那张脸上有种沉静的力量存在。
康斯但丁·瓦尔多,他的名字。
“如何,康斯但丁?”他的主君问。
“如果这是人类之主·帝皇的命令,我们会遵从。”
被冠以高贵头衔的巨人再次叹了口气——他此刻的表现若是令他的儿子们看见,绝对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其中有几个可能还会饱含妒忌地瞪视起禁军元帅。
而元帅不会在乎。他从来就不在乎。
“你非得如此吗,康斯但丁·瓦尔多?”他的主君缓慢地问。
“您在要求我背离我的职责,您在要求我们背离我们的职责您甚至要亲身前往那污秽的地面,与一个肮脏的灵能者见面”
康斯但丁抬起头,坚定地说:“所以,是的。您必须下令。”
“那么,”帝皇缓慢地说。“你让我别无选择。”
此刻,他头一次表现得符合他的头衔。
“我将和我的儿子们一同前往地面,你们都不许跟来。将我船上的武器都设置为关闭状态,让阿斯塔特和军队们都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
“还有吗,主君?”不情不愿的禁军元帅尽忠职守地问。
“没有了。”帝皇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我总是很喜欢你这幅模样。”
“”
禁军元帅一言不发地将双手抬起,行了一个礼节,随后穿着他的盔甲离开了。在他身后,他的主君则缓缓地推开了大门,表情已经为之一变。
做好准备。
他在脑海中对那另外四个意识说。我们即刻出发。
37.光(二)
“太快了。”幽魂咕哝着说。“太快了,卡里尔。”
“的确有些快——你是不是很紧张?”
幽魂速度很快地摇了摇头。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别紧张,幽魂。这没什么可紧张的,你是和你的兄弟、你的父亲见面。如若他们正常,你就不必紧张。”
幽魂眨眨眼,其实已经被卡里尔说服了,但仍然想问一个最糟糕的可能性:“如果他们不正常呢?”
“”
卡里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说:“别这样,幽魂。”
“好吧。”幽魂咕哝着回答道。
他显然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没有道理与逻辑可言的问题。但他没办法,他忍不住。
“还有,从下面开始,我要称呼你为康拉德·科兹了。”卡里尔在跳跃的途中说。
他将时机抓的很好,刚好卡在一个能够趁热打铁的时间段。
“为什么?我们不是还没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吗?”
康拉德·科兹问,声音在寒风中随着他的跳跃一同逸散。
“他可能是。”卡里尔说。
“但也可能不是啊!”
“出于礼貌考虑,可以吗?拜托你,幽魂。”
“好吧。”康拉德·科兹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继续朝着城外跑去。一前一后,卡里尔一如既往地在前面领路。
他的表情很平静,按道理来说,一个这样的时刻应该令他有所触动才对,可他现在却平静得有些可怕。
十五分钟后,他们抵达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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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到可怕。”
福格瑞姆说。他的语气里有种显而易见的怜悯,罗格·多恩皱了皱眉,有些不太喜欢他的兄弟用这种口气讲话。
“远处有一座都市和我们在轨道上的俯瞰看起来一样阴森。”
洛珈用柔和的语气道出了他的情绪。“我开始替那些居民们感到悲伤了。”
费鲁斯·马努斯蹲下身,这位巨人用他银色的双手深深插入硬如钢铁般的地面,在片刻后,从中捏起了一把埋藏的枯骨。
他看着它们,细致地观察了起来。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变种人,但也有正常人。”他语气平静地说。“上面还有野兽的咬痕。”
“食人?”罗格·多恩问。
福格瑞姆摇摇头:“拜托你,罗格,现在不要——”
“——你知道我必须。”罗格·多恩严肃地回答。“食人的野兽必须被全部清除。”
“父亲呢?”洛珈问。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典籍在腰间悬挂,金色的皮肤微微发光。他没有参与进兄弟们的这场讨论,而是关心起了另一件事。
他总是关心这件事的。
他期待地看向他的兄弟们,然后又问了一遍:“有人知道父亲现在在哪吗?”
“我在这里。”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回答——几乎是立刻,洛珈便转过了身,他的速度之快甚至让福格瑞姆都有些惊讶。
“父亲!”洛珈热情洋溢地呼唤。“您来了!”
“父亲。”
“父亲!”
“父亲。”
身穿金甲的巨人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他儿子们的问候。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希望你们不要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
“我们当然不会!”洛珈迅速地回答。“与我们的兄弟见面当然不需要让我们各自的军团参与此事!”
“我们本来也没带多少人来。”罗格·多恩说。“更何况,我也认为不让军团参与进此事是正确的。”
“真的吗,罗格?”福格瑞姆笑着问。
“真的。”罗格·多恩朝他点点头。“我不说谎。”
福格瑞姆面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望了眼费鲁斯。后者将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金甲的巨人将他儿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没有评判福格瑞姆想将气氛活跃起来的小心思,也没有对罗格·多恩的无动于衷有任何反应。洛珈的热情与费鲁斯的内敛在他看来好似都是同一种东西。
他既不笑,也不严肃,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站在这里。
平静地站立——然后,黑暗便被驱散。
“他们来了。”帝皇说。
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仍然存在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影子。
一个高大,一个正常,并肩行走。
“是他。”福格瑞姆低声说道,语气近乎喃喃自语。“康拉德·科兹”
没有理由,他确定了这件事。
他确定那个穿着破烂衣裳,面色惨白如鬼魂的瘦高巨人就是他们的兄弟。而他的话,也被其余三位巨人沉默地同意了。
他们用各自的眼睛看着他们的新兄弟,将每个细节与每个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罗格·多恩再次皱起眉。
洛珈抿起嘴,似乎是想要叹气。
费鲁斯·马努斯则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
此时此刻,在他们不同的心中,有一个共同的念头正在升起。
‘他的确只是个孩子。’
影子们缓慢地走近了,而帝皇却先他们一步开了口。
“欢迎,卡里尔·洛哈尔斯,多谢你愿意带我的儿子来。”
影子中一个用一种嘶嘶作响的陌生语言回答了帝皇,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可能是一个凡人面见帝皇的反应。
“是的,我的确应该先和他打招呼。但我有些事需要先和你讲明白,卡里尔·洛哈尔斯,这点非常重要。”
人类之主向前走去,伸出右手。
在洛珈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见父亲的背影。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霎时之间,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了。
他看向那个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影子,有些生气于影子的冒犯。
我的父亲没有让你下跪,对你道谢,甚至还愿意向你伸出手——他愤愤不平地想。
你却做了什么?你竟然敢让他等待!
他的眼神让一个高大的影子看了过来,一阵嘶嘶作响的声音响起。而那被称作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凡人拍了拍他,于是他便再度安静。
福格瑞姆看向罗格·多恩,后者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别拿我做类比。”
“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学习。”
俊美的半神低笑着打趣。“而他一岁半的时候和你无异,对不对,罗格?那个凡人很幸运,他养育了一名原体。”
罗格·多恩低沉地叹了口气,非常少见。
费鲁斯移开视线。
他不喜欢福格瑞姆有关‘幸运’的说法,没有来由,只是不喜欢。但他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
他知道,福格瑞姆的心是好的。
福格瑞姆只是喜欢打趣、笑闹。本质上,这种行为和孩童玩闹的天真没有什么区别。但它发生在一名基因原体的身上,因此显得尤为可贵。
费鲁斯·马努斯愿意包容这种玩闹,也愿意珍惜它。
嘶嘶作响的声音再度响起,帝皇平静地收回他的手,洛珈猛地握紧右手,眼神里的愤愤不平更加明显了。而帝皇却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
他不是看不见,他知道,但他不做任何反应。
“是的,我们是坐船来的。星际航行在如今的时代已经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帝皇用高哥特语说。
那影子在一阵沉默后再次用嘶嘶作响的语言开了口,与此同时,眼中还亮起了森寒的蓝光。
福格瑞姆吃了一惊:“灵能者!怪不得他听得懂。我还以为他是故意”
“不,我不是。”影子用生疏高哥特语说。“我不会如此无礼。”
他离原体们有一段距离,按照一个凡人的听力来说,他本不应该将福格瑞姆的低语听得如此清晰。
但他听见了。
“我替我的儿子道歉。”帝皇说。“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对灵能的掌握越来越强了。”
福格瑞姆涨红了脸。
“所以这种力量叫灵能?”
“你原先并不知道吗?”
“并不。”影子说。
他的高哥特语正在短短的几十秒内迅速熟稔,浓重的口音也消失不见:“但是,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先和他谈话。”
帝皇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转过身,对他的儿子们说了一句话。
“去和你们的兄弟见面吧,谈一谈,四处走走”
“父亲?”洛珈茫然地问。“四处走走?”
罗格·多恩看见,不远处的影子再次拍了拍他们的兄弟,于是那远不如他们高大的巨人便开了口,嗓音非常轻柔。
“我可以带你们去城内逛一逛。”
他站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半神们能感觉到这个陌生兄弟的眼神,那是一种没有太多复杂情绪存在的清澈。
在察觉到这眼神后,原本还处于懊恼阶段的福格瑞姆立刻开了口:“好的,兄弟!”
他扭头,看向费鲁斯。后者未卜先知一般地提前点了点头:“却之不恭。”
罗格·多恩没说话,只是开始缓慢地朝前行走。这场谈话到目前为止的每一个细节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罗格·多恩不会在这个时候发表他的意见。
他只是同意他们父亲的决定,同意到甚至连步伐都调整过,好让自己在凡人眼中看上去不会太具威胁性。
他太清楚自己对于凡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了。
福格瑞姆与费鲁斯紧随其后,唯独只有洛珈留在原地,他的皮肤散发着金光,神情却很茫然:“父亲?”
“去吧。”帝皇说。
于是洛珈别无选择。
38.光(三)
“你不是人类。”卡里尔说。
他选择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坦白来讲,这不是个好选择——实际上,这个选择糟透了。
但那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仿佛是正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么,你也不是。”帝皇回答。
他回以了同等的平静。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开始正式交流了。”
卡里尔平静地点点头。“所以,有什么事,是你必须要支开他们才能和我说的?”
“有很多。”帝皇如此说道。
他没有否认‘支开’这个说法。
随后,巨人再次向前一步,伸出了右手。
那只被金甲覆盖的手悬停在半空之中,稳定地保持着姿态。双头鹰的浮雕在臂甲上闪闪发光,黑暗也无法掩盖如此璀璨的风采。
实际上,黑暗畏惧他。
自他出现以前,荒原之上的野兽便全都离开了。它们低劣的智力无法理解这件事,但它们的本能能够理解这件事。
离开,或者死。它们的本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卡里尔语速缓慢地问。
“一个问候、必要的礼仪、或者盟约。全看你如何选择。”
卡里尔笑了起来。
“我想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更何况,我们已经握过一次手了。”
“那次是为了拯救。”
“但你没有提代价。”
“代价现在并不重要。”
“是吗?我想听一听。”
巨人中的巨人缓慢地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他的眼中散发着璀璨的金光,桂冠在额头上闪耀。
而卡里尔无动于衷。
他对这幅天神般的容貌——或面具——完全无动于衷。那双漆黑的眼眸底部甚至有些东西正在翻腾。
“你想知道真相,”帝皇缓慢地说。“但是,这真相可能并不合你的意。”
卡里尔·洛哈尔斯凝视着他的双眼,金色的光辉没有让漆黑有半点改变。
随后,他向前一步,握住了那只对他而言过度庞大的手。
“我已无所畏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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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旋地转。
理智被撕碎,然后重新粘合。
过于古老的记忆扑面而来,其中掩埋着的无数黑暗化作呛人的尘埃一同袭来。它们的手指被绷带缠绕,它们的身体被掏空了内脏,一种特殊的草药味开始在卡里尔的鼻腔内弥漫。
他呼吸。
然后再次呼吸——深深地,呼吸。
“木乃伊?”他问。
“是的。”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赤足踩在地砖之上,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他面容上的疲惫和上次一如既往。他没有再带那桂冠,亦没有穿戴金甲,只是像个寻常的人一样站在原地。
“埃及?”卡里尔又问。
“是的。”
“所以,你曾经是某位法老?”
“是的。”男人说。
卡里尔摇摇头,在燃烧着火焰的金字塔内漫步了起来,他的声音仍然平静:“上次见面时,你为我展示的地点是一个原始的部落,你说它位于亚欧大陆交界。”
“的确如此。”
“所以,你从一位野蛮人活成了埃及的法老?”
“不,不止那些。我还有过许多个身份,许多个名字。”
男人停顿了一下,疲惫的面容上有些恍惚。他似乎发觉了什么,说道:“你可以称我为尼欧斯。”
“我可不敢直呼你的名字——你的盔甲昭示了些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一位帝王。”
“帝皇。”尼欧斯纠正道。“我为自己设计过许多身份,然后扮演它们。通常情况下,我不会这么做,除非人类已经大祸临头。”
卡里尔轻笑了起来,他转过身,靠在法老的陵墓上搭起了手臂:“有多少?”
“不计其数。”
“种类呢?”
“神、人、疯人、国王、先知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所有你曾知晓的人生,我都体验过。”
“永生?”卡里尔问。
尼欧斯没有回答,他知道卡里尔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个来自久远过去的鬼魂正在凝视他的双眼,而此刻的他,没有佩戴面具。
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并不目盲,所以他看得清。
“永生。”卡里尔点点头。“真是残酷的刑罚。是天生的,亦或者是惩罚?”
尼欧斯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显露出情绪波动。
“我很高兴你能将它称之为一种刑罚——但是,恐怕人类并无这个能力,来用这种方式惩罚一个人。”
“或许不是人类惩罚的你。”卡里尔平静地说。“或许是它们。”
“它们做不到这种事另外,你似乎在见面以前就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了。是它们告诉你的吗?”
“普罗米修斯。”卡里尔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古老的名字。“神中之神,名字寓意为先见之明,泰坦,盗取圣火,为大地与人类带去火焰”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平凡而疲惫的人,摇了摇头。
“你都经历了什么?”卡里尔轻声问道。“人类又经历了什么?”
“灾难。”尼欧斯简短地回答,眉间出现了深刻的印记。“巨大的灾难。”
卡里尔摇摇头。
“真是谜语般的交流而你似乎还乐在其中?”
“有些事注定要被掩埋,因此,是的我的确乐于在让你获取真相的同时免去接触那些历史的尘埃。”
卡里尔又笑了。
“谈谈正事吧。”他简短地说。“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这与你的本质有关。”尼欧斯以更加平静地语气回应了他的疑问,他很专注,他的眼睛能昭示这一点。
“本质?”
“你我都很清楚,一个飘荡在那帷幕后的鬼魂不太可能是人类。”
尼欧斯低沉地说,声音在古老的墙壁之间来回碰撞。“而你的身体我仅仅只是令它活了过来,并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变。真正令它变化的,是你的本质。”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的本质是什么呢,尼欧斯先生?”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尼欧斯说。
他不是在拒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是如此悲伤,仿佛正在悲悯询问者的未来。
卡里尔平静地等待。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已无所畏惧。
“言语是具有力量的,而我为了令你的身体起死回生已经与它签订了契约。若我开口,你的灵会被肉改变——它们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已不能再成为那个鬼魂。”
“我求之不得。”卡里尔说。“那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尼欧斯又笑了。“你对这种感觉很厌恶吗?”
“若我仍然自认为人类,我就不可能喜欢它。”
“那么,永生呢?”
卡里尔也笑了,笑容中有些显而易见的鄙视——尼欧斯并不生气,他知道这鄙视是对谁的。
“如果这是一个试探,那么,你的语言沟通能力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或许吧,或许这真的只是一个试探,又或者只是我的一个无所谓的问题——但这些都并不是关键。”
全然漆黑的眼眸与一双疲惫而古老的眼睛对上了,没有人逃避,他们都在试图挖掘对方内心的情绪与埋藏的答案。
有如握住了同一把尖刀的两个人,在角力中,试图剖开对面的心脏,一探究竟。
“关键在于”尼欧斯缓慢地站起身,形体变化了。
他变得高大,变得有如神祇,雷霆与闪电在周遭环绕,火焰在脚下臣服,黑暗顷刻间退散,瑟瑟发抖地化作空气中的尘埃。
金字塔内的景象在瞬间消散,化作一条蜿蜒的河流,他们站在这河中,互相凝视对方。
“在于什么,帝皇?”卡里尔平静地问。
“在于你是否愿意签订这份盟约。”
帝皇无情而淡漠地回答。“第八号工具已将你视作了他实际意义上的父亲,因此,若我需要他这把刀,我必须取得你的同意。”
卡里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沉默。他凝视着这张无情的面容,漆黑的双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怜悯。
“首先,他是一个人。”
他缓缓地说。“其次,我不会主导他的任何行动,最多也只是提出建议。他的未来理应由他自己决定。”
“他是一名基因原体。”帝皇冰冷地宣告。“是我塑造的未来之一,所以他必须遵守一些规则行事。”
“规则由他自己定,帝皇。”
“你不能真的将他的未来交由他自己选择,你和我一样都清楚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
卡里尔只是微微一笑:“是啊,所以我不认为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会败给它们。”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鄙夷与冷意。
“卑微而扭曲的怪物连光都不敢见,它们可愚弄不了他。”
“”
沉默着,帝皇点了点头。
“那么,”他缓慢地开口。“欢迎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不必。”卡里尔说。
他凝视着那个有如天神般的人,随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你这幅无情的面具正在伤害你自己,你正在流血,难道你看不见吗?”
“我知道。”帝皇说。“但我必须伤害我自己,才能让人类存续。”
“迟早有一天它会伤到另外一些人的,帝皇。”卡里尔轻声说道。
39.光(四,二合一)
福格瑞姆原先以为自己能看到一座城市,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茫然地站在阴森的尖塔塔顶,他的兄弟们和他一样并排站立,只有一个人舒适地蹲在边缘延伸而出的石像鬼头顶,姿态自然到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
扑鼻而来的臭气与街道上传来的枪声让俊美的半神难以克制地皱起了眉。
他不需要转头也能知道罗格·多恩和费鲁斯此刻的面无表情,以及洛珈皱眉思索他们父亲命令的模样。
既然他们能忍耐,那他就也能。
“康拉德?”他低声呼唤。“这是何处?”
“昆图斯。”
蹲在石像鬼顶端,他的兄弟用生涩的高哥特语回答道。
嘶嘶作响,听上去和高哥特语没什么关联,那口音仍然很严重。不过,他的声音却很轻柔,里面有一种古怪的习以为常。
福格瑞姆抿了抿嘴,康拉德·科兹破烂的衣衫让他移开了视线——这件衣服无法遮掩年轻原体超凡的体格,但它能代表另外一些事。
“混乱。”
一个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我没有看见半点秩序,哪怕是坏的秩序也没有。康拉德·科兹,为何这里会这样?”
福格瑞姆情难自禁地叹了口气,他从罗格·多恩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平静的责问。
“因为大清洗快到了。”他们年轻的兄弟说。“二十年一次,卡里尔说,上一次的时候情况比现在更混乱。”
“大清洗?”
“是的。”
“你们没想过做点什么吗?”罗格·多恩问。
“做什么?”康拉德·科兹问,语气很平静。
福格瑞姆悚然而惊,还以为他们的新兄弟要开始和罗格争辩了——这件事并不稀奇,无论谁和罗格·多恩说话,都有概率发生。
但他可不想看见这件事发生在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身上。
然而,多恩却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你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对不对?”
“我知道啊。”康拉德·科兹说。“卡里尔告诉过我要做什么。”
“为何你要让他告诉你该做什么?”
罗格·多恩的声音仍然平静,福格瑞姆却已经开始快速眨眼了——他扭头看向费鲁斯,却发现后者正抱着双手默默叹气。
洛珈站在费鲁斯身边,默默地转头,和福格瑞姆彼此对视,表情有些复杂。
没人开口。
“为什么不呢?”康拉德·科兹说。“至少,到现在为止,卡里尔一直都是正确的。”
“你是一名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但你很快就会了。你将承担起一份重大的职责,这份职责要求你必须自我思考,而不是去仰仗一个凡人。”
“卡里尔不是凡人。”
“是的,他是一名灵能者,但那说明不了什么。”
康拉德·科兹从石像鬼上站起身——有那么一刹那,福格瑞姆以为他兄弟的面上会带着愤怒或类似的情绪。如果有的话,福格瑞姆理解他。
但是,没有。
只有一种平静。
他走回大楼顶部,比他们都矮小,却泰然自若地走过了他们,靠在了一处嗡鸣作响的机器上。
然后,他笑了。这笑容很僵硬,甚至有些让人怀疑其背后的意义。但是,在场的原体们没有误解。
他们看得见康拉德·科兹的眼睛,知晓其中没有恶意。
福格瑞姆抿起嘴,不明白康拉德·科兹到底是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罗格·多恩的话语的。
他想,若是有人用‘科林不过只是个工人’这种话来和我交流,我恐怕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
“你不太了解他,罗格·多恩先生。”
“叫我罗格,或者多恩——你无需在我的名字后加上那样一个敬称。你与我是兄弟。”
“现在还不是。”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
“”
寒风吹过,然后,沉默。
它们当然无法击穿半神们的皮肤,实际上,哪怕这个温度再低许多,都不会令他们感到半分不适。
可是,就在这寒风之中,这些高大的巨人纷纷沉默了,唯独其中一个较为矮小的仍然舒适地靠在空气过滤器上,平静而舒适。
“这是什么意思?”
罗格·多恩问,然后缓慢地皱起眉,严肃的神情在面容上缓慢的绽放。福格瑞姆看着他的表情缓慢的变化,头一次觉得气氛变得凝滞。
啊,大事不妙。他默默地想。
“现在还不是。”康拉德·科兹重复道。“你们是他的儿子,对不对?”
“当然。”洛珈迅速回答。
“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康拉德·科兹说。“而如果我不是的话,我就不是你们的兄弟。”
“你不可能不是。”费鲁斯低声说道。“血脉的联系,兄弟,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一对漆黑的双眼看了过来,然后,被询问者缓慢地点了点头,但却又摇了摇头,柔顺的黑发在恶臭的空气中飘扬。
他明明身着破烂的拼接衣衫,在这一刻却平静到令人觉得理所应当。
“你怎么可能不是?”洛珈焦急地,仿佛想要证明些什么。“父亲说过,你是他的儿子——”
“——现在还不是,金色的先生。”康拉德·科兹说。“另外,很抱歉我打断你的话。”
福格瑞姆几乎笑了。
他一直看着他们新兄弟的眼睛,所以他知道,康拉德·科兹是真心为这件事感到抱歉。他打断了洛珈的话,称他为金色的先生,在之后还为此道歉。
他不是故意的。福格瑞姆在笑过之后如此想到。他就是如此单纯。
“我叫洛珈,洛珈·奥瑞利安。”
‘金色的先生’用一种勉强的语气说:“但是,康拉德·科兹,你真的是他的儿子。”
他沉默一会,突然情真意切地挥起了手臂:“如果你不是,你又凭什么如此高大,如此富有力量呢?你在夜空中跳跃移动的敏捷可不是凡人们能拥有的!”
“为什么你们都要用凡人这个词?”
康拉德·科兹皱起眉,这是他头一次露出这种不悦且夹杂着疑惑的神情:“我不理解你们使用它的方式——难道我不是凡人吗?”
“你当然不是。”
福格瑞姆轻柔地解释起来,态度十分温和,甚至温和到让一旁的费鲁斯有些诧异。
“你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高哥特语,你能在黑暗中视物,你可以无视寒冷,抵御饥饿而且你还天生就知道许多事,对不对,康拉德·科兹?”
“对。”
“那么,你就不是凡人。”
“可我会受伤。”
康拉德·科兹歪了歪头。“我还会流血——我会痛,这些都是身为凡人的标志,不是吗?被激光枪打中会痛,被子弹打中也会痛难道你们不会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福格瑞姆几乎无法回答这句话。
他沉默了,俊美到近乎完美的面容上突兀地闪现出一种错愕。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已经换了副表情。
现在,他很严肃。
“我们会,兄弟。”他低声说道。“我们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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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住在这里。”康拉德·科兹说。
他抬起手,指了指庇护所上方那个小小的雨水过滤器,面上带着点隐约的高兴:“那是雨水过滤器,它可以把酸雨变成能喝的水。”
罗格·多恩沉默地凝视着面前这间可怕的建筑物,他的一些坚持让他不愿意将这个由烂木板和铁皮拼接而成的东西称之为房屋。
然后他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康拉德·科兹点点头。“但是进门的时候请小心一些,那扇门需要提起来才能被打开——哦,还有,请别坐在那把椅子上,那是卡里尔的。”
“我会的。”
罗格·多恩走到门边,他看着这扇门,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个由锈迹斑斑的弯曲金属所构成的门把手,随后将它缓慢地提了起来。
再然后,他推开它,看见一片阴森的黑暗。不像是一个居所,倒像是一座监牢。
但是,黑暗并不能阻止罗格·多恩的视线,他毫无阻碍地看清了每一个角落。
屋内没有装潢,没有柔软的床铺,也没有任何能使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样一点的地方。
墙壁在振动,因为风在吹。天花板上有几个缝隙,这意味着下雨时会漏雨。
它既不遮风,也不挡雨。
多恩沉默地望过一个铺着破布的墙角,然后看向了一把破烂的椅子。
它很明显是凡人尺寸,罗格·多恩只需一眼便能看出那把椅子出了什么问题——它的结构不稳定,因此坐上去的人必须要挺直脊背才能坐稳。
这对一把椅子来说是不合格的,而且,在椅面上还摆着一个塑料餐盘,其上有散发着诡异味道的黑色物质。
罗格·多恩深呼吸了一次,获取了他所需要的信息。
“那是食物?”
他转过头,问康拉德·科兹——后者这会正被福格瑞姆拉着量身材尺寸,表情显得很局促,显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
而福格瑞姆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也同样不好受,他一直抿着嘴,神情复杂。
“是的,营养膏,卡里尔经常吃它。”康拉德·科兹立刻回答。
“那东西里没有太多营养物质,而且多半会味同嚼蜡。”
“对!”康拉德·科兹连连点头。“卡里尔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们就吃这个?”
“啊,不!”康拉德·科兹眨眨眼。“我偶尔会去抓点老鼠吃。”
“老鼠?”
“是的。”
多恩看到,他们的新兄弟竟然自豪地笑了起来,笑容澄澈到让他差点咬住了牙齿:“我知道二十三种老鼠的烹饪方式!”
“没有正常点的食物吗?”费鲁斯·马努斯低沉地问。
“这不就是正常的食物吗?”康拉德·科兹不解地回答。
“”
多恩低下头,没有再问问题。他转身来到大楼的边缘,凝视起了下方的景象。过了一阵子后,他才继续开口。
“其他人吃什么?”
他简短而平静地问,随后还作了补充。“我指的是,那些帮派成员——那些正在街道上来回巡视的。”
“”
“康拉德?”福格瑞姆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们吃肉。”
康拉德·科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多恩的问题,在这一刻,他听上去几乎不像是他自己。
“肉?什么肉?”多恩继续问。
他很平静,双手却攥紧了。很显然,他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答案——至少也是一部分答案。
“其他人的肉。”康拉德·科兹说。“平民们的,工人们的。但他们不吃自己的,他们也不吃贵族的。”
福格瑞姆的手停止了——他在量肩宽,这件工作对他而言非常简单,他已经记住了很多数据。但是,在这一刻,这些数据被打乱了。
他一向稳定的手此刻甚至隐约有些颤抖。
“帝皇在上”洛珈·奥瑞利安喃喃自语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诺斯特拉莫。”他们苍白的兄弟安静地说。“昆图斯,下巢。”
沉默。
巨大的沉默再次席卷而来,轻易地将这些巨人们击倒。无人反抗它的权威,深紫色的云层在他们头顶蔓延、滚动。恶臭的气味在寒风中逸散。
洛珈·奥瑞利安开始低声念诵经文。费鲁斯·马努斯将双手重叠在一起,放在了背后。罗格·多恩平静地一如既往,只是双手却已经攥成了拳头。
福格瑞姆停下了手指的颤抖,平静地拂过兄弟的肩头,然后拍了拍他。
“我们继续,好吗?”他柔和地问。
“可是,福格——”
“——福根。”
“福根先生。”
“没有先生。”
“福根?”
“对,康拉德。福根。”
“可是,我不想要新衣服。”
“为什么呢?”
“因为我会把衣服弄脏的。”
福格瑞姆听见他的兄弟如此说道。“血会让衣服变得很沉重,干了以后则会变硬。如果活动,就会有血痂从衣服上飘落。如果我穿你这样的衣服,我会把它们弄脏。”
“弄脏了,又怎么样呢?”福格瑞姆问。
他没让自己叹气。他怕他误会。
“你的衣服很漂亮。”
康拉德转过头来,小声地说。“卡里尔告诉过我,漂亮的东西通常都意味着珍贵,珍贵的东西就应该被珍惜,不是吗?”
“是的。”福格瑞姆笑了。“珍贵的东西的确应该被珍惜,是的所以我会给你做一件嗯,普通点的衣服,如何?”
“普通点的?”
“对,和你身上的衣服一样,也是黑色的。但是呢,它可以防水——所以它也可以让鲜血没办法浸湿它。怎么样?”
“会麻烦你吗?卡里尔说,麻烦其他人不太好。”
“当然不会。”福格瑞姆说。“这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那谢谢?”
不必谢谢我。
福格瑞姆叹息着转过头,与费鲁斯视线交错。此刻,后者的眼中有一种与他类似的情绪正在翻腾。他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便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洛珈仍在诵经,面容上满是悲悯。而罗格·多恩却转身朝着那间庇护所走去。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弯下腰从里拿出了一把对他而言太过迷你的椅子。
“你坐不下那把椅子的,罗格·多恩。”康拉德·科兹略显迟疑地迟疑地说。
“我不坐。”多恩平静地说。“我是要修它。”
“修它?”
“是的。”
多恩点点头,将椅子提起,他的力量让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这件事。然而,他拿着椅子的姿态却很小心。
“只是一点结构问题而已,只要有多的木头或金属,我就能修好它。”
“嗯,庇护所后面有个没用的老式净水器。”
康拉德·科兹眨眨眼,满面不解。“它或许能帮上你。可是,为什么你要修它?”
“因为我要表达我的歉意。”背对着他,罗格·多恩如此说道。
“歉意?”康拉德·科兹茫然地问。而他身后的福格瑞姆比他还要茫然,就连洛珈都停下了念诵经文,看了过来。
费鲁斯缓慢地挑起眉。
“别惊讶。”罗格·多恩背对着他们说。“做错事、说错话,就应该表达歉意。而最好的方式,是做出一些事来弥补。”
“你以前可没这么做过”福格瑞姆低声说道。
“那是因为我以前没错过。”
“也包括你说马格努斯整日看书是一种精神方面的偏执吗?”
“是的。”
福格瑞姆终于笑出了声。
他拍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这就是罗格·多恩,康拉德。这就是他。你还不知道他的道歉意味着什么。但是,相信我,等我们彼此都见过面以后,这件事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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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号。”
“第十七号?”
“对,第十七号。”苍白的巨人点点头。“我会给它们编号。”
费鲁斯·马努斯看向那只石像鬼。
他们已经在尖塔与大楼顶端跳跃过许多次了,费鲁斯看见过很多只石像鬼。在他看来,这一只和其他所有的,都没什么区别。
“用你见到它们的顺序来编号吗?”费鲁斯问。
“是的。但有些石像鬼没有,我不想给它们编号。”
“为什么呢?”
福格瑞姆惊讶地看了一眼费鲁斯,没料到他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
“嗯”
康拉德·科兹沉思片刻,说道:“因为,它们应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编号。我给那些石像鬼编号,是因为我现在还不会起名,但是”
他皱起眉,停顿住了,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好在,费鲁斯也并未追问。
“的确如此,如果你珍视某物,就应该给它起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抿嘴一笑。
被称作‘戈尔贡’的巨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继续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很有力量。
他问:“你一直在提到一个人,康拉德。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他吗?”
洛珈猛地看了过来。
“嗯”苍白的巨人思考着点点头。“可以,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性格如何?”费鲁斯问。
“啊?”
“他有对你发过脾气吗?”
“没有。”康拉德·科兹迅速地说。“从来没有——而且他老是对我道歉。”
他皱起眉。
“我不喜欢这样。”他低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对我道歉。我不喜欢这样。”
他抬起头,看向费鲁斯,后者面无表情,却点了点头,仿佛正在鼓励他继续说。
“然后他很聪明,很有耐心,会告诉我很多事,也知道很多事但是,他很悲观。”
“他很悲观?”罗格·多恩重复了一遍。“为何你会这样形容他?”
“我说不出理由。”
康拉德·科兹摇摇头。
“卡里尔总是很悲观,他从不明说,但我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诺斯特拉莫的。我有次告诉他,这个世界病了,他没有反驳我,只是在笑。”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很悲观。他笑,是因为他觉得诺斯特拉莫的病无药可医他甚至想要用火将世界焚烧。”
“但我能理解他。”
“棚户区因为肺病而死在路边的工人,选择加入帮派一起食人的孩子,肉铺里售卖的肉矿工贵族还有那些迷幻剂”
他的声音开始愈发低沉,愈发轻柔,到了最后,几乎如同梦呓。
“那些东西让他很痛苦。他从不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的难过。”
“”
沉默着,费鲁斯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怎么善于言辞,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就更可怕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天性好斗,意志顽固。但那只是外在表象,在诸多兄弟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他对征服困难的喜好。
那个人叫他戈尔贡。
费鲁斯不憎恶这个绰号,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喜欢。他认为它十分合适,就和福格瑞姆赠与他的那把战锤一样合适。
而现在——这位钢铁的戈尔贡却抬起手,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肩膀。
“你看清了他的痛苦。”他低声说道。“这点尤为重要,兄弟,保持它。”
他的兄弟茫然地看着他——在半秒钟之后,费鲁斯·马努斯头一次发了笑,笑容中只有善意。
在半神们的头顶,夜仍在持续。
40.一场晚宴(一)
黄金雕刻的藤蔓花纹在大理石柱上闪闪发光,地面一尘不染,发着琉璃似的光。无论从何种角度观看,这间房间都精致地如同一座宫殿。
不,或许它就是。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一面镜子,镜中的人拥有一张英俊的脸,但过度的苍白与阴郁却破坏了一切。
若是你亲眼看见他,你不会觉得他英俊,只会觉得他阴森的可怕。
在周围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他形似鬼魂。而他的面无表情则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厌倦,若是细细看去,你才能发觉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厌恶。
你似乎并不喜欢我安排的房间。
一个声音响起,它不出现在空气中,而是出现在卡里尔的心中。
灵能。
真是方便的力量。
别告诉我你喜欢。
我必须以这种风格设计所有事物。这艘船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帝皇这个象征的地位。它可以只是一艘船,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不是。
又是颇具政治意义的考量?
若我要成为帝皇,我就必须如此。
你的‘必须如此’的清单中,也包括使用灵能和我对话吗?
是的。
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四十分钟后。尽快做好准备吧,我的一个儿子可能会在晚宴上对你问许多问题。
我可以不回答。
我同样希望你可以不回答,甚至不必参加这场晚宴,但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卡里尔·洛哈尔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的声音远去了,它一点点地淡化、消失,但回音仍存。
这是他第一次用灵能进行对话,感觉很奇特,但卡里尔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没有问幽魂会不会参加这场晚宴,对于答案,他早就心知肚明。
而既然幽魂参加——不,既然康拉德·科兹参加,他也就必须参加。
无关其他,只是出于政治意义。
在看见船上那些颇具宗教意义的装饰和一路上人们对‘帝皇’的敬拜之时,卡里尔就明白了许多事。
但是,也只是明白而已。
“晚宴。”他自言自语起来,仍然看着镜子。“我竟然要参加一场晚宴。”
说到这里,他笑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身份。
一个贵族之子,参加宴会有什么问题吗?顶多,只是这宴会的性质有些特殊罢了。
一个正在收复银河系人类失地的皇帝,带着他半神般的儿子参加的宴会
想必菜品会很丰盛。
搞不好甚至还会有人在一旁专门记录他们所有人说过的话,吃过的东西,以及将这场面画下来
只是,我还能吃下正常的食物吗?
叹息一声,他站起身。宽广的房间内有一个专门的换衣区,无人向他解释这些,似乎‘帝皇’早就吩咐过他无需常识方面的介绍。
他的确不需要。
他甚至连这个房间都不想要。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走进那换衣区,它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上铺着深色的地毯。
天花板是镜子,尽头也安置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右手边有一道暗色木纹小门,是被打开的。
内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沐浴间,提供了泡澡的宽大浴盆,冲洗的喷头反倒隐藏在天花板之上。
有种奇异的熏香味从内里蔓延,它们来自一些安置在墙壁上的白色盒子,这些盒子反射着白玉般的光。足足三十条毛巾被挂在金子做的挂台上,柔软地等待。
走廊的两侧挂满了不同尺寸的男款衣物,从绣着金线的暗色长袍到带蕾丝袖边的紧身上衣不一而足,连靴子的款式都有数十种。
留在门口,卡里尔没有立刻走进。他端详着这个地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于此之后,他方才面无表情地走进其中。
沐浴声很快响起,也很快结束。
-----------------
“相信我,康拉德,晚宴会很丰盛。”
“有多丰盛?”康拉德·科兹迷茫地问。
福格瑞姆禁不住微笑起来,他摊开双手,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这点是很不常见的。
“非常丰盛。”
他轻声说道。“光是我吃过的菜肴就有一百多种,今天是你回归的日子,父亲应当会让那些可敬的厨师们准备更多。今夜,你可以享受一番了。”
“享受?”
“是啊看看你多瘦。”
靠在试衣间的门口,福格瑞姆在所难免地叹了口气:“我的兄弟,这已经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小号的衣物了,但穿在你身上却仍然显得宽大。”
“宽大不好吗?”科兹如此询问。
他站在一面有着双头鹰雕饰的试衣镜前,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一个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黑发向后梳去,一种特别的香气正在他的鼻腔内蔓延。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
“过于宽大的衣服会显得人轻浮、没有精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会不符合礼仪的,康拉德。他没教过你吗?”
“”
“康拉德?”
“吃饭也需要礼仪吗?”
“当然。”福格瑞姆点点头。“若是放纵自己,大吃大喝,你可能会在丢失仪态的同时丢失更多东西。”
但我宁愿穿宽松的衣服,也宁愿在角落蹲着吃营养膏。
盯着镜子,幽魂如此想道。
宽松的衣服可以藏下更多武器,卡里尔就很喜欢穿有着宽和长袖子的衣服,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的刀了。
隐藏武器是很有必要的。幽魂对自己用卡里尔的声音说。
他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人,一点也不。
镜子里的人在衣物的装点下有如天神,漆黑如玛瑙般的眼睛更是让这种有别于从前的疏离感显得更强烈了。
幽魂不是没看见过自己的模样,在寒风中攀爬大楼与尖塔时,他偶尔会从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有时也会从酸雨汇聚而成的浑浊镜面中看见自己的脸。
那张脸,才是他对自己模样的初次了解。而现在这张
他不喜欢这种变化,他也不喜欢这里。
幽魂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怀念那个黑暗的墙角。
“康拉德?你还好吗?”
福格瑞姆的声音遥远地从走廊的那头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不似作伪,货真价实。这种毫无来由,单纯源自血脉的情感让幽魂无从招架。
他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罗格·多恩,福格瑞姆,费鲁斯·马努斯,洛珈·奥瑞利安。
而他们则用康拉德·科兹这个名字称呼他。
我宁愿被叫做午夜幽魂。他想。你们叫做父亲的那个人甚至没有与我说过一句话。
“我没事。”幽魂用属于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回答。“卡里尔会参加晚宴吗?”
“他当然会参加!天呐,兄弟,难道你认为我们会无礼到不允许他参加吗?他可是——”
福格瑞姆停下话语,摇了摇头,表情上有些歉意。
“抱歉,康拉德。”他柔声说道。
“为何要道歉?”
“什么?”
“你为何要道歉,福根?”
康拉德·科兹重复着,转过身,嘴唇抿得紧紧的:“你们已经对我够好了,为什么还要道歉?其他第一次见面的人只会用咒骂和子弹来代替问候,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
福格瑞姆愣住了。
“——不要道歉,我知道理由,但请你不要道歉。”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不让卡里尔参加,他不会介意,我也不会。但我也不会参加。”
“我们当然会让他参加——不,不,我们当然会请他参加!”
自决心追求父亲播撒下的光辉以来,彻莫斯人头一次如此慌张。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兄弟会在一切正常的时候说出不参加晚宴这种话,尽管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来源于自己的措辞,可是
“无意之间说出的话,往往是真实的想法。”
康拉德·科兹说。“福格瑞姆先生,我其实知道你们看不起他。”
“帝皇啊,我没有这么说过,康拉德!”
“细节可以窥见真相。”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对于你们而言,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我知道的。”
“所以,哪怕他养育了我,也只是他的幸运。哪怕他在诺斯特拉莫保护了我,也只是巧合使然。我感激你们的爱,但我认为我不配拥有这样沉重的东西。”
“兄弟!”彻莫斯人面色惨白地站在原地。“拜托你,不要这样。”
“我必须,卡里尔说过,若是有不满应当尽早提出,而不是让它扎根于彼此心中成为一根血淋淋的倒刺。所以,不要道歉,福格瑞姆先生。”
他沉默片刻。
“我知道你们视我为兄弟,但是,你们有想过我是否愿意成为你们的兄弟吗?你们视作父亲的那个人——他没有和我讲过一句话。”
“还有卡里尔”
他的语言破碎了起来,显得有些失去逻辑,显得终于像是一个一岁半的孩子。
“你们看不起他。”
幽魂抿起嘴,瞪大眼睛,声音颤抖。
“你道歉只是因为你不小心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因为你不想伤害到我的感情。福格瑞姆先生,你道歉,不是因为你真的对你的话感到抱歉。”
福格瑞姆终于无话可说。
他颤抖着嘴唇,高贵的容貌因为惨白的脸色而带上了几分虚弱,他的眼中满是悲伤与羞愧——那悲伤来自于眼见康拉德·科兹颤抖着说出的真相,羞愧,则也来自于他说出的真相。
沉默。
无可匹敌的沉默。
“但我会参加宴会的。”幽魂说。“我不想伤你们的心。”
41.一场晚宴(二)
晚宴正在紧张地筹备当中,有很多人都在忙碌。
自豪的厨师,彬彬有礼且期待不已的侍者,活动手指等待书写记录的记录者,调试颜料的画师
他们不是宴会的主角,但他们会因为成为它的注解而骄傲。
所以,晚宴会如期举行。
实际上,它当然会如期举行——在这艘船上,无人可以违背名为帝皇之人的意志。他的话便是律令,他的意志便是所有人的意志。
不过有时也会有例外。
“主君!”
当听见康斯但丁·瓦尔多的声音时,身穿白色金边长袍的巨人便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过身,以温和的语气回应:“我在,康斯但丁。”
“为何——”他的元帅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为何?”
“什么为何?”
“宴会!”
“你想问为何我不让你们如往常一样站在我背后充当死寂的雕像吗?”
“那是我们的职责!”康斯但丁·瓦尔多紧绷着脸说。“人类的帝皇怎可在宴会上没有禁军常伴左右?!”
“我只是和我的儿子们一起想吃顿饭而已,自这趟旅程开始以来,我就没有这样做过了。康斯但丁,我请求你”
巨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动作让额头上的桂冠摇晃:“我偶尔,也需要变成除了帝皇以外的另外一个人。”
“掌印者同意吗?”
“这只是一场晚宴而已,康斯但丁,莫非这种事也需要他的允许吗?”
巨人好笑地摇起了头,他知道他元帅的意思,无非只是想在马卡多那里寻求一点支持——政治上的手段,康斯但丁也是会用的。
他不怎么用,但他会。他也必须会。不知不觉间,巨人的思绪开始飘飞至某个久远的年代,那时,他还不像今日这般疲累。
但我现在不想使用政治上的手段。康斯但丁。
我只是想平静地坐下来,然后享受一场晚宴。为此,我甚至要辜负那些记录者与画师们的期待。
我必须。
他沉默地凝视起他的元帅。
“我明白了,主君。”
“多谢你,康斯但丁。”巨人真诚地说。
眼见这一幕,禁军元帅心中的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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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碧辉煌的沉重大门被关闭的那一个刹那,晚宴正式开始。超乎福格瑞姆意料之外的是,桌上的菜肴数量非常少,而且都是他没有见过的菜式。
若是以往,他会很在意,甚至会去询问——毕竟,宴会的菜品从某种程度上能反应出他们父亲的喜好。
但现在他只是沉默。
他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如同费鲁斯·马努斯。后者坐在他身边,没有询问,也没有寻求眼神交流。
他只是存在——这就足够。
费鲁斯总是很有耐心的。
但是有人没有。
“父亲?”洛珈的声音在长桌的另一边响起。“这是厨师们研发出的新菜式吗,看上去似乎很美味。”
“不。”帝皇平静地说。“它很久之前就存在了。”
“也包括这种餐具吗,父亲?”罗格·多恩问。
他穿着一身以白色与蓝色为主体的衣服,衣领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灰白色的短发下,那双眼睛正若有所思地凝视。
他的手中举着两根木制的长棍,那东西对于一个凡人而言恐怕称得上武器,但在他这样的半神手中却只能拿来充当餐具。
帝皇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猜,它们应该是刚刚做出来吧,父亲?”洛珈问,语气很急切,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认可。
而他的父亲则再次点了点头,肯定了洛珈的问题。后者立刻微笑起来,并向身边的康拉德·科兹低声解释。
“这种餐具摸起来很圆润,但表面并没有刀叉上会有的雕刻再者,我以前从未见过它。所以我就知道,它肯定是刚刚被做出来的。”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它叫筷子。”
洛珈一愣。
“什,什么?”他眨着眼睛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筷子,它的名字。”科兹说。“卡里尔以前用过它。”
这句话说出以后,他身边的一个平常尺寸的男人无可奈何却也不动声色地仰了一下头——而在这之后,除去帝皇以外,所有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若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这会恐怕已经开始颤抖了。
但他没有。
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点了点头:“是的,诸位尊贵的基因原体,它叫筷子。”
“无意冒犯——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洛珈皱着眉问。
他在问话的时候不断地转动眼睛看向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却只是品尝着一些从清亮汤汁中捞起的肉,神色很平静,似乎并不关注这里发生的事。
“我用过它。”卡里尔平静地说。“康拉德已经说过了,不是吗?”
另一边,罗格·多恩眯起眼睛。这种熟悉的说法方式让他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但是,一来,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人既然能将他们的兄弟教导得那样善良,就不可能是符合他此刻心中推测的那种人。
二来,他也不认为真的有人敢在帝皇面前模仿他。
“你用过它?”洛珈惊讶地挺直脊背。“可是——”
“——够了,洛珈。”帝皇威严地出言打断。“我们的客人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食物,你却已经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他停顿一会,看着洛珈,然后摇了摇头。
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说任何话。
有着金色皮肤的巨人不甘心地点点头,拿起那名为筷子的餐具,无师自通地挥舞了起来。
沉默的进食持续了一阵子,卡里尔平静却生疏地用起了筷子,他夹菜时的模样让洛珈很关注。
后者在看见他那生疏的动作的时候,在某一刻忍不住笑了一下,尽管一闪即逝,但科兹却还是捕捉到了。
卡里尔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不得不用自己沉重的靴子碰他的小腿,好让科兹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但是终究不是每个人都想保持沉默的。
在深沉的呼吸后,福格瑞姆缓慢地站了起来。
“卡里尔·洛哈尔斯先生”他低着头,梳的整整齐齐的银发在脑后被扎起,俊美的容颜此刻被一种晦暗笼罩了。
他低沉地开口。
“我要向您道歉。”
洛珈瞪大眼睛,费鲁斯不出意料地摇摇头,罗格·多恩沉默地聆听。帝皇则仍在品尝食物。
卡里尔斜着眼看了一眼午夜幽魂,后者扭开头,一言不发,顺手还将筷子给放在了桌面上。
尼欧斯先生。
我不会插手,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卡里尔抿了抿嘴,他不得不站起身——准确地说,是跳下了那把让他能够到桌面的椅子,然后回应了福格瑞姆的话。
“原因呢?”他问,态度非常平静,甚至让洛珈突兀地觉得一阵恼怒。他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康拉德·科兹捕捉到了。
后者再次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的高傲。”福格瑞姆低着头说。“我伤害了您的养子,我的兄弟。”
“他从来不是我的养子,我们之间没有这种关系。”
“但您养育了他。”
“只是做同一件工作的合作伙伴而已。”
罗格·多恩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此刻竟然出乎意料地很平静——那双眼睛里一点波动都没有,他并不为卡里尔的话感到些什么。
多恩皱起眉。
“我想打断一下,抱歉。”
他也站起身,严肃地询问。“福格瑞姆,这是什么情况?父亲举办这场宴会以欢迎我们兄弟的归来,而你却在这里对他的养父道歉?”
“是合作者。”
“称呼只是称呼,实质性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多恩说。“卡里尔先生,你应该清楚这件事。”
卡里尔缓慢地挑起眉——这倒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他对这些基因原体只知姓名,而且还是在宴会开始前不久知道的。由一个侍者满怀自豪与傲慢地踮着脚站在台阶上告知于他。他可从没想过,这些半神中居然有个如此
直接的人?
他微微一笑。
“因为我伤害了我们兄弟的感情,罗格。”
福格瑞姆紫罗兰色的眼睛中闪过了痛苦,坐在他身边拥有一对银色手臂的巨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看他,却仿佛知晓一切。
“就像你说的那样,罗格,做错事就应该道歉,不是吗?而我现在正在进行这件事。我想不出一个比晚宴更庄重的场合了,我必须要借用它来表达我的歉意。”
福格瑞姆执拗地抬起头:“我必须,罗格,我必须。”
你真的不打算——
是的,这种时刻我不应当出言阻止或调停,我应当是一个公平的注视者。
卡里尔叹了口气。
“所以,这大概是一场误会。”他不动声色地说。
他的高哥特语已经再无任何口音存在,配上他此刻的模样,简直如同一位领主或总督般高贵。“而误会总是很好解除的,对不对,康拉德?”
“”
在他的注视下,康拉德·科兹——或者午夜幽魂,终于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洛珈·奥瑞利安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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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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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场晚宴(三)
“不,不对。这不是一场误会。”
原体们眼中的康拉德·科兹,卡里尔眼中熟悉的午夜幽魂低声开口。
我就知道会这样。
卡里尔无声地叹了口气,尽管没有声音,动作却很明显。
他很熟悉幽魂的性格,自然知道后者在面对一件可能涉及到‘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但是,这并不能让他觉得惊讶——他甚至都能猜出来福格瑞姆到底对幽魂说了些什么。
无非只是些对于凡人深入骨髓傲慢的外在表现罢了,不足为奇。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鲜少有人能免除这个魔咒。
一旦你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就不可避免地会升起高傲,会将其他人视如蠢笨的猪羊。唯有他们眼中的同类,才能获得一些罕见的尊重。
更何况,这群半神也的确有资格高傲。幽魂不过还只是一岁半就已经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这四个明显是成年的又该强到什么程度?
“兄弟”
彻莫斯人面色惨白而眼神晦暗地抬起头,凝望起幽魂。“我请求你原谅我。”
“不。”幽魂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很轻柔,也很坚定——卡里尔却开始愈发地感到头痛。
原因很简单,幽魂没说高哥特语。
诺斯特拉莫语的低沉婉转与嘶嘶作响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响起,柔和的灯光依旧柔和,但坐在主位的巨人却头一次停止了进食。
“康拉德”
“我不叫那个名字。”幽魂嘶嘶作响地说。“你不应该请求我的原谅,福格瑞姆先生。”
福格瑞姆的脸色开始愈发苍白,凝脂般的肤色此刻看上去几乎可以和幽魂那阴郁惨白的颜色比拟了。
他虽然听不懂诺斯特拉莫语,但他能从康拉德·科兹的语气中分辨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么办?
情难自禁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费鲁斯。
银手的巨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神平静,过了一会,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我帮不了你。
福格瑞姆闭上眼睛,颤抖着坐了下来,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已经不敢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一名兄弟对帝国与父亲有了抵触这该如何是好?
“先坐下吧,幽魂。”卡里尔嘶嘶作响地说。“或者出去走一走——现在,走廊上没有人。”
“那你呢,卡里尔?”
“我会把这个问题解决的。”
幽魂眨着眼,点了点头——他没有问卡里尔要解决什么问题,只是像是一阵轻烟似的离开了坐席。
而帝皇没有阻止,他只是平静地凝望。任凭多恩与洛珈观察他的神情,他们已经非常努力,却也没能从父亲的脸上得出半个字的解释。
前者皱起了眉,后者则看向了卡里尔,眼神中有些怒意。
幽魂一路走向大门,他平静地走着,姿态近似滑行——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身,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超人的敏捷让一颗吊坠精准地命中了长桌,落在了福格瑞姆身边。
然后,他用高哥特语开口。
“还给你。”
彻莫斯人怔怔地握紧了双拳,费鲁斯平静地看着他,终于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大门打开,然后再度合上。
你的家庭气氛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很糟糕吗?
你认为呢?
你不明白,卡里尔我不能像是一个平凡的父亲去听他们每个人的话,我必须尽力保持一个在细微处才拥有感情的形象。
你在将自己往神明的方向塑造,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从未如此做过,等你正式加入,你便会明白我对宗教是何等的抵触。
得了吧,你的儿子中已经有一个敬你如神了。
那是他选择的路,我不能要求他改变。
你问过他吗?
什么?
这是灵能通讯,尼欧斯先生,所以这里并不存在你听不清我说话的可能性。我的话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可是
还有,幽魂对你很生气,毕竟你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讲过。
我不能强迫他接受我,他心中对父亲的人选已经有了定义。
你对强迫的定义也包括一句简单的问候吗?你真令我大开眼界。
摇了摇头,卡里尔挂断了灵能通讯。坐在主位上的巨人仍然保持着表情的平静,那种平静如同一张面具般牢牢地带在了他的脸上。
而卡里尔知道,他正在流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福格瑞姆?”罗格·多恩严肃地问他的兄弟。
‘磐石’此刻看上去和宴会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站在桌边,表情严肃到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波澜,但谁都能听出他正在责问。
“我,我伤了他的心。”
福格瑞姆抬起头,眼神在天花板上垂直落下的吊灯与桌布上蔓延。他的周围有五个人,而他一个都没有看。
他声音低沉地说:“我伤了他的心,罗格”
“我要确切地描述。”罗格·多恩冷静地追问。“比如一些有关你们对话的描述,而不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题。”
“你要让我再对我自己失望一次吗?!”福格瑞姆陡然咆哮起来。“我今天已经被自己的傲慢羞辱得够多了!”
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再说话了。
沉默再度降临。
而就在此时,那坐在主位上的巨人却缓慢地站起了身。他用干净柔软的餐巾擦了擦嘴角,随后便径直来到了大门前,没有一句解释。
在场四人中,唯有卡里尔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父亲?”洛珈茫然地喊道。
“继续。”背对着他们,带着面具的人平静地说。“解决问题。”
他简直就像是在下达命令。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实在是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儿子别扭成这样,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是太在乎了?
真有趣。他眯起眼睛。
这幅神情却被一旁的洛珈尽收眼底,金色的巨人忍不住质问了起来:“卡里尔先生,你到底在笑什么?我父亲让你感到好笑吗?还是我的兄弟的悲伤让你觉得可笑?”
“都没有。”卡里尔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对洛珈——这样一位半神的质问完全无动于衷。
罗格·多恩再次皱起眉:“洛珈。”
“不,罗格!”
洛珈站起身,坚定而执着地将右手放在了桌面上的一本厚重典籍上。他朗声开口,声音中竟然夹杂了点演讲般的激情。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我来好了!”
“卡里尔先生,是的,你养育了我们的兄弟,你将他看护的很好——为此我们感激你,父亲甚至允许你和他共进晚宴!你可知这是一种何等的殊荣?”
“但是!”
“若是你将这当做了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证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卡里尔皱起眉:“我从没有肆无忌——”
“——不,你有!”洛珈提高音量,用他的声音打断并盖过了卡里尔的解释。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做到这种事简直轻而易举。
“我看得出你对我们兄弟康拉德·科兹的操纵!难道你敢说自己没有?你和他用本地的语言交流,你让他出去,你还——”
“——嘘。”
森寒的温度在下一瞬间猛然降临,洛珈突兀地闭上嘴,浑身肌肉在一刹那之间僵硬到如同卡住的齿轮。
不要太过了
你完全可以自己教育他们。
我不能。
长叹一口气,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跳下椅子。
他的身形正在拔高,两米,三米,四米他变得比洛珈还要高,他俯视着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桌边。
眼中有森蓝的光剧烈的炽亮。
“你对我误解颇深。”卡里尔轻声说道。“但我并不意外,毕竟,偏见与傲慢是人之常情。你们虽然力量强大,但也并不能免俗。”
他的声音很是轻柔,却清晰地跨过长桌,抵达了罗格·多恩、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的耳边。
至于洛珈
卡里尔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雷鸣。
“但是,听好了康拉德·科兹也好,午夜幽魂也罢。他都是一个自由的人,他自己决定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不能替他做决定,我也绝对不会替他做决定。”
“操纵?”
卡里尔轻笑一声。
“从你的装扮,你皮肤上的经文,以及你手边的典籍来看,我知道你大概是一位虔诚的信仰者。我说的不错吧?”
“真有趣,宗教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操纵人们的精神,愚弄他们的意志,而你现在居然和我谈论操纵?”
“你对我和他一无所知,洛珈·奥瑞利安先生,是什么令你说出这样的话?”
“是你对你兄弟们的爱,还是你对你父亲的信仰?你眼中的神受了辱,于是你这个虔诚的信徒便要替他找回这份颜面?”
笑容消散了,他冷冷地离开桌席,大门无风自动,自己滑开了,随后猛然合上。在此之后,一句话方才响彻整个宴会厅。
“可笑至极。”
片刻之后,有狂怒的咆哮声响起。
43.一场晚宴(二合一,完)
身穿白色金边长袍的巨人平静地行走着。这里是他的宫殿,他的舰船,亦是他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众多囚笼之一。
金碧辉煌的走廊上已经再无半个人影存在,禁军提前疏散了所有人,以免他们亲眼见证一名原体从宴会厅内气势汹汹地走出,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巨人其实知道康拉德·科兹对凡人并无任何恶意,现在的情绪也还算稳定。而且,就算失控,恐怕他也不会伤及无辜。
但他毕竟是一名基因原体。
而且,他是康拉德·科兹。普通人在看见他第一眼时便会因为从血与肉中诞生的本能恐惧而开始颤栗,这是无从改变的东西。
戴着他的面具,巨人在走廊上无声地行走着。
镜面般的天花板上被人以巧夺天工般的工艺雕刻上了细致而精美的纹路,无需抬头,巨人也能知道自己的桂冠会在行走之间反射出耀眼而璀璨的光辉。
设计这段走廊的人名为米尔德丽,她的家族和她自己都因为这巨大的殊荣感到了万分的荣幸。在这段走廊完工以后,米尔德丽更是发誓将永远不再替任何人雕刻、建造、或绘画。
“我的双手将只为人类的帝皇而舞动。”她说。
巨人至今还记得这句话,他会永远记得。
当时,他戴着面具,面无表情地站在高台上,在万众欢呼中对跪着流泪、哽咽的米尔德丽表达了感谢。
“我感谢你,米尔德丽。”
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
“不,不要浪费你的天赋。这不值得。”
他没能说出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杰出的艺术家在生命最后因信仰与本能的冲突在狂热的郁郁寡欢中死去。
她的家人们将她的尸骨焚烧成了灰烬,混入颜料之中,涂抹成了他的画像,然后将它永世珍藏,世代敬拜。
他们视他如神——又一次。
是否人类的天性就是拱卫在一个神明旁边,无论这神明是否虚假?
他不愿再思考下去了,他停住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这扇门与舰船的其他部分一样,都拥有统一的设计风格。巨大的双头鹰雕饰在门上冰冷无情地凝视。
巨人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他方才推开门走进。
内里一片黑暗,一个影子在角落窥伺。这房间已经足够宽广,甚至可以称得上过分宽广,其内的家具也是一应俱全,而那个影子却还是选择蹲在角落。
“幽魂。”尼欧斯嘶嘶作响地说。“请别离开。”
“你会诺斯特拉莫语?”
“我会。”
“你怎么做到的?”
“我学过很多种语言,其中也包括这一种。”
“你学过诺斯特拉莫语?”
“是的。”
“你来过诺斯特拉莫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学的?”
“在很久以前人类在银河系中是一个联系还算紧密的整体。”
尼欧斯关上门,站在门前平静地回答起了幽魂的疑问。他没有去看后者,但他知道后者正在观察他。
“他们在很多星球上定居,并发展演化出了独特的文化。虽然有别于他们的母星,但我认为这是好事,于是我学习了很多种语言。”
“很久以前?”
“是的,很久以前。”
“你活了很久吗?”
“我”
尼欧斯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死去了很多次。”
“我不理解。”
“不理解是正确的,幽魂。这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并不应该被理解”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呢?”幽魂嘶嘶作响地问,语调显得有些急迫。
听见这种急迫,尼欧斯记忆中有关于诺斯特拉莫语的记忆终于开始复苏——这是无奈之举,他的记忆实在是太过繁杂,太过庞大。
他的记忆是一座巨大的墓园,有很多只有他才记得的人与事在其内一同沉睡。
尼欧斯记得的诺斯特拉莫语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种富含诗意的语言,创造它和曾经使用它的人们热情而洋溢着自信,他们是天生的诗人,浪漫且正直。
但现在却不是了。
现在,它嘶嘶作响,音调尖锐。诗意仍存,却是残酷的诗意。使用它的人,也从正派的人变成了谋杀犯、不自知的反人类者和在痛苦中苟延残喘的工人。
何其悲哀。
他沉默,然后才回答幽魂。他知道沉默会让质疑更加剧烈,但他必须如此——记忆席卷而来。
“我试图道歉。”尼欧斯说。
“又是道歉?”
幽魂的音调变得更加尖锐。“我不需要道歉。”
“那么,至少你需要一个解释?”
“不,我不需要。”幽魂生硬地回答。
尼欧斯终于叹了口气。
“不与你交谈,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我去教导你。他已经竭尽所能,将你所需要的东西尽数告知于你。”
一个生疏的、疼痛的父亲凝视着他陌生的儿子,轻声开口。
“你已经有了一个父亲,你不需要我。”
沉默,再次沉默。当它再次降临,幽魂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熟悉它了,而这一次,他必须自己打破它。
“康拉德·科兹。”幽魂低沉地开口,突兀地问询。“为什么要给我起名?”
尼欧斯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正在结冰,痛苦的冰。
“昆图斯有很多石像鬼,我见过很多。我给它们依次起了编号,但我没有给它们起名字。”
“卡里尔说,名字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你给了一个东西,或一个人名字,你就要承担起照顾它的责任。因为它将永远被你赋予的名字改变。”
“我没有给石像鬼们起名字,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照顾它们,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也没有给我名字,他称呼我为午夜幽魂。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只是说,他没办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办法。”
“而你给了我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它,可如果你想的话,我会接受。洛珈或许令我讨厌,但他的确有一件事说得对,我的确能感觉到你和我之间有血的联系。”
“但是,如果如果你不想”
在黑暗中,幽魂竭尽全力地用他最平静的声音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名字?”
因为我曾经想,因为我曾经也可以。
尼欧斯闭上眼睛,声音如风中的絮语般响起:“因为责任。”
“责任?”
“我对你们有责任。”尼欧斯说。
他仍然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但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责任正在呼唤。不是父亲的责任,而是另外一份。
面具在他心中平静地低语,试图再次覆盖于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尼欧斯拒绝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只要这一点时间就可以。他对自己说。
“这责任中是否包含有正常父亲对孩子的爱,我不得而知。我的情绪与思维是分裂的,幽魂,你无法理解。除我以外,没人能够理解。”
“于是我用责任来束缚自己,我必须给你们名字——它是一个锚点,幽魂。它能唤起我的情绪。”
黑暗之中,有人用高哥特语说。“我需要你。”
除此之外,再无回答。
尼欧斯低下头。
“多谢。”他低沉地说。“谢谢你,幽魂。”
“你可以叫我康拉德·科兹。”黑暗中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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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清晰地听见了那声咆哮。
如果他未曾亲眼见过洛珈·奥瑞利安,如果他并不是这场晚宴的亲历者之一,或许他不会将这咆哮当成人类的声音。
但他亲眼见过。不仅如此,他还是这咆哮的源头。
真是有趣啊他想。
半神的力量,半神的躯壳,高贵到让普通人无法直视内在的精神却孱弱到能被这样的言语轻易地撕碎。
信仰?
一个真正的狂信徒是不会在乎非信者的流言蜚语的。
他转过身。
宴会厅的大门轰地一声被一个巨人撞开了,他有着金色的皮肤,字符在其上光明的舞动,而他的面容却扭曲到可怕。
“对我道歉!”他喊道。“否则哪怕你是康拉德的养父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我不是他的养父。”
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对巨人的愤怒视若无睹——若是有旁人观看这一幕,恐怕也不会感到疑惑,毕竟,他现在也是一名巨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他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你侮辱了我的信仰!”
洛珈咆哮起来,对卡里尔的解释完全无动于衷,甚至好像完全没听见一般。
“你对我一无所知!你根本不知道我眼中看见的是怎样的光辉,你只不过是个区区——”
他突兀地停顿,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说的话。
“凡人?”
卡里尔笑了,替他补充。他不介意这件事。
“你说起这个词来总是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悲悯和自以为是的傲慢,似乎凡人就低人一等似的。而现在,在我比你高大的此刻,你却又陷入了沉默。”
“我的确怜悯他们!”
洛珈又喊叫了起来。“但我绝不认为他们低人一等!他们只是迷途的羔羊,亟待被拯救!”
卡里尔厌倦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和这名所谓的半神纠缠下去了。
这没有任何意义,诺斯特拉莫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身为帝皇的那个人给了他与幽魂很多支持,甚至包括一整只正在赶来的军团。
军团。他想。有趣的说法。
卡里尔眼前闪过那些高大的、穿戴着盔甲的战士。
所以,是那种军团一整只,对于诺斯特拉莫似乎有些过剩了。
“洛珈,冷静下来!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一个声音在大门旁响起,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恼怒,打断了他的思考。
卡里尔抬起头,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那位罗格·多恩,却没想到居然会是那位一直在晚宴上默默给予那位福格瑞姆支持的巨人。
费鲁斯·马努斯?他默念他的名字。
铁,手前者指代性格,后者指代他会对许多人伸出帮助之手?还是,只是单纯地用以表明那对银色的手臂?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准备静观其变,却没想到费鲁斯·马努斯在下一秒便将火烧到了他的身上。
“还有你,卡里尔·洛哈尔斯先生,我请你也冷静下来,切莫再使用那种力量了”
银手的巨人诚恳地摊开双臂,它们闪闪发光。“它们令我感到不适。”
“是吗?我很抱歉,但我只在必要时使用它。”
“你刚刚使用它静滞了我们所有人——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是一名普通人,却没想到你会如此强大。”
费鲁斯说着,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
在卡里尔看来,他此刻的神态居然和那位罗格·多恩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那位巨人冷酷的直接,费鲁斯·马努斯还保留了几分留转的余地。
“强大只是个虚假的形容词。”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没人真正强大,因为这个词所指代的含义根本就不存在于真实世界。”
“有关这点,我持保留意见。”费鲁斯缓慢地说。“但是,请你原谅洛珈的无礼——”
“——无礼?!”
洛珈再度咆哮起来,原体的愤怒是极其惊人的,皮肤上的金色字符剧烈的明亮起来。
他本以为费鲁斯会支持他,却没想到他的兄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无礼的人是他,费鲁斯!他对父亲的好意不管不顾,他明明拥有这么强的力量却让我们的兄弟住在那种地方!”
洛珈颤抖着看向他的兄弟,愤怒、失望、委屈。
“你怎能说我失礼?!我爱着我们的兄弟,我才开口替他争辩!他在诺斯特拉莫上已经受了够多的苦,而这显然都是拜这个人所赐!”
“我们与康拉德见面连一天都没有过去,洛珈,我们对诺斯特拉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你为何要如此武断地下结论?”
费鲁斯眉间的深刻开始愈发明显,愈发剧烈。他的表情很严肃,卡里尔却窥见了这名以铁为名的巨人心中那隐晦的愤怒。
啊又一个心理有问题的。
看来看去,居然只有一个人算得上正常啊。卡里尔无奈地想。
“我们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洛珈高声说道,他不再咆哮了,而是转而像是一名演说家那样挥舞起了手臂,试图说服他的兄弟,姿态非常老道娴熟,且具有天赋。
他运用这种天赋起来极其自然,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使用它。
“我们知道康拉德受了苦,他明显的营养不良,不是吗?我们知道他只有一件破烂衣服穿,我们还知道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个人!”
他转过头来,瞪视着卡里尔,眼中带着真切的愤怒。
“卡里尔·洛哈尔斯!难道你敢说你没有故意操纵我们的兄弟,好让他误以为你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父亲?你只是在试图利用他谋取利益!”
“你拥有这么强的力量却让他住在那样的屋子里,让他身处那样可怕的环境!他是帝皇的子嗣啊!你这个虚伪而无耻的人!”
洛珈猛地张开双臂,姿态有如殉道的圣徒。
“现在,你满意了吗?!你来到了帝皇幻梦号上,你亲身踏足了这里,银河系中有无数人渴望这样的荣誉,而你!你这个卑劣的小人,你站在了这里,全是拜我们的兄弟所赐!”
“如果你还有良心,你就应该现在去向他忏悔!告诉他你的真实意图,你的真实想法!然后恳求他原谅你!”
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握紧双拳,嘎吱作响。
他已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不理解为何洛珈非得要挑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更何况,他那些主观的臆断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若卡里尔·洛哈尔斯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们的父亲会看不出来吗?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他们的父亲又真的会单独和他交谈吗?又岂会在离开宴会厅之时特意让他们解决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口劝诫,且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洛珈今日做下的错事已经够多了,他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然而,有个人却比他更快。
“对不起。”卡里尔诚恳地说。
费鲁斯错愕地停下了动作,洛珈则发出了一声大笑,他没发现那声对不起是对费鲁斯说的。
然后——
“——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可以,但你的话,实在是让我”
卡里尔叹息起来,蓝光再度降临,而这一次,他没有留手。
“怒火中烧啊。”
蓝光一闪即逝。
-----------------
雄伟壮丽的大厅之内,两个巨人正在面对面的交谈。
“很抱歉让你的儿子受了伤。”卡里尔说。“为此我要向你道歉。”
“人人都会有被情绪支配的时刻。”
尼欧斯不置可否地说。“洛珈被支配了,因此陷入了不应有的狂怒,他盲目地看着自己想看的真相,对你大放厥词——他确实应该被惩罚。”
“那么,我也应该。”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也受到了情绪的支配。”
“你是在试探吗?”尼欧斯皱起眉。“你明明清楚我的态度,也知晓我不会在意这种事。”
“你应该在意。”
卡里尔严肃地摇摇头:“一个外来者在你的船上将你儿子中的一个打伤了,难不成你要对此无动于衷?”
“他做了错事,犯了错误——”
“——在他看来他是正确的,而他对他兄弟们的爱也是真实的。还有,抱歉我打断你,但我实在是忍不住。”
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语速极快地说:“你不能只顾着那些远大的目标和计划,我打赌你在做这些设想的时候从未将它们透露给你的儿子们过,哪怕一次也没有,我说的对不对?”
“他们不会理解。”
“你连说都没说就觉得他们不会理解?”
“他们只是孩子。”
“孩子?!”
卡里尔的声音骤然变得高昂,面容上也显现出怒意。“你给了他们强大的力量和高贵的地位,然后你称呼他们为孩子?!”
“对我们而言,难道他们不是吗?”
“对其他人而言呢?”
卡里尔摇起头。“对其他人而言,对那些远远不如他们的人而言,他们算什么?”
“你将所有的一切目的都藏起来,然后躲在一旁做个只对少数人交谈的父亲,你以为这样很好吗?洛珈·奥瑞利安的问题难道还不够明显?”
“他把你的一个侧面切割了下来,保存在了他自己心中,视若神明与他自己的救主!一旦他发现你其实和这模样完全不同,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会自己明白的,我不能去改变他的意志。”
卡里尔沉默地抬起手,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突然好累。
许久之后,他方才再次开口。
“我本来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实用主义者,现实主义者,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卡里尔疲惫地仰起头。
“你不想用自己的话去改变所有人,因为你觉得这些话对他们来说近似一种命令你觉得他们能靠着自己想通,是吗?”
“他们一定可以。”尼欧斯坚定地说。“我相信他们。他们拥有我所见过所有人类的优点。”
“是啊,也拥有所有人类都拥有的缺点。”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比如继承自你的固执,你带来了四个儿子,他们都有这个问题。其他的呢?会好一点,还是更糟糕?”
“”
“谈谈正事吧。”卡里尔保持着面无表情。“比如那只军团的具体情况,以及我未来的工作情况应该还有很多星球等待着被收复吧?”
尼欧斯点了点头,他也只能点头。
44.余波(二合一)
第八军团
宽广而华丽的书桌前,卡里尔翻阅着面前的纸质资料,面色凝重。他坐在一把看上去便知道极其舒适的椅子上,背部却自然地绷得笔直。
在和尼欧斯的谈话结束以后,名为帝皇的君王便用他的权柄在这座宫殿中给了卡里尔极高的自由度。
由此,他可以自由地进入每一个密室,翻阅每一份禁忌的羊皮纸卷。这份自由是他的儿子们也未曾享有的。
但卡里尔对它并不动心,也没有用它做什么。
他只是一面顶着那些身穿金色盔甲战士们冰冷的凝视,一边从帝皇的书房中取回了一些他需要的资料,仅此而已。
至于现在,他很庆幸这些资料是纸质的,而非古老的羊皮纸卷。后者摸上去的触感会令他想起一些不快的事。
“囚犯的子嗣”
卡里尔眯起眼睛,阴郁而苍白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复杂。
“你对他们不满吗?”一个声音问。
“不。”卡里尔摇摇头。“父辈的罪孽不应当延伸至后代身上,除非他们走了和父辈一样的路。”
“可你在皱眉,卡里尔。”康拉德·科兹说。
他还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袍,只是头发又散了下来。此刻,他正站在卡里尔身后,和他一同读着这些文件。
他不需要识字,他天生就能理解。
“是的。”
卡里尔承认了他的情绪,并未隐瞒。他没有对幽魂说过谎,从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或许也不会有。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来自泰拉地下的监狱。”
卡里尔简略地说。“根据这些描述来看,那座监狱或许应该称之为一座地下城市”
泰拉
地球。
一些复杂的东西从他脸上闪过。房间内很明亮,他没有在自己的面容上给晦暗的阴影预留空间。但这件事仍然发生了。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昆图斯?”
“不。”
卡里尔微微后倾,靠在了椅背上,头一次显得稍微松弛了一点。“比昆图斯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苍白的巨人思索了一会,低声说道:“那么,这是好事。”
“是的,康拉德这是好事——不如你来决定这些事吧?”
卡里尔侧过身,缓慢地微笑了一下:“这是你的军团。”
“我不觉得我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康拉德·科兹在一阵犹豫的沉默后如此说道。
他显而易见的成熟了许多,短短的一天半时间,便让他蜕变至此。
果真非人。卡里尔感叹地想,随后为他感到悲伤。但他没有阻止这个进程,他也不会阻止。
有些事是必须的。
“为什么呢?”卡里尔问,并凝视起了巨人的双眼。这是一种谈话技巧,也是一种礼貌。
然后,他耐心地等待。
半分钟后,康拉德·科兹移开了视线,低声回答:“因为我对这件事毫无头绪,卡里尔。在一個小时以前,我还不知道我有一个军团而且是一个拥有我基因的军团。”
他的表情终于变成了卡里尔熟悉的茫然。
“这意味着,他们是我的儿子?”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的。但是,考虑到你才一岁半这件事”
他笑着摇摇头,没说更多。
科兹沮丧地低下头,咕哝了一些什么,声音嘶嘶作响,很明显又用了诺斯特拉莫语。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
“根据时间推论,他们大概还有两个星期便将抵达所以,你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心理建设与准备,康拉德。”
“伱不能在这个时候叫我幽魂吗?”苍白的巨人嘶嘶作响地问。
“我们在谈正事呢,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还有,用高哥特语”
“我有口音。”嘶嘶作响。
“什么口音能让你将高哥特语中的这四个字说的和诺斯特拉莫语一模一样?”
“诺斯特拉莫口音。”标准的高哥特语,毫无口音,高贵无比。
卡里尔挑起眉。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不喜欢吗?”
“这可是谈正事的时间,康拉德说回正题吧。两个星期的时间,你可以在这艘船上学到很多。”
“你呢?”康拉德·科兹敏锐地问。“你又要去做什么?”
“你可管不着我,第八军团之主。”
卡里尔放声大笑起来。“我有很多事要做,但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
“这是个玩笑吗?”
“你不喜欢吗?”卡里尔朝他眨眨眼。“我毕竟是讨厌幽默感的。”
“”
苍白的巨人烦闷地摇了摇头。“他他很痛苦,卡里尔。”
突兀地跳进,没有任何征兆可言,但并不让卡里尔感到意外。若是康拉德·科兹不和他谈起这件事,他反倒会惊讶一阵子。
“你为何会这样觉得呢?”他问。
然后他等待——一如既往,他耐心地等待。
“割裂感。”
皱着眉,康拉德·科兹说。“他是一个无情的君主,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但是他似乎又不是。”
“好怪异。”
他点点头,用这个词做了最终定义。“为什么有人会这样?”
“一个人的行为,由他的目的决定。”
卡里尔平静地说。“而一个人的行为,则由他的性格决定。如果你觉得他怪异,割裂,不妨想想他的目的。”
他仰起头,凝视起房间内精致的天花板。
“收复失地,统一银河,让人类重回一个整体这些东西需要他成为一个无情的君主,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将军。而你感到怪异的部分,则是他和你对话时的态度,对吗?”
康拉德·科兹再次点了点头,表情很复杂。
他不明白。有朝一日,他会的,但不是现在。
卡里尔微微一笑,突兀地说起了诺斯特拉莫语:“幽魂。”
“啊?”幽魂茫然地回望。
“没什么。”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又换回了高哥特语。“早点休息,第八军团之主。明日开始,你便要跟着那位福格瑞姆一起学习了。”
“他?!”
“不然呢?”
“为什么不能是你来?”
“我对这个由帝皇一手创建的帝国目前的情况可是一无所知。”
卡里尔走到门前,转过身来,靠着大门微笑着回答。“因此,就算我想教你,我也无能为力。再者”
看着康拉德·科兹的表情,卡里尔止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抬起手,熄灭灯光,让房间内回到了一种无论是康拉德·科兹还是午夜幽魂都熟悉的黑暗,随后,他便推开门离开了这里。
兄弟之间哪有真正的隔阂呢?
他叹息起来。
高傲是应该的。
一个半神怎么可能不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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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没有留在那艘名为帝皇幻梦号的舰船上,他离开了,回到了诺斯特拉莫之上。
但他没有乘坐那些看上去便威武不凡的飞行载具,而是选择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
在深蓝色的光中,他缓步走出。
地面上有冻结的云雾凝成的冰霜,正随着他的移动而缓缓破碎。离开一天半有余,庇护所却没什么太大变化,除去他亲手做的门消失了以外。
以及
卡里尔惊讶地扭过头。他真的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罗格·多恩先生?”
“罗格,或者多恩——我已经察觉到‘先生’这个词在你与康拉德的语境中带有疏离的意味。我不想被这样称呼。”
卡里尔哑然失笑。
再一次,他为眼前这名巨人的直接而感到快乐。在经历了一些谜语般的交流与隐喻后,能见到一个直来直往的人,总是会令人很开心的。
罗格·多恩却皱起了眉。
“为何发笑?”他问。语气很平静。
“因为,像你这样将话摆出来说明白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对此感到很惊喜。”
得到解释,多恩的眉头却愈发紧锁。“我只是不喜欢低效率。”
他坦诚地摇摇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中间或许有阴影存在,但绝不会多。与其用一连串的隐喻来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直接说明白。”
“因此。”灰白发的巨人严肃地做了个手势。“我认为你的惊喜是没有必要的。我一直都是如此。”
“嗯效率的低下的确令人厌恶,不管是在谈话还是其他方面。”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转而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不过,多恩,我的门呢?”
“它不算门——在我的定义中。”
罗格·多恩再度皱起眉。
“它锈迹斑斑,只是破烂木料和金属组合起来的劣质产品。它既不能遮风挡雨,亦不能做到保护屋内财物与主人的平安。因此我自作主张地拿来了一些金属,打算加固这扇门,使它重生。”
他停顿片刻,看了一眼卡里尔的表情方才继续:“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我可以停止。”
“停止倒不必它也的确只是我在无奈之下的产物。不过,你再度孤身一人抵达诺斯特拉莫,应该不会只是为了修一扇门吧?”
“我还修了一把椅子。”
多恩平静地说。“它的结构有问题,我用一个老式净水器上拆下的金属改造了它。不过,我的确不只是为了这些而来。”
“想问我一些事,对吗?”
“是的。我认为你会回来。”
罗格·多恩点点头。“我想知道你的灵能力量为何如此之强,为何能令你改变体型,为何能令我们无法移动还有——洛珈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
“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将那些可怕的臆想与猜测看作真相,在我看来,他平日里是个激情而富有智慧的人。”
“平日里?”
多恩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继续回答:“他在某些时刻的确会因为信仰变得不可理喻。”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的确如此,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么,有关我的问题,你能回答吗?若是这涉及到某些隐私,你只要开口,我便不会再问。”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罗格·多恩。”
卡里尔以一种相对温和的语气说道。“但并非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我自己也还在追寻,我尚且对其一知半解,又如何去为你解答呢?”
多恩思考了一段时间。
恶臭的寒风扑面而来,脚下的街道上传来了混乱的吼叫。
单就环境而言,诺斯特拉莫连帝皇幻梦号上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比不了,但罗格·多恩却平静地站在这里,以高贵的半神之躯,与一颗罕见的心。
还真是讽刺的对比卡里尔想。
一个善于使用语言充当武器,精通使用它的艺术,甚至到了本能的程度,内心却孱弱无比,仅仅几句漏洞百出的话就能将他驳倒。
一个将无用的修辞统统抛弃,说话做事直指本质,精神坚韧到难以置信甚至面对令人难以置信的事都可以保持冷静。
难能可贵啊。
“我明白了。”
罗格·多恩缓慢地开口。“既然如此,我不会再追问,这件事也的确不好调查真相。但父亲相信你,因此我也会相信你,卡里尔·洛哈尔斯。”
“如果他不相信呢?”
“那么,我便会自己找寻真相,来判断你是否值得相信。”
多恩平静地回答。“前提是父亲不会阻止我,或他没有下令让我们与你为敌。”
卡里尔欣赏地点了点头。
有自我判断力,但也不会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真是稀奇。
“和你交谈很愉快。”卡里尔微微一笑。“不过,既然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
他探询地做了个手势。
“当然可以。”多恩平静地点点头。“我可以回答你任何我能够回答的事。”
“那么,你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一个无药可救之地。”多恩立刻皱起眉。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点点的掩盖都没有。
“康拉德曾带着我们于这座巢都内闲逛,而若是以它为样本,我认为诺斯特拉莫根本没有任何被改造的空间。”
他厌恶地摇摇头。
“率众食人、谋杀、反人类,犯罪率奇高,环境奇差无比——唯一有价值的只有那些精金,而精金并不需要诺斯特拉莫人存在才能被开采。”
“的确如此还有吗?”卡里尔平静地问。
他没否认罗格·多恩的看法——他为什么要否认事实呢?
后者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句句属实。
忠言往往逆耳。
“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多恩皱起眉。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对你而言并无价值。”
巨人摇摇头,他的衣服在此刻更像是一身制服,他的神情则令他看上去仿佛一位执政官——或者,一位严肃的国王。
“你已经决心要拯救它,我看得出来这件事。”
“而我们的兄弟康拉德·科兹也是如此,我很难让我自己相信他没有受到你的影响。”
“不过,就长远来看,这影响总归是好的。一个悲悯的、乐于拯救的英雄总好过一个用暴力摧毁一切黑暗的毁灭者。”
“再者就算他真的打算毁灭一切,我的看法又有何用?”
“你可以将这看法分享给他。”
“他还没有完整地明辨是非的能力。”多恩严肃地说。
他的短发被寒风吹动了,它们是不规则的,其下的面庞无比冷峻。“因此,若是我将我的看法说出来,以我的风格,他会困扰。”
“你认为他会困扰?”
“他凭什么不会?”
多恩反问。“一个一岁半的孩子,他对待世界的态度每天都在变化,根底却是由你打下。我很庆幸他遇见了你,否则,他会被这个肮脏世界的黑暗彻底浸透。”
“你不认为我用自己的观点去浸染他的意志是一件可耻的事吗?”
多恩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罗格·多恩,人类帝国帝皇的子嗣,半神,尊贵的基因原体——在恶臭的寒风与黑暗中如是开口,嗓音低沉,却有如宣告。
“一个真正无耻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将观点灌输给别人而感到困扰,一个真正无耻的人也不会教会我们的兄弟何为悲悯,何为拯救。”
“他提到你为这世界上的苦难痛不欲生,我敬佩做到这一点的人。我已经度过相当漫长的一段生命,我见过许多人,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被称作英雄。”
“你认为我是英雄?”
卡里尔哑然失笑。“罗格·多恩这是个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
多恩平静地回答。“闲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如果你没有更多问题的话,我要去修那扇门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庇护所后方。
卡里尔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真有趣啊,真有趣。
“那么,多谢。”他轻声说道。
多恩没有回答。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不知道卡里尔是在感谢他维修那扇门,还是感谢他称他为英雄。
但是,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这不值得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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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格瑞姆握紧右手,然后感到一阵刺痛。
他抿起嘴。
然后,他摊开手掌,一颗吊坠在其中显露。凝视着他,彻莫斯人的表情有些忧郁。而这忧郁,其实已经是他极力掩盖下的结果了。
毕竟,费鲁斯·马努斯正在他身边不远处,乒乒乓乓地用自己的右手敲击着什么。
闭上眼睛,福格瑞姆再度握紧右手,刺痛袭来,他却有如放松了一般呼出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尽早休息。”
费鲁斯头也不抬地说。“你正在消耗自己的情绪,这对你明日要做的事没有好处。”
“可我怎么睡得着呢,戈尔贡?”
“你可以自己想办法。”
费鲁斯·马努斯丝毫不留情面地回答。“在这儿看我铸造武器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福格瑞姆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忧愁的微笑:“可我想看。”
“那你就看吧。”
被称作戈尔贡的巨人抬起头,在百忙之中瞥了他的兄弟一眼。“你不吃到苦头是不会停下来的,我太了解你了。”
“哦——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非得用你那英俊的额头撞到点什么东西,你才会知道痛。”
“我的额头哪里英俊?它只是一个组成我英俊的部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倒不困了。”
费鲁斯摇摇头。“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早点休息,否则你明日便会憔悴地站在康拉德·科兹面前,仪态尽失。”
“我对他来说早就没什么仪态可言了。”
彻莫斯人忧郁地翻过身,趴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现在肯定恨极了我。”
“嗯。”
“你又嗯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晾着你好像也不太好,毕竟你现在不正常。”
有着一对金属手臂的铁匠停了下他的工作,他转过身,开始在身后的工作台上翻找,与此同时,他却没有忘记回答继续回答福格瑞姆。
“不过,既然你提到恨——你想听听我对于恨的理解吗?”
“当然啦。”福格瑞姆兴致缺缺地说。“戈尔贡的恨意最强烈了。”
“康拉德·科兹根本就不恨你。”
费鲁斯·马努斯严肃地停下动作,转过身瞥了他一眼。“他若是恨你,便会唾弃你,会鄙夷你。但今日他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可是带着一种失望,而不是那两种情绪。”
“你怎么看的这么清楚?”
“我是旁观者。”费鲁斯冷静地回答。“所以我当然能看清。”
“可是——”
“——没有可是了,福根。如果你不想我叫你福格瑞姆,你就给我出去,回到你的房间里去休息,然后以崭新的心态来面临明日对我们兄弟的课程。”
“可是”
费鲁斯危险地瞪视起他。“你要是再多说一句话,我就马上说。”
“这是威胁吗?”
“这是陈述事实。”费鲁斯严肃地说。“快出去,快点。”
彻莫斯人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兄弟房间的大门口,缓慢地离开了。有着冷酷外表的戈尔贡却在大门合上后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只需要用简单的应对便能获得正确答案——为何你看不起,福根?
康拉德·科兹根本就不恨你,他若是恨你,便不会对你那么失望。
他叹息着,开始继续工作,锻造这把用于赠与的武器。
45.黑暗中(端午安康)
呼吸。
平静地——呼吸。
饱含恐惧的惨叫声从耳边传来,夹杂着骚臭的尿味。卡里尔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走过去,轻轻地扭断了男人的头颅。
按照惯例又是满地尸骸。
只是,这次要稍好些。至少再没有残肢断臂了,大部分尸体都是完整的,他们要么死于脊椎被折断,要么死于窒息。血液已经少了许多,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地毯上制造出了血泊。
人体实在是脆弱,尤其是对现在的卡里尔来说。
过道内的蓝色壁灯一闪一闪,鲜血糊住了它的表面,而真正令它几乎失灵的是在半分钟一闪即逝的某种低温。墙壁内有劈啪作响的电流声传来,那是运送电力的管道的哀鸣。
卡里尔转过身,将手中的尸体慢慢放下了。
没有任何必要亵渎尸体。
他不是他们。
缓慢地,他尽可能地避过了血泊与尸体,走到了过道的大门背后,弯着腰等待了起来。
这过道已经尽可能地做得气派了,设计者并不是在一味地模仿上巢贵族们的装潢,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或者她在让这过道拥有了一种阴森华丽的同时,还免去了那些可憎的装饰。
但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他还是需要弯腰的。
巨大的体型带来的并不只是力量与敏捷上的提升,还有一些别的问题。
比如他喜好的潜入手段,翻窗与阴森狭窄的小巷对如今的这具身体而言已经成了无法进入之地。
在执行这次任务以前,他甚至花了二十分钟来熟悉新的身体,用以确定惯常所使用的‘滑行’技巧是否还能使用。
答案虽然令他感到惊喜,但也有问题仍然需要解决。
他的两把刀刃。
好吧,说实话,它们现在的尺寸对他来说已经远远称不上武器了。
但卡里尔并不打算回到过去。
他已经签订了一份盟约,在获得某些他并不想要的权利的同时,他也拥有了责任。
尽管目前他还看不清这责任的全貌,但卡里尔知道,自己必须做好准备。巨大的权利带来的某些潜在的东西已经使他明白,他不能犯错。
银河系真是个可怕的名词。他略带感叹地想。而就在此时,走廊外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他听得出来这件事,一如他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心跳的频率,血液在血管中静静奔流的和缓。
弯着腰的巨人缓慢地挺直了身体,顶住了天花板。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在大门被门外之人打开的前一秒,将它轻轻地推开了。
忽闪的蓝色壁灯间歇性地照亮了遍地尸骸,也照亮了一个巨人阴郁的面容。
在门外之人发出尖叫的前一秒,卡里尔轻柔地开口。
“晚上好,康明斯厂长,可否先不要尖叫?”
后者用颤抖的面部肌肉做了回答,而卡里尔则叹息着伸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尖叫变为了某种惨痛的闷哼。
然后,他将他拉进黑暗之中。
大门悄然合拢。
-----------------
卡里尔在寒风剧烈的吹拂中回到了庇护所,房顶上空空荡荡,雨水过滤器倒是依然存在,而那個蹲在上面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深紫色的云层。
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了
摇摇头,卡里尔暂时将这份思绪压在了心底。
这两个星期他都不打算回那艘金碧辉煌的巨大舰船。
一来,他实在是不喜欢那种装潢风格,二来,午夜幽魂或许可以依赖卡里尔·洛哈尔斯,但康拉德·科兹必须学会独自一人决定所有事。
而且,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了。
第八军团将在两个星期后抵达,十四天,或者说,十三天零八个小时——他对他们的人数一无所知,但既然能被称作军团,想必不会太少。
他们的体内留着康拉德·科兹的血,从血缘上来说,他们是他的儿子。但是,卡里尔其实更清楚另外一件事。
‘帝皇’将基因原体们视作工具。
什么工具?
杀戮的工具。
那么,这些混杂了工具血液的改造战士呢?他们又会是什么?次等工具?
卡里尔不想用这种词来描述一群素未谋面的人,而且,他们的确是在‘帝皇’的麾下为人类而战。
这意味着他们值得卡里尔的尊敬。
这意味着,卡里尔会用‘战士’一词来暂时地称呼他们。而如果康拉德·科兹要面对一群战士
这个状态的昆图斯,恐怕不会让他们多么喜欢。
他并不知道其他军团对于他们基因原体的态度,但卡里尔觉得,恐怕不会太亲密。
他想象了一下一群素未谋面之人喊着父亲的场景,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总之还是尽可能地多改造一下昆图斯的环境吧。
他今夜杀了三个工厂主,以及一大批提前埋伏好打算提前发动大清洗的帮派。
三个小时后,他会前往上巢,找到那个此前被他亲手放走的贵族,将他连着一大批如鬣狗般争抢地盘的小贵族们统统赶尽杀绝。
他的合作伙伴获得了新的身份,那么,他过往的行事准则也需要更新了。
不过
“鬣狗。”他微微一笑。“真有趣,就和你一样有趣,洛珈·奥瑞利安。”
“”
一个金肤的巨人沉默地从庇护所后方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他紧紧地抿着嘴,紧紧地看着卡里尔,但眼神中却没有愤怒。
“鬣狗?”他低沉地问。
“是啊,一种只存在于古泰拉的动物成群结队,凶狠、阴险、狡诈,但却有着森严的社会结构。”
卡里尔笑着摇摇头:“你等了多久?”
“四个小时。”
“那么,你是在罗格·多恩之后来的。”
洛珈平静地颔首:“我注意到了他为你修缮好的门。”
“他的确是个杰出的工匠。”卡里尔看向那扇坚固的门,赞叹地点了点头。
能将一个破烂修成如今这样坚固的模样,而且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依靠工具真是可怕的天赋。
“他是帝皇的儿子之一。”洛珈尖锐地说。“你不应用那个词形容他。”
“那么,我要如何形容?”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是觉得工匠与杰出这两个词合在一起侮辱了他吗?”
“我确信我的兄弟喜好建筑与设计,他也的确很杰出——但伱就是不应该那样形容。”
洛珈执拗地摇摇头,随后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今天将我打得很惨。”
“我知道。”卡里尔平静地说。“我故意的。”
“你用力量压迫了我。”洛珈低沉地说。“辩论应该用语言上的胜利来判断胜者,而非力量的大小。”
“我为什么要和你辩论?”
卡里尔笑着摇起头,笑容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存在:“我可以忍受你对我的评论,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但你不该将康拉德·科兹描述成一个会甘愿受人摆布的软弱婴孩。”
“他确实只是个孩子。”
忍耐着怒意,洛珈说。“哪怕是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他也太过稚嫩了。”
“所以呢?”
“所以,你不该将你的那一套理论灌输给他。”
洛珈·奥瑞利安皱起眉,他没有再用那种热情洋溢的演说天赋,而是语重心长地令人吃惊。
“这套黑暗的理论在诺斯特拉莫上或许的确有它的存在意义,但你知道银河系有多宽广吗?不是每颗星球都需要残酷的惩罚与夜幕下的行刑者,不是所有星球都像这里这样”
“这里?这样?”
“堕落。”
饱含憎恨,洛珈吐出了这个词。他恨得不是这颗星球,而是这颗星球上的黑暗。它们将他的兄弟折磨成了一个惨白、瘦弱、阴郁的孩子。
卡里尔眯起眼睛。
洛珈的表现与此前大不相同了,他不再提起那些他的臆想了,也不再指责卡里尔是个卑劣的小人。在这其中,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他去问了康拉德·科兹,并从后者口中得到了回复。
其二,他想通了某个点。
就算是一个固执到可怕的基因原体都有如此敏锐的反应能力吗?卡里尔无声地一笑。
而另一边,洛珈还在继续。
“我为我此前对你说的话道歉,卡里尔·洛哈尔斯。”
洛珈瞪大眼睛,缓慢却又平静地开了口。他的表情是如此肃穆,如此凝重,简直如同一种宣告。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的力量从何而来。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它们不在乎。”
“父亲给了你莫大的殊荣,切勿将它浪费了。我的兄弟爱着你,你最好珍惜这份感情。当然,你或许可以将我的这些话当做风中的余烬,但是,我发誓”
金色的巨人缓慢地握紧双拳。“如若你辜负了我的父亲,或我的兄弟,我都会”
“会什么?”卡里尔平静地问。
他很期待洛珈的回答。不是谎言,他真的很期待。
“我会杀了你。”洛珈·奥瑞利安说。“我一定会的。”
卡里尔笑了。
他张开双臂。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轻柔地说。“你不必自己动手。”
46.第一课(一)
沉默着,福格瑞姆将右手放在了一扇木门的把手上。
它的表面有细致的浮雕,一些他从未知晓名字的工匠用银在其上制造了细密的纹路,这让它摸上去非常奇特。
“”
沉默,沉默,沉默。
彻莫斯人闭上眼睛,仰起头,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他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袖上衣,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被扎起,姿态十足严肃,怀中还抱着一本黑色的书。
比起他惯常喜好的丝绸与露肩长袍,这幅打扮简直不像是他自己。
冷静,福格瑞姆。你只是来上课的,你只是来告诉你的兄弟那些他必须知道的知识的。所以你不需要担心,你不需要害怕
他睁开眼睛,随后推开了那扇木门。
康拉德·科兹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袍,正坐在一张书桌前,安静地等待。
“日安,福格瑞姆先生。”他平静地问候。“你昨夜睡得还好吗?”
“康拉德,伱——”
话刚说出口,福格瑞姆便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口气听上去是多么的软弱——他不像是来上课的,反倒像是来道歉的。
深吸一口气,他迅速地改变了姿态。福格瑞姆曾经花上了很长一段时间钻研表演,因此,只要他想,他可以变成任何人。
平静迅速地出现,在他脸上投下从容的阴影。彻莫斯人仰起头,表现得波澜不惊,同时不着痕迹地抬起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上衣的右口袋。
那里面有一个吊坠。
“——我昨夜睡得很好。”福格瑞姆平静地说。
我根本就没睡。
“是吗?那就好。”
康拉德·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站起身,给福格瑞姆让出了位置——帝皇幻梦号上没有所谓的‘教学室’,而这件事也是突然决定的,因此,教室暂时被定为了康拉德·科兹的卧室。
这里只有一张书桌。
福格瑞姆眯起眼,丝毫不惧地走了过去,随后平静地坐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银发束成的马尾在脑后摇晃。
“今天,是你课程的第一天。”彻莫斯人说。“因此,我会教授你一些有关帝国最基础的知识。”
他停顿一下,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站立的康拉德·科兹,不由得探询地问了一声:“你有问题吗?”
“没有。”
“很好。”
抿着嘴,福格瑞姆将怀中的书籍放在了桌面之上,它没有名字,封皮有很明显的手工痕迹,而且非常老旧。
“这是我自己做的归纳与总结。”
彻莫斯人眨起眼睛。
“它陪伴了我很长时间,在六十六年前,我亲手用一种野兽的皮包裹了这些柔软的纸张。由此之后,我便一直带着它们,并增添进新的知识、新的页数,新的文字,新的感触。”
他转过头,看向康拉德·科兹:“现在,我要将它交给你,康拉德。”
“”
“康拉德?”
“那些话,你想了多长时间?”
福格瑞姆悚然而惊。
“什么?”他语速极快地问。“什么多长时间?”
“你在说那段话的时候将每个尾音都拉长了。”
康拉德·科兹面无表情地说。“听上去不像是正常的对话,所以,我猜,你应该将这段话反复地排练了很多次。”
——搞什么啊?!
他怎么这么敏锐?!
彻莫斯人懊恼地抿起嘴:“不,康拉德。虽然那段话的确是我有感而发,但我的确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排练很多次。”
他停顿片刻,盯着一双漆黑的眼眸,诚恳地说:“这没有必要,不是吗?”
“或许吧。”
康拉德·科兹移开视线,他看向了那本书:“你没有给它一个名字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等等,康拉德,我是来给你上课的。现在,过来坐下,我们的时间是很紧迫的。”
福格瑞姆咳嗽一声:“还有两個星期,你的军团就要抵达诺斯特拉莫了。你要在这之前学会这些知识啊。”
“如果我不想学呢?”康拉德·科兹问。
彻莫斯人僵硬地转过头。
从那双漆黑的眼睛中,他意识到,康拉德·科兹恐怕是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不想学呢?”
“因为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们。”
苍白的巨人眉头紧皱。“我突然地被告知,我有一群血缘上的儿子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福格瑞姆先生,我要怎么面对他们呢?”
缓慢地,福格瑞姆的双眉之间也和他的兄弟一样出现了同样的深刻。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没有说话。
“先将我名字后的先生两个字去掉,我就给你一点小小的建议,如何,康拉德?”
“”
康拉德·科兹扭过头去,小声地咕哝:“你这是在作弊。”
终于——福格瑞姆明目张胆地冷笑起来。
“我就是在作弊。”他不客气地说。“总之,你要是不把那两个见鬼的字去掉,我就不告诉你。”
“福格瑞姆。”苍白的巨人不情不愿地说。“这样可以了吗?”
哈。
小小的一步——重要的第一步!
福格瑞姆振奋地猛地点了一下头:“很好!”
然而,在此之后,他却突兀地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的兄弟谈起那段过去。
在他没有回归以前,他的军团被称作第三军团。福格瑞姆是在泰拉上见到他们的,和军团这个概念所代表的意义不同,第三军团仅仅只剩下两百人。
两百人。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惨痛的景象,光是想到它,福格瑞姆就几乎难以呼吸。两百个人,两百个他素未谋面的人
两百人。
他的两百个儿子。
彻莫斯人低下头,往日有如歌剧般优雅的嗓音此刻变得低沉不已,有如葬礼上的悲叹调。
“用平常心去面对,康拉德。”福格瑞姆低沉地说。“你们的确素未谋面,是的,这点确凿无疑。但你无需担心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
福格瑞姆严肃地抬起头。
“因为你是他们的基因原体。”
“每只军团都在等待,我的兄弟。他们被父亲赋予编号,而不是名字,因为真正有资格为他们赋予名字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的基因原体。”
“他们被选拔,被训练,被改造,被输入我们的血素未谋面,而他们却已经和我们有了血脉上的联系。这种联系是纯洁的,是澄澈的,亦是无法拒绝的。”
“只要你亲眼见到,你就会明白。”
“可是,如果我不配呢?”康拉德·科兹轻轻地问。
他的问题让彻莫斯人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
“我什么也做不好。”苍白的巨人低着头说。“我没有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是卡里尔一直在做这件事。”
“我没有救回卡里尔,如果不是他,那么,卡里尔已经死了。”
“我没有完成我的第一次单独行动,我被人追了半个城区,然后被捕猎用的枪械射中后背,我倒在小巷里,像是某种动物。”
福格瑞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这就是你的过去吗,康拉德?
“而且,我还搞砸了昨晚的宴会。”
科兹低沉地说,他语气里沮丧很明显。“我本来不想那样做的,但是我没有忍住,我不应该将那颗吊坠扔在你面前还有洛珈,他”
“他活该挨那顿打。”福格瑞姆突然冷酷地说。
他的话让康拉德·科兹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在对一个他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大放厥词,尽管是出自爱,是出自一个好的本心。可是,做了错事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福格瑞姆摇摇头。
“还有,康拉德。你绝非你口中所说的那样一事无成。”
不自觉地,苍白的巨人紧张地等待起了福格瑞姆的下一句话——他在后者推开门进来以前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漠视对方,可他终究没能做到这件事。
他还穿着福格瑞姆赠送的衣服。
“你拯救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福格瑞姆平静地说。“如果不是你,他恐怕已经用那种他亲手点燃的火焰将他自己烧死了。”
幽魂茫然地望着他。
“你是一个锚点。”
福格瑞姆耐心地解释。“他身上显然有很多秘密,对不对?他的力量,渊博的知识还有他那与诺斯特拉莫人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信条。这些都非常明显,不是吗?”
幽魂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随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显然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诺斯特拉莫的环境已经感到绝望,你是他仍然能保持正常与理智的唯一原因,康拉德。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要——”
福格瑞姆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他要什么?”幽魂急迫地追问。
洛珈的侮辱,他视若无睹。挑衅,他同样也当做没有听见。唯独在涉及你的时候,唯独在洛珈将你描述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的时候
福格瑞姆平静地摇了摇头,心中浮现出一个画面,浮现出两点森寒的蓝光。
以及一个愤怒到表情扭曲的巨人。
“没什么,康拉德。”彻莫斯人慢悠悠地说。
“你不能这样!”
“哪样?”
“你不能——你不能,我,我要听那个问题的答案!”
福格瑞姆微微一笑,再次摸了摸衣兜内的吊坠,眼神温和。
“我们继续上课,好吗?”他轻柔地问。“在今日的课程结束后,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康拉德·科兹看了他好一会,终于迅速地搬来了第二把椅子,和他一起坐在了那张书桌前。
47.值得与否(4k)
卡里尔能品尝到一种隐晦的,特殊的,只属于鲜血的气味。
它们在没有味道的空气中流动着,最终落至了他的‘捕捉网’中,将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告知了他。于是他知道,在四百五十米外,有一个人正在流血。
捕捉网。
他在今夜发觉了它,并开始运用。
从帷幕回归之后,他的身体每日都在变强,但变化的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力量与敏捷,还有一些更微小的方面。
例如他的感知能力。
它们单个就已经足够敏锐,现在组合起来时更是有如一张巨大的网,能将他的猎物牢牢包裹。这便是捕捉网这个略显诡异的称呼的由来。
他转过身,柔和的光源还在上巢的街道两旁安静地做着它们的工作,一如既往。
它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但状态仍然良好。除去制造它们的材料很坚固以外,还因为一直有些人在维护它们。
奴仆。卡里尔想。
一种可怕的冰冷开始在他的口腔内弥漫。
在过去,这项工作通常都需要他留意诸多细节。他会注意每個角落,每个细节,以及自己的行为。
他会避开那些杀戮中的快意,将这件事变成一件需要效率的工作——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午夜幽魂了解到杀戮的真正含义。
杀戮从来都不是目的。
卡里尔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捕捉网’再次开始发挥作用。
然后,他开始奔跑。
四米多高的巨大身躯在上巢的黑暗中有如鬼魂般贴地狂奔,脚步迅疾,却没让任何一块地砖移动,只有微小到近乎不可察觉的声音隐约地出现。
他的骨骼与肌肉在这样的运动下迸发出了更大的力量,而力量本身,也在催促着它们进化。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一个念头划过,卡里尔眯了眯眼,任由它消失在心底最深处。
在一次跳跃后,他抵达了一处尖塔的顶端。
两台空气过滤器在顶部安静地工作着,它们应该是新安装的,否则便无法解释那崭新的金属表面。
卡里尔走过它们,向下俯瞰,视线精准地锁在了一个惊慌失措狂奔的男人身上。
这幅姿态,他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上次,这个人也是这样在诺斯特拉莫永无止境的黑夜中奔跑的。而这次,他除去跑得更快了一些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卡里尔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算不算督促他们从那种腐败的生活中跳出来,开始锻炼身体?”
他自言自语起来,嘶嘶作响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随后逐渐消散于无形。
在空气净化器的声响中,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尖塔顶端。没有屈膝,没有弯腰,他如同一个急速掠过的影子般落在了男人前方,随后伸出手,将他拽进黑暗。
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传来。
然后是恳求——不成语句的破碎话音,夹杂着理智彻底崩碎的声音。卡里尔耐心地观察着他,并不打算进行折磨,那没有意义。
他已经失控过两次。
不会再有第三次。
而且,如果他想知道些什么,男人会自己开口说话的。他甚至会连自己吃过几个人这种事都说的清清楚楚。
“嘘。”
卡里尔轻柔地说。“没必要挣扎了,你知道我会来找你的,不是吗?”
“你只是个传说”
男人啜泣着起来,已经彻底崩溃。“你不应该存在才对!你只是那些下层的平民编织出来的怪物!”
卡里尔笑了起来。
“我让你的家族在今夜消失了,伱却觉得我只是个传说里的怪物?”
他温和地松开手,让男人落至地面。后者腿脚发软地倒在地面之上,连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恐惧弥漫。
“好吧”
凝视着他,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他蹲下身,捏住了面前这个破碎心智的脖颈。
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伴随着一声脆响,他今夜的工作就此彻底结束。但卡里尔并未将这具尸体扔在昏暗的街头,他带着它,再次跳上了尖塔,在大楼与尖塔之间来回纵跳。
诺斯特拉莫的建筑风格不仅仅只是阴森那么简单,宗教的隐喻在其中同样随处可见。也不知道这种风格最开始是由谁带起的,总之,在昆图斯的上层巢都,教堂遍地皆是。
——当然了,他们信的并不是一个神。
八分钟后,他停在一处教堂的顶端。
这里是昆图斯上巢最大的一座教堂。它和下巢那些被酸雨腐蚀的建筑物截然不同,整体威严且高耸,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精美无比,显然经常被修缮。
整个昆图斯上大大小小的贵族们都会在一个月中的某一天来到这间教堂内祈祷——当然,贵族们的祈祷自然也是不太一样的。
与其说是祈祷,倒不如说是一场夹杂着利益交换的宫廷舞会。
在面容模糊的神像的注视下,高贵的男男女女们会赤裸着在鲜血的怀抱中挑选受难的羔羊。
再然后
卡里尔眯起眼睛,掐断思绪,不愿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他低下头,开始凝视夜晚。
十五座大理石雕像被平整地摆放在了他脚下的一层镂空中,被荆棘环绕的受难女性披着薄纱,双手高举着哭泣的婴儿,面容被薄雾环绕,凝结的水雾在大理石皮肤上滑落。
卡里尔看了她们一眼,摇了摇头。
自然出生的婴儿在诺斯特拉莫已经很少见了。
在短暂的观察过后,他跳下了教堂顶端,开始在长长的数百层台阶顶部的平台上分割尸体。
这不是亵渎、泄愤或排解无聊,这是他工作的一环。
卡里尔将这件事看的很清楚,他没有带着恶意或兴奋来做这件事,之所以做它,只是因为他需要扩大恐惧的范围。
言语上的警告对贵族们来说终究是不如直接行动带来的威胁大的。
伸出手指,他像是幽魂那样用指甲切碎了柔软的皮肤,血液潺潺流出。
卡里尔皱起眉,对血肉的触感感到无比的厌恶。
现在,他分外怀念自己还能握刀的时候。
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他不能简单地做‘卡里尔·洛哈尔斯’,一个在夜幕间行动的凶灵。
那份盟约所带来的权利让卡里尔意识到,就和帝皇一样,他也需要一副面具。而现在这副巨人的身躯则刚刚好。
康拉德·科兹还有许多个未曾谋面的兄弟,而如果康拉德·科兹要和他们一一见面的话,卡里尔确信,自己是逃不脱的。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得陪着康拉德·科兹做这件事。
因此,这副模样能解决很多事——至少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类似于‘洛珈·奥瑞利安’那样范畴内的事。
三分钟后,他结束了工作,满手血腥地站起身,用几个纵跳离开了教堂。
现在,他只需要时间继续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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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庇护所,一天以来的第三次,卡里尔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熟悉幽魂不在的感觉了。
他复杂地一笑,随后便颇为苦恼地叹了口气。
“这是某种活动吗?”
对着庇护所后的黑暗,卡里尔如是问道。“你们一个个前来,甚至连选择等待的位置都一样。”
闻言,费鲁斯·马努斯面无表情地朝左走了一步。
他知道上一个来访者是谁。
“你还在继续。”
费鲁斯说,语气里带着笃定。“这种血腥的生活令你很着迷吗?”
“当然不。”
卡里尔摇摇头,当着费鲁斯的面打开了庇护所的新大门——这扇门如今已经拥有了某种沉重到可怕的重量。
老式净水器的整个外壳都被罗格·多恩硬生生地拆了下来,加固在了它上面。缝隙被填补,脆弱的结构也被重新改正。
它现在,是一扇非常合格的大门。
卡里尔走进其中,并拿出了一把椅子。和门一样,它也被改变了,它从一把于垃圾堆中捡回的破烂木椅变为了一把巨大的扶手椅。
扭曲的金属与木头合在一起,形成了它的四只脚。
它们的长度完全一致,分毫不差。下陷的金属凹面成为了椅面,靠背结实而坚固,几个从净水器内部拆出来的齿轮在长条金属构成的扶手侧面闪闪发光。
“多恩的手艺。”费鲁斯低沉地说。“他还是一样技艺高超。”
“我不知道他以往的作品如何,但就这两样珍贵的手工艺产品来看,他显然是位能工巧匠——另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坐下来和你交谈。”
卡里尔微微一笑,他拖着椅子,将它放在地面之上,却没有立刻坐下。
“我不介意。”费鲁斯·马努斯平静地说。“人理应在工作后获得休憩。”
卡里尔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坐下,询问:“你将我在做的事称之为工作?”
“至少,从你的态度上来说,它的确和一件工作没什么区别。而从我个人的角度看过去,清除这些压迫他人的渣滓,也的确只是一件工作。”
终于——费鲁斯·马努斯显露出了某种情绪波动。他冷峻的脸庞上泛起一抹厌恶,眉头紧皱。
“我完全无法忍受。”他冷声说道。“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该死。”
“是的。”卡里尔靠在椅背上回答。“的确如此。”
“”
短暂的情绪反应过后,费鲁斯·马努斯便回到了他一贯的沉默当中。半分钟后,他方才再次开口说话。
“康拉德·科兹今日的课程非常成功。”
卡里尔笑了起来。“你只是想来告诉我这件事吗?”
“不,还有另外一件事——帝皇幻梦号上不仅仅只有禁军与辅助军,我们还带来了各自军团的少部分战士。”
费鲁斯缓慢地朝他投去一个严肃的凝视。
“因此,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军团,钢铁之手会从轨道上下来帮助你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我已经在做这件事了,费鲁斯·马努斯。”
“但效率并不高。”
卡里尔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位巨人的意思。
提供帮助与援手,用远超诺斯特拉莫所有贵族私兵的军事力量来重塑一个新的秩序。
这么做固然很好,效率也会比现在快上百倍,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想要的。
“效率有时并不能代表所有事——我同样厌恶效率的低下,可有些事必须慢慢来,费鲁斯·马努斯”
“第八军团很快便至。”费鲁斯面无表情地说。“因此,除非你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将这颗星球彻底改变否则,这个新秩序的到来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我听康拉德·科兹讲述过有关你想燃起‘火焰’的事,你想让这里的人从长久的黑暗中清醒过来,这么做很高尚,但我不觉得你能成功。”
“是吗?”
“是的。”费鲁斯·马努斯说。
这位巨人再次皱起了眉——而这一次,则显得有些不同。
“这些人已经麻木了。在你来以前,我去棚户区看过。那些工人们的生存环境连一些野兽都比不上。而他们居然只是忍受,从不反抗。”
“于是我便知道,他们恐怕已经全然忘却了反抗的含义。而且,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是如此。”
“没有人觉得加入帮派谋杀食人不对,就连他们的父母都会教导他们去参加帮派的考核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病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因此,我敬佩你想拯救它的心,但我绝不赞同。”
“你说得对。”卡里尔平静地说。
费鲁斯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卡里尔微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我会反驳你吗?”
“是的。”
“我不会去反驳一件正确的事——你说的都是对的,费鲁斯·马努斯。诺斯特拉莫的确不值得被拯救但我从来就不会用值不值得来衡量一件事。”
卡里尔仰起头,让寒风吹拂而过。它们已经不再能使他感到寒冷,但他却如往常一样眯起了眼睛。
“值得与否是一种冰冷的算计与考量,费鲁斯·马努斯。”
“它是人类自然进化出的一种本能,除去父母无条件的付出以外,哪怕是兄弟与爱人之间也会有这种东西。所以我从来不会用它去思考,我将它排除在外。”
“是的,诺斯特拉莫不值得被拯救,它更应该被焚烧。应该处决所有人,然后派遣新的人类过来定居”
“但是”
卡里尔大笑起来。
“这一切值得吗?”他笑着问。
费鲁斯·马努斯发现,自己头一次无话可说。
沉默着,他转过身。
“那么,祝你好运。”他说。“我钦佩你的决心。”
那不是我的决心,费鲁斯·马努斯。
卡里尔闭上眼睛。
那不是我的决心。
48.第一课(完)
福格瑞姆原先没想到他的课程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康拉德·科兹都有认真倾听。他的兄弟不是一个多么喜欢提问的学生,但他会将老师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
从帝国的宗旨,到它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一些基本的政治名词康拉德·科兹记住了所有东西。
从他的表情上,福格瑞姆能看出来,他不理解‘政治利益交换’和指派行星总督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康拉德·科兹会记住它。
而对于一名基因原体来说,一旦他记住某件事,理解,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时间会帮助他理解一切的。
只不过
“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对政治感兴趣,康拉德。”
彻莫斯人合上他的书,靠在椅子上如此说道。
他的眼睛里浮上了一点忧郁,这表情曾经很多次出现在福格瑞姆的脸上。有时是他刻意的,有时则是不经意间露出的最真实的想法。
“政治?”
“是啊政治。”
福格瑞姆叹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随着时间推移,康拉德·科兹迟早会明白他的身份在这个帝国内到底有多么特殊。
哪怕他以后对政治无比厌恶,甚至是费尽心思地想要远离这种漩涡,政治也会自己找上他。
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是和责任挂钩的。
“不提这些了,康拉德。”
福格瑞姆微微一笑。“我们今天进行的很顺利。按照这個进度来看,你应该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学完你所需要的所有东西。”
“那么,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当然不会忘记。”
福格瑞姆温和地说。“但你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在学习的同时思考那个问题。”
苍白的巨人点了点头,他此刻表现得很沉默,但并非坏的那一种。
福格瑞姆能看出来他此刻正在思考与组织语言——康拉德·科兹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只是还需要明白更多事。
一岁半
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彻莫斯人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吊坠。然后,他看见康拉德·科兹的表情有了点轻微的变化。
“我”
福格瑞姆没有去看康拉德·科兹的眼睛,只是将吊坠举起,让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它身上。然后,他以一种温和的语气开了口。
“它来自泰拉。”彻莫斯人柔和地说。“昨日忘记告诉你了,抱歉,康拉德。”
随后,他轻轻地提起手,力量传递,链子轻巧地带着吊坠本身回到了他的手掌之中。福格瑞姆将它摊开,指着吊坠本身,细致地开始解释。
“外壳是镀金的,里面是一座被拆除的古建筑的部分残骸,历史悠久,是我问父亲要来的。镀金很容易掉色,磕碰或化学物质都会让它掉色。”
“所以,如果伱一直佩戴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它就需要补色。这件事很简单,哪怕是一个孩子也能做,因此,我就不多介绍这些事了,康拉德。”
“所以”
他终于让视线与康拉德·科兹交错。
“你还愿意收下它吗?”福格瑞姆轻声问道。“哪怕在我做了错误的事后?”
“”
没有说话,康拉德·科兹只是从福格瑞姆的手中缓慢地拿走了它。他转过头,好让自己不必看见后者的表情,随后便指起了桌上的那本书。
“你有给它一个名字吗,福格瑞姆?”康拉德·科兹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
福格瑞姆尽量让自己没有笑出来,他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回答道:“没有,康拉德。我没有给它名字。”
“为什么不呢?”
“因为啊,你问住我了。”
彻莫斯人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原因,康拉德。我就是没有给它一个名字。”
“你说,你在六十六年前亲手给它做了书皮,而且,在这之后,它的页数也在不断增加。那么,为什么你不给它一个名字呢?”
福格瑞姆愣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呢?
而他的兄弟还在继续。
“你将它维护的很好它很旧,但这种旧很让人喜欢,福格瑞姆。你应该经常翻阅它,对不对?我看见很多边角都有折叠的痕迹,还有一些比较新的笔迹”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看向彻莫斯人,轻声询问:“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你为什么不给它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低下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康拉德·科兹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只是一本笔记而已,需要什么名字,又谈何喜欢?
哪怕它现在几乎快成为一本帝国上上下下都有涉猎的百科全书,归根结底,它也还是一本笔记。
但是,是啊
一本陪伴了我六十年有余的笔记。
某种情绪开始生根发芽,让他抿起了嘴。
“因为我忘记了。”福格瑞姆说。
“那些比较新的笔迹是十七年前留下的,我还带着它,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翻阅过它,也没有增添过页数了。如果不是今天需要给你上课,恐怕它也不会再一次被打开。”
福格瑞姆微笑起来,这种笑容缓慢地转变了,俊美的半神在这一刻乐不可支,笑得平常而普通——这是他在过去绝对不会露出的那种笑。
帝皇的儿子福格瑞姆只会端庄而优雅的微笑。
“我忘记了!”他大笑着拍了拍康拉德·科兹的后背。“真是荒诞啊,是不是?我居然忘记了它!”
我居然忘记了我曾经那样谦逊
我明明想要做到最好,可我为什么忘记了这本笔记?我曾经那样珍视它,每个夜晚都将它翻开温习
苍白的巨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兄弟,对后者的大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不自觉地将背挺直了一些——福格瑞姆的拍击让他觉得有点难以适应。
“好吧。”
笑过之后,福格瑞姆摇了摇头:“看来每个人的幽默感都不太一样,是不是?你对这件事并不感到好笑。”
“是的。”康拉德·科兹说。“而且,我想让你把它拿回去。”
“什么?”福格瑞姆瞪大眼睛。“那颗吊坠吗?”
“不我指的是那本笔记。”科兹抿着嘴,移开视线。
“可是,为什么呢,康拉德?你不想要吗?”
“我想要,而且我也需要——但你应该很喜欢它。”
康拉德·科兹抬起头。
“所以我不会拿走它。”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福格瑞姆,随后立刻扭开头,将右手抬起,让吊坠自然地落下。然后,他用双手将链子拉开了。
“但是,谢谢你的吊坠。”康拉德·科兹说。“我很喜欢它,我会给它起一个名字。”
福格瑞姆怔怔地凝望着他,过了一会,彻莫斯人微笑起来。
“好啊。”他轻声说道。“它也应该会喜欢吧。”
49.雨夜、工作
哲学是引发精神问题的诱因之一,但现实则更可怕。
卡里尔低下头,鼻腔内传来了一种混合起来的难闻气味。
他知道气味是从哪来的——在三百米外的棚户区,工人们正在焚烧尸体。
在路边的硬板床上咳嗽到死的工人们瘦骨嶙峋的尸体会被堆积起来,一具接着一具的焚烧。
人体肌肉和组织在被燃烧的时候近似于卡里尔久远记忆中的牛肉,脂肪则会令人感到油腻,皮肤会劈啪作响,像是燃烧的木炭。
头发最难闻,像是浓重几倍的硫磺气味。这个过程通常是从木炭与硫磺气味开始的,然后才是肌肉组织。最后是内脏器官,到了这时,气味会变得异常恶臭。
卡里尔移开视线,目光中熊熊燃烧的火堆消失了。
工人们不会去吃那些尸体,但这不意味着没人尝试过,只是因为吃过的人后来都死了而已。
到了如今,他们也只是就着这幅画面吃分发下来的营养膏。同类在火堆中劈啪作响,几百个黑影在破败的棚户或街道上分吃营养膏。
这种画面,只要看上一次,就不会忘记。
他转过身,纵身一跃,开始在黑暗中奔跑。大清洗已经进入了七天的倒计时,帮派们开始愈发骚动不安,尤其是在昆图斯内。
街道上到处都是虎视眈眈在自己地盘内巡逻的喽啰,首领们则在地下室或大楼内紧张地商谈。
复仇凶灵的存在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卡里尔最近前所未有的高调,甚至刻意地留下了许多他存在的证据。
不过,帮派们目前最在意的并不是这個。他们的骚动原因来源于斯科莱沃克家族的覆灭。
原本打算一劳永逸掌控整个巢都的斯科莱沃克家族被毁灭了——帮派们通过自己的信息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
在绝大多数大中型帮派都宣誓对斯科莱沃克家族效忠的当下,这个爆炸般的可怕事实简直要令他们心碎。
当然,坏事总是一桩接着一桩的。
不是没有帮派试着转投其他的大家族,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已经没有所谓的‘大家族’了。
所有有能力向着帮派们允诺未来的家族都在某个夜晚尽数死亡,剩下的贵族们此刻正忙于互相撕咬,争抢地盘。
上巢从未如此混乱过,以往安静的夜如今被彻底撕碎,穿着丝绸且涂抹脂粉的贵族们手持枪械,兴奋地掠夺起了空出的头衔与地位。
至于下巢的大清洗,以及帮派们的渴求
谁会在乎呢?
就连帮派们自己都不知道七天后的大清洗是否会如约举行了。他们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但是
如果身为发起人的贵族世家们消失了,那么,这个活动还有必要举行吗?
如果他们来问卡里尔,卡里尔会告诉他们,有的。
很有必要。
他跳过银色的尖塔,并顺手拍了拍午夜幽魂的第十三号石像鬼,权当是一个招呼。
那铁做的怪物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他的消失,半分钟后,一滴浑浊的雨从高空落下,在它的头顶摔成了粉碎。有隐隐约约的枪声从三个街区之外传来。
石像鬼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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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这件事让负责巡逻的查尔斯感到很烦躁,他不喜欢雨天,从来都不喜欢。虽然昆图斯差不多每星期都会下上五天的雨,但他就是不喜欢。
在过去,他会对着自己唯一的朋友不停地抱怨这件事。
“下雨会让空气很潮湿,玛欧,你不觉得吗?”
他会喋喋不休地一直抱怨这件事,一直到玛欧忍不住拿枪指着他让他闭嘴,他才会满意地闭上嘴。
他很喜欢他唯一的朋友用枪指着他的模样,没有理由,就是很喜欢。
想到这里,这个苍白的年轻人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那张被化学药剂摧残的面容上有种诡异的肌肉抽动在下一秒诞生了,他的笑容开始越扩越大,直到成为一种可怕的痉挛。
“该死”
他咕哝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鼻子上狠揍了一拳——这骇人的举动除了让他的鼻子歪斜并流出鲜血以外,还让他面部的痉挛停止了。
查尔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针剂,给自己注射了。
浑浊的化学药剂一点点地消失在了针管内,随之而来的是灵敏的感官与混乱的知觉。时间在他的感知中被拉长了,查尔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靠在墙壁上开始用后脑勺撞墙。
如果将时间拨回到一年以前,他不会喜欢注射这种被命名为‘快客’的药,但他必须这么做才行。
注射它,并挺过后续的所有症状,是加入他所在帮派的唯一条件。一年后,如果每六个小时他不注射一只快客,他就要产生肌肉痉挛。
“玛欧,我好讨厌下雨。”他靠在墙上咕哝着说。
尽管他正在用后脑勺撞墙,但查尔斯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他继续咕哝,喉咙里发出喋喋不休的低沉声音,双眼上翻,近乎无意识地将自己靠在了墙壁的边缘——他甚至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快客就是这样,会让你变成一个忘记自己姓甚名谁的人。他的手指开始神经质地抽动,一种熟悉的触感回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的触感。
他用刀割了一个人的喉咙,然后将它扯烂了。血肉黏腻的触感让查尔斯无动于衷,他当时只是想快点做完这件事
等等,查尔斯是谁?
“玛欧,我好想死,加入帮派真没意思。”
他听见一个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除了杀人,就是杀人,杀人到底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穿的好点,吃的好点而已。我不想打快客”
“快客?”一个声音响起。
名为查尔斯的人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的鼻子正在流血。它们潺潺流出,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划过他破碎的面容,延伸而下。
他的意识与视力都被快客摧残到了一个近乎无法恢复的地步,除非药效过去,否则他不会恢复正常。
因此,他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和他说话。
“快客”破碎的意识说。“快客,我好讨厌它。”
“我想我大概能看出原因。”那声音低沉地说。
大雨倾盆而下,在头顶的建筑上撞的粉碎,分崩离析,发出巨大的声响。路面上的污浊逐渐被酸雨冲洗干净了,但是,要不了多久,酸雨就会形成新的污垢。
循环往复,不外如是。
“我想死,玛欧。”破碎的意识说。“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杀人,我真的不想。”
“你真的想死吗?”那声音问。“死亡的过程并不美妙,它的结局对于你这样的人来说也不能算是安息。”
“谁在说话?”破碎的意识怀疑地问。
他仍在撞墙,后脑勺已经出了血,砖石的缝隙中满是他的血液。
“这重要吗?”那声音问。“你只是想死而已。”
“啊,是啊”
破碎的意识无意识地回答——他对自己此刻身处何地没有任何概念,亦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和他对话。但是,他没有说谎。
他已经茫然到无法说谎了。
“我想死。”他说。“谁都行,杀了我吧。再把快客也杀了。”
“快客是一种化学药剂,它没有生命。”
那个低沉的声音在雨幕中如此说道。“我只能杀死有生命的东西。”
“生命?”
“生命。”
“那我呢?我有生命吗?”
在大雨中,卡里尔凝视起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他有一张苍白的脸,暴力所留下的青紫在其上是那么明显。血液还在顺着鼻子滴落,双目无神,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正在不停地用后脑勺撞墙。
一个缩影。
“你以前有。”卡里尔说。
他伸出手,略显沉闷的声响随后传来。一具尸体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他在死前仍然受到快客的影响,他不会知道是谁杀的他。
实际上,他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
卡里尔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堆叠的建筑与霓虹灯切割的七零八落的天空,离开了这条小巷。
他今夜要处理四个帮派,这个数字是被精心设计好的。他会在六个小时以内处理完所有事,结束今天的工作。
实际上,如果有人调查过他的行动轨迹,他们会发现一件事。
自斯科莱沃克家族的两名子嗣在荣耀督军的高塔上被人吊起后,沿着这座二十五层的高塔,每天都有帮派在悄无声息的消失。
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进行下去,在大清洗到来的那一天,高塔附近的四个街区以内,将没有任何帮派存在。
效率总是很重要的。卡里尔想。
他撞碎雨幕,踏进一座低矮的楼房。脚底下有音乐的震动,人声鼎沸。一条狭窄的过道在他面前向下蔓延,墙壁肮脏,鲜血和污垢组成的涂鸦在上面闪闪发光。
过多人群聚集所造成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和酸雨的气味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颇具冲击力的可怕气味。
卡里尔却显得无动于衷。
他眼中有森寒的蓝光一闪,墙壁便开始扭曲,组成它们的建筑材料在短暂的数秒钟内融化了起来,变成了沸腾的炽热液体,但是,这座楼房的基础结构却没有受到影响。
卡里尔闭上眼。
现在,走廊能够容纳他了。
睁开眼,他朝里走去。
夜还很长,但不会太久了。
50.礼物(一)
“他学的如何?”
“很好。”福格瑞姆微笑着回答。“实际上,费鲁斯,是非常好!”
“是吗?”
费鲁斯·马努斯在工作的间隙抽空抬起头,瞥了一眼彻莫斯人。
后者紫罗兰色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显然对这件事感到很高兴。戈尔贡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理解他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跌宕起伏的。
“当然,当然!”福格瑞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很想告诉你他到底有多么聪明,但是——”
他耸耸肩,愉快地站起身。“——请原谅,我必须要去备课了,费鲁斯。”
“我对你用聪明这个词来形容他有些意见。”费鲁斯·马努斯低着头说。
他弯着腰,在他的工作台上进行着一件工作。锻打的前期工作已经准备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在剑身上雕刻一些花纹,然后做一个适配的剑柄就足够。
但是他不太确定这把剑的主人是否会喜欢它。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听见他的话后,本来打算离开的福格瑞姆轻巧地转了个身,银发在空气中飞舞,姿态有如舞姿般优美。
他的脸上带着点促狭——很明显,他其实知道费鲁斯不是那個意思,但他就是要将话题往那个方向发展。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那样形容他,聪明是用来形容孩子的,而康拉德·科兹显然不是个孩子。”费鲁斯慢慢地回答。
他不需要抬头也能猜到福格瑞姆此刻面上的表情——说不在意当然是假的,但费鲁斯更清楚另一件事。
他最好不要让福格瑞姆知道他现在的想法,这件事已经在过去被多次证明过了。
“他怎么不是?”
福格瑞姆靠在工作台上,语气夸张地问。“他才一岁半呢,费鲁斯,你一岁半的时候在干什么?”
“杀巨兽。”费鲁斯·马努斯平淡地回答。“杀很多巨兽,”
“我真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伱应该直接离开的。”
费鲁斯抬起头说。“去给康拉德备课,或是找洛珈谈谈,问问他这两天是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都比在这里打扰我铸剑强。”
“洛珈?他怎么了?”福格瑞姆皱起眉。
“他去了一趟诺斯特拉莫,紧跟在多恩后面。”
费鲁斯摇摇头,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解释很多事了——洛珈·奥瑞利安去诺斯特拉莫能做什么呢?
闻言,福格瑞姆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当他再次开口,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我实在是不明白原因。”彻莫斯人说。“那些论据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况且他还被”
“打得很惨。”
费鲁斯平静地接上话。“但我很惊讶于那位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自控能力。如果有个人在我面前这样对父亲、或我的军团大放厥词,我会用我的战锤拆了他。”
“是我送你的战锤。”福格瑞姆更正道,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重复了一遍。“是我送你的战锤——可别忘了这件事,费鲁斯。”
“”
有着银色手臂的巨人罕见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将那把等待雕刻的剑移到后面去了,随后便抱起双手,严肃地朝着福格瑞姆摇了摇头。
“你再这样频繁地提起这件事的话,我就要考虑给破炉者改个名字了。”
“嗯?哦——好吧。”
彻莫斯人的嘴角向下弯曲了一下。“反正它现在是你的武器,所以,如果你想给它改名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费鲁斯摇摇头,缓慢地开口:“你知道我会叫它什么吗?”
“什么?”
“福格瑞姆是个唠叨的烦人家伙。”
“你管那叫武器的名字?!”
福格瑞姆大喊起来。“而且——我的名字也不应该出现在武器上!再说了,我哪里唠叨了?!”
费鲁斯不说话,只是盯着他再次摇了摇头。这种沉默的回答让彻莫斯人竟然无言以对,他气恼地竖起一根手指:“好哇,费鲁斯,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费鲁斯·马努斯总算叹了口气。
他仰起头,让自己的视线越过了福格瑞姆,落至了从滑开大门走进的一名巨人身上。然后,他微微颔首,用简短的声音做了问候。
“多恩。”
“费鲁斯——还有福根。”
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走进,他又换了身长袖上衣,但仍然将所有的扣子都扣上了,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
“啊,罗格!快来帮我评评理!”
“不。”罗格·多恩摇摇头。
“什么?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我不想掺和进你们俩的争吵里。”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你们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争吵,而如果有人真的打算按你说的那样,给你评评理,你们就会开始互相为对方说话。总之,我不会这么做。”
他摇摇头,用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这么做的,福根。”
“你这人怎么这样?”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问。
然而,无论是他询问的对象,还是费鲁斯·马努斯,他们都没有理会此刻的彻莫斯人。
多恩转过头,看了一眼费鲁斯身后摆放着的剑刃。他的目光在那银色的剑身上仔细地扫过,随后才点了点头。
“好剑,你已经安装了分解立场?”
“是的。”
“那么,它只需要一些装饰了。”
多恩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这把剑的满意。“你的技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超,费鲁斯。”
“只不过是一点闲暇时的爱好罢了。”费鲁斯·马努斯不置可否地说。“至少比起伏尔甘来说要差得远。”
“他所做的事可不叫锻造。”
多恩平静地回答。“他对于锻造的定义简直是在挑战我对于这件事的认知。”
一抹一闪即逝的微笑在费鲁斯面上闪过,他同意了多恩的说法——的确如此。他凭什么要否认?
虽然他们的兄弟伏尔甘精于锻造,但他的技艺已经超越了所有人。费鲁斯觉得,恐怕只有他们的父亲敢说自己可以在这方面与伏尔甘匹敌。
“那么,费鲁斯,你打算何时将这把剑送给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问。
他站在工作台前方,腰背挺得笔直。这种姿态让他看上去不像是在询问一件贴心的事,反倒像是询问犯人的官员。
“我还在犹豫。”
费鲁斯摇摇头,对他兄弟的这种姿态毫不在意。“实际上,我现在甚至有些不确定要不要送一把剑给他了。”
罗格·多恩猛地皱起眉。
“你几乎已经将这把剑完成了,为何又决定不送?”
“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费鲁斯如此说道。“很明显,我们的兄弟正在模仿他的养父——”
“——合作伙伴。”福格瑞姆插了句话,表情很不满,但并不是冲着那位康拉德·科兹的‘合作伙伴’。
他抱着双手,冷哼了一声:“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两个居然把我晾在这里长达五分钟。”
多恩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又将头转了回去:“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如果你不问他,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是否会喜欢?”
“因为,很明显,他正在模仿他的养父——或者合作伙伴。”
费鲁斯皱起眉,将自己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对于一个他这样的工匠来说,每一件作品,他都要吹毛求疵。如果没有这种态度,他在锻造上也走不到今天这种地步。
如果他要做一把剑,他会考虑到配重,会考虑到使用者的身高与臂长,会考虑到各方面因素。
而这把动力剑虽然还未完工,但已经根据他从福格瑞姆那里要来的数据进行过了调整。
费鲁斯·马努斯很想做出一把让他的新兄弟喜欢的武器,可是,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比剑刃配重与平衡是否完美更严重的问题。
——康拉德·科兹显然在模仿卡里尔·洛哈尔斯。
尽管费鲁斯对后者了解不多,但是,他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这件事。
而卡里尔·洛哈尔斯绝对不是一个擅长挥舞剑刃的人。
他那日接近洛珈后的每一个动作都夹杂着强烈的短兵挥舞痕迹,迅疾、凌厉、致命。不过短短数招,洛珈就已经被打翻在地。
卡里尔·洛哈尔斯甚至在洛珈倒地后都如同本能般地想要补上一记对喉咙的刺击——费鲁斯看的很真切,绝对不会搞错这一点。
“咳。”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去问一问他。”多恩平静地说。“猜测也只能得出似是而非的答案,甚至可能与正确答案差之千里。”
“咳!”
“你说得对。”费鲁斯·马努斯点点头,走出了工作台。“直接询问他是否喜欢的确要比在这里旁加猜测好得多。”
“咳咳咳!”
“你喉咙不舒服吗,福根?”罗格·多恩问。
“我整个人都不舒服!”
福格瑞姆咆哮起来,转头便径直离开了。在他身后,费鲁斯·马努斯朝着罗格·多恩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右手。
片刻之后,两只手缓缓相握。
“古老的礼节。”多恩平静地说。
“古老,但有效。”费鲁斯也平静地点点头。“走吧,罗格。”
51.礼物(二)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挥动了一下手臂。
过强的力量与速度让他挥拳的动作变成了某种可怕的谋杀预兆,手臂划过空气所带来的撕裂声甚至在一瞬间抵过了枪声。
紧接着,一颗头颅被打成了迷蒙的血雾。
卡里尔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一些厌恶。
但他必须这么做。
无头的尸体从骇人的创口处一刻不停地喷出了血液,巨大的创口带来的是巨大的出血量。哪怕它倒在地上,血液也没有停止迸发。
卡里尔越过他,用脚尖勾起了尸体旁掉落的自动枪。这把武器对他来说没有战斗上的帮助,过去没有,现在更加没有,但是,他需要它们。
准确地说,他需要它们来做一件事。
他迈步走过尸体,自动枪被他扔进了扛在肩膀上的一个麻布袋子里。它很巨大,甚至足以在卡里尔如今的身体上遮蔽一部分身体。
最后一趟。卡里尔想。
站在被子弹破坏的大门旁,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一片狼藉。他背着袋子,浑身鲜血,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了恐怕会以为他是来抢劫的。
但他不是。
而做这件事也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他以往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规则。
他进入黑暗,表情漠然,动作灵敏。黑暗中没有东西等待,只有酸雨和切割天幕的霓虹灯,混乱地合在一起的声响从八百米外的某个街区传来。
卡里尔对其无动于衷,他今夜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这是最后一趟。他轻轻一跳,来到低矮楼房的顶部,然后开始奔跑。
五分钟后,他回到庇护所。
大楼顶端已经堆积了五个这样巨大的麻布袋,里面都是枪械。
自制的土枪,用全金属一体浇筑而成的高档货,自动枪,霰弹枪,其中甚至有三分之一都是要命的激光枪——卡里尔知道它们的数量,一千七百四十三。
这种数量的枪支可能意味着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但在诺斯特拉莫,只不过是六個帮派加在一起的存货而已。
挥动手臂,卡里尔将背上的袋子卸了下来,它落在他脚下。内里杀人的凶器们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可怕的声响,但居然没有走火的。
这倒也算得上某种幸运了——一次射击或跳弹恐怕就足够让庇护所除了大门以外的所有东西全部倒塌了。卡里尔自嘲地想。
他笑了一下,随后,双眼便在下一秒亮起了森寒的蓝色光辉。
枪械武器。它们碰撞着,从被建筑材料扭曲而成的麻布口袋内浩浩荡荡地飞出,在这无人问津的大楼顶端形成了一幕遮蔽天空的奇景。
它们默默地停留在空中,酸雨垂直降落,却无一滴落在它们的表面。这群野兽们安静地伫立,它们有的保养良好,有的表面锈蚀,但无一例外都正在等待。
卡里尔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地探究每一个角落。他的思绪沉入一条深深的坑道,在那其中,他知道了它们杀戮的确切数量。
“真可怕啊。”卡里尔低沉地说。“但武器本身又有何罪孽呢?”
于是他抬起右手,缓缓合拢。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猛地传来,凶兽们哀鸣着被扭曲了骨骼与肌肉。
弹簧蹦出,仍然残留在枪膛内的子弹引发了小小的爆炸,激光枪的特殊弹药变成四散的粉尘。
森寒的温度开始静滞酸雨,从天而降的雨滴在这一刻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棱,垂直落地,摔个粉碎,而且还在继续。
卡里尔握紧右手,叹息了一声。
我曾发誓谨慎使用这份力量,而如今却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最开始,我用它杀戮,现在,我居然用它来制造一份礼物。
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这上面。
他嘲讽地一笑,睁开眼睛,右手猛地摊开。
温度在这一刻再度变化,劣质的金属与优质的金属统统化作沸腾的铁水,高温所带来的明亮温度让黑暗褪去了。卡里尔端详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出的奇观,再一次感到某种真切的冰冷。
毫无疑问,他扭曲了一种既定的事实,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凭什么?
叹了口气,卡里尔掐断了自己的思绪。
在没有忙着教导午夜幽魂或康拉德·科兹的时候,他的思绪总是会非常跳跃。
有时,它们朝着好的方向蔓延,但有时——或者说,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朝着深渊急速下坠。
今夜,他不打算让它们浪费他的时间。
铁水持续沸腾,卡里尔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勾勒一个锐利而平直的形状。它的握柄平直,线条危险,有一个银色的护手
一把利刃。
一个承诺。
一把由染血之兽们重生而来的武器——也是一份礼物
他睁开眼,从暂且停留的冰棱之中抽出了一把刀刃。它紧紧地贴合住了卡里尔的手掌,欢呼雀跃,低沉地呐喊。
“不。”
卡里尔举起它,透过反光的刃面凝视起了自己的眼眸。
他低声开口:“你不属于我。”
冰棱落下,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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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坐在他的椅子上重复了一遍:“礼物?给我的?”
费鲁斯·马努斯与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二人的速率一致,就连眼球隐约的移动看上去都是那么相似。
“可是”
康拉德·科兹放下手中的笔,歪了歪头:“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我们的兄弟。”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语气听上去如同正在宣告11=2的数学老师。
科兹眨眨眼,求助似的转过了头,看向了福格瑞姆。后者正靠在他的书桌旁检查科兹的笔记,彻莫斯人看的很认真,甚至用笔记遮住了自己的脸。
——当然,他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费鲁斯·马努斯和罗格·多恩二人。
但是
彻莫斯人叹了口气,还是将笔记放了下来,语气柔和。
“如果你想收下的话,就收下吧,康拉德。这没什么,反正对于费鲁斯·马努斯来说,一把武器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几天就能造出一把来。”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看了看费鲁斯。
‘戈尔贡’面无表情地摇起了头。“我光是设计草图就用了十天。”
“噢,十天?”
福格瑞姆冷笑起来,他现在的语气和对科兹交谈时大为不同。“才十天?”
多恩皱起眉。
他本想开口反驳福格瑞姆对于武器设计方面的错误——实际上,一把武器设计十天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据了。
但他转念便想到了费鲁斯的破炉者。那把战锤是由福格瑞姆亲手打造的,彻莫斯人绝对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
默不作声地,罗格·多恩朝后缓缓地退了一步。
眼见这一幕,康拉德·科兹的表情不由得变得更加疑惑了,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
“是的,十天。”
费鲁斯平静地点点头,迅速开口。
“你并不是不懂锻造,福根,我的战锤可以对任何这么想的人给予一次重击。所以,我拜托你,不要询问一些会使伱的光辉散尽的问题。”
多恩缓慢地挑起眉,罕见地显得有点惊讶。科兹茫然地左望右望,完全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福格瑞姆眯起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光辉散尽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费鲁斯。我接受了。”
他低下头,看向他们苍白的兄弟:“所以,问题是这样的,康拉德。费鲁斯想要送你一份礼物,一把武器,一把动力剑——但他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
“动力剑?”
科兹眨眨眼:“我没有用过剑,动力剑就更不用谈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不喜欢呢?”
“因为卡里尔·洛哈尔斯显然不会用剑。”
罗格·多恩在福格瑞姆见了鬼似的表情中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不仅如此,在彻莫斯人飞速变化的表情之中,他甚至还接上了下一句话。
“而我们认为你很可能会模仿他的战斗风格。”
多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你可能不会喜欢费鲁斯的剑。所以,我们才会来问你,这样,在你的军团抵达以前,费鲁斯就还有时间重铸它。”
康拉德·科兹眨了眨眼,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康拉德,罗格不是那个意思。”福格瑞姆语速极快地说。
“什么意思?”科兹仰起头问。
面对他的目光,福格瑞姆再一次卡了壳。“他不是——至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可是”康拉德·科兹笑了起来。“我就是在学卡里尔啊,他很高效的。”
“而且”
他站起身,转而换上了一种郑重的语气:“卡里尔说,礼物不在于收到的人是否喜欢,而在于赠送者的心意,不是吗?我不会用喜不喜欢来评判一件礼物。”
福格瑞姆松了口气,他本想说话,但多恩却抢了先。
“但那是一把武器,而对于一个战士而言,挑选自己喜欢的武器是非常正常,也非常严肃的一件事。对有些人来说,战锤就是比巨剑好用。”
罗格·多恩在福格瑞姆的瞪视中缓慢、平静且完全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嗯”
科兹困扰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彻莫斯人。后者迅速地转换了表情,对他鼓励的一笑,然后在他将头扭过去后继续对多恩怒目而视了起来。
至于作为铸造者本人的费鲁斯·马努斯他反倒非常平静,只是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奇怪。
“你想看一看它吗?”费鲁斯突然问道。
“什么?”
“你的礼物,它只差一步便能完整”
‘戈尔贡’那冷峻的面庞上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我看出来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一把动力剑,那么,你要去看看它吗?”
几秒钟后,康拉德·科兹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他小声地说。
52.礼物(完)
“那么,你喜欢吗?”
卡里尔温和地问。
他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湿漉漉的头发反射着吊灯投射下来的光。面对他的问题,康拉德·科兹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
“我用不来它。”他沮丧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两只手一起用一把武器好奇怪。”
“双手剑可比短刀或匕首厉害得多,康拉德。”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那把正安静地躺在康拉德·科兹书桌上的武器。“更何况,那还是一把动力剑。”
“你知道动力剑?”
“我下船以前可不是什么都没干,康拉德。”
卡里尔摇摇头,语气轻松地问:“所以,你喜欢它吗?”
“它是费鲁斯送给我的。”康拉德·科兹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地回答。
“你喜欢吗?”卡里尔盯着他问。
“我不喜欢,但我也很喜欢。”
长时间的沉默后,午夜幽魂用嘶嘶作响的声音回答道。
他有些气恼,因为卡里尔一直盯着他——而且,如果别人询问问题,不回答是相当不礼貌的。
“不喜欢剑,但喜欢这份礼物——唉”
卡里尔头疼地揉揉眉心,也换回了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那你为何不在和他们一起去看它的时候说出来呢?”
“我不想伤费鲁斯的心。”
幽魂小声地回答。“福格瑞姆说,他光是画草图就花了十天。”
“那么——你或许得花时间学一学动力剑的用法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把剑,而伱既然接受了它,你未来就应该使用它。武器的宿命是染上敌人的鲜血,而不是被挂在昂贵的展示架上接受聚光灯的照射。”
“可我不会啊。”
“那就去学。”
卡里尔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回答。
“而且,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个教训,康拉德。”
“教训?”幽魂瞪大眼睛。
“不喜欢的话,就应该直接说出来。”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藏着掖着只会让事情走向一个对彼此都非常尴尬的局面。你觉得,如果你不使用这把由费鲁斯·马努斯赠送的礼物,转而使用其他的武器的话,他会怎么想?”
“我明天就去学。”沉默片刻,幽魂抿着嘴,回答了卡里尔的话。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卡里尔倒也没有继续交谈,他走到书桌前,端详了一下那把长剑,随后便低着头看起了科兹所做的笔记。
老实说,他能看的部分不多,大部分纸张都堆叠在了一起,而且,还有许多字被剑遮住了,但他没有伸出手去触碰。
“卡里尔?”康拉德·科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又换回了高哥特语。
“嗯?”
“你要看我的笔记吗?”
“准确地说,这些东西是你的学习成果——不过,是的,我想看看。”
“那你为什么不移开它?”
卡里尔笑了,他知道科兹说的‘它’是什么。
科兹困惑地看着他,而前者并未解答,只是笑得越来越开心。
“因为,昆图斯今天下雨了。你没发现吗?”
笑过之后,卡里尔温和地说。“我可不想让酸雨滴到你的书桌、笔记或那把剑上。”
“可你身上没有酸雨的气味啊!”
“那是因为你闻习惯了,康拉德——好了,趁着今夜还有时间我去清洁一下自己,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就去拜访费鲁斯·马努斯,如何?”
“拜访他?”
“是啊,还是提前把事情讲清楚比较好而且”
卡里尔微微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扔出了一把银色的利刃。
作为一把近身搏杀用的刀而言,它对普通人来说太大了,但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却显得刚刚好。
苍白的巨人惊喜地接住了它。
“我,我的刀!”
“是的,你的刀。”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它的握柄需要一个皮质或木质的裹手,因此我们最好去拜访一下你的兄弟。一举两得,不是吗?”
“我们什么时候去?”康拉德·科兹迫不及待地问。
“别那么急我得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卡里尔叹了口气。“十分钟吧,怎么样?”
“好!”
轻笑一声,卡里尔摇着头离开了这里。
他不知道这份罕见的天真还能保持多久,但是,在它彻底被某些事击打的粉碎以前卡里尔愿意让它多成长一段时日。
孩提时的记忆会在人们的一生中闪耀,他给不了幽魂什么东西,但至少会把能给的都给他。
合作伙伴而已。他想。然后便开始在帝皇幻梦号的走廊上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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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鲁斯·马努斯看了看站在他工作台右边的一名巨人,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他工作台左边的一名巨人,表情罕见地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啊?”工作台左边的巨人用一個比他更加茫然的表情回答了他。
“只是来拜访一下你,费鲁斯·马努斯。”工作台右边的巨人——也就是卡里尔,微笑着回答。
“一起来?”费鲁斯问,语气平静,但那两条眉毛已经怀疑地高高挑起了。
“是的,一起来。”卡里尔平静地点点头。“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按照规程来说,不妥的地方有很多”
“比如?”
“比如,你应该提前三天通知我,这样我就有时间准备阅军仪式,欢迎仪式和一桌盛大的宴席。”
卡里尔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点挖苦——而费鲁斯知道,那挖苦不是冲着他来的。
“你居然这么熟悉?可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这一套。”他语气轻快地说。
“当然不。”
费鲁斯摇摇头。“但福格瑞姆喜欢,不过,他同意折中。所以阅军仪式就被取消了,欢迎仪式也被缩减到四个小时以内,宴席也只有我们两个。”
“怎么,平日只有他会经常拜访你吗?”
费鲁斯·马努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但也好像什么都说了。
“总之——我们是为了康拉德的礼物来的。”
“我并不意外。”费鲁斯平静地说。
他看向康拉德·科兹,停顿片刻,在后者不安的注视下,用一种柔和到甚至有些干涩的语气问:“你不喜欢它,对不对,康拉德?”
“我,我”
卡里尔扭开头,躲过了康拉德·科兹求助般的视线。
他可不打算代替回答,有些事注定只能由康拉德·科兹本人来解决。
“我喜欢,但我也不喜欢。”苍白的巨人咬着牙说。“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但我不喜欢剑——因为我不会用”
费鲁斯·马努斯的嘴角稍微向上勾了勾,虽说很快就消失了,但他曾笑过,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并不意外。”他回答。“你来看它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康拉德·科兹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有这么明显吗?”
“不,只是我作为工匠的敏锐而已。对于一个战士是否喜欢某种武器这种事,我们甚至不需要询问就能看出来。”
“这也能看出来吗?”科兹怀疑地问。
费鲁斯又笑了,这次,他的笑容货真价实,且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久的在他的脸上停留。
他笑着摇摇头:“当然可以,康拉德。你不是工匠,所以你不会懂的。”
“那我能成为工匠吗?”
“你”
费鲁斯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随即便摇了摇头。他没有解释原因,便直接给出了答案。好在,康拉德·科兹倒也不怎么在乎这件事。
“所以,你是想将那把剑还回来吗,康拉德?”
“不,不——其实我是想”
“你想?”
“我——呃,卡里尔!”
被点到名字的巨人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转了回来——他原本正在欣赏费鲁斯·马努斯挂在自己房间墙壁上的那些未完成的作品。
说实话,他本不打算干扰这场难得的交谈的,但是,看样子,康拉德·科兹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是的,他想将那把剑还给你。”卡里尔平静地说。“而且,还想请你帮个小忙。”
“只要我力所能及。”
苍白的巨人眨眨眼,小心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刀。
在此以前,费鲁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瞳孔在那一刻不可避免地猛缩了一下——康拉德·科兹今日所穿的衣物并没有很宽大的袖子。
“一点小技巧。”
卡里尔平静地解释。“这是我送他的刀如你所见,费鲁斯·马努斯,它没有一个合适的握柄。单纯的金属截面对手来说不太友好。”
“的确如此。”
紧盯着那把刀,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探询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后者便迅速地将刀递给了他。有着一对钢铁手臂的巨人接过它,动作与姿态都极其小心。
许久之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这把刀吗?”
“是的”
“一点小技巧。”卡里尔微微一笑,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觉得它怎么样?”
费鲁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眯起眼睛凝视起了这把武器。他的手指正在轻微地抽动。
片刻之后,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可怕。”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兄弟:“一个握柄,是吗?皮质,或木质的?”
“呃”
“由我来决定?”费鲁斯未卜先知般地问。
康拉德·科兹连连点头。“对,对,由你决定,费鲁斯。”
短暂的沉默过后,费鲁斯·马努斯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侮辱这把刀的。”他平静地对卡里尔说。
后者耐人寻味的一笑:“它不值得你这么认真的对待。”
“如果单从武器层面上来说,我的确不会,但它不是武器。”费鲁斯如此回答。
53.帝皇的将军
“不,你不能跟我一起下去。”
“可我现在不用上课。”
“你还有八个小时就要继续上课了,不是吗?”
嘶嘶作响的诺斯特拉莫语再一次地于帝皇幻梦号上的某个房间之中响起。在一阵沉默后,康拉德·科兹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但我想帮你。”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如此说道。
卡里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迎着他的目光,康拉德·科兹逐渐将头低了下去。
“我不想说,你‘应该’去做些什么这种话,康拉德。但你我其实都清楚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学习,不是吗?”
“我只是想去巡逻一次”
“我已经替伱和它们打过招呼了。”卡里尔平静地说。“从第一号到你没有没有起编号的那只断角,我都有打过招呼了。”
苍白的巨人猛地抬起头——他现在仍然比卡里尔矮小,这在过去是从未发生过的,但却显得很合时宜。
“真的吗?”他小声地问。
“我没有骗过你,不是吗?”
卡里尔微微一笑,朝前走去,替康拉德·科兹打开了他房间的门。谈话就此告一段落,而他们之间的最后交流并没有用语言来进行。
隔着门,午夜幽魂凝视了他一会。
隔着门,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大门轻轻关闭。
双头鹰的雕饰在那上面代替康拉德·科兹冰冷地凝视着卡里尔,他回以同等态度的注视,却有些好奇为何帝皇会以双头鹰来作为帝国的标识。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在之后才能去找寻了。他最近没有时间学习,而帝皇幻梦号
从那些拐角处的凝视,卡里尔知道,他并不受欢迎。
转过身,他打算离开。但一個身着金甲的巨人却在下一个拐角处止住了他的步伐。
他的盔甲比起他那些同样骄傲的同伴们来说要更为令人印象深刻一些,振翅的雄鹰在巨大的肩甲上威胁地等待。他没有带头盔,一张平静的脸在其下静静地等待。
卡里尔挑起眉。
没有武器。
他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以是他的邀请?”
“不。”平静的巨人摇摇头。“吾等之主君此刻正在思考,他不会在这段时间里见任何人。”
“你一向都这样说话吗?”
“此乃高哥特语。”
“我说的也是。”卡里尔轻笑起来。“但你所使用的似乎更为古老一些只是一点语法上的区别便能使一门语言变得更加拗口,真有趣。”
“然也。”
巨人平静地点点头,伸出手去:“但这并非我今夜前来的目的——禁军元帅,康斯但丁·瓦尔多,向你致敬,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伸出手与他相握。金甲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手掌内被缓慢地感知,那种冰冷、精致与其下缓慢的嗡鸣。
他将它们一一记住。
短暂的礼节就此结束,比常规意义上的走廊宽广数十倍的金碧辉煌之所内,康斯但丁·瓦尔多就这样开始了交谈。
“你正在试图改造那个星球。”禁军元帅停顿了一下,似乎咽下了某个形容词。
这停顿没有逃脱卡里尔敏锐的感官,他微笑起来。“我猜你应该是想用一个不太好的形容词安在诺斯特拉莫前面吧。”
“的确如此。”禁军元帅点点头,表情依然平静。“但我不会在你面前将它说出口。”
“这无所谓,它本就肮脏、可憎且不值得被拯救。我不会因为有人揭露出它的事实就感到愤怒。”
“总之,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正在做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知道。”
“那你为何不放弃?”
诚恳的语气,诚恳的面容——不是嘲讽的问,亦不是某种刻意的反话。
很好,卡里尔想。
“因为我必须。”
他说,声音非常轻柔。“你也说了,它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但并非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而就算几率仅有百分之一,我也要尝试一下。”
“几率可能是百分之零点一。”
康斯但丁·瓦尔多皱起眉。“我不认为你不清楚这件事,卡里尔·洛哈尔斯。主君非常信任你,这意味着你绝非一个愚蠢的人。而根据这些天以来吾等对你的观察,我确信,你智力优越。”
“智力优越?这倒真是个我没听过的形容词”
“智力与智慧无法混为一谈,我不知你是否具有智慧,但你的智力一定超出这个银河系中的大多数人类。”
康斯但丁·瓦尔多再次摇了摇头:“这意味着你能清楚地明白诺斯特拉莫的现状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对帝国唯一的价值便是那些矿产。”
“除此以外,它什么也给不了帝国。第八军团很快便至,他们是泰拉裔的罪犯之子,其中有不少人甚至本身就是罪犯。”
“而就算是对于他们来说,诺斯特拉莫也是一个过于可怕的地方了。相信我,如果你想做的事是让这里成为一个征兵星球的话,你不会成功的,泰拉裔们会强烈的反对。”
“你说的事很有趣,但我并不打算让诺斯特拉莫成为一颗征兵星球——身强体壮的人要么是贵族,要么就是帮派分子,这些人也能进入第八军团吗?”
卡里尔笑了起来。“我读过资料,我知道那些改造手术能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的杀戮机器。因此进入军团的人要么是白纸一张,要么便是品德高尚者。贵族与帮派二者皆无。”
康斯但丁·瓦尔多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
“这么说你知道。”他疑惑地说。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并不能对第八军团做什么。第八军团之主现在正在他的房间里准备休息呢,他才是那个可以对这个军团发号施令的人。”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
他谈论起这件事的态度让禁军元帅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后者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卡里尔·洛哈尔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他低声说道。
“请说吧,禁军元帅。”
“吾主单独接见过你。”
禁军元帅缓慢地开口。
“他降临于这颗星球,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去见他的儿子,而是和你单独交谈。而在那之后,他还给了你一份巨大的权利。我不认为你会滥用它,但是,你需要知道它的全貌。”
他凝视起卡里尔的双眼。
“这份权利是可怕的。我见过无数英雄与品德高尚之人在其中腐烂,变成他们曾经最鄙夷的模样,而他们所掌握的权利甚至不足你的十分之一。”
“我不会质疑吾主,我也并不认为他会识人不明,可是,卡里尔·洛哈尔斯,你需当心。”
禁军元帅凝重而严肃地说:“权利是一种毒药,卡里尔·洛哈尔斯,不要让它毒害你。”
“你是我生平见过最扑朔迷离的人,你生在一个偏远的噩梦般的星球上,却偏偏又拥有无可指摘的道德,你甚至拥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强大力量——吾主信任你,因此我们也会信任你”
他低下头,声音变得低沉。
“我在此请求你,不要辜负它。”
短暂的沉默过后,卡里尔轻声开口了。
“我想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康斯但丁元帅。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了,不是吗?”
“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不会辜负它。因为我并不清楚这份信任的边界在哪里,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有朝一日,我或许会做出你们都无法理解的事来”
他止住话,在禁军元帅的凝视中轻轻地一笑。
“所以——就这样吧,康斯但丁·瓦尔多元帅。我唯一能给你的保证,只有一个。”
“请讲。”
“我不会变成恶龙。”卡里尔低沉地说。“因为我已经有了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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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一把刀。”
“我知道这是一把刀,费鲁斯——但我的问题是,这是什么?”
福格瑞姆震惊地看着那正在他兄弟双手之间安稳停留的利刃,低声说道:“这是谁的武器?”
“康拉德的。”
“你打造出来的?!”
“当然不是我只会打造武器。”
费鲁斯抬起头,瞥了一眼彻莫斯人。后者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因此,他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
“而这把刀显然不是武器。”他说。“它已经超越了武器的范围它让我想起某些神话与传说中的兵刃。”
说着,他抬起手,用右手握持住了这把武器。它安静地贴合他的手掌,并不如何欢迎。
费鲁斯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沉吟。
“实在有趣。”他低声说道。
“有趣?”
“是啊,有趣要是伏尔甘在这儿就好了。”
“嘿!”
“我没有说你锻造技艺不如他,你我都知道这是事实——但是,既然你不打算去休息,就过来帮我一把。”
“什么?”
“过来帮我一把,福根。”费鲁斯重复道。“我需要给它做一个合适的握柄我可以让它坚固,但不一定能使它美观,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哈!这个时候你还需要伏尔甘吗?”
“”
费鲁斯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54.麻木与仇恨
雨不停地坠落,形似一种可怕的刑罚。
酸雨的臭气会让任何闻到它的人在头半个月里痛不欲生,为自己被折磨的鼻腔感到悲伤。但是,只要时间一过,他们就不会再在意这份折磨了。
因为新的折磨已经降临。
工厂。
用诺斯特拉莫语说的话,工厂是四个音节。很拗口,而且,如果根据工厂的全名来念的话,这个音节会增加到一個可怕的地步。
所以工人们只会用四个音节来称呼。
反正,在哪一间工厂工作又有何区别?最终的结果都是染病,死在棚户区。他们对此早有预计,并不感到如何悲伤。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早已麻木。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蹲在自己家中的角落,佝偻着背。
他的姿态很怪异,如若一个人想要舒适的蹲下,就不应该将背突起成那样,可他就这么做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酸雨打在他头顶破烂的木板上,从缝隙内侵袭进入他的家,在地面上制造出了浅浅的水洼。男人的表情很呆滞,并不打算说话,或对这些雨形成的水洼做什么。
他只是忍受。
门外传来隐约的咳嗽,还有一个脚步。在雨幕中,这两样东西越来越近,直到一个推开门的声音压过了它们。
“约瑟夫!”一个人在门口沙哑地喊。“又多了!”
“什么?”
“死人又多了!”
喊他的人用一种夹杂着恐惧与某种复杂情绪的语气说道。“是他做的,绝对不会有错!血在墙壁上,还有字!”
约瑟夫咳嗽了一声,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在黑暗中缓慢地展开,看上去丑陋的令人吃惊。这个男人咳嗽着,开始穿自己仅有的一件外套。
然后,他问:“列去了吗?”
“去了,他把那些字也记下来了!”
“只是记下来而已”约瑟夫咕哝了一句。“他又不识字。”
“别说了,快过来吧!”喊他的人兴奋地转过身远去了,病痛的身体从未如此雀跃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内闪着一种光,一种有别于麻木的光。
但是它也并非希望。
约瑟夫摇了摇头,缓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棚户区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人正在行走了,他们近日无需去工厂进行工作,但在这个时间,能看到这么多人一起朝着某个方向行走,也是一件相当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好在约瑟夫不会。
他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跟上队伍,在酸雨中缓慢地行进。恶臭的雨打湿他的头发,打湿他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灼烧到疼痛不已,但他统统不在乎。
——他的眼中也闪着那种光。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一座高耸的尖塔在阴森的雨幕中俯瞰着这些瘦弱的、衣不蔽体的鬼影。他们抬起头,凝视着它。
约瑟夫听见人群前端传来了一些轻微的交谈声,于是他开始继续向前。这件事对于他的身体来说很不容易,挤过几个人就让他开始喘息了,但他并不觉得累,只是一直向前。
几分钟后,他抵达人群最前端。
“永夜在上啊”他听见一个人正在喃喃自语,声音里有种难以压制的恐惧,但是,也不仅仅只有恐惧。
是的,永夜在上。
约瑟夫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只知道看,他也只能看。
那座无人的尖塔前的台阶上铺满了尸体,横七竖八,帮派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凝视着天空。酸雨从天而降,砸入他们的眼眸之中,摔个粉碎,也带起一点鲜血。
几行由鲜血铸就的字符在尸体旁的墙壁上安静地瞪视着他们。
“约瑟夫。”
一个声音轻声呼唤,然后,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约瑟夫转过头,看见一张苍白且年轻的脸。
“列”
“真可怕。”列说。“他最近杀得越来越多了,而且到处都是,不是吗?”
“是啊。”约瑟夫愣愣地回答,又将头转了回去。盯着那些尸体看个不停。
过了一会,约瑟夫突然问:“你都记下来了吗?”
“是的。”
“卡列斯他们找到了识字的人吗?”
“据说城东有,一个老人,以前是在工厂内替大人们算账的,他会识一点点字。”
列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但我们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城东最近死了很多人啊,我们要走了。”
他拉住约瑟夫的肩膀,带着他向后走去。一些剧烈的喝骂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甚至还夹杂着几声剧烈的强项。约瑟夫浑身一颤,将头深深地埋下了。
“看来我们这次比较倒霉。”列低声说道。“他们居然也来了下雨天,他们不是不出门的吗?”
“别说话了”约瑟夫低声回应,语气急促。“赶紧走吧。”
“怕什么?”列用一种强装出来的平静语气说。“他在找他们呢。”
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是跟着人群,一点点地在酸雨中蠕动了起来。而那骂声仍然没有停下,但人群也没有反抗。
他们早已习惯。
行走——继续行走,他们走过来时的街区,在帮派们或不怀好意或冷淡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被赶回了原本的棚户区。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刻,约瑟夫终于松了口气。
他抓住列,小声地说:“下次别说那种话了。”
“哪种?”
“你知道是哪种,列,如果被他们听见,你会死的。”
“那就死吧。”列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们也会死,他会替我杀了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
“他一定会。”列笃定地说。“你见过他杀其他人吗?没有。对不对?全是帮派,还有那天的那两个”
“只有你们几个看见了。”约瑟夫小声地说。“老实说,就连我也不怎么信,那些大人怎么可能会死?”
“伱不信就算了,约瑟夫。”
列摇摇头:“总之,就这样吧。”
“等等。”
“怎么了?”
“你的墙壁不是已经写满了吗?”约瑟夫问。“那些字你的墙壁还有空地给它们?”
列愣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满了。”
“那就来我家。”约瑟夫转过身,开始将他往自己的屋子带。
路边有不少咳嗽的人正在接受酸雨的洗礼,一些人已经死了,而另外一些人还活着。他们对酸雨的灼烧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凝视着阴郁的天空,不发一言。
他们没有看他们。
几分钟后,约瑟夫推开门,列走了进去,避开了地上的水洼,而约瑟夫也没有关门。他知道,列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一点微小的光。
“你这块墙倒还不错。”列说。
“烂木头。”约瑟夫笑了。“是还不错。”
列也笑了,他弯下腰,从自己的鞋子里抽出了一根煤炭——这是他用三天的食物配给从另一个人那里换来的。
煤炭可以在墙壁上留下痕迹。
他走进那面烂木墙,开始细致地写,每一笔都很小心。
“你觉得他真的是,呃,鬼魂吗?”过了一会,约瑟夫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列低声回答。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约瑟夫,我又没见过他但他肯定存在,不是吗?”
“这个倒是”约瑟夫咕哝着说。“他肯定存在。”
他点点头,随后竟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肯定存在。”
“而且,他们找不到他。”列也笑了。“他们每天都在找他,但他们就是找不到他。”
“所以,他是鬼魂?”
“我不知道。”
“他一定是。”约瑟夫笃定地说。“我听图钉说过,只有鬼魂才能做到这种事。”
“图钉死了很久了,约瑟夫。”
“反正他说过。”
列叹了口气。“好吧,他说过就说过——我写完了。”
约瑟夫吃了一惊,他立刻走上前来,结结巴巴地挥舞起手臂:“我能,我——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列弯下腰,将那节煤炭塞入自己的脚后跟。
他沉闷地说:“但你也看不懂啊。”
“你不也看不懂吗?”约瑟夫不服气地说。
“大家都看不懂——所以,你要看就看吧。”
列站起身,叹了口气。
他们就这样并肩而立,在狭窄而破败的棚屋内借着一点外界投射而来的破碎光线观察起了墙壁,那三行黑色的字是如此明显,又是如此地令他们难以理解。
他们理解不了他们所使用的语言。
过了一会,列轻轻地开口了。
“我希望他们全都死掉。”他轻柔地说。“你呢,约瑟夫?”
“我也是。”约瑟夫呆愣地说。“但他会帮我们吗?”
“他会的。”列再次用上了那种笃定的口气。“他已经在帮我们了。”
雨还在持续,而在这些穷苦的工人们无法听见的远方街区之外,有混乱的枪声与惨叫声交替传来。
55.大清洗(一)
它如约而至。卡里尔想。
站在一座尖塔的顶端,他俯瞰着下方。
雨后的昆图斯总是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劣气味,酸雨那腐烂般的臭气远远不是极限。
路面上的水洼在短暂的停留后产生了更加复杂的化学气味,而昆图斯内的每个细节都在将这种气味推至顶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雨倒也能代表诺斯特拉莫的某个片面——每当你觉得这就是它所能呈现给你的最糟糕的一面时,它总会给你一份更糟的。
这个世界仿佛具有意识似的,在刻意地用这样的方式嘲讽你。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此刻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不是复杂而恶劣的气味,而是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混乱。
比起前者,后者才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他默不作声地望向三百米外的另一個街区,那里已经枪声大作了。
大清洗如约而至,曾许诺上巢入场席位的家族已经消失,但帮派们显然并不打算放弃这项光荣的传统。今夜的枪声比此前的每一夜都要剧烈,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一个念头在卡里尔心中升起。
他们需要它。
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尖塔,落至了一条阴暗的小巷。
无需观察,他也能知道巷口外的街道上有什么——巡逻的帮派成员们正提着枪,来回巡视着他们的地盘。他们中鲜少有人还保持神智清醒,致幻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卡里尔缓慢地来到巷口,他跨过一个污水坑,贴着墙壁,安静无比。他的呼吸几乎无法被察觉,高大的身体也完全隐入了黑暗之中。没有人察觉他的到来。
但是他要让他们察觉。
于是他走出黑暗。
几个苍白的面孔发现了他,他们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呆滞——被药剂灌满暴力等原始冲动的脑子里突兀地浮现了一种直接而赤裸的危险信号。
他们的大脑开始尖叫,狂吼着试图让他们逃走。但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晚上好。”卡里尔说。
他的声音很轻柔,却足够使巡逻的所有人都听见。一共四十七人,他们都听见了他的声音。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前冲,夺下武器,弯折它,然后将它扔出,杀死一个试图逃跑的人。
继续前冲,扭断两颗头颅,用小心翼翼地踢击歪折一人的脊柱,紧接着踩断他的喉咙让他免于痛苦。
后退,肘击,震碎两颗心脏。低头躲过袭来的子弹,跳起,再次突袭。并掌成刀,横斩,直刺,挥砍
杀戮。
一分钟后,卡里尔成了唯一站着的人。
还不够。
他转过头,叹了口气,以最张扬的方式冲入了那座他曾站立的尖塔底层。
墙壁成为粉末,他从中冲出。
内里听见动静想要出来支援的帮派们本能地朝这边看了过来,但他们的视力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影子。再然后,在他们开枪以前,他们听见一个问候声。
“晚上好。”
枪声大作——随后,又是死亡蔓延的三分钟。
卡里尔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厅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烧焦的金属气味与合成化学物质所混合在一起的可怕味道冲入他的鼻腔,但是,太过浓郁的血腥味却压过了一切。
第一个帮派解决了。
还有多少个?
一个数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卡里尔笑了起来——大清洗通常会持续三到四天,一个晚上可不够昆图斯的帮派们解决他们想要解决的事。
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一个晚上就已经足够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染血的双手。
以杀止杀不是答案,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想要让诺斯特拉莫彻底改变,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个还看得过去的秩序。至少不能比现在更糟糕,而要做到这一点,恐怕需要数十年的苦功。
建造永远比摧毁难上一百倍。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停留在诺斯特拉莫轨道上的那艘巨大的船改变了一切。卡里尔暂时还看不清这改变是好是坏,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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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入羊群。”
罗格·多恩摇了摇头:“这种速度,这种效率,他难道是打算一整个晚上将这个巢都清理干净吗?”
“或许的确如此。”
费鲁斯·马努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已经在过去的十五分钟内清除了六个帮派,他们根本无法阻挡。”
他们的交谈声在房间内回荡,两名巨人分别站在一张长桌的左右,全息投影在室内投下了蓝色的光。一个红点正在那遍布阴森尖塔与堆叠建筑物的巢都内迅速移动。
“你劝过他吗?”多恩在一阵沉默后如此问道。
“我只是说我可以提供帮助。”费鲁斯平静地回答。
“仅此而已,但他拒绝了。我猜他是觉得强权所带来的新秩序和这个巢都内现有的并无太大差别,至少那些工人们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只会以为我们是另一种用暴力来统治的机构。”
“从某种层面来说”多恩摇摇头。“我们就是。”
“但他现在所做的事和用暴力来摧毁一切也没什么区别。”
费鲁斯不由得叹了口气,他面前摆着一个精致的漆黑长盒,是木质的,表面有细致的雕文。
“他是诺斯特拉莫人。”
罗格·多恩抱起双手,仔细地观察着全息投影上那个红点的移动轨迹。他说:“这点小小的区别就足够改变许多事了。”
“他塑造了一个意象。”
费鲁斯皱起眉:“一个恐惧的意象,一个复仇的鬼魂——在黑暗中行动,替那些枉死者复仇康拉德讲述这件事时我还以为他是在讲什么久远的传说故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所以呢?”多恩问,他在问这个问题时一直盯着他的兄弟。
“所以,一个意象能改变什么?”费鲁斯缓慢地回答。
“一个意象难不成就能唤醒那些麻木的人?康拉德说过火焰的事,但我根本就不清楚这火焰要如何在一个成日暴雨的世界里如何保持燃烧。”
“钷素。”
“什么?”
多恩平静而缓慢地朝他的兄弟点点头,下巴抬起的幅度是那么的令人信服:“钷素火焰。”
费鲁斯的表情终于变得有些古怪,他深吸一口气:“这是个玩笑吗,罗格?”
“我不开玩笑。”
“但我刚刚所描述的火焰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它不是真实的火焰,是一种精神或反抗意志之类的——你不能用钷素来举例反驳我。”
“我可以。”
“伱不能。”
“我已经反驳过了。”
罗格·多恩认真地说。“钷素火焰的确可以在雨中燃烧——而你又凭什么假定他燃起的那种火焰不能在诺斯特拉莫的暴雨中燃烧呢?”
“因为”
费鲁斯愣住了——是啊,凭什么呢?
他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随后便同意了他兄弟的话:“或许你是对的,罗格。”
“不。”
罗格·多恩却又在此刻摇了摇头,他的反应让费鲁斯皱起了眉,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而已,费鲁斯。”
“假设?”
“是的,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们都不可能有答案。诺斯特拉莫的复杂程度对我们来说也是生平罕见。”
“实际上,你我都清楚,一个以人为食甚至形成风气的世界在正常情况下应该被如何处置。若不是康拉德明显地想要改造这里”
他停住话,费鲁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总之——”
多恩用双手撑住桌面,凝视起了全息投影。“——还是谈谈别的吧,谈论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试图改造这样的一个世界总让我觉得很奇怪。”
“他也不是没有帮手。”
“他的帮手远比他悲观。”多恩面无表情地说。“而他那些即将赶来的帮手他们的想法恐怕也不会多么积极。”
“康拉德是他们的基因原体。”
“我也不是没有被我的副官反驳过。”
多恩摇摇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只是因为对基因之父的服从就能抹杀关于正确与否的认知,那么,这未免也太悲哀了一些。”
“的确如此——不过,你是在暗指第八军团可能直接对整个诺斯特拉莫发动大清洗吗,罗格?”
“我不是在暗指,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而一旦他们抵达,我们就要离开。”
多恩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皱起眉,灰白色短发下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你觉得一个一岁半的孩子能够抵挡得住他那些罪犯儿子吗?”
费鲁斯沉默了一下,随后竟然轻笑了一声。
“放心好了,罗格。”
迎着多恩不解的眼神,费鲁斯让自己面上那原本应该一闪即逝的微笑停留地更久了一些。
他说:“康拉德是非常敏锐的——有关这点,福根会同意我的说法。而且,就算这件事真的发生,卡里尔·洛哈尔斯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说。
56.大清洗(二)
“营养粥也是口粮之一,通常有十二种口味。不过我觉得它们以后肯定会推出更多口味的产品,它被设计的便于食用,因为战场环境是很恶劣的,所以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吃它”
福格瑞姆停下讲述,低头看了一眼康拉德·科兹。后者此刻正以一种明显的心不在焉的态度低着头,虽然右手还握着笔,但笔记上的那行字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动过了。
彻莫斯人叹了口气。
“康拉德。”
“啊?!”苍白的巨人猛地抬起头。“怎么了?!”
“你有在听我讲课吗?”
“对不起,福根。”
“没事。”福格瑞姆柔和地笑了一下。“但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卡里尔可不需要你担心。”
“我没担心他。”
“真的吗?”
“真的。”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康拉德·科兹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和福格瑞姆对视了仅仅一秒不到便立即移开了视线。
彻莫斯人无声地一笑,点点头:“所以你的确在担心他。”
“好吧,是有那么一点。”
“他可不需要你去担心,康拉德。你不如先担忧一下自己的课程进度吧,我可是为伱准备了一些考核的。如果没通过,卡里尔会怎么想?”
“但是——”
科兹抬起头,表情虽然平静,漆黑的眼中却有一种很明显的复杂:“——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现在正忙着杀人呢,康拉德。
福格瑞姆暗自叹息一声,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着一些东西,因此他不会告诉康拉德·科兹。毕竟,一岁半的原体,也是原体。
再者,康拉德的确在某些地方非常敏锐。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更应该想一想你的军团。”福格瑞姆委婉地说。“第八军团抵达时,你应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
“他们肯定是乘船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对不对?”
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会希望你检阅他们——这点也是正常的要求,因此你需要观看一场阅兵仪式,而在这之后,你还需要一场演讲来表达你的意愿”
“演讲?”
“对,演讲。”福格瑞姆点点头。“不过不需要打腹稿,反正见了面后你就都会忘记的”
他复杂地一笑:“临场发挥就好,康拉德。总之呢,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他们会尊重的。”
“所以,康拉德,你现在不需要担忧卡里尔,他正在做他的工作。你应该好好地想一想。你要如何面对你的工作。”
“我可以不演讲吗?”
“如果你打算伤他们的心。”福格瑞姆窃笑着回答。
“所以,阅兵,演讲,还有呢,福根?”
“还有很多事,比如后续的一系列事宜”
康拉德·科兹抓起笔,开始认真地书写。
“嗯,比如诺斯特拉莫作为一颗盛产精金的星球应该怎样开展贸易航线之类的——帝国内并不禁止互相贸易,这对经济是有好处的,不过要交税就是了”
“还有开采矿业啦,环境改造啦,征兵啦之类的事嗯,你或许还要指派一名行星总督。”
“听上去事情好多哦行星总督?我不能自己当吗?”
“你忘记我们最重要的工作了吗?行星总督需要一直待在诺斯特拉莫上,而你可不能。”
“大远征?”
福格瑞姆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大远征。”
他的声音很轻柔,里面却带着一种憧憬。康拉德·科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要知道彻莫斯人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是福格瑞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微笑。仿佛这一个词就已经足够描绘所有的美好愿景与光明未来。
不自觉地,康拉德·科兹被这个词吸引了。
他低声问道:“福根所以,大远征是什么呢?”
“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一遍了,康拉德。”福格瑞姆温和地回答。
“但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康拉德·科兹说。“你觉得它是什么?”
“是征服。”短暂的沉默过后,福格瑞姆低沉地回答。
“银河系对人类并不友好,康拉德。你还没有离开诺斯特拉莫,但是,当你真正地加入我们,踏上征服之路时,你就会明白这片星空中到底隐藏着多少可怕的怪物。”
“人类分散已久,我们并不团结,亦不打算团结。以星球为单位的军阀随处可见,他们对待自己的同胞就像是对待可以再生的某种资源般随意。”
“他们完全不明白团结的意义,以及这件事对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因此,我们需要让他们明白”
他抬起头,看向他的兄弟,再次吐出了那两個冰冷的字,呼吸却灼热地如同火焰。
“征服。”福格瑞姆眯起他紫罗兰色的双眼。“没有其他办法。”
“无论是平和的接纳,还是以武力迫使他们屈服,我们都必须做到这件事——父亲正是为此设计一切的,我们是人,康拉德,但我们也是致命的兵刃。”
“我们是为了征服而生,而征服能带来长久的和平与进步。那些被迫加入我们的军阀不会理解,但他们的人民,他们的儿子与女儿会理解的。”
“在银河之中,唯有帝国才能拯救所有人唯有我们的父亲,才能做到这件事。”
“哪怕无辜的人为此而死?”
福格瑞姆再次笑了起来——他既为他兄弟的敏锐而笑,也为这句话背后的意义而苦笑。他的笑容是如此复杂,如此美丽。
如此的令人心碎。
“是的。”他闭上眼,平静地颔首。“哪怕有无辜的人为此而死,牺牲,是必要的,康拉德。”
无人应答他的话。过了一阵子,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但我们至少会记住他们吧?”
“我们会记住每一个人,康拉德。”福格瑞姆郑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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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个
深呼吸。
卡里尔站直身体。
他满手的血腥,血肉已经彻底将他双手的皮肤变成了猩红色,而在遍地尸骸之间,这幅场景看上去竟然意外地显得有些和谐。
第二十八个帮派。他默念起这句话,同时开始强迫自己平复情绪,他必须不带任何情绪执行杀戮。
他必须做到这件事。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困难。
卡里尔转过头,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把枪,随后从大厅后的一个侧门进入了这里的地下室。
墙壁上的壁灯非常昏暗,只能照亮一小撮黑暗。佝偻着腰,卡里尔进入了这里。在更为幽深的黑暗之中,有瑟缩的抽泣声传来,以及铁链碰撞的声音。
“晚上好。”卡里尔低沉地说。
理所应当,他的问候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几声愈发明显的急促呼吸声。
卡里尔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它吐出。
他知道黑暗中是什么,他一早就知道。在他看见那些拿着枪的孩子的时候,他就有所猜测了。而后续他所吸取的一份记忆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继续向前走去,他所看的事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黑暗中,是数十个被铁链捆住双脚的孩子。
他在刚刚所清除的这个帮派认为从平民当中征召选拔效率太低了,因此他们想出了一种更为先进的方式。
他们带走孩子
然后他们洗脑。
通过暴力与致幻剂的方式来替换他们的常识,用暴力重铸一切,给他们一把枪,让他们出去杀人。
枪械,多么伟大的发明。哪怕是营养不良到头晕眼花,看不清十米以外东西的孩子也能用,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带走生命
他刚刚已经杀了不少这样的帮派成员了,每一个都比成年人更加癫狂。他们瘦小,连话都说不熟练,却用前所未有的恨意朝他开着枪。
致幻剂彻底摧毁了他们——不,或许不止。
卡里尔闭上眼,然后再次深呼吸。
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爬行声,一个脏兮兮的影子用双手搭上了他的靴子,张开干枯的嘴唇,用诺斯特拉莫语说了一个字。
“药。”她艰难地说。卡里尔睁开了眼睛,他可以看穿黑暗,因此他能望见这双眼睛中那种纯粹的渴望。
他看得穿黑暗,但他看不穿这渴望背后的东西。
他没有握枪的左手开始颤抖——一如既往,每次都是如此。这颗星球永远会在他以为自己习惯的那一刻用一把从背后伸出的刀刃狠狠地穿刺他的心脏。
“药?”她继续渴求。
黑暗中,传来了更多的爬行声,铁链摇晃,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渴求。
“药?”
“药?”
“药。”
深呼吸。
卡里尔低下头,抬起了右手。
“我没有药。”
他低沉地说。
“对不起。”
枪声大作。
五分钟后,他走出这栋破败的大楼,火焰在他身后熊熊燃烧,暴雨从天而降,却没有让火势消减分毫。
卡里尔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由他亲手点燃的火焰,漆黑的双眸中倒映出了熊熊烈火,它们也染红他惨白的脸。
燃烧。
继续燃烧吧
他转过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57.大清洗(三)
阴暗而潮湿的房间中,约瑟夫看着墙壁上的字,怔怔地出神。
酸雨所带来的臭气还没有从他的房间内离开,但另一场暴雨却已经从天而降了。
诺斯特拉莫的雨并不怜悯工人们,实际上,除去贵族以外,它并不怜悯任何人。
所以,这臭气,或许永远也不会离开。
就像工厂的机器在他的左手掌心处留下的撕裂伤口一样,就算它已经愈合,伤疤也会依然存在,以及那时不时便会传来的抽搐般的疼痛。
约瑟夫看着那些字,一言不发。
漆黑的字,三行,占据了那块烂木头做的墙壁的一小部分。
列将它们写的很开,每个字符与每个字符之间都有很长的间隔,约瑟夫能理解这件事,但他却并不能理解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然后尝试着用手指蘸着酸雨在墙壁上复现。
和约瑟夫不同,列的脑子很好使,和他们多数人都不太一样,他能记住很多东西。
比如工厂里守卫的排班顺序,又比如怎么钻一些空子拿到更多的食物配给。但他居然能记住这些字,实在是让约瑟夫吃了一惊。
他还记得自己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以及某种隐藏起来的快意。
实际上,后者令他记忆犹新。甚至压过了那种震惊。
他不太懂那种情绪应该被称作什么,但他知道它应该是什么。
看见他们死,他就很愉快了。甚至比领到完整的食物配给还要愉快。
“约瑟夫!”
门口又有人在呼喊他了,约瑟夫转过头去,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汗淋淋的闪烁。
“又死人了!”来人压低声音,低沉地喊叫。
“今天不是大清洗吗?”约瑟夫问。
他没关门——实际上,棚户区在下雨后都是不关门的,除非你想被臭气熏死。
“不,不,不是他们干的。是他!”那人兴奋地挥舞起手臂。“是他!”
“你怎么知道?”
尽管同样兴奋,但约瑟夫还是问出了问题:“大清洗会死很多人你没听那些老人说过吗?他们说,每天晚上都会死很多人的。”
“不一样的!”
那人执拗地摇起头,肮脏黑发下的那对眼睛闪闪发光。“你看了就知道了,绝对是他,不会有错!”
“列去了吗?”约瑟夫问。
他虽然还是很迟疑,但已经开始穿起衣服了。
“就是列发现的!你不知道吗,约瑟夫?他今天晚上没有睡觉,一直在周围晃悠。”
“他们没找他的麻烦吗?”
“他们死光了!”
说话的人露出了一個病态的笑容。“从宁顿大道到北第三街区他们全死了!列现在就在宁顿大道呢!”
约瑟夫瞪大眼睛,他沉默几秒,随后猛地撞开了来人,朝着棚户区外飞奔而去。
雨打在他的脸上,带起阵阵灼烧般的疼痛,而约瑟夫完全不在乎了。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跑的快过,以往,他的身体也并不允许他这样运动。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想去亲眼见证——十二分钟后,跑到几乎快要瘫倒的约瑟夫,也的确亲眼见证到了。
“永夜在上啊”
他喃喃自语起来,声音低沉而破碎。四周满是围观的人群,消瘦的鬼影们仰着头,在酸雨下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幕,火焰熊熊,倒映在他们漆黑的眼眸之中。
某种情绪开始生根发芽。
“是不是很美?”一个声音在他身边轻声询问。
他转过头,看见列。
“很美吧?”列笑着问。
被火焰焚烧的废墟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噼啪作响,酸雨也无法阻止它们蔓延。从帮派的驻地,到阴森的小巷火焰无处不在。
火焰持久燃烧。
“我不知道美是什么。”约瑟夫说。“我只觉得”
“觉得什么?”
“这些火”约瑟夫扭开头,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
他不是自然出生的,他没有亲人——他也没有亲人因为帮派而死,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仇恨他们,也不应该对他们的死亡感到些什么,但他现在却真切地想要哭泣。
不是悲伤的哭。
列抬起头,酸雨划过他苍白的脸,火焰燃烧,照亮他漆黑的眼眸。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
“所以他们也会被杀掉。”他缓慢地说。“约瑟夫,他们——你能明白吗?他们”
列扭开头。
“他们也会死啊。”他低沉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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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莱沃克家族不会放过伱的!”
一个穿着猩红夹克的男人狰狞地吼叫着。
他瘫在地上,右手紧紧地握着一个黑色的长条物体,四周尽是黑暗,但血腥味却浓得仿佛能将人淹死。
他对着黑暗吠叫不止,试图用愤怒压倒恐惧。从杀戮开始到结束,他都只能听见枪声与自己手下的惨叫,而袭击者的真面目他甚至一眼都没看到过。
他必须如此,否则他就不能保持理智。
“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覆灭了。你的消息看来不太灵通啊,先生。”
黑暗中,有人轻柔地回答。他的声音有如一盆凉水,将他的愤怒之火完全击溃。
“那么,我来为你复述一遍吧斯科莱沃克家族已经覆灭了,一如你的帮派,一如今夜昆图斯内的所有帮派”
男人颤抖着,想要再度说些什么,但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
刻骨的冰寒从黑暗中开始向外蔓延,压倒了一切,甚至令他的思绪都近乎停止。
然后,那个人再度开口,语调轻柔,仿佛聊天般轻松,男人却开始涕泪横流——他的本能正在向他示警。
“第七十二个,你知道吗?你的帮派是第七十二个”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这个数字很有趣,它指代不了任何东西,但却能代表你们——一个数字,一个帮派,数百条生命”
“我却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让他们消失了。”
“你很恐惧吧,穿皮夹克的先生?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杀死大厅里的所有人的你想知道答案吗?”
还不等他回答,那黑暗中的人便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闪着冰寒的光,男人的双眼向上翻去,在看见他的第一个刹那便失去了意识,心智被彻底剥离,只剩下脆弱到极点的敏感神经。
他开始放声惨叫起来,右手也摊开了,那物体缓缓滚落,最终被黑暗中的人轻轻地捡起了。
“一个触发式的引爆器。”
他再度轻笑一声。“作为一个帮派首领,你居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置这么多炸弹我很佩服你,穿皮夹克的先生。”
没有回答,只有惨叫。
卡里尔缓慢地走了过去,握着手中的引爆器,抬起脚,结束了惨叫声。
然后,他便不再笑了。
站在黑暗中,高大的巨人低着头,平静地做着深呼吸。
第七十二个。
还有多少个呢?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
他已经将大半个城区犁过一遍,而他们似乎仍然无穷无尽。
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卡里尔很清楚,若是不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解决,帮派是除不尽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以杀止杀便能解决的问题,在他的角度看过去,帮派几乎等同于一种癌症,但是,癌细胞是需要病变才能产生的。
病灶——在哪呢?
卡里尔有答案,但他没有时间。
时间。
他默念起这两个字,用的不是诺斯特拉莫语,也不是高哥特语,而是另外一种语言。
他的情绪此刻无人知晓,但又是如此的明显,几乎可以从他的眼中看见一切。
但是,没人会看见。他也不需要这种情绪被看见,被释放。
卡里尔已经习惯将所有的一切都积压在心底了,他也不愿将它们抛弃——他清楚这是一种病态,但他需要这种沉重才能有活着的实感。
转过身,他离开了房间。走廊很宽广,也很高,这是少数他不需要弯腰也能自如行走的建筑。路上满是尸体,死人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鲜血却染红了一切。
卡里尔平静地来到电梯井,弯腰进入,随后直接跳下。
十二层的高度对他来说现如今已经不需做任何缓冲准备了,他落在一层金属之上,随后直截了当地撞穿了它,抵达地面。
大厅之内,遍地尸骸。他环顾四周,在众多死人之中找到了一个特别的,卡里尔弯下腰,从后者的腰带上拔下了一颗燃烧弹。
他不需要油来加大火势,实际上,人体本身的油脂就已经足够让火势蔓延了。
真可笑啊。
卡里尔按动燃烧弹顶部的按钮,无奈地轻笑着走出了门,随后精准地将它抛进了尸体堆。爆炸在一瞬间降临,火焰随后而至,熊熊燃烧,劈啪作响。
是啊,真可笑。他的苦笑逐渐地转变成了一种漠然的冷笑——这颗星球居然需要靠一个刽子手的杀戮才能拥有片刻的正常。
他已经满手鲜血,满手罪孽
一个杀手,一个怪物,一个自认为人的东西。
闭上眼,他再度深呼吸了一次,随后便无情地掐断了自己所有的思绪,只留下一条目标。
无论如何,他都会在今夜将昆图斯的帮派彻底解决。哪怕只是治标不治本也总比让这些黑暗继续蔓延要好。
58.大清洗(四)
“他的速度更快了。”
罗格·多恩严肃地开口,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后者从埋头书写中抬起头,开始聆听他兄弟的话语。
迎着他兄弟的目光,罗格·多恩则开始缓缓地讲述。
“那些帮派们的武器绝非粗制滥造的土制枪械——或许其中有一些是这样的武器,但我们都看见过激光枪与自动枪久远年代所留下的科技还在被他们使用着,而且仍然有效。”
“他没有动力甲,也没有武器,居然只是单凭一个人就能做到这种事?”
磐石般的巨人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张刀砍斧凿般的坚毅面容上头一次显现出了某种复杂到无法解读的情绪。
“真是可怕。”他缓慢地说。
“可怕?”
福格瑞姆挑起眉。“这又是从何说起,兄弟?他正在行的正义之举,难道那些渣滓的死不令你感到快意吗?”
“我并不是说他的行为可怕。”
“那你在说什么?”
“他行为背后所蕴含的决心。”
罗格·多恩眉间的皱纹开始愈发深刻,虽然它们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以至于这个表情几乎成为他的一种标志,但是,他此刻的严肃还是让福格瑞姆不由得挺直了腰。
“卡里尔·洛哈尔斯有着一种近乎偏执般的道德观念。”
福格瑞姆点了点头,他同意这点。
“他不取死者的财物,不亵渎尸体泄愤,甚至拒绝在自己的杀戮中投下兴奋或快意的情绪。这是我与费鲁斯所观察到的,而康拉德的讲述则更为细致。”
“从他的话中,我们能发现,卡里尔·洛哈尔斯绝不仅仅只是偏执这么简单,他同时还极其敏感。”
“底层人们的苦难与麻木都让他感到痛苦——还记得康拉德说他曾在讲述时落泪吗?如果一個人不高尚,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行为的而他现在却正在”
多恩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杀止杀。”他低沉地说。“最愚蠢,也最有效的办法。”
“我不明白。”
福格瑞姆深深地皱起眉,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居然和多恩有那么一丝相像。
“在我看来诺斯特拉莫上的所有帮派与贵族都该死,只要他们死了,后续的事就会非常好解决。而他现在所做的事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为何你如此悲观,罗格?”
“因为做这件事的人。”
多恩摇了摇头。“我见过许多偏执的人,兄弟他们最后不是被这偏执逼疯,就是不得不学着与它共存、扭曲。”
“过去铸就性格,而性格铸就一切,福根。你的过去太光辉了,你和平地收复了你的世界,因此伱并不了解真正的血腥是什么模样。”
“我在回归后经历的战斗可不比你少!”彻莫斯人气恼地抱起双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罗格·多恩的话语气到了。
“战斗,也是分种类与层次的。”
‘磐石’看向那幅投影地图,表情十分严肃。
“有时候,你只需要在战线后方发布几个命令,火炮与轰炸就能解决一切。但有时候,战争会迫使你见到人性中最残忍,最黑暗的一面”
“我已经见过它许多次了,每一次,它都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而现在,卡里尔·洛哈尔斯,也正在面对它。”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快速移动的红点,再度缓慢地摇了摇头。
福格瑞姆不由得叹了口气——罗格·多恩总是这样,他永远有办法在他的角度用他特有的语气说服你,无论这话有多么难听,多么令人怒火中烧
但福格瑞姆尊敬他。
他尊敬他——不是因为多恩是他的兄弟,也不是因为多恩的功绩。他尊重多恩,是因为多恩几乎永远是对的。每一次争吵后的回想,都能证明这点。
但是,永远正直,永远保持正确,要付出什么代价,兄弟?
凝视着那个灰白色短发的巨人,福格瑞姆选择了转移话题。
“要不要猜猜费鲁斯现在在哪,罗格?”他故意用一种轻佻的语气问。
“他还能在哪?你来了以后,他就带着那个精致的盒子离开了。考虑到你每天都在给康拉德上课,我不难猜出他是趁着这段时间去给康拉德送礼物了。”
“你还真聪明。”福格瑞姆没好气地说。
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我并不聪明。”多恩严肃地回答。“我只是善于分析,善于计算,仅此而已。”
“好吧,总之——唉,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
彻莫斯人烦闷地埋下头,开始继续在他的笔记上书写了起来。
但是——这件事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穿着紫金色盔甲的小巨人走了进来,他比两名基因原体要矮小许多,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英武。福格瑞姆转过头,高兴地笑了起来。
“阿库多纳!”他亲昵地呼喊。“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好好休息一阵子吗?”
“原体。”被称作阿库多纳的人抿起嘴。“还有尊敬的多恩大人——”
多恩对他缓慢地颔首,以示自己的尊重。阿库多纳值得这么做。
福格瑞姆皱起眉。
“——怎么了?”他问,已经变了副语气。“你这幅表情可不多见。”
“禁军们,在出动。”阿库多纳干涩地说。“全副武装。”
福格瑞姆猛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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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康拉德。”
费鲁斯选择用这句话作为他的开场白——他已经在心底预演过很多次,但是,费鲁斯最终还是决定用这句简单的话来问候。
它简单、直接,而且也不失态度与礼仪。
“费鲁斯!”康拉德微笑起来,同时让开身体好让他的兄弟进入房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亲昵与信任,意识到这点居然让费鲁斯有些难堪。
钢铁之手恼怒地皱起眉——你是怎么回事?
“费鲁斯?”
“你很用功啊,康拉德。”费鲁斯岔开话题。“那么多笔记?是福格瑞姆故意给你留多了课后作业吗?”
“什么?不,当然不!”
康拉德·科兹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毕竟,费鲁斯·马努斯此刻的口气变得非常冷冽,他甚至怀疑他们要为这个打一架。
苍白的巨人连忙解释起来:“我只是借了几本书,多写了一些笔记而已!这和福根没关系的!”
费鲁斯挑起眉,他注意到,康拉德·科兹曾扔出去的那颗吊坠,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就好。”
费鲁斯点点头。“总之,我是来给你送刀的。”
他将右手从背后拿出,那黑色的精致木盒立刻吸引了科兹的注意力。
唯独在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得有些符合年龄。费鲁斯满意地哼笑一声,将木盒塞进他手中,随后便漫步到了科兹的书桌前。
“介意我看看吗?”他背着手问。
“当然不”康拉德·科兹魂不守舍地回答。
费鲁斯·马努斯笑了——尽管是背对着他的兄弟的,没让任何人看见,但他的确笑了。
低下头,钢铁之手开始翻看那些笔记。他的动作非常小心,每次拿起纸张都如同对待珍宝般轻柔——实际上,他的确是将这些写满字的纸张视作珍宝对待的。
这些纸记载了一个灵魂快速成熟的过程,记载了一颗求知若渴的心,也记载了他的善良。
费鲁斯几乎叹息了起来——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是如何将他保护得这么好的?
他不禁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同时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几分钟后,他便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做不到这件事。费鲁斯平静地想。我不可能做到的,我绝不可能让康拉德·科兹成为如今的模样,实际上,如果我落在这里
他叹息一声。
我就不会是我了,我会变成除了费鲁斯·马努斯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人的改变,是如此潜移默化,又是如此巨大。费鲁斯不禁开始想象起了一个他们不曾失散的世界,兄弟们的面容在他心中闪耀,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那么富有活力
是的,尽管费鲁斯·马努斯不善言辞,也不怎么热衷于和他的兄弟们打好关系,但他是爱着他们的。
“费鲁斯?”
康拉德·科兹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钢铁之手隐含笑意地转过身,看见一张仍然带着惊喜与快乐的脸。
“谢谢你!”苍白的巨人兴高采烈地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刃,它顺从地贴合着他的掌心,有如生来就该在那里般自然。
珍珠白的宝石在漆黑的皮质柄上闪耀着光,与刀身的银色相得益彰。它很美丽,而且也很致命。
费鲁斯不由得再次开始感谢福格瑞姆——他很清楚,若是他来,他是绝对做不到让它如此完美的。
“不必感谢我。”钢铁之手笑着颔首。“只是一点小忙而已”
他笑着,康拉德·科兹也笑着——这本是个温馨的时刻,然而,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却打碎了一切。
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是福格瑞姆。
“费鲁斯,康拉德!快出来!”他急切地呼唤。“快!”
科兹茫然地转过头,随后又将头转了回来。
“怎么了,费鲁斯?”他问。
费鲁斯·马努斯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眯起双眼。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
他走向大门。
59.大清洗(五)
费鲁斯·马努斯打开大门,刻着双头鹰的门把手没能在他的手中感受到片刻温度。他的动作干净而利落,如同挥剑般迅猛。
福格瑞姆出现在他面前,面容焦急。
“发生什么事了?”费鲁斯平静地问。
“康拉德呢?”
钢铁之手侧开身,好让福格瑞姆能看见康拉德·科兹。后者拿着刀,表情有些迟疑:“福根?怎么了?”
“快过来,康拉德——费鲁斯,你也是,快和我来。罗格已经去了。”
福格瑞姆急匆匆地转过身,银白色的长发在帝皇幻梦号宏伟的走廊内飘扬纷飞,金碧辉煌的细节反射着微小的光,而现在已经无人会在意他的容颜了。
哪怕是他自己。
费鲁斯皱起眉,转过身,好让康拉德·科兹能先他一步走出门。后者感谢地朝他点点头,便快步走了出去。钢铁之手动作迅速地关上门,追上了他兄弟们的步伐。
除了康拉德·科兹以外,其他的半神们已经对他们父亲的旗舰非常了解了。
福格瑞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今的帝国内,没有任何一艘船能成为帝皇幻梦号的比较对象。没有任何一艘船经得起这种比较,哪怕只是细枝末节中的细枝末节。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行程被拉到了一个让人心焦难耐的时间。原因无他,帝皇幻梦号太大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费鲁斯低声开口询问。“罗格去哪了?难不成又是洛珈?”
“不,不,这件事可和洛珈没关系——是父亲,费鲁斯!”
“父亲怎么了?”
福格瑞姆转过头,快速地瞥了一眼康拉德·科兹,随后才低声开口:“是禁军们,他们全副武装地去往诺斯特拉莫了。”
苍白的巨人猛地顿住脚步。
“康拉德?”费鲁斯的询问随后响起。
然而,他的兄弟却并未理会。
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寒毛直竖,那种熟悉的冰冷与颤栗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打破了他的每一份感知,用最可怕的噩梦将他困在原地。
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地变慢了,他本已经用一个形象与自己的理智竖起了牢不可破的高墙,将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挡在了外面,然而,就在这一刻,它们翻过了它。
“他无法逃脱。”
在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血腥味刺鼻无比。
康拉德·科兹怔怔地站在原地,任凭他的兄弟们如何呼喊、摇晃,都无动于衷。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那把利刃,力道之大甚至开始让握柄上镶嵌的宝石嘎吱作响。
“他在杀戮他在胜利他在渴求燃烧的怒焰!”
那声音陡然咆哮起来。“杀戮会带来胜利,唯有杀戮才能带来胜利,无人可以免除!哪怕是一個背叛者也必须接受!”
剑刃摩擦、碰撞。身穿金甲的战士齐声怒吼,死亡前的不甘的喊叫,敲击战鼓,嚎叫,吹响凄厉的号角,被血液浸染成为暗红色的黄沙被风暴吹动
然后是雨。
血雨。
自诺斯特拉莫漆黑的天空狂乱的降下,染红一切,染红本不该出现的黄沙,让血腥浸透大地。
一个人影走出雨幕,面容苍白,双眸猩红。
晚上好,幽魂。他咧嘴一笑。
“不——!”
康拉德·科兹咆哮着跌倒在地,右手中的利刃在这一刻大放光芒。冰冷、森寒,贴合着他的手掌,让那理智的高墙再度拔高。
黑暗逐渐远去了,但恐惧依然存在。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在地面上颤抖。
“康拉德!”
福格瑞姆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令他疼痛。
彻莫斯人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了整个走廊:“冷静!”
费鲁斯·马努斯眯起双眼,看着那把利刃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朝着康拉德·科兹伸出了右手。
“站起来。”
他严厉地开口。“康拉德,我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要站起来。”
是啊我必须站起来。
咬着牙,康拉德·科兹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的肌肉还在痉挛,身体疼痛不已,但这无法阻止他的意志。
全靠自己,他站了起来。右手的利刃化作影子于下一秒消失在了他的袖口,技巧诡异到让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都无法看清具体细节。
“我必须去见他立刻。”他低沉地说。
福格瑞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跟我来。”他严肃地说。“帝皇之子的驻地有风暴鹰,我会让阿库多纳载你下去。”
“多谢——”
“——不要谢我,康拉德。”
福格瑞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为他打断科兹话语的行为道歉。他只是凝视着他的兄弟那双漆黑的眼眸,缓慢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向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
“我保证。”
“再说一遍。”
“我保证。”
“很好,跟我来——费鲁斯,伱先去吧,父亲在书房。”
钢铁之手缓慢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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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握紧右手,让一颗头颅在他的掌中变成了血与肉的粉末。惨叫声自他身后传来,有人尖叫着逃跑了,但在他逃跑的方向,却仍然有子弹朝倾泻而来。
哨卫机兵——铁傀儡的一种,低级中的低级,来自普莱姆
外壳很硬,但不够硬。
卡里尔转过身,俯下身体,像是捕猎的雄鹰那般滑过了地面。
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无一能够命中,在短短的半秒钟后,他便跨越了上百米的距离,以双手硬生生拆解了六台哨卫机兵。
它们冒着青烟,内里的电路彻底损坏。头顶的吊灯摇晃着,在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卡里尔闭上眼,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已不再需要这种方式来排查肩膀内的疼痛,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只是旧习难改而已。
还不够。
他睁开双眼——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已经杀了很多,但还不够多为什么不够?
为什么不够?
他没有答案。
低下头,卡里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血肉黏腻在其上,有如一层厚度不均的手套般显眼。骨茬在血肉中混着,让他的双手看上去极其狰狞。
杀戮的证据。
深呼吸。
他再次开始奔跑,跑过狭长的街道,撞碎雨幕,凝固的鲜血顺着手腕向下滴落——半分钟后,新鲜而温热的血肉触感再度温暖了他的手。
“嗬”
一个痛苦的喘息声从他脚下传来,卡里尔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右手手指的尾端正在微微颤抖。
一颗心脏正在他的手掌之中停留。它的主人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了痛苦而细碎的气声,他哀求地看向他站在他面前的巨人,但卡里尔只是无动于衷。
他看着他死——痛苦的死,且完全没有察觉这其中细微的不同。
多少个了?
这是第多少个?
他扔下心脏,缓慢地呼吸了一下潮湿且腥臭的空气,他给自己设立的暗示终究是有效的——一个数字开始在他的心底浮现。
第八十八。
第八十八个帮派,是的,但是,我已经杀了多少人?五百、六百,一千帮派的人数增加或减少
我杀了多少人?
站在雨中,卡里尔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记不住数字与顺序了,这件事是相当罕见的,甚至完全不应该发生。而卡里尔却没有察觉到不对——一如他没有察觉到此前的每个细枝末节。
他仍然谨慎,但是,和他所面对的东西比起来,任何谨慎,都不够。
在雨幕中,他转过身。高大的身躯有如另一座沉默的尖塔般在狭长的街道上伫立停留,但是,他没有立刻开始行走。
卡里尔眯起双眼。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缓慢地说。
“主君之命。”黑暗中,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的声音奇特而扭曲,这不是人类应该发出的声音,甚至接近于某种怪物。卡里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层伪装其下的真意,他皱起眉。
“康斯但丁·瓦尔多”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个身穿金甲的巨人缓慢地走出了黑暗。振翅的雄鹰在肩甲上凶狠地瞪视,盔甲嗡嗡作响。
“是的。”他点头。“是我。”
“为何?”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卡里尔·洛哈尔斯。你不只是在和这些渣滓作战。”
康斯但丁缓慢且严肃地开口:“你还在和某种你尚且无法理解的东西作战,它没有实体,没有形貌,但它却能货真价实地伤害到你”
“我没有在他的资料库中看见过符合你描述的怪物——而且,这里是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皱起眉:“诺斯特拉莫上只有一种怪物。”
康斯但丁缓慢地摇了摇头,随后言辞诚恳地劝诫了起来。“资料库中没有任何有关它们的知识”
“它们不该被提起,只应该被埋葬收手吧,卡里尔·洛哈尔斯。只要你想,辅助军、阿斯塔特,甚至是我们都会向诺斯特拉莫伸出援手的,你不必再杀下去了。”
“如果这是他的意思,为何他要派你们来?”
卡里尔缓慢地握紧双拳。
“他可以直接和我对话的,不是吗?”
“他现在不能,卡里尔·洛哈尔斯”
禁军元帅缓慢地握紧腰间的一把长剑,将它抽出了剑鞘,寒光短暂地迸发,四周的黑暗中,有更多的金色影子正在将这片狭窄的街道团团包围。
“为何不能?”卡里尔简略地问。“他不可能连这种事都做不到,他的船就在诺斯特拉莫上方除非”
他呼出一口浊气。
“除非什么?”禁军元帅轻声询问。
“幻象。”卡里尔以同样轻柔的声音回答。“多谢你和我交谈,冒用康斯但丁身份的怪物否则,我是无法察觉到我刚才都做了什么的。”
他提起双手,厌恶地看着这双猩红而狰狞的手,缓慢地摇了摇头。
禁军元帅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轻微地叹息。
“主君果然从不出错,就连推测也一样。”
他提起剑,酸雨滴落盔甲之上,随后立刻便被蒸发。“它们总是有办法趁虚而入。”
“我要将同样的话送还给你。”
“多说无益。”
站在卡里尔的对面,康斯但丁·瓦尔多握紧了他的动力剑。
“来吧。”禁军元帅眯起双眼。“来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必须清醒过来。”
面对他的话语,卡里尔只是发出了一声轻笑,晦暗的眼底,有某种暗沉的红色一闪即逝。
60.大清洗(六)
费鲁斯·马努斯原本以为他会看见以下两个画面。
罗格·多恩和他们父亲平静地争吵,又或者是他们的父亲站在一边,而罗格·多恩则不停地提出问题
但是,钢铁之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见这一幕。
罗格·多恩正平静地站在他们父亲书房的大门外。
这是什么情况?
费鲁斯止住脚步,靴子在地面碰撞,发出了明显的声响。
‘磐石’面色平静地转过身,朝着费鲁斯轻微地颔首,就当是作了问候。
“怎么回事?”费鲁斯双眉紧皱地问。
“进不去。”罗格·多恩平静地回答。“父亲将门锁上了。”
“我记得书房的大门是没有锁这种结构的。”
多恩摇摇头,声音平静地回答。“它现在有了——至少门后的禁军已经警告了我很多次让我不要进去。”
戈尔贡沉默片刻,面容上突兀地浮现出一股怒意。
“警告?”
“他们只是父亲的侍卫,我们才是父亲的儿子!康斯但丁·瓦尔多尚且没有如此和你说话过——警告?!在这等我,罗格!”
“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拿我的锤子。”
费鲁斯危险地眯起双眼,平静地回答。
“谁知道父亲是不是真在里面?谁知道这道命令到底是不是他下达的?如果真的是父亲下达的,他又为何不告诉我们缘由,甚至连康拉德都不肯说?”
“而且”
他隐含怒意地看向那扇鎏金雕刻的精致大门,缓慢地摇了摇头。“连见一面都不行?”
“你正在提出一个相当危险的指控。”多恩沉默半响,如此说道。
“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危险了,罗格!诺斯特拉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禁军们全副武装地出动?”
“帮派,还是贵族?他们甚至连轨道防御系统都构建不出来,几架风暴鹰就能让他们那阴森的宫廷变成废墟!”
费鲁斯·马努斯握紧双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多恩的表情开始变得极端严肃,他低声开口。
“你的推论正在走向一个极端的方向,费鲁斯”
“禁军们是父亲的亲卫,他们多数时刻的倨傲都是有理由的,也是可以被谅解的他们每個人都绝对忠诚于父亲,你毫无证据的指控或许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身为儿子,去见父亲难道有错吗?”
费鲁斯抬起手,指向那扇大门。“告诉我,罗格,这扇门凭什么拦住我们?若是父亲不想见我们,他大可以直接说!而不是让禁军当他的传声筒!”
“别这样,费鲁斯。他们只是让我再等等——实际上,那警告的用词已经非常温和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来看,父亲现在正在”
多恩皱起眉,罕见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费鲁斯凝视着他,等待了片刻,才等来了这句话的下半段。他的怒火已经被罗格·多恩的话语浇灭了。
“正在作战。”罗格·多恩茫然地说。
“作战?和谁?”
“我也不知道。”
罗格·多恩缓慢地摇摇头,再度看向那扇大门,低声呢喃。
“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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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碎裂,破碎的地面在两名巨人的战斗下碎裂。狂风呼啸,雨点破碎,石料在他们脚下发出悲鸣。
康斯但丁·瓦尔多挥剑的速度有如闪电,攻击则更加无情,形如风暴般迅猛且连绵。
他的对手赤手空拳,甚至连盔甲都不曾具备,但却能和他打的有来有回。
他不仅躲闪了康斯但丁全部的攻击,甚至还能抽空用那猩红的拳头在他的盔甲上印下一个无伤大雅却满怀羞辱的印记。
“幻象”卡里尔嘲笑起来。“你正在侮辱康斯但丁·瓦尔多的名字。”
禁军元帅对此无动于衷,他依旧平静地挥着剑,攻势密不透风。
在领受这个命令以前,他便就已经知晓了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力量。后者曾轻易地将基因原体之一的洛珈·奥瑞利安打倒在地。哪怕洛珈·奥瑞利安明显不善于争斗,但他也是一名原体。
换句话说,康斯但丁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但他依旧遵循了自己的誓言,领受了主君的命令。甚至是被命令不要携带日神之矛,他也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接受了。
战斗而已——至于对象是谁,又有什么问题?
他不会挑选对手,战争也从来不会给伱机会去挑选对手。所以,康斯但丁对此没有丝毫怨言。
他只是战斗。
但他的对手却不这么想。
卡里尔握紧右拳,森寒的蓝光在眼中一闪即逝,空气开始沸腾,一种轻微而隐秘的可怕声响开始在他的手中跳动。
“最后一次机会,幻象。”卡里尔低沉地宣告。“现出真身,不要再侮辱我认识的人”
“否则呢?你会怎样?”
康斯但丁平静地后退,双手持剑,谨慎地握紧。“你要杀了我吗?”
卡里尔笑了,雨水划过他的脸,劈啪作响的声响开始逐渐加大。怒意于眼底沸腾,血色的光辉一闪即逝。
电光一闪即逝——康斯但丁·瓦尔多猛地瞪大双眼,他的盔甲传来了一种诡异的哀鸣。那声音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
金属扭曲,破碎的残骸从他眼前飞逝而过。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疾驰的风暴狂啸而过,将他高高地击飞了出去。
几秒钟,他重重地落至地面,耳鸣与疼痛一同袭来。康斯但丁摇了摇头,盔甲内的某种药剂开始快速注入,他眼前的血色消逝了,听力也再度恢复正常。
“是否开火?”
有人在通讯频道内冰冷地询问,他们之间本不需要开口沟通,瓦尔多只需一些轻微的动作便能让禁军们明白他的想法,但现在不行。
“他已癫狂,统领。”那人低沉地说,仿佛宣告。
“不。”
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康斯但丁勉强爬起身。
此前的攻击原来只是试探,不,或许连试探都算不上——他想。
只这一下真切的攻击便已经几乎摧毁了他双手此前骄傲的稳定,一名武技大师的自信此刻碎裂一地,七零八落,但康斯但丁没有放下剑。
凭借一种意志力,他再度用剑尖对准了那个雨幕中的巨人。
“醒过来,看清你眼前的世界,卡里尔·洛哈尔斯。”
康斯但丁低沉地说。“不要被蒙蔽”
卡里尔摇了摇头,他皱起眉,在雨中摇晃起了身体,对康斯但丁的话置若未闻。
“你必须清醒过来。”
康斯但丁坚定地重复。“抵抗它,卡里尔·洛哈尔斯。吾主对你抱有极大的信任,而你曾许下诺言不会辜负它”
他用还在颤抖的右手握紧了剑刃,用左手摘下了头盔。
四周的废墟燃烧着火焰,他头盔的机械部件嘶嘶作响,一张对疼痛完全无动于衷的脸在片刻之后显现。
雨水滑落。
他扔下头盔。
“别放弃。”康斯但丁再度双手持剑。“想一想康拉德·科兹”
“你怎敢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
康拉德·科兹这个名字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那原先还显得有些迷惘的巨人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狂怒扭曲了面容,原始而纯粹,形如某种可怕的死亡。
“你们已经将他害的够惨了——那见鬼的天赋,那所谓的预言能力——我已经驱赶过你们一次,我不介意再来一次,或一千次!”
卡里尔咬紧牙关,咯咯作响,极端的狂怒在他曾经一贯平静的脸上毫无保留的绽放。
他怒吼起来,声音在狭长的街道上回荡,穿过尸体,穿过哨卫机兵仍在冒着青烟的残骸,穿过熊熊燃烧的废墟,最终抵达了禁军元帅和每个禁军的耳边。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那是一种嚎叫——一种来自远古的嚎叫,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怒、憎、恨。
康斯但丁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准备迎接死亡。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挡得住下一击,他是禁军之首,武压群雄,但是,这些东西甚至不能帮助他胜过洛珈·奥瑞利安。更不要提卡里尔·洛哈尔斯了。
可他并不在乎这些。
禁军元帅被雨水浸湿的面容上只有平静,血与火的气息传来,他的心绪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这就是你为我选好的路,主君
那么,我会接受。
是的,他会接受,但另一个人不会。
康斯但丁。
一个声音从帷幕的彼端传来,抵达他的耳边,如雷般炸响。
狂躁的雨幕在霎时间停留,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禁军元帅的口耳眼鼻开始向外渗血,他瞪大眼睛,突兀地扔下了手里的动力剑。
那被狂怒扭曲面容的巨人正在朝他扑来,而康斯坦丁的动作却前所未有的快——他此生从未快到这种地步,从未快到这种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地步。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长矛。
但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把。
这一把,有如天上的辉光,矛刃纯粹的燃烧,炽热到可怕。
握住它。
是的,主君。
意识涣散的禁军元帅猛然握紧了这把不属于他的武器。
刺。
是的,主君。
61.大清洗(七)
“坐好了康拉德·科兹大人。”
“你不用叫我大人。”
科兹皱着眉回答,他很焦急,但却仍然保持着仪态,右手的手腕内扣,一种持之以恒的冰冷在皮肤上缓慢地逸散。
“此乃礼仪。”穿着紫金色盔甲的阿库多纳如此回答。
他用手握着风暴鹰的操纵杆,驾驶窗外呈现出的是一颗全然漆黑的星球,只有少数几点微光在其上绽放。
康拉德·科兹没有回答阿库多纳的话,他屈膝坐在驾驶舱后方的第一个乘客位,双扣的安全带在腰间安稳地停留。
他沉默,甚至不愿再多说一些什么。
一种忧虑袭击了他的心脏,它迫使他沉默,迫使他丢掉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这一种
缓慢地呼吸之间,就连思绪都为之冻结。
康拉德·科兹不由得将他的利刃握的更紧了一些。
“康拉德·科兹大人。”
阿库多纳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柔,但绝不会使人感到柔弱。
科兹抬起头,看了过去。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这其实也算是他刻意为之,他想用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逼迫自己离开那种忧虑。
他注意到,阿库多纳留着一种古老的战士辫,侧面是复杂的编织而成的辫子,后方则是飘散而下的长发。
然后呢?
康拉德·科兹抿起唇,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败了。
“怎么了,阿库多纳?”他问。
“没什么,大人,我只是觉得您似乎有心事。”
科兹几乎笑了。“有这么明显吗?”
“不,不”
风暴鹰俯冲而下,进入了诺斯特拉莫的轨道。颠簸与吸引力在一瞬间一同而来,科兹很确定,若是自己不系着安全带,他是绝对不可能还安稳地坐在座椅上的。
“不是什么意思?”康拉德·科兹问。
“是我不敢直说很明显的意思,大人。”阿库多纳轻笑着回答。
他的小小玩笑让苍白的巨人也一同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科兹并不对他的笑话感到冒犯,反倒觉得这样很亲切。
只是个玩笑而已,又有什么?
忧虑仍然存在,但却稍微松开了一点握住他心脏的爪子。康拉德·科兹叹息一声,承认了阿库多纳的猜测。
“是的,我的确有心事,帝皇之子的阿库多纳。”
“如果您觉得可以,那么,我或许可以代替福格瑞姆聆听您的心事。”
“福根一早就知道。”
“那我就不听了。”阿库多纳轻飘飘地说。“但是,如若您不嫌弃我多嘴的话我还是有句话想说的。”
“但说无妨。”科兹微笑起来。
阿库多纳的那种语气仿佛将自己放得很低,他并不喜欢有人真的这样和他交流,但他察觉到了,这只是阿库多纳伪装出来的一种态度,用于让他的情绪活跃。
无论是午夜幽魂,还是康拉德·科兹,他们都不会将他人的好意当做垃圾一般践踏。
他们珍惜。
所以他笑着继续说道:“只要你不觉得载我一程很麻烦就好。”
“噢!”
阿库多纳一面娴熟地操纵风暴鹰刺破黑暗的云层,一面夸张地叫了起来。“我平日里可没什么驾驶这宝贝的机会,大人!我反倒要谢谢您呢!”
这次,康拉德·科兹真的笑了起来。忧虑仍然存在,但已经不再使他感到喘不过气了。
“好吧,大人我想提醒您一件事。”
阿库多纳按动风暴鹰操纵杆上的某个按钮,回过了头。他的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個战士,但他此刻的严肃却极端认真。
“说吧,阿库多纳。”科兹轻声开口。
“禁军们只接受吾等之主,人类之主,帝皇的命令。”
阿库多纳严肃地说。“因此他们绝不会无的放矢地出动我见过他们一齐出动的模样。坦白来说,大人,没人愿意成为他们的敌人。”
“哪怕是你也一样?”
阿库多纳仍然绷着脸,眼睛里却浮现出一点笑意:“这个玩笑很危险,但它足够好笑,大人。”
科兹笑着摇了摇头。
“总之,您到了下面请务必小心。禁军们在执行命令的时候不会看其他任何人的脸色”
“而如果他们做的事不合您的心意,我希望您能返回来联系我。届时,我再带您回去,商讨对策。我的原体绝不会放任一切发生的。”
“你要留在诺斯特拉莫上?”
“是啊,大人。”阿库多纳坐回座椅,握住操纵杆,轻笑起来。“否则您要怎么回去呢?”
-----------------
康斯但丁·瓦尔多几乎能听见自己正在尖叫——他的听力已经消失了,但他能从喉咙的震动中捕捉到这件事。
我正在尖叫?
他皱起眉:为什么?
康斯但丁没有找到原因,而且,有些东西也并不允许他继续思考下去了。
疼痛蔓延而上,他的四肢百骸都在这剧烈的痛感中传来了哀鸣与抗议。一种错觉爬上他的大脑,冰冷而残酷,但禁军元帅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我在消解。他态度漠然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但这并不重要。
他只是攥紧那杆光中之光,主君的命令仍在耳边回响。
过于炽热的温度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双手,铁甲熔烂,肌肉焚毁,缠绕在骨骼上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形状,而他仍未放手。
四周的黑暗中,禁军们肃穆地看着这一幕,有沉默的敬意开始蔓延。
至于那被刺中的巨人
“继续。”卡里尔低声说道。“继续,康斯但丁·瓦尔多”
他伸出手,搭在那光刃之上,施加了更大的力量,好让这把矛能继续深入他的血肉。禁军元帅的力量不足以做到这件事,不足以让矛刃触及他的心脏。
他面色复杂,疼痛、恍然、歉意、自责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愤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久远愤怒。
暗淡的血色已经从他的眼底消逝了,这愤怒却长久的留存。康斯但丁凝视着这对漆黑的双眸,用他自己的意志推动了手中的光。
那矛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嗡鸣,朝着血肉内里扎进了更深的地方,几乎直达心脏。
但是,卡里尔被刺中的地方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金色的闪电在伤口的边缘弹跳。
卡里尔·洛哈尔斯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后退几步,踉跄着半跪在地,数秒之后,他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当康拉德·科兹从天而降之时,他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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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
不,不是闪电——是什么?是火焰吗?还是某种近似于它的东西?
卡里尔握紧双手,睁开双眼,疼痛一闪即逝。
他不在这里
黑暗中传来了轻笑,与恶毒的窃窃私语。
他帮不了你了,背叛者,这一次没人能帮你伱以为你能逃脱吗?
你以为我们找不到你,你便能肆意妄为?
你太愚蠢了,背叛者,那把刀是你此生送出过的最愚蠢的礼物你自以为这样就能救他?
卡里尔没有理会它们的话语,他对此置若未闻,只是平静地呼吸——一次又一次,直至那久远的愤怒短暂地平息。
紧接着,他开始回忆。
今夜的每一个细节,所杀死的每一个人
他们的死法,他们的表情地点,乃至于他挥动双手时的力度
他记起了一切。
然后,他看向四周。
黑暗一览无遗,扭曲的影子在其中张牙舞爪,不怀好意地透过帷幕凝视着他。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着它们,眼中再度亮起了森寒的蓝光。那来自远古的嚎叫声再度响起,强烈的怒意在其中沸腾,冥冥之中,有一声低沉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你笑什么?”卡里尔平静地质问。“你这残暴的伪神你在笑什么?”
“轰隆——!”
黑暗中,有猩红的闪电一闪即逝。怒意沸腾,盛怒逼人。卡里尔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一双猩红的眼睛透过厚重的帷幕与他对视。
接受它。那眼睛的主人沉闷地说。你已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是啊,我已经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了,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躲在黑暗中,连面都不敢露的怪物”
卡里尔冷笑起来。“你们被他无数次地赶回黑暗之中,甚至连名字都无法留下跳梁的小丑。”
帷幕后的东西陡然咆哮起来,声音回荡,在某个不存在理性的地方荡起了毁灭的风暴。它的咆哮是如此可怕,但卡里尔面上的笑容却愈发冷冽。
“是啊,就是这样,只能在黑暗里咆哮,摔打”他轻声说道。“这层帷幕便关住了你们,让你们不得寸进多么可笑的神。”
他放声大笑起来,帷幕内的东西狂怒地凝视着他,却毫无办法。
“不过——”
卡里尔收敛笑意,其他的一切情绪都在他的面上归于虚无,只留下一种原始的狂怒与憎恨。
那可怕的嚎叫声再度响起,穿过帷幕,直达了怪物们的耳边。
枉死者们的恨,枉死者们的怒久远的仇恨
在这一刻,它们开始缓慢地沸腾。
卡里尔低沉地开口,有如宣告。
“——记住。”
他凝视着帷幕后方的东西,凝视着它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的血债,要由你们自己来偿。”
62.大清洗(完)
如果你问,费鲁斯·马努斯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对他而言,思考,现在是一种苦痛而折磨的刑罚。
尤其是罗格·多恩和福格瑞姆在不停交谈的情况下。
“他们把你关在外面?!”
彻莫斯人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考虑到他们从不做多余的事,我认为这是父亲的命令。”罗格·多恩面无表情地回答。
“父亲最多也就是对一些事不解释而已,他什么时候把我们全都关在外面连面都不见过?!”
福格瑞姆猛地转过头。“费鲁斯!”
“嗯。”
“把这见鬼的门砸开!如果真的是父亲不想见我们,他也应该亲口说,而不是让他的亲卫代劳!”
“或许我们应该再等等。”
费鲁斯·马努斯移开视线,好让自己不必与福格瑞姆对视,也不必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钢铁之手以一种和此前大不相同的平和态度诚恳地开口了:“就像罗格说的那样,禁军们只遵守父亲的命令,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等待。”
“康拉德已经下去了!”
福格瑞姆隐含怒意地皱起眉。“我们现在根本就不知道禁军是下去做什么的,他们也不说,父亲也不说等待?难道真的要等到事情发展成最糟糕的样子再做出决定吗?”
“父亲不会放任你想象中的事发生的,福根。”罗格·多恩平静地摇摇头。
“可是”
“等待吧。”罗格·多恩低声说道。“耐心一点,继续等待”
“不必了。”
书房的大门被打开,身穿金甲的巨人缓慢地走出。他背着手,走的很缓慢,桂冠轻巧地贴合着他的皮肤,浑然天成。
“父亲!”福格瑞姆几乎是喊起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皇看他一眼,并未急着说话。只是让他的其他两个儿子发表他们的意见。
“父亲。”
罗格·多恩并不说话,只是低头问候,表达自己的敬意——除此以外,他什么也没说。福格瑞姆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理解为何多恩如此从顺。
至于费鲁斯
钢铁之手轻微地叹了口气。
“父亲,康拉德”
“我知道。”帝皇平静地点了点头。“让他去吧,这并无大碍。”
“可您让您的亲卫们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福格瑞姆焦躁不安地问。“是为了协助卡里尔·洛哈尔斯清理那个巢都吗?可他明明拒绝过我们提出的帮助了。”
“不。”
帝皇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比他的儿子们都要高,他俯视着他们所有人——但是,在这一刻,罗格·多恩却分明从他们无所不能的父亲眼中看见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悲伤。
“不是为了协助他清理巢都而是为了帮助他。”
他停顿,然后重复。“他需要帮助,否则,我绝不会干涉。”
“可您已经干涉了。”费鲁斯皱起眉。“后续该如何收场?还有,您的亲卫说您刚刚在书房内作战。”
“我的确如此。”
帝皇轻微地颔首。“但这不是一场你们能看见的战争,它也不该被你们所看见”
“您不打算为我们解释一下吗?”福格瑞姆追问道。“我们在您的书房外站了这么久。”
“我已经解释的够多了。”
帝皇闭上眼,刹那间,有细微的疲惫一闪而过。多恩皱起眉,表情严肃了起来,但仍然没有开口。
“可是——”
“——福格瑞姆。”
帝皇看向他宠爱的儿子,表情里头一次有了点波动,只是那意味极其复杂,甚至复杂到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父亲?”彻莫斯人茫然地抬起头。
“不要去追问这件事。不要去调查它,不要去收集那些只言片语,亦不要试着拼凑所谓的真相。伱们不该了解它,没人应该了解它。”
他再次停顿片刻,罗格·多恩看见他在喘息,而其他二人却只是将这当成了一种为了加深语句威严的刻意停顿。
多恩抿起嘴。
“忘记它。”帝皇用一种命令般的语调说。“明白吗?”
费鲁斯在片刻的沉默后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原因,但他会遵从。福格瑞姆也是如此,只是多少显得有些不甘心。
至于罗格·多恩
他只是沉默,不发一言。在他的兄弟们沉浸于父亲的话语中时,唯有他和他们的父亲视线交错了。
凝视着那双眼眸,多恩的脸上似有犹豫闪过。
而帝皇
他只是平缓地摇了摇头。
无需多言,罗格。你已知晓缄默的必要
他转过身,再次进入书房,大门沉重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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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是在一阵颠簸当中醒来的,他感到一种上升的引力,它牵动伤口,疼痛随之而来,迫使他睁开了双眼。
——我在哪里?
这个疑问诞生不足一秒后,一张熟悉的、苍白的脸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啊,幽魂。晚上好”
卡里尔微笑着点点头,已经取得了答案。他嘶嘶作响地问候。
“晚上好。”
午夜幽魂干涩地点了点头,他努力地保持着面无表情,但卡里尔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出那些被他隐藏起来的情绪。
他一向如此,一向可以。
“我没事。”他轻声说道。“只是一点小伤而已——那把矛呢?”
“还给禁军们了。”幽魂低声回答。“他们已经离开了。”
“这样啊”
卡里尔转过头,看了一眼机舱内部。
金属板、座椅、安全带以及舷窗外高速掠过的云层。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让他一瞬之间几乎有点恍惚,不过,只在下一秒,卡里尔便将它压了下去。
“我在幻象里看见你了。”幽魂扭过头去,用他最轻的声音如此说道。
“是吗?”
卡里尔还能说什么呢?他并不意外。
“你”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失控了,对不对?”
“对。”卡里尔承认了。
“怎么会这样?”幽魂问。
“因为我疏忽了。我有一种必须将所有事都自己扛在肩膀上的傲慢。”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随后竟然笑了起来。“而我过去竟然没意识到我如此傲慢,有趣。”
“傲慢?”
“是啊,傲慢或者说,是一种‘非我不可’的责任感。我的心理应该是出了点问题,幽魂,这点很不好。”
“问题?什么问题?”幽魂追问起来,他不知何时又将头扭了回来,此刻正盯着卡里尔的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你问这個,是想帮我解决吗?”卡里尔朝他眨眨眼,轻声笑了起来。
“是的。”幽魂沉闷地回答。“我想帮你。”
卡里尔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已经能从幽魂的反应上窥见他的成长了。
只是几天而已,就有了这样的进步但却还是在涉及到有关他的问题上表现得如此脆弱。
这样很不好啊,幽魂。卡里尔眯起眼睛。
“你帮不了我。”他平静地回答。
幽魂抿起嘴,但却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等待着卡里尔的下一句话。他知道,卡里尔一定会解释的。
果然,片刻之后,卡里尔轻声开口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空洞,幽魂。”
“有人选择用故去之人的骨灰填埋,有人选择用酒精或放纵填补。而大多数人只是无视它的存在。至于我我还没有找到办法呢,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解决办法,你又要怎么帮我呢?”
“但你至少应该将它说出来吧?”
“语言可没有办法描述它。”
卡里尔摇摇头。“实际上,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心里有个空洞比如你,幽魂,你察觉到了吗?”
午夜幽魂以他特有的表情回答了卡里尔,后者哑然失笑,翻过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幽魂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移动,想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但是,卡里尔却只是来到了驾驶舱后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
“阿库多纳,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我来自帝皇之子军团。”
“啊,是那位福格瑞姆的军团?另外,请你务必不要在我的名字加上大人二字。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阿库多纳先生。”
“是我对高哥特语理解有误吗?您口中的先生这个词为何听上去如此地令人感到疏远?”
卡里尔轻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驾驶座位的靠背,低声说道:“多谢你愿意载康拉德一程。”
“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大人”
“怎么又叫大人了?”
“这是礼仪。”阿库多纳轻柔却坚定地说。
“好吧,但我就不叫你先生了,阿库多纳。你是个有趣的人。”
“多谢,卡里尔大人。”
轻笑着,卡里尔捂住胸口转过身,挑选了一个座椅坐下了。他动作缓慢地扣上安全带,并向还站着的幽魂扬了扬下巴。
“”
康拉德·科兹罕见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也坐下了,动作迅速地给自己扣起了安全带。
63.失败
虎头蛇尾。
卡里尔只会用这个词来描述他今夜的行动。他甚至想追加一个词,来痛斥自己的大意。
失败。
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叹息。
“所以,你一早就猜到会这样?”
面对他的问题,尼欧斯平静地点了点头。
“它们不会放弃,从来不会。就像咬住猎物的狼,除非被彻底杀死,否则就绝对不会松开獠牙密布的嘴。”
“毕竟,它们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它们只需要成功一次。”
“你很了解它们。”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结论。
他闭上双眼,以灵能的方式吐出了一個不应被提起的名字。尼欧斯眉头一皱,抬起右手,空气中有细微的金光一闪即逝。
许久之后,他缓慢地说:“哪怕是灵能通讯,也最好不要提起它们的名字,任何一个都不行。”
“四个伪神而已。”卡里尔冷笑起来。“它们怕你怕得要死,尼欧斯。”
“不,它们不是畏惧我,而是畏惧我偷来的火焰。”
头戴桂冠的男人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了一只木杯。和所有出现在帝皇幻梦号上的东西一样,这件古朴的杯子表面也有双头鹰的标识。
他拿起它,打开盖子,一饮而尽。某种药液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卡里尔皱起眉。
“你受伤了?”他简短地问。
“问题并不大。”
尼欧斯放下手臂,将杯子握在手中,用手指摩挲它的表面,缓慢地眨着眼睛。
“它付出的代价要比我多得多它清楚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这次不成功,它将永远无法”
他看向卡里尔,吐出了一个冰冷的短句。
“得到你。”
“有趣的说法。”卡里尔眯起眼睛,没有对这个略显冒犯的评价感到任何不适。
他从尼欧斯的话语背后察觉到了一些被隐瞒起来的真相——尼欧斯没有直白地说明,但却将真相隐藏在了话语的背后。
换个角度来说,他倒也的确从不隐瞒些什么。
“你送给康拉德的那把刀”
尼欧斯再度开口,语气很平静,表情却有些凝重。“在锻造它的时候,伱有意识到它到底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它是什么。”
卡里尔笑了起来,很是淡然:“一部分我不再需要的本质罢了,交给他也无妨。”
“恐惧在有些时候,也是很有用处的。”
“我自己就可以制造出恐惧。”
“人为的,与自然的、本能般的恐惧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么,他就更需要了。”卡里尔微微一笑。“不是吗?”
“或许吧。”尼欧斯不置可否地说。
“那么”
卡里尔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需要向你的亲卫道歉。”
“他还在接受治疗,等他痊愈以后,你可以自行去找他。但我认为他并不会接受”
尼欧斯抿起嘴,一种悲伤再次浮现。
“他已经破碎了。”
头戴桂冠的男人低声说道。“由我一手造成,由我精心设计而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成为了我的影子,对于我的话,他不会思考,也不会拒绝或质疑”
“而你不喜欢这一点。”卡里尔说。“对吧?”
“我不喜欢,但我需要。”尼欧斯悲伤地笑了。“帝皇需要。”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看着他,漆黑的眼中没有同情——他不会同情一个已经做好觉悟的人。硬要说的话,他只是有点悲伤。
“征服是个残酷的过程,卡里尔。它会带来无数战争,它燃起的火焰和你在诺斯特拉莫内点燃的那种微小的希望之火截然不同。”
“这种火焰,会烧死无数人,会让他们在烈焰中痛苦地变成焦尸。而那些侥幸存活的人,也会成为扭曲的模样。”
“瓦尔多便是如此,他经历了太多战争,多到足矣使他扔掉一切,除去对我的忠诚我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会将这当成一种荣誉,可我并不想要这样。”
他沉下肩膀,喃喃自语着重复。“我并不想要这样。”
“但你需要。”
“是啊,我需要。”尼欧斯轻轻地回答。
他们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卡里尔仰起头,好让他自己能靠在座椅上放松。
杀戮的景象快速划过,他面无表情地挑选着自己的刑罚,黑暗中的祈求,他握住枪的右手,那些被铁链拴住的孩子
他的手开始颤抖。
“必要之恶。”他低沉地说。“必要的牺牲是吗?”
“是的。”
卡里尔笑了。
“你在说服他人上的造诣是从说服自己这里得来的吗?”
尼欧斯却只是摇了摇头。“我很少说服过我自己,我只是让我自己看见正确的路仅此而已。”
正确的路
卡里尔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沉静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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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来讲,福格瑞姆今夜的神经一直是很紧绷的。
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大清洗,再到禁军们的出动,以及他们父亲书房突兀多出来的那把锁
这些事都让彻莫斯人感到一种异常的疲惫。
原本,以他的精力来说,他完全可以持续几天几夜高强度工作而不需要一点休息,可现在,他却只想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当然,是费鲁斯·马努斯房间的沙发——准确地说,是福格瑞姆不顾费鲁斯的抗议强行放置在他房间内的沙发。
钢铁之手可不会让这种奢侈而舒适的享受品进入他的房间。
“还有十天。”工作台旁的费鲁斯·马努斯突兀地说道。
他面前摆放着许多图纸,有些已经画满,有些则还是空白。规矩的线条在其上安安稳稳地停留,细密的注释在图纸左下方密布。说是草图,但完成度却高的惊人。
“什么十天?是九天啦,费鲁斯。”福格瑞姆闷闷地回答。
他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所以声音才显得如此沉闷。
“再过一个小时才是九天。”费鲁斯·马努斯严肃地回答。
他倒也不是向着罗格·多恩看齐,或单纯地想要抓细节。之所以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和他的兄弟对话,只是因为他现在正在思考而已。
“再过一个小时才是九天你什么时候对时间这么看重了,费鲁斯?”
“我不是对时间看重,只是想说明这之间的差别而已。”
“差别?差一个小时,差别很大吗?”
“有时候是的。”费鲁斯不置可否地说,将手放到了膝盖上,仍然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他看着那些摊开的草图,眉头愈发紧皱。
福格瑞姆沉默片刻,拿下了脸上的天鹅绒枕头。
“你不会是想用战争时的特殊情况来举例反驳我吧?”彻莫斯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之前是。”
福格瑞姆笑了——气笑的。“我何时在战场上延误过说好的时机?!”
“你没有。”
“那你干嘛拿这个举例?!”
“因为的确如此。”费鲁斯转过头来。“难道不是吗?”
“因为不重视时间而延误战机的基层军官可是人数众多,虽然放在整体的数量里并不出众,但他们每次失误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有时甚至会让一场将要获胜的局部战役转变成失败。”
“你举的例子未免也太极端了”福格瑞姆摇摇头。“优秀的军官同样不少啊,我现在就能说出一百个名字来。”
“那么。”
费鲁斯转过身,抱着手看向他的兄弟,面无表情地颔首。“说吧,我会听,也会计数的。”
福格瑞姆愣愣地看着他,有那么一会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你是认真的,是吗?”
“当然。”
“好,纳西门托·弗隆、贝——”
“——砰砰砰。”
费鲁斯·马努斯转过头,站起身来去开了门。福格瑞姆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开始一个又一个地报起了名字。他知道费鲁斯会记下来的,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打断。
“福根?费鲁斯?晚上好。”
一个声音在敞开的大门外响起。
彻莫斯人快速站起身,终于长出一口气:“晚上好,康拉德你回来的可真够快的。”
他情难自禁地微笑起来,朝着他兄弟招了招手,同时态度亲昵地走了过去。费鲁斯默默地侧过身,让康拉德·科兹进入,后者礼貌地对他道了谢,他方才关上门。
“你没事吧?”福格瑞姆关心地问。
“没事。”
“那就是有事了。”费鲁斯平静地说。“还有,福根,你可以接着报名字了。还差九十六个。”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费鲁斯莫名其妙地回答。
“我真的没事谢谢你愿意让阿库多纳载我下去,他是个好人。”
“嗯”
福格瑞姆挑起眉,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他不过,我还是替他谢谢你,康拉德。快过来和我们说说,下面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特殊的。”
康拉德·科兹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他的隐瞒很明显。但福格瑞姆与费鲁斯却并不想追问,他们已经从兄弟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
他们愿意尊重他。
64.泰拉的最后一片海洋
九天。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帝皇幻梦号上的某个房间内沉默不语。
这房间暂时属于他,而且,从一些细枝末节,他能察觉出这艘船的主人对这房间的一种态度。
换句话说,这房间恐怕将永远地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
但他并不想要它。
不仅仅只是装潢的问题,问题不在这里。
他的确不喜欢这里的奢华,也不喜欢每一个细节背后所隐藏起来的东西,但他真正不想要它的原因,其实还是在这艘船所代表的意义上。
这是‘帝皇’的船。
而他他未来肯定不会在这艘船上待着。
但是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当然会加入第八军团——不管是康拉德·科兹,还是午夜幽魂,他们都会促成这件事发生。
但问题就在这里。
他要用什么身份加入第八军团呢?
只有阿斯塔特才能说是‘加入’一個军团——这些人经历了十九道手术,历经了千辛万苦,方才站在他们的原体面前。
他们是军人,是有职位的,而卡里尔有什么?
他面色古怪地坐在书桌前,心中突然蹦出一个词。
‘合作伙伴’
难不成我到时候要这样向他们介绍我自己吗?
而且,我的身高似乎也成了个问题。一个非原体的四米多高的巨人,这算怎么回事?
他皱起眉——古语有云,接受一些东西,就意味着放弃一些东西。
他接受了身体潜移默化的改变,甚至加速了这个进程,现在自然不可能再轻易地回到从前的那副模样
至少物理层面上不行。
灵能伪装?似乎是个好办法,但如果我要名正言顺的进入第八军团,我就也要接受改造手术
欺骗肯定是不行的,没有人是白痴,不可能察觉不到一个没有做改造手术的人和他们之间的差别
卡里尔再次叹了口气。
九天九天。巢都的大清洗已经算是虎头蛇尾地告一段落了,整个昆图斯的帮派被他一口气杀了将近三分之二。他很确信他们今天就会发现不对劲,但后续该怎么做呢?
原定计划是将所有的帮派全都清除
真该死,为什么我每次计划好一整件事,总会在最后关头出问题?
他哭笑不得地站起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康拉德正在上课,而卡里尔并不打算去打扰。这没有意义。
一来,他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过去。二来,就算他真的厚脸皮到以私人的名义去敲响那扇门,他要去做什么呢?
单纯的拜访,还是做第二名老师?
前者,他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后者,他现有的那些知识可不能教授给康拉德·科兹。
走廊内,卡里尔眯着眼,缓慢地行走着。他此刻的状态是罕见的,他不带任何目的性地走着,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毕竟,现在这个时间段回到诺斯特拉莫去也做不了什么——就帮派们的脑子而言,现在离他们搞清楚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的时间点,恐怕还差了十几个小时。
帝皇幻梦号的走廊依旧绚丽的让人依旧睁不开眼睛,但是,当那逼人的贵气所带来的短暂震慑离去以后,才是它们真正向你介绍自己的时刻。
若是一个艺术家初来乍到,恐怕会流连忘返地饿死在这里
不,或许这种事早已发生过了。
这条船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乃至每一个细微的花纹都有沉重的历史可以去追寻。
每隔五百米,墙壁上就安置有一个银色的按钮。若是你触碰,内置的语音系统便会激活。男声或女声——它们的建造者会亲自开口向你讲述走廊内每一个细节的来历与意义。
而若是你仍然觉得不满足,你甚至可以申请去往图书馆,那是一个神秘的区域,禁军们将它也视作自己负责驻扎看守的领地之一。
被通过申请的幸运之人在进入后,也能阅读少许有关于帝皇幻梦号寻常装饰与建筑的细致历史,至于更多东西
除非你的权限足够。
卡里尔挑起眉——是的,除非权限足够。
而他在这艘船上的权限就大到足够做任何事。
既然今日无所事事,不如去看一看历史?
这个念头迅速出现,在眨眼间生根发芽,甚至进而成为了一种抹不掉的复杂情绪——而卡里尔很清楚,他不是想过去翻看人类的历史,他只是想看一个地方的历史。
泰拉
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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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卡里尔站在了帝皇幻梦号上的图书馆内。
这里和帝皇的书房不同,所有的书籍都是厚重的典籍。时间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书香味。这种气息让卡里尔有些茫然,他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闻到这种熟悉的气味。
恍若隔世。真是恍若隔世。
他沉默地抬起头。
“权限通过。”
一个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的机械用呆板的声音如此说道。“请直走,右转,在书架的第三排,您能找到您所需要的书籍。”
就连图书管理员这种职业都被淘汰了吗?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书籍仍然被摆放在厚实的实木书架之间,但是,机械已经代替了人工。不会再有一个熟悉图书馆内每一本书摆放的人带领伱去书架上寻找了
他抿起嘴,对那机械点了点头,权当道谢,随后直走、右转,果不其然地在书籍的第三排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一本书。
他取下它,动作轻柔。他的手指拂过它棕色的书皮与被金子包裹的书角,神情复杂。
“那是泰拉的历史。”一个声音在书架之间的阴影中响起,卡里尔并不意外。他一早就知道这里会有禁军。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比他矮小一些的巨人。禁军们的盔甲并不都是一样的,他眼前的这位将代表着人类帝国的双头鹰徽记放在了盔甲的胸前,显得更加庄严。
“是的。”卡里尔点点头。“阁下是?”
禁军默不作声地摘下了头盔,他似乎并非全副武装,一对双剑插在腰间。就巡逻而言,这样的装扮也是很不同寻常的。
头盔下的脸则更特别。他皮肤黝黑,白色的蛇形纹身顺着颧骨的曲线开始蔓延,延伸至下唇的末端。就他的容貌而言,这纹身显然更为令人印象深刻。
“拉·恩底弥翁。”他平静地说。“我有很多个名字,但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那么,恩底弥翁阁下,我可否询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你想谈论的事情是康斯坦丁·瓦尔多的伤势,那么,我便无法告知于你。统领正在接受治疗,他伤得很重。”
卡里尔抿起嘴,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
“我并不需要你的歉意,卡里尔·洛哈尔斯。而我相信统领也不需要,主君之命,吾等只需遵从。”
卡里尔面色复杂地再度点了点头——尼欧斯此前也曾说过康斯坦丁不会接受,而这名禁军也用了相似的说辞。
考虑到他对康斯坦丁·瓦尔多的性格几乎一无所知,他会采纳他们的建议。
只是,如此一来,便没有道歉的的必要了。
倘若受害者自己都不接受,那作为凶手的他,哪怕道歉地再诚恳,也不过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不被接受的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轻叹一声,卡里尔转移了话题。
“阁下似乎对这里很了解?”
“我经常在图书馆附近执勤。”拉·恩底弥翁点点头。“闲暇时,我会翻阅它们。这本书是我的最爱之一。”
“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如果你愿意的话。”
恩底弥翁不置可否地说。“我的叙述经常被我的同伴们评价为冗长且毫无必要,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粗略地了解一下这本书,我会建议你去尝试那个机械。它的资料库里有更好的描述。”
“比起机械我还是更愿意听人的讲述。”
禁军再度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他平静地开口。
“这本书由多个作者共同完成,他们的姓名已不可靠,能够推测出一二的蛛丝马迹也早已湮灭在时间之中。吾主阅读过这本书,他认为没有太多错漏,因此便将它放在了图书馆内。如若那些作者们能够知晓,想必也会感到荣幸。至于它的内容”
拉·恩底弥翁缓慢地摇了摇头。
“太过沉重了。”禁军如是说道,评价的十分简短,与他此前说过的‘冗长且毫无必要’没有任何关联。
卡里尔不禁微笑了一下。
“沉重?”他问。“哪方面的呢?”
“我可以用一个例子为你举证。”
禁军平静地说:“如果你翻看它,你会发现,泰拉的历史被分为了许多个时期,由战争来作为年代的标注。而在暴虐境之战时期,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被一个名为科嘉·祖的女人偷走了。”
“最后一片海洋?”卡里尔怔怔地望着他。“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卡里尔·洛哈尔斯。”
拉·恩底弥翁平静地戴上头盔,双手抬起,对他做了个礼节,随后便转过身消失在了书架所投下的阴影之中。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却还在卡里尔耳边回荡。
“她偷走了泰拉上的最后一片海洋,就是这样。”
上架感言
首先,我完全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写。
所以我决定随便整整,你们随便看看。不看也行,但我还是希望你们看看,唉,看看嘛?
看看吧?
按道理来说,上架感言是个卖惨的好机会,但我在上本书试过这招了,体验不佳。上本书8700收藏上架,首订221,我不得不说,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数字。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我的第一本书成绩不这么差的话,我就不会放飞自我写战锤。
我不放飞自我写战锤的话,我就不会在第二本书决定开一本写战锤的书。
我不开一本写战锤的书,自然也就不会和诸位新读者老读者见面了。
乐。
要说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是2023年71号凌晨三点,我还在痛苦改文中。至于改什么,当然是改上架三十章了。
我本人有点强迫症(其实是很严重的强迫症),有些章节写出来不满意的话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写,直到满意为止。
因此,我不太确定到十二点以前我能否完成整个的六大章,也就是三十章的爆更。
但我会尽力的。而如果欠了字数,我会在之后的两三天内完全补齐。如果你们对我的码字速率没什么概念的话,我只想说我曾经五個小时写过三万六。
乐。
那么,想说的就差不多了。
来说说每个网文作者都绕不过去的成绩吧。这很现实,但我必须说一说。但我也不想用太现实的方式来谈论它。我个人对写好一个故事还是有点兴趣在里面的。
所以,许个愿好了。
首订1000,不过分吧?
那么,下面是感谢环节。感谢我已经离职的编辑小凤,感谢现任编辑yy,感谢从老书追过来特地支持我的一众读者,指点过我的灯巨,鸦巨,月上巨。
多谢你们。
最后的最后,是py环节。锤文互助,不过分吧?
战锤:我不要成为臭罐头啊!!!
战锤:以涅槃之名。
战锤:阅读黑图书馆、40k:重铸、40k:命运之轮
(这三本书的作者在群还没有被解散的时候被我逮到了,因此从隔壁来了起点,还恢复了更新,曾经苦苦等更新的兄弟们可以夸夸我,桀桀桀桀。)
战锤:以灰烬之名。
战锤:涅槃的紫凤凰。
最后是一本中古战锤。
中古战锤:让古墓王永远伟大。
那么,往后翻页吧。多谢。
65.第八军团(一,五合一大章)
康拉德·科兹从来没有想过时间竟然会流逝的如此之快。
十四天,就这样过去了吗?
这段难得的学习时间对他而言是一个充实无比的过程,他仅有一次走神,而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福格瑞姆曾经还为此试探过是不是卡里尔说过什么,他告诉科兹,倒也不必真的太认真。但康拉德·科兹却只是微笑着否定了。
实际上,卡里尔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课程与学习进度到底进行得如何。
他也不需要问。
而现在
“我们要离开了,兄弟。”
站在帝皇幻梦号的甲板上,彻莫斯人以一种郑重的语气开口了。
“银河广阔,而我们尚有几名兄弟仍然和你一样流落在群星之间每个人都在寻找他们,父亲和我们都不会放任他们流落在外。因此,就像说好的那样,我们要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却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去原体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在这处甲板上停留。科兹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但他能猜出来。
只是,为何你这个时候仍然不选择出现?
他抿起嘴,点了点头。福格瑞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他没有再穿曾经钟爱的紫色薄纱,而是打扮的很干练,手中有一本厚重的笔记。
“下次见面时,我再告诉你我给它的名字,如何?”福格瑞姆眨着眼问道。
“好。”
费鲁斯·马努斯走上前来,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些天以来,科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微笑时的模样,但是,坦白来讲,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费鲁斯笑得如此自然。
“我们终有一日会再见的,兄弟。这个时间不会很长的。”
接下来是罗格·多恩——‘磐石’平静地走上前来,朝他点了点头。
他面无表情,却十分诚恳且严肃地说:“保重,康拉德。”
“这就是伱想说的吗?”福格瑞姆难以置信地在旁边喊道。“我们之前可是讨论了好几天——!”
“——他什么都没说。”罗格·多恩平静地说。“别在意,康拉德。总之”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右手拍了拍这个仍然比他矮小的兄弟的肩膀。
“届时再会,兄弟,务必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让位了。洛珈·奥瑞利安面色复杂地走上前来,看见他,科兹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兄弟。”洛珈低沉地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任何坏心。”
凝视着那对双眼,科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洛珈没有说谎——或许洛珈·奥瑞利安的确对卡里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要否定洛珈的一切。
如果他这么做了,卡里尔会是第一个为此感到不快的人。
“我相信你,洛珈。”他低声说道。“但我也请你不要再那样说卡里尔了”
没有回答,金色皮肤的巨人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典籍,朝他的兄弟露出了一个哀愁却仍然显得热情洋溢的微笑。
“再会了,兄弟,他们已经说过很多声保重了,因此,我就不多说了。但我会为你祈祷的,每天都会。”
洛珈·奥瑞利安抿起嘴。
“愿你平安,愿诺斯特拉莫平安。”
“谢谢。”
告别的时刻转瞬即逝,基因原体们纷纷离去了,甲板上再度空无一人。康拉德·科兹却仍然站在这里,仿佛正在等待些什么。
五分钟后,从甲板的另一端,走来了一个高大的巨人。他穿过那些宽大的舷窗,表情平淡,却仿佛好像天生就属于这里一般。
“康拉德。”他问候。“如何?”
“还有十分钟。”康拉德·科兹低声回答。“他们会从这里和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艘船,叫做夜幕号。”
“夜幕倒是和诺斯特拉莫很相衬。”
巨人笑了,他远比康拉德·科兹高大,但两人的面容却是一样的苍白,就连双眸都同样黑的深不见底。
“那么,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卡里尔温和地问。“我记得,我们在昨夜就讨论过这个话题了。”
“福根说,我需要一场演讲,但不需要打腹稿。”
“嗯,演讲。”卡里尔点点头。“的确,如此重要的场合是需要进行一次演讲。即兴似乎也不错。”
“然后我打算记住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康拉德·科兹认真地说。
卡里尔惊讶地挑起了眉。“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康拉德。”
“你知道他们足足有两万人吧?这个数字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虽然算不上多,但是,两万个名字你还要将这些名字和他们的脸与性格一一联系起来。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
“是的。”康拉德·科兹坚定地说。
“如果他们真的是我的军团,那么,我就应该这样做。我应该尊重他们,不是吗,卡里尔?”
被点名询问的巨人在一阵沉默后哑然失笑了。
他点头:“是啊,是的,你应该尊重他们好了,趁着还有时间,还记得我们昨晚讨论的另一件事吗?”
“”
“康拉德?”
“”
“别这样,康拉德。我们当时说好的。”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反驳了起来:“你这样就很好。”
卡里尔的表情变得很是奇怪,他轻声开口询问:“是吗?那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这样一个身高四米二的巨人?”
“我不知道。”
“不,不,你可不能用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来回答他们。”
卡里尔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他多少显得有些无奈。“来吧,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介绍我?”
“你是诺斯特拉莫人。”
“很好,然后呢?”
“你养育了我。”
“合作伙伴而已。”
“卡里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那个词了?”
“为何?”
“你再提,我就回答他们我不知道。”
卡里尔惊讶地举起双手,做了个古老的礼节。“好吧。那么,再之后呢?”
“你——”
午夜幽魂眨眨眼,仰起头,开始拨弄胸前由福格瑞姆赠送的吊坠。
“——你因为这个被帝皇嘉奖了,他改造了你,所以你才能有四米二高。”
“编一个完全不现实的故事和说谎没有太大区别吧,康拉德。”
卡里尔皱起眉。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说谎。而且,你要让他们怎么相信帝皇所掌握的改造技术能让一个人长成四米二?我甚至比你还高!”
“那怎么办?”幽魂茫然地问。“我不想让你用灵能伪装自己,那样好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很奇怪啊。”幽魂坚持地说。
“”
卡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吧,我们暂时先不讨论这件事了。但我也不会立刻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你可以先去和他们会面,演讲,阅兵,如何?”
“那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叹息一声,卡里尔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两点森蓝的寒光一闪即逝,他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午夜幽魂瞪大双眼。“卡里尔?”
“我在。”
他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吧,幽魂不,康拉德·科兹。上船之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明白吗?”
“哦”
“把背挺直些。”
“哦。”
“记住,不必紧张。”
“好!”
——
深呼吸。
深呼吸,冷静,费尔·扎洛斯特。你已经想象过一幕数百万次了,不是吗?
没什么可激动的,保持冷静,保持平和,保持你身为荣耀的第八军团一员的骄傲与荣誉。
让你的基因之父看看你的模样,让他骄傲,让他微笑
深呼吸。
费尔·扎洛斯特烦闷地睁开双眼。
一张恼人的苍白面容在他面前左摇右晃,甚至还刻意地用手指互相敲击,发出了钢铁碰撞之声。而这声音正是打断他冥想的最主要原因。
他厉声开口:“我对基因之父发誓,阿德比曼·巴斯利,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发出那种恼人的噪音,我就让你在医务室里住上六个星期!”
“哦,住上六个星期?医官们会杀了我的。”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阿德比曼·巴斯利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
他敲了敲自己的胸甲,帝国天鹰的装饰在其上那么显眼。mk2远征型动力甲一尘不染地反射着光芒,关节处涂满了油,显然刚刚被保养过不久。
他咧起嘴,开始大肆嘲笑。
“看看你那副模样,扎洛斯特大人。你哪还有一点第八军团的模样?”
“我们被帝皇选中以赎罪,我们是罪行的审判者,我们摧毁了萨拉贡的阴谋,摧毁了那群私下繁育灵能者的异端而你现在居然不安成这样?!”
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开始大声嚷嚷。
“帝皇在上啊,谁来帮帮我忘记费尔·扎洛斯特吧!他和我记忆中那个可靠的人相去甚远啦!”
深吸一口气,费尔·扎洛斯特缓缓站起身。
他同样穿着一件宝贵的mk2动力甲,阴郁的蓝色与黑色构成了装甲的主色调,铁面上被人以白色细致地勾画出了一个人类骷颅的形状,双头鹰标识在右肩闪闪发光。
“你有完没完?我知道你这幅没事找事的模样是为了什么,阿德比曼。”
他压抑着怒火,如此问道。
“我都说了,我把票投给同意卸除职位是秉公考虑——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阿德比曼?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那点可怜的对权力的欲望吗?”
“权力?”
阿德比曼笑了,只不过,这是一种冷笑。
“权力在我这里狗屁不是!”
他用混杂了一种泰拉俚语的高哥特语破口大骂起来。“我是你的副官,我是你的副官!副官!费尔·扎洛斯特!”
“你才是我们的连长和智库馆长,你凭什么要卸除职位?!如果基因之父指代一个新的三连长,我们的弟兄要如何应对?嗯?且不提那个兄弟到底会是什么感受,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办?”
费尔·扎洛斯特抿起嘴,将自己的愤怒全然压在了心底。他能看见阿德比曼此刻的难过,也完全能理解他难过的原因。
但是
“这个决定,是由八名连长与所有的小队队长经过四十七次会议的讨论后共同得出的结论,阿德比曼。”
“我们一致同意卸下职位,仅保留最基本的军衔与编制,如此一来,才能让原体更好的接受并管理他的军团。告诉我,阿德比曼,难道这个决定不正当吗?”
阿德比曼·巴斯利没有回答。
“回答我,阿德比曼·巴斯利!”费尔·扎洛斯特用他惯常所使用的命令般的口吻喝道。
紧接着——
“——正当,连长!”阿德比曼立刻低声回答。“完全正当,没有任何不妥。”
费尔·扎洛斯特凝视着这个低下头的战士,凝视着他的兄弟,片刻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
“你非得让我骂你一顿,行使一下这份我已经放下的权力,你才开心,是不是?”
“第三连的连长有且只能有费尔·扎洛斯特一人。”阿德比曼低声回答。
“别把我说得好像多么高尚”费尔摇摇头。
“我们都是罪犯的儿子,我们的身上满是罪孽。我们的每一场战斗都是赎罪,我们所活过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时光,是帝皇的仁慈才让我们站在这里”
“但你至少比某些人好得多。”阿德比曼轻声说道。这句话不像反驳,更像是一种叙述。可他的话却让费尔猛地皱起了眉。
“哪些人?”费尔严厉地看着他。
“那些人——你知道我在说谁的,连长。”
“叫我费尔,或扎洛斯特,或者直接叫我兄弟。”
“总之,你知道我在说谁。”
阿德比曼低声说道。“同为满身罪孽之人,他们却并不珍惜这宝贵的机会他们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该死。”
“慎言,阿德比曼,他们同样也是我们的兄弟。”
阿德比曼摇着头,没有反驳这句话。他离开了这间安静的冥想室,到舰桥上去了,只留下了费尔·扎洛斯特一人。
他平静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担忧。尽管阿德比曼所说的话没有获得他的承认,但是,费尔其实很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第八军团是一个荣誉的军团,然而,鲜少有人知道,它其实自诞生之初就已经品尝了诸多鲜血。
它的兵源来自于泰拉的地下监狱——那里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巢都。
没有光线与新鲜的空气,黑暗是一如既往的常态,任何一点光亮都是恩赐。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囚犯们逐渐退化了,他们变得残忍、强壮、聪明。与之相对的是,他们的皮肤变得惨白,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他们自称为暗夜之子,而监狱上方的人们则从来不会去招惹他们,只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帝皇的到来。
他挑选了囚犯的儿子,他将他们带离了那黯淡无光的监狱,他赋予他们新生
费尔·扎洛斯特沉痛地闭上双眼,停止了自己对军团黑暗过去的回忆。他不明白帝皇为何会选中他们,但他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的理由。
帝皇啊,您的军团内有些人已经忘记了您的恩惠,不自觉地踏上了父辈的老路而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地面摇晃,机械声在其中缓慢地响动,一种轻微的响声在墙壁中传来,然后,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我们正在与帝皇幻梦号进行对接。”那声音开口说道,显得肃穆无比。“准备好,第八军团,我们将亲眼见到我们的基因之父。”
是的。
费尔·扎洛斯特猛地扣上了他的头盔。
我们将亲眼见证。
——
将背挺得笔直,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走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他走的很缓慢——实际上,是非常缓慢。
他保持着这样的速度,绷紧了肌肉,缓慢地经过了他们。穿着动力甲的人群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尽管他们非常贴心地流出了一条宽广的、通往主舰桥的路,可是
冷静,康拉德。他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你必须冷静。
——这段僵硬的行走足足持续了八分钟之久方才结束。
铺着鲜红地毯的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没有过多装饰,边缘方正。康拉德·科兹甚至能看出这座金属的造物刚刚建好没多久。
他低下头,再次抬起时,已经换了副严肃的表情。这仿佛是一种本能,他都无需太过细致地去调用,便能如臂指使地使用它。
他走上那高台,右手手腕处有森寒的冷意传来。
台下,是两万双期待的眼睛。
要如何开口?该如何开口?能如何开口?
康拉德·科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日安,第八军团的将士们。”
严肃而沉重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他的声音在挤满了两万人的甲板上回荡,高哥特语的每个音节都完美无缺——他此刻的头脑一片空白,但他却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但是,他却被那安置好的麦克风所传递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声音吗?康拉德·科兹扪心自问。我居然听上去如此陌生?
“我的名字叫康拉德·科兹。”
他无视那种感觉,继续开口。
“和你们不同,我来自诺斯特拉莫。它是一颗永夜之星,大气污染、与卫星轨道的同步以及太阳的衰弱形成了它如今的模样。”
“它冰冷而无情,贵族们把持了一切,从工业到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他们重铸了所有秩序”
“这里满是悲怆与苦难,第八军团的将士们,我无意向你们隐藏这一点。因此,我会直接告诉你们真相它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应该被毁灭,可它是我的母星。”
他停顿片刻,想要知道他们会如何反应。但台下的两万双眼睛却只是平静而沉默地透过他们的目镜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康拉德·科兹知道,这便是等待的意思了。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突兀地看向了高台之上空无一人的右手边。那里没有任何人存在,光源柔和地从头顶投下,在他眼前形成了一种斑白的光。凝视着那里,他缓慢地抬起右手。
“另外,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我的养父。”
他的话无异于在台下投下一颗炸弹,原先沉默着对他行着注目礼的第八军团将士们此刻纷纷看了过来,头盔与目镜遮掩了他们的情绪,而康拉德·科兹却平静到无动于衷。
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康拉德”
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高大的巨人在高台的另一端现出了身形。从无到有,极端地突兀,极端地令人难以理解。
在这一瞬间,有无数危险的声音响起。
拔枪声,上膛声,一种危险的嗡鸣,还有动力武器的分解立场被启动的声音——他们的不信任溢于言表。
尽管有许多人在意识到了康拉德·科兹的话语中所指代的对象,就是这个高大的巨人后,便放下了武器,但还是有将近一半多的人仍然坚定地举着它们。
“请放下武器。”
康拉德·科兹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养父,卡里尔·洛哈尔斯。他养育了我,因为他,我才成为了如今的模样。没有他,就没有我。”
台下仍然沉默,几秒钟后,轻微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第八军团的战士们遵从了他们基因原体的请求。哪怕他们现在满心疑问。
“多谢你们。”苍白的巨人诚恳地说。“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十四天以前,我得知了这件事。”
“我得知了你们的存在,两万人,继承了我的血。从法理与基因的层面上来说,你们是我的儿子,而我对这点感到万分困惑。”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件事现在,我亲眼见到你们了,但我仍然疑惑。这疑惑盘旋在我的心中,没有半分消减。”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也有很多问题,而且一定都是有关于我的养父的。但这件事现在并不重要,因为我会一一地向你们解释清楚。”
“请记住,这是我的承诺。”
“我”
苍白的巨人闭上双眼,然后又睁开。
“我想请求你们为我做一件事,第八军团的将士们。”他轻声说道。“我想请你们摘下头盔,让我亲眼看一看你们的脸。”
台下依旧无人应答,只有连环的机械声响起。
头盔被摘下,被这些超人的战士们夹在他们的臂弯之间。他们的脸苍白无比,眼眸漆黑,但并不是诺斯特拉莫人那样的彻头彻尾的漆黑。
此刻,这两万双眼睛均复杂地凝视着他们的基因之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哪怕喉咙中的咕哝也不曾有。
偌大的场地此刻只余沉默。
康拉德·科兹伸出手,抓住高台的侧面,好让自己不要因为头晕而倒下。
他咬紧牙齿,因亲眼见证真相而带来的冲击迫使他的肌肉开始绷紧,一种别样的悸动开始在他心中翻腾不休。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这种情绪,而在他感受到的第一秒他便已经开始珍惜。
站在他身侧的巨人悄无声息地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仍然云淡风轻,但右手却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谢谢,多谢。”
康拉德·科兹嘶哑地说。“感谢你们,第八军团的将士们原来我的兄弟福格瑞姆所说的话是真的,当我亲眼见到时,我就会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我的儿子,这点确凿无疑,无人可以争辩,无人可以改变。但我仍然要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
扶着那金属的铁台,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小心地、轻柔地问道。
“你们愿意接受我吗?”
——
等待,紧张地等待。
无比的紧张,甚至让费尔·扎洛斯特的手指末端都开始颤抖不休。
他的面前有一条短短的队伍,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但这是因为已经过去了两个泰拉时的缘故,两个泰拉时以前,这队伍长的令人绝望。
而若是费尔此刻转头望去的话,他就会看见另一条长的令人绝望的队伍。
在这队伍的尽头,是一个被整理干净没过多久的房间。
他们的基因原体就在其中——在他们用齐声的呼喊‘接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他们的原体便发布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令。
虽说费尔·扎洛斯特更愿意将那话语称作一个礼貌的请求,但所有人——包括他——都是将它视作一条神圣的命令去做的。
他们的原体说:请为我准备一个房间,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我希望一个个地与你们见面。我要记住你们的脸,你们的名字。这是我的誓言。
有谁能够拒绝?
无人能够。
三十分钟后,轮到他了。
终于。
深吸一口气,费尔缓慢地推开门,走进其中。他身后的兄弟们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无人言语,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
门后,是宽阔的空间,这里曾经是一间训练室,专门用来训练新兵们的近战技巧。
大厅中央甚至还有训练机械被暴力拖拽而走所留下的痕迹,无需多言,费尔也能明白它们被拖走时到底是一副怎样的狼狈姿态。
他的兄弟们肯定不会让这些机械体面地离开的
头顶有吊灯,温和地垂下,散发着柔和的光。
因为均在地下生活了很久,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平日里并不能直视太阳或过于明亮的光源,哪怕是改造后也是如此。
这也算他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因此,他们的头盔目镜内都安装有夜视仪。
不过,费尔此刻可没戴着他的头盔。他也不需要它。
他颤抖着走进一张铁桌,桌子后方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苍白巨人。
他的黑发整齐地梳起,穿着一件得体的上衣,一个闪闪发光的棱形镀金吊坠在他胸前摇晃,两只手都摆放在桌上,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
我在看什么啊?
费尔·扎洛斯特恼怒地想,我为何要关注如此之多原体外貌上的细节?
“请坐吧。”
他的原体温和地开口,声音十分轻柔,高哥特语的口音高贵无比。
“只有当你坐下,和我平等交流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才算真正开始。”
费尔颤抖着坐下了,拉开属于他的那把椅子时却因为动作过于迅速,导致它的四只脚与地面摩擦出了火星。
他羞愧地低下头,本以为会迎来某种训诫,却没想到,他们的原体只是轻柔地说了句话。
“不必紧张,你叫什么?”
“费尔·扎洛斯特。”
“我叫康拉德·科兹,费尔,很高兴见到你。你允许我如此称呼吗?”
我?我允许吗?
费尔茫然地看着他:“父,父?”
苍白的巨人温和地笑了:“叫我康拉德或原体就够了。你是泰拉裔,对不对?你们都是泰拉裔。”
“是,是的,原体。”
“泰拉,是什么样子的呢?”
费尔怔住了,他没想到会从自己的原体口中听见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心本就因为这场特殊的会面而变得激动万分,此刻更是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愣在座位上,足足三秒钟后才回过神。
“怎么了,费尔?”
“不,不,没事,原体。我只是没有想到您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不要用敬称。”
“什么?”
“我说,不要用敬称,费尔。”苍白的巨人看着他,表情轻松且自然。
“不必这样和我交谈,不必拘束,不必太过严肃。我是你们的基因原体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比你们高贵了。高人一等是个可笑的词,你不这样觉得吗,费尔?”
“我,我不明白,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脑子一团浆糊地说。“我可以回答那个有关泰拉的问题吗?”
他几乎是带着恳求这么问的。
康拉德·科兹哑然失笑——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的人了,但是,每次见到,他却都觉得心中有股酸涩的暖意浮现。
一次又一次,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康拉德·科兹将这种感觉细细地珍藏在了心底。
“当然可以,费尔,实际上,回答与否的权利在你自己。”
科兹温和地说。“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
费尔·扎洛斯特在谨慎地思考后方才回答——他不是没有听见康拉德·科兹的话,但他不允许自己随意地回答这种问题。
第八军团现在的成员全都是泰拉裔,他又怎能随便回答这种问题?
而且,他更加不允许自己不回答。
“泰拉是人类的摇篮,是我们的母星。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低声开口。
“可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我们是在古老的地下监狱中长大的。那里几乎就是另一个巢都,只不过是在地下而已。”
“环境很恶劣,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因此没人觉得有什么。直到帝皇赦免了我们在那之后,在我通过了选拔以后,我才亲眼看见了它的模样。”
“泰拉就是一个巨大的巢都,原体。它并不特别,自然环境也极为可怕,但是,不知为何,它就是在我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分量。”
“啊就像我对诺斯特拉莫的感觉一样。”
康拉德·科兹微微叹息一声。“你的描述让我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费尔。但是,诺斯特拉莫则和你叙述中的泰拉有一点轻微的不同。它很特别。”
费尔·扎洛斯特看见,他的原体,那苍白的巨人冷冽的笑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次在他们基因之父的脸上看见这种情绪,而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
“特别?”
“是啊,它非常特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特别得糟糕。”
费尔愕然地看向康拉德·科兹,后者笑着摇摇头,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提前为你讲述一二。我原本打算将这件事安排在明日的正式阅兵之上。”
“如果这不会让您感到困扰的话,原体。”费尔语速极快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把敬称去了我就告诉你。”康拉德·科兹狡黠地说。“怎么样?”
“这是个玩笑吗,原体?”
“不是。”
“我会尝试的。”
“很好——那么,我该从何处说起呢?”
长叹一口气,康拉德·科兹抿起嘴,在短暂的沉默后方才开口。
“诺斯特拉莫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我已经粗略地向你们描述过了。但是,言语终究是十分苍白的若是不能亲眼看见,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诺斯特拉莫是一个由贵族与帮派分割而治的星球,费尔。它唯一存在的秩序便是强权,便是暴力。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底层的人们不是工人便是矿工,而这两种说法甚至只是经过了修辞美化过后的。真正贴切的描述应该是奴隶——不,甚至可能比那还糟糕。”
“至少奴隶主们将奴隶们视作他们的私人财产,将他们的生命看得很重,不是吗?但是,在诺斯特拉莫,底层的人们是食物、材料、家具。他们是除了人以外的任何东西。”
“他们唯独不可以是人。”
费尔·扎洛斯特愣住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原体的话。
这种描述哪怕在泰拉底层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狱中也是骇人听闻的事。
囚犯们有食物配给,食人在整个地下监狱中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没人会做这种事,这群罪孽满身的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去跨过那条界限。
哪怕是在罪犯们之中,罪行也是有等级排序的。
囚犯的后代们会将祖辈的罪名牢牢地记在心中,军阀罪、战争罪、连环杀手、欺骗世界的人他们中唯独不曾有人食人。
但是
看着他基因之父那纯黑色的眼眸,费尔逐渐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很惊讶吧?”康拉德·科兹笑着问。
他那苍白如鬼魂般的脸上的微笑是如此镇定,如此平和,仿佛正在讲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而就在这一刻,费尔猛然想起——他们的基因之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
“您”
“你。”科兹摇摇头。“是‘你’,费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要用敬称。”
“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吗,原体?”
“是的。”康拉德·科兹轻笑着颔首。
除此以外,他没有解释更多,费尔·扎洛斯特却突兀地感到一阵极强烈的怒火从心底沸腾而上,这怒火来的是如此突然,以至于让他都几乎忘记了一个问题。
他们的原体为何没有统一诺斯特拉莫?
“我们可以帮助你。”强压着怒火,费尔·扎洛斯特如此说道。“我们可以帮助你清理它,原体。”
“那是之后要讨论的事了。”
康拉德·科兹笑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对费尔伸出了一只右手。
古老的礼节在今日重现,它源自泰拉,而身为泰拉裔的费尔却完全不理解这姿势的含义。
第八军团向来独来独往,他们的任务是惩罚,是惩罚那些敢于跨过最后一条界限的人。每当这种人出现,人类的帝皇就会派出他们,去播撒他的怒火。
因此,他们几乎不与其他军团产生任何交流。
他们甚至很少与机械教的人交流,辅助军就更不要谈。
连队与小队是第八军团内最常见的作战单位,但是,在他们的战场上,是没有轰炸、载具协同、集群冲锋等东西的。
他们的战争,与常规意义上的战争截然相反。
费尔·扎洛斯特茫然地看着他的原体。
“这是握手。”康拉德·科兹耐心地说。“一种古老的礼节,可以用在见面,可以用在告别。它可是来自泰拉啊,费尔,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原体。”费尔羞愧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一只手却拉过了他那被铁甲环绕的右手。
“握手礼很简单的,费尔。”康拉德·科兹笑着说。“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你只需要这样——看。”
苍白的手与阴郁的蓝灰色钢铁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费尔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思绪飘向了不可预知的远方。
——
夜幕号是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这些船个个都是庞然大物。卡里尔读过有关它们的资料,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条船竟然能大到如此地步。
长十八公里
而且,在所有的荣光女王战列舰中,夜幕号甚至算不上特别大的那种。
最大的那一艘名为不屈真理号,它是第一艘完工的荣光女王级战列舰,长达二十六公里。它属于暗黑天使军团。
一个有趣的名字——不过,卡里尔更愿意称呼它为第一军团。这样比较好记。
真是夸张的数据。他想,随后便回想起了资料上的那些武器装备。对于卡里尔来说,它们则更夸张一些。
还真是星际时代的战斗力
卡里尔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走过了阴暗的走廊——第八军团的这些战士们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如出一辙。
同样的畏光,喜暗。
区别在于,前者是习惯使然,哪怕在改造后也主动选择如此。后者却是在世代更迭的漫长折磨中不得已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诺斯特拉莫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过,这仍然能算得上是一种诡异的巧合。
正如泰拉裔的第八军团战士们那惨白的皮肤一般巧合,以及他们的作战风格
精通快速打击的惩罚者?
这种理念倒是和卡里尔一直以来所钟爱的战斗风格不谋而合,实际上,若是深究时间的话,他其实才是那个模仿者。
素未谋面的模仿者。
只可惜,随着他身体的变化,‘快速打击’现在也和实际情况相去甚远了。
以往,他追求快速,是因为不能恋战,是因为他不愿意和帮派们发生正面冲突。而现在的快速是因为帮派们只能撑这么久。
杀得快,可不就快了吗?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阴郁而惨白的面容上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凝视起了走廊的拐角。
就这样,他静静地看了那边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自他离开十分钟后,一些黑影影影绰绰地闪过。
——康拉德,你真是给我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卡里尔无奈地想。他当然知道身后的那些人是谁。
他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康拉德·科兹,可后者看来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实际上,如果按照卡里尔的想法来进行,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么快就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的。
但康拉德·科兹已经这么做了。
他当着两万人的面严肃而认真地介绍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逼得他不得不现身,用的形容词甚至是养父。
一个四米二高的养父。
一个能从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养父。
尽管康拉德在这之后用了一种罕见地成熟的语气向他承诺,他自己会对第八军团解释清楚一切
但是,卡里尔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告诉他,这其中最为令人尴尬的一环其实并不在于解释与否。
从法理与血缘上来说,第八军团的两万名阿斯塔特都是康拉德·科兹的儿子。虽说他们今天才见面,但是,这一点是无从辩驳的。
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当着这两万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宣布,卡里尔是他的养父。
我真该早点教你人伦关系的,康拉德。
轻叹一口气,卡里尔继续前行。他此行的目标是夜幕号的上层甲板,下层他已经逛过了。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艘船的各个细节尽收眼底,并牢牢记住。
诚然,第八军团的战士们对他很警惕,但他们的原体已经开口了,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以在夜幕号自由地行动——于是他们也就只好悻悻地跟在后面了。
单凭本心来说,卡里尔是不愿意做这种明显的特权行为的,可既然康拉德·科兹已经说了,他也就没什么话讲了。
总不好当着那两万双对他充满疑虑的眼睛,光明正大且义正严词地说,康拉德·科兹,你这样不对。
又或者,用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和午夜幽魂交流——那个时候,场面搞不好会变得更难看。
事情可真多。卡里尔阴暗地想,他默不作声地踩过钢铁的走廊,迈过一些轰隆作响的房间,在气味并不算很好的空气中抵达了上层甲板。
这里被做的如同迷宫一般复杂,房间、密道、走廊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机仆们在其中摇摇晃晃的走过。
这些血肉与钢铁的结合物是机械教友情提供的——坦白来讲,卡里尔对他们不甚了解,但他对机械教的印象并不能算好。机仆们的形象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环原因。
它们的躯体干瘪,披着红袍,机械教的标志在其上闪闪发光。
它们的内脏几乎全部都被拿走了,这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能量丢失。
它们的大脑也被做了手术,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被设定好的程序与本能反应,再无自己的想法。
停在原地,卡里尔凝视着一个机仆摇晃地远去了。
后者的脑后有一根裸露的管道,卡在它惨白的脊背正中央。一些像是黑色血液的半凝固物体在其中缓缓地流动。它推开一扇门,很快便消失在其中。
卡里尔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长廊。紧接着,他转过身。
“晚上好,诸位。”他礼貌地对着身后那条狭长的走廊问候道。“可否出来一叙?”
无人应答。
“我确信我所使用的是正宗的高哥特语。”
依旧无人应答。
“好吧”
卡里尔瑶瑶头。
“趴在天花板上的那两位战士,你们可以不必再折磨自己的手臂了。”
“蹲在第六面窗户后方阴影处的那三位战士,你们也是。还有就站在我几步之遥的那一位你将灯下黑这种简单的战术运用得可真好。”
随着他的话语结束,一共六名始终跟着他的第八军团阿斯塔特总算是不情不愿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们沉默地将卡里尔围拢,机仆们依旧平静地来来去去,对这里所发生的小小插曲毫不在意。或许是程序设定,或许是它们真的无所谓。
“晚上好。”
卡里尔平静地再次重复他的问候。“诸位今日感觉如何?”
无人应答,足足三分钟死寂的凝视过后,一个将天鹰标识刻在头盔正上方的阿斯塔特才缓慢地开口,冷蓝色的阴郁盔甲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也被盔甲内置的变声器改变了,变得嘶哑而可怕。卡里尔挑起眉,为这种简单而实用的恐惧主义战术感到了一点新奇。
不过,那阿斯塔特倒也没有对他致以回答,或礼貌地问候,而是很不客气地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们知道你的名字。”那阿斯塔特瓮声瓮气地回答。“但我们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就是这几个字,卡里尔·洛哈尔斯——”他笑了,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脸。“——记得住吗?”
无人应答,唯有沉默的凝视。
这六名远比他矮小得多的巨人毫无惧色地将他包围了起来,形似一种沉默地逼供。
对此,卡里尔却并不感到被冒犯。实际上,恰恰相反,他很钦佩他们的行为。
这种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
好吧。
卡里尔轻笑起来。
“诸位一定都对我很好奇——而我也知道,在整个第八军团之中,对我好奇的人肯定不会只有你们六位。”
“不只是好奇。”那最先开口的阿斯塔特如此说道。“远远不止好奇。”
“我理解。”
卡里尔笑着颔首。“而我也有一个解决办法。夜幕号上,应该有大型的训练室吧?作为军人,你们平日里应该是要进行许多种训练的,我说得对吗?”
六名阿斯塔特缓慢地对视了一眼,动力甲嗡鸣作响,紧接着,他们缓慢地且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来吧。”
卡里尔轻声说道。
他凝视着面前那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容,缓慢地抬起了右手。凶狠的一记刺拳拍击就此被他彻底拍飞,然而,卡里尔所做的事可远远不仅如此。
他抓住袭击者的手腕,往前轻轻一拉,对方就此彻底失去平衡。
天旋地转之间,袭击者在下一秒便倒在了地上,而卡里尔的左手也已摸上了他的喉咙,食指、中指与大拇指平静地搭在喉结之上。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在三秒后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迅速涨红了,对于苍白的皮肤来说,恼羞成怒是很容易就能被察觉到的。但这张年轻的面孔却很快便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卡里尔微微一笑,欣赏地松开手,让年轻人站了起来。
“还要继续吗?”他轻柔地问。
没有回答,年轻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再次摆出了一个拳击姿势。
这一次,他将右手摆在后方,轻微地甩动,左手完全放下,手臂屈起。卡里尔没有学过拳击,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个姿势背后所蕴含着的意味。
提肩防守,然后再用后手拳来击中我
不错的策略,的确应该这么打。毕竟我比他高太多了,臂展也比他长太多了
“你确定吗?”卡里尔再次询问。
年轻人恼怒地呲起牙:“是的!”
“好吧。”
没有再试探了,卡里尔欺身而上。
他的第一步快到让人几乎完全无法察觉他接下来的动向。
年轻人在这一刻再度瞪大了双眼,但并非是因为茫然,而是因为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他试图抬起左手防守,但却为时已晚。卡里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喉咙,依旧没有用力,只是让手指平静地搭在那上面。
“继续?”卡里尔轻柔地问。
年轻人喘息了好一阵子,随后沮丧地摇了摇头,走下了擂台。
一些显然与他相熟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起了他。而更多的人却只是开始朝着擂台那唯一的入口涌来。
他们没有穿动力甲,赤裸着上身,露出的面容与身体或饱经风霜,或尚且显得年轻。但这都不重要,卡里尔平静地看着他们,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
虽然表现得如此平静,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想要嘲笑自己的。
你都在做什么啊?他叹息着扪心自问。和他们赤手空拳的搏斗根本就是在欺负他们
而台下的人没有让他思考太久,一个新的战士走上了台阶,骄傲地挥着手臂,进入了铁笼之中。
擂台下的阿斯塔特们咆哮着呼喊起了他的名字,骄傲又大声。
“西亚尼,西亚尼,西亚尼!”
“西亚尼?”卡里尔轻声问候。“你似乎很受爱戴。”
“才不是呢。”那战士做了个鬼脸。“他们平常可不这么干,他们只是觉得我能打败你而已。毕竟,我已经蝉联了五年的徒手搏斗冠军了。”
“真的吗?”
“那是自然!”
西亚尼大笑起来。
“我来自泰拉,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没有姓,只有名。我是个囚犯的儿子,所以你可以管我叫泰拉的西亚尼!”
“好,泰拉的西亚尼。”卡里尔微笑着点点头。“你想怎么打?”
“那当然是徒手搏斗了!还能怎么打?”
西亚尼再度做了个鬼脸,他并不如何英俊,但却表现得十分自然且大方。“来吧!洛哈尔斯!”
“好。”
卡里尔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拳头,试图与他相碰。后者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种礼仪性质的动作。随后,他立刻笑着与卡里尔碰了碰拳。
在这之后,他们的战斗便开始了。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被敲响的钟声,只有缓慢开始移动的步伐和变得凌厉的眼神。
西亚尼无愧于他蝉联五年的冠军宝座。
在他之前,卡里尔已经和一百三十三个人搏斗过了,而西亚尼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在近距离的徒手搏斗上有一种凶狠的狡诈,这种狡诈为他提供了一种本能的快速反应。依靠着它,西亚尼甚至屡屡躲过了卡里尔的刺拳袭击。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抽空反击,反击后摆拳有三次都是擦着卡里尔的鼻尖飞过的。
“泰拉的西亚尼,你的确很强。”
卡里尔真心实意地赞美了一句,但却并未得到西亚尼的赞同。
后者头一次皱起了眉,他主动拉开距离,停在原地,靠在那冰冷而阴森的黑色金属构造成的铁笼上摇了摇头。
“你在干什么?”
他摇着头,如此说道。
“你绝对不止这两下子,洛哈尔斯。只是站在你面前,我就已经觉得有点呼吸不畅了,而你居然还做出了一副和我打的有来有回的模样”
“你是在侮辱我吗?”泰拉的西亚尼真心实意地问。
他很愤怒。看着那张脸,卡里尔如是想到。
“不。”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为何不用出你的全力?!”
西亚尼陡然咆哮起来。“原体称呼你为他的养父!我现在正和我们基因原体的养父面对面战斗,我使出了我的全力,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代表着我对你的尊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西亚尼露齿一笑。抬起手臂,朝着卡里尔直冲而来。
这和他在此前的搏斗中所惯用的风格截然不同,简直像是一种搏命般的打法。而卡里尔却能看见隐藏在这莽撞行为背后的一片真心。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他愿意相信他基因之父的话,愿意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这样一个能让阿斯塔特都感到可怕的巨人是他的养父。
但他不愿相信这个身份,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
因此,他要自己亲眼见证真相。
卡里尔握紧右手,踏步出拳。一声巨大的、近似于爆炸般的闷响在下一刻席卷了整个擂台。西亚尼愣愣地停在原地,卡里尔的右拳则停在了他的右脸颊旁。
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就连擂台下方阿斯塔特们的呼喊声都停止了。
西亚尼的听力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凝滞当中,他能通过骨骼的传导听见自己交替响起的心跳声,却无法听见其他任何事物,他几乎以为自己聋了,直到卡里尔开口,轻声地询问。
“感受到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感受到了。”西亚尼艰涩地回答。
叹了口气,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两分钟后,西亚尼走下擂台。卡里尔凝视着鸦雀无声的人群,开始等待下一个挑战者。
(本章完)
66.第八军团(二,五合一大章)
“你说他们在干什么?”康拉德·科兹难以置信地问。
费尔·扎洛斯特沉默半响,低着头告诉他的基因原体:“他们在和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呃,决斗。”
“”
康拉德·科兹也沉默了片刻,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询问详情,而是纠正。
“不要叫他大人,或是在这个名字后方冠上任何尊称,费尔。就像我这样称呼他就可以,卡里尔,洛哈尔斯——总之,不要叫他大人。”
“遵命,原体。”费尔疑惑地点了点头。
科兹深吸一口气,从座椅后方站了起来。
在四十分钟以前,他完成了自己的誓言。他成功地记下了每一名第八军团将士的名字。这是一项壮举,但对于他来说却完全不算什么。
而在这之后,第八军团便再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再推开过那扇门了。
所以,你大可以这么说,康拉德·科兹在看见费尔·扎洛斯特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带着点惊喜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惊喜这么快就发展成了惊吓。
“决斗?”
他一面朝门外走去,一面回头询问起了费尔。他在刚刚已经抽空看完了夜幕号的细致地图,并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因此他并不需要带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第八军团的前任三连长赶忙跟上了他原体的步伐,并且开始低声解释:“据说是由卡里尔先生,最先提出的建议。”
“最开始只是徒手搏斗,但很快就发展到了加入地面技术的自由搏斗。现在甚至已经变成械斗了,原体”
“所以,其实不是决斗?”科兹追问道,暂时没有去管那个‘先生’。
“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差别,原体。”
费尔脸色苍白地回答——他现在的肤色比某些世界上的地底穴居变种人还要可怕。
“我们都觉得那和决斗没有区别,卡里尔先生拿着的是一把钝掉的训练用剑,但其他人的武器都是开了刃的。”
“这倒没事。”
走在黑暗的长廊之间,听见这个消息,康拉德·科兹却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沉下了肩膀。
“卡里尔肯定默许了这件事说不定就是他要求的。”
“是的,原体,就是卡里尔先生自己要求的——另外,我还想要向您道歉。”
费尔·扎洛斯特不安地说:“准确地说,是我们想要向您道歉。我们八名前任连长都在现场,但我们却没有及时制止事态的发展”
“想要看见真相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们。至于前任连长我明天会对这件事重新调查并发起投票的。伱们解除自己职务的行为简直就是胡来。”
科兹严厉地皱起眉,在勉强能够保持仪态的小跑间隙之中对费尔用上了他最接近斥责的语气:“那可是你们过去战功与荣誉的证明,你们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对不起,原体。”
“别对我道歉,你、你们,都没有任何事对不起我——现在,让我们快点过去吧。”
康拉德·科兹长叹了一口气,他完全不担心卡里尔,他更担心其他人。
他担心其他所有人。
——
我果然不擅长用剑,卡里尔想。
他的对手向前踏出一步,一剑捅向了他的心脏。这一击快、准、狠。
但他的对手却明显正在有意识的留手——原因无他,他的剑是开了刃的。而卡里尔手中的仅仅是一把钝剑。
面对他的好意,卡里尔轻微地侧身,擦肩而过、妙至毫巅地躲过了这招。他的对手立刻变了招,剑刃有如灵巧的毒蛇般活了过来,毒辣地刺向他的肩膀。
这一次,他也还是留了手。
卡里尔禁不住微笑起来。
他的回应是简单的——钝剑旋转,他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反握着这把剑,逆转了重心与平衡,将它当成了一把短刀那样精准无误地拍飞了对手的剑。
“你没必要留手的,里希特。”他轻声说道。“我已经说过,如果我们要尽力让战斗变得公平,就应该让你们拥有更多的优势。”
“这是某种侮辱吗?”
被称作里希特的年轻人如此回答,他的表情很严肃,嘴唇向下弯曲,紧紧地抿在一起。他似乎经常做这表情,严肃地浑然天成。
“当然不是。”
“那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握着一把钝剑,而我拿着的是一把开了刃的、能够杀人的武器——我必须留手!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
“这场战斗本来就不公平。”
“或许吧,卡里尔!你或许的确能在徒手搏斗中胜过我们,但剑斗可不一样!剑无关身高,无关力量,无关一切其他东西!”
里希特的话引起了擂台下方的一众高呼,有如山呼海啸般袭来。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为他的发言喝着彩,同时也不忘给他加油打气。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里希特肃穆地侧过身,右脚直直地放在前方,右脚斜放在后方。他用右手单手举起了那把剑,随后便朝着卡里尔直冲而来。
一如既往,他留了一手。
剑刃在空气中上下飘飞,里希特快得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挥击、劈砍、刺击
简单而直接的招式被他一次又一次地使出,单手不知何时也变成了双手。空气若是有实体,恐怕也会被切得细碎。
卡里尔皱起眉,开始躲避这些细密连绵的攻击。
他当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挡下这些攻击,但他更清楚另一件事。若是贸然抵挡,很容易被里希特这样的剑术大师带进他们的招式之中。
他不能让这场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之久的比斗见血,无论是他的血,还是他们的血。否则结果可能会在相当程度上令人难以接受。
虽然,这件事现在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了。
“一味的躲避是没有用的!”里希特高声喊叫起来。“来吧,堂堂正正地击败我,或者被我击败!”
他再次用出了那招最开始的大踏步,剑刃以一个夸张的速度刺向了卡里尔的咽喉——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哪怕已经这么快了,他却还是有所留手。
卡里尔的观察力能让他发现这件事。名为里希特纳尔的第八军团战士眼中除了对胜利的渴望以外,还有一种很明显的谨慎。
这种谨慎是不会出现在一颗极端渴望胜利的心上的。
有趣
在这一个瞬间,卡里尔用他的双手握住了剑。
是的,他的确不擅长用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可以学。
兵器格斗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东西是步伐,搭配上步伐,这些武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里希特刚刚的步伐对他来说,并不能算得上难以记忆。
他向左踏出一步,双手平抬,手腕叠加着锁在一起。钝剑与利剑互相碰撞的声音在下一秒传来,回荡在了整个宽大的擂台之中。
这声音开始在擂台那漆黑的金属笼中来回传递,直到变成一种庞大的回音,甚至压过了台下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里希特愕然地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进攻。
这个年轻的剑术大师沉默许久才开口询问:“那是我的步伐。”
“是的。”
“你会用剑?”
“不会。”
“可,那是我的步伐”
“的确如此。”
沉默,再次沉默——片刻之后,里希特将手中的剑垂下了。
这个姿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我认输了。”
他平静地说,仿佛并不为这件事感到耻辱。
“如果你能做到这种事,那么,再打下去也只是我在自取其辱而已。”
“不,里希特纳尔。”
卡里尔摇摇头,诚恳地开口了。与此同时,他也将手中的钝剑垂下了——或者说,是扔下了。
“从剑斗的角度上来说,我已经输了。我并不会任何剑招,你可以从我的此前的动作上看出这件事。”
“而你,你每次的攻击都并未使出全力。因此,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认输的话,那么,认输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里希特皱起眉,头一次显得有些焦躁:“你怎么能这么说?再打下去我必输无疑!”
“输赢很重要吗?”
卡里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带着想要赢过你们的心站在这个擂台上的,我只是想了解你们而已。同理,第一个走上擂台的和我打的那位阿雷斯塔也并非是带着取胜的心走上来的。”
“你记住了他的名字?”
“所有向我说过自己名字的人,我都记住了。”卡里尔平静地颔首。“这并不难,不是吗?”
是啊,这并不难。里希特沉默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做到这件事或许的确不难”
他低声说道。“但真正宝贵的是这份态度你到底是什么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他困惑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如此平和?”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未卜先知般地转过了身,看向了一扇位于二楼的大门——这个训练室是下沉的,出口与入口都只有一个。
而那里,现在正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巨人。
擂台下的议论声在顷刻间停止。
——
“生气了吗,康拉德?”
“没有。”
“你在回答我前沉默了一阵子,而这沉默相当可疑。”
“我没有对此感到生气。”
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说。“至少结果是好的在你说出你记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的那一刻,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但这不能掩盖我的来历仍然是个谜的事实。”
卡里尔微笑起来,靠在墙壁上抱着手摇了摇头。“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我的来历呢?”
“我不知道。”
再次沉默片刻以后,康拉德·科兹如此开口了,他的表情很苦恼。这时候,他才终于看上去有几分像是一个生理年龄一岁半的孩子。
“明日,我还要看一场阅兵,卡里尔我能明白它的词义,但我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认识了每一个人,干嘛还要阅兵?还有正式演讲今天的演讲,你觉得够格吗,卡里尔?”
被询问的巨人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轻声回答。“我怎么知道呢?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
“可我对演讲一无所知啊。”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了解它呢?在诺斯特拉莫上时,我也没有磨炼这项技能的环境啊,康拉德。难不成我要对着帮派和贵族们的尸体念叨高哥特语抑扬顿挫的长句子吗?”
“那,你至少能给我一点建议?”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
卡里尔温和地摇摇头:“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对他们有多重要吗?只是第一天见面,他们便完全服从了你。而且,你今天的演讲非常棒。”
“真的吗?”
“当然。虽然它其中并没有什么可以被提炼出来的战斗口号,但你询问他们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快哭了。”
“我没发现这一点。”
“因为你当时也快哭了。”
“”
卡里尔扭过头去,好让科兹不必看见他此刻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才继续询问:“那么,说回正题,如何?”
“好。”
“你打算怎么向他们解释我的来历?”
面对他的问题,第八军团之主沉默了相当之久才开口。他显然是经过细致的思考才回答的,因此,这段话让卡里尔相当惊讶。
“我不打算直接告诉他们你是谁那样没有意义。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会接受。所以,哪怕我真的对他们说谎,他们也会将这谎言当成真相。”
“可我不能对他们说谎,卡里尔我不能这么做,你说过的,不是吗?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所以,我想让他们参与进对诺斯特拉莫的清洗和改造反正他们一定会参加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一定会察觉到你塑造的那个形象他们会意识到你是谁的。”
是啊,他们会的。他们会发现一个有关复仇凶灵的传说但这对我并不重要,孩子。
卡里尔温和地看着他,第八军团之主此刻正低着头,在面前的许多文件上写写画画。
它们是被机仆送来的,所以,康拉德·科兹现在是相当程度的繁忙。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卡里尔此刻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复杂心情。
十四天。
曾经是个鬼魂的巨人缓慢地笑了——十四天,就成长至此了?
你真让我骄傲。
“卡里尔?”康拉德·科兹抬起头。由于没有得到回应,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直接观察卡里尔的反应。而后者却只是平静地微笑。
“我没有话要说了,康拉德。”轻笑着,卡里尔如此回答。“就按你说得来吧,这是个完美的解释方法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打算怎么向他们解释你没有统一诺斯特拉莫的事呢?我指的是你的年龄。”
“我可以不说这件事。”
“你刚刚还说不想对他们说谎。”
“不说只是隐瞒,算不上说谎。”
“隐瞒难道就比说谎好吗?”
“你,你——你也对我隐瞒过很多事!”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喊道。“你不也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吗?!”
卡里尔哑然失笑,举起双手,以表投降。
他的眼神非常温和,那不是应该属于鬼魂的眼神。
——
第二日,卡里尔没有参加阅兵。
他当然不会参加了——他凭什么参加呢?
他是要站在下面,还是和康拉德·科兹站在一起检阅第八军团?
无论哪种决定,在他看来都是不明智的。
康拉德·科兹已经足够成熟了,成熟到足矣一个人担起‘第八军团之主’这个头衔。
卡里尔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过多插手军团内部的事。
因此,他不会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总之,他打算竭尽全力地避免任何可能使他参与到军团内部事务的情况。
当然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如他所愿,就由不得他自己说了算了。
至于现在,他正在阅读一些书籍。
第八军团有两万名战士,他们自然不可能都是西亚尼或里希特那样痴迷于精进武艺的人。
因此,说出来虽然显得有些吊诡,但夜幕号上的确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图书室。
此刻,卡里尔就站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读着书。
这些座位显然是按照阿斯塔特的身材来设计的,他坐不进去,但站着也不错。
他读着一本诗歌,这古籍的开头便有人用高哥特语加了一行注释。
大意是说,这是本来自泰拉的诗歌集,拥有非常悠久的历史。虽然作者不详,但他希望任何人都应该抱着‘朝圣’般的心态来阅读这本书。
在读了十五分钟后,卡里尔轻笑了起来,同意了编纂者的话。
“的确是朝圣。”
他自言自语起来。“她那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能再读到,的确是朝圣。”
放下书,他的轻笑才逐渐转变成为了一种苦笑。
这时,有两个机仆一前一后地从过道处走来,一个负责扫地,一个负责拖地,分工有序。
它们迅速地清理了整个图书馆。用时甚至不超过十分钟。卡里尔默默地看完了全程,他意识到,机仆们也是有工作的。
而他没有。
还是找个机会提前回到诺斯特拉莫去吧,虽然现在的恐惧酝酿的并不够。
他眯起眼——是的,在那之后的九天里,帮派们疯了似的寻找他的踪迹,却始终未能找寻到任何线索。只有尸体、废墟与鲜血写就的话语。
卡里尔在那九天中几乎是冷眼旁观他们一步步走入癫狂,但这还不够。他必须要等待这情绪蔓延至最可怕的那一刻,只有那样
他抬起头,思绪被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
钢铁在木质地板上踩动,厚实的地面也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声音。
卡里尔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着冷蓝色动力甲的阿斯塔特,后者没有带头盔。这使得他立刻认出了来人到底是谁,以及他该用上怎样的态度。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
卡里尔微笑着转过身:“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当然不会是这些书。”西亚尼也笑了起来。“我只是想问问,为何阅兵仪式上你没有出现。”
卡里尔缓慢地挑起眉。“我为何要出现呢?”
“你是吾等原体的养父。”西亚尼肃穆地说。“为何你不出现?”
对话迅速地转变了气氛,极其突然,卡里尔甚至都觉得有些错愕。
但是,当他看见西亚尼眼底浮现的那一抹狡黠时,他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当然,情况也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他还意识到,西亚尼的这个问题,多少是带着一点真心的。
“因为他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轻笑着回答,虽然是笑着的,但却并不显得轻佻。
他明明比西亚尼高大许多,可此刻对话的态度却显得十分谦和。若是有个画家在这里,恐怕会将他们画的一样高。
“你所言不错,但并不足以使我信服”
“那么,你便不信好了。”卡里尔轻飘飘地说。“这对我没有坏处,不是吗?”
“但对我有坏处。”
泰拉的西亚尼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很尖锐——所有的泰拉裔都有这个显著的特征。
不过,卡里尔其实捕捉到了更多细节。比如惨白的肤色,比常人更黑的眼眸,几乎很少眨眼,以及没有汗毛。
适应环境所带来的特征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如此明显,哪怕是阿斯塔特亦不能免俗。他们还是人——或者说,他们至少还能看出属于人的范畴
但我呢?
“所以,阅兵结束了?”卡里尔问。将所有的一切压在了心底。
他倒是不介意和西亚尼闲聊一阵子,总归是没什么坏处的。只要不是涉及到第八军团的内务,他就乐得接受。
比如昨日的轮流擂台赛。如果刨除一切来看待的话,卡里尔会承认,他自己其实玩的还是很开心的。
“是的,圆满地结束。”
西亚尼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他虽然以泰拉作为自己名字的前缀,还是第八军团内部蝉联了徒手搏击冠军宝座长达五年之久的战士,但是,昨日他说起这两件事时都没有带着骄傲。
唯有现在,在谈起一场完美结束的阅兵仪式时,他才显得极其骄傲,极其满意。
“有多圆满?”
“非常圆满,卡里尔·洛哈尔斯。我们甚至还向原体展示了我们在过去所掌握到的每一个细节,比如潜行隐秘作战等啊,不过,说到这个,你昨日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看出什么?”卡里尔不动声色地问。
“别装啦!”西亚尼咧嘴一笑,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坐下了。
那把由符合材料制造而成的椅子在承受起他的体重时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而西亚尼却显得无动于衷。
他笑着,抬起右手比划了个手势:“他们昨天可是被我们挤兑地够呛。”
“你指的是以亚瑞尔连长带头的那五名战士吗?”
“现在可没有连长不过,是的,就是他们六个。”
“只是一点运气。”卡里尔轻声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运气很好。”
西亚尼撇撇嘴:“不想说就算了,卡里尔大人。”
“怎么突然加起了尊称?”
“吾等之原体今日在阅兵仪式发表了一篇全新的演讲,在这演讲的末尾,他特地提到了您。他的养父,卡里尔·洛哈尔斯,他还希望我们不要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考虑到吾等之原体同样不喜欢这件事,我便做了点小小地推测。”
绷着脸,西亚尼用一种文绉绉的语法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而最后,他以一个几乎绷不住的表情和猛然高昂起来的音调说出了这段话的最后一句。
“我认为您很讨厌这件事,是不是,卡里尔大人?”
“”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过了一会,他突然轻笑起来。
“你想叫就叫吧,来自泰拉的西亚尼,第八军团蝉联五年的徒手搏斗冠军大不了,我们就来比一比头衔的长度,你觉得这样如何?”
西亚尼的脸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搐了起来。
“算我输了。”
“那么,谁赢了?你听上去似乎并不想承认我是这里的获胜者。”卡里尔故意如此问道。
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当然会察觉。
“啧,我果然在使用语言上没什么天赋。”
懊恼着,西亚尼站起身。几秒钟后,他便换了副表情,显得严肃而端庄,再不复此前的轻松自然。
“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他低声开口。“以康拉德·科兹的名义,以第八军团的荣耀,吾等特地前来邀请你参加今晚的晚宴。”
卡里尔眯起眼,转过了身。
在他背后,是缓慢出现的一片黑压压的阴影。
第八军团的战士们此刻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带头盔,盔甲锃亮,军功章与荣誉绶带在其上飘扬。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肃穆,极其诚恳。
他们看着他,仿佛正在期待着些什么。
‘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缓慢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卡里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很荣幸能被你们邀请,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他放声说道。“我会准时参加晚宴的。”
——
第八军团很少开宴会——这是个事实,一个甚至不需要去争辩的事实。
军团之中,阴郁且寡言少语的人才是多数,像西亚尼那样的人终究是异类。不过,万事万物都有其因果。第八军团对宴会的生疏,导致了他们此刻的窘境。
费尔·扎洛斯特焦急地低下头,看向了夜幕号上为数不多的凡人:“没有原材料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原材料的意思啊,费尔大人。”
那人留着络腮胡,表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穿着洁白的长袍,头顶歪歪斜斜地带着一顶厨师帽。
“没有原材料,我们做不了食物。”
“怎么没有?!”
“我的大人啊”
厨师长叹一口气:“您和诸位大人给出的菜单上明确包含了格洛克斯肉排、苹果桃、花草茶、黄油面包及各式危险的海鲜、新鲜水果,还有红酒”
“这不对吗?”
“对,当然对,实际上,对于宴会来说这甚至有些少了。”
“那你们为何不做?”
“因为我们的食物补给仓库里只有六种口味的阿斯塔特营养粥、单兵便携式口粮以及普通的啤酒,大人。还有,我想问问,到底是哪位大人在菜单上备注要沙鳗肉干?”
“应该是凯格。”
“第六连的那位凯格吗?好吧,唉。麻烦您告诉他一声,沙鳗肉干在一个半月以前就被他吃光了!”
费尔·扎洛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人声鼎沸的巨大宴会厅的——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仿佛在梦游。
这个坚强的战士此刻焦头烂额的神情明显到了一种极致,几乎可以让任何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明白此人心情不好。
明智的人会避开,而少数不那么明智的人或者说,少数勇敢的人,他们会迎难而上。
比如阿德比曼·巴斯利。
他迎面便朝着费尔走了过来,后者在看见他的第一个刹那便清醒了过来,下意识便想转头去找前任连长们商讨对策。
毕竟,现在离宴会正式开始还差着一段时间。他们应该还是能够想到办法来进行补救的。但是,阿德比曼·巴斯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大人。”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路中央,拦住了费尔的去路。
“宴会还有三十五分钟就开始了,但是,为何厨房迟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呢?我没有看到任何一道菜单上的菜肴从我们的宴会厅内的厨房被送出来。”
“暂时别提这件事。”
“为什么?”
“暂时别提就是了,阿德比曼,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我们自然会想出办法来的。”
阿德比曼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十个小时以前我就跟您说过开宴会是个不那么好的点子,您那个时候却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今晚的宴会一定会圆满成功。第八军团必将让原体与卡里尔·洛哈尔斯大人感到宾至如归。”
“而现在,我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我们的补给仓库内是不是没有菜单上那些精致菜肴的原材料了?而且,就算有,恐怕数量也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场宴会的消耗,对不对?”
“你的直觉还真是见了鬼的准。”
费尔·扎洛斯特面无表情地说。“那么,我聪明的前任副官,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
阿德比曼冷笑着摊开双手。
“一点——都没有,大人。”
“我可没办法凭空变出原材料来,而负责提供后勤与带来官员的补给舰队还有两个月才能通过极限星域抵达食尸鬼星域。”
“所以,除非您现在去告诉原体并说服他将这场宴会延期到两个月以后,否则,依我之见,我认为我们的宴会一定会失败。”
“你的话很多啊,阿德比曼。”
费尔眯起眼睛,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危险。“既然你这么有办法,那么,不如你自己去告诉原体这个消息?”
费尔满意地看见他的前任副官的表情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变得悚然而惊,他随口找了个托词便迅速离开了。
费尔一个人站在原地,烦闷地思考了一下,去找到了其余的七名前任连长。在短暂的会议过后,他们一致决定将这件事诚实地告知原体。
当然是由费尔去。
“为什么是我?!”
费尔·扎洛斯特恼怒地喊道。“凭什么又是我?!你们已经让我带去过一个坏消息给原体了,此事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因为宴会这点子是你提出来的,费尔。”连长们中的一个如是说道。
他有着一张相当阴郁且符合人们对第八军团标准刻板印象的脸。
鹰钩鼻,高颧骨,尖下巴。整个人看上去极其凶狠。而他此刻板着脸的模样更是增添了一种强烈的说服力。
“可你们也同意了!”费尔试图据理力争,挥舞起了手臂。“难道这个决定不是我们共同通过的吗?”
“连队外的小队队长们可没同意。”那人轻飘飘地回答。“所以,不如你去找他们谈谈这件事?”
“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答对了,这和他们没关系,和我们有关系,而且和你关系最大。所以,费尔”
他同情地拍拍费尔的肩膀,顺带将他往外推走了:“去吧。”
十分钟后,浑身僵硬的费尔·扎洛斯特低着头站在了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的面前,显得十分紧张。
他有所不知的是,康拉德·科兹其实在十分钟前也非常紧张。
他在挑选适合出席宴会的衣物上犯了难,迟迟不知应该如何选择。因此,费尔的到来反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终结了他的困难。
此刻,他正穿着一身黑蓝银三色交织的晚礼服——这件衣服是福格瑞姆亲手裁剪完成的,每个细节都经由了彻莫斯人之手。
他在那十四天里可不仅仅只是给康拉德·科兹上课这么简单,他一口气给他的兄弟做了八套衣服,刚好符合第八军团的编号。
“所以,是什么事,费尔?”他轻柔地问,高哥特语在房间内回荡。
“是这样的,原体。宴会可能要取消了。”
费尔·扎洛斯特以他此生最无畏的勇气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随后便深深地埋下了头,仿佛等待法官审判做出裁决的罪人。
“取消?”
“是的,我们犯了个错误,我们的后勤储备严重不足。所有菜单上的菜肴几乎都无法出现”
费尔低着头补充了解释,本以为会迎来一句严厉的斥责——实际上,他也做好了这种准备。
毕竟,这是原体与他的养父共同参加的宴会,也是第八军团为了迎接原体回归而举办的第一次宴会,自然是有着重大纪念意义的。
因此,哪怕他的基因之父要责罚他,他也愿意接受。
但他没想到,他会听到一阵柔和的轻笑。
“只是这样而已吗?”
费尔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
“只是菜单上的食物不能完整地被端上来?”
“实际上,原体,是没有一样能被端上来的。”费尔艰难地说。
“嗯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康拉德·科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们的仓库里还有什么呢?”
“呃,六种口味的阿斯塔特营养粥、单兵便携式口粮以及普通的啤酒”
“那么,就用这些,不就足够了吗?”康拉德·科兹歪了歪头,如此说道。
费尔愕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争辩一二。
“可,可是——可是这怎么配得上您的身份呢?!”
“我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费尔?”
“您是我们的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语速极快地回答。“您是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您是帝皇的儿子,您是一位尊贵的半神。”
“半神?”
康拉德·科兹皱起眉。“前面三个都是事实,但那半神的说法是从哪来的?帝国真理上明确指出世界上没有神。”
“可您的兄弟洛珈·奥瑞利安”
费尔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名字,然后便再无其他。但这已经足够康拉德·科兹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挑选食物。”他平静地说。“口腹之欲的确不错,但终究只是一时的享受而已,费尔。而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我们远比常人强大,费尔。”
“在我看来,我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成为他们的盾牌,他们的利刃。我们是扫除一切黑暗的火焰,是涤荡鬼魅的闪电。”
“我们的战斗,不是为了让自己过上能够顿顿享受山珍海味的奢侈生活,我们的战斗,是为了让整个银河系内所有的人类都能像正常的人一样拥有正常的饮食,正常的衣物,正常的睡眠。”
他抬起手,放在了费尔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他——实际上,他此刻几乎可以称之为凝视。
“你能明白吗,费尔?”康拉德·科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他的态度并非‘强迫你明白’,或者‘你应该明白’,他是真的在担忧地询问,生怕费尔·扎洛斯特不明白他的话语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第八军团的前任三连长兼任智库馆长鼻头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点点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如同一个机器。
康拉德·科兹笑了。
“不必如此,费尔。不懂也没有关系的,时间还很多,我会尽量让你们都能理解我的想法不过,既然夜幕号上没有食物了,那么,我们不妨也稍微改变一下晚宴的地点吧。”
晚宴照常举行。
当代表宴会开始的钟声响起时,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们惊讶地发现,被机仆们送至他们长桌上的食物并非菜单上提前通知过的精美菜肴,而是营养粥,单兵口粮与普通的啤酒。
最后一项对他们来说甚至不能算得上是酒,称其为水还差不多。
但是
“我很抱歉。”
康拉德·科兹用一个临时抽调来的话筒,在能够容纳两万人甚至还有空余空间的巨大宴会厅中发出了他的声音。轻柔而肃穆,让听见的人永远无法忘怀。
“但是,夜幕号上的仓库里只有它们了,第八军团的将士们。哦,还有,哪位是前第六连的凯格?”
一个穿着动力甲的阿斯塔特浑身僵硬地站了起来。
康拉德·科兹冲他温和地一笑:“厨师多尔斯托我告诉你,沙鳗肉干已经被吃完了。”
“明白,原体!”凯格大声地回答。“沙鳗肉干已经被吃完了!”
他的反应引起了一阵轻笑。第八军团内部的气氛就是如此,没有太多人会显露出尊重这种东西。嘲笑是他们彼此之间所使用的最频繁的问候。
康拉德·科兹也笑了,但绝非嘲笑。
他温和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凯格坐下,随后,他缓慢地开口。
“我看见菜单上有格洛克斯肉排?有人能为我解释一下它是什么味道吗?”
“它很美味,原体。”一个年轻的阿斯塔特如此回答道。他的眼睛里闪着崇敬的光,这点,在大厅边缘黑暗中站立的卡里尔看来,是一幅相当有趣的画面。
你的原体可能比你更加年轻,阿斯塔特。
他无声地笑了。
“美味?啊,我想象不出来它的味道。”康拉德·科兹诚恳地回答。
“我对食物的印象是营养膏、老鼠与帝皇幻梦号上的精致菜肴。坦白来说,当我发现后者与前两者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差别时,我怀疑过我的味觉。”
“但它们显然是没有问题的,因此我便无话可说了。而我的想象力也十分匮乏,诸位,我想象不出格洛克斯肉排到底是什么味道,不过,我倒是知道格洛克斯是什么。”
他笑了笑,第八军团则没有。他们的注意力放在了原体对食物的描述上。一种不约而同降临的沉默怒火开始蔓延。
“我知道它起源于所罗门星系是一种好斗的动物,但全身都可以被食用。它美味,营养丰富,易于饲养,可以在相当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我是从我兄弟福格瑞姆的笔记上读到这段描述的,我不得不说,这段话让我想起了一种生存于诺斯特拉莫荒野上的野兽。”
“它们同样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它们的肉同样美味,它们同样好斗锯齿兽,这便是它们的名字。”
“与格洛克斯不同,它们的肉在诺斯特拉莫上是贵族们独享的珍贵佳肴。它不像格洛克斯肉一样被送往千家万户,哪怕是遥远落后星球上的牧民们也能通过放牧吃到这份美味。”
“在诺斯特拉莫上,那些像是牧民一样的人们他们吃不到锯齿兽的肉,他们也吃不到格洛克斯肉。”
“你们知道原因吗?”康拉德·科兹轻柔地问。
无人应答。
两万双眼睛沉默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在这两天,这一幕已经发生过许多次。而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他永远也不会习惯这种事。
但是,每一次,他都会让自己表现得习惯。
“你们想知道原因吗?”
两万双眼睛的主人们沉默地颔首。
康拉德·科兹又笑了起来,露齿而笑,情绪极端的内敛。
在场众人中,唯有一个人能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那个人站在黑暗中,表情平静地摇了摇头。他欣慰,但又感到一阵轻微而细致的复杂难过。
“我想将答案交由你们自己去寻找。”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说。“而且,我们也正好能换一个宴会地点,品尝一下诺斯特拉莫的特色美食,如何?”
佩戴头盔的金属碰撞声代替了言语,给了他回答。
——
费尔·扎洛斯特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从他的手指末端划过,这点很不寻常。
他是个稳定的阿斯塔特,也是个稳定的人。而如果你打算提起他的另一个职位,他也能算得上其中相当稳定的一位。
因此,他此刻的颤栗并非是因为生理原因。
“你这畜生!”
他的前副官阿德比曼怒吼着将一个贵族摔在了地上,动作粗暴,但明显留了手。否则那可憎的东西会在第一时间粉身碎骨。
费尔转过头,好让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用动力剑将这个诺斯特拉莫贵族变成一具无首的尸体。
帝皇在上。
他们怎能如此堕落?
费尔闭上眼睛,好让自己不必再去看那些被吊在黑暗中微微摇晃的细节。
第八军团直面过可怕的黑暗。
他们执行惩罚,对罪行与清白的分类并不关心。在原体回归以前,他们只接受帝皇的命令。因此,每次行动,他们都能看见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罪孽。
而费尔可以对他的姓氏发誓,诺斯特拉莫上的黑暗,就连塞拉贡那地下基因实验室里的恐怖都无法比拟。
后者至少能追溯到原因,塞拉贡人试图繁育灵能者是为了跨越某条被帝皇划下的界限。
但这里呢?
一个人是为了什么毫无原因与来由地将另外上百个人剥了皮后吊起来,让他们在黑暗中流干血液?
阿德比曼阴森的怒吼从另一侧传来:“你这肮脏的怪物,如此肆意妄为!你怎敢这样对待你的同胞?你将他们视作了什么?!”
那贵族用一种嘶嘶作响的语言给了回答,恐惧在其中蔓延。费尔睁开眼睛,漠然地望向他,抬起手,阻止了阿德比曼接下来的动作。
“还记得在出发前原体对我们说了什么吗?”他低声询问。
阿德比曼转过头,他那阴郁的铁面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些因杀戮而染上的鲜血正在其上缓缓降落,它们经历了一场蜿蜒崎岖的冒险,但这里远远不是终点。
“审判。”阿德比曼低声回答。“审判他们所有人。”
“原体以他被帝皇赋予的统治权给了我们兼任法官与刽子手的权利,但我们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将这些可憎的畜生溺死在他们一手制造出的血泊中。”
费尔凝视起那在鲜血中惊恐喘息着的贵族,他是这座宅邸中剩下的最后一个。
“他们应当受到审判,而且是在所有被害者的注视下接受审判。”
他复述起了他们原体的话,嗓音平静,呼吸格栅却将他的声音变作了一种可怕的噪音。
那贵族再度开始尖叫,他不理解这些从黑暗中出现的巨人所使用的语言,在他看来,每一个停顿都如同一把刀刃插在他的身体上。
恐惧。
“带他走,阿德比曼。”费尔说。“去这座巢都的中央。”
“你呢,大人?”
“别叫我大人,我已经不是连长或智库馆长了。你难道没发现,这场宴会,我们都是分散着进行作战的吗?”
阿德比曼伸出手,富有技巧地让那个贵族陷入了昏迷,随后便将它抗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甚至还不忘反驳他的前任连长。
“原体在阅兵仪式上才说过他不打算取消你们的职位,我的大人,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吗?”
“是的,我非得在这个时候斤斤计较。”
阿德比曼冷哼了一声,转过身,从一扇大开的落地窗离开了。他的身影消逝在了阴森层叠的尖塔之中,透过夜视仪,费尔凝视着他远去了。
现在,他孤身一人站在众多尸体之中,缓慢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若是要进行审判,那么,一个罪名便是必须的。
浓郁的鲜血气味与宅邸中无处不在的致幻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身体素质让他免于了后者的影响,但前者却无从避免。
费尔·扎洛斯特抬起头,与那上百具被吊起的尸体一一对视了起来。
受害者们的眼睛在失去眼皮的眼眶中空洞地与他对视,微风吹拂而来,使他们摇晃。眼球也因为这缓慢的移动而轻微地旋转了起来。
在这一刻,第八军团的费尔·扎洛斯特感到眼眸一阵刺痛。
他能够理解塞拉贡人,他知道他们的野心,也知道那野心可能带来的后果。因此,第八军团迅速地毁灭了他们。
但诺斯特拉莫呢?这里又是什么情况?
他没有答案。
微风吹拂而过,从普莱姆到昆图斯,从上巢到下巢,从贵族们奢华宅邸内的蓝色照明条,到下层帮派驻地内阴暗的黄色光源
它不停留,它吹拂而过。
在它的吹拂下,在永夜的注视下,两万个黑影于今夜在诺斯特拉莫上带来了一个许久不曾真正出现过的东西。
“正义。”
康拉德·科兹喃喃自语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巨人。“我做得对吗,卡里尔?”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巨人微笑着回答。“不是吗?”
“可我想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康拉德·科兹执着地追问。
“我让他们全部出动了足足两万人,卡里尔,两万个阿斯塔特如今正在诺斯特拉莫上活动。他们过去曾是帝皇的惩罚者,如今,他们也打算做我的惩罚者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苍白的巨人说。
“帝皇的惩罚是无情的,是庞大的。我已经看过了军团过去的战报,他们的每一次出击都为那些罪人带去了毁灭。但他们自己却对审判对象的罪孽漠不关心”
“所以,你觉得这样不对?”
“我不知道。”康拉德·科兹说。“所以我才问你。”
“那么,我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卡里尔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对帝国的了解并不会比你多上多少,康拉德。”
“但我问你的问题不需要你了解太多帝国。”
康拉德·科兹执拗地追问——他在过去就经常如此,现在更是将刨根究底变成了一种常见的对话模式。
卡里尔对此并不反感,他很清楚这种行为背后所蕴含着的巨大勇气。
世界上有太多人得过且过,例如第八军团内的一些人。
还有一些人随波逐流,任由环境塑造他们,例如第八军团内的另一些人。
但只有少数人,敢于反抗环境。
他凝视起他一手塑造而出的幽魂,突然仰起头,表情显得有些松弛。
“我无法告诉你是对是错,康拉德。”卡里尔·洛哈尔斯轻声说道。“这是一个暂时无法下定论的问题,讨论对错本身其实并无意义。”
“没有意义?”康拉德·科兹瞪大眼睛。“怎么会没有意义?”
“因为对与错和正义与否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你要追求何种正义呢,康拉德?审判的正义,惩罚的正义,还是广义上的正义?这个词同样虚泛,康拉德。”
卡里尔轻笑起来。
“在我看来,正义本身其实并不存在。”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皱起眉,头一次对卡里尔的话做出了反驳。
“难道我的军团现在所做的事不算正义之举吗?”他略显气愤地问。
“当然算。”
“那你为何说它并不存在?”
“因为它迟到了。”卡里尔说。“而迟来的正义根本就不是正义。”
“它迟到了太久太久,迟到的原因与你、与第八军团都没有关系。是诺斯特拉莫人自己放弃了这份正义,他们也没有让它诞生的土壤。”
“可你能怪他们吗?那些麻木的眼睛你怪不了他们,康拉德。就像你同样也怪不了自己一样。”
卡里尔向前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午夜幽魂的肩膀,嘶嘶作响地轻声开口。
“不要去盲目的追求正义、对与错多看看眼前的事物,幽魂。比如你今夜要进行的这场审判,你要多多关注那些旁观者,那些麻木的旁观者”
他叹息一声,放下了手。幽魂在片刻之后回答了他的话,声音轻微,像是抱怨。
“可你不是点燃了火焰吗?”他沮丧地问。“我以为我至少可以让它熊熊燃烧。”
“我点燃的火可不是正义之火。”卡里尔轻声回答。“我塑造的那个意象亦并不代表正义做你自己该做的,做你自己想做的,别学我,幽魂。”
他沉默片刻,笑着跃下了尖塔,消失在黑暗的远端。幽魂凝望着他远去,头一次没有追随。
熬不动力连续两个通宵改文。想兼顾质量和数量好难。
剩下的二十章等我睡个觉先,起来再改。
滑跪道歉(。)
(本章完)
醒了,开始修文
首订超乎预期,非常感谢。
我随修随发,但大家最好还是不要等,毕竟我蛮婆妈的还是(。)
《40k:午夜之刃》醒了,开始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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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八军团(三,5k)
酸雨倾盆而下,而安瑞克·巴巴托斯则可以对泰拉发誓,这是他此生所见过最迷幻的城市景象。
霓虹灯切割了厚重的暗紫色云层,阴森的尖塔层叠着蔓延至远方,脚下是疯狂的呼喊与可怕的叫声。这两种声音混杂着枪声,让世界变得诡谲而癫狂,宛如毁灭即将到来前的钟声。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咕哝。
“有何指示?”一个人在他身后询问。“安瑞克连长?”
安瑞克不需要回头也能知道这是谁——连队内曾经的剑斗高手,里希特纳尔。然而,坦白来说,安瑞克现在并不是很想与他碰面,更别提交谈了。
里希特是个认真、执着、古板且严肃的人。他和大部分第八军团的成员都不太相似,但安瑞克不想与他碰面的原因却并非是因为这严肃的性格,而是因为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讲话。
可他必须回答。
“没事。”安瑞克在通讯频道里说。“只是在思考。”
“原来如此。”
里希特简单地应答了一声,便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一向如此——在不战斗或不涉及一些他需要开口的场景,他倒是能寡言少语地非常像是一个第八军团的战士。
凝望着下方这片活地狱般的景象,安瑞克不禁扪心自问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他想。为何人居然能毫无理由地堕落至此?
短暂的轨道降落结束以后,第八军团的两万人便四散着开始了他们的‘宴会’。他们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倒不如说,像这样分散开来的小规模作战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
但是,诺斯特拉莫不一样。
诺斯特拉莫和他们此前曾经打过的所有战役都不一样,经历过的所有罪孽都不一样。
“我还以为我已经知道罪孽这个词怎么拼写了呢”
安瑞克嘲讽地一笑,毫无预兆地纵身一跃,跳下了这座栖身的尖塔。
雨点划过他的目镜,各项视觉读数一行行地扫过,他身后同样也传来猎猎风声,那是里希特的声响。他今夜会和安瑞克一起行动。
但是,怎么行动?
这座名为昆图斯的巢都癫狂至极,他的兄弟们穿梭在上下巢都之间,通讯频道内的咒骂声与低语声就没有断过。
曾经沉默寡言的第八军团战士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在通讯频道内描述他们所见到的场景——那些地狱般的场景。
支离破碎的尸体。
被药剂冲昏头脑涂抹着脂粉在赤裸的死人之间翩翩起舞的贵族。
肉铺里用黑布包裹吊起的分散肢体。
尸体焚烧厂外那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食尸鬼帮派
还有孩子,被当做士兵使用的孩子。
安瑞克沉稳地落地,落在一座大楼的顶端。头盔之下,他的表情难以言喻。
“里希特,有何见解?”他简洁地问。“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在这座名为昆图斯的巢都内行动?”
“已经有十一个离散的小队在清理下巢了,我的连长。”
里希特固执地用连长称呼着安瑞克,在降落后,他的右手便始终按在腰间的动力剑柄之上。
第八军团们在潜入作战时并不太喜欢用枪。
“是的——所以呢?给我更多建议,里希特。”
“我现在已经不是您的副官了。”
古板的人如此说道。“因此我没有办法给您更多建议,除非您愿意官复原职。”
“那是明天的事了,原体会在明天的会议上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的——所以别再墨守成规了,里希特。”
安瑞克蹲下身,他那阴郁的蓝色盔甲顺理成章的隐入了夜色之中。
街道上有些疯子在到处奔跑,从一个小巷跑入另一个小巷。他们狂吼着一个嘶嘶作响的短语,手中挥舞着枪械或刀兵,用鲜血涂抹着自己的面庞。
凝视着它们,安瑞克捕捉到了一个统一的字符——这些人将它刻在了自己的额头之上,深深地刻入,鲜血就是从那开始蔓延至整张脸的。
“那些字。”
里希特仿佛能读他的心似的,高哥特语轻轻地在夜色之中响起。“我的连长你注意到了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
安瑞克平静地站起身,动力甲嗡鸣作响。他转身来到大楼的另一侧,注视着一个疯子跑入了一条小巷之中。
“一个邪教?”里希特轻柔地问。
“不一定但我持保留意见。第三连的阿德比曼说他在另一座巢都里遭遇了一种奇观,我没有听他细细描述就将他屏蔽了。但想来应该不会比其他人的叙述好到哪里去。这是一颗地狱之星啊,里希特。邪教在这里也有生存的土壤吗?”
“人们总是需要信仰的。”
“人?”
安瑞克笑了,嗓音因逼人的盛怒而变得嘶哑,在语音频道内沙沙作响:“你管这些东西叫做人?”
“单从外貌上来评判是的。”里希特不置可否地说,随后便跳下了大楼。
他已经知道他的连长想要做什么了,这种默契甚至无需去用语言沟通。
安瑞克紧随其后,他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阴森的巷口。
巨大的声响被下落过程中的几次缓冲变得近乎悄无声息,而且,这癫狂至极的雨幕和不远处传来的破碎回声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他们消除声音。
在黑暗中,他们无声地伫立,凝视着他们的猎物从另一个巷口走近。
后者没有穿上衣,赤裸的身体上很是瘦弱,手臂上满是注射后留下的针眼。
他有一张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眸狂乱地四处骚动,额头上弥漫的鲜血让整张脸的色彩变得凌乱而抽象,如同一个疯狂之人的画作。
没有太多言语,安瑞克伸手抓住了他。
后者先是惊惧,随后,在借助一点仅存的光线窥见艾瑞克高大的身体后,他居然又平静了下来。
这个邪教信徒开始又哭又笑,用手中的匕首对着自己的额头不断地加深着那行刻字,鲜血潺潺流出,他的手却一次比一次重,且丝毫不停。
里希特走上前来,捏住了他的喉咙,终结了他可悲的生命。安瑞克将这具尸体放在墙边,随后便蹲下了,他凝视着那血腥凌乱的额头,将那行异星的文字牢牢地记住了。
“邪教。”
里希特说。
“而且多半崇拜的是一个有关死亡的意象,这个意象的身高可能与我们很相似,否则他不会在看见伱的时候如此平静。”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钟爱猜测。”
“只是一点合理的、基于现有事实的可能推测连长,要怎么做?追查这个邪教吗?根据我的经验,这些巢都内的邪教总会引出一些庞大的黑暗。”
“你的经验可没我多。”
安瑞克摇摇头,认真地观察起了尸体的每一个细节。但他也并未忘记继续和里希特对话。“按道理来说,这里不应该只有一种邪教才对。”
“”
“这座巢都可不小啊,里希特老实说,我真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过去,我们所亲眼见证的堕落都有迹可循,哪怕是那些借用商船做掩护的捕奴队都只是为了金钱而已。可是,诺斯特拉莫又是什么情况?”
“这里的疯狂无迹可寻,似乎自古皆有。但我们也不是没有看见那些科技的造物,不是吗?哪怕是这里随处可见的空气过滤器在某些星球上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想象之物”
略带感叹,安瑞克叹了口气。
“他们明明可以成为更好的模样,又为何要堕落如斯?”
“”
里希特没有回答。
安瑞克缓慢地皱起眉。
里希特的沉默寡言是分时段的,现在可不是他沉默的时间点。
什么情况?
安瑞克平静地呼吸着,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却开始一点点地朝后移动。他的腰间有一把爆弹枪,它被牢牢地卡在了武装带上,除非他伸手取下,否则任何移动都无法使它
安瑞克的动作停止了。
他没摸到枪——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上千万次,他对他的枪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是
他没有摸到他的枪。
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指此刻触碰到的东西是茫然的空气,而不是坚实的握柄。
“复仇凶灵。”
一个声音在阴森的小巷内响起,带着一点若有所思。随后,便是爆弹枪的弹匣被卸下的声音,安瑞克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不可能听错。
他僵硬地站起身,缓慢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比他高大一倍有余的巨人正低着头凝视着他。
里希特则倚靠在后方的墙壁上,沉默着一言不发,右手仍然按在剑柄之上,但却没有拔出。那姿态相当之尴尬,隔着动力甲都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
“洛哈尔斯大人。”
安瑞克低头问候。
“您怎么会在这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地狱是我的家——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
“您也要参加这场晚宴?”
“我被邀请了,不是吗?邀请我的时候你可也在场啊,安瑞克。”
卡里尔轻笑起来,将爆弹枪顺手还给了安瑞克:“抱歉,拿走你的武器实在是无奈之举。我暂时不想听见这种枪械那巨大的声响在今夜的昆图斯内响起。”
安瑞克动作艰涩地伸手接过枪,伴随着咔哒一声,他又重新将弹匣装了回去,并在之后将枪放回了腰间的武装带上。
“所以,复仇凶灵?”他问。“那是什么意思?您可以稍微透露一二吗?”
“那行字。”卡里尔抬起下巴。“他自己在自己额头上刻出的字是诺斯特拉莫语,名为复仇凶灵。”
“复仇凶灵?”安瑞克再度重复。“一个邪教?”
“如果按照严格的标准来看待的话,是的,一个邪教。只不过,这个邪教成立的时间并不久,甚至连两个星期都不到。”
“他们崇拜这个复仇的鬼魂?”安瑞克问,语气显得有些凝重。
“是的。他们将它视作一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杀戮化身,一个高大的鬼影,仅仅只在黑暗中出没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他们并不理解这个鬼魂名字前方的复仇二字。”
卡里尔轻笑起来:“他们不知道复仇的对象是谁是不是很有趣?”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有趣的标准在何处,大人。安瑞克腹诽起来。
但是那个疑问又回来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到底是什么人?
“您对诺斯特拉莫很熟悉吗?”
“怎么,想让我带你逛一圈?”
“如果您这么说,倒也没错。”
“把敬称去了,我就答应你。”卡里尔轻笑起来,表情很轻松,语气却很平静。“我不太喜欢别人用敬称和我对话。”
“卡里尔·洛哈尔斯?”
“卡里尔,或者洛哈尔斯。直呼全名就显得有些太庄重了,不是吗,安瑞克·巴巴托斯?”
高大的巨人轻笑起来,在下一个瞬间纵跳而起,消失在了小巷之内。他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跟上来吧,安瑞克,里希特我会履行我的诺言。”
第八军团的前任八连长与他的副官对视一眼,默默地开始了攀爬。
他们可做不到跳那么高。
——
坦白来讲,如果你问,安瑞克会直说的。
但现在没有人问。
所以,他只是觉得有些荒诞——一位力量如此强大的巨人,就住在一座这样的破烂宅邸之中?
背对着他们,卡里尔开口了,语气仍然很平静,听不出来太多东西。
“如何?游览昆图斯的第一站。”
“这是何处,卡里尔?”安瑞克停顿片刻,结束了他的话,并咽下了后面即将脱口而出的尊称。
他的行为让那巨人微笑了起来,赞许的情绪很明显,却不知为何让安瑞克感到一阵奇怪的情绪划过心底。
他恼怒地攥着它,把它扔到另一边去了。
“这里是庇护所——或者说,我自己亲手用捡回来的破烂材料做的一座破烂的屋子。嗯虽然我觉得它算屋子,但上次的几位来访者中有一位却坚持认为我的手艺非常差。”
他又笑了起来。而此刻,无论是安瑞克,还是里希特,他们都不明白卡里尔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巨人并未解释。
“看到那扇门了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们当然看到了——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呢?那扇门是如此的显眼,它和破烂铁皮与木板待在一起显得极其的突兀与怪异。
“似乎,你并不像是你说的那样手艺很差,卡里尔。这扇门看上去就非常坚固。”
安瑞克听见他的副官——他的前任副官——如此说道。里希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出于对他的熟悉,安瑞克能完全听出那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凝滞感。
“是吗?”卡里尔若有所思地问。“多谢你的夸奖,里希特。但这扇门并不是我的作品。我可没有手艺做出这样的一扇大门。”
他走上前去,用手擦了擦大门的表面。被浑浊的酸雨变得一片漆黑的门板上,有一只在白色油漆中紧紧握拳的黑色拳头突兀地显现了出来。
“”
若不是带着头盔,安瑞克现在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从前的第七军团,现在的帝国之拳的标识吗,卡里尔大人?”
里希特语速极快地问,他脱口而出,又将尊称加了回去。但卡里尔这次却没有计较。他转过身,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
“帝国之拳们先我们一步来过诺斯特拉莫?”
第八连的剑斗高手缓慢地握紧自己腰间的剑柄。“大人,我们可否得到一个解释?”
“他们没有来过,他们的原体来过。”卡里尔简短地回答。
沉默片刻,安瑞克猛地深吸了一大口过滤后的空气,里希特的身体则开始摇摇晃晃。
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句话背后的暗示呢?
而卡里尔则还在继续。
“帝皇和他的几位儿子在你们之前来过这里怎么,你们不知道?难道没人通知你们这件事吗?”
“没有,卡里尔。”安瑞克艰涩地说。“我们除了基因原体已然被找到以外对任何事都一概不知。”
“嗯”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这倒是超出我的预料之外。”
他不甚在意地去到了大楼的侧面,背对着他们。趁此机会,里希特迅速地上前一步,开始仔细地观察起了那扇坚固的大门。
安瑞克本想也加入他的,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卡里尔正在转身。
“里希特,那扇门没什么好观察的。它只是一扇门而已。”卡里尔哭笑不得地说。“你没必要那么仔细地观察”
第八军团的剑斗高手猛地挺直后背。
“在下最近只是对建筑与设计颇为感兴趣而已。”
他用起了文绉绉的高哥特语法,开始说出了一长串听上去就让安瑞克觉得头疼的话。
“在下认为此门实乃难得的珍宝,经由一名原体亲手制造,因此在下实在无法按捺心中对美的追求,请你原谅我对此门的冒犯。”
“里希特最近确实对建筑与设计有些兴趣。”安瑞克艰涩地说,他今晚在说话上卡壳的次数多到让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适当的掩饰是有必要的否则,这场面未免就太过令人尴尬了。
卡里尔笑了,摇摇头,没说什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略过了。里希特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的连长,安瑞克头盔下的脸却苦不堪言。
不过,卡里尔并未让这苦涩持续太久。
“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们。”他平静地开口。“介意和我说说吗,安瑞克,里希特?”
35万,九万字三十更,也就是说现在还剩下55万字要还。
待会还有一章,别等,我改的真的很慢。
(本章完)
68.第八军团(四,4k)
“吾等为你而来。”
费尔对那肥胖的贵族说。他的目镜一片血红,小小的技术改动便能带来巨大的收益。
后者尖叫着用第八军团尚不能理解的语言开了枪,子弹从高台疾驰而下,像是呼啸的雨点般骇人。
但那自动枪的火力对于mk2动力甲来说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一点,他的垂死挣扎此刻显得异常可笑。但是,但在场的二人却无一人发笑。
他们只是沉默,仅此而已。令人心悸的愤怒在这沉默之中开始蔓延。
“阿雷斯塔。”费尔缓慢地询问。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带着无可压抑的巨大愤怒。
他疾冲而出,在两分钟后将那肥胖而丑陋的畜生扔在了他连长的脚下。然而这并不能使他解恨,这个年轻的战士抬起脚,愤怒地碾压了贵族的右腿骨。
清脆的响声与沉闷的碾动声合二为一,变成了一种令人几乎难以忍受的可怕声响。
“够了,阿雷斯塔。”费尔低声说道。“折磨他没有任何意义。”
“疼痛能使他明白一些事。”阿雷斯塔瓮声瓮气地说。“至少能使他明白孩子应该自由生活,而不是成为他地下室里的”
他愤怒地止住话语,再次抬起脚。
“他这样的人,疼痛能使他明白什么?”
费尔严厉地抬起右手。“折磨仅仅只在拷问时是可取选项之一,阿雷斯塔,不要用他泄愤,他根本就不配。”
几秒后,年轻的战士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穿着一件mk3动力甲,这件盔甲能很好地帮助像他这样年轻而莽撞的阿斯塔特在复杂多变的战争之中活下来。
不过,虽然话虽如此,但费尔其实并不认为莽撞是一种缺点。在他看来,有些时候,不冲动行事反而达不到目的。
“带着他,去城中央。”
费尔简短地命令道。
“审判将在两个小时后进行,我们还有时间找出这些试图躲藏起来的怪物。”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哀嚎着的贵族。
“黑暗属于吾等。”费尔低声说道。“它们在黑暗中找寻不到任何庇护。”
阿雷斯塔点点头,扛起那怪物,很快便带着它消失在了黑夜的彼端。
此刻,这奢华宅邸的庭院之中,便唯有费尔一人存在了。片刻之后,他在通讯频道内呼叫起了他的副官。
“阿德比曼,原体现在所在何处?”
“是谁在说话?”
他的副官在频道内沙沙作响地问。“是第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还是前第三连长费尔·扎洛斯特?”
“”
费尔低沉地骂了一句泰拉俚语脏话,通讯频道内立刻传来了一个得逞的嘲笑。
阿德比曼的声音随后传来:“原体正在a-7区的那座高塔上俯瞰下方,他本想和我们一起行动,但被某位连长劝回去了。”
“谁?”
“还能是谁,我的连长?除了范克里夫一连长,还有谁敢于直面原体并劝说他好好地享受这场晚宴,不要参与其中,沾染鲜血?”
范克里夫
费尔几乎叹了口气——此人正是此前同情地他将推去给他们的原体汇报坏消息的那位连长。
他必须承认,范克里夫在某些关键时刻的奇怪坚持的确总是能起到作用。
“我知道了。”他在通讯频道里说。“继续行动,阿德比曼,务必让所有罪人在今夜获得他们应有的惩罚。”
他的副官没有回答,只是沙哑地笑了。
费尔挂断通讯,转过身,跳过宅邸高大的墙壁,开始在夜幕下奔跑。他的行进是如此的顺畅,如此的自然,仿佛对这里了若指掌。
十一分钟后,他精准地抵达了a-7区域的唯一一座高塔。
他们并没有用这些地方原本的名字去称呼它们,而是用冰冷的编号给它们重新取了名字。这很符合第八军团一贯的作风,高效、无情、迅速。
费尔爬上高塔,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们的原体平和而冷静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将普莱姆巢都上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原体”费尔低下头,轻声开口。“您对这场晚宴感觉如何?”
“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费尔。”
康拉德·科兹微笑着转过身,摇了摇头。
他苍白的面容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却如同闪着光般令人捉摸不透,那两只漆黑的双眼里一片平静,费尔突然心中一凛,不知为何感到一种,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肃穆。
“我不明白您的话。”
“敬称。”科兹慢悠悠地说。“怎么我的三连长这么快就将我的话忘记了?”
“”
费尔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我感觉很好,费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轻声说道。“你有所不知,但我其实也和伱们一样,是第一次来普莱姆。我从前只在昆图斯内活动”
他微笑着摇摇头。
“但我很早就知道普莱姆了。它出产的武器在各个巢都内流通,有时甚至能代替金钱财富成为另一种形式上的交易货币。很奇妙吧?”
“我不明白奇妙的点在何处,原体。”
“在于这个词本身。”
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走过费尔,背对着他观察起了尖塔另一面的景象。一些影子在黑暗中来回纵跳,闪着光,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的笑容开始愈发旺盛。
“奇妙?”
“是的,奇妙。你看,费尔,诺斯特拉莫上有且仅有一种秩序,那便是暴力所带来的强权。但是,就算是这样,贵族们之间却还是习惯用利益划分一切。”
“他们披着无辜之人温暖舒适的皮肤在阴森的宫廷里翩翩起舞,痛饮鲜血,却偏偏又将自己装成秩序的追随者”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一种怪异的荒诞感吗?”
费尔·扎洛斯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原体的话。他只是思考——极端认真地思考。
许久之后,他才缓慢地、斟酌着回答了科兹的话。
“的确如此,原体。”他肃穆地说。“但这恰恰证明了他们的虚有其表,他们不过只是一群不值得任何同情的怪物。”
“贵族们的确如此。”
第八军团之主仰起头,脖子上有一圈闪光的铁链。它们束缚着一个镀金的吊坠。
“帮派们可不是,费尔。”
科兹低沉地开口。
“诺斯特拉莫下巢内的帮派普遍寿命都在两到三年之间,唯有首领能活久一些,但也超不过二十年。”
“帮派们吸纳新人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去找那些工人之子,二是直接从克隆胚胎的实验室内取得货源当然,除此以外,还有第三种。”
他笑着转过身。
“我相信你已经见过那第三种方式了。”
费尔·扎洛斯特缓慢地握紧右拳。
“是的。”他低声回答。“被控制的孩子们”
“是啊,孩子们所以,贵族们的确都是怪物,但帮派们不是。”
“他们是被后天塑造而成的怪物,是被苦难逼迫着成为怪物的人。他们现在瘦骨嶙峋,面容怪异,但他们以前可不是这幅模样”
费尔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原体,想知道康拉德·科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但是,康拉德·科兹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
苍白而高大的巨人站在尖塔之上,晚礼服与脚下尖塔的浮雕相得益彰,不远处有染血的雕像空洞地凝视着天空。
他一言不发地凝视远方,脚下的黑暗中,有许多影子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伐,凝视起了这座高塔。
许久之后,第八军团之主致以了一声叹息。
“但他们已经无法被拯救了。”他悲伤地说。“或者说,只有一种方式能够拯救他们。”
费尔抿起嘴。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是的,的确如此,他同意这句话。可是为什么,他此刻竟然想要流泪?——
“我们将知无不言,卡里尔。”安瑞克严肃地回答。
他不是在应承,他也不打算在某些关键的细微之处有所隐瞒。
他是真心实意地说出了知无不言四个字。诚然,对于目前的第八军团来说,卡里尔·洛哈尔斯仍然浑身都是谜团,都是疑点,但这重要吗?
康拉德·科兹信任他,而他目前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
这就已经足够,这就已经能让安瑞克诚实以待了。
“别那么紧张。”卡里尔笑着说。“我不会去问你一些可能涉及到军团内部机密的问题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对诺斯特拉莫怎么看?”
安瑞克不需要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多半非常精彩——但他带着头盔呢。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不应该存在的星球。”
他的副官如是说道,嗓音低沉,呼吸格栅自带的变音功能已经被关闭了。里希特自己的声音在夜幕下澄澈的响起,带着他特有的严肃与认真。
当然,他的话也让安瑞克差点拔出爆弹枪。
卡里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还有呢?我相信你不会就这样结束吧,里希特?我期待听见一场精彩的叙述,哪怕稍显冗长也无所谓的。”
“卡里尔——我来代他说吧?”
高大的巨人好笑地望过来,摇了摇头,态度轻松到几乎让安瑞克感到愕然。
“干嘛那么紧张,巴巴托斯连长?”
他眨眨眼。“我都说了,只是问点问题而已。”
还不等艾瑞克回答,里希特便继续了。他依然用用右手握着动力剑的剑柄,姿态严肃。
“在两天以前,我们还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我们只知道原体被找到了,因此我们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我们是幸运的,手上没有任务要处理,否则,我们与原体相见的时间可能还要往后推很长一段时间。”
“帝国内,大部分军团都已经迎回了他们的基因之父,除去第十二军团、第十九军团与第二十军团以外,便只有我们了。”
“与军纪严明的战犬不同,我们几乎不与任何人合作。和第十九军团也不同,我们虽然和他们一样精通敌后渗透与小规模集群作战,可是,我们所抹除的罪孽并不能被公之于众。”
“我们的荣誉并不少于他们半点,但是,在帝国之内,没人会将我们和第十九军团放在一起比较。”
“第二十军团则极其神秘,他们几乎只需要对帝皇负责我们几乎不被需要,卡里尔大人。”
“我们忠诚于帝皇,我们也明白罪孽应当被彻底抹除实际上,我们也乐于隐藏在黑暗中。”
“可是,我不能否认一件事。我相信我的连长也不能否认,我的每个兄弟都不能否认——在听见其他军团内我们表亲的消息时,我们总是羡慕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原体所处何方,我们亦不知道他是否健康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卡里尔大人。”
“而现在,我们站在了这里,我们站在了原体的母星之上——我们站在了一颗活着的地狱之上现在,吾等都已经能够明白吾等之原体到底在经受什么了。”
“而您,您作为他的养父”
里希特纳尔松开他的右手,缓慢地抬起,取下了头盔。
他的面容上有两条蜿蜒的痕迹在闪闪发光。
“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里希特嘶哑地说。“我知道,我的话和您想要听见的答案可能相去甚远,但我只能说出这些了,我实在是不善言辞。”
他闭上眼睛,用冰冷的盔甲擦去眼泪,随后便再次带上了头盔。
沉默着,卡里尔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将里希特纳尔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底,这些话,是从一颗真心中流出的血液。若他任由它们洒在冰冷的雨夜之中,那他自己都会厌弃自己。
“你的话几乎让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你。”
卡里尔低沉地说。
“你感谢我,但我并不是出自善良才养育康拉德·科兹的。我亦有我的目的,第八军团的里希特纳尔。切勿将我视作一个高贵的圣人,我根本就不是,实际上”
他闭上眼,再度睁开时,森寒的冷意在下一刻彻底降临。雨滴被冻结,动力甲的嗡鸣运转声也几乎停滞。安瑞克瞪大眼睛,脑中蹦出一个名词。
但卡里尔·洛哈尔斯所说出的词与他心中的那个词截然不同。
“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复仇凶灵。”
他平静地说。
“我就是那邪教背后的信仰,我满手血腥,杀戮无数。第八军团的里希特纳尔,第八军团的安瑞克·巴巴托斯,记住这件事”
“切莫忘记。”
几乎算是重写了,数量和质量之间我选择我都要
今天更新了三万九,明天尝试着更新一个一万五或者两万吧,总之我尽力。
不过,章节分开发好像不太好会掉均订,那我明天接着发大章吧。
晚安。
(本章完)
69.第八军团(五,4k)
约瑟夫缓慢地走出了他的家。
在迈出那敞开的大门时,他突兀地感到了一阵颤栗。
他对这感觉的来源无从得知,实际上,对于这个一闪即逝的疑问,他甚至都没有花费心思去抓住它。当酸雨从天而降落至他的皮肤上时,所带起的灼痛便使他忘记了那些东西。
他走过棚户区,路边有将死未死的尸体正在凝视夜空,咳嗽声不绝于耳。每次走过这段路,约瑟夫都会感觉到压抑。
列说,这种感觉是正常的,因为没人想听见其他人咳嗽,尤其是得了黑肺病的人们。只要见过他们咳嗽出黑尘与鲜血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能够记住是一件好事,但是,约瑟夫并不想让自己记住这些事。
他抬起头,好让自己能不看他们。
他挺着脖子走过了黑暗恶臭的街道,抵达了棚户区的另外一头,列的家就在这里。不过,不出他所料,已经有很多人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列的家是没有门的,实际上,他住在一面有延伸出外沿的墙壁之下,那面墙壁就是他的家。
现在,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符。瘦骨嶙峋的鬼影们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站立,凝视着它们。
眼见这一幕,约瑟夫便知道,自己不用再挤进去找列了。
这种时候,他八成是不在的。这个工人转过身,扭头走进了一条狭窄到他需要侧身行走的小巷。
金属铁皮上粗糙的倒刺刮在他的外套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约瑟夫暗骂一声,但也没有过多在意,他只是继续向前行走。
几分钟后,他在一处还算小小的空地里找到了列。他躺在一个新搭起的屋棚下方,捡来的塑料布被人用木棍立起,下方是一块被垫高的硬木板,列就躺在上面。
“列。”约瑟夫低声呼喊。“要出去吗?”
“今夜?”
列睁开眼睛,坐起身,污浊的脸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道青紫的伤痕。
自从他打定主要追寻那个鬼魂的影子后,受伤就成了一种家常便饭。有时是不熟悉地形的摔倒,有时则是被帮派们攻击——说是攻击,其实倒不如说是一种驱赶。
他们对待棚户区的工人就如同对待机器那样随意,工厂里的机器在故障的时候,也会被人拍打。而列在他们眼中,就是这样的一种机器。
“今夜怎么了?”约瑟夫问。他不太理解今夜有什么特别的,列却笑了起来。
他爬出那块塑料布,抬起自己的床板,从下面拖出了一块被雨水打湿的暗红破布。他将它拿起,展开,将它展示给了约瑟夫。
“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看这个标识。”列说。“西城最大的帮派,看见了吗?”
顺着他的指引,约瑟夫总算是发现了那个标识。
它并不起眼,甚至只有一半。可约瑟夫却立刻认了出来——自那天在废墟中亲眼见证了火焰后,他便每夜都会来找列,和他一同外出,找寻那鬼魂的痕迹。
在这些天里,他们看见了太多自己以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比如这个标识。
“血腥颅骨?”约瑟夫压低声音,如此询问。“你从哪弄来的?”
“从他们的尸体上捡来的。”列笑起来,如此回答。“我今夜已经出去过一趟了,约瑟夫。”
“你去他们的驻地了?”
“不,我没有去。我是在路边捡到的,他们”
列抿起嘴。
“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这件事,约瑟夫,但是,我今夜真的看见了那个鬼魂。不是一个,它不是一个。”
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语句也略显凌乱。
“它们是很多个。”
——
审判。
安瑞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他审判过许多满身罪孽之人。
但是,坦白来讲,诺斯特拉莫的罪人们是其中最弱小的。
他们没有成建制的军队,没有能够让大地化为火海的武器,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
正因如此,安瑞克才无法理解。
他们最弱小,但他们却最可怕。
“八连长。”一个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伱不打算让那些平民过来观看这些渣滓的死吗?”
“别问我,坦格利安。我可不是你的连长。”
“你是昆图斯内军衔最高的人。”
“现在已经没有军衔了。”
“原体说过,他不打算取消你们的军衔。”
坦格利安说。
“所以,拜托您,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以及命令。我们要让那些住在棚户区内的平民来观看这些罪人的死吗?”
“”
安瑞克·巴巴托斯沉默了一会,才给出他的答案。
“不。”他低沉地说。“这没有意义,他们现在不会懂的。”
“请允许我再问一遍,我没有听清您在说什么。”
“我确信我的通讯系统没有问题——所以,是的,不需要让他们过来。”
安瑞克抬起头,几乎是用叹息般的语调开口。
“审判的意义是让罪人们明白自己的罪孽,是让受害者看见正义的降临。但是,你觉得那些罪人会悔悟吗?他们不会的,他们不会改变。而且诺斯特拉莫也没有正义可言。”
“难道我们不是正义吗?”第一连的坦格利安低沉地问。
“我们不是。”安瑞克说。“我们代表不了正义。”
“那我们是什么,安瑞克连长?”
“我们是审判者,仅此而已。”
安瑞克挂断通讯,他转过身,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让脸庞完全暴露在了诺斯特拉莫下巢那污浊酸臭的空气之内。
他安静地凝视着下方,他能看见他的兄弟们将罪人带去审判之地,他也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这样真的能让诺斯特拉莫改变吗?
由此,他心中诞生出了第二个疑问,以及,一种深沉的忧虑。
我们真的能让原体的母星变得更好吗?我们只是审判者与刽子手,我们只能杀戮
但杀戮永远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叹息——安瑞克·巴巴托斯再度带上了头盔。
今夜还很漫长。
他跃下尖塔,踏入了黑暗。
——
“他们做得如何?”
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问。他的表情很兴奋,这点很明显,笑容中满是骄傲与自豪。
“你觉得他们做得如何?”卡里尔轻笑着反问。“我可不是第八军团之主,也不是他们的原体。”
“但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幽魂执拗地说,甚至在这句话后还突兀地切换成了高哥特语,吐出了一个短语。
“合作伙伴。”
他眨起眼,那双眼中满是期待。“怎么样?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我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幽魂?除去夸奖以外,我还能说什么?他们用一个晚上就做到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
“这只是个开始,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
“开始?”
“审判只是第一步。”卡里尔摇摇头。“如果你想要让诺斯特拉莫摆脱现在的模样,单纯的审判永远是不够的。”
“今夜,第八军团在诺斯特拉莫的五个巢都内将贵族们杀得百不存一,帮派们更是即将成为一个被人为毁灭的名词。但是,那些工人们怎么办,康拉德?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午夜幽魂微笑起来,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回答了卡里尔的问题。
“让他们吃饱穿暖,教授他们读书认字,将工厂变成正常的工作。改造环境,设立法律,让他们明白犯罪要受到惩罚我都想过这些,卡里尔,我读过福根的笔记。”
“那么,你要怎么做?”卡里尔平静地问。
“让他们吃饱穿暖啊?”
“是的,这是你的目的,但你打算怎么做?”
凝视着那双本来想要得到夸奖的眼睛,卡里尔无动于衷地在夜幕号的某间房间之内吐出了冰冷的字句。
他在过去从未对康拉德·科兹如此严厉,如此地不顾他的感受说出这样尖锐的问题。
可他现在必须这么做。
这件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打算怎么做,康拉德·科兹?”他问。“让他们吃饱穿暖——你要如何开始这件事?你要在街道上开着车用喇叭呼喊告诉他们贵族已死,大家都可以拥有新的生活吗?”
“他们不会理解的,康拉德。他们甚至不知道新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在他们的认知当中,开着车的都是来自上巢的大人物,所以,他们会将你当成一个新的贵族。”
“我不是!”午夜幽魂骤然低吼起来,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头。
“我知道你不是,但他们知道吗?”
“他们会知道的!”
“不,他们不会。因为你就是贵族。”
“我不是!”
“你不是诺斯特拉莫的贵族,你是人类帝国内的贵族。你是这个横跨银河的庞大帝国内身份最尊贵的那一批人,你是帝皇的儿子之一。”
“而对于那些工人们来说,你和神祇无异。当你出现,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看待你这样一个身高快三米的巨人?”
低着头,午夜幽魂颤抖着用诺斯特拉莫小声地说出了一句话:“我不是神。”
卡里尔摇着头,没有和从前一样换成诺斯特拉莫语。
“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读书认字你要用什么身份来做这件事,康拉德?你又要用什么方式来做这件事?”
“诺斯特拉莫的工人们不会理解原体,不会理解第八军团与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们只会将你们视作一个更大的贵族,统领着一个更大的帮派——仅此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卡里尔,不是这样的。”
“是的,康拉德。而且”
卡里尔用冰冷的声音轻笑起来。
“他们会费劲心思地加入这个帮派的。”他轻柔地说。“这是诺斯特拉莫人被后天塑造后的一种本性,你无从改变。”
“我可以。”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他已经抬起了头,此刻正委屈而失望地看着卡里尔。
而后者只是与他平静地对视。
“你可以吗?”压抑住所有的情绪,卡里尔平静到近乎淡漠地问。
“我可以!”幽魂喊叫起来。“我可以改变他们的!”
“你不行的,你甚至还在用诺斯特拉莫语和我说话去照照镜子,康拉德,去看看你现在满面的委屈。”
“你的军团完成了你发布的命令,而你在登上夜幕号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来找我,你找我干什么?想得到我的认可吗?”
“你居然问我他们做得如何他们是你的军团,康拉德,他们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因此你根本就不需要来问我这些事。”
卡里尔平静地凝视,伸出手,在一个低着头的巨人面上抹去了两抹泪珠。
“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
他低声说道。
“学会自己思考,学会用康拉德·科兹的方式去做任何事,你现在已经不能成为午夜幽魂了,明白吗?”
“可是”
嘶嘶作响。
“用高哥特语,还记得我在上船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
沉默。
片刻之后,康拉德·科兹用高哥特语低声回答:“上船后,就别说诺斯特拉莫语了。”
“那么,你现在是谁?”
“康拉德·科兹。”
“你还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微微一笑,将苍白的巨人送出了这间房间。“去和你的军团交流。”
站在门口,康拉德·科兹抿了抿嘴。
“那你呢?”他低声问道。
“我不属于你的军团。”
“可你是”
“我是什么?”
“”
“我没有职位,康拉德。”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也不应该有职位,难道你要让一个外人进入你的军团,并成为一个军官吗?不要这么做,否则你就是在侮辱所有人。”
“那些军衔背后是用鲜血换来的晋升,是他们荣耀的证明。你不能平白无故地将这种荣耀分给我,我没有做任何事。”
沉默,康拉德·科兹沉默着不发一言,不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发展至此。右手手腕内那冰冷的触感依旧稳定,试图让他的心跳平静,但却无济于事。
“那,我要怎么做?”
“问你自己,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平静地说。
他关上门。
先偷袭一章。
今天更两万。
(本章完)
70.第八军团(六,5k)
鲜少有人知道,夜幕号的宴会厅其实是用三个串联在一起的房间改造的——这当然并不符合任何规范,因此,连长们为此开了许多会议来决定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费尔是每次都投反对票的那个人。
他当时还不觉得宴会厅这样的一个建筑对夜幕号和第八军团能有什么帮助,这种观点则在一次和极限战士的合作后被彻底推翻了。
自那以后,费尔·扎洛斯特的票投向了赞成。
于是,夜幕号上的唯一一个宴会厅就这样被建成了。虽然是以推倒墙壁,移出电路与管道的形式来做到的,但他们起码有了一个宴会厅。
而现在
坐在一张长桌之上,费尔用一块浸湿了机油的布仔细地擦拭起了自己的左手甲。
他今夜处决了太多人,以至于手甲上都沾上了太多不该有的血腥。
原本,这种简单的工作通常都是交给机仆去做的,虽然也不是没有人喜欢自己维护自己的盔甲,但是,坐在宴会厅内干这件事,还是有些奇怪的。
可是,费尔又有什么办法呢?
审判一结束,第八军团们便集体回到了夜幕号之上,没有半点停留。
他们的原体给出的命令中并不包含有在诺斯特拉莫上停留的意思,至于为什么会回到宴会厅
那当然是因为宴会还没有正式结束。
“你真的不打算吃点营养粥吗,连长?”
“我现在不是很想和你说话,阿德比曼。”
“为什么呢?”
他的前任副官悠哉悠哉地将一把金属制的勺子举了起来,浓稠到完全将勺子包裹的营养粥热气腾腾地在上面开始了化学反应。
他是故意的。费尔恼怒地想。
谁都知道,营养粥如果不在和金属制品接触的半分钟内被迅速吃掉,就会因为高温与一系列后续反应固化在勺子上,成为那把勺子的一部分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浪费食物。”费尔低沉地说。“厨师们的工作成果不应该被浪费。”
“我知道,连长,但伱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阿德比曼咧嘴一笑,那那一团营养粥吃了下去,咀嚼之间,竟然隐隐有沉闷的响声从他的口中传来。
“这件事完了我非得把你扔进笼子里去不可。”
费尔危险地说,同时还握了握他的左手,涂满了机油的手甲此刻闪着光,再无染血的模样了。
“三连里可没人能在笼子里赢过我,连长。”阿德比曼低声笑了起来。“你应该没忘记这件事吧,前任三连长?还是说,卸任让你也忘记了一些不该忘的事?”
费尔阴着脸将那块浸湿了机油的布举了起来,随后一把扔在了阿德比曼的脸上。
他做这件事时的动作是那样坚决,那样迅速,以至于阿德比曼甚至愣住了好几秒。而当他气急败坏地将布拿下来的时候,他的连长已经捧着一碗营养粥吃了起来,动作十分自然。
“幼稚的报复。”第三连的副官冷声说道。
“和你同等幼稚。”费尔冷笑着回答。“你这两天一直在拿我卸任的事挤兑我,阿德比曼你以为自己不幼稚吗?”
“”
“是的,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有怨气,其他人也是但其他的副官可没你这么过火,阿德比曼。这件事,原体已经打算在明天和我们开会解决了,你就不要——”
“——我必须如此,连长。”
第八军团第三连的副官握紧他的勺子,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厅中缓慢地开了口。
“如果不是你,我会在十三年前死去。如果不是你,当时和我们一起待在那个地堡内的七十三名兄弟也会死去。你救了我们,费尔·扎洛斯特,所以你成了我们的连长。”
“因此,如果你要一声不吭的卸任,第三连仅剩的最后四十一名老兵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新兵反抗你,我们会在每场战斗前询问你的意见,如果你不发布命令,我们就不出击。”
“胡闹!”费尔低吼起来。“战争岂能儿戏!而且原体已经说过不会让我们卸任了!”
“那是因为原体的仁慈与智慧。”阿德比曼轻声说道。“是因为他知道这么做会发生什么连长,你在昨天背叛了我们,我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件事。”
费尔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竟然会从自己的副官口中听见背叛这个词。
在这一刻,他如遭雷击,紧接着,他转头看向了长桌四周——这张桌子上坐满了属于第三连的人,但是,无人与他对视。
无论老兵或入伍不久的新兵。
所有人——都在他的视线扫过的那一刻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费尔的嘴唇颤抖了起来。“我没有背叛。”
“或许吧,但你忘记了你曾经救过我们所有人。”他的副官严肃地说。“至于现在,连长,你应该快点吃了,营养粥快冷了,而且,原体也来了。”
他所言非虚。
费尔压下自己的情绪,开始快速地用勺子吃起了营养粥,同时还转过了身,在变得鸦雀无声的宴会厅内寻找起了他们原体的痕迹。
他的视力一向是很优秀的,因此,他很迅速地便看见了他们的原体。
——
康拉德·科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宴会厅的大门前的——他在做这件事时,头脑一片混乱。他只是凭着本能与记忆抵达了这里,仅此而已。
卡里尔的话几乎将他彻底击碎了,而更糟糕的一点在于,他甚至还没办法说服自己对卡里尔生气。
就像从前一样,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想到这里,他恼怒地皱起了眉,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是,康拉德·科兹还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份对他自己升起的怒气。
卡里尔说的没错。他对自己说。你不该去找他,取得他的认可,你应该先来和你的军团见面。
抿着嘴,他推开门,走进了宴会厅。
此前还人声鼎沸的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两万双眼睛或明亮或沉重地凝视起了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在刹那间将心底的所有情绪扔进了一个盒子里。
他会在独处时品尝它们的,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是第八军团之主。
“我要感谢你们。”
他没有借助那可以放大声音的机器,站在门前,朗声开口。“你们做到了我未能做到的事,我的军团,你们在今夜让诺斯特拉莫上那一直盘旋不断的厚重乌云消散了许多。”
他停顿片刻,环顾四周,与所有看过的人眼神交错,互相凝视。
“谢谢。”他诚恳地说。
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默,第八军团的审判者们此刻看上去手足无措,坐立难安。
有些人端着营养粥的手开始颤抖,有的人原本正在痛饮寡淡无味的啤酒,此刻却突兀地将它含在了口中,忘了下咽。
宴会厅内安置的空气过滤器正在安静地发挥作用,略带清香的空气源源不断地从地面溢出,但是,不知为何,这里现在最主要的气氛好像就只剩下了一种诡异的尴尬。
——而这尴尬的人,也包括康拉德·科兹。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想要得到一点反应。
但那些此前还在和他对视的子嗣们此刻却又都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仿佛拥有一个唯独康拉德·科兹不在的通信频道似的。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响起。一个颧骨高耸、面貌凶狠的人站了起来,那是一连长范克里夫,一个甚至敢于劝诫他们的原体让他不要参与进这场审判的人。
“您不应该对我们道谢。”
他用加重的敬称如此说道。
“作为第八军团的基因原体,您领导我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就算刨除这件事,对诺斯特拉莫的审判也本就在我们的职责范围之内,第八军团就是作为罪孽的审判者被帝皇重塑并带离泰拉的。因此您不应该对我们道谢,您的道谢,是在”
他深吸一口气。
“是在折磨我们。”
康拉德·科兹听见有人在惊恐地吸入空气。
而范克里夫甚至仍在继续,他面部脸颊的皮肤都已经开始颤抖了,但他就是没有停下。
“您不可以对我们道谢。”他严肃而认真地说。“除非我们做了您意料之外的事。”
康拉德·科兹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话,他陷入了沉思,这种思考来的是如此巧合,如此及时。片刻之后,他苦笑起来。
我是怎么搞的?刚被卡里尔训完,又被自己的一连长教训
“你说得对,范克里夫。”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我的确不应该对你们道谢,我要为此道歉——但是,你们现在好像也不是太想接受我的歉意。”
他平静地笑了起来,表情中有些苦涩。
范克里夫在这一刻以前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在他看见原体那复杂的表情后,这些话便全部都被忘记了。
更为糟糕的一点在于,他的副官甚至开始在桌子的对面对他比划割喉礼了。
“”
范克里夫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那么,继续宴会吧。”康拉德·科兹说道。“我想要庆祝,为你们庆祝,而你们也应该为自己今夜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感到高兴。你们也应该庆祝一番——所以,让宴会再度开始吧!”
他宣告着,走进宴会厅,抬起右手,从最近的桌子上拿起了一瓶属于他人的啤酒,仰起头,开始痛饮这陌生的液体。
而那名战士则激动地挺起了胸膛,好似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荣誉似的。
至于他的兄弟们
好吧,咬牙切齿声在欢呼中并不明显,不是吗?
——
卡里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教不了你什么,西亚尼。”他如是说道。“我对徒手搏击的掌握来源于我对人体组织与结构的熟悉,这种危险的技术并不适合用在对练之中。”
“可你那天达成了一千二百三十三连胜。”
卡里尔沉默了,终究还是没说自己昨天其实是完全在用反应与力量在和他们打——如果真的把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太伤人了。
“而我——泰拉的西亚尼!”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战士自豪地挺起了胸膛,虽然已经被摔打的满身伤痕,却仍旧能用洪亮的声音开口。“我必须学会你的技术!卡里尔·洛哈尔斯!”
“好吧。”
“哈!”
西亚尼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随后再度疾冲而来。卡里尔叹息一声,强迫自己停下了那股反击的本能,而是让西亚尼在冲出六步后才再次将他放倒在地。
整个过程,他都十足的小心翼翼。但在西亚尼与擂台下的人们看起来,可不是如此。
“好!”躺在地上,西亚尼呲着牙大喊起来。“六步!我有进步了!”
“西亚尼!西亚尼!西亚尼!”台下的第八军团阿斯塔特们也和他一起大喊起来。“泰拉的西亚尼!泰拉的西亚尼!”
躺在地上,年轻的战士畅快地大笑起来。卡里尔也露出了一抹微笑,但并不明显。
他甩了甩右手,开始在心底嘲讽自己的行为。
短短一天而已,就将演技精通到了这种地步?你还真是个虚伪的人,卡里尔·洛哈尔斯
“怎么样?”西亚尼爬起身,呲牙咧嘴地问。“是不是已经超出你的预期之外了?比起昨天,我的进步如何?”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举动被西亚尼理解为了一种拒绝,后者皱起眉,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态度。
“我知道,动真格的话,我可能连一秒都坚持不到。但是,我至少有进步吧,在纯技术的层面上?”
“当然,西亚尼。”卡里尔说。“虽然我对技术一无所知,但你的确有进步。”
他没有说谎,这是真的——泰拉的西亚尼接近他的那六步虽然有他放水的因素在里面,但是,那种无师自通的诡异步伐可不是所谓一两句放水就能解释清楚的。
若是换个人来和他对打,恐怕西亚尼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他对手的视线之外了。在徒手搏斗中,这种优势是惊人的。
“什么一无所知”
西亚尼笑着摇了摇头,靠在了擂台那漆黑的钢铁笼上,冰冷的寒意让他肿痛的皮肤稍微好了一些。
这个年轻人严肃而认真地再次开口。
“我是真的抱着和你学习的心来请教的,卡里尔,所以请不要再说这种过度自谦的话了。技术本身就与力量相辅相成,你愿意减弱自己力量,单纯地用技术来和我对打,我已经不胜感激了。”
“可我的确没用什么技术。”
西亚尼无奈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快速的挥击。他的手在空气中模糊了一刹那,紧接着,原本是刺拳的袭击突兀地就变成了危险的锁喉。
他收回手。
“这也不叫技术吗?”泰拉的西亚尼瞪大眼睛,质问起来。
“这”卡里尔愣住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不是技术吗?在他看来,那当然不是。但是,在他带入进西亚尼的视角后,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种他习以为常的变招到底多么具有杀伤力。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能够反驳的点。
“如果你的对手穿着动力甲呢?”卡里尔问。“你可不能指望自己用拳头打碎盔甲。”
西亚尼笑了,笑得非常开心。
“我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卡里尔——我会一点点学完你所有的徒手搏击技巧,再和你学武器的。”他笑着眨眨眼。“你不会拒绝我吧?”
我倒是想。卡里尔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会拒绝。”他认真地说。“但我可不保证我能教你多久。”
“呃?”西亚尼愕然地放下了刚刚抬起的双手。“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西亚尼。”卡里尔轻飘飘地说。“你还打算学习吗?”
“当然!”
泰拉的西亚尼皱起眉:“可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和我们待在一起吗?”
“我在第八军团内什么职务都没有,你们现在停留在诺斯特拉莫,因此我尚且可以借着康拉德·科兹的光辉幸运地在夜幕号上行走,但我可不会厚着脸皮留下。”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你们是一个军团,我这样一个不是军人的人留在此处,岂不是太过滑稽了一点?”
“”
西亚尼沉默了,擂台下的阿斯塔特们也一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泰拉的西亚尼轻声说道。
除此以外,他没有再说更多。
还有一万一。
(本章完)
71.第八军团(七,5k)
和八名连长的会议并不如康拉德想的那样艰难,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需要经历一番唇枪舌剑。然而,实际上根本就没有。
他提出自己认为这件事不妥,随后便细致地将原因一五一十地都讲给了连长们听。
例如,他对于管理军团也没经验,随意指派新的军官上任会有许多问题之类的——他本以为他们会据理力争,但是,连长们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会议后,留在房间内的一连长范克里夫如是说道。
无论康拉德怎样劝说,他都不愿意将敬称剔除,对此,他也就成了整个军团内唯一一个用敬称称呼康拉德·科兹的人。
“会议已经结束了,你都不打算反驳我一下吗,范克里夫?”科兹惊讶地问。
“反驳与会议结束有何关联?”一连长皱起眉,那张凶狠的脸上有种真切的疑惑。
“毕竟,你们集体卸任这件事还是你通知我的,第一次见面,伱就将这件事告诉了我。无论我如何劝说,你都不愿意退缩。”
“刚刚的会议上,在我结束我的发言后,你也是最后一个投出赞成票的人。所以我有理由认为你其实是在照顾你兄弟们的感受,这也是为何我单独将你留下。”
康拉德·科兹笑了笑,放在桌面上的双手规矩地叠放在了一起。就这样,他等待起了范克里夫的回答。
“”
他的一连长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
“实际上,原体,我当时只是在思考您的话而已。我是个古板而老旧的人,因此,我对于任何人的任何话都会在思考很长一段时间后再回答”
“我已经被您说服了,原体。您说的是正确的,我们的确不应该卸下这份职务,毕竟,它不仅仅只是责任那么简单,还是许多个兄弟的信任。我们不应该辜负这些”
范克里夫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他的原体的表情。康拉德·科兹轻微地呼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真切地希望范克里夫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因此,看见这一幕,他是很高兴的。不过,虽然这么说有些前后矛盾,但若是范克里夫不能理解,他也不会强求。
求同存异而已。他想。
“这样就太好了,范克里夫。”他由衷地说。“另外,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范克里夫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皱,速度之快让科兹都有些惊讶。随后,他看见他的一连长沉重且迅猛地将右手放在了胸膛之上,虽说没有着甲,但那力道还是让他的胸膛发出了一声闷哼。
“我必将全力以赴。”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肃穆地说。
“倒也不必如此,范克里夫。”科兹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想请你去告诉船上的文书官员们,将今日的文件发到会议室来而已我今天想就在这里处理它们。”
“原来如此。”
一连长点点头,立刻转过身走出了门,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继续停留的意思。
科兹张了张嘴,抬起的手又放下了。自动门关上的声音被他捕捉到,随后,他抬起双手,用它们盖住了自己的脸,向后靠在了椅子之上。
略显沉闷的叹息声从手掌内传来。
疲惫。
这种感觉让他许久未曾将手掌移开,他睁着眼,柔和的灯光没有穿透他手指的缝隙,熟悉的黑暗又一次袭来了,一如他曾经习惯蹲踞的那个墙角般令人安心。
但我不能只是午夜幽魂。他告诉自己。我的肩膀上扛有责任,两万人的性命,还有诺斯特拉莫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靠在墙角等待卡里尔归家了。
他移开手掌,让光亮侵袭,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他来到银色的长桌边缘,看起了那些挂在会议室墙壁上的连旗。
它们一共八面,漆黑的底,阴郁的蓝色在其上勾勒成为了或锋利或暗淡的纹路,依次排列,安静地伫立在墙壁之上。
凝望着它们,康拉德·科兹不发一言地眯起了眼。一个卡里尔曾多次谈起的词开始于他的心中缓慢地绽放,它们是早已被埋下的种子,此刻终于开始成长。
历史。
他安静地想,并开始默念——历史。他用诺斯特拉莫语念了它一遍,然后又用高哥特语念了它一遍。二者听上去截然不同,却都一样的沉重。
在我之前
他们有怎样的历史?他们有怎样的牺牲?为了见到我,他们已经挺立了多少岁月?
康拉德·科兹没有让自己再继续思考下去,他今日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在接手了阿斯塔特军团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后,所要面临的文书工作是惊人的。
过去由官员们一次次地和连长讨论并得出结果的那些事现在全都顺理成章地压到了他桌子上。康拉德·科兹对此没有怨言,甚至是乐于接受。
但是,他对这些事没有任何经验。
他虽然上手很快,效率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还能如何解决?
除了多处理它们累积经验以外没有任何办法。这些工作不是拥有知识和超凡的分析能力就能提高效率的,它们是需要这二者,但更需要经验。
摇摇头,第八军团之主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前。
大门滑开,他未卜先知般地伸出手,拿走了机仆手上的一大叠文书与附加材料。
这些只不过是第一批而已,康拉德·科兹很清楚,他起码要处理六批以上的文书。在后勤补给舰队前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会和它们一起回到该去的地方。
至于现在
“谢谢你。”他对那机仆说。
血肉与机械的造物看着他,并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如果它有一点最起码的知性的话,此刻,它会感到困惑。但它没有,所以它只是站在原地,并吐出了一个冰冷的句子。
“命令?”它问。
“没有命令。”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回答。
机仆转身离去。
第八军团之主低下头,有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心中涌动。但他并未让它影响到他,和此前一样,他将它们扔进那心底的盒子去了。
——
“怎么不行?”
泰拉的西亚尼恼怒地问着他的连长,后者高耸颧骨上的那双眼睛毫无感情的瞥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是不行。”他冰冷地说。
“到底哪里不行?!”西亚尼大叫起来。“难道你不想让卡里尔大人留下吗?!”
“我当然想,尤其是在目睹了诺斯特拉莫的环境后。在道德层面上,卡里尔·洛哈尔斯毫无任何可以被我们指摘的地方。但我必须向你指出一点,西亚尼,有关卡里尔大人的去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缓慢地、一点点地,一连长范克里夫的双眉之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
他瞪视起西亚尼。
“你是怎么想的?”他冷声问道。“去问原体能否请他出面让卡里尔大人回心转意?你的头脑是否清醒,西亚尼?”
“别告诉我你不想,连长!”
“我想,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无视规章制度,我们是审判者,西亚尼,倘若我们自己都不遵守自己的规则,我们要以何面目去面对那些跨越了界限的罪人?”
西亚尼的手开始颤抖,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将双手撑在了他连长的办公桌上。
“你答不答应吧?”泰拉的西亚尼用他此生最严肃的语气说。“我提醒你一句,连长,卡里尔大人是原体的养父。”
“秉公执法!”
一连长短暂的沉默后理解了西亚尼的意思,随后便勃然大怒地吼出了这四个字。“你给我去将泰拉法典抄写三遍!”
他恼怒地站起身,拂袖而去。西亚尼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刚刚几乎以为范克里夫要一拳打过来了。
第八军团内,谁都知道一连长是个怎样的性格。他或许私底下很好相处,但只要一涉及到法典与规则时,他便可怕到令人难以接受。
这是我们作为帝皇的惩罚者与审判者必须做的。范克里夫经常这么说。
不过
西亚尼突然愧疚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连长。”他喃喃自语起来。
另一面,走出连队驻地的范克里夫却并没有像是西亚尼想的那样径直去往会议室寻找他们的原体康拉德·科兹。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是朝另一条路走的。
他走过阴郁的长廊,拐过迷宫般拥有十三扇大门的大厅,向上、向下、途中甚至还使用了一次短程电梯——短暂而漫长的十七分钟过去后,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总算抵达了他们的新训练场地。
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向下望去,在擂台最中央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
那巨人中的巨人赤手空拳地在擂台中间和一个来自第四连的年轻人战斗着,后者手里拿着开了刃的训练剑,打的极其凶狠。
但是,这对于他的对手来说却远远不够。
范克里夫看见,卡里尔·洛哈尔斯在接下来的五秒内以一种轻描淡写般的态度躲避了全部的剑刃攻击,最后甚至单手将那把武器自年轻人的手中夺了下来。
台下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骤然停歇。
“做的不错。”巨人温和地说。“比起上次,你的进步可真大,哈莱德。”
年轻人猛地挺直脊背,声音高昂:“真,真,真的吗,大人?”
“别叫我大人,不然我就把这评价收回去。”
巨人轻笑着将剑递还给了哈莱德,剑刃朝着他自己这边,姿态平和而冷静到令人吃惊。
“”
沉默片刻,范克里夫迅速走下了长长的阶梯。
他挤入人群之中,同时开始迅速地脱掉了上衣。
这是他所拥有的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是礼服的衣服。它已经安静地躺在范克里夫的衣柜中长达七年之久了,若不是原体的回归,它可能还要躺更长时间。
范克里夫一向是很珍惜它的,但是,此刻,他却将这衣服一股脑的塞进了在场的一个一连的阿斯塔特手中。
“替我看管一下。”他简略地说。“下一个是谁?”
“是我!”
“第二连的?我对你有印象。”
“是的,一连长!”
“能让给我吗?拜托你。”
“当然!”那年轻人喊道。“加油啊,一连长!让卡里尔大人见识见识您的实力!”
范克里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实力?什么实力?
他进入笼中。
卡里尔·洛哈尔斯——那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凝视着他。紧接着,范克里夫率先开了口。
“日安,卡里尔大人。”
“日安,范克里夫你什么时候才能将敬称去掉呢?”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大人。”
卡里尔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我不认为我能教你什么——而且,我看得出来,你似乎有心事。”
“的确。”一连长低声说道。“但我现在并不打算说出来,大人。”
“是吗?”
“是的。”
范克里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谨慎地在原地摆开了架势后才缓缓走上前去。
卡里尔远比他高大的多,这意味着如果他想取胜——或是不被打的那么惨的话——他就必须要尝试另辟蹊径才行。
但是,这谈何容易?
他跳步接近,开始挥拳。
刺拳、摆拳、勾拳范克里夫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挥出了连续十来套扎实的组合拳,他的目标是巨人的肋部,那里痛感神经很多,而且,他的身高也只支持他攻击到这里。
不过,结果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所有的这些拳头,没有一下能够落在卡里尔的身上。
平心而论,他躲避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次都刚好就差那么一点。
而且,他不是在范克里夫出拳以前躲避的。
换句话说,这一点点的距离,是卡里尔·洛哈尔斯特意留出来的的空隙,这空隙,是他专门留出来给范克里夫呼吸的,好让他不至于憋死。
范克里夫深吸一口气,朝后退了一步。
仅仅三分钟,他已经满头大汗。
“令人惊讶的技术,范克里夫一连长。”他听见那巨人中的巨人惊讶地说。“你的技术简直扎实得可怕,而且,你还能完美地运用它们”
“但我依然无法碰到您。”
“只差那么一点而已。”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我并没有多强。”
“过度的谦虚,听上去就变了味了,卡里尔大人。”
“”
巨人皱起眉,在短暂的思考后立刻道了歉,极其诚恳。“抱歉,一连长。”
“这没什么”
范克里夫平静地调整起了自己的呼吸,在这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您不需要向我道歉,实际上,是我需要道谢才对。您已经在这些细节处流露出了如此之多的关怀,若是我因为一点小小的问题就感到愤怒,那我便太不知好歹了。”
他的话让卡里尔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当不得你这种评价。”
“我并不是在夸赞您的品德,我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而已,大人。另外”
范克里夫——来自泰拉的范克里夫,刚正不阿,决不跨越界限的范克里夫——以一种几乎可称卑微的语气开口了。
“您可否不要离开?”
“”
卡里尔缓慢地皱起眉,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我们出去谈。”
——
“事情就是这样。”范克里夫坐的笔挺,语气平静地说。“西亚尼虽然是个莽撞的年轻人,但他拥有一种我们身上极为少见的特点,因此我相信他的判断,大人。”
“我不是军人。”卡里尔缓慢地说。“而你们是一个军团,范克里夫一连长,我要以什么自欺欺人的借口待在这里?”
“您可以成为军人。”
“成为第八军团的一员需要经过十九道改造手术,需要被植入基因种子——而我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您不需要它们,也已经足够强大了。”
“强大?”
卡里尔笑了起来。他重复。“强大?这不是判断我能否进入第八军团的标准,范克里夫。你们彼此都是兄弟,而我不是。我和你们,和康拉德·科兹之间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所以我该如何进入第八军团?”
“”
范克里夫沉默了。
他被说服了,他已经失去了辩驳的能力。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每一句话都无从反驳,哪怕是一个语句末尾的转音都显得像是落锤定音的沉重回响——这响声,砸得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规则——他违背它,是出于对原体的爱。而现在
他几乎无地自容。
“抱歉。”一连长低垂着头,缓慢地站起身。“是我唐突了,抱歉,卡里尔大人。我将——”
“——坐下。”巨人中的巨人痛苦地揉起自己的眉心。“很抱歉我打断你说话,但是,坐下,范克里夫连长”
他叹息一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低沉地说。“我以前曾告诉过康拉德,我们应当以加倍的好意返还给那些对我们好的人。”
范克里夫瞪大眼睛。
“所以,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心意。”
“您?”
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我会去和第八军团之主讨论此事的。”
这章写了两个小时,想找感觉很难,不过写出来,诸位觉得如何?
还有6k,我会尽快,不必等,早点休息。
(本章完)
72.疯人的自述(3k)
征兵
征兵?
康拉德·科兹拿起这份文件,仔细地看了又看——他翻来覆去地将每个字眼都读了一遍,随后茫然地抬起头,将文件放下后,又从旁边拿起附带的材料读了起来。
材料约莫有几百页,厚度惊人。淡黄色的纸张边缘有复杂的花纹,帝国天鹰的标识在每页纸的顶部熠熠生辉。科兹很想知道它们是由什么材料制造的,才能显得如此肃穆。
他读着它们,姿态小心而认真,细致到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要斟酌片刻。
他花了足足半个小时在这堆材料上面,并且还认真地用笔做了批注,在做完这一切后,康拉德·科兹沉重地叹了口气。
征兵
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严肃到甚至让康拉德·科兹突兀地又感到了一阵极强烈的疲惫。
第八军团目前仅有两万人,这个数字好像听上去很多,但是,和其他的军团比起来,那只能说是少得可怜。
军团毕竟是军团,两万人哪怕第八军团的职责是审判者,而非正面强攻类型的战士,这个数量也有些太少了。
也就是说,征兵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
战争之中不可能没有伤亡,兵源若是不得到补充,那么,哪怕第八军团再怎么精锐,他们也势必会一点点地凋亡
但是,去哪征兵?
康拉德·科兹开始缓慢地回想起材料上的那些文字。
现在的钢铁之手,从前的第十军团最初的征兵地同样也是泰拉,只不过不是监狱,而是遍布全球,其中以阿尔比亚地区人数最多,名声也最广。
帝皇之子,第三军团,征兵地也是泰拉,成员来源于欧罗巴的贵族而且是其中最为优秀的年轻子弟,他们是被自己战败的父母主动送去的,用以表示对帝皇的歉意与敬意。
帝国之拳,第七军团,同样也是泰拉
怀言者,第十七军团,还是泰拉
泰拉似乎是个绕不开的字眼——但是,科兹还知道另一件事。
所有的军团在和原体团聚后都会将原体的星球称之为母星,他们会从原体降落的星球征兵。这似乎是一项传统,几乎所有的军团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么做
想到这里,康拉德·科兹麻木地睁开了眼睛。
从诺斯特拉莫征兵
他得花多少年才能让诺斯特拉莫变成一个正常的世界?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卡里尔的话给他敲响了警钟,也打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康拉德·科兹已经理解了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困难,绝非他振臂一呼就能使人们完全清醒那般容易
他必须使诺斯特拉莫人完全清醒过来才行。
沉默。
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坐在他的椅子上平静地望向前方,目光没有半点焦距。片刻之后,他笑着摇了摇头。
困难?确实困难,甚至几乎难到让人绝望。
但是,难就难。
又能如何?
轻笑着低下头,他开始继续阅读文件。
做起这件事来,时间就总是过得飞快,快到甚至令人吃惊。六个小时以飞速驶过康拉德·科兹的眼前,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面前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地出现了一个人。
“”
他猛地向后靠去,力道大的让那把第八军团给原体特制的椅子发出了嘎吱一声脆响。
“别紧张。”卡里尔微笑着说。“只是来看看你。”
“我在工作呢。”
“啊,第八军团之主要赶人了吗?”
“”
科兹低下头,咕哝了一句:“我可没这么说过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你在工作的时候很专注,很用心,这是难得的品质,康拉德有许多人每天都想进入伱这种状态,但却根本无从叩门。有少数人能够进入,但维持不了多久”
卡里尔仰起头,罕见地絮叨着说了一些让科兹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往,卡里尔虽然也会夸赞他,但都是很有目的性的,会在夸完后指出他的不足。
可现在
“嗯。”卡里尔眨眨眼。“总之,加油。”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卡里尔?”
“嗯,应该没有。”
“真的吗?”
卡里尔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假的。”
“啊?”
“假的。”
巨人轻笑起来,靠在银色的长桌上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是假的。我当然有话要对你说,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康拉德。”
“”
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地看着卡里尔,等待起了他的下一句话。
“”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言不发地看着康拉德·科兹,也等待起了他的下一句话——或者说,是等他先开口。
“”
科兹最终还是让步了,他抿起嘴,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卡里尔?”
卡里尔低下头,沉默了非常之久。他从未在康拉德·科兹面前显得如此局促,如此不安。一种让科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的情绪正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流淌。
“我要向你坦诚一件事,康拉德。”他低声开口。
“什么?”
“我原先并不打算留在第八军团内。”卡里尔低沉地说。
康拉德·科兹猛地站了起来,撑着桌面的手掌颤抖不已。
“别急,听我说,康拉德。”
卡里尔没有看他,而是盯着桌面,在那闪烁着的光上寻找着自己模糊的倒影。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再次开口:“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想要活多久。”
“我无法忍受诺斯特拉莫——我无法忍受它的每个地方,甚至是每个最小的细节。”
“腐败酸臭的空气、永远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空,路边咳嗽的工人,食人的帮派,腐败的贵族与狼狈为奸的官员”
“连他妈的老鼠都会吃人,康拉德。它们只吃人”
“诺斯特拉莫,这个地方,它将我逼疯了。尤其是在我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以最好的方式让这颗星球获得拯救以后我就疯得很彻底。”
“所以,我在那矿洞的底层发现你的时候,我几乎如获至宝。你身上没有罪孽,你没有被诺斯特拉莫污染,你仍然纯洁。是的,你对这世界一无所知,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康拉德。我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帝国将我的能力称之为灵能,但我从前其实将它视作另一种东西。我将它们看做死者的回应,枉死者的执念缠绕着我,康拉德。他们在呼唤我,想让我替他们复仇。我不能辜负这份力量我原本的计划,是将你养大,我打算让你学会最好的方式,让你一点点地改造这世界。”
“而我自己我会用最愚蠢也是最迅速的方式点燃整个世界,我将让它燃烧,否则,你改变世界的养料又要从哪里来呢?”
“而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失败了,我的计划并不完善,甚至很难称得上是个计划。它只是一个壳子而已,有起点和终点,但中间全然是一片空白。”
“而对于我这样的一个疯人来说,它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我对你提起过倒计时,是的,那时我真的认为有这样的东西。枉死者们的执念给了我力量,但也让我暴露在了一些东西的注视下,我必须尽快完成我的使命然后死去,否则我就会危害整个世界。”
“我不能这么活下去,康拉德,我一直都想死直到你救了我。在那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我的计划失败了,但我也成功了。可现在又不同了,康拉德。我和帝皇见了面,我和他之间有一份盟约,这盟约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但绝非是让我加入第八军团。他对我也并无任何限制,但我自己清楚,我非常清楚”
“我不能随意地加入你的军团,尽管我很想,他也劝过但我不能无视你的军团赖以存在的规则进入其中。”
“第八军团是审判者,康拉德,你的军团是规则的执行者。而规则的执行者自己绝对不可以跨过界限。“
“如果,我身为你的养父加入了第八军团,你要如何服众?这些战士历经千难万苦才成为阿斯塔特,我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加入?”
“而且,如果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看你?这个帝国很大的,康拉德。他们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我不在乎。康拉德·科兹想。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我以后也会做正确的事,我会一直做下去所以我凭什么在乎他们所谓的看法?
他没有说话,没有打断,只是酸涩地等待卡里尔结束。
“你的一连长今天来找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而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我猜,大概是西亚尼告诉他的吧。毕竟,西亚尼也是一连的。”
“他那时坐在我面前,而我看得出,他是个规矩的人。但他却主动违背了规则,我看得出他的不安与羞愧他在这两种情绪的折磨下艰难地坐在我面前,试图让我留下。”
卡里尔闭上眼睛。
“我试图告诉他,我也想留下,但我没能开口。”
“所以我来问你。”他以一种几乎梦呓般的声音说。“你觉得,我应该留下吗?”
康拉德·科兹许久未曾说话。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眼帘下方闪闪发光。卡里尔却始终未曾睁开眼睛,他只是等待,平静地等待。
“军团教官。”
许久之后,康拉德·科兹如是开口。
“军团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被征召了。以帝国律法赋予我的权力,以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名义,我征召你进入第八军团成为格斗与近身冷兵器搏杀教官。你愿意吗?”
“康拉德——”
“——以帝皇的名义,你愿意吗!卡里尔·洛哈尔斯!”
片刻之后,卡里尔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有无穷无尽的复杂。
与欣慰。
“你在利用规则。”他低声说道。“学得很快,康拉德。”
“那么,”卡里尔轻轻地说。“我加入。”
抱歉,今天坐太久了,腰疼,写不动了,欠3k明日还。
另外,看到有读者说不理解卡里尔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其实很正常,他是个疯子啊,你们没看出来吗?你们要是能理解一个疯子是吧?
这章不算在第八军团内。
最后的最后,明天大概就要叫午夜领主了吧。
(本章完)
73.第八军团(八,4k)
房间内,卡里尔正在签署一份文件。
他做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尽管那文件其实附带了足足一百七十页的材料需要他自己一一确认也是如此。
他的表情很轻松,很自然,甚至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释重负。
他在这份文件上花了十五分钟,一分不差,一分不少,最终,他在文件的末尾用羽毛笔沾着墨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卡里尔·洛哈尔斯。
两行,一行高哥特语,一行诺斯特拉莫语。
随后,他便抬起手将这份文件交给了一直在等待的机仆,后者伸手接过,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暂而急促的确认。
在没有收到其他命令的情况下,它便就这样抱着文件离开了。
被金属代替的双腿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它的身体并不沉重,这并不是个战斗机仆,因此体内没有镶嵌钢板或其他防弹物,它的内脏被完全掏空了,大脑也只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大小。
一个实验室的胚胎,生来就是为了被人驱使,做这些简单的工作。
卡里尔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知道它将去往何方,短短两日时间,他便已经对夜幕号了若指掌,如同他熟悉昆图斯的每一条阴森小巷那样。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些文件会去往何方。
后勤舰队还有58天才会抵达——严格意义上来说,是57天。现在已经是泰拉凌晨一点四十五了。
有关这时间,如果你想知道,那你便要问夜幕号上的每一条走廊都挂着的时钟了,也不知这是谁设定的传统。
虽然稍显古怪,但却很有意思。
这些传统的泰拉二十四小时制时钟会一次又一次的在航行的过程中提醒所有人看见它们的人时间的流逝。
而对于卡里尔来说,这件事则有另外的意义。
泰拉时。
小时。
他轻笑一声,将所有的这些思绪统统掐断——在签署了那份文件后,他便正式成为了第八军团的教官,专职教授格斗与近身冷兵器搏杀。
而康拉德·科兹还给了他另一份惊喜,第八军团之主在文件上用一段长达七百字的叙述详细地描述了他这位军团教官需要承担的职责
简而言之,他不仅要在平日里教授第八军团的新兵们各种他们想要学习的技巧,甚至还要进行‘实战演练’。
什么是实战演练?
就是让他在未来和第八军团一起行动,在战场上检验平日里训练的成果,在战争中亲眼见证他锻造出的这些黑暗中的利刃是否锋利。
你学的可真够快的,康拉德。卡里尔想。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是为时尚早。
轻轻地叹息一声,卡里尔整理了一下表情,在转瞬之间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走出房间,开始朝着一个地方行走。随后,他在泰拉的凌晨两点,于诺斯特拉莫的轨道之上,走进了停泊于此的夜幕号上层甲板的训练室角斗笼。
第八军团们的阿斯塔特因为他的到来而鸦雀无声。
卡里尔却只是慢慢地脱下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与手腕。
“谁第一个来?”他轻笑着,对着擂台下方问。
——
“一共是七百一十三人。”一连长范克里夫严肃地说。“请您过目,每一个罪人的姓名都已经被记录。”
“伱们这么快就学会了诺斯特拉莫语?”
“目前来说没有。”
穿着染血战甲的一连长如是说道。
“只是明白了最基本的发声方式与一些常用词汇应该如何使用而已,保守估计,我们还需四天时间才能将这门语言掌握到可以和诺斯特拉莫人进行简单交流的程度。”
“那你们是怎么把他们名字写上去的?”
“我们让他们自己写。”范克里夫说。“办法总比问题多,原体。”
康拉德·科兹挠了挠头,随后将这句话记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是的,他打算朝着福格瑞姆看齐。
而站在桌边,目睹了他全部动作的一连长,则猛地瞪大了眼睛。
“原体?!”
“啊?”
“您——您?这是为何?”
“因为那句话帮到了我。”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说。“所以我要记下来,我还要在后面加上你的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范克里夫?”
“我我觉得这样不妥。”
“哪里不妥?”
“那是您的笔记本。”
“是啊,它是我的笔记本,所以,我在上面写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不是吗?”
“但我的话不应该被您如此严肃地对待。”
第八军团之主叹了口气。
“范克里夫告诉我,有哪条规章制度规定了原体不应该将他一连长的话记在自己的笔记上?尤其是在这句话让他觉得受益匪浅的情况下?”
“没有,原体。”
“那你为何觉得不妥?”
“”
一连长难堪地抬起头来,小声地说:“他们会找我进决斗笼的。”
“啊?”
这下轮到康拉德·科兹茫然了。
“决斗笼,原体。”范克里夫艰难地说。“这件事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会有许多人为了这件事来找我。”
第八军团之主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地变化,半分钟后,他沉吟着问:“如果你不说,我也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范克里夫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的原体的这句话。康拉德·科兹挑起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笑意。
“我懂了。”他慢慢地开口。“你打算主动炫耀,是吧?”
“不是炫耀。”面貌凶狠的一连长艰难地回答,声音仿佛喉咙里正卡着刀片似的可怕。
“哼。”康拉德·科兹哼笑一声,暂时放过了他。
他低着头,在一连长递交上来的材料上签了个字,便将它们放到了另一边。
属于他的印章会和后勤舰队一起抵达,到时候,他这两个月以来签署的所有文件甚至需要他自己再看一遍,然后用印章一份份地印在签字之上,这样,它们才算真的有了法律效应。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困难,但却仍然能察觉到一种微妙的疲累。
想到这里,他不免摇了摇头。
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还有一些漏网之鱼,第八军团们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最终目标,则是一个不留。
按照目前的效率来看,科兹知道,最多还需一个星期,第八军团便能彻底地根除帮派与贵族。
但是,在那之后,才是重头戏。也是他真正需要上心的点,不过,在此之前
他眯起眼,将面前的一份军团名单移到了桌子的正中央,随后温和地开口了。
“那么,回去好好休息,范克里夫——如果你想炫耀,也请等到明日。你觉得这样如何?”
“我”
“好了。”轻笑着低下头,科兹朝他挥了挥手,用一句诺斯特拉莫语当做了告别。
一连长微微一怔,随后竟也用嘶嘶作响的声音回复了一句,尽管还很生涩,但也能让人明显地听出是诺斯特拉莫语。
大门滑开,然后又关闭。
现在,康拉德·科兹坐在仅有他独处的办公室内,微微一笑,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快意。
“我非要说诺斯特拉莫语。”他嘟囔道。“怎么不能说?高哥特语能说,诺斯特拉莫语就说不得了?”
他低下头,开始阅读那份名单。
——
“他们还真不少,几乎有三分之一。”康拉德·科兹叹着气,如此说道。“我该怎么做,卡里尔?或者说,军团教官?”
“我只负责教授格斗技术而已,这种问题,你可不应该来问我。”卡里尔说。
他低着头,将面前由机仆所带来的文件粗略的翻阅了一遍,那是一份由所有连队与小队共同签署,要求扩大训练室的请愿书。
他担任军团教官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而这种明显和他的职责有关的事,自然也就需要他过目了。
还真麻烦。卡里尔想。怎么连扩建多大这种事都需要我来决定?
“那可不一定。”科兹严肃地说。“你明天会收到一份新材料的,我将教官的定义更新了一下。”
“康拉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教官,我只是将你的工作范围扩大了一些。”第八军团之主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如此说道。“反正,能者多劳嘛。”
“我暂时就不和你计较这件事了。”
卡里尔叹了口气,为康拉德·科兹所展现出的这种表现感到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欣赏这种态度。作为审判者与规则的维护者,不善于利用规则是不行的。但是
康拉德,你未免学的也太快了一些。
“那么,来谈谈他们吧。”卡里尔说。“这份名单倒是很有趣,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抿起了嘴。
“我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有些人只是在战斗中表现得行为过激,但还有一些人却专注于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的行为,卡里尔。他们好像在某条路上走歪了。”
“走歪了?”
“他们执着于使用恐惧战术。”康拉德·科兹低声说道。“尽管第八军团的确将这种战术写入了战术手册,但他们却做得太过了。”
“是吗?”
“是的。我下午时翻阅了很多过去的战报,发现名单中的大多数人哪怕是在对待可以轻易杀死的目标时,也要先用残忍的手段处决目标身边的人”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恐惧一步步瓦解敌人的斗志与理智,来让他们陷入崩溃。我们不都很擅长使用这种战术吗?”
“可他们”
“可他们将本末倒置了。”卡里尔轻笑起来。“你想说这个,是吧?”
康拉德·科兹忧虑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情况远远不止他说的这么简单。
名单中的人不仅仅只是执着而已——他们实际上还表现出了一种对于平民的漠视。
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些需要被审判的罪人。如果需要在城市内使用大规模杀伤力武器可以让罪人感到恐惧的话,科兹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使用的。
平民的死活,他们已经不甚在意了。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科兹几乎可以预见到他们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人在踏入深渊时,往往是不会察觉自己的处境的。必须要有人拉他们一把,他们才能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有多么危险。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些人,多半都是老兵。
“那么,你想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卡里尔轻声问道。
他刚刚等待了一段时间,才继续开口。和以前一样,他自然是看得出来康拉德·科兹正在思考这件事的。虽然卡里尔已经有了推测与答案,但是,他并不打算说出来。
这些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明白吧——有关战争会泯灭人性这件事
“我打算找他们谈谈。”
“然后呢?”
“依照谈话的结果,我会决定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康拉德·科兹平静且坚定地说。“我希望他们能明白第八军团到底是为何而成立,又是为何而战斗恐惧战术永远只是手段而已,我们不应着迷于它。”
着迷
这倒是个有趣的形容词,康拉德。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眯起眼,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不过,康拉德·科兹的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指到了某种本质。
“不过”第八军团之主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应该先让你来处理他们。”
“我?”卡里尔挑起眉。“我只是教官。”
“我明天会将名单上的一部分人分入地面作战,你可以跟着去,卡里尔。实战演练!然后,你就可以教他们了。”
康拉德·科兹微微一笑:“就像你教我一样。”
“我可没教过你给一个人加这么多的工作内容,康拉德·科兹。”
“能者多劳嘛。”科兹眨着眼,歪着头说。
卡里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拒绝。
片刻之后,他平静地活动了一下脖颈,点了点头。
“不过,这顶多也就算是一场实训课罢了。”他轻声说道。
还有一万,这章是补昨天晚上的欠的3k,我多更1k算歉意。
老太爷开始上课了jpg
(本章完)
74.第八军团(九,3k)
风暴鹰的甲板在铁靴下不停地震颤,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绝,在恼人的同时还令人感到一阵极端的厌恶。
没体会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但只要你体会过一次,你就能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有多么可怕。
“班卓利克斯要是再不完成他的工作,我就把他的鼻子打折。”站在甲板上,第八军团‘惩戒之刃’小队的队长里奥纳德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很阴沉,这可没有依赖呼吸格栅的变声功能。他的声音在一次战争中由于敌人释放出的毒气而变成了现在这样,沙哑、阴沉,情绪激动时听上去有如两块金属被人攥在手中疯狂的摩擦。
坦白来讲,他是少数不需要呼吸格栅也能吓到人的第八军团成员。
“你可管不着他,队长。”
小队的成员之一,埃斯托内夫反驳了一句。“军团里本来就只有那么几十个技术军士伱敢动他一下,一连长就敢找过来捅你一刀。”
“你以为我没被捅过吗?”里奥纳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范克里夫也只敢在训练的时候伤到我了。”
“你好像在说什么很危险的事,队长”
埃斯托内夫摇摇头。“且不论我们作为分散的小队在战时根本就不会和第一连一起行动,您到底要做什么事才能让范克里夫连长在战时捅你一刀啊?”
“你管得着吗?”里奥纳德再次冷哼一声,但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头对着小队内的其他成员点了点头。
十八双安静的眼睛在这一刻均默默地闪烁了一下,目镜猩红的颜色在片刻之后随着机械的咔哒声取而代之。
埃斯托内夫摇了摇头,也将头盔默默地带上了。
风暴鹰最高承载二十人,而惩戒之刃小队也仅仅只有二十人。
“昆图斯。”
里奥纳德嘶嘶作响地用刚学不久的诺斯特拉莫语吐出了这个名字,随后又换回了高哥特语。
“老规矩。”
在这句话被他吐出口后,风暴鹰内便只剩下了金属的颤动声。五分钟又三十秒后,他们降落。
狩猎即刻开始。
——
埃斯托内夫知道,自己多半不是最先取得成果的人,但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在乎这件事。毕竟,做选择的是他自己。
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选择去追猎那些显眼的猎物,而是选择了自己追踪那些试图躲藏起来的猎物。
这个决定,也和惩戒之刃的老规矩不谋而合。
单独狩猎。
这就是那个规矩。
只要加入惩戒之刃小队,那么,进行任务时,所有人就都要分散开来以求获得更大的效率。审判是一种亟需被完成的事业,尽管它可能永远也不完成,但他们会不停地努力。
蹲踞在黑暗中,他的目镜散发着暗沉的光。上巢安静无比,甚至有些显得令人难以捉摸。
但这对于埃斯托内夫来说并非难事,每一个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都早已将诺斯特拉莫上五座巢都的地图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连日的清洗与审判已经让诺斯特拉莫上的贵族们吓破了胆,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真的会有审判从天而降。
埃斯托内夫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实际上,他见了太多。人总归是一种固执的生物,在他们的罪孽得到彻底的清算以前,他们都不会放下作孽的刀。
这也是为何我们会存在。
埃斯托内夫缓慢地走出黑暗。
今夜,他杀死的第一个罪人是一个守卫。
在察觉到他的身份时,埃斯托内夫甚至都为之感到了惊讶,他不理解为何这些贵族走到了这一步还要保持这种无用的防护手段。
再者,守卫其实也是一种信号。其他已经被他们审判过的贵族的宅邸早就已经成了空荡的鬼屋,除去阴森的死气以外什么都不会再有。
但是,不理解归不理解,这并不会拖慢他下手的动作。
他用战斗短刀切断了守卫的喉管,在此之前甚至细心地选择了一个能让鲜血更好喷涌而出的角度。
在那守卫因为巨大的痛楚而生命快速流逝的惊恐而跪在地上时,埃斯托内夫却将他拎了起来。
他扯下男人的上衣,捅穿下颚,随后往前一划,将他的下巴与舌头整个切开了。
破碎到完全无法辨认的哀嚎就此从喉咙诞生,鲜血继续喷涌,它们不会在意主人的生命,它们只是要得到释放。
正如埃斯托内夫一般——他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
光是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罪人在畅快地使用他们从其他人手上夺来的性命,便已经让他怒火中烧。
他拎着守卫,踢开了大门,将后者甩了进去,随后,便轻柔地用诺斯特拉莫语说了一句话。
“我为你们而来。”
轻柔的语气在呼吸格栅的作用下变得宛如一种极端的呐喊,嘶哑的语调所带来的是可怕的恐惧。被柔和灯光所照耀的房间内,有几十个紧张地坐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尖叫了起来。
他们衣着简单,甚至称得上是衣衫褴褛。被刻意清洗过的面庞上还留有积年的辛劳所留下的可怕痕迹。
埃斯托内夫立刻就发觉了不对之处。
他的躲闪也是如此及时,以至于他在闪身回到黑暗中的时候甚至能完全地看清那些因恐惧而颤抖的平民是如何被一枚安置在大厅中央的炸弹炸成血肉的碎末的。
而埃斯托内夫甚至没有时间感知他此刻的情绪,它们像是闪电般劈过他的心,在其中留下了焦糊的痕迹。然而,这颗心已经被劈过太多次,以至于这痕迹甚至无法在他的心脏上完整地去留存。
他开始奔跑,三两下在墙壁之间的来回纵跳便攀上了这栋别墅的三楼,一扇拉着窗帘的落地窗在他眼前出现。
低吼一声,埃斯托内夫选择让审判罪孽的渴望覆盖了自己的心。他撞碎玻璃,直冲进入其中,迎面而来的东西却并非他能轻易杀死的罪人,而是爆炸的轰鸣与火光。
触发式的炸弹——他心中闪过这个词。有轻微的懊恼闪过,他的mk2保护了他,一如既往。尽管没有受伤,但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却让他摔下了三楼。
一楼那被炸成熔烂扭曲金属的大门后方此刻却冒出了几个人影。躺在因体重而碎裂的地面之上,埃斯托内夫能看见那破碎的门后一闪即逝的血肉模糊的脸。
然后,他听见了沉闷而轻微的砸门声。
他可以帮助他们——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可以站起来,用一秒钟的时间打开那扇门救出他们,他也可以拿出被安全锁扣在武装带上的爆弹枪结束他们的痛苦。但是,埃斯托内夫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站起身,然后拔出战斗短刀转过了身。一群乌压压的影子正从原本安静的街道那头朝着他直冲而来。
每个人的额头都用诺斯特拉莫语刻着复仇凶灵几个字,鲜血淋漓,汗液的臭气混杂了香水的气味弥漫至整个黑夜。
他们从前曾是贵族,现在则是一群被不断的死亡逼疯的残留回响,唯一使他们不同的东西,是他们在生命最后时刻所皈依的信仰。
复仇凶灵。
向谁复仇?
埃斯托内夫竟然感到一阵荒诞。
他朝着前方冲去,自动枪的火力甚至不足以打掉他的防护涂层,可贵族们却毫无畏惧地冲了上来。
他们人数并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被狂热洗礼过后的疯狂——不,或许是被疯狂冲碎后的狂热,再没有半点理智留存。
唯有疯狂。
但,没有恐惧。
他们并不畏惧他。
这件事让埃斯托内夫低低地吼叫了起来,他冲入人群之中,有如虎入羊群般大开杀戒。
鲜血与碎肉的圆舞曲在下一刻降临,没有太多道理可讲,他们即刻便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站在尸骸之中,他却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像是金属被敲击,又或者,是心脏被打碎。
埃斯托内夫转过头,看见那扇熔烂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打开了。他眯起眼睛,目镜上闪过的读数没有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继续,他要继续审判,他要审判它们
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走近那扇门,一片混乱的大厅内有破碎的人体组织毫无逻辑可言地四散,几个靠在墙边血肉模糊的人影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们或许是想逃出来的,但埃斯托内夫没有给他们开门,于是他们便活生生地痛死了。
血肉模糊。
他无动于衷,麻木地走进门内,警惕地找寻着大门被打开的理由。他深入其中,踩过鲜血、破碎的玻璃和因高温与爆炸而变得碎裂的地面
然后,在熊熊火焰之中,他看见一个半跪在地的巨人。那巨人背对着他,未卜先知般地站起了身,转了过来,他的身上满是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刹那之间,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冰冷的沉默在瞬间降临,火焰全部熄灭,光亮消逝,只余黑暗。但这对于目镜来说不是难事,埃斯托内夫能看见那巨人的脸,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看见一种超乎了他想象的怒焰,只是看见它,埃斯托内夫便感到一阵颤栗。
“你是今夜的第十三个。”巨人低沉地说。“你们全都不合格。”
下一秒,疼痛袭来。
不确定还有没有卡文腰疼,我尽力再写一张吧。
(本章完)
75.第八军团(十,3k)
里奥纳德是亲眼看着他的小队一个一个地被抓回来的,这点不会有误。足足二十人,无一人幸免。
他是第一个,埃斯托内夫是第十三个,小队内的新兵凯·图恩是最后一个。
昆图斯的今夜还很漫长,但对于惩戒之刃小队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结束了。
靠在大楼的楼顶,森寒的冷冰将他牢牢地束缚在了地面。平心而论,这个姿势并不舒适,虽然里奥纳德经历过更糟糕的姿势,但如果有的选,他还是想动一下的。
可他没得选。
而且,他也不明白。
所以,他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为何,教官?”
他看着那巨人将昏迷的凯·图恩扔在地上,嗓音干涸地开了口。“您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巨人并不回答,他只是将新兵的头盔拿了下来,动作很轻柔——里奥纳德原本还以为他是怕伤到凯·图恩,但其实根本就不是。
他看见,他们刚刚上任仅一天有余的教官在取下头盔后瞬间抵住了凯·图恩的太阳穴,他用同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便完成了这件事。
然后,他开始用力。
凯·图恩是痛醒的,这点毫无疑问,但他醒来后的表情却很放松。在注意到自己无法活动后,他甚至平静得让里奥纳德都有些惊讶。
“舒服一点了吗?”卡里尔冷淡地问。
“比之前好多了,教官。”凯·图恩低沉地回答。“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有那样的武器”
“诺斯特拉莫内什么枪都有,音波枪也不足为奇,虽然稀少,但并不意味着没有。”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凯·图恩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众被冰冻在地面之上的同队兄弟。
“教官?”他干涩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惩戒之刃小队的凯·图恩。”
“我?”
“是啊,你。”卡里尔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却并无半点善意。
“我追着你赶到,却发现伱对那群被捆起来献祭的人完全无动于衷你还是个新兵,我从你右肩上的徽记就看的出来。所以,是谁告诉你应该无视那些受害者的?”
“是我,教官。”里奥纳德说。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原因,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怎么可能呢?他想。原体的养父怎么可能不明白我们的职责?
“我没有在和你交谈,里奥纳德我现在心情欠佳,我希望你原谅这件事,以及我之后将要对你们做的所有事。”
卡里尔缓慢地转过头,漆黑得如同玛瑙石般的眼眸中有一种里奥纳德极为陌生的情绪正在酝酿。
看着这双眼睛,里奥纳德在许久之后才意识到这种情绪应该被怎样拼写。
失望。他在心底默念出它的音节。
里奥纳德的右手开始发生轻微地颤抖,然而,卡里尔并未理会他,只是将头又转了回去。
“告诉我,凯·图恩,你为何要无视那些受害者?”
新兵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有种无法被具体描述的东西缓慢地沸腾了起来。
“凯·图恩,你的听觉系统没有受到太大损伤。你只是被那把枪命中并震晕了过去,并不代表你失去了听力。”
卡里尔缓慢地开口。
“所以,以军团教官的名义,以帝皇与第八军团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赋予我的权力与义务,回答我,你为何要无视那些受害者?”
“因为他们不是罪人。”新兵低声回答。“他们和我的任务毫无关联。”
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回答。
毫无关联。
他已经对他们做了最坏的设想,却从未想过情况会坏到这种地步。
“你的任务是什么,凯·图恩?”
“审判。”
新兵不假思索地回答,甚至开始背诵一段简短而有力的话。
“吾等乃帝皇所降下的天罚,吾等是他的利刃,吾等是审判的化身。吾等将行于暗夜,屠灭罪孽。吾等将永远恪守此道,直至生命的终结。”
“审判谁?惩罚谁?”
“自然是罪人,教官。”
“为谁而审判?为谁而惩罚?”
“当然是帝皇与吾等之原体,教官。”
“错误至极——!”
卡里尔骤然咆哮起来,声音在昆图斯的寒夜中撞进了阴森的建筑物里,大楼顶端回荡着他的声音,不停地回响,直至成为一种非人般的痛惜呐喊。
里奥纳德的嘴唇开始抖动。
而现在,所有的惩戒之刃,他们都醒了。只是无人敢于出声,他们都默默地凝视着凯·图恩与那盘踞在黑暗中的巨人。
“我错在何处,教官?”新兵茫然地问。“那段话吗?可我已经背过数百万次了。”
里奥纳德看见,他们的教官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短暂涌现的极致狂怒便于刹那之间消散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他完全冷静了。里奥纳德不可思议地想。可是,这怎么可能?
平静地,卡里尔缓慢地开口了。
“不,不是那段话,凯·图恩,而是你的行为。”
“我的行为?”
卡里尔没有再回答这句话,他只是平静地叹息,那种平静的漠然近乎要让里奥纳德毛骨悚然。
他想开口,但他不能,因为一种危险的寒意正在劝说他。
噢,你最好安静啊,曾经属于一连的里奥纳德,你最好安静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卡里尔再次开口,语气轻柔,话语结合语气,却让所有人都听出了一种讽刺。
“那座教堂里有七十二具尸体。”他缓慢地说出结论。“除去那些被献祭的平民,有三十三个邪教成员,换句话说,你在今夜审判了三十三个罪人,恭喜你,凯·图恩。”
“如果不是您将我带回来,我今夜还可以审判更多。他只是幸运地借助那把枪将我震晕了而已,但我也将刀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是最后一个人。”
凯·图恩低声回答,声音里有种轻微的颤抖。
“所以呢?”卡里尔轻笑着问。
“所以,我不明白为何您要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对我们这样——这样,鄙视。”
凯·图恩移开头,这个年轻人抿着嘴,视线落在了大楼肮脏的地面。污浊的酸雨水坑反射着迷蒙的光,也反射着诺斯特拉莫那厚重的云层,使其在看着的人眼中变得愈发诡谲。
“你错了,凯·图恩,我从未鄙视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我有什么资格这样做?你们已经为人类与帝国奋战了很长时间,所以才破碎至此。”
“哪怕是你这样的一个还未正式获得军衔的新兵,也在战争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年限。你的队长里奥纳德更是已经战斗了四十三年之久,我没有资格鄙视你们,我也从未鄙视你们。我只是惋惜。”
“可您刚刚明明在讽刺我。”
“不。”卡里尔伸出手,将年轻人的脸掰了回来。“我没有,我是讽刺另外一些东西,一些让你变成这样的东西。”
他严肃地看着他,与他对视。
凯·图恩一开始还试图躲避,但是,到了后来,他便不再试图反抗了。他对那双漆黑的眼眸投以了同等时间的回望,然后,他的眼眸中有些东西开始晶莹的闪烁。
他已经相信了卡里尔的话。
“可我们什么也没做错,教官。”凯·图恩嘶哑地说。“难道惩戒罪恶有错吗?”
“没错,但我想知道,你为谁而惩戒?”卡里尔轻声问道。
“为了原体,为了帝皇。”
“那么,凯·图恩,今夜你杀死的那三十三名罪人中,有哪一个,对你的原体与帝皇犯下了罪?罪名又是什么?”
新兵愣住了。
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就那样愣在那里,许久不曾再开口,仿佛一具天生的雕塑,一具铁与钢的雕像。
他不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也不需要再去思考了,因为有人替他回答了。
“全部。”埃斯托内夫沙哑地说。“全部都有罪,他们全部都对原体与帝皇有罪,教官。他们的罪名罄竹难书”
“他们对康拉德·科兹与帝皇犯下了什么罪?”
“反人类罪,教官。”
“他们对康拉德·科兹,与帝皇,犯下了,什么罪?”
“反人类罪,教官。”
“反人类哪些人类?惩戒之刃的士官埃斯托内夫,哪些人类?”
卡里尔轻柔地问。他转过头去,看向埃斯托内夫。表情平静,后者却立刻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哪些人类?告诉我,埃斯托内夫。是那些死于你鲁莽的平民吗?还是那些死于你漠然的平民?”
“你可知爆炸发生时我离你仅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你可知我亲眼看见你鲁莽的害死了他们?你可知我亲眼看见你对那些无辜之人在门后的恳求无动于衷?”
“我都看见了,埃斯托内夫,而我比他们更痛,因为我发现我居然来不及拯救他们,因为我意识到今夜的这一切,本不必发生。”
他仰起头,然后又低下。
“今夜,有三百七十一个无辜的人死在你们手中。或死于你们的无动于衷,或死于你们的有意放纵。”
他转过头,看向惩戒之刃的队长。
“里奥纳德,你做得最好,你手上仅有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你只是眼见着两个帮派分子将一个女人活生生地打死了而已。”
“我花了三分钟找到你,而这三分钟你却什么都没做。我抓住你时,那女人还剩最后一口气。你知道她发现你了吗?”
“我知道。”里奥纳德艰涩地回答。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女人在呕出内脏的碎片时一直望着他盘踞的小巷。
“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夜。我也会记住今夜的,因为今夜,也有三百七十一条无辜的性命要算在我的头上!”
他沉默片刻,突然苦笑了起来。随后,他抬起右手,在耳朵的正下方按动了一下。
“这里是卡里尔·洛哈尔斯,将原定的所有投放计划全部取消。是的,取消所有地面任务,包括已经准备好的第二批”
他低下头,看向那二十双眼睛的主人,平静地凝视着他们,眼神哀切。
“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带领他们进行清洗。”
“教官——”埃斯托内夫试图说些什么,却被卡里尔的一个手势打断了。巨人放下手,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现在不要和我说话,埃斯托内夫。你在我眼里不是他,你只是一个破碎的影子,一个回音。”
他转过身,站在大楼的边缘,俯瞰起了昆图斯的混乱与无序,聆听起了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等你何时完整了,再与我交谈吧。”他低沉地说。
腰疼,睡了会,起来又写了一章。
这段剧情可能有点长,但我想尽量写的细腻一些。第八军团这些小队的转变是个很重要的点,也算是给gw找补吧
(本章完)
76.第八军团(十一,4k)
沉默不语。
康拉德·科兹用右手的食指、中指与拇指轻轻地将一张纤薄的纸张捻了起来。
单从表面上来看,它和其他所有类似的纸张都并无太大区别,边缘复杂的花纹闪闪发光——那么,它到底又有什么特殊,值得第八军团之主如此认真地对待呢?
“根据第三连的调查显示,五个巢都都有各自不同的胚胎实验室。大体来看,它们仍然遵循着同一种生产模式,仅仅只在细枝末节处有所不同。生产目前已经被紧急停止,但还有大量胚胎正处于培养阶段。”
费尔·扎洛斯特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句话,有隐晦的愤怒从他面上闪过,但并不明显。
如同大多数正常人一样,他自然也是能控制这份情绪的——毕竟,他已经在回到夜幕号前发泄过一次了。
“培养阶段?”康拉德·科兹轻柔地询问。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好,好的甚至让费尔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
“是的”他低声回答。“一共有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个。”
“人。”科兹纠正。“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
他向后靠去,靠在椅子上平静地呼吸着。
文书工作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而适应了他风格的官员们也开始用加倍的效率开始了工作。也正因如此,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模样看上去几乎都有些不像是他自己了。
“原体,那些机器已经被关停了。”费尔低沉地说。“这些人在从营养罐内出来以前就已经被催熟了”
“我知道,你递交上来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否则我不会找你过来和你面谈此事的,我的三连长。”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复述起了那张纸上的话。
“一共有三个年龄阶段,八岁,十六岁,二十岁。根据第三连的调查,八岁的孩子通常容貌上佳,会被送往贵族们的宅邸之中。十六岁的孩子身体被调整过,较为瘦弱,但所需要的营养也非常少。二十岁的成年人身体最为强壮,会被送往一些贵族们的私兵训练营。”
“这些事我都已经看过了,费尔。”康拉德·科兹平静地摇起头。“所以,伱认为应该怎么做呢?”
“我没有处理过这种事的经验,原体。”
费尔·扎洛斯特尽力保持着自己语气的平静。“但是,按照帝国律法以及相关文件来看,这些人应该得到妥善的安置。”
“我也是这么想的,费尔,可问题就在这里。妥善的安置后勤舰队还需五十天才能抵达,诺斯特拉莫目前也仍然处于重建社会秩序的状态”
科兹揉了揉眉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了,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再说话。费尔很清楚,他的原体正在思考——一如他一般。
重建社会秩序。
对于费尔·扎洛斯特来说,这件事是他在漫长的六十四年战争生涯中所遇见的最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往日,第八军团只是审判者而已。他们会杀死恶人,清除人群中的癌症,然后他们会离开。
后续的所有事,他们都是不负责的。诺斯特拉莫此刻的情况对于他来说,也是头一遭。而诺斯特拉莫是原体的母星,如若不出意外,它未来也会成为第八军团的新征兵地。
军团内没人反对这件事,尤其是在所有人都清楚诺斯特拉莫的精金产量后。
——第八军团不参与政治,但并不代表他们对政治不敏感。
精金对帝国永远是越多越好,更何况,这还是原体母星的精金。
免税的交易航线所带来的利润是惊人的,只要后勤舰队的改造一完成,这颗星球立刻就能和那些行商们开展贸易。诺斯特拉莫离极限星域也近,谁都知道极限战士们富得流油
费尔突然地咬了一下后槽牙。
第八军团很少和他们的表亲合作,极限战士是其中为数不多有几次协同作战的,且战果十分优秀。但是,第八军团内没人喜欢他们。
用第一连的西亚尼的话来说,极限战士们,就是一群‘骄傲的没边但是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而且如果你提出来,他们就用那该死的贵族口音来严肃声明自己极其谦逊的讨厌鬼’。
西亚尼的话虽然很糟糕,但也不乏为一种事实。
“我有个想法,费尔。”康拉德·科兹缓慢地说。“不过,这个想法需要我去问一下我们的教官。”
“我就不问那个想法到底是什么了,原体。可是你不觉得,教官最近有些太忙了一些吗?”费尔小心翼翼地问。
“他忙也很正常吧。”
第八军团之主扭开头,盯着自己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挂任何画作的墙壁看了起来,表情认真。“第八军团的教官,不忙点怎么行呢?”
费尔决定不回答这句话。
——
卡里尔动作缓慢又平静地将手中的训练剑放下了,站在他对面的里奥纳德则不然。惩戒之刃的队长此刻双手都在颤抖,并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短时间内承受了太多次的碰撞。
“如何?”卡里尔问。
“我还能承受,教官。”
“别说谎。”卡里尔轻柔地说。“除非你想再尝试一次和我一起行动。”
“那次行动我受益匪浅,大人。”
卡里尔笑了。
受益匪浅?他轻笑着摇摇头,没揭穿里奥纳德在那一晚悔恨交加却仍然固执的面貌。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有余了,作为第八军团现如今职权与责任越来越大的教官,他带着这些被独立在八个大连之外的小队,已经来来回回地在整个诺斯特拉莫里逛了好几圈了。
鲜少有人能够得到他的认同,也鲜少有人敢于同他长久的对视。第一夜的错误再也没有发生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卡里尔会对此感到欣慰。
那些错误没有发生,是因为他带着他们行动,仅此而已。
这些小队差不多占据了第八军团的三分之一人数,一共六千四百人。如果按照二十人一个小队来划分,甚至可以分出三百二十个小队来。毫无疑问,这是个庞大的数字。
但是,拥有名字的小队并不多。
这个组织形式本就是那些与自己兄弟在战术理念出现了分歧的老兵们提出的,在经由连长们开会同意后,才被正式肯定。
最开始,拥有名字的小队仅仅只有八个,随着人数增多,以及一部分新兵的加入,小队才增加到了十二个。
惩戒之刃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它不像其他十一个小队那样会吸纳新兵进行训练,它的总人数永远保持在二十个,至于原因,便要问里奥纳德了。
又或者说,前任第一连副官,里奥纳德。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会很高兴,里奥纳德。”卡里尔说。
“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里奥纳德沉声说道。“绝无半点虚假。”
“或许吧。”第八军团的教官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将铁笼的门打开了。
在确认了训练场的扩建以后,决斗笼被增加到了十三个。相比以前,这些可怕的金属铁笼也有了点小小的改进。
例如,笼子的门上附带了一个生物传感器,在内里两人没有一方倒下的情况下,只有军团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的生物信号才能将门打开。
换句话说,他此刻的行为倒也代表着一种暗示。
“我还可以坚持,教官。”里奥纳德说,不甘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动闪烁。“这远远不是我的极限。”
卡里尔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站在打开的铁门边看了看里奥纳德的双手。他的视线如刀般锋利,硬生生地刺碎了里奥纳德的坚持。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沉默地走出了铁笼。
“下一个!”朝着台下,卡里尔如此喊道。很快,一个同样拿着训练用剑的人便走入了笼中,只不过,他的出现却让卡里尔感到有些惊讶。
“范克里夫,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您是教官,我前来讨教有何不对?”
卡里尔轻笑了一下:“少来这套,范克里夫。你只是想和我谈谈有关于里奥纳德的事而已。”
“他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的,教官。里奥纳德早已不再是第一大连的人了。”
“是吗?可我去查过,他的名字还在第一大连的荣誉士官里挂着呢。你并没有将他的痕迹完全剔除。”
“我不能因为他现在的错误就抹杀他从前的功绩,教官。”
范克里夫语速极快地说。“再者,里奥纳德也并非是被踢出第一大连的,小队制度是八个连长共同讨论后的结果,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制度有存在的必要性。”
必要性
卡里尔没说话。他暂时不想去拆穿范克里夫和其他七名连长煞费苦心做出的这个制度那虚假的表面。
独立于连队外的小队与其说是拥有高度自由的离散战术集群,倒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驱离,用于将那些被战争磨灭了人性的士兵和第八军团的其他人隔绝起来。
仅此而已,不然还能是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有人会嫌弃连队人多而去设立一个小队制度分散原本的凝聚力与战斗力吗?不可能的。
“多说无益,范克里夫——你今天打算剑斗吗?”
“是的,第八连的里希特士官说您已经完全掌握并改进了他的剑术,因此我打算来讨教一二。”
“他的说辞真是越来越夸张了。”
卡里尔摇摇头,上前一步,右手单手持剑,剑尖随意地指向了地面。
“来吧。”他说。
下一秒,范克里夫便猛地挥动了双手。和卡里尔那随意且平静的姿态不同,他使用的是标准的双手剑起手姿势。
古老的剑术跨越了无数岁月,在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身上复现了。他迅猛地旋转手腕,让训练用的长剑不停地旋转了起来。步伐轻灵而诡异,有如某种等待出击蛰刺敌人的狂蜂。
卡里尔眉头一挑,意识到这位一连长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是,这还不够。
在这些天的战斗中,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学员’们,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哪怕卡里尔·洛哈尔斯不使用任何超出阿斯塔特级别的力量与反应,在单纯的剑斗中,第八军团的阿斯塔特们也几乎完全无法占据上风。
因为,在这两样东西以外,卡里尔还拥有一种可怕的本能。
他能够在剑刃交错之间以最可怕的路线袭击他的对手,而他的对手甚至不会在被击中以前察觉到自己居然有如此之大的破绽。
对此,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感到万分兴奋。
——是的,不是沮丧,而是兴奋。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纯粹的剑斗中遇到对手了,卡里尔是第八军团内唯一一个能够激起他斗志的人。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里希特知道,卡里尔不会用出超过一个正常阿斯塔特范畴的力量。
对于里希特来说,这是他的希望。一个可望可及的强敌让他的斗志飞涨。
不过,他不知道,卡里尔其实也希望他能赢。
他希望他们所有人都能赢过他。
“做得好,范克里夫!”卡里尔高声说道。“继续保持,我要开始进攻了!”
一连长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关,准备迎接风暴的降临。他依旧旋转着手腕,让剑刃密不透风地形成了一堵墙。
风声呜呜地响起,在交错之间带起的是沉闷的危险旋律。范克里夫知道,自己若是进攻,不会有多少胜算,但防守不同,防守可以让他——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范克里夫的双手虎口传来了一阵疼痛。他的剑旋转着飞了出去,落在擂台的地面上,跳动几下,便回归了平静。
发生了什么?
“想凭借经验、记忆和剑术来进行防守反击,是个好选择,但你不应该被我分散注意力的。”
卡里尔低声说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战场上的敌人可不会告诉你他们要进攻了你不应该听我说话的,范克里夫。”
沉默半响,一连长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明白了,教官。”
卡里尔对他微笑了一下,笑容中满是赞许与鼓励。不自觉的,失败带来的阴霾也就此从范克里夫心中消散了。他坦然地捡起剑,走出了决斗笼,却发现他们的教官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今天的陪练环节就到这里。”卡里尔高声说道。“自由练习,明日白天我会一个个抽查进度的,尤其是你,西亚尼,你已经卡在十四步两天了。”
训练场的角落,一个满身大汗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教官?您今日结束的似乎有些早。”范克里夫一面擦汗,一面疑惑地问。
“不早不行啊,范克里夫。”
卡里尔摇摇头,朝着训练室的出口走去了。
其他人并未发现,但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在训练室敞开大门的背后,康拉德·科兹正在凝视。
卡文,今天就一更。
我得梳理一下了,最近更狠了
(本章完)
76.第八军团(十二,3k)
胚胎或者说,消耗品。
卡里尔平静地将手中的文件放下了。
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于夜幕号上的第八军团来说,却是一个大问题。
“我们现在没有能力去安置他们。”康拉德·科兹苦涩地说。
“夜幕号上只有士兵与武器,我们没有改变诺斯特拉莫环境的工具与机器。就算将军团的士兵全都派出去维护秩序,也不过只是塑造起一个更大的暴力组织“
“就像你说的那样,卡里尔,他们肯定会试图加入我们这个‘帮派’的。”
第八军团之主摇了摇头,声音轻柔:“我不想看见那种事情发生。”
卡里尔微笑起来,科兹的心情也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焦躁与那种对这件事完全无从下手的无力感暂时消失了。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午夜幽魂。
对此,第八军团的教官只是致以了一个平静的凝视。
有些事,是必须要被纠正的。
“那么,你就自己想个办法来解决它。”卡里尔如是说道。“不必事事都来找我,想得知我的意见或建议。”
“你又想用那句话来搪塞我吗?”科兹不满地皱起眉。
“哪句话?”
“伱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瓮声瓮气地回答,学的并不像,但那种语气里的无可奈何却把握的很精准。
卡里尔不由得哑然失笑,然而,短暂的笑容过后所出现的,是更为深刻的情绪。
“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会是的。”他平静地说。“如果你再这样事事都来讨教我,事事都要依靠我的话,有朝一日,我真的会成为实际上的第八军团之主。”
“啊?”
“别装傻,我看得出来这就是你的想法,康拉德。”
卡里尔摇摇头。
“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一天一篇的任职书更新是你费劲心思翻着法典,扣着字眼一条条翻找出来的吗?将一个教官的名头扩充到这种地步,你倒也真是肯下苦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科兹仰起头,如是回答。
“装作不明白和真的不明白之间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而我对你‘真的不明白’的那种表情非常熟悉,康拉德。”
“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件事应该怎么做而已。”
科兹靠在他的椅子上,抱起了双手,姿态和某些时刻的卡里尔如出一辙。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不满。
“难道这也有错吗?”
“讨论可以,征求我的意见则不行。而你的态度显然是后者。康拉德,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有多么重要,但你必须试着扔下对我的依赖。”
“人总是会依赖一些事物的。”康拉德·科兹说。
他伸出右手,森寒的短刀在下一秒探出了衣袖,速度快得可怕。
“用我的礼物来举证?”
“用你的礼物来举证。”
卡里尔再次轻笑了起来——短暂的试探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结论,虽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但是
“满打满算,你上任也才十天。”他笑着摇摇头。“好吧。那么,第八军团之主,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康拉德·科兹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认真。
“精金矿。”他严肃地低声开口。
“一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人哪怕将那些八岁的孩子们从名单中划掉,剩下的人也足够开采一个巨大的矿坑。”
“十六岁的少年负责做文书工作或简单的运输工作,二十岁的成年人来进行开采。贵族们有制造衣物的机器,我们可以将它们利用起来做出一套制服。”
“夜幕号上有医生,有文书官员,也有为数不少的普通人生活在底层甲板。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下去,带领那些现在还对诺斯特拉莫一无所知的人们共同经营一个矿坑。”
“工人。”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然后呢?”
“正常的工作时间,正常的食物、衣服、住所,以及对安全的保障,闲暇时间由官员们教授他们高哥特语,诺斯特拉莫语则可以由我编纂出的教材来共同学习。”
“我已经看过了,普拉姆的荒野外就有数个精金矿洞这下地点也有了,卡里尔。”
“五十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适应这些环境了,只要等到五十天后,后勤舰队抵达,环境重建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康拉德·科兹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倒很有趣。看着那双眼睛,卡里尔想。我点燃的是暴戾的复仇之火,你却想真正地点燃一种能让世界为之革新的火焰
“你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计划了吗?”卡里尔问。“何必还来找我商讨?我今日可是提前结束了工作。”
“找你问问都不行吗?”康拉德·科兹不满地说。“第八军团的教官有这么忙?”
卡里尔轻笑一声,看着他,半响没说话。他的凝视相当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和——然而,在这样的凝视下,康拉德·科兹却一点点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我忘记那些职权扩充后会带来更多文书工作了。”
“不必道歉。但是,我昨天见了二十七个带来文件的机仆和十一名找我商讨的官员,康拉德记住这两个数字。”
卡里尔似笑非笑地对第八军团之主轻轻地点了点头。后者坐在他的椅子上,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有些生寒。
“总之,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他赶忙岔开话题。“后续计划是用这部分精金矿去和极限星域开展交易,我听说过极限战士和马库拉格周边世界的富裕,但他们总不至于富到连精金矿石都不要吧?”
“我们到现在为止没有和任何来自马库拉格的人或极限战士交谈过。不过,后勤舰队会从那边过来,他们应当有不少有价值的讯息可以透露”
卡里尔站起身,理了理衣领,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所以,总的来说,第八军团之主,你的这份计划书在我看来前景非常不错。”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毫不犹豫。而第八军团之主则坐在他的椅子上,在大门关闭之际,用两根手指掐住了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片刻之后,有轻微而兴奋的诺斯特拉莫语响起。
门外,卡里尔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听见了。”他嘶嘶作响地对着那扇大门说。
门内沉默片刻,传来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喊声:“你不也说了吗!”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逐渐远去的轻笑声。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卡里尔对此并不意外,他很早就明白了这件事——当你认真时,时间便成了世界上最会逃跑的东西了。
处理文件会过去几个小时,去下层甲板调查平民们的人数会过去几个小时,去和官员们商讨应该如何开展后续工作同样也会过去几个小时
他的每一天都被类似而不同的工作分割成了数个截然不同的分裂情景,穿梭在他们之间,卡里尔却心情平静。
上午,他穿着正装一轮轮的改文件。
下午,他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正装去和官员们开会。
晚上,他在训练场内殴打持之以恒前来挑战的第八军团战士。
深夜,他会带着不同的小队出击,前往诺斯特拉莫进行集体‘狩猎’。
之所以叫狩猎而不叫清洗,是因为第八军团已经将所有剩余的贵族与帮派们都赶往了一些地区。他们一无所知的在其内继续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大的改变。
——什么?
你问他的休息时间在哪里?
“您完全不休息的吗?”一连长范克里夫小心翼翼地问。
“我倒也想。”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说。“前提是,你得让最近天天偷偷下去观察矿工们工作环境的第八军团之主给我将职权范围缩小一些。”
范克里夫明智地没有再接着这段话说下去,只是隐隐觉得后槽牙有些麻木地震颤——这些天以来,夜幕号上的所有人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即,卡里尔·洛哈尔斯应该很疲惫。
他应该累,不是吗?
他没有休息的时间,没有私人独处的时间。哪怕是批改文件,他的大门也是敞开的,因为这样会让机仆们更方便进出。
所以,那些一开始还很明显的,对于‘军团教官’的疑问,也在这些天里的亲眼目睹后逐渐消逝了,甚至演变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古怪敬意。
而卡里尔对此自然都是清楚的——康拉德·科兹曾经不安地找他问过很多次,那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心虚表情每一次都让卡里尔想要笑出声,但他每次都忍住了。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近似于刑罚的折磨,但是,对于卡里尔来说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种休息了。
和诺斯特拉莫的雨夜比起来,任何事,都算休息。
不过
“时间过得很快啊,范克里夫。”
卡里尔微笑着将一叠文件递给了范克里夫。那是第一大连最近一个星期的考核成绩,西亚尼名列前茅。一连长伸手接过,点点头,同意了他们教官的话。
“的确。”他低声说道。“距离预定时间,还有九个小时。”
今天一万,还有两章,分开来发。
思索再三,决定小小的加速一下。
(本章完)
77.极限战士...们(一,3k)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暂停。它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哪怕是那些有能力通过更换身体零件来延长寿命的人,也同样要经受它无情而公平的流逝。
他们或许可以比常人活的更久,但他们的皮肤一样也会褶皱,换掉的器官也会一样衰老。不过,对于康拉德·科兹来说,他此刻反倒是希望时间能延长片刻。
他要求的不多,只是希望一分钟能变成180秒而已,这样,他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时间来挑选会面需要的衣服了。
“是不是有些太轻浮了?”他略显忧虑地问着他的一连长。“这件礼服,福根说是用在宴会上的。”
范克里夫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看着那件有着燕尾和银边镶嵌在衣物边缘闪闪发光的黑色礼服,咳嗽了一声:“它的确很适合宴会,原体。”
康拉德·科兹自然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那么,这件呢?”
他转而拿起了另外一件,这件上衣拥有一种典型的执政官气质,高衣领,干净的线条和简洁到自成一派风格的干练。若是让范克里夫来选,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这件。
但是,二十分钟后的那场会面,他并非主角。
而且就算他是,有些事,也让他会捏着鼻子选择那件堪称奢华的礼服。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它不适合宴会,原体。”
“什么宴会不宴会的?”
科兹哭笑不得转过头。“二十分钟后要开始的是一场会面,一场会议,范克里夫。他们不是都已经和我们进行对接了吗?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嗯”
一连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略显干涩的咕哝,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或许是有的,原体。”
“嗯?”
科兹挑着眉转过头来,探询地看了眼范克里夫。一连长在短暂的对视后终于败下阵来,不得不将自己的一些猜测与担忧说了出来。
“实际上,后勤舰队的情况有些复杂。除去基本的护航舰队以外,还有不少极限战士在其上一同进行安保工作。而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还不清楚,只知道带头的是一位名为卢克莱修·科尔沃的军官。”
科兹皱起眉,他现在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从极限星域来到这里,如此长时间的安保工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他们辛苦了,但是,长途跋涉而来的人更需要的应该是热腾腾的食物和安稳的休息吧。宴会算是怎么回事?”
“不,我的意思是,原体,他们——我是说——总之,呃”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范克里夫,你我之间的谈话,伱还要遮遮掩掩吗?”科兹无奈地轻笑了起来。
一连长深吸了一口气。
“总之,我想说的是,极限战士们可能会认为宴会是一种稀松平常的事。”
“稀松平常?”
“是的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有一句名言。他认为胜利后的宴会是理所应当的,就像爆弹应该伴随着爆弹枪一样。实际上,在我们和极限战士们的几次合作中,他们都表现出了这种强烈的倾向——我的意思是,每次胜利后,他们都要开宴会,而且是那种非常奢华却又不让你喝个尽兴的宴会。”
一连长视死如归的一长串话语让第八军团之主沉默了。
这是范克里夫头一次在他面前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这个时刻应该是少见的,值得铭记的。但他现在却不知道要不要记下来了。
“原体?”一连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您还好吗?”
“我没事。”康拉德·科兹轻飘飘地说。“我想我最好还是快点决定接下来应该穿什么衣服去见他们比较好”
他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开始担忧要是真的需要开一场宴会应该怎么办了。
现在,夜幕号的仓库里,可是连啤酒都一瓶不剩了。
——
卢克莱修·科尔沃面容忧郁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没有穿着动力甲,这是理所应当的——谁会在非战时去面见一名原体时身穿盔甲,佩戴武器?
虽说那名尊贵的基因原体才回归帝国不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应该受到尊重。
若是有人敢这么想,科尔沃会以罗伯特·基里曼的名义告诉他何谓尊重的。
毕竟,在听闻他新兄弟的存在后,马库拉格之主非常高兴。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的极限战士都看得出来他们基因之父情绪的变化。
实际上,若不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卢克莱修·科尔沃根本就不会带着五百名极限战士前往此地。
看着镜子,他默默地念起了这个星球的名字。
诺斯特拉莫。
从船上的舷窗看去时,诺斯特拉莫是一颗阴郁的星球。科尔沃已经见过许多星球了,但这颗却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很少看见一颗完全阴郁无光的星球。
若是没有光,人们该如何生存?
这个疑问划过他的心中,随后很快溜走。
他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的领子,现在,镜子里他的看上去庄重无比。
他刮了胡茬,抹了发油,绣有金线的蓝色高领上衣严肃地在他身上沉默,右肩上有一个极限战士们的徽记闪闪发光。对着镜子,科尔沃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然后开始懊恼——无法避免地开始懊恼。
怎么搞的?怎么如此紧张?极限战士和基里曼的脸都要被你丢干净了,卢克莱修·科尔沃!你怎能如此的紧张?!
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着,面上却仍然波澜不惊。但这并不要紧——或者说,对他来说已经不能成为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因为他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推开了。这扇门的自动识别系统在航行中坏掉了,自那以后,谁都要手动推开它进入其中。伴随着低沉的金属碰撞声,一个面容疲惫的官员站在了门前。
“卢克莱修·科尔沃大人。”他麻木地做了个天鹰礼,随后便举起了右手,一叠文件在上面轻轻摇晃。“照您的要求,我已经将补给品名单再次归类了。”
“多谢你,巴莱克洛。”
“您还是先别谢谢我了。”官员咕哝起来。“待会的晚宴请务必别让我参加,就说我病倒了吧,我现在只想睡上二十四个泰拉时”
摇摇头,卢克莱修·科尔沃走到门前,接过了那叠文件。他倒也不翻看,只是将它们仔细地放进了上衣的内衬。
他不担心它们会弯折,帝国生产的文件纸是很硬的。实际上,历年的政务部都有相当大一部分费用支出是给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们治疗手部割伤。
“我会告知康拉德·科兹大人的。”科尔沃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如此说道。
在说完后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很鲁莽,但巴莱克洛那亮起的眼睛却让他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语了。而且,实际上,他也看得出这位官员已经到了极限。
否则,哪个人会不想亲眼瞻仰一名基因原体的风采?
“那么,再见。”巴莱克洛愉快地朝他再次做了个天鹰礼,然后便离开了。
科尔沃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过身,朝着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他昂首挺胸,平静地走在走廊里,昂贵的兽皮缝制而成的靴子闪闪发光,整个人看上去也是闪闪发光的,只是两颗心脏跳的飞快。
五分钟后,他通过一个黑黝黝的巨大拱门,抵达了一处甲板。
他的兄弟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他们列着队,每个人的衣物都各不相同,却又保持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规律、秩序与和谐。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每个人都十分符合着装要求。
卢克莱修·科尔沃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副官走上前来,面无表情、眼角抽搐地低声说道:“长官,你右手袖子的袖口没有扣上。”
科尔沃悚然而惊。
他低下头,猛地扣上它,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副官面无表情地说。“只是,我想知道我们应该以什么方阵出去,登上夜幕号?”
科尔沃暂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机械教的人呢?”
“他们已经提前我们一个小时完成了对接。”卢克莱修·科尔沃的副官如是说道。“实际上,在我们还在忙着挑选衣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前去进行工作了。他们正在净化诺斯特拉莫的大气。”
“什么?!”科尔沃大惊失色。“那位神甫怎么不和我说?”
“长官,帝国和机械教是同盟,理论上来说他和您是同等级别的军官。所以他干嘛向您汇报?”
“这群该死的红袍怪人”
“咳。”副官仰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慎言,长官。”
卢克莱修·科尔沃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用第九阵型吧,我的兄弟们!切记,务必不能使吾等之父蒙羞!保持风度,保持优雅,保持你们应该保持的一切!”
还有一章4k的
(本章完)
78.极限战士...们(二,4k)
尽管已经做了非常多的准备、打了非常多的腹稿——然而,在亲眼见到康拉德·科兹时,卢克莱修·科尔沃还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没有罗伯特·基里曼高大,这点是很明显的。而他的瘦削则能说明一部分原因。
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安静的眼睛,一片漆黑,如同黑玛瑙石般黑的璀璨。他平静地凝望着科尔沃与五百名走进宴会厅的极限战士,背着手站在柔和的光源之下,晚礼服银色的边缘闪闪发光。
“晚上好,远道而来的诸位极限战士,我兄弟的子嗣们,你们辛苦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并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
那高贵的古泰拉口音对科尔沃来说实在是太明显了,他毕竟不是马库拉格出身的,他是泰拉裔。
如此古典的口音几乎让科尔沃难以置信——这位原体不是在诺斯特拉莫被发现的吗?为何他的口音会如此典雅?
“诸位的牺牲我已有耳闻,愿意离开原体与军团,长途跋涉地来到诺斯特拉莫你们对诺斯特拉莫未来与希望的保护让我不胜感激。”
那高大、苍白、瘦削得刚好,甚至瘦削到让人觉得他就应该如此的巨人微笑着抬起了右手,优雅地做了个手势。
“夜幕号的宴会厅内所有的长桌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今日,它们中的一张将只为款待诸位而使用。”
“我——我们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科尔沃的第一个字音调非常高,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让自己听上去如同咆哮般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下来。
他的副官则不动声色地用右手碰了一下科尔沃的手肘,力度掌握的刚刚好,一种冷静的埋怨在其中显现。极限战士们的长官懊恼地继续开口。
“可若是这场宴会只有我们参加,便太不合规矩了。夜幕号乃吾等之表亲们的旗舰,也是您的旗舰。在这里进行一场宴会,怎可不让光辉的第八军团参与?”
“若是您认为他们在场会让我们感到尴尬的话,请您放心,我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和您的子嗣合作过了。那九场胜利至今仍在吾等的历史中留存。”
“切莫误会,卢克莱修·科尔沃。”
巨人皱起眉。
“我的军团之所以不参与这场晚宴,乃是因为诺斯特拉莫此刻百废待兴,亟需人手。诸位可以放心,他们不参与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而绝非是我担心诸位会因为他们的参加而无法感到宾至如归。”
“我们绝无此意,大人!”
科尔沃赶忙否定,却发现康拉德·科兹那原本已经舒缓了的眉头此刻又皱紧了,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那一瞬之间的风采,却几乎让他手指颤抖。
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办?基里曼在上啊,卢克莱修·科尔沃,你真是个愚蠢的人
他的自怨自艾没有持续太久——实际上,是连半秒都不到。因为康拉德·科兹已经转移了话题。
“一连长。”他严肃地对着黑暗呼唤。“军团的教官到了吗?”
军团教官?极限战士们疑惑地看了过去。他们过去没有听过这个职位,连类似的也不常有。
老兵带新兵是常有的事,新兵连在帝国的阿斯塔特军团内也是一种大家都有的传统。
但是,教官?
这是个什么称谓,又是指代的什么人?
“卡里尔大人马上便到,原体。”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低沉而肃穆,却熟悉地让科尔沃长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暂时还顾不得询问那位教官,便直接谈起了‘一连长’的身份:“请问,康拉德·科兹大人,您的一连长是叫范克里夫吗?”
巨人挑起眉。
“伱们认识?”他轻柔而好奇地问。“这倒是有趣,以往并肩作战过吗?”
“当然!”科尔沃赶忙点头,向前一步,诚恳地抬起右手盖在了胸膛之上。
“若他真是我印象中的那位范克里夫,那么,我们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好友了!”
康拉德·科兹微笑起来,他转过头,看向黑暗:“范克里夫?”
“”
在沉默中,一个人不情不愿地走出了黑暗。
科尔沃赶忙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一种刻意的匆忙。他一面用眼角余光观察康拉德·科兹的表情,一面赶紧走了过去。
他亲昵地拉住范克里夫的右手,先是一个热情的拥抱与大笑,然后,他趁此机会,在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耳边以喉咙里的咽音开口了。
“拜托,范克里夫,帮帮忙,活跃一下气氛我知道上次我们闹得很不愉快,但你必须承认我们在正面战场上是帮了大忙的”
一触即分的拥抱结束后,一连长皱起了眉,他虽然没有立刻拒绝,但眼神中却有一个疑问。
‘活跃气氛?活跃气氛干什么?现在不是很正常吗?’
以及一种冷淡。
‘闹得不愉快?呵’
卢克莱修·科尔沃心中咯噔一下,但他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便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第八军团之主的声音。
“范克里夫,你们是旧相识吗?真是幸运啊,偌大的银河中,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故人再度相逢”
康拉德·科兹微笑着颔首:“一连长,我看你今晚就不要去参与地面任务了,如何?”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连长以一种谁都能听出来的不情不愿开了口:“第一大连正在执行任务,我身为连长怎可参加宴会?这不合规矩,原体。”
“也是。”康拉德·科兹思索片刻,满脸歉意地道了歉。“是我考虑不周了,范克里夫——那么,你去吧。”
一连长行了个礼,随后便匆匆而去。而第八军团之主,则在短暂的沉默后再度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那么,卢克莱修·科尔沃——可否入座,我们接着谈?希望你不要介意宴会厅的空荡,夜幕号上的平民与工作人员们已经都前往地面很多天了,实际上,它如今还能正常运行,全是仰仗我们勤劳的机仆”
“如果不是它们没有神智,我都想为它们授予奖章了。因此,我希望诸位不要介意待会的菜肴是由机仆们加热并送上来的罐头食品,我很抱歉,但实在是条件有限。”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是的,科尔沃能听出来这是个玩笑——可是,在他看向那对漆黑的双眼时,他读出了一种深深的哀切。
哀悼。他在哀悼。
但是,向谁?
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让科尔沃不自觉地愈发严肃了起来。
“能和您一起参加这场晚宴,是吾等的荣幸。”
卢克莱修·科尔沃如是说道。
“而且,吾等乃是军人,是阿斯塔特,在艰难的情况下,哪怕是矿物也能生吃。加热的罐头食品,本就已经算得上是美食了,您大可不必担心吾等。”
“那么,我就放心了啊,卡里尔。”
那苍白的巨人微笑着朝着他们身后点了点头,语气里有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亲近:“你来了!”
卢克莱修·科尔沃向后看去——
然后,他看见另一个巨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巨人中的巨人。
他和康拉德·科兹一样皮肤苍白到近乎死人般的惨白,全然漆黑的双眼比之康拉德·科兹更加平静,甚至有点漠然。他站在宴会厅大开的门前,什么都不必做,便让所有人近乎失语。
然后,他开始微笑。
并问候。
“晚上好,来自马库拉格的诸位。”他彬彬有礼地颔首,高哥特语高贵到让科尔沃近乎自惭形秽。“希望我没有吓到你们。”
——只是一瞬之间,那从骨髓深处冒出的某种悚然便立刻消散了。名为卡里尔的巨人的笑容是如此温和,几乎要让人忘记他的身高。卢克莱修·科尔沃情难自禁地张开了嘴,开始回应。
“没有吓到”
他的失态持续了接近五秒,五秒后,他的副官才难堪地咳嗽了一声。
——
宴会进行的很快,在他们入座九分钟后,属于第八军团的机仆们便端着各类菜肴走进了宴会厅。
格洛克斯肉罐头的香气是那样明显,混杂着最新口味、生产自马库拉格的碎肉口味阿斯塔特营养粥的气味。
这些是新品,一经推出后,便立刻由罗伯特·基里曼附赠进了这支后勤舰队。因此,哪怕是对于极限战士们而言,它们也是新鲜的气味。
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卢克莱修·科尔沃还闻到了一种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味道。他没有喝过它们,却立刻根据一些过往所听见的小道消息分析出了它到底是什么。
“是芬里斯的蜜酒。”他的副官抢先一步,低声说道。“后勤舰队的仓库里只有四万桶而已这位大人居然愿意用它来款待吾等,真是令人激动的礼遇。”
卢克莱修·科尔沃点点头,刚想说话附和,便看见他的副官一眼瞥了过来。
“唉,长官。”副官长叹一口气。“可您又是以什么仪态去面对这份好意的呢?”
“什么什么仪态?我是姿容不端正了还是衣服扣子没扣?”
科尔沃恼怒地反驳。“你想说我刚刚的表现丢人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地像是第十五军团的那些学者!你想跟他们一样吗?一句话用三个转折来表述?”
“背后讨论其他军团,您真失礼。”
“我那只是个比喻!”
“嗯。”副官点点头。“总之,作为原体指定的长官,您不打算站起来,说几句祝酒词吗?还有,那位卡里尔教官,他的情况,您也不打算问?”
“你要问你来问”
科尔沃虽然不满,但却还是举着那为阿斯塔特量身打造的厚实酒杯站了起来,漆黑的液体在其中滚动,不时还冒出几个气泡。
说是酒,倒不如说是一种毒药。科尔沃能闻出里面的汽油味道。他觉得,里面搞不好还掺着血但是,这些并不能妨碍他用它来做今晚的酒。
他举起杯子。
“以马库拉格的名义,我,卢克莱修·科尔沃在此向您,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大人,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愿第八军团今后取得十万场胜利,愿您满身功绩,光荣地在泰拉之上,在帝皇雕像的身边,塑起您的像!”
康拉德·科兹缓慢地站起,面上带着陌生人无法分辨出真实情绪的柔和微笑。
他举起杯子,在长桌的尽头朝着科尔沃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祝愿,卢克莱修·科尔沃。我以相同的敬意向你的军团致敬,至于那十万场胜利,如果第八军团真的能取得如此之多的胜利,那么,我希望极限战士能取得更多。”
他再次微微一笑,仰起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酒杯,在卢克莱修·科尔沃感激的眼神中,再次缓慢地开口了。
“诸位一定有疑问。”他笃定地说。“而这疑问,一定是冲着我身边的这位巨人来的——对不对,诺斯特拉莫希望的保护者,极限战士们?”
“怎可如此谬赞”
科尔沃的感激迅速地转变成为了一种不安,他深吸一口气,不顾那蜜酒在胃里的翻腾,沉声开口:“吾等不过只是执行使命而已,您给我们的夸奖却太过沉重了不过,是的。”
在他副官那见了鬼似的眼神中,卢克莱修·科尔沃点了点头。
“吾等确实对您身边的这位巨人,您军团的教官,卡里尔大人有疑问。”
康拉德·科兹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而坐在他身边,细嚼慢咽着格洛克斯罐头肉的教官卡里尔,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是他的”他缓慢地开口,然后停顿。“养父。”
极限战士们瞪大眼睛。
康拉德·科兹也瞪大眼睛,嘶嘶作响的声音不假思索地从喉咙中蹦出:“你,你,你说什么?”
“别得寸进尺,康拉德你今晚拉着我过来参加这场宴会背后的小心思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想提前让你那些素未谋面的兄弟适应一下”
轻笑着,卡里尔摇摇头,缓慢地站起身。
汇报一下,这章更完之后欠的上架三十更(九万字)就只剩下14万了,我会尽快还完的。
上架四天写了七八万
(本章完)
79.极限战士...们(三,3k)
“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说。”康拉德·科兹如是说道,打破了安静。
此刻的宴会厅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长桌空空荡荡,柔和的灯光倒是还在头顶坚定地工作,洒下光芒。宴会厅的装潢并不华丽,八面连旗在墙壁上安静地凝视,却另有一番气势。
至于为何极限战士们离席的如此之快好吧,实话实说,他们在卡里尔的发言后便陷入了一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奇怪状态。
一方面,他们想接着问下去,但似乎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另一方面,他们也不想因此失了礼数和耽误要做的事。
于是,卢克莱修·科尔沃便带着那种复杂奇怪的情绪,将他们来此的主要目的与罗伯特·基里曼的态度都说清楚了。再之后,他们便匆匆地离开了。
康拉德·科兹本想开口告诉他们,直接问也没关系,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又将它咽了回去。
一种本能告诉他,这么直接似乎不太好。
卡里尔并未立刻回答科兹的话,他只是平静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一根餐叉,叉起了一块已经快要冷掉的格洛克斯肉排。在将它送入口中,并细细咀嚼咽下之后,他才眯着眼睛开口。
“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康拉德·科兹不自然地回答。
他本来也想像卡里尔一样边吃东西边说话的,这样看上去不会那么紧绷,但是,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极限战士们没有浪费食物,他也没有,所有人都吃的很快,有一段时间甚至看上去像是正在比赛速度似的奇怪。唯独卡里尔吃的很慢,他先喝的粥,然后是蜜酒,现在,才是肉排。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随后便立刻让这笑容隐去了。他举起那对于他来说有些小的罐头,将内里剩下的碎肉粥全都一饮而尽。
“既然没什么,那就来谈谈正事吧。”他放下已经完全空掉的罐头,如是说道。“比如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写的那封信——你不打算看一看吗,康拉德?”
“晚宴还没结束。”康拉德·科兹生硬地回答。
他不想暴露自己现在的确不想看这封信的事实,一些事牵绊住了他思考的能力,实际上,他现在很想笑,但又不想笑。而所有的这一切反应,自然都被卡里尔尽收眼底。
他没有拆穿,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叹息。
“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卡里尔继续说道。“客人们已经走了,按照一场宴会的标准,它现在已经结束了。”
“但伱还在吃。”
“我很快就吃完了只剩最后一块肉排了。”
“”
康拉德·科兹沉默地拿起了那封由卢克莱修·科尔沃亲自交给他的信,补给品名单在他的右手边安静地停留。
信件的主体被装在了一封精致的信封之内,烫金字体在乳白色的纸表面安静地停留,蓝与金交织混合而出的火漆封住了它的开口,极限战士军团的标志在正中央闪耀。
科兹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甲划开了火封,他不需要拆信刀便能做到这件事,取出信件,他开始默默地阅读。
“见字如面,我素未谋面的兄弟,康拉德·科兹。我是罗伯特·基里曼,是你许多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兄弟中的其中一个。”
“父亲的船在返航时经过了马库拉格,通过全息投影的方式,我和你已经见过面的四名兄弟谈了话。坦白来说,我对你有些钦佩。”
“在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我仍然在学习,仍然在试着控制我的情绪,好让我不要对着那些无穷无尽的作业发火。你却已经走马上任,承担起了我们肩膀上最重要的责任了。”
“这点几乎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但我必须冒着可能会被你厌恶的风险说上一句话,若是你打算让诺斯特拉莫变得更好,光是环境改造是远远不够的。”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后勤舰队中有三艘机械教的船,他们携带的宝贵机器能够清除污染,再造出一个适宜人类居住并生存的星球。”
“福格瑞姆向我描述了你的母星的环境,他向来是个把弄语言的大师,但在提及你所处的环境时却显得非常寡言少语。”
“拜他所赐,我没办法确切地想象出诺斯特拉莫的真实样貌,但我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我回归的比你早上一些,我已经在银河系中战斗了相当长的日子,我见过这样类似的星球,我也明白,要改造它们的真正难点在于何处。”
“清除环境上的污染从来都只是第一步,清除人们心中的污染才是重点。”
“因此,我冒昧地派遣了五百名极限战士和你的后勤舰队一同前去了。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但是,在帝国之中,我的军团是相当善于治理星球的。”
“这个阶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困难的,我希望他们对于这些事的经验能够在你上任的初期帮到你,而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么,我提前道歉。”
“他们的长官是卢克莱修·科尔沃,一个正直、诚实且可靠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他们能帮到你。三五年后,如果诺斯特拉莫的情况有所好转,我也希望你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马库拉格做做客。”
“我会诚挚地盼望你的到来。”
“——你忠实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
科兹沉默地放下了信,彼时,卡里尔也刚好如他所说的一样,吃完了最后一块肉排。他用无味的湿纸巾擦了擦嘴,开口询问:“怎么样?”
“他想让那五百名极限战士协助我们帮忙治理诺斯特拉莫。”
“不,我没有问这个,康拉德。”卡里尔微微一笑。“我是问,你对他印象如何?”
康拉德·科兹茫然地看了过来:“这只是封信而已,卡里尔”
“文字,有时反倒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可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卡里尔如是说道。“而你迟早都是要和他打交道的,不是吗?”
“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康拉德·科兹说。“但我其实也不太确定,我的意思是,我都没有亲眼见过他。”
卡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单从那封信来看,你觉得他还不错,是吗?”
“只是好像有点骄傲但我不讨厌这种骄傲。”科兹嘀咕着说。“如果我也像他一样战斗了很久,拯救了很多人的话,我也会骄傲的。”
他说着,还伸手将信递了过来。卡里尔挑起眉,看都不看那封信便直接拒绝了:“这是他给你的信。”
“你不打算看一看吗?”
“听着,康拉德你的兄弟很尊重你。”卡里尔摇摇头。“这些东西,我不需要看那封信就能感受出来。补给品的名单,五百名极限战士的护送”
“一个人的品行就藏在这些细节当中。他很尊重你,所以,你也应当尊重他,不是吗?如果你想尊重他,你就不应该将他写给你的信拿给我看。”
“这有什么问题吗?”康拉德·科兹茫然地问。
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表现的像是个一岁半的孩子——对于法典,他很专业。对于诺斯特拉莫的未来,他也有了充足的设想。唯独在人情世故方面,他还不甚了解。
卡里尔笑了。
“除非公开信否则任何信件都是私人的,康拉德。他是给你写的信,而不是我。那封信上应该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吧?”
“没有。”
“那就是了,这是一封专门写给你的信。因此,它只有你能读。”
“我好像明白了。”
“明不明白的,之后再说吧。”卡里尔微微一笑。“帮忙治理诺斯特拉莫这倒是有点意思,从某种方面来说,倒也是解了燃眉之急。”
“我们的文书官员这些日子里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到五个小时。已经有很多人的身体出现了负荷运行的征兆了。因此,如果他们能帮忙的话,那还真是好事一桩。只是”
“只是?”
“只是他们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而且,你才是第八军团之主。”卡里尔如是说道,他瞥了一眼康拉德·科兹,随后便轻笑着站起身,开始沿着长桌收拾罐头与餐具。
这个动作相当之突然,以至于康拉德·科兹都愣住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针对卡里尔的后半句话作出反驳。
“你在干什么?”
“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卡里尔平静地回答。“总不好将这点事也扔给机仆们来做,它们也是有寿命的,康拉德。”
还有一章
(本章完)
80.按部就班(3k)
在几场短暂的会议及讨论后,康拉德·科兹愉快地让来自马库拉格的五百名极限战士走马上任了。
他们的职位是由科兹自己设立的一个临时制度,名为政务主管团。换言之,五百人的团队,由卢克莱修·科尔沃带头,暂时地代替未来的诺斯特拉莫本地官员管理这颗星球。
毕竟,后勤舰队里虽然有由政务部指派来的官员,但有经验的人还是不太多,甚至有许多人从前是分管后勤的。对一颗百废待兴的星球所需要的规划与政策完全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极限战士们的经验就成了相当宝贵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对未来的规划和方向。
但是,如果你觉得第八军团对此没有异议,那是不可能的。
“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来自泰拉的西亚尼恼怒地一拳打在了特制的拳击沙袋上。“没人知道怎么治理一颗星球!”
“在过去,我们是审判者,专职罪孽的净化。没人懂得如何治理星球也是很正常。”他的连长范克里夫如是说道,表情平静,甚至平静地有点过了头。
一连长此刻正不急不缓地穿着训练用的护甲,它能在日常的对练中提供最基本程度的保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也的确是在着甲。
只是,穿训练甲,眼神中也带着杀气,这是正常的吗?
“但我们至少可以学吧!”西亚尼不甘心地说。“从现在开始学起,很难吗?难道真的要将原体的母星交给那群喜欢开宴会的家伙?”
“他们是我们的表亲,是不远万里赶来帮忙的帮手,注意你的言辞,西亚尼。”
一连长瞪了他一眼,表情十分之严肃:“而且,卢克莱修·科尔沃已经明确表示过他们不会将任何属于马库拉格的特色或风气带到诺斯特拉莫上来,顶多只是做好城市规划而已。”
“城市规划?”西亚尼茫然地停下殴打沙袋的动作,看向他的连长。“规划什么?”
“那些染了血的建筑难道你还想让它们在新生的诺斯特拉莫上保留吗?上巢和下巢全都要重做居民楼,生活区,工业区,还有对于城外荒野的规划”
一连长的表情越说越阴沉,说到最后,他的表情看上去甚至有点像是某种阴森的怪物在呲牙了。
“我今天看了一上午的相关知识,但还是几乎觉得无从下手。环境改造还有一周的时间才能结束,而卢克莱修·科尔沃已经开始着手规划如何划分城区了,西亚尼。虽然我们的确可以学,但是,等我们学完了,也就已经晚了。”
“只是点建筑方面的知识,有这么困难吗?”西亚尼不死心地追问。
“伱以为只有这么简单吗?还有后续的所有东西,比如指派人手管理,管理的条例,工业区的安全措施,以及对荒野上那些锯齿兽的养殖活动真该死。”
一连长罕见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会觉得极限战士们也挺不容易。”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帮忙了?”
“有人帮忙就不错了!”一连长恼怒地扣上胸甲。“全军团两万人没一个人知道这方面的相关知识,你敢去告诉原体你对这方面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做好吗?”
“没有。”西亚尼诚实地说。“我连相关的书都没看过。”
“所以——是的,西亚尼。”范克里夫不甘地摇摇头。“我们只能让他们帮忙了。”
——
卢克莱修·科尔沃正在思考——说得再准确一点,是正在不安地思考。
来之前,他们已经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些此行的目的。
来之后,他们亲眼见到了诺斯特拉莫,虽然仍然没有下去亲自感受一下,但好歹也是看见了。
但是,现在在真的看见了诺斯特拉莫的现状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哪怕对于极限战士们而言,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诺斯特拉莫是一颗如果你不亲眼见到就不会相信它到底有多么糟糕的星球,所有的文字描述在它的实际情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可怕的一点在于,现存的所有诺斯特拉莫平民,几乎都已经被那种扭曲的价值观浸染透了。
而卢克莱修·科尔沃深知一点,一颗星球的现状是需要人才能改变的。换句话说,若是人不行,这颗星球怎么都不行。
“我认为,我们应该从最基本的食物保障上起手。食物补给虽然是两年一次,还可以途径马库拉格,但若是做不到自给自足,还是会有许多问题诞生。”
他的副官马克西姆斯如此说道,表情平静,一如既往,只是眼角似乎在抽搐。
“你说得倒是简单”
庞大的会议室内,五百名极限战士齐聚一堂,眉头紧皱地分工讨论着问题。
卢克莱修·科尔沃和他的副官则负责审阅批改,以及做出最终的决断。虽然还是有一个投票环节,但他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最终决定。因此,他和马克西姆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因为,在此环节之后,便是他们将计划书交给康拉德·科兹审阅的时候了。
科尔沃摇摇头:“自给自足当然是好事,但机械教的机器只能做到让大气中那严重的化学物质污染好上一点,不至于荼毒后续出生的人们。”
“他们可没办法改变诺斯特拉莫的土地,荒野上的那些植物只有那些野兽才吃得下,你也不是没看见第八军团递交的调查报告。只靠着养那些锯齿兽,要怎么保证食物补给?或者说,正常的食物补给?”
“诺斯特拉莫本地生产出的那些营养膏你也看过样本分析了,与其说是营养膏,倒不如说是一种最基本最廉价的维生物质”
副官沉默片刻,随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构想。
“诺斯特拉莫周围还有不少星球存在,这颗星球上的贵族们有和他们贸易的记录。或许我们可以和第八军团共同行动收复他们,如此一来,食物问题也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那起码是五年后的事了。”科尔沃眉头紧皱地说。
“且不说现在放下诺斯特拉莫不管去收复其他星球是不是个好的选择,就算我们成功了,后续又要怎么办?人手不足,要怎么分管?马克西姆斯,我们现在可不是在马库拉格附近了。”
副官沉默了,他入伍的时间比起科尔沃要少了二十七年,这二十七年的时间差让他在经验上完全无法与科尔沃比肩。因此,哪怕他现在非常不甘心,也没办法反驳科尔沃的话。
“问题太多了,马克西姆斯”
叹息着,卢克莱修·科尔沃摇了摇头。
道阻且长,而他们作为帮手,反倒会比第八军团更上心。极限战士们已经发了誓,他们绝不会让这誓言失效。
“我出去走走。”科尔沃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如此说道。“走廊上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他很快便离开了那广阔的会议室,蜂鸣般的谈话声随着大门的关闭而消逝了。夜幕号的走廊安静无比,也阴暗无比。
它并不像是马库拉格之耀或任何一艘极限战士军团的舰船那样拥有许多装饰品,它朴实的简直不像是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列舰。
靠在那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其内管道的震动,卢克莱修·科尔沃突兀地想念起了他们自己编织的那些巨大挂毯了。
他叹了口气。
而就在此时,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平淡的问候声:“为何叹气,卢克莱修·科尔沃?”
一个巨人缓缓走出,穿着常服,表情平静。科尔沃猛地挺直脊背:“日安,卡里尔教官!”
“你不必称呼我为教官,你并不属于第八军团。”巨人笑了。“也不必太过拘束,我只是恰好路过你们的会议室而已。”
“真的只是恰好吗?”短暂的沉默后,科尔沃试探了一句。
他对这位教官的性格还不是太了解,但是,就昨日来看,他显然不是个多么难以相处的人。
卡里尔哑然失笑。
“当然不是,你很敏锐,卢克莱修·科尔沃,或者说,政务部门的主管。”
“我只是其中之一。”科尔沃赶忙否认。“而且只是临时部门而已,未来,诺斯特拉莫会成立自己的政务部、法务部乃至军务部的。”
“那得需要来自泰拉的盖章”
“原体有权直接部署。”科尔沃语速极快地说。“这是法典赋予每一名基因原体的权利,大人。”
“别叫我大人,卢克莱修·科尔沃你我之间没有任何职权关系,你也不必将计划书给我看,因此,不需要用敬称。”
科尔沃愣了一下,没有理解为何话题会突然跳到此处。他在短暂的沉默后方才点了点头,不想说出拒绝。
而卡里尔也没有戳破他的心思,只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看过资料没有,科尔沃,但是,诺斯特拉莫上有很多精金。”卡里尔意味深长地说。
卢克莱修·科尔沃心中一凛。
还差7k,明日还完,然后开始进行盟主的加更
这几章是过渡章节。
(本章完)
81.精金矿石之争(3k)
卢克莱修·科尔沃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话。
他对政治很了解,对精金了解有限,但也够用。他对战争也很了解,实际上,他就是为战争而生。政治和城市规划治理反倒是后天学习的东西,在他成为阿斯塔特的头些年里,他是一具活着的机器,只为杀戮而行动。
他了解很多东西,但他对卡里尔·洛哈尔斯此人可谓是全然无知。
他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但是,除此之外呢?
一概不知。
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科尔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越是思考,就越是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被慎重对待。
沉默持续了足足两分钟之久,阴暗的走廊上从远端传来了空洞的回音,夜幕号墙壁内的管道轰隆作响,机器安稳地运作,做着它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毫不动摇,毫不迟疑,保持绝对的理性。
它们理性,是因为它们没有知性。
这个想法划过科尔沃的脑海,而就在下一秒,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开了口,打断了科尔沃紧张且有序的思考。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虽然比科尔沃高大许多,可对话起来的态度却并不显得盛气凌人。
“别在意太多,科尔沃,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而已。”他平静地说。“你不必用带着政治意味的考量去思考它,也不必太过慎重。就像我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问题。”
“一个可能关系到许多事的问题,卡里尔教官。”
“打算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吗?好吧,卢克莱修·科尔沃连长——那就让我们以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此事。你已经读过那些文件了,不是吗?”
“是的。”科尔沃严肃地回答。“我已经对诺斯特拉莫的精金产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坦白来说,我几乎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什么?”
“”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第一本能是说谎——他不想说出真话来,真话往往不好听,且容易使人愤怒。同时,他也对自己刚刚那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话感到懊恼。
但是,看着那双漆黑而平静的眼睛,他却怎么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说谎。
他正在与之对视的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平静。这平静有如尖刀般剖开了他的心,在其中仔细地搜寻着谎言的痕迹。
而若是你还想将心脏上的伤口愈合,伱就最好说实话。
科尔沃攥紧双手。
“我无法相信诺斯特拉莫这样一个堪称被诅咒的星球居然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精金矿藏。”他沉声说道。
“的确如此。”
卡里尔温和地笑了,此前那近乎漠视的平静消逝的无影无踪。“这件事的确很难被人相信,甚至是很难被人理解。而如果你问我的话,我会说,这倒是像一种不幸的累积。”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科尔沃生硬地回答。
他的确不理解。
“教官是我能忍耐的极限了,科尔沃连长。”
卡里尔面容上的笑容在这一瞬间转瞬即逝。
“所以,还是不要用敬称了,我尊重你。”
科尔沃愣住了,他的常识很难将尊重与不要使用敬称联系起来——按照人类的常识,他的常识来看,如果你尊重一个人,你就应该用敬称去称呼对方。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这句话,卡里尔已经转移了话题。
“不幸的累积。”
卡里尔一面说,一面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要事先声明一下,科尔沃连长。你可以将我接下来说的话当成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笑话来看待。”
“毕竟,我个人的幽默感一向是很糟糕的。”
他咧嘴一笑,这个笑容与此前所有的笑都不一样,显得极具威胁性,如同被人用旋转的链锯剑缓缓逼近脖颈般窒息。
“对于我来说,诺斯特拉莫如此庞大的精金产量倒像是枉死者们的不幸累积起来的一种报复。”
“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卡里尔轻笑着问。“这颗星球残酷地对待它的人民,而它那不被铭记的人民们则用鲜血与生命凝结出的矿石来报复它,让它被过度开采,让它成为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
“”
卢克莱修·科尔沃不知如何回答。精金的诞生和鲜血与人命没有任何关系,他知道这件事。
平心而论,卡里尔·洛哈尔斯在讲述那笑话时所使用的语气相当之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闲聊般的悠闲。但科尔沃并不觉得好笑,甚至如同被人以重物压迫了脊梁般难以呼吸。
突兀地,他记起了某次战斗中被倒塌的废墟掩埋的经历。哪怕有动力甲的保护,他也绝对不会说那是一种好的体验。
而此刻的沉重尤甚于那栋倒塌的庞大建筑。
“看来我的确没什么幽默感。”卡里尔摇摇头。“这个笑话不好笑,是吗?”
“我不觉得那是个笑话,卡里尔教官。”
“对于你来说,不是。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但对于诺斯特拉莫上的某些人来说,是的。”
“那些所谓的贵族们吗?”
“他们就是贵族。”卡里尔纠正道。
“我很想否认这点,但我不能否认客观事实,科尔沃。无论我们如何鄙夷、厌弃乃至憎恨他们,他们都是贵族。在很久以前,他们就是了。而贵族向来是世袭制度的,不是吗?”
“所以——”他做了个手势。“——权与力,的确是一种毒药。”
卢克莱修·科尔沃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怎么会听不出这隐晦的提醒呢?可是,短暂的沉默过后,于他心中涌起的,却不是退缩,而是一种近乎狂怒的般的不忿。
“您的暗示毫无道理可言!”他皱起眉,以此生最平和地态度说出了最锋利的话语。“我们绝无可能做出您想象中的那种事!”
平静地凝视,又一次。
此刻,对于科尔沃来说,卡里尔·洛哈尔斯在沉默时的面无表情甚至已经能算得上是一种可怕的威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但是,从他的骨髓深处涌起的一种本能在告诉他,不要移开视线。
和他对视。
半分钟后,卡里尔笑了。
“那么,我道歉。”他温和而诚恳地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卢克莱修·科尔沃连长。”
“您总是如此吗?”带着一种隐晦的报复欲,科尔沃瓮声瓮气地回答。“这样的试探简直令人难以承受。”
“试探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我不会将它称之为试探,实际上,我们刚刚只是在聊天而已,不是吗?”
卡里尔朝他眨眨眼睛。“有谁能否认这是一场闲聊?我可是开了个玩笑呢。”
“若是有人能听着那个笑话笑出来,我会质疑他的道德。”
卡里尔轻笑着摇摇头。
“那么,来谈谈正事吧。”他轻声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无意隐藏有关诺斯特拉莫精金储备的事,卢克莱修,不是吗?”
“的确如此,但我并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理解的。”卡里尔微微一笑。“一条完全免税的贸易航线,你当然理解我在说什么,卢克莱修。”
“此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决断。”
卢克莱修·科尔沃谨慎地舔了舔嘴唇——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渴望,这点没有必要。
若是说有人他们不需要精金,那是彻头彻尾的假话,谁会不需要?战舰龙骨,泰坦骨架谁能不需要它?但也正因如此,他必须万分小心。
诺斯特拉莫不是一个普通的贸易星球,它是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母星,按照传统,在未来,它也会成为第八军团的征兵地。
从这里开始,若是有人想要与诺斯特拉莫进行贸易,那便不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了。
而且
“和马库拉格之间搭建一条贸易航路可能需要花费数年时间,卡里尔。”
他谨慎地说。“诺斯特拉莫与马库拉格之间的距离放眼整个帝国来看,才能算得上不算远而且,我在这件事上也并无权限。”
“我理解——这种事当然需要马库拉格之主来决定。”
“能理解自然是最好”
科尔沃终于松了口气。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好的设想是我们在五年之后返回马库拉格,并将这个消息带回去。或是让下一班来进行补给的后勤舰队将消息带回去总之,这件事还需要时间,就像精金矿也需要时间去开采,不是吗?”
“实际上,卢克莱修,我们已经储备了相当程度的精金矿石。”卡里尔不置可否地说。“而今天的这场交谈,实际上也并非完全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卢克莱修·科尔沃猛地皱起眉。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卡里尔温和地颔首。“我是被第八军团之主康拉德·科兹命令着前来和你商讨此事的。”
他轻笑起来,似乎在不经意间又开了个玩笑,但是,看着那双眼睛,科尔沃知道,他没有。
是的,他没有。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
(本章完)
82.九(一,3k)
通常来说,开通一条合法的贸易航线是件相当困难的事。
大部分星球之间想要做到这件事都需要非常多的文书工作,在此之后,你还得祈祷。祈祷承载着自己发出的文件信函的那艘船不会迷失在亚空间中。
这整件事都非常繁琐,一去一回甚至往往需要付出两到三代人的生命。
当然,若你是行商浪人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也是为何他们通常都很受欢迎。
他们的先祖在统一战争与大远征期间的归顺与帮助让他们获得了帝皇亲自签发的行商许可,这种许可永久有效——如果你问为什么这个问题需要问吗?
这些行商许可上可是有着帝皇本人的一滴鲜血啊。
不过,基因原体们其实也能派发行商许可,同样有效。但并不像帝皇的那样没有疆域限制,能够在帝国境内自由贸易。
通常来说,这种许可一般都只在签发者所征服的星区内有效。不过,凡事都有另当别论的时候,就像康拉德·科兹此刻正在签署的一份文件。
它将给持有者在诺斯特拉莫与极限星域之间行动并贸易的权力。
叹着气,他十分不满地用专门用来签署此类文件的一只特殊的羽毛笔用鲜红的墨水在文件的最下方签上了他的名字。
康拉德·科兹。
高哥特语,花体字,一连串的圆圈与勾折横撇优雅地叠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行代表着权力的字。
“伱非得自己去吗?”他将文件拿起,递给另一个站在办公桌前的巨人,同时如此问道。
“如果你执意要问——是的,康拉德。”卡里尔微微一笑,接过那张硬度惊人的纸,点了点头。“我不去是不可能的。”
“可是,只是一条贸易航线而已。”
“一条在两名原体的母星之间构建出的贸易航线。”卡里尔纠正道。“别告诉我你看不出这背后的意义,康拉德。这件事可是你提出来的,而且,我们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
“但你那时候没说你要自己去啊。”康拉德·科兹梗着脖子说。
“放在以前,我不会去。”
卡里尔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军团教官这个职位真的只是单纯地负责教授近身格斗的话,我当然不会代表你前往马库拉格和你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详谈此事。”
“实际上,若是可以,这件事让你们两人面谈其实更好。但是,现在的诺斯特拉莫需要你,而诺斯特拉莫也需要一条贸易航线来获取我们急缺的各项资源”
“再者,康拉德,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第八军团之主侧过头,又开始盯着他那面墙壁看个不停了。
“没有啊。”他若无其事地说。“什么事?”
“军团教官职责更新的第九版,你在职权里加上了一条不知从哪找出的扩充。如有必要,军团教官可在紧急时刻担任起军团长的职务,视之为原体亲至。”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怀疑这一条是你编出来的。”
“我没有编造它!”康拉德·科兹猛地扭过头来。“法典的第一千二百四十一页的第七十三条!你可以去查!”
“查,就不必了。”
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和你一样,我这些天也在不停地翻阅帝国法典。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些一天一版的职责更新文件,我反倒不会去看这本厚到能当武器使用的书。”
“你都看过了?”
“每一条你在文件里指出的法典条令,我都看过了。”
“可是”
“可是什么?”
“你不相信我吗?”康拉德·科兹问。
卡里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眯起眼睛,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隐藏了,只剩下一种刻意的平静。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在康拉德·科兹失望的眼神当中,他缓缓开口。
“我相信你,但不能在这件事上太相信你。人总是会为了一些事违背规则,这是天性。而你已经学会如何利用它了,甚至学的非常好,因此我必须谨慎一些。这种事,有可能会成为定时炸弹。”
“又是定时炸弹?”科兹恼怒地抿起嘴。“你又想提起那一套倒计时的说法吗?”
“不。”
“那,这个炸弹什么时候才会爆炸,卡里尔?”
卡里尔轻笑起来,终究还是没有回答这句话。
战争啊,孩子,战争。他叹息着转过身。你生来是为了做征服者,是发动战争的最大的齿轮,而并非一颗星球上仁慈善良的国王
或许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征服。
所以,它迟早有一天会爆炸的。或早或晚,不论那个时间是否恰当,不论你是否做好准备,它就是会爆炸。
一如某些自然规律。
他平静地离开,没有告别。房间内,康拉德·科兹用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恢复了自己的情绪,随后便开始继续工作。
公与私,他不会混淆。
——
透过舷窗的装甲玻璃,范克里夫能看见许多块比山峰都要更为巨大的岩石。它们漂浮在真空中,星星点点地存在,有如某种庞大而离散的怪物。
凝望着它们,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不由得轻微地叹了口气。
这艘征服级别的巡洋舰在真空沉默地航行着。六艘护卫舰在前方与后方形成了护航舰队,从范克里夫的角度看过去,他其实倒也能够隐约地窥见它们的风采。
他停止凝望,再次开始行走。
mk2沉重的铁靴在甲板的地面上踩踏,发出了沉闷的回响。通过走廊内天花板上那垂下的电路线缆以及墙壁里巨大的噪音,范克里夫知道,他所处的这艘征服级别的巡洋舰恐怕有些年头没有被维护过了。
这些船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算得上是行商浪人的代名词,它们比寻常的巡洋舰要大上一号,这是为了承载更多货物。
但也不要因此就觉得它没有战斗能力,实际上,它被冠以征服之名是有原因的。
再怎么说,这也是个51公里长的大家伙。
但是后勤补给舰队里居然有一艘这样的船,倒是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或者,用另外一种说法来形容,这艘船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要从食尸鬼星区抵达马库拉格需要经过一段相当长的航行,而这艘船上的谁都知道,食尸鬼星区是帝国疆域的边缘。
——换句话说,在这种星区内航行,遇到什么东西,都是有可能的。
文明之外
范克里夫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的头盔在腰间的武装带上摇晃,和动力甲本身碰撞,发出了互相摩擦的声音。十二分钟后,他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一间并不如何宽广,但绝对足够使用的会议室。
大门滑开,他走进其中,一个巨人已经提前等待许久了。
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站在桌子旁边,并不为没有适合他尺寸的座椅而感到心烦意乱。范克里夫知道,对他来说,坐与站本身其实并无区别。
毕竟,他们的教官几乎从不休息。
“啊,你来了,范克里夫。”卡里尔抬起头,微微一笑。“航行的第一天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您吧?您才是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航行。”
“我只是问问而已。”卡里尔不置可否地回答。“再者,我也的确想知道你的情绪。或者说,你们的情绪。”
范克里夫平静地摇摇头:“身为第八军团的一员,第一大连的每一个人都会遵守原体的命令。”
“那么,你们情绪如何?”
“不是很好。”范克里夫决定如实相告。“让一群极限战士在诺斯特拉莫上进行重建工作,而我们却要前往马库拉格,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奇怪。”
“五百人而已。”卡里尔说。“他们派遣五百人过来,我们也就派遣五百人过去,很公平,不是吗?”
范克里夫没有回答。
卡里尔笑了。
“航行要持续两个月。”他说。“我们负责押送——或者说,护卫的东西,是九十吨的精金。这个数字如何?”
“惊人。”范克里夫回答。
的确惊人,他还能说什么?九十吨的精金
“贵族们的财富的确惊人。”卡里尔摇摇头。
“他们的宝库里几乎什么都有,从上古年间流传下来的奇怪武器,到最初的殖民者带来的泰拉译本以及巨量的、已经被开采的精金。不过,这件事说来倒也有些讽刺。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将这批货和周边的那几个星球交易就死光了。”
“他们该死。”范克里夫平静地说。“一群妄称为人的畜生。”
卡里尔挑起眉,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摇了摇头:“你亲手处决了多少,范克里夫?”
“四千八百人,整。”
“那我便能理解了。”卡里尔叹了口气。“见的越多,杀的越多杀的越多,就越气愤。我猜你到现在应该都没办法理解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吧?”
“人不能理解畜生的想法。”
卡里尔又笑了。
“是啊。”他轻声附和。“人确实无法理解。”
还有一章。
(本章完)
83.九(二,3k)
“航行的第十八天。”
“一切如常,除了西亚尼最近显得躁动难安,四处找人比斗以外,我的兄弟们都表现得很平静。这点让我很欣慰,至少他们都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卡里尔大人已经有三天没露面过了,我问了船员,他们说他一直在舰船上和那位船长学习一些有关航行的知识。”
“这点着实符合他的作风,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们都已经愿意承认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了。有时候,这种以身作则的态度反倒比其他东西来的更为激励人心一些。”
“不过,这件事也的确让我有些难堪。航程持续至今,我们没有遇到任何需要我们的地方,而我心中竟然隐隐有些不满”
“意识到这件事让我万分懊恼,我不应该期待一场战斗,这种事或许是我的天职,但对于其他船员们来说可不是。对于任何人来说,和平都是弥足珍贵的事。我应当像卡里尔大人一样,学会自己找点事情做。”
范克里夫放下笔,结束了他的书写。他拿起那张纸,将它缓慢地撕碎了,扔在了桌面之上。他闭上眼,开始单凭记忆力复原这张纸,二十七秒钟后,他睁开眼睛,看见一滩破碎。
叹了口气,一连长将它们拿起来,扔进了书桌旁的垃圾桶。明早,机仆会来清扫垃圾。它们会像和船上某处垃圾焚烧炉内的火焰一同消逝,一如他的这些繁杂思绪。
范克里夫已经保持这个习惯长达十一年了。为何开始,他早已忘记,但这个习惯在这十一年里帮了他不少。
审视自己的内心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有帮助的,除非那个人骄傲到了极点。
站起身,他走出了房间,依旧穿着mk2未曾脱下,脚步声沉闷而带着回响。
在航行期间保持着甲状态是有明确规定的,而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他们倒也不需要躺在床上才能休息。有时候,一次安静地冥想就足够解决身体上的疲劳了。
就像他写的那样,他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像西亚尼那样四处找人比斗的。
这些日子里,西亚尼烦扰那些穿甲机仆的次数简直多到要让人怀疑它们快产生自我意识了。
想到这里,范克里夫那古板的脸上不免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西亚尼,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一个莽撞的年轻人,没有姓氏,和他们一样都是罪犯之子,但是,那又如何呢?
如今,他正为了赎罪而战。因此,他的朝气与活力反倒是第八军团这一群阴郁的人正需要的东西。当沉默寡言成为大多数的时候,活力,就成了一种罕见的珍宝。
感叹着,范克里夫远去了。
——
“航行的第二十七天。”
“一切如常?我应该这么说吗?还是我应当选择使用另一种说法?安静?是的,太安静了。过去,我能忍受这种安静,毕竟是因为我们总是在奔赴战争的路上。”
“一个工作的人是快乐的,我从一本书中看到过这句话,它所说不假,亦没有错。人的确需要工作,但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去工作”
“作为一名阿斯塔特,我的价值,便只能在战争之中显现了。”
“但现在不同了,我竟然有些无法忍受这样平和的日子了。我想我能猜到原因,第一个原因,也是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远离了原体”
“军团应当和他们的原体待在一起,不是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我必须忍受,为了诺斯特拉莫的未来,这是可以忍受的。”
“虽然我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憎恨那颗星球,但它显然还有被改造的价值。无论是作为原体的母星的特殊待遇,还是精金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它都拥有被改造的价值。”
“而且,为了那些受苦的人们,它也理应获得一次拯救。”
“至于第二个原因,我猜,应该是因为这次航行并非是亚空间航行吧。以往,我们都是紧急出发,紧急抵达的。”
“亚空间航行虽然危险,但起码能将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路程缩短到一个非常乐观的数字。而现在不同了,两个月的航行有些难以忍受。”
“我对此感到羞愧。我不应该让这种情绪影响我,可我没办法。我迫切的希望这样的等待能迅速地结束,我希望交易能够圆满完成,我们也能尽早地回到原体身边。以往,我能够忍受,是因为我不曾见过我们的原体,可现在”
范克里夫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不想再写下去了。他沉默地将纸拿起,扔进了垃圾桶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门,装甲玻璃舷窗外的景色一切如常,他又看见了那些护卫舰的影子,它们在黑暗的真空中航行着,尾部喷出了绚烂的痕迹,与星空一同闪耀。
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沉默不语地走远了,他要去给自己找点事做,他必须如此。
——
“航行的第三十六天”
“旅程已经过半了,我很高兴。西亚尼似乎看出来了,今天特意在晚餐时段打趣了我几句,他拙劣的笑话让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甚至包括卡里尔大人。虽然他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那一闪即逝的微笑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太明显了。”
“似乎除了我以外,我的兄弟们的情绪都很正常。察觉到这一点让我心中潜藏着的罪孽感愈发明显了,我居然开始渴望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最好是不要死人的那种。”
“我会带着我的兄弟们进行跳帮,然后取得一场光荣的胜利。我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他们可以是躲起来的异形,可以是一些没有归顺帝国的星球,也可以是一群海盗我不在乎,只要有敌人可以让我战斗就好。”
“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中盘踞很多天了,它已经慢慢发展成了一种甩不掉的包袱。我对此非常懊恼,羞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我已经开始和西亚尼一样成日泡在临时开辟出的训练室挥洒多余的精力了,但是,这个念头却还是难以铲除。”
“我厌恶它,也厌恶我自己。”
“卡里尔大人应该是看出来了我近日的沉默背后的原因,他旁敲侧击的问过我几次,想要和我谈谈,但是,出于羞愧,我拒绝了。”
“而他也没有再追问,他总是如此,在一些地方有着让人舒适的准则与底线但我竟然有些渴望他追问,这样,我就能在他施加的压力下说出我的羞愧了。”
“可他没有,于是我便继续沉默。我必须如此。”
“我毕竟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我的兄弟们信任我,原体也信任我,卡里尔大人也信任我。我怎可辜负他们的信任?我必须想办法将这种想法彻底驱离我的脑海。”
“渴望胜利没有错,渴望用工作来证明价值也没有错,但我决不能以期盼战争的形式来证明”
“我需要冷静,这件事有些困难,但我相信我应该能做到。”
“另外,我决定从明日起不再写这些终将成为火中灰烬的纸了。实在是有些浪费,这些纸是有价值的,这些笔墨也是有价值的。它们的价值不应该是被我用来写一些没人会看见的废话。”
范克里夫疲惫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缓慢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掌,捂住自己的脸,揉了揉它们。凶狠的面貌在这一刻竟然也显得有些愁苦。
五分钟后,他站起身,离开了自己空荡的房间。
——
“航行的第五十四天。”
“我成功了!我没有再想那些事了!”
“还有六天,我们便将抵达目的地。一路上的景色也总算是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护卫舰如今分散开来,在舰船的两侧形成了离散的护卫阵型。我们不需要那么紧密了。”
“毕竟,我们已经进入了马库拉格星系,这里便是吾等之父康拉德·科兹的兄弟,罗伯特·基里曼的母星系吗,安全无比,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探明。”
“今天,在舷窗前观察的时候,我看见了许多匆匆而去的舰船,它们都有着自己的使命,就像我一样。意识到这点实在是让我有些哽咽,我从未想过我居然会如此渴望一场战斗。”
“卡里尔大人今天再度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我,他说,战争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不是死亡,而是在制造出源源不断的死者的同时,制造出一批活着的死人。”
“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同意他的话。的确如此,我们的战斗是为了带来和平,是为了让罪孽消弭,绝非为了战斗而战斗。”
“我挺过了这场单独的考验,我没有辱没第一大连,没有辜负我兄弟们的信任,也没有辜负原体的信任还有卡里尔大人,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挺起胸膛告诉他,我感谢他这些天来孜孜不倦的开解。”
微笑着,范克里夫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将这页纸扔进了已经满溢的垃圾桶。
更新完毕,欠更还完了。
另外,推荐一本战锤同人,第一人称,文笔非常好,比我贴近黑图书馆风格的多,虽然还是幼苗,但值得一看,是写禁军的。
战锤:耀金之梦
(本章完)
84.九(三,3k)
思考是一种美德。
准确地说,是一种稀世珍宝。极少有人懂得如何使用它,也极少有人能够自己主动地使用它。
哪怕是那些对于人类未来最为乐观的幻想家,他们也会悲观地在扫视人类这个种族后承认一件事。
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的。
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跟着其他人行动。
若是有人说一,他们便不假思索地喊一。若是有人喊三,他们便跟着一起喊三。
有时候,这些人会突然地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到底有多么可笑,但是,也仅仅只是有时候而已。他们会意识到这件事,然后会将它扔至脑后,不再理会。
卡里尔平静地放下了这本书,没有再去阅读它。
第六十天。
他默念着这个词,闭上眼,让思绪沉寂,将它们抛去了另一个世界。
已经第六十天了,航行即将结束。至于这本书对于卡里尔来说,它也一样结束了。
阅读它根本没有意义。
通篇的话语都显露出一种可笑又可怕的自视甚高,作者几乎鄙视着所有人,但又说不出具体的例子,只是批判,仅此而已,止步于此。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思想家,实干家才是真正难得的人。
只是想而已,需要费什么力气?
人类的大脑自进化以来就赋予了主人想象的力量,只是想象,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不需要准备,不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甚至连汗都不需要出一滴
他本想用阅读来打发这降落的最后一个小时,但这本书没有给他机会。他已经将它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地阅读和观看带来的却是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厌恶。
低下头,卡里尔将书移动着放在了书桌的最边缘,使它完全靠上了墙。
他是靠在墙上阅读的,这艘船上没有符合他身材尺寸的家具,六十天以来,他最常见的休息方式是靠着墙站立。
卡里尔对此没有不满,实际上,他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感觉。
站起身,他低着头弯着腰走出了房间的大门。此刻,一个机仆恰好摇摇晃晃地从老旧的走廊那头走来了。
它走路的模样很有意思,那不是一种任何一个正常人类会选用的行走方式。它的膝盖不弯曲,脚掌也几乎不贴地。两条腿像是刀一样挥舞,这样不平稳的姿态,它却走得飞快。
它来到卡里尔面前,从自己胸前悬挂的一个木制的存储箱中拿出了一份刚刚被打印出的文件。它是通过舰桥上的一台老古董沉思者于马库拉格的地面传过来的。
卡里尔伸手接过,轻声开口:“谢谢你。”
他知道这份文件为什么是机仆递交过来的,而不是随船而行的官员或船长。他们此刻有别的事要忙,再者,卡里尔也特意嘱咐过他们。
机仆并不回答,只是沉默着远去了。它没有发声功能,因此并不像是夜幕号上的机仆一样会说话。卡里尔目送着它远去,目光飘至了走廊的远端尽头,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
低下头,他开始阅读那份文件。
一份许可。
卡里尔一边读,一边想。由罗伯特·基里曼的宫廷发出,抵达他们的船。
科技的力量
但是,我现在比较关心另一件事。
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他视线的尽头,有一扇位于走廊侧面,紧紧关闭的大门。
范克里夫,你已有二十四天不曾出过你的房间了。
他缓慢地眯起双眼。
——
在哪里?在何处?
范克里夫焦急地寻找。
在哪里?还有十五分钟我便要率领第一大连降落了,在哪里?他寻找,不停地寻找。在他的房间中穿着他的铁甲不停地寻找,甚至忘记了敞开的大门。
“连长?”
谁?
——谁?
范克里夫回过头。
啊,是西亚尼。西亚尼站在关闭的大门前朝他问候。
“连长,伱还好吗?”西亚尼问,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范克里夫的脸,眼瞳漆黑,黑的像是死人们腐朽的牙齿。
在他的背后,在敞开的大门的走廊里,有更多人正在黑暗中窥视。
等等,敞开的大门?
范克里夫疑惑地想要发笑。
但他没有——他有些恼怒。
“我没事。”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去集合,为什么要聚集在这里?”
“因为我们想帮你,连长。”
眼瞳漆黑如死人牙齿的西亚尼朝前走了一步,动作缓慢,但却十足轻柔。他的步伐——他的步伐,轻得像是羽毛落地。
“帮我?”范克里夫又想笑了,只不过这次是被气笑的。他厉声开口。“我不需要什么帮助,西亚尼,我只是在找一张纸而已!”
“什么纸,连长?”
“我的纸!与你何干,西亚尼?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我在说什么?这是我的声音吗?这是我应该说出口的话语吗?为何我对他如此没有耐心?
我一向喜欢西亚尼的活力,他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后辈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我的兄弟这般发过火,尤其还是这种毫无道理可寻的恼怒。
我在做什么?
范克里夫的心中浮现出这个疑问,一抹隐晦的惊恐随之而来,但却并未持续太久。
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西亚尼咧嘴一笑,紧紧关闭的大门后有无数双眼睛开始窥伺。
隐约之中,范克里夫听见一声满意的轻笑。
“西亚尼?”一连长茫然地仰起头,眼瞳上翻。“原体?卡里尔大人?”
“他们不在这里哟。”西亚尼微笑着说。他穿着动力甲,范克里夫也穿着动力甲,但他——或者说,它。它的冰冷却完全抵达了范克里夫的心中。
这来自帷幕后的可怕寒意让范克里夫的心被彻底冰封,使他再也无力追寻任何可能的痕迹。
只有麻木。
“连长,你的纸在哪里?”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微笑着问。若是范克里夫还能‘看见’,还能‘感知’,那么他便一定会意识到不对。
但他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种柔和的蓝光在他瞳孔深处闪烁着,有某种古老的鸟类生物用它的羽毛刮擦着连长的大脑,使它颤抖,使它被破坏。
“纸”范克里夫咕哝着。“我不知道在哪里。”
“在这里。”西亚尼笑着伸出左手,那上面恰好有一张纸。一张白纸,在帝国的另一端被制造而出,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才抵达这里。
其上花纹闪烁,一切如常。范克里夫站直身体,茫然地接过,本能地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我为什么要它?”他问。“我需要它做什么?”
他没有看这张纸,但这张纸最顶部那已经被扭曲的一只鹰却正在看他。它有两个头。
帝国天鹰也有两个头没问题。范克里夫想。他再次让这件事掠过他的心,了无踪迹。
“你需要它去杀一个人,范克里夫连长。”
“你生来就是为了杀人,不是吗?你杀过罪人、恶人、坏人、老人、女人、男人、孩子——你甚至杀过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人的东西。”
“所以,今天再多一个,又何妨呢?更何况这一路上你一直都想杀人,对不对?你想要一场荣耀的战斗”
西亚尼——来自泰拉的西亚尼——他的面容开始沸腾。
然后他笑。
杀谁?范克里夫茫然地用本能呼唤。我只处决罪人,我是审判者,绝不会杀无辜者。
“杀了塔拉莎·尤顿。”它说。“你与她素未谋面,但你会杀了她,因为她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养母而罗伯特·基里曼想要让他的极限战士渗透你们原体的母星,因此他们都有罪。”
范克里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咕哝,听上去不像是人在说话,倒像是人在咳血。
“杀了她。”那个顶着西亚尼面容的东西说。“杀了塔拉莎·尤顿,范克里夫连长,然后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荣耀了。”
——有敲门声响起。
“他来了,但为时已晚,他尊重你,所以忽略了太多东西。人人都是如此,人人都可以被利用”
那东西满意地笑了起来,像是期待着阴谋完成的怪物。
西亚尼的皮肉舒展开来,肌肤滑动、扭曲、这伪装的皮囊在顷刻间消散,只余下某种扭曲的精魄。但它也并未存在多久,只是一刹那,属于现实世界的规律便庞大的压迫而来,将它赶回了属于它的地方。
但是,这样就够了。
它已经做完了它的工作,它已经将所有需要的东西攥在了掌心。它心满意足地让自己回到了蓝光之中,并且在范克里夫心中留下了一抹痕迹。极其隐晦,若不亲手将心脏剖开,便无从发觉。
而现在,一连长开始清醒。
他看向那扇被敲响的门,他走过去,打开它,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后者平静地凝视着他,眼瞳深处似有尖刀刮来。
“范克里夫。”他颔首问候。“还有十五分钟,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
“当然。”范克里夫严肃而冷静地点头,一如既往。“还是按照预定计划,使用第九阵型接受检阅吗,教官?”
“是的。”卡里尔若有所思地说。他凝视着范克里夫,在片刻之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轻声重复。“第九阵型,没错。”
偷袭!
(本章完)
85.星辰之间(一,3k)
在范克里夫眼中,世界的色调已经变成了一种阴郁的森蓝色,如同有人亲手将一层薄薄的丝绸裹在了他眼前。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样的颜色中变得不祥而阴冷,但范克里夫却没有发觉不对之处。
他的思绪近乎凝滞,除去一些被刻意保留的本能以外,便只剩下了一个简单的念头,一个被后天埋入他血肉骨髓中的目标。
塔拉莎·尤顿。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素不相识,从未见面,却已经带上了深切的恨意与杀意。
一连长干脆而利落地行走着,他从走廊进入甲板,从甲板进入准备降落至马库拉格轨道的运输舰,头盔下的脸麻木而漠然,但却无人发现不对,就连西亚尼也没有。
“你紧张吗,连长?”一如既往,他用惯常的欢快语气在通讯频道内问。
“肃静,西亚尼。”一如既往,他的连长以严肃的语气如此回答。
“现在还没到肃静的时候呢,连长。”
“现在就是肃静的时候,西亚尼。”
“好吧,随你怎么说。”来自泰拉的西亚尼在通讯频道里笑了一下,随后便真如他的命令一样保持了安静。
运输机的甲板开始震颤,这意味它即将起飞。而来自马库拉格的对接人员实际上已经登上了他们的船,正在进行清点工作。
那九十吨珍贵的精金已经被第八军团的第一连讨论过许多次,他们都认为这些精金会被用在舰船龙骨上进行涂层处理,又或者是给极限战士的那些常胜军制造更多神圣的终结者动力甲
精金总是珍贵的,因此每一点都要用在刀刃上。
他们很快便按照五十九个晚餐时间共同讨论的那样摆好了阵型,卡里尔·洛哈尔斯——他们的教官,和第一连长站在最前方,形成了箭头的锋锐所在。
和穿戴着动力甲的五百名第一大连战士不同,卡里尔·洛哈尔斯只是穿着一身严肃而简朴的黑色制服,这衣服由夜幕号上的制衣机制造而出,所用的布料实际上也算不得好。
但是,他一向都是不在乎的。
“范克里夫。”卡里尔平静地问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运输机比风暴鹰要大得多,甚至可以说大的惊人。他身后的战士们鸦雀无声,动力甲嗡鸣作响。这里本该安静,然而引擎的轰鸣与甲板的震颤却让一切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清晰无误传进了范克里夫的耳朵里。
然后——那被刻意保留的本能再次开始运作。
“卡里尔大人。”
“近日还好吗?”
“当然,您为何这么问?”
“只是想确认你的状况。”卡里尔转过头,平静地凝视起了范克里夫的目镜。“伱最近显得超乎寻常的安静,不是吗?”
“我很抱歉,大人。”
“为何道歉?你并未做错什么事,现在并非战时,而每个人也都拥有独处的权利。”
“是的,大人。”
“不,范克里夫。”
卡里尔轻柔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指的是,独处。”他转过头去,如此说道。“真正的独处。”
一丝涟漪在麻木的心中波动开来,范克里夫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仍旧念着塔拉莎·尤顿的名字,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却都被封存了。
只有他的一个片面被那种刻意保留下来的本能抓住了,然后,这个片面的他,以一如往常地态度安静地回答了问题,带着他对卡里尔的尊敬。
“您指的是审视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吗?”一连长问。“我只在几次冥想时幸运的体会过。”
“审视自己的内心是件危险的事,范克里夫。它既能让一个人看清自己,也能让某些东西趁虚而入。独处的迷人之处在于思考,但是思考有时却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范克里夫当然不明白。”
卡里尔低下头,观察着他脚下飞行甲板的震颤,没有再说话了。
他的平静带来的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也在他们身后的四百九十九名第八军团的战士中带起了一阵不安的涟漪。
许久之后,西亚尼轻声开口了。他没有使用通讯频道,也没有让呼吸格栅改变他的声音。
此刻,运输舰恰好拨开了云层,开始垂直降落。马库拉格的景象在舷窗外闪过。
森林——山脉——清泉。
然后是城市。
巨大的城市,依山傍水,有鸟飞过碧蓝的天空。远端的山脉盖着厚重的雪,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很是有趣。越过这些,是山林和瀑布。
而在他们脚下,是将古典与现代结合的刚刚好的停机坪。十三根乳白色的巨大石柱顶端有旗帜随风飘扬,原本乌泱泱一片的人群随着降落的进行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极限战士们那颇具特征性的蓝白金三色开始浮现,以及他们的标志,一个类似于字母u般的巨大徽记。
“教官?”西亚尼轻声呼唤。“连长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问题,西亚尼,是我有问题。我还陷在过去的身份中,没有完全适应,才让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一步我是个不合格的教官,但事情现在仍有转机。”
卡里尔平静地摇了摇头。
“做好准备吧。”他轻声说道。“我们要降落了,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教官?”西亚尼问。
“拯救。”卡里尔说。
在他身边,范克里夫安静地站立,形如一具尸体。
——
“我还是想说,你拖着我来这里并不合适,大人。”
“拜托,女士,就这么一天,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人?”
“大人。”
“尤顿女士。”
“是的,大人,我在。”
“”
罗伯特·基里曼叹息着摇了摇头,他的副指挥官,极限战士军团第一战团的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看见了这一幕,随后立刻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看向了前方。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女士。”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大人。我很难在我的记忆中找到一个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你让你的军团集结了,甚至将你的第一战团长都叫了回来——马里乌斯大人,但愿你今日的文书工作已经完成了。”
盖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他当然没做完,谁能用一上午就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政务报告?
“所以,如果今天不重要,那么,哪天才算重要呢,大人?”
“马里乌斯,你可否请我的内务总管不要再于这件事上讽刺我了?”
马里乌斯·盖奇听见他的原体罗伯特·基里曼用无奈的语气如此询问。
“马里乌斯大人,请告诉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对他拉着我来这里的行为很是不满,但绝对不至于不满到敢于讽刺他。”
“”
盖奇决定保持沉默,他可不想参与进这种对话里。
此前一直与罗伯特·基里曼对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相较于常人来说已经算得上高挑,但站在一众极限战士与他们的原体面前却还是显得矮小。
她很瘦,短发已经花白,被岁月浸染的面容上还能看出曾经的美丽。只是,这张脸上此刻多少带着点不快。
“女士——”
极限战士们的原体,留着金色短发,头戴绿叶桂冠的巨人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场会面和你想的不一样,它有些特殊。”
“那么,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呢?”塔拉莎·尤顿,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也是他的养母仰起头,如此问道。
“我现在不能!”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忍不住了,长达三个小时的劝说挤压起来的情绪与一点焦躁让他恼火地挥了一下手臂——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正在和塔拉莎·尤顿说话。
若是面对其他人,他不会如此。
“我本来都打算随舰前往极限星域的另一端进行探索了我是硬生生赶回来的,女士,他们的来访实在是突然,领头的人更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一位”
“谁?”
“卡里尔·洛哈尔斯。”
“听上去是个拗口的名字,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
罗伯特·基里曼压低声音,英俊的面容上有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疑惑。这情绪则被他的管家一眼看破。“我的兄弟们对他都有一份自己的描述,而且各不相同。”
“这倒是很有意思。”基里曼的内务总管皱起眉。“这意味着他要么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要么是个”
“是个什么?”
“是个和你一样的人。”
尤顿女士的回答让罗伯特·基里曼吃了一惊,他禁不住微笑起来。
他低下头,用亲昵地口气说:“不,不,我的女士,你搞错啦。他和我可不一样。啊,他们到了,就是那艘船,快和我来,女士。”
真的不一样吗?
年过半百的塔拉莎·尤顿仰起头,一边行走,一边注视着她的孩子,她亲手养育出的一颗星辰。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自他十二岁后,他们便都要仰望他了。现如今,马库拉格发行的每一枚钱币上都有他的头像和他养父的头像,马库拉格的每一个决定都要经过他的颔首
她的孩子已经如此根繁叶茂,成为了一颗参天巨树,却仍然没意识到自己在人们眼中的模样。
你在每个人眼中的模样都不同,罗伯特。她默默地想。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神能做到这件事。
而那艘从天而降的运输舰上的那个人那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人,他又是什么人?
(本章完)
86.星辰之间(二,4.5k)
运输舰的舱门缓缓打开了,马库拉格那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高奏的弦乐。
一整个管弦乐队——或者两个——开始以近乎疯狂的热情演奏起了乐曲。
平民们开始欢呼、鼓掌,并自发地献上了自己写的诗,沿着红地毯有花瓣被羞怯地微笑着的少女们洒下,她们的篮子中还有花环正在等待。
他们早在昨天便被通知了此事,罗伯特·基里曼在赶回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整个马库拉格宣布他兄弟的军团即将到访——尽管他没说到底有多少人,但马库拉格的居民们认为他们决不能让罗伯特·基里曼蒙羞。
但是,运输舰内的人却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激动。
阴沉、安静、肃杀——这种显而易见的气氛猛地撞在了快步上前的罗伯特·基里曼脸上,也使他面上的笑容为之一滞。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种合适的态度。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质疑,便被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一名巨人吸引了目光。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双全然漆黑的眼眸正在平静地对他投以注视。
只是一瞬之间,罗伯特·基里曼便知道了这是谁。
以及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伸出右手,猛地止住脚步,在长长的红地毯上拦住了他的管家。
塔拉莎·尤顿小声地惊呼了一声,险些摔倒,她跟不上她养子的反应速度,但这并非最紧要的事。她很快便站稳了,仰起头来时,却看见了一张严肃到可怕的熟悉的脸。
内务总管的神情骤然陷入一种焦虑。
乐队们还在继续,人们还在等待,而极限战士们却已经缓缓地围拢了。他们看得见这里在发生什么,也能从他们的原体的脸上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不。”
罗伯特·基里曼用一个简单的声音表达了他的态度。如分开海浪的巨石一般,他站在围拢的极限战士们最中央,将他的母亲牢牢地挡在了身后。
他紧紧地盯着那个惨白的巨人——准确地说,是看着站在他身旁的那名阿斯塔特。
第八军团特有的涂装,阴郁的蓝色,肩甲漆黑,mk1型,这意味着他经历过统一战争,是帝皇的旧部——除此以外呢?还有呢?
没有了,除了一只放在肩甲上的右手。
它平静地待在那里,仿佛亘古有之,五指不见用力,而肩甲的主人却被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
基里曼察觉到了它,就像他在这短短的两分钟内捕捉到的其他的数百个细节之一一样迅速。
他钟爱研究、阅读、并反复地进行对比。他天性如此,他后天被培育出的习惯也是如此。
所以他立刻察觉到了那个阿斯塔特站立的姿态是何等的奇怪,是何等的
充满威胁。
然后,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将那只束缚住那阿斯塔特的手去掉了。
五秒钟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站在我身后。”罗伯特·基里曼回过头,低声说道。“什么也别问,女士,什么也别问。我发誓我会向你解释,可现在,请你站在我身后。”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他的养母用眼神回答了他,那眼神坚决而富有一种毅力,与她那瘦弱的形象截然相反。
伱需要知道一件事——塔拉莎·尤顿并不是因为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总管才备受尊敬的。
因此,她安静地站在了她养子的身后,任由他远去,用背影将她完全遮挡。
罗伯特·基里曼迈着有力地步伐开始朝着那运输舰行走,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第八军团的战士们了,然而,这却是他们头一次显得如此不安。
他的视线投向那惨白的巨人身后,目光锐利到仿佛能穿透头盔。走出十二步以后,他的姿态变得不再那么紧绷了。四十步后,他抵达红毯的最边缘,抵达了那艘船停泊的停机坪。
在他身后,他的养母,以及他的儿子们——开始焦急地等待。
“初次见面,日安。”罗伯特·基里曼对那巨人说。“但我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这幅情景。”
“我想你需要一个道歉。”那巨人安静地回答,嗓音轻柔。
“不,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一个解释。”基里曼说。“没有过错,就没有道歉的必要。”
“实际上”
卡里尔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了颤抖不已的一连长。“有的。”
“你没有对我,或马库拉格上的任何一个人犯下任何一种错误。”罗伯特·基里曼坚定地说。“所以我现在要求一个解释,卡里尔先生,我兄弟的养父,第八军团的教官,我真的需要一个解释。”
“五分钟。”卡里尔平静地说。“给我五分钟——西亚尼,你们先下去。”
基里曼皱起眉,看见一个战士走出了原本的阵型,迈着步伐走下了运输舰。他低着头,不像是来拜访,反倒像是犯人。直到被他的一个兄弟提醒才挺直腰背。
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换上了一副微笑,他能察觉到他的养母正在观察他,他也知道他的养母能看出他此刻隐藏起来的忧虑但这无所谓。
只要她平安无事便好。
笑着挥了挥手,罗伯特·基里曼转过身,却看见了两抹一闪即逝的蓝光。
什么?
他没有答案,只知道,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那名被困于卡里尔·洛哈尔斯右手之下的阿斯塔特缓慢地低下了头。他的肩甲与之一同碎裂,轻易地有如玻璃。
——
我在何处?
黑暗中没有回答。
我在何处?
黑暗中没有回答。这很正常,黑暗不会回答我,黑暗怎么会回答我的话?
不,不对,我是谁?
许久的沉默,仿佛死寂般令人不安。一股味道闯进我的鼻腔,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它是什么,这是死亡的味道。
我无数次地嗅闻过它,我在塞拉贡飞地的地下实验室闻过这种味道,在欧罗巴大陆闻过这种味道,在克罗伊斯也闻过,在无数个需要我的战场上,我都闻过。
实际上,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它了。
我记忆的最开始,就是我父亲的死。
他是一个罪犯的儿子,我也是。那是个阴暗的地下溶洞,我的母亲杀了我的父亲,她一手的鲜血,却在悲伤的哭泣。
是不是很讽刺?罪犯的后代也有感情,我的母亲苍白而强壮,我的父亲同样苍白而强壮,他们也很凶狠,但他们的凶狠是为了保护自己
然后我的父亲死了。
然后,我的母亲也死了。
再然后,我成了第八军团的一员。
帝皇亲自来带走了我们,我见过他,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出这件事,尽管亲眼看见他让我瞎了四个半星期。我的肩甲能够为我证明这件事。我参加过统一战争,并幸运地活到了现在。
我因战争而重生,在接连不断的战争中失去了许多东西,其中一些我不在乎,其中一些我很在乎。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和我的盔甲密不可分了。尽管我还能脱下它,但我已经不能离开我的职责了。
我不能。就像我不能离开我们的原体一样。
原体?
康拉德·科兹?
我想说什么?
我的话好像不成章法。就像我的意识一样。我最开始在问什么?
对,对,我想起来了。
我是谁?
我是谁?
没有回答,没有人回答。
我有些愤怒,我不理解为何我居然得不到回答。但我其实还想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何我什么也看不见?
为何我得不到回答?
明明有这么多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我却只能听见
不,不对。
是谁在说话?
是你吗,西亚尼?还是里奥纳德?
将你逐出连队我很抱歉,对不起,里奥纳德。但我没有办法,你必须离开。我尚且还能脱下我的盔甲,你却已经和它合二为一了。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到底是为何而战。我对这点感到悲伤至极,可我必须这么做,我们都必须这么做。
我们?
我们是谁?
父亲,母亲,军团,原体,帝皇?
你们都是谁?
你们在哪里?
有人在吗?拜托回答我,谁都好,谁都行,拜托,我是谁?
“你是范克里夫。”一个声音说。“你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你现在正站在马库拉格的地面。你要杀了塔拉莎·尤顿。”
谁?
“塔拉莎·尤顿,一个凡人。”
我只杀罪人,我是审判者
“她就是罪人,范克里夫。她和她的养子对你的军团犯了罪,对你的原体也犯了罪。”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看不见她吗?”
我看见了。
透过目镜,我看见了。在红毯的最尽头,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我还听见了一些东西,我还看见了一些东西。
为什么我又能看见了?
我听见运输舰的引擎逐渐熄火的声音,喷射而出的气流让花瓣飘飞,那个女人就站在这幅美好的景象中间。她在干什么?她在微笑吗?等等,其他人呢?为什么我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不,不,不对。她到底是谁?
“她是塔拉莎·尤顿,是你的目标,范克里夫。杀了她,然后万事皆休。杀了她,让你耳边的低语声停止,我知道你不喜欢它们,对不对?你想要安静,你需要独处。”
我只杀罪人。
“她就是罪人。”
她犯了什么罪?
“她和她的养子罗伯特·基里曼试图渗透你的军团和你们未来的母星她试图对你们的原体不利。”
她只是一个凡人。
“有时候,想要做到一些事,与身份无关。她是凡人,但她也是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总管。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很早就见过她一面了。”
我见过她吗?
“你当然见过,范克里夫。你见过她在自己的宅邸中密谋的模样,你见过她和她的儿子罗伯特·基里曼阴险的微笑。”
“马库拉格,帝国的国中之国。极限战士们,一群在战士以外承担起了更多政治责任与身份的怪胎。罗伯特·基里曼想要做什么?他想积蓄力量以谋倾覆。”
“他曾是你原体的兄弟,但他现在不是了,他的思绪已经被塔拉莎·尤顿的毒液浸染了。你原体的兄弟如今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他朝着诺斯特拉莫派去了五百名极限战士,他不应该这么做的他凭什么这么做?”
“五百名极限战士,他想做什么?难道一些凡人执政官不能派上相同的作用吗?罗伯特·基里曼该死,但他的死亡不需要你来决断,范克里夫,吾主对他自有用处。”
“而你你只需要审判塔拉莎·尤顿就够了。所以,挣脱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束缚吧,他愚蠢的拒绝了自己的本质,甚至将一部分送了出去。”
“我会帮助你的,范克里夫,在我的帮助之下,你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就能杀了那个女人。卡里尔·洛哈尔斯已经发觉了不对,可这无所谓了,你只需要审判她,你做得到这件事的,只要你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是,谁?
“*叹息*,真该死,帷幕阻绝了我的力量,否则你应该在一开始就被我彻底掌握”
你为什么要叹气?
“你是范克里夫,你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而你要杀了——”
“——闭嘴。”
是谁?
等等,这是第二个声音,这不是第一个声音,是谁在说话?我听见黑暗中有东西在尖叫
“范克里夫。”
谁?
“用你的声音和我交谈,范克里夫,不要用它们交给你的声音。”第二个声音用冷硬如钢铁般的声音对我说。
他似乎正在战斗,我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但我能察觉到他的愤怒,那种愤怒
泰拉在上啊,他到底是谁?不,不对,我又是谁?
“我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是范克里夫,第八军团的一连长。醒过来,范克里夫。”
我的眼前有些东西正在浮现。
我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巨人,一个行走在我们之间,为我们的遭遇而悲悯地流泪的巨人。
他在那之后成了我的主君,他用他儿子的血重塑了我的身体,他披挂着盔甲,手持兵刃地和我们一同冲杀在战线最前方,他身边有他的亲卫。
我看见一群将人类变成怪物的罪人,他们缩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为到来的审判恐惧不已。
但我心中只有愤怒,我不理解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做,凭什么敢凭借一点浅薄的知识就打开深渊的大门,开始研究危险的灵能。
我杀了他们,一边杀一边感到愤怒,我的怒火似乎永不停息,里奥纳德阻止了我。
他说,永远不要忘记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里奥纳德,里奥纳德。
我记起来了。
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战的里奥纳德,我记起来了,泰拉的西亚尼,我记起来了,我——
原体,原体。
我是范克里夫,原体。我是你的一连长,我宣誓为帝皇效忠,我宣誓为你效忠,至死方休。
我——
我听见一声叹息。
“范克里夫。”第二个声音用我从未见过的、低沉地宛如哭泣般的声音对我说话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的,教官。”我低声回答。“它需要我献出我的生命,它在我的心脏里留下了一抹痕迹,我看得见它。所以我要毁掉它。”
我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我是帝皇的第八军团的第一连长,我是基因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儿子,我是来自泰拉的范克里夫
我将赴死。
还有,今天更多点,知道大家卡的难受。
对了,要猜猜一连长会不会死吗?
(本章完)
87.星辰之间(三,3k)
罗伯特·基里曼闻到了一种焦糊般的气味,这味道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他几乎在它出现的前两秒钟被摧毁了嗅觉。
这气味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痛苦在一瞬之间就消逝了,速度快得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闻到了那种味道。
直到他看见了从那名阿斯塔特体内散发出的青烟以及他那仿佛熔烂了一般的盔甲,他才意识到,那气味可能并非幻觉。
他听见一阵脚步声,转过头,他看见第一战团长将他的内务管家护送了过来。
马里乌斯·盖奇搀扶着她,姿态十足小心。对此,罗伯特·基里曼抿了抿嘴,他其实不想让他们过来的,至少不要让尤顿过来。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并不适合被她看见。
——实际上,他本以为尤顿会因为目睹那破碎的肩甲与可怕的现场而表露出一点点的震惊,但她没有。
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杖,表情严肃而认真,在远比她高大强壮许多的巨人中镇定自若。
「怎么回事,罗伯特?」
「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女士。」
罗伯特·基里曼嘀咕着弯下腰,代替他的第一战团长搀扶住了尤顿,后者却甩开了他的手,拄着手杖摇了摇头,花白色的短发下,整张脸严肃至极。
「你不回答我不要紧,但你要搞清楚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行使你给我的权力去接待他们了,罗伯特。」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那正在红毯尽头木然地接受花环与人们欢呼的四百九十九名阿斯塔特。
他们配色阴森的铁甲在人们的热情下甚至显得温暖了些许,但罗伯特·基里曼却能通过他们行走的姿势大致猜到他们此刻的心情,他的脸颊线条变得愈发紧绷。
「我明白的,女士。」他低声说道。
尤顿对他点点头,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拄着手杖,一言不发,但表情却已经将她想要说的话全都告诉了罗伯特·基里曼。
马库拉格之主对他的养母露出一个微笑,之后便硬下了心肠,让他的第一战团长护卫着她离开了。
他转过身,看见一双睁开的眼睛。
「卡里尔教官?」基里曼严肃地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向您请求一个安静的房间,如此我才能解释。」卡里尔缓慢地说。「以及至少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独处。只有我们二人。」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拒绝,并开始庆幸他已经让马里乌斯·盖奇和尤顿女士离开了此处。
如果他们听见这句话,他们是断然不可能接受的。实际上,别说接受了,基里曼甚至怀疑他的内务管家会因为此事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掐断思绪,让自己冷静了起来:「安静的房间不成问题,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也不成问题,独处,我可以争取。但是,这位呢?」
「他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范克里夫。」卡里尔缓慢地说。「他还活着,需要医疗援助。仅此而已,我现在无法透露更多了。」
沉默。
有那么足足五分钟,罗伯特·基里曼一言不发。对于马库拉格人来说,他的这种沉默几乎堪称雷鸣般震耳欲聋。但卡里尔·洛哈尔斯却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始终保持着相同的缄默。
凝视着那双眼睛,基里曼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他说。「我相信主导这双眼睛背后思想的人不会对我说谎——但是,这位范克里夫一连长到底需要什么医疗援助?」
「请稍等。」
卡里尔来到范克里夫身前,抬起了右手,轻柔却坚
定地摘下了范克里夫的头盔。伴随着令人不忍听的血肉撕扯声,那仿佛被熔烂的头盔缓慢地被摘了下来。
其下的面容残缺无比,皮肤表面如同被人用钷素喷火器点燃了似的可怕,肌腱纹理融化般的滴落在地,顺着那已经露出了白骨的面庞朝下滑落。
而且,他是睁着眼的——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闭上眼睛了。他幸运地留下了自己的眼珠,保留了视力,将不幸留给了观察他的人。
基里曼注意到,他甚至还在呼吸。
马库拉格之主的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察觉到了一股冰寒——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他无法分辨,却看见此刻背对着他的卡里尔用右手坚决地贴上了那融化的血肉面庞。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范克里夫。」
他低沉地说,语气有如宣告。「但你不必死,至少不必死在这里,那东西在关键时刻退缩了,它不愿意被我通过你心脏中留下的痕迹追溯到它它逃跑了,可你将忍受长久的痛苦。」
范克里夫张开嘴,变得焦黑的牙齿在血肉之间冒出——基里曼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意识到,这位连长的自愈能力还在发挥作用。
可是,他的血肉在本能地拒绝重生。
为什么?
意识到这件事让罗伯特·基里曼瞪大了双眼,几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范克里夫张开嘴,嘶哑地啊了几声,似乎是想要说话。而他的嗓子显然不如他的眼睛幸运,他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可卡里尔却听的很认真,甚至连连点头。
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基里曼看不见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表情,却能通过他的语气听出那种压抑的愤怒——他自己就经常用这种语气和他人说话,他是个中老手了。
「但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范克里夫,你并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但我向你保证,那东西会得到它的报应的。」
基里曼看见,第八军团的一连长缓慢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便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极限战士们做了个复杂而连续的手势。
他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医疗援助这四个字,在极限战士们内部的战术手册上,他为每一条可能出现的情况都编纂了用在紧急时刻的手势。
卡里尔·洛哈尔斯转过身来,看着他,表情压抑而平静,恍惚之间竟然让基利曼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照镜子。
这幅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间房间。」卡里尔轻声说道。「以及三十分钟的独处时间,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
「这些东西不成问题。」基里曼说,同时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知道,那是他的——
他停止了思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抬起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的医官们停在他身后,动力甲的嗡鸣声仍然明显,但脚步声已经不再响起了。
然后,他看见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从他们的教官手里要来了那顶属于他的、被熔烂了的、和血肉交织在一起的头盔,缓慢地带了上去。
他的手指在颤抖,但他没有停下过哪怕半秒。
「范克里夫一连长。」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开口。「我们会治好你的。」
他侧过身,让医官经过。看见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那感激的眼神,却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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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书房,很明显。大理石桌厚重无比,
显然不是给凡人的尺寸。上面堆满了纸张——从羊皮纸卷到普通的白纸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份马库拉格本地的报纸。
而在这些纸的另一端,则是堆积而起的数据板。此刻,阳光刚好从狭长的落地窗穿透了进来,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洒下了一种令人舒适的温度。
马库拉格之主长出一口浊气,脱下了他的制服。天知道他刚刚花了多少心思去说服他的总管给他这弥足珍贵的半小时。
他转过身,将衣服挂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本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却没想到他的客人先声夺人。
「就像我说的那样。」卡里尔平静地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
基里曼沉默了片刻,右手小指在他长裤的编织线上摩挲了几秒。随后,他从上百个备选方案中选择了一种较为欢快的语气。
「我的兄弟们说你不喜欢用敬称。」他如是说道。「罗格用几百个字告诫了我你在这方面的小小坚持,看来他错了?」
「不罗格·多恩没有错,只是我现在并非是在以私人身份和您交谈。」
卡里尔·洛哈尔斯——第八军团的教官缓慢地摇了摇头。「因此,礼仪是必须的。」
基里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对手显然要比他想的更加难以应付——是的,他没有将卡里尔的话当真。
回答每一个问题这种事听听就可以了,当真的人不是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孩子,便是糟糕到了极点的政客。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将卡里尔·洛哈尔斯视作了一个政治上的对手。
「那么,我可以开始询问问题了吗?」
「当然可以。」卡里尔缓慢地颔首。「只是,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给我一副马库拉格城市的地图。」
基里曼皱起眉。
88.无形之形(3k)
罗伯特·基里曼没有想到他会被问这种问题。按照道理来说,他才是那个问问题的人——但他已经很熟悉这套把戏了。
政治是人类所能发明出的最可怕的沟通技巧的总和。你不必学会所有,你只需要精通其中最糟糕的几种便能在政坛上风生水起。
而罗伯特·基里曼掌握其中全部。
所以他清楚——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清楚,卡里尔·洛哈尔斯是在试着想要掌握主动权。
但他错了,他在沉默的十三秒后就发现了这件事。从那个比他高大的对手眼中,他看出了一种罕见的诚实。
那种诚实令他想起了那些还在长老院中为了一点命令便和四面八方的人争吵的日子,彼时,他也拥有这样的眼神。
坦白来说,他几乎遭到一种刺痛。
“原因?”他简短地问。
除此以外没有渴求更多,他没有用早已准备好的腹稿来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甚至没有试着重新夺回主动权。
“您的母星正在遭受威胁。”卡里尔·洛哈尔斯缓慢地说。“这威胁来自无形之形,来自一个不可察觉的世界。尽管我这么说在您听上去恐怕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是,请您相信。”
他缓慢地握紧双拳,基里曼在这时敏锐地发现,那只右手的手掌处有属于范克里夫的血正在顺着皮肤的纹路蔓延。它们没有滴落,而是在那手掌上留下了黏腻的痕迹。
沉默着,罗伯特·基里曼再次想起了那个固执地抬起手,接过自己头盔缓缓带上的人。
以及一种熟悉的愤怒。
他闻到了它,清晰可见,在那个高大的对手身上蔓延,和他的沉默一样明显。
“好。”
基里曼严肃地颔首。“我相信你。”
他快速地来到那厚重的大理石桌背后,踩动了某处机关。于是铺着红木地板的地面便裂开了,机械运作,在翻转之间,一座体积巨大的金属台面便在大理石桌的正前方浮现。
基里曼来到它跟前,按动了几个按钮,淡蓝色的全息投影便开始出现。从无到有,从二维到三维,从不可预知接下来具体模样的抽象线条,到恢弘的城市俯瞰景象
所有的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五秒。
“如何?”带着一点自豪,基里曼如此问道。“马库拉格的科学家们打造出的产品,长达四年的巨额经费支出总算有了回报。”
然而卡里尔并未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来到那投影前方,定定地凝视了它一会儿,随后便迅速地抬起了右手。
基里曼本想告诉他这投影应该如何使用,如何拆分建筑外表看见内层,如何让地下的储水储电系统不需要派人进入也能重见天日
但是,在卡里尔·洛哈尔斯坚定地伸出右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全是多余。
——他一早就知道这东西应该如何用?
这个疑问浮现,然后被掐灭,随后是另外一个,但不是疑问,而是推测。
——不,他不知道它应该被如何使用,他只是用过或者见过类似的东西。他的动作很生疏,但这不妨碍他表现出一种异样的熟悉
这个猜测,让更多的猜测迎面而来,宛如海边的浪潮,一下接着一下,永不止歇。
“看这里。”卡里尔说。“大人,还有这里以及这里,一共九个地区。从伱的发电站到建在山上的防洪坝,学校,研究所,居民区最后是你的办公室,这栋大楼。”
“它们怎么了?”基里曼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卡里尔,如是问道。
“它们有危险。”
“危险?”
基里曼离开桌子,开始在房间内踱步。
留给他的空间并不多了,但他还是能够以步伐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并向他的对手施压——而他的对手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等待他使用下一句话。
难缠,难缠至极。他这样想着,甚至带着点恼怒:我原本并不想用这些东西和你沟通,但你为何要对我用?
“仅此而已吗,教官?”基里曼停下脚步,严肃地询问。“你需要独处以及一个房间,我相信了你。你说马库拉格正在遭受威胁,我相信了你。”
“现在,你说这些地方有些危险。好吧,教官。危险在哪里?”
“马库拉格有完善的防空手段,我的军团也将地面保护的很好。我今日没有看见任何入侵警报,亦没有听见城中有人闹事的新闻。而这是一座幸福的城市,就连内乱的条件都并不满足。所以,你说的危险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等待。准确地说,是耐心而细致地等待。
如同一早埋伏好等待猎物掉进陷阱的猎户般兴奋,棋逢对手般的感觉让他开始兴奋了。他雄辩的口才开始发挥,而他自己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他的对手
“这是我能透露的全部东西了。”卡里尔·洛哈尔斯轻柔地回答,比起基里曼的严肃,他的声音轻得简直如同柳絮。“但我可以将此前透露过的东西再重复一遍,罗伯特·基里曼大人。”
他更改了一下站立的姿态。
仅此一瞬之间——威胁感便扑面而来。
“无形之形。”他平静地说。“怪物、超自然的恶灵、不可用直视的古老之物亦或者是黑暗本身。”
“你只是在试着和我打哑谜!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基里曼咆哮起来——他很少用这种声音和他人说话,此刻用上它倒也不是真的愤怒,只是在尝试着施压,想要问出更多东西。
然而,无论他如何尝试,如何用眼神逼迫,他的对手都巍然不动。
甚至开始微笑。
赞许地微笑。
“您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我会将您此刻展露出的能力称之为一种少有的天分。您是经由后天训练得来的,是不是?”
“是的”基里曼脱口而出,却猛地发觉了问题的不对之处。卡里尔·洛哈尔斯转移了话题,他再次获得了主动权。意识到这件事让他万分懊恼。
“但这和你无关。”
他扬起下巴,用一种自己都痛恨的高傲态度如此开口。
“你只需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卡里尔教官。你承诺过的,在停机坪上,在超过一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你向我承诺过会告诉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会回答您的每一个问题。”他的对手缓慢而和缓地笑了。“我承诺过,是的,而我一向不说谎。但我已经说过了,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无形之形。”
他将微笑散去,严肃到了极点,然后开始重复那一串拗口的高哥特语。
“无形之形。”卡里尔说。“这就是正在威胁您的城市乃至您的母星的东西,一种不可见的威胁。”
基里曼抿起嘴唇。
恼怒,这种情绪在他那超凡的面容上是如此得明显,他的英俊是一种超出了凡人想象能力极限的英俊,绿叶的桂冠衬托着他的金发,严肃地凝视之间,几乎让卡里尔想起了另一个人。
若是可以,他会在这里使用灵能寻求他的帮助,但他不能。跨越如此距离的灵能通讯是有极大风险的,更何况,此地已经有东西正在蔓延了。
卡里尔低下头,开始等待罗伯特·基里曼的回答。与此同时,他开始回想一些事。
帝皇——或者尼欧斯——在离去之时,便将话说的很明白了。
他有感情,但他的感情是父亲对儿子的,也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他不能让这两种感情左右一切,除去尼欧斯以外,他还是帝皇。
因此,若是卡里尔·洛哈尔斯或康拉德·科兹想要得到某种超越平常的优待,是不可能的。
“征服。”
那时的帝皇,站在他的大厅中,站在那有如群星倒映般璀璨的地面上对他严肃地开口了。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职责。而他本性所带来的任务,则要在这之后再去进行。你必须让他明白这件事,卡里尔·洛哈尔斯。如若不征服,人类便无法摆脱晦暗的命运。将这称作野心也好,愚愿也罢,但我只想让人类合而为一。”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卡里尔问。
“没有。”帝皇说。“别无他法,唯有牺牲。作为我的儿子,他们逃不掉这点。作为我的朋友,你也是,卡里尔·洛哈尔斯。”
“我是尼欧斯的朋友。”
“我就是他。”帝皇威严地说。“所以征服吧,为了人类。”
“我不愿意相信你的话。”
在长久的沉默后,罗伯特·基里曼低声开口。
“无论是出于理性考量,还是帝国真理的内容,我都不愿意相信你那有关于无形之形的说法。你正在试图让我相信马库拉格将要被神话传说中的鬼怪袭击,卡里尔·洛哈尔斯你简直疯狂。”
他恼怒地摇起头,抹了一把自己汗涔涔的额头。
“而我居然愿意相信你”他抬起头,愤怒在眼瞳深处燃烧,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让卡里尔很熟悉的东西。“为了马库拉格上的人们,我愿意相信你。”
卡里尔笑了。
他来到长桌边缘,伸出右手。
“你不会失望的。”他承诺。“我会杀掉每一个敢于侵入这里的怪物。”
基里曼也笑了,紧绷的气氛在刹那之间消散。他与他握手,还上下摇晃了两下。
“你说这话的口气听上去像是个杀手。”谈话的最后,基里曼如此打趣。
卡文卡了很久,总算是卡在猝死边缘把这章写出来了。睡醒之后继续,大概有一万左右吧,只会多,不会少。求票。
(本章完)
89.杀戮的痕迹(一,3k)
罗伯特·基里曼缓缓地走下车。
此刻已是傍晚,他在工作日的时候通常不是那么在乎时间的流逝,处理各项事务毕竟是很耗时间的。
今天却不同,他站在车门前方,罕见地凝视了一会即将彻底消逝的落日。那昏黄的光线仿佛某种隐晦的告别,劝说着人们归家。
一阵微风吹过,基里曼低下头,将无用的哲思全都扔进了某个角落,他会在睡前重温这些细致的情绪——如果他今晚还能入睡的话。
「原体。」
他的第一战团长马里乌斯·盖奇用严肃的声音在背后对他说话了:「照您的命令,无人接近,我们只在学校外守卫。他已经进去超过三十五分钟了。」
「还有呢?」
基里曼回过头来,顺便将他制服最顶部的扣子解开了,温度逐渐变得寒冷,他却想要让这冷意来冲一冲他处理公文后的思绪。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那些超自然的鬼怪故事中的描述。
通常来讲,怪物们都只在黑暗中出没。
为什么?因为它们害怕太阳吗?
「没有了。」盖奇严肃地回答。「没有战斗的声音,没有惨叫声,什么都没有。通讯频道内甚至都是安静的,他没有说过任何话。」
基里曼的脸部线条变得紧绷。
他开始行走,迅速地接近了那扇已经彻底无人的学校大门。庞大而沉重的铁门是拉开的,黑暗已经逐渐降临了,朝内看去,便是巨大的操场和一些耸立在操场正中央的雕塑。
黑暗吞噬了所有的细节。道路两旁的树随着微风的吹动缓缓地摇曳起了它们的树叶,沙沙的声响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
「他在哪?」基里曼问。
「我们不知道,原体。」带着一点挫败,盖奇如是说道。「您吩咐过不允许用任何仪器监测或检查他的所在地,所以我们将学校内的所有监控全都关闭了。」
基里曼停住脚步。「你觉得这不对吗?」
「我觉得这不对。」盖奇承认了。「完全不对,吾主。」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只是开始继续凝望黑暗。过了一会,他开始脱制服,然后又将桂冠也摘了下来。盖奇看着这一幕,已经猜到了他的原体要去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
「我真希望尤顿女士在这里,吾主。」盖奇咕哝道。
「她要是知道我们现在在马库拉格做什么的话,恐怕会第一个质问你的,我的第一战团长。」
基里曼低笑一声,随后便在盖奇无奈的表情中下达了命令。
「全员警戒。」
「您真的要进去?」
「当然。」
穿着制服衬衫的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点了点头,将自己腰带上的一把手枪拿了出来。
那是他的私人珍藏,梅瑟瑞安光束手枪,源自古老的科技,强大而可靠。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它很衬他的手。
就这样,他缓缓走进黑暗。
太寂静了。罗伯特·基里曼想。安静的简直不像是一座学校,倒像是个
倒像是个坟场。
他叹了口气,开始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厌烦——是的,没错。他在和卡里尔·洛哈尔斯的交谈后便去工作了,或者说,边处理文书工作边翻阅了一下午的鬼怪故事。
所以,此刻受到点小小的影响倒也算是理所应当。
至于后者,他则是先去医院探望了范克里夫一连长,然后才开始进行工作。他在城中来回视察,几乎将马库拉格走了个遍,却
在临近傍晚时才明确自己的第一个工作地点。
而这所学校耶利哥大学,它在马库拉格享有盛名。
它是哲学家与文学家的摇篮,在过去的一百年间诞生了超过十七位文学界最高奖项的获得者。罗伯特·基里曼对这些东西非常清楚,几乎堪称如数家珍。
此刻,他安静地走在耶利哥大学的操场上,靴子触及地面,草皮在摩擦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那些过去先贤们的雕像在基里曼头顶安静地凝视,而作为回报,罗伯特·基里曼则在心中默默地喊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实际上,不仅如此。
他甚至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作品,对其中一些富有争议性的情节仍然记忆犹新。文学对科技推动几乎没有任何帮助,但所有人都喜欢听故事,故事就是最早的文学载体谁都离不开故事。
他漫无边际地发散着自己的思绪,继续在黑暗中安静地行走。
他握着枪,它的扳机安静地在他的食指上传递着冰冷的温度。
这件事不符合规章制度,在不确定是否要开枪的时候应该时刻将手指放在扳机护圈之上,基里曼清楚这条规章守则,但他必须违反。
他的这把枪在开枪前需要半秒的预热时间,也就是说,如果它今晚真的要发射,那他就必须时刻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简直就像是一个准备,一个对不确定未来的注解或者,一个预先警告?
基里曼笑了。
我在想什么?预先警告?
罗伯特·基里曼,你简直是疯了。你不仅相信了那些说辞,你甚至还让他付诸于行动了。
瞧瞧看吧,昔日灯火通明,辩论会接连不断地持续一整晚的哲学最高殿堂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死寂,阴森,寒冷
寒冷?
基里曼停住脚步,猛地转过身,而他身后什么也没有。操场黑漆漆地凝望着他,像是张着嘴的巨大怪兽。微风吹来,他优异的听力让他再次听见了树叶摇动的沙沙声。
而那种感觉仍在。
寒冷——它无处不在。
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凝望黑暗,他能看穿黑暗,自然也能将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半分钟后,他再次确定,操场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存在。
「原体?」
盖奇的声音在他的通讯专用耳麦内响起。「您已经进去五分钟了,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基里曼说。「除了我仍然找不到他到底在哪以外。」
盖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耐心些,盖奇,这不是你第一次和第八军团的人打交道了,不是吗?他们在战场时就一向神出鬼没另外,今夜的温度怎样?」
「二十二摄氏度。怎么了,原体?为何您要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而已。」基里曼平静地回答。「继续保持警戒吧,我再搜寻十分钟就出来。」
他转过身,打算去教学楼看一看,可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为之一滞。随后,他便举起了手中的枪。
在他身后——准确地说,是在他此刻的正前方,有一个瘦长的人影正在安静的等待。
基里曼在三秒钟后放下了枪。
「卡里尔教官。」他轻声问候。「晚上好。」
「晚上好,大人。」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而毫无感情地点了点头,他神情漠然地站在黑暗之中,双手自然地垂落,站姿放松。
而基里曼很确信他刚刚并不在这里
。
他不在这里,基里曼冷静地告诉自己,他刚刚绝对不在此处。
那么,他刚刚在哪里?
「你的工作进行的如何?」基里曼问。
「很成功。」
卡里尔说。除去这个简短的评价以外,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给。
基里曼不可避免地皱起眉。他将枪放回腰带上,用细微的动作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在做这件事时,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卡里尔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他的反应。
然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巨人却仿佛死去了一般平静,他的眼珠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与基里曼对视。
「成功?我没有看见支持你说法的证据。」基里曼决定自己来打开局面。「你来这里帮助我处理马库拉格的威胁,卡里尔教官,你说你会杀掉每一个敢于侵入这里的怪物。怪物呢?」
「死了。」卡里尔简洁明了地说。
基里曼几乎被气笑了。
「我给了你最大的支持,卡里尔教官,我让我的军团替你守卫,让大学内的学子与教授们离开他们研究的殿堂,我甚至在得不到你回应的情况下自己亲自进入了你的工作场所,而不是让我的军团搜寻你的痕迹!而现在,你告诉我,它们死了,那么尸体呢?」
「实际上,如果可以,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甚至宁愿你也不要进来。」卡里尔缓慢地摇了摇头。「另外,它们没有尸体。」
基里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坚决地抬起右手,像是挥剑似的挥动了一下:「够了,我今天已经听了够多的谜语了。我现在就要看到证据,卡里尔·洛哈尔斯,否则我便只能将你当做一个骗子对待了。」
他咄咄逼人地瞪着那个巨人,而后者则回以安静的凝视。
怒火一闪而过。
又是这样。基里曼愤怒地想。又是这种眼神,就好像我是个什么都不懂,正在发脾气的孩子似的,他凭什么敢于这样蔑视我?
他的怒火来的快,但去的也快。基里曼并未愤怒多久,他的理性让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沉默片刻,他做了一个手势:「我需要真相。」
语气坚决。
于是卡里尔只得叹息。
「跟我来。」他转过身。
90.杀戮的痕迹(完,4k)
罗伯特·基里曼对耶利哥大学很熟悉,实际上,是非常熟悉。从图书馆到教学楼,再到拥有众多坐席的巨大的辩论赛场他对这些路熟悉到甚至能够闭着眼通过。
原因很简单,他在这里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耶利哥以辩论出名,它拥有一个用角斗场改造的巨大辩论赛场,每当辩论赛开始,就会有许多人从马库拉格的各处慕名而来,前来观看唇枪舌剑。
这项运动在马库拉格内是如此盛行,以至于每个长老院的成员年轻时几乎都得在这里取得一定成绩。
罗伯特·基里曼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那时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入马库拉格的长老院,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少年时,他曾经也和其他人一样没日没夜的准备辩论,想要在辩论场上赢过所有人。他在这里取得了一千场胜利。
一千场胜利,与一场失败。
他的成就让耶利哥大学在他还未成为如今的马库拉格之主时便骄傲地将他的画像挂在了荣誉长廊里。他的口才就是在这个时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失败有时比胜利更加令人刻骨铭心。唯一赢过他的那个人,则叫做康诺。
而现在,他走在通往辩论赛场的路上,显得很是沉默。
鹅卵石铺就的林间小道被他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脚步声打破了今夜的寂静,旁边是一汪沉静的湖水,此刻正随着微风的吹动而显得波光粼粼。
这幅夜景是不需要用语言去多加描述的美好。这里是学生们钟爱的放松休憩之地。自耶利哥大学在三百年前建校以来,这个传统就一直存在了。
基里曼沉默地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他的靴子与路面上镶嵌着的石子互相碰撞着,如果换个时间,换个身份,基里曼会很乐意停下来欣赏它们。
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只想知道真相。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走在他前方的巨人,平静地做好了开口说话调节气氛的打算。
这条路,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过了,但他的记忆告诉他,他们很快便要抵达终点,抵达那共同拥有血腥与文明历史的古老建筑了。
所以他必须如此,他此前短暂的情绪爆发是很不应该的。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他本该用更为自然的手段来让卡里尔·洛哈尔斯心甘情愿地告知他真相。
罗伯特·基里曼认为自己做得到这件事。
于是他轻声开口,和缓地询问:“卡里尔教官,你已经去探望过范克里夫一连长了吗?”
明知故问。基里曼想。每个政客都必须要做的事。
“是的。”卡里尔平静地回答,声音从他前方传来。“他还吊得住命。”
吊得住命基里曼抿了抿嘴。
平心而论,这个结果他一早就知道了,医官们遵照他的命令,一直在向他汇报。
第八军团的一连长重度烧伤,医官们甚至没有办法在不切开他动力甲的情况下将盔甲取下来,他的皮肤与肌肉大部分都成了黏糊的血水,神经更是没有愈合的可能,整个人都几乎废掉了。
坦白来说,他现在还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
因此,若是想要再度奋战,便只有一条路走。
“不过,这并不用劳你们费心。”
“什么意思?”
“他已经对我说了他的诉求。”
卡里尔平静地行走,步伐不停,脚步声和缓而轻微。
“他让我修好他。”
修好?基里曼皱起眉。为这话语中暴露出的可怕决心而片刻失语。
“马库拉格可以提供一台蔑视者无畏机甲。”
“不,不需要,罗伯特·基里曼大人我不会再将属于我的责任推给他人了。”
卡里尔停住脚步,基里曼也随之一同而停。他知道,他们已经抵达终点。
他的领路者转过头来,轻声询问:“你想要看见真相,是吗?”
“当然。”
基里曼在短暂的沉默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暂时将范克里夫一连长的事放在了脑后。
“这也是为何我会跟着伱来到这里。就是这里了吗?辩论赛场?”
“不。”
“可我们正站在它的大门前。”
“是的。”
基里曼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他得到了回答,站在真相的门外,却不得寸进。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走上前去,强迫自己无视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那平静的眼神——他来到辩论赛场那沉重的实心大门前,开始仔细地嗅闻,想要捕捉空气中可能残留的每一个痕迹。
但是,没有。
什么味道都没有,没有血腥味,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留存。
基里曼转过头,本欲再次询问,却猛然发觉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卡里尔·洛哈尔斯表情平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前方,目光的落点是一片虚无。
“”
沉默着,罗伯特·基里曼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了过去,却只能看见那两扇合拢在一起的沉重大门。
“你想看见真相,罗伯特·基里曼。但我只能为你揭示一部分。”
卡里尔低声开口,语气轻地可怕,仿佛他并不在这里一样令人毛骨悚然。马库拉格之主将喉咙中升起的问题咽下了,开始等待下一句话。
但是,没有下一句话。
他的领路者缓慢地握紧右手,五指如同钢铁般深深地陷入了基利曼的血肉之中,森寒的蓝光在一瞬间剧烈地爆发。基里曼瞪大眼睛,肌肉开始颤栗。
他没有感到痛苦,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
随后,就在下一秒,有东西从那伫立了上千年的古老建筑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
寒冷,冷到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本能地呼吸都在让那些死寂的冰进入鼻腔与呼吸道,刮伤其内,很快,罗伯特·基里曼便感到了一阵腥甜。
他沉默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辩论赛场之内。四面八方皆是空荡的坐席,曾经摆着长桌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沙子在他们脚下安静地等待。
卡里尔·洛哈尔斯呢?
基里曼缓慢地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在自己的身后看见了他。
那个巨人中的巨人平静地等待着,用面无表情来称呼他不太合适,但若是你想指望从上看见点什么东西,就是痴人说梦了。
基里曼凝视起那双眼睛,在短暂的凝望后再一次于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随后,他恍然发觉了一件事。
——是他允许,我才能一次次地从他的眼睛中窥探他的想法。
“真相呢?”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开口。“哪怕是一部分也好,我接受。”
卡里尔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右手。他的皮肤是苍白到近乎于死人的那种惨白,手臂的颜色自然也不例外。
罗伯特·基里曼今夜已经听了太多谜语,见了太多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用大脑去思考的诡异。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卡里尔·洛哈尔斯,所以他现在才站在这里。
他本该伸出手与他相握的,就像下午时他们在书房内所做的一样。只是一次握手而已,有什么难的?
但他没有。罗伯特·基里曼停住了动作。
马库拉格之主死死地盯着那只右手,默然无语。在操场上时,卡里尔的手干净而惨白,没有任何污渍。而现在他的手中却满是血腥。
那不是人类的血。
绝对不是——人类的血不会那么污秽,不会那么可怕,甚至在皮肤上嘶嘶作响,缓慢地沸腾。人类的血也不会散发着迷蒙的蓝光,使人感到头晕目眩。
基里曼想要移开视线,让自己摆脱这些东西,但他没能成功,因为卡在卡里尔指甲缝中的残破羽毛已经接替了血液与蓝光吸引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它们,呼吸之间,感到彻骨的森寒。
“握住它。”卡里尔低沉地说。“你就能看见真相。”
“这是什么?”基里曼轻声询问,声音轻柔得如同婴儿在母亲的肚腹中无意识的呓语。
“你想要的真相。”他的引路者如此回答。“我杀了九只,就在这里。无形之形,黑暗中的怪物”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无光的天空,然后再度低下头,轻柔地笑了起来。这时,基里曼注意到,他的笑容中还带着一点无可奈何。
“觉得很难受吧?”卡里尔问。“这样模棱两可、故弄玄虚的话它们是否有激怒你?”
基里曼承认了,他凭什么不承认?他点头,干脆而利落地回答:“有。”
“那么,我道歉。”卡里尔说。“我的本意不是让你生气,或为了对我的信任感到恼怒。实际上,你对我展露出的信任甚至让我都有些惊讶。”
“白天的时候,你在发觉了范克里夫真实意图的情况下选择走上前来与我对话,事后则对他既往不咎。你愿意和我独处一室交谈,乃至相信我这套听上去像是危言耸听的说辞我对你致以我的歉意。”
基里曼抿起嘴唇,一点恼怒再次于面容上浮现:“我信任你,是因为我的兄弟们对你的评价。”
“罗格说你的决心与他不相上下,福格瑞姆称赞你的慈悲,费鲁斯说你拥有钢铁般的意志洛珈最为语焉不详,而且显得不是很愿意谈起你,但在我的追问下,他还是承认了你在道德上的超人之处。我因为他们才相信你,所以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对我没有用处。”
他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我要的只是真相。”罗伯特·基里曼说。
“好啊。”卡里尔·洛哈尔斯轻轻地点头。“真相就在你眼前。”
如同被闪电击中,如同被火焰焚烧,基里曼瞪大眼睛,沉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昼夜倒转,天地碎裂,尖叫声不绝于耳。他眨眼,然后这一切消失。他再次眨眼,于是这一切再度重来。
如同潮汐般的规律,顺着他的呼吸往返于不可察觉的灵界之海。恍惚之间,他的视力却反倒更加清晰了一些。
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而坚定地响起:“看看吧,罗伯特·基里曼。”
看。
看什么?
基里曼茫然地握着他的手,寒意袭来,再然后,他看见了。
他终于看见了。
一只巨大的、拥有七彩绚烂羽毛的生物。被人用它自己的骨骼钉在了角斗场那粗糙不平的墙壁上。它的躯体被人剖开了,骨骼与内脏全都被扯出,恰到好处地与它的表皮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
它的眼睛已经消失,尖利的鸟喙大张着,两把燃烧着深沉火焰的刀刃在脸颊的侧面交叉而过,死死地困住了它的舌头。
它的羽翼大张,但是,每一根羽毛却都被人硬生生地扯了下来,有其他八只死状各异的鸟类生物头颅被钉在了它的翅膀之上。
“这是什么?”基里曼茫然无措地问。
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可怕的幻象了,那东西不是鸟,绝对不是。
鸟的血液不会是扭曲的泛着蓝光的蛆虫,鸟的躯体也不会如此巨大。鸟是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的生物,和这样丑陋的怪物绝对不同。
他没有等到回答,在足足十三秒的沉默过后,他听见了一个回答。
“你要的真相。”卡里尔·洛哈尔斯轻声回答。“无形之形,就在你眼前,罗伯特·基里曼。”
“我说,它是什么——?!”基里曼咆哮起来。
一阵隐藏的极深的恐惧在他愤怒下显露无疑,他的理性让他不理解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实际上,他的理性让他拒绝理解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是你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卡里尔说。“我剥夺了它们的污染本质,因此你才能直视。换句话来说,是我杀死了它们,所以你才能亲眼看见”
沉默。
如雷鸣般的沉默。
握着他的手,基里曼开始了艰难地喘息,他的呼吸是如此剧烈,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患了病。但他没有,他非常健康,他只是难以接受。许久之后,他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喉头滚动。
“不,不,如果真的是这样。”他说。“所以它们是——”
“——它们什么也不是。”卡里尔打断他,一股力量迫使基里曼睁开了眼睛,和他对视。
这力量来自理性与平静,借由与他相握的那只手传递而来。然后,罗伯特·基里曼听见了他今夜从卡里尔口中得到的最后一句话。
“你该休息了,马库拉格之主。保持理性。”
更新完毕,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发大章,所以更新时间可能会显得飘忽不定。暂定为八千一章吧。发的字数少了的话,信息量不足,间贴容易吵架,我个人还是蛮怕看见吵架的。
(本章完)
91.承诺(5k)
「他在里面,是不是?」
「原体正在处理公务。」盖奇面不改色地说,同时在心里暗暗叹息了起来。
原因无他,正在询问他的这位女士此刻的表情可算不上好。
在听见这个极其明显的公式化的回答后,塔拉莎·尤顿的嘴角向下弯曲了一下。
她握住自己的手掌,用大拇指摩挲起了上面的u字徽记,在半分钟后才再度开口说话。
而在此期间,她已经换了副较为轻松的站立姿态。打算和盖奇在这里纠缠到底的意味表现得很明显,第一战团长开始在心中连连叫苦。
天已经快黑了,他必须尽快回到驻地去才能赶上夜间训练,哪怕身为战团长,无故缺席一周一度的训练也是不应该的。
「他已经四天没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过了。」带着一种明显的愠怒,基里曼的管家如此说道。「有什么公务需要他连续处理四天,不眠不休?」
「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女士。」盖奇含糊其辞地说。
他本不该站在这里回答尤顿的问题的,这件事应该由常胜军们来做,而不是他。但他显然运气不太好,恰好在这个打算离开办公大楼的时间点被这位女士抓住了。
「一共发生过三次类似的事,是的。」尤顿平静地说。「但每一次的前因后果我都记得,唯独这次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女士。盖奇腹诽道。
「女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真的无权透露。」
「好吧,既然这件事你没办法回答我,我不会追问的,盖奇大人。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下达命令废除耶利哥大学的现址?它的校庆日才过去没多久,这件事可是在马库拉格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
盖奇沉默了,他决定接下来只用简短的肯定或否定来回答这位女士的话。
这些问题,他也没有答案,而如果他直说‘我也不知道的话,尤顿女士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他。
不过,这种沉默显然起到了反作用。
「你想就这样将我搪塞过去吗,第一战团长?」
她皱起眉,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凌厉。「我虽然和你们比起来只是肉体凡胎,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傻子!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要和他谈谈。」
「我很想这么做,女士,但我不能。」
盖奇表情诚恳地叹了口气。「你比我们都更清楚原体的脾气,女士他这些天谁都不见,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没人可以打开那扇门。」
在短暂的沉默后,塔拉莎·尤顿点了点头。
「那么,那位教官呢?」她问。「他在哪里?我不想难为你或这些勤恳的守卫,但我必须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罗伯特·基里曼变成这样。」
「在我们驻地里的医院,女士。」盖奇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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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缓慢地关上了门,将滴滴作响的仪器声封闭在了房间里。他沉默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种罕见的冰冷正在那张脸上蔓延。
范克里夫还在风险期中,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死去。极限战士的医官已经做出了保证,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范克里夫一连长活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一连长受伤的缘由,但所有人都认为不能让第八军团的一连长在马库拉格上重伤不治而死。
有很多人提起过无畏机甲,而这些询问,不是被清醒时的范克里夫自己否定了,就是被后续的来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否
定了。
「不用给范克里夫一连长准备无畏机甲。」罗伯特·基里曼在那则语音消息里用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他会被修好的。」
修好——而不是治好。
这样冰冷的形容词让很多人都感到错愕,但并没有多少人去询问原因。大多数极限战士只是默默地遵从了他们原体发布的命令。
至于卡里尔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
靠着走廊的墙壁,他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这种似是而非的错觉感让他几乎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多少年过去了,哪怕是远在银河另一端的星球,医院里闻上去也还是这幅味道。
消毒水、和死神赛跑的医生们、哭泣的孩子或父母、病人的哀嚎、手术室里的争分夺秒
掐断思绪,他表情漠然地仰起了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也正在争分夺秒。但并不是在为了范克里夫的生命争分夺秒,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有关复仇的承诺。
他在运输舰上的承诺。
缓慢的呼吸着,卡里尔放慢了思绪。
半分钟后,他的呼吸与心跳开始完全停止,瞳孔扩散,有如真的死去了一般寂静无声。若是走廊上有极限战士们的医官的话,现在恐怕已经飞奔而来了。
但他们并不在,依照一份命令,他们暂时远离了这里。
现在,这间医院内有且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重伤濒死,而另外一个则仿佛真的已经死去了。
太阳的光辉刺破落地窗,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在时钟还没有被发明的岁月中,人类的先祖就是依靠太阳移动的方位来判断时间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非一句空谈。
医院空荡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存在,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范克里夫的房间内还有滴滴声在隐约地跳动。
垂着头,卡里尔一动不动地靠在了墙壁上。有森寒的冷意从他与墙壁接触的半截手掌处克制地蔓延着,它们低沉地嘶鸣着,隐晦的愤怒在肉眼无法捕捉的视界中悄然而逝。
它们在等待。
他也是。
等待什么?
两个半小时后,当天色完全漆黑,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起的那一刻,卡里尔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猛地握紧右拳,森寒的光辉在指缝之间隐约的盛放。
凝滞的血液开始再度于血管之中奔腾,呼吸声有如低吼的野兽般剧烈,心跳复苏,寒冷到超出人类认知的温度狂躁地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充斥了整条走廊。
在复苏的千分之一秒后,卡里尔打开了范克里夫房间的大门。时间已经不再具备意义,在这里,时间已经成为他掌中之物。
范克里夫原本是平躺在那张床上的,此刻却违反常理的坐了起来。
他溶解的肌肉组织挂在骨头上安静地流淌,内脏在肋骨板的间隙之间清晰可见。
这些东西让医官们每过一个半小时就要为他换一次床垫,否则那种半凝不固的血肉混合物就会彻底浸透医用床垫。
他睁着眼睛,焦黑的牙齿在上下颚之间隐约浮现,痛苦的情绪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沸腾。
他是想要惨叫的,很明显。一种有别于灵能之光的蓝色在他胸腹之间跳动的两颗心脏上显现。
——有一件事,你应该没有忘记。
在运输舰上时,范克里夫想要毁掉自己的心脏,以彻底摧毁那‘痕迹,但他后来却被不可见的火焰烧烂了身体
。
他不是灵能者,那么,这火焰从何而来?
答案很明显。
卡里尔松开右拳,让光芒完全盛放了,有如一朵盛开的光之花般璀璨地惊人。但是,让它盛放、推动它成为如今模样的原材料,却并非什么善意。
实际上,它们是善的反面,纯粹的反面。
下一秒,他的意识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还是黑暗,还是那厚重的、隔绝了凡尘与鬼怪的帷幕。而此刻,一只怪物却在帷幕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它有两个头,身体介于诱惑的蓝与心悸的粉之间,灿烂的光辉在那些艳丽的羽毛上折射出了令人无法保持理智的光辉。它的身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它们有着深蓝色的瞳孔,此刻正在不安的快速眨动。
这怪物的两个头大张着坚硬的鸟喙,分叉的舌头上却又各有另一张獠牙密布的大嘴存在,如同深渊中的深渊般令人头晕目眩。
而下一秒,它身体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却齐齐的反射出了一只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手,那手从帷幕的彼端猛地探入,一把攥住了它的一个脖颈。
「不!不!」它的另一只头嘶声尖叫起来。「我没有看见这个未来!」
卡里尔笑了——准确地说,是狞笑。
他鲜少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冰冷的杀意在他的眼中流动,几乎化为实质般的利刃将这怪物千刀万剐。
「你以为我意识不到你上次只是逃跑了,而不是死去了吗?」
他问,语气轻柔地如同正在和人闲聊般轻松惬意。
「你以为范克里夫的意志力真的如你想象的那般孱弱不堪,甚至完全意识不到你都在做什么?他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你能明白吗?」
笑着,卡里尔猛地将右手往回一拽,帷幕波动,漆黑的火焰在他的手上熊熊燃烧。那怪物狠狠地撞在了帷幕之上,不得分毫寸进。
它痛苦地惨叫起来,与卡里尔的右手接触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某种灰白之色,而火焰的燃烧是如此迅疾,甚至已经开始朝着它身体的其他部分蔓延了。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它此刻的痛苦也并不只是来源于火焰而已,帷幕本身也正在撕扯它的血肉。它们贪婪地吞食着,属于混沌的扭曲本性正在跃跃欲试。
「我猜你不能,但我很乐意为你解惑。所以,来吧。」卡里尔贴着帷幕,对它轻柔地耳语。「出来啊,织命者卡洛斯?」
「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头嘶鸣起来,惊恐无比。
「你的九个书记官都告诉我了。」
卡里尔轻笑着,对它吐出了冰冷的字句。「你显然知道些什么,至少你知道被我记住有什么后果。」
「不过,真是可怕的阴谋啊。先杀死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无辜女士,然后再于马库拉格之内掀起动乱帷幕本身能阻绝你们的力量,为了这一天,你们提前计划了多久?」
它惨叫着,不愿回答。而卡里尔只是轻柔地一笑,右手再度握紧。
灰白色的尘土随着这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的颤抖而漱漱而下,在帷幕后的黑暗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它痛苦得双翼颤抖,羽翼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开始分裂并齐声惨叫,九百只眼睛碎裂,又九百只眼睛再度血肉模糊地出现。
「我说——!」它惨叫着,吐出了破碎的字句。「——但你无法理解的!你不能理解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混沌已被你主动抛弃!」
「啊,所以你认识我。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织命者。毕竟,你们是显而易见的精通阴谋与骗局。」
「我没有说谎!」它血肉模糊地惨
叫起来,火焰已经将它的半个身体都点燃了。「我的这只头不能说谎!」
「真稀奇,还有这种说法?」
「有的,有的!」
「但是,我还是不信。」
卡里尔轻笑起来,仿佛是开了个完美的玩笑般那样心满意足。
他将右手伸出,然后再度拉回——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折磨着它。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疼痛不已。它的恐惧开始蔓延,直至成为一种肉眼可见的畏惧。
「问我问题吧!我恳求你!」它尖叫着说。「伟大的复仇,伟大的憎恨!我恳求你询问卑微的卡洛斯,我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你在害怕吗?」卡里尔轻柔地问。
被帷幕折磨到血肉横飞,又被火焰烧成近乎焦炭的怪物流出了透明的泪水,哀嚎着点起了头,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它的确在害怕——它太清楚面前的这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以及他能做到些什么。
「害怕些什么?死亡?你觉得我真的能杀了你?」卡里尔笑了,而这次,他却缓慢地松开了手,怪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身体上的眼瞳又开始快速眨动。
「再眨一次眼,我就把你变成灰。」
它们猛地停止。
「很好」
轻笑着,卡里尔傲慢地背起了手。
「现在,你可以滚了,织命者。但在此之前,我有句话希望你记住。」他缓缓地开口。
他凝视着那明明可以逃跑却因为恐惧而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怪物,与它的每一双眼睛都对视了起来。
森寒的蓝光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进而使他的声音成为了一种响彻帷幕的宣告,他低沉无比,与人类再无相同之处。
卡洛斯颤栗地看着那双燃烧着黑色怒焰的眼睛,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记住你了。」
它眼中的怪物如此说道,低沉地咆哮着,露出了獠牙,并开始狞笑。
「所以我会开始追猎,从这里开始,直到时间的尽头你死定了,明白吗?」
话音落下,它尖叫着消逝。
-----------------
卡里尔睁开眼睛。
范克里夫重重地摔在了他的床铺之上,开始重重的喘息。仪器开始报警,他的两颗心脏在这一刻全都成为了灰烬,在床铺上与血液凝结在了一起。
卡里尔迅速冲到他身前,范克里夫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教官却只是伸出了左手,按在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并对他摇了摇头。
「你可以休息了,范克里夫。」卡里尔柔和地说。「睡一觉,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再痛苦了。」
蓝光一闪即逝,仪器的报警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消逝了,有力的心跳声你来我往地取而代之,一连长的眼球轻轻地颤动着,悄无声息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这一次,不会再有东西在梦中等待他了。
「我会修好你的。」
卡里尔转过身,平静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有鲜血从他的右手滴落地面。
真可惜啊。他遗憾地想。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彻底杀了它了,但帷幕终究还是不允许我这么做就像它们啃食那怪物的血肉一样,它们对我也一视同仁。
苦笑着,他举起了右手,只剩下一点血肉残留的白骨之手看上去骇人无比,却很快便在数十秒内恢复如初。
灵能,真是方便的力量。
叹着气,卡里尔再次走出了范克里夫的房间门,他
轻轻地关上它。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那边,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响起。
啊,愤怒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了过去,三分钟后,他凭借自己的视力提前看见了脚步声的主人。
一个清瘦的女士,留着花白的短发,脸上有隐晦的怒火在阴影中浮动。她拄着手杖,却仍然走得很快。走廊的尽头,有两名常胜军正在朝着这边凝望。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对他们挥了一下手。他知道他们看得见的。紧接着,他便迎上了那位女士。
「塔拉莎·尤顿女士」他低声开口问候。
后者没有立即回答,她正在陷入某种茫然,卡里尔没有催促,只是耐心而苦涩地为她留出了反应的时间。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普通人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了,更何况,他现在是刚刚做完一些不那么平和的运动的状态。
但这位女士很快就显露出了她的不凡之处——只是两个深呼吸,她便将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随后,她用完全无法挑剔的礼仪开了口。
「晚上好,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她轻轻地颔首,虽是仰望,却也并不显得卑微。
而在这短暂的问候结束以后,她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完全没有打算进行客套:「我来此是为了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有。」她抿起嘴。「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您。」
「我」
卡里尔叹了口气。
他苦笑起来。「我会在情况允许的程度下知无不言的,尤顿女士,我向你保证。」
92.一位母亲(3k)
五分钟后,他们已经站在了一间空着的病房内,面对面地准备进行谈话。
卡里尔曾在路上的时候想要搀扶这位女士,她拒绝了。进入房间后,他也给她搬来了一把椅子想让她坐下,但她还是拒绝了。
从那双眼睛里,卡里尔能得到一个坚决的讯息。
低下头,卡里尔不可避免地苦笑了一下。
塔拉莎·尤顿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他有些相似,实际上,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另一个养育了基因原体的人吗?
但是,她在履行自己义务的这条路上显然要走的比他远得多。
「我不想用罗伯特·基里曼的内务管家这个身份来与你对话,卡里尔先生。」
尤顿低声开口,勇敢地做了他们对话中的先行者。她比卡里尔矮小得多,尽管如此,尽管她正面对着一名巨人中的巨人,可她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甚至敢于直视着卡里尔的眼睛,并加之长久的凝视。
「您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带着一种不应该有的情绪来见您的。这不应该,但我没有办法控制住我自己。您或许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又或许不知道。总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我自己。我是塔拉莎·尤顿,罗伯特·基里曼的养母。」
她紧紧地握住她那手杖的铜头,两根大拇指快速地在光滑的表面交错。这位女士的身体不算太好,情绪也很紧绷,而这加重了这件事。
这点很明显,卡里尔能听见她在说话之间的那种不太明显的嘶嘶声。
她的肺部有问题,或许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又或许是操劳成疾
卡里尔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让这些思绪远去了。
「我知道这些,女士。」他轻声说道。「我与极限战士们谈过了,他们告知了我一些必要事项。」
「在马库拉格知道我是谁属于必要事项?」
塔拉莎·尤顿惊愕地向后倾了一下身体,短暂的惊讶消失后,她不可避免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告知,卡里尔先生,这件事实在是不应该。」
「不应该吗?」卡里尔摇摇头,笑了起来。「您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母亲。」
「养母。」尤顿纠正道。「这点没什么可骄傲或炫耀的,他不需要我和他的养父也能活的很好。他是帝皇的儿子,一名基因原体。」
「是那位康诺王?」
「您知道?」
「我这几天在城内看见过许多有关他的雕像,啊,还有您的儿子房间中的画像。」
「我告诉过他,他应该将那副画像撤下。」塔拉莎·尤顿紧紧地抿着双唇。「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将他养父的画像和他真正父亲的画像摆在一起。」
「有何不能?」卡里尔反问。
尤顿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的生父,人类的帝皇给了他生命。但是,是那位康诺王和你,让他成为了罗伯特·基里曼。他的姓氏就是继承自康诺王,不是吗?有句泰拉古语,我不知您是否有听过,那句话用高哥特语直译过来倒也并不拗口,很简单。」
卡里尔平静地看着她。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
塔拉莎·尤顿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开口。
「不,不是这样的。」她说。「养育一名弃婴的确是一件值得称赞的美德,但罗伯特的情况不一样,卡里尔先生。」
「他是被我的前任主人康诺王带回到宫廷之中的,您知道
我第一眼看见他时是什么想法吗?我那时还很年轻,但我仍然觉得我一定是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我怎么会看见这样的一个孩子?」
「他在襁褓中对我们微笑他的皮肤在闪闪发光,笑起来时简直像一个天使,他的确也是可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爱他,而是害怕。」
「他很明显是一种超越了人类的存在,他的养父清楚这一点,但从来不横加干涉。他逐渐长大,很快就比所有人都要高大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他真正的不同凡响之处。」
「他当时不过四五岁而已,其他孩子们都在庭院里挥舞木头短剑,兴高采烈地和虚构出的敌人进行英雄般的战斗,他却沉浸在我们的历史与逐渐进步的科技之中。」
「晚餐时间,他会挥舞着报纸告诉他忙于工作的养父,告诉他马库拉格今日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这是他们独享的时间,因为罗伯特其实也是刻意将报纸留到这个时候阅读的。」
「若是有出现有关科学进步的东西,他会很高兴,若是没有,他便会很沮丧。这也是他唯一会显得像是个孩子的时候,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读着书默默地思考而他思考起来的模样——」
塔拉莎·尤顿攥紧她的手杖,再次进行了几次深呼吸。
一次性说太多的话让她有些难以承受,但这不是问题,卡里尔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凭什么阻止呢?
就像这位女士说的那样,她不是在用内务管家的身份和他对话,而是单纯的在以一名母亲的身份与他讲话。
她或许并不知道卡里尔除去军团教官以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但她已经通过她养子这四天以来给予的这种权限与自由,大致地做出了一个推测。
她相信卡里尔拥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她不知道这身份是什么,但她也不在乎。卡里尔认为,塔拉莎·尤顿来到这里,来到他面前的唯一目的,恐怕只是想通过某种方式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想让她的儿子从那书房中走出来。
「——他思考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机器,卡里尔先生。理性且冷漠,甚至到了我能承受的极致,直到这个时候,我仍然有些害怕他,我没办法不害怕他直到我开始看见更多东西。」
「他被同龄的孩子们排斥了,这点理所应当。没几个人会把他当成孩子看待,罗伯特也想和他们一起玩,而他们拒绝了。但是,他不会像其他被排斥的孩子那样找我们倾诉,他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仅此而已。」
「有一天晚上,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太久太久,久到他父亲甚至不得不和我一起去找他。我们打开他的房门,发现那已经比所有人都要高大的孩子居然默默地蜷缩在他的房间里哭泣。」
「他意识到了我们的到来,显得很慌张。他的父亲问他为什么哭,是不是受到了欺负,而他却什么也没透露,只是告诉我们不必担心他。」
「那天晚上他没有吃饭,我工作到深夜,仍然想着他的情况。于是我去了厨房,找来了几片面包,然后再次敲响了他的房门。」
兴许是卡里尔的一言不发给了塔拉莎·尤顿继续下去的力量——此刻,这位女士露出了一种介于清醒与恍惚之间的表情。
她微笑着,拄着手杖的姿态也不再显得难受了。她的脊背挺直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她就这样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罗伯特·基里曼原来也是一个人。」
她柔和地说,用属于母亲的表情轻声开口。
「他缩在门后,卡里尔先生从那时起,我开始全心全意地爱他了。因为我知道,他或许拥有我们无法企
及的力量,拥有超脱人类的身体,但他的心仍然属于人类。他和我们站在一起,他站在我们之间。」
卡里尔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出评价。他没有任何话可说,尤顿在这件事上做的要比他好得多。而这位女士则看着他,再次笑了起来。
「您或许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对您说这些吧。」她问。
「是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先生,罗伯特在你们到来的第一天的下午,就向我解释了你的真正身份。他不喜欢对我说谎或隐瞒。所以我知道,你同样也养育了一名基因原体——或者说,帝皇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卡里尔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本欲开口,尤顿却用一个手势阻止了他。姿态温和而坚决。
「请让我说完。」她严肃地请求。「我说出您的身份并不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找一点认同感,来让您告诉我那天晚上的真相。」
「我的儿子不会对我说谎,也不会对我隐瞒些什么,除非他真的不能说。而这样的事,我一向都是不问的。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以塔拉莎·尤顿的身份向您讲述那个故事,只是希望您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您明白,我是他的母亲。」
空荡的病房之中,远比巨人矮小的女子拄着她的手杖,用坚定到无以复加的声音做出了宣告:「所以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儿子,哪怕是你也一样,卡里尔·洛哈尔斯。」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去。卡里尔站在房间中,轻声苦笑了一下。他来到窗户前,凝视起了夜色。或者说,凝视起了某颗他根本就看不见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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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罗伯特·基里曼(4k)
‘被人信任,这件事,会在某种程度上让一些人自己主动跳进一个偏执的牢笼,同理,他人的目光与期待也会在某些时候成为侵蚀理性的毒药。
对这两件事,罗伯特·基里曼深有体会。
实际上,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用上千种不同的方式来描述它们。他可以用他在耶利哥大学内学到的那些属于哲学的思考方式来分析,也可以作一首十四行诗来迷蒙而暧昧地指出它们的好与坏。
但是,在抛开这些无用的赘述后,他心中实际上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不能辜负他们。
于是焦虑与不安随之而来。
于是,罗伯特·基里曼再度开始尝试工作。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十九次。他坐在他的大理石桌子后方,挺直了脊背,伸手拿过了一块数据板。
马库拉格今日的民生报告从绿色的数字中显现,他阅读它们,掌握它们,然后开始下达命令。三分钟后,他听见走廊外有脚步声传来。这意味着行政大楼内的官员们已经收到了他的命令,此刻正要去执行。
他将自己的办公室——也是曾经的康诺王的书房重新安置在了这栋大楼的顶端,这里是马库拉格的行政枢纽,所有的政务官员都在这里工作。尽管地点变化了,但办公室的装潢却没有。
内里的一切布置都是康诺·基里曼曾经喜好的模样,哪怕是木地板上的划痕都没有去除。除去一些家具被换成了符合他的身材尺寸外,其他东西都没有任何变化。
处理数据——时至今日,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某种本能。他不需要思考也能很好地完成它。
他很快就处理完了今日份额的政务,随后便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不可抑制的,他开始回想,开始回想那种冰冷的感觉,仿佛躺在海洋之中被潮汐冲刷的可怕感觉
恍惚之间,那种庞大的压迫感再度降临。
罗伯特·基里曼闭上眼,用双手按住他的太阳穴,想让自己忽略掉它,却始终也无法做到这件事。
他的理性在尖叫,记忆中有关帝国真理的部分则与他亲眼所见的现实产生了可怕的冲突。
许久的沉默过后,他叹息一声,抬起了头,打算看一看他的养父与生父的画像。视线上移,他所看见的却不是那两幅高悬在墙壁上的人物画像,而是一张苍白且阴郁的脸。
「我没听见任何警报声。」深吸一口气后,罗伯特·基里曼如是说道。
「这是当然的。」他意料之外的访客轻声回答。「我用了一点我不该使用的手段,如果有吓到您的话,我很抱歉。」
罗伯特·基里曼皱起眉,然后竟然笑了起来。
「实际上,卡里尔教官,你没有吓到我和你五天前为我展示的那些东西比起来,这种突然的出现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卡里尔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凝视起了这位略显憔悴的马库拉格之主,短暂的凝视过后,他微微一笑。
「那是您自己要求的真相。」他说。「所以,我可不想承担起这份将您困在房间内超过五天的指控。」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用尊称了」基里曼疲惫地摇摇头。「我猜,我的内务管家已经去找过你了?」
「是的。」
「请你原谅她,尤顿女士就这样的固执,她现在仍然逼着我要让我每周吃三次蔬菜我不是那种挑食的人,卡里尔,但我也不想在丰盛的晚宴时间看见我的餐桌上有超过三种的蔬菜存在。」
他笑着摇摇头,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起了卡里尔的反应。
这点很有趣,卡里尔没有忽略这件事,以及罗伯特·基里曼故意透露出的那个略显有趣的小故事——话里话外,他都在告诉卡里尔·路哈尔斯:尤顿是一位地位超然的女士。
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卡里尔也笑了起来,但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和罗伯特·基里曼的上一句话毫无关联:「你现在应该正在猜测我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来找你吧。」
基里曼缓慢地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说:「我不会否认。」
「也不会承认。」
「当然,政客们就是这样,而我是马库拉格最大的政客。」
「也是心肠最好的政客。」
「成为政客就已经和心肠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了,卡里尔」
「你很享受这样打哑谜似的交谈吗?」他的访客柔和地问。
「不。」
「真的吗?但我看你似乎有些乐在其中。」
「因为你是这五天以来唯一一个和我交谈的人,我不享受打哑谜,但我喜欢且享受和我尊敬的人交谈的每一秒。」基里曼坦诚地说。「这些天里我想过很多次,会不会有人推门进来但是,别说是推开门了,他们就连敲门都不肯,甚至连数据板和政务都是通过那边的快速通道送进来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旁边墙壁上的一个铁灰色的金属长块,它和书房的整体风格与结构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突兀。
「一点效率上的小小牺牲。」基里曼如是说道,他注意到了卡里尔的视线,因此提前一步做出了解释。「有时候我必须在这间办公室里待上一天一夜。」
「工作如此辛苦吗?」
「如果单纯地作为极限战士们的军团长的话,其实并不如何麻烦。顶多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处理完当天的所有事务,但我还是马库拉格推选出的统治者,人们信任我所以我必须做到最好。」
「最好」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通常来说,人们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但你似乎不太一样,罗伯特·基里曼。」
基里曼挑起眉。
「你总算不打算再用敬称来称呼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罗格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
卡里尔微微一笑,面容温和:「或许你应该相信,就像你应该相信帝国真理。」
在这句话之后,气氛直转而下。
「我要如何再去相信?」基里曼沉郁地回答。
「帝国真理否定迷信、宗教与一切超自然力量,哪怕是那些人类尚不能理解的事物,也只是客观存在的一部分。它们迟早有一日会被完全解读,完全分析并理解。在那晚以前,我真的如此相信,卡里尔。但现在不行了。」
「为何不行?」
苦笑着,基里曼摇了摇头,桂冠在额头上闪耀:「因为人不能去相信一个谎言。」
「但你可以维持它。」卡里尔轻声说道。
「用谎言来欺骗所有人吗?」
「善意的谎言。」
「同样也是谎言,本质并无区别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么说。」
基里曼轻笑着靠在椅背上,虽然在笑,脸上却满是一种自我挖苦的极度自嘲。
「我可是个少年老成的政客,甚至可能是银河中最杰出的那一批政客而我现在居然在否定一个可以让无数人保持理性的谎言?」
「你并不是在否定。」卡里尔说。「你只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而已,有关这点倒也算得上是你这样的人的某种通病
。」
「我这样的人?」
「是啊。」
「我是什么人?」基利曼反问道。「如果你打算用一长串头衔来搪塞我的话,就请不要开口了。抛开它们,我便只是罗伯特·基里曼,仅此而已。」
「而我现在正在谈论的就是罗伯特·基里曼。」卡里尔平静地说。「一个在正确与另一种正确之间左右为难的人。」
「正确?」
基里曼迷茫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刚刚从卡里尔·洛哈尔斯口中吐出的那句话的意思。
「正确?」他重复,用最标准的高哥特语重复着。「什么才是正确?」
「正确,就是最难的路。」卡里尔轻声回答。
他站在房间的阴影之中,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书房内的窗帘本来就是拉上的,此刻更是隔绝了为数不多的光亮,他苍白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搭配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某种只存在于久远传说中的邪恶化身。
基里曼突兀地笑了,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错误比喻而笑。
邪恶化身。他笑着摇摇头。一个正在耐心地开导我的邪恶化身。
片刻沉默后,基里曼再度开口。
「父亲很信任你。」他说。「罗格和福根都提到了这件事,费鲁斯没有明说,但我能看出来他也想这么告诉我。至于洛珈好吧,卡里尔,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冲突?」
「为何这么问?」
「只是一种直觉。」
「是有过一次冲突。」卡里尔说。「不过并不算什么,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已经被解决了。」
「我就不问具体情况了」基里曼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
「总之,父亲很信任你——不光只是我兄弟们的描述,我还能从很多方面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我在想,你为我展示那些东西,是不是受了他的旨意?」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不重要。」基里曼说。「但会解决我的很多问题。」
卡里尔看了他一会——准确地说,是凝视。
基里曼无奈地抿起了嘴,他不喜欢这种被卡里尔·洛哈尔斯凝视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与他对视,会让基里曼觉得自己是个花园,而卡里尔·罗哈斯则是个老练的园丁。
这个园丁会挥舞着铲子,将花园里的每一块土都铲翻起来看看下面是什么——他甚至搞不好会在几英尺下方挖掘出几具腐朽的骸骨。
「所以,你不打算追根究底了。」在漫长的挖掘后,卡里尔如此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轻。
「或许吧。」
「那些东西它们是有毒的,罗伯特·基里曼。」黑暗中的来访者缓慢地说。「它们会污染每一个亲眼看见它们的人,这污染无迹可寻,甚至很少有能够免除的办法。」
「人类之所以能免于被它们直接注视,只是因为有个人偷来了火仅此而已。」
「这个人举着火把,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地恐吓它们,和它们战斗。有时候,它们很容易就会逃跑,有时候则不会,他会经历一场苦战。想想那场面吧,罗伯特。一个挥舞着火把和黑暗中的怪物战斗的人,是不是很滑稽?」
是啊,是很滑稽。
基里曼缓慢地坐起身,表情严肃。
「你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他用此生最轻柔的声音问。
他的访客没有回答,他的访客只是伸出右手,一如那一晚。
「如何?」访客问。「要一探究竟吗?」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站起身,目光锁定在了那只手上。苍白、五指修长、虎口、五指与掌心全是老茧。一些有关武器和战斗的推测迅速地闯入了基里曼的脑海之中,他却任由它们溜走了。
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他也并不需要分析这些。
「这是什么意思?」基里曼冷静地问。
「握手。」卡里尔微微一笑。「古老的礼节,源自泰拉。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想问的是,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你觉得呢?」
基里曼皱起眉,恼怒地摇了摇头:「打哑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卡里尔,我现在不想和你玩这些把戏,我只想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握住它。」卡里尔平静地说,语气平静到没有半点催促之意。「然后你就会知道。」
罗伯特·基里曼的眼角开始抽搐,半分钟后,他想到了尤顿的脸。又过半分钟,他仰起头,看了一眼他父亲们的画像。
康诺·基里曼平静地凝视,人类之主帝皇闭着双眼,面容悲悯。
然后他伸出手。
再然后——有金光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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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拉格的夜晚和诺斯特拉莫截然不同,不过,卡里尔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放眼整个宇宙,诺斯特拉莫那样的地方才是罕见的。
他蹲踞在第八军团分配到的驻地上方,轻柔地用手掌贴合屋顶,感受着即将消逝的余温。天刚黑,但这些由太阳投下的温度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逝。
真好啊。
他低下头,闭上双眼,没有使用灵能,而是用了另一种温暖的力量。
他的确很优秀。
他的优秀和我无关。
是吗?罗伯特·基里曼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不会多么高兴。
你要告诉他吗?
或许会,如果你不谢谢我。
我早在那天晚上就向你道过谢了,卡里尔。
我可没指那件事。
苍白的巨人睁开双眼,罕见地笑得有些恶趣味。他向后躺去,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他需要休息片刻。
94.戏剧(6k)
第八军团的临时驻地位于一栋独立的大楼,一共十三层,占地广阔。
极限战士们没有因为他们的人数而怠慢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最高规格,就连第八军团的旗帜都在大楼顶端被升起了。来往的马库拉格市民们只需一眼便能看见它迎着风猎猎作响的模样,这件事是很不同寻常的,毕竟,马库拉格以往可没有其他军团来访。
有不少报纸花费大片笔墨描写了这些来自另一个军团的战士,描述各不相同,但照片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那一日停机坪上第八军团们阴森的模样。
这点相当有趣,马库拉格人的好奇心显露无疑,这些天甚至有不少采访申请打到了临时驻地——至于是谁负责接起,你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除了泰拉的西亚尼,还有谁仍然能在如今的情况下保持这份活力?
「不,我们不接受采访。」西亚尼说。「是的,我们是第八军团第一大连的战士,但我们不接受采访。」
他挂断电话,不可避免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西亚尼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马库拉格能在阿斯塔特与平民之间建立起这样的一种关系。
后者并不将前者视作某种高高在上的神,而是将他们当做社会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来看待。他们谈论起‘极限战士的口吻总是带着自豪的,但也并不显得疏远,反倒很亲近。
「第几次了?」黑暗中,有人如此问道。
——如果你问
是的。
他们不开灯。
西亚尼头也不回地说:「今天的第十次。」
「原体在上这让我觉得有点牙疼。」
「得了吧,你的牙齿早在二十一年前就都换成合金的了。」
「我指的是神经幻痛症。」黑暗中的人如此说道。「每一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它就会发作。」
「那你岂不是已经痛了二十一年了,莫莱茨?」西亚尼咧嘴一笑,开始本能地嘲讽起第一连的副官。他因为这件事被处罚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没有吸取教训。
后者对他的话只是回以一声冷哼,随后便不再理会。一时之间,驻地办公室内的气氛几乎如同墓园般静默。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都意味着接下来无论谁开口说话,都会让死者复活——或者说,他们会说出一句足以让死人们从棺材里吓得跳出来的话。
「连长死了吗?」西亚尼突然地问。
「」
副官没说话,黑暗中传来了某种吸气声。
「你知道些什么吗,莫莱茨?」
「不,我不知道。」副官生硬地回答。「但我知道另一件事,范克里夫会对你的这句话相当生气。」
「我倒是希望看见他生气。」西亚尼嘀咕道。「我们已经六天没见到他了。」
「说不定是公务在身。」
「可是,还在运输舰上的时候,情况就不对——或者说,从我们出发开始,他就开始有点不对劲了。而且,什么公务足以让他忙到六天都不回一趟驻地?他又不是教官,从不休息。」
「教官休息过的。」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吗?」
「我见过。」
莫莱茨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在西亚尼的身后点了点头——说得再准确一点,是对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巨人点了点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第三个声音响起,轻柔且温和。「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休息呢,西亚尼?」
来自泰拉的西亚尼猛地转过头。
「呃——!」
「不必解释,西亚尼,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莫莱茨严肃地说。「我们现在可没有被轰炸到听觉失灵。」
「我」
「我只是休息的比较少而已。」卡里尔轻笑起来。「但不代表我不需要休息,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比如你们的连长。」
「他怎么了,教官?」副官问。
「他经历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卡里尔在黑暗中轻声回答。「一场死战,他获胜了。」
「所以他现在在医院里?」西亚尼试探着问。
「是的。」
「我们能去看他吗?」
「不能,西亚尼,除非你想打扰他养伤。」
「但我有很多事想问他。」
「我也有。」卡里尔说。「但我选择等到他痊愈。」
「这是命令吗?」来自泰拉的年轻人不甘心地追问。
「是的。」
然后,他听见他的教官如此回答,口吻严肃。
「这是第八军团教官的命令,西亚尼,你遵从吗?」
「我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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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样的一位巨人面对面交谈,你感觉如何,女士?」罗伯特·基里曼低着头问,数据板上有洪流划过,但没有一个数字溜走,它们全都被他抓住了。
「这是问罪吗,我的大人?因为我的擅自行动?」
「」
基里曼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塔拉莎·尤顿坐在凡人尺寸的座椅上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坐在大理石桌的对面,表情十分有趣。有那么一会,基里曼觉得她好像还在生气。但是,从她挑起的右半边眉毛来看,她应当只是在开玩笑。
一时之间,他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内务管家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决定诚实以对。
「当然不是。」基里曼说。「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你觉得他会对我发怒吗?」
「这倒也不是。」
「那你担心什么,大人?」
「今日是周六,女士,你今日不上班,所以你能别再叫我大人了吗?」
「不能,内务管家没有假期——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假期这种东西,你却非得给我塞进每周两天的假期,你想让我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吗?」
罗伯特·基里曼突然感到一阵头疼。
他放下数据板,不可避免地抬眼看了下那两幅画像。他的养母则将这个动作尽收眼底。
「我在问你问题呢,大人。」她皱起眉。「就算你不打算回答,也不应该去向你的养父告状。」
基里曼差点就笑了——在他的印象中,尤顿很少开玩笑,更别提这样带着一点稚气的玩笑了。
他本想用自己最常用的严肃的表情将这种情绪遮掩过去的,但没能成功。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女士只是刻意地皱了皱脸,就让他的努力前功尽弃。
罗伯特·基里曼终于哈哈大笑。
「对不起。」他一边笑,一边诚恳地道了歉。「但我真的忍不住,女士。」
塔拉莎·尤顿没有回答,只是也微笑了起来。舒展的皱纹间,有种如释重负开始弥漫。
「你没事就好,我亲爱的大人。」她柔声说道。「你这个傻孩子还真以为我今天是来和你兴师问罪的,是不是?」
「你以前也没少做这样的事,女士。」基里曼说
。「我记得你对我的每一句讽刺,比如上次,你说我去见罗格他们时穿的衣服远远不如仪式性的盔甲来的严肃正式。」
「难道不是吗?」
「是的。」基里曼点点头。「你让我无地自容,女士。」
「我可不敢应下这样的评价」
基里曼没回答这句话,只是转而拿起了数据板,将它递给了大理石桌另一端的尤顿,后者伸出两只手接过,随后便将它又放在了大理石桌上。
她的阅读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在此期间一直眉头紧锁,罗伯特·基里曼没有出言打断,他只是耐心地等待。
耐心永远都是一种美德。凝视着他父亲们的画像,基里曼如此想道。
「你打算赠与一批物资?」短暂的沉默过后,内务管家如此询问。
「是的。」
「九十吨精金虽然听上去不多,但仍然称得上价值连城了,大人,一批物资恐怕不足以表现出您的诚意。更何况,第八军团是带着开辟一条交易航线的心思来的。」
「而这件事对于马库拉格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基里曼接过他管家的话。
「我的兄弟康拉德·科兹在他亲手写就的信上说,诺斯特拉莫是个有充足精金产量的星球,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定义充足的,但是我们显然会需要它。所以当然不只是一批物资那么简单,实际上,我的诚意还在后面呢。」
马库拉格当然需要,谁会不需要精金?
「他给您写了封信?」管家惊讶地问。
她第一时间并没在意精金与交易的事,考虑到她的职位和过去的表现,这件事相当令人难以理解。但基里曼知道她是用什么身份询问的这个问题,因此他并不意外,甚至一早就清楚会这样。
「是的,他的这封信对比起他的年龄来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基里曼笑着摇摇头。「我两岁的时候还在忙着翻报纸找那些科学故事看呢。」
尤顿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
「宇宙对待我们真是残酷。」这位女士用一种隐含悲伤的口吻说。「一个两岁的孩子居然要被逼着学会进行政治。」
「这只是开始。」
基里曼冷静地说——他的语气甚至冷静到有点无情。
「他还要学会接受政治背后的每一点肮脏,他的智力会帮助他迅速地学习这些。他会很痛苦,这点显而易见,但他必须接受,因为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这样。」
「这样?」
「牺牲。」基里曼说。「相信我,女士,我也不想将自己困在这张椅子上,没人想这样。但我必须这么做,能力在某种时刻和责任是挂钩的。就连鲁斯都得在非战之时约束他的狼群,让他们不要兴风作浪,就更不要提我和我那位没有见过面的年轻兄弟了。」
「是年幼。」尤顿纠正。「而不是年轻。」
基里曼叹了口气,没有再于这个话题上继续。「我打算对诺斯特拉莫开展一次为期十年的援助,从物资到人员,方方面面——坦白来讲,女士,我的打算是,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尤顿皱起眉。
「精金的交易呢?」她简短地问。
「钱我们照付。如果他们希望我们用物资来抵付也没关系,两种都可以。」
基里曼看见,他的内务管家的眉头开始越皱越紧。
「这又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是有些我不理解的事在你身上发生了吗,罗伯特?我知道你做这件事是出于好意,但你的兄弟真的会接受吗?我见他们的次数不多,也没有见多少个,但他们都很骄傲。」
「我也很
骄傲。」
「但这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啊?」内务管家疑惑地说。「你这么做,几乎是在政治上给你兄弟的母星烙下马库拉格的印记,罗伯特这样真的好吗?」
她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但基里曼能听出来,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这样做,被允许吗?
这样当然不好,女士。但它已经被允许了。
基里曼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不说话,脸颊的线条变得紧绷,蓝色的眼睛里一片沉静,像是傍晚时分的海洋。在一个对于基因原体而言的漫长时间过去以后,他才再度开口。
「因此我需要得到许可,一个正式的许可。」他说。
尤顿开始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所以我在下午约了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想请他来和我面谈这件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第八军团会在他们的连长伤愈之后启程出发,回到诺斯特拉莫,并带去我的问候、意愿和诚意。」
尤顿坐直了身体,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她的手杖平放在膝盖之上,安静地轻轻颤动。她问:「我要在旁边吗?」
「当然。」基里曼笑着点点头。「女士,不然你以为你能去哪?」
「现在是工作时间了。」尤顿女士严肃地说。「所以别再那么和我说话了,你们约的几点?」
「三十三分钟后。」
「我去换身衣服。」她迅速地站起身。
罗伯特·基里曼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她打开门以前赶忙问了个问题:「他至于让你如此紧张吗,女士?」
「你最好也紧张起来!」他的女士如此说道。
我从昨晚开始就很紧张了,但不是为这场会议而紧张。基里曼心想。然后目送着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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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一个人的情绪是很容易被观测的。
最简单的方式便是观察对方的表情,对此有些经验的人则会一直盯着眼睛看个不停。若是更为老道的人,则会选择联合起肢体语言来一起分析。
但是,当卡里尔·洛哈尔斯坐上了那把位于大理石桌对面的原体尺寸的椅子后,塔拉莎·尤顿却发现,她没办法从这个巨人脸上看见任何表情了。
那天的交谈中他所暴露出的情绪反应好像只是幻觉,现在,坐在这里,坐在她主人的对面的这个人,是一块无从穿透的坚冰。
这正常吗?尤顿对自己发出疑问。她又看看她的主人,发现罗伯特·基里曼居然也成了一块坚冰。
「日安。」罗伯特·基里曼说。「或者说下午好,我现在有点把握不准时间了,卡里尔教官——总之,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访客微微一笑。
「您也是。」他轻柔地回答。
「范克里夫一连长一切都好吗?」基里曼又问。
「他很快就要痊愈了,很抱歉,我们都没想到他的盔甲居然会产生那样可怕的运行错误。」
访客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表情显得很苦闷。
「线缆管道爆炸,几个元件的错误很抱歉近些天为马库拉格带来的不便。」
「只是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没有不便这种说法,你也不必感到抱歉,卡里尔教官。」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却轻柔地说。「马库拉格从来不会亏待我们的朋友。」
访客微笑着点了点头,面上似有感激划过。
完美的感激。
基里曼也微微一笑,他低下头,从桌上拿起了一块数据板递了过去:「请看看这个,卡里尔教官。」
访客伸手
接过,同时询问:「这是什么?」
「一份盟约。」基里曼回答,仪态无可挑剔,音节的发音完美到令人怀疑,再没有他平日说话时那样的习惯了。
坐在长桌侧面的尤顿皱起眉。
「盟约?」访客一边看,一边问。「什么类型的?」
「有关马库拉格与诺斯特拉莫的结盟。」基里曼简洁地说。「诺斯特拉莫提供精金,马库拉格则提供其他任何你们所需要的东西。」
更加不对劲了。尤顿想。他甚至都没说需要的东西是什么——罗伯特·基里曼真的会如此粗糙吗?
她看向她的孩子,凝视,然后发现他正强迫自己不要转过头来回答她这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那种拒绝的姿态对塔拉莎·尤顿来说太明显了,甚至可以说明显得有点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下一秒,基里曼听见他的内务管家叹了口气。
「够了,够了。」她说。「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在这样的对话里插话打断,但你们的演技实在是有点太拙劣了——你们一早就商量好了,对不对?」
「不对。」基里曼说。
他还是没看尤顿。
「是的,女士。」访客——或者说,卡里尔·洛哈尔斯笑了,坚冰就此彻底融化。
证据确凿,塔拉莎·尤顿看向她的儿子,后者沉默片刻,咳嗽一声,转过头来,面容诚恳地说:「有时候,隐瞒一些真相是必要的,女士。」
「这件事还是我教给你的。」他的女士面无表情地说。「你二十一岁那年不想告诉大众有关洪灾的真实情况其实是因为官员在建筑材料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但你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谎,你来问我,我对你说了这句话。」
「我道歉。」罗伯特·基里曼老老实实地说。
「我才不想要你的道歉,大人,我想要的是解释。」内务管家说。「若你不打算让我参加这场会议,你大可以在一开始就明说,而不是串通我们的客人,说服他让他和你一起演戏给我这个老太婆看。」
她说着,甚至还笑了起来:「这件事倒真是稀奇,甚至足够让我退休后向我的老伙计们吹嘘了。」
「你才六十岁。」基里曼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没人会说你老的,还有延寿手术。」
「我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一大半了,就算我要用那东西,我也不会让它改变我的外表!」尤顿厉声说道。
「我倒真怀疑能不能真的找到个愿意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基里曼移开他的视线,咕哝着说。「你可能会拿着手术钳在走廊里追杀他们。」
卡里尔一言不发,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他不说话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正常——一个外人怎么好***这明显的母子对话中去呢?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有趣,这位女士一直在和她养子说话的间隙观察他的反应。
我并不重要,多看看他。卡里尔想。这场会议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你的儿子为了让你安心才特地开展的,他想让你看见他‘恢复正常了不然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呢?
「我还没老到神志不清追杀医生!」
「谁知道会不会?」
「罗伯特·基里曼!」
「对不起。」基里曼捂住自己的脸。「我道歉,女士。开这场会议只是因为我想让你安心。」
「早在四十多分钟以前我就已经安心了。」尤顿怒气冲冲地说。「你心事重重的模样和如释重负的模样难道我还分不清楚吗?」
她生气地站起身,拿着手杖就走了,毫不迟疑,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直接将办公室留给了卡里尔和罗伯特·基里曼。
后者迎上前者的目光,悠长地叹了口气。
「我没办法对付她。」基里曼苦笑着说。「一直都没办法,她总是能找到我的漏洞。」
「知子莫若母。」
「这也是泰拉古语吗?」
「泰拉有很多句古语,罗伯特。」卡里尔微微一笑。「比如好心办坏事。」
「我记住了。」基里曼叹着气说。「那么,来谈谈正事?」
「当然可以。」
卡里尔点点头,将数据板推回去,说道:「但我其实很惊讶,你居然会想让我和你一起去参加极限星域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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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戏剧(后续)
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基里曼想。
但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保持了适当与必要的缄默。有些话不适合说出口,至少不适合在现在说出口。
「我不认为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理解。」于是,他这么说道。
卡里尔挑起眉。
「这算是一种称赞吗?」他摇摇头。「但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接受的吧?」
「哪件事?这个称赞,还是我的提议?」
「我很回答两个,但你已经给出了一个既定范围内的选择,很狡猾,我的朋友。所以,我就选择前者好了,罗伯特。」卡里尔微微一笑。「我个人不太喜欢政治。」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里似有暴风席卷而过,一闪即逝,在刹那之间消逝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平静的释然。
他放下了一些东西,也拿起了一些东西,而现在,坐在卡里尔正对面的这个巨人,则看上去像是个疲惫了很久很久的人。
真是相似。卡里尔若有所思地想。
「我也不喜欢。」罗伯特·基里曼沉静地说。「但它是维持很多事运行的基础,所以我必须学习它,并熟悉它,进而运用它。」
「真的吗?」
基里曼缓慢地皱起眉,在这句话之后,他便意识到卡里尔·洛哈尔斯又在用那种要命的凝视观察他了,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被人挖掘内心比被人用一百把爆弹枪同时指着要可怕的多。
至少后者们能做的事只是杀了你,不能强迫你吐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就像个熟练的挖掘工。」基里曼低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窥探我心底的所有秘密吗?」
「这句称赞我倒是可以收下。」卡里尔轻笑起来。「不过,放轻松,罗伯特。我只会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比如那邀请背后的真实含义。我不会揭穿一些事的,比如你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份责任来证明自己。」
「」
长久的沉默过后,罗伯特·基里曼选择了坦诚。他不得不坦诚。
他缓慢地开口。
「极限星域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被完全探索,帝皇已经给了我自治权。我可以在这片广阔的星域内做很多事情,且几乎不会受到帝国律法的阻拦。比如赠送两颗农业星球给我的一位兄弟。」
「无功不受禄。」卡里尔说。「泰拉古语之一。」
「精金的价值是超乎你想象的,卡里尔,大多数时候,它都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基里曼严肃地说。
「不仅仅只是我们需要而已,如果诺斯特拉莫上的精金产量真的像康拉德所说的那样充足,那么,我可以用这些精金做很多事,比如和机械教做交易。」
「而现在,这条即将被开通的交易航线所交易的主要内容就是精金。」
「诺斯特拉莫现在是百废待兴之时,需要包括食物在内的一切东西,我可以和你们做交易,但这绝不是我趁火打劫的理由。我不能无视精金的价值,单纯地去用物资与人员援助来换取,我必须要做出补偿。」
「所以你打算用两颗农业星球作为补偿?」
「是的,我邀请你前去参加这场探索也是因为这个。由第八军团的教官一同参加的‘挑选可以在更大程度上让一些人闭上他们的嘴。」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坚决,卡里尔禁不住笑了起来——很显然,罗伯特·基里曼被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人烦的不轻。他没有明说,但他的用词就已经足够揭示这件事了。
「如何?」罗伯特·
基里曼期待地问。
「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卡里尔说。「如果不考虑那份同盟关系的话,我会拒绝你的提案但若是将它算进来,我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你同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
卡里尔笑着站起身,朝他伸出右手:「我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基里曼却没有立刻完成这个古老的礼节,他站起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我们能换个方式来完成这件事吗?」他略显不自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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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声滴答作响,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但对范克里夫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他现在只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点不那么清晰的气味。他的鼻子还没完全重塑,舌头也是,嗅觉依靠它们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从喉咙里,他发出了一点气声,嘶嘶作响,倒是和诺斯特拉莫人惯用的问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做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想要去问候谁,而是因为他嗓子正在一点点的恢复。
那种麻痒的感觉实在太强烈,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好受一点。
做完这件事,他费力地抬起了右手。粗大的骨骼上有跳动的神经和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塑,血液奔腾,流向不可观测的内里。
范克里夫凝视着这可怕的一幕,若有所思地活动了一下右手的五指,它们现在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活动了,而小臂前端的神经与肌肉也随之一同活动了起来。
眼见这一幕,他惨白而虚弱的脸上终于有点笑容诞生。
「我答应过我会修好你的,范克里夫。」一个坐在他身边的巨人如此说道。「而你现在也看见了,你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恢复——所以,你真的不想注射一点镇定剂睡上一觉吗?」
范克里夫张开嘴,本想说话,却用残破的舌头顶动了几下,吐出了几颗焦黑的牙齿。他将它们握在右手手掌中,在这之后才说话,声音很诡异,但至少能够发声了。
「我确定。」他艰难地说。「镇定剂的剂量会让我至少睡上八个小时极限战士们的医官不会省药。」
他给出的理由让卡里尔哑然失笑——他拿不准范克里夫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的确颇具幽默感。
「还需四个小时,你就将完全恢复。」卡里尔说。「所以,我猜你的打算是不浪费一分一秒直接回到驻地?」
「是的。」范克里夫嘶嘶作响地说。
别误会,他当然没在说诺斯特拉莫语,只是喉咙里的气声造成了这种结果而已。坦白来说,他现在说起话来的声音相当让人难受。
但卡里尔并不在乎。
「那么,你打算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件事呢?」
范克里夫摇摇头,脖颈上有白与红的血肉交织着蔓延。
「他们不会问的。」他说。「至少除了西亚尼以外的人,不会问。」
「不会问,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疑问。」
「我会解决。」范克里夫坚定地说。「您不必担心此事。」
凝视着他,卡里尔没有说话。
范克里夫的两颗心脏在板状的骨头之间跳动不休,发出单调且交错的声音。床上仍然满是血液,但已经不是黏腻的血肉混合物了,而是新生肉体愈合时破坏了那些剩下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我很抱歉。」卡里尔低沉地说。
「您不必道歉。」范克里夫平静地回答。「失职的人并非您一个。」
看書菈
1.血(3k)
血。
她能闻到这种味道,太清晰了,清晰到甚至有点令人不安。但这个女人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哝,没有说什么。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一如她身边的另外七个人。不过,比起这个,他们其实更清楚另外一件事。
他们清楚这件事,就像他们能看见彼此皮肤上被涂抹的油彩与鲜血,闻到空气中的臭味一样。
事实是无从更改的,尤其是当你能亲眼看见它的时候。人不可能否认自己的。
「什么时候?」一个男人低沉地问,他曾倚靠在涂抹了鲜血的岩壁上沉默不语。
他穿着一件皮甲,手里有两把短刀。燃烧的火把在他头顶噼啪作响,动物油脂的气味很是刺鼻。他靠着它,就像是靠住了自己的棺材。
「半个小时。」另一个男人回答。「我们将在不败者以前战斗。」
「和什么?」
「一头野兽。」女人——或者,克莱斯特说。「奴隶主创造出的众多怪物之一,这次应该是个大家伙。」
「不败者登场前的每次战斗都必须要血腥。」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如此说道。「这是规定,也是规律,所以你可以把应该去掉,就是个大家伙。」
他沉默片刻。
「但我总觉得我们是祭品。」他轻轻地说。「我们——还有那头野兽,都是用来召唤他登场的祭品。」
他的话让人群沉默了,他们开始不约而同的回想那个巨人。然后,人群中的一个开口了。他拿着把长矛,矛尖很锐利,这是一把新武器,代表他进入这血腥的角斗场的时间并不久。
「你见过他吗?」
「一次。」男人说。「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一头莫瑞拉。」
一阵惊呼。
就连克莱斯特也不例外。她握紧她的矛,不想说话。
「真的吗?你没有在说谎?」问话的那人怀疑地说。
「有什么必要?你亲眼见过一次就会相信了。」
靠在岩壁上的人笑了起来,脸上被涂抹的漆黑油脂遮盖住了他的大部分五官,眼睛也随之一同黯淡无光,显得并不像人,反倒是个其他的什么东西。
随后,他就此陷入沉默,克莱斯特也是。沉默就此从他们开始彻底蔓延,直到钟声响起。
岩壁震颤,精铁做的沉重大门被拉开了,外界的光陡然刺入,随之而来的还有炎热的气浪,以及巨大的欢呼声。
克莱斯特知道那些声音来自于何方,这声音来自于他们的头顶和四面八方。前来观看不败者战斗的达官显贵们兴奋地怒吼着,克莱斯特走上前去,准备等待下一次钟声。
三分钟后,它来了。
于是克莱斯特走出黑暗,和其他七人一起。
她赤脚踩在滚烫的热砂之上,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埋藏着白骨的地方。
她的一个同伴蹲下身,抓起了一把沙子嗅闻了几下,随后用肯定的语气给出了结论:「在我们以前死了不少。」
「还用你说吗?」有人踢了他一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沙子的暗红色又变了,我们看得出来。」
「别说话了。」一个男人轻轻地说。「它要来了。」
他是对的。
地面震颤,在他们对面,一扇黑色的铁栅栏被缓缓拉了上去。在令人牙酸的金属铰链活动的声响中,一只巨大的野兽冲了出来。
它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克莱斯特的眼睛有点被刺痛了,但不是因为汗水滑进她的眼睛里,而是因为那东西背部的尖刺上被人挂上去的头颅。
角斗士们——他们的同伴的头颅,双目无神,睁着
眼睛,在那些尖刺上轻轻摇晃。
「我要杀了这畜生。」有人在她身边喃喃自语起来。
克莱斯特不知道他指的是它,还是那些做出这件事的人。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因为那野兽已经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它饥肠辘辘,这点很明显,若不是被饥饿驱使,野兽不会如此靠近人类。那赤色的皮肤上有被鞭打留下的痕迹,皮开肉绽,鲜血正顺着它的运动不停地洒落,在沙坑之中留下了更多的血迹。
第一个迎上它的人是个拿着短剑和盾牌的女人,她怒吼着朝它冲了过去,试图用盾牌抵挡它的攻击,并用手里的短剑刺伤它的眼睛。
她的战术很明显,克莱斯特看得出来,她甚至都想好要怎么去配合她了。但她没想到,那野兽居然也看得出来。
它侧过身,坚韧的尾巴猛地一扫而过,尖叫声传来,盾牌破碎,女人倒在地上,持盾的右手已经骨折。
接下来发生的事,则无需多言。
第一个。在尖叫声中,克莱斯特想。我会是第二个吗?
她没有答案,她只是握紧她的长矛,和另外一个拿着矛的男人冲了上去。
那头正沉醉在血液中的野兽对他们的袭击毫无反应,只是撕扯着血肉,大快朵颐,内脏、血肉与骨头本身在它的咀嚼声中一齐破碎,直到两根长矛刺上它的左前肢。
这东西怒吼一声,以克莱斯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转过了身,随后便是一次猛烈地拍击。
她倒飞出去,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腹部很痛,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件事,但这不是重点,因为她即将要降落了。
空气划过她的发丝与干燥的皮肤,热浪滚滚,看台上的怒吼仍然明显,有人在发出刺耳的大笑。千分之一秒,或者一万年后——她倒在地上,失声惨叫。
「爬到后面去!」一个人经过她,并怒吼。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张完全漆黑的脸,接下来的事,就全是碎片般的记忆了。
鲜血,尖叫,怒吼,和一些怒骂。有人将冰冷的水从看台上扔到了她身上,她非但不觉得耻辱,甚至还想渴求更多。
那种冰冷让她的疼痛有所减缓,但她说不出话来。
本想祈求的——她会喊:「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
这叫喊是她从一个已经死去的角斗士身上学来的,这人性格很活泼,但就是不肯告诉他们他的名字。直到他死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而现在——克莱斯特侧躺在炙热的沙坑上,粗糙的触感划伤了她的皮肤,熊熊热浪随之一同而来。
她想尖叫,但她发不出声音。本能地,她用那人教她的话在嘴唇开合之间吐出了轻微的声音。但不是为了祈求水,而是为了死亡。
「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她虚弱无力的喊着。「老爷老爷行行好吧,给我点水吧给我点水吧。」
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她的记忆变成了破碎的抽象画,死亡的气味却始终那么真实。她能闻到愈发刺鼻的血腥味,以及她的兄弟姐妹们的惨叫,和狂热的喊声。
最后一种最为剧烈,甚至在短暂的停顿后盖过了所有。
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听到了金属铰链活动的声音,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抬起头,想要爬回他们的牢房,但她没有看见牢房,她看见一个巨人。
他在呼吸。
这是克莱斯特的第一个念头。
他在呼吸——是的,他在呼吸。
她傻笑起来。
巨人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他的脸在神经质般的抽动,表
情扭曲成了某种可怕的回响。但他没有杀她,至少现在没有。他只是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让鲜血洒落。
「爬到后面去,你想要死亡,他们可不会给你。」他低沉地说,声音像是两把利刃在互相摩擦。他在说话的间隙仍然抽动着脸,仿佛正在遭受一场酷刑。
克莱斯特的神智在这个瞬间又回来了,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感到头晕目眩:「你是谁?」
巨人没有回答。
他抬腿迈过她,然后是尸体、尸体、尸体还有尸体——他踏进沙坑的正中间,踩在骸骨与已经干涸的血液之间,然后举起了他的武器。
然后,他咆哮。
「过来!」
如雷般的声响在角斗场内爆发,压过了所有为他出现而欢呼的达官贵人的声音。他们的集合在他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弱不经风。
从克莱斯特的角度看过去,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这并不妨碍她观察他。
他是人吗?克莱斯特想。她没有答案,但她想知道答案,于是她开始艰难地爬行,却不是为了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为了离战场更近一些。
那野兽没有理会呼唤它的巨人,它正忙着进食——它饿疯了,否则这完全无法解释为何它敢于这么做。看台上响起了如山呼海啸般的吼叫,最开始杂乱无章,但到了几秒钟后,就只剩下一个共同的音节了。
「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安格罗尼厄斯!」
他们齐声怒吼,声音让克莱斯特为之疑惑。她的思绪再次停止了,但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那巨人再次开始怒吼,这次没有话语了,只是单纯的愤恨。
于是雷霆再临,还有风暴。
「不败者。」克莱斯特低声说道。
她知道他是谁了。
2.友好交流......(3k)
罗伯特·基里曼能闻到鲜血的气味。
他谨慎地走过黑暗,不发一言,铁靴在地面上沉重的碾过。建筑细渣被碾碎的声音是那么明显,他握着他的短剑,姿态小心到令人近乎无法理解。
废墟般的堡垒已经遍地尸体,蓝色的徽记在动力甲上顽强地停留。凶手刻意地保存了每一个徽记,所有的尸体都是一击毙命,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观察着这些细节,将它们尽收眼底,同时开始默默地叹息。
如果他还有任何可以调动的地面人手——哪怕只是一台运兵车,他都不会自己亲自走进这个堡垒。
如果他死了,那么他就输了。
但他没得选,他必须亲自走进这里。黑暗在他的视网膜上蔓延,没有东西能够阻止他们,就像没有东西能够阻止卡里尔·洛哈尔斯一样。
他最后的小队有一百七十人,他们进入了这座已经被轰炸摧毁得体无完肤的堡垒,全副武装,然后在短短的四分钟内全部死亡。
通讯频道里始终安静地可怕,他只能听见短暂且急促的惨叫声,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东西存在。
一个鬼魂。基里曼禁不住让他的思绪朝着这个方向蔓延了片刻。但他并未就此疏忽对战场环境的侦查,他走过一个拐角,地面上的尸体刺痛了他的眼眸。
基里曼强迫自己无视了他们,然后继续前进,直至进入黑暗的最深处——一处破碎的大厅。
门窗倒塌,用来支撑大厅的八根长柱此刻只剩下三根存在。残破的天花板迎来了月光的洗礼,温和却诡异。一个巨人背对着他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中,姿态优雅,仿佛只是在休憩的猛禽。
基里曼绷紧肌肉,盔甲开始发出一种怪异的嗡鸣。
「一对一?」
他的敌手,黑暗中的怪物——在六个小时的轰炸下毫发无伤并杀死了三千极限战士的巨人,卡里尔·洛哈尔斯以其平静的声音如此询问。
于是基里曼回答。
「一对一。」他低沉地说。「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办法获胜了。」
「你还有空中兵力。」卡里尔意有所指地说。「那些炮艇,为何不用呢?」
「因为这已经是一场不公平到了极点的战斗了,一对三千,我不能再让天平朝我这边倾斜了」
基里曼一面说,一面苦笑了起来:「但我仍然不理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恐惧。」卡里尔说,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衣衫上全满是鲜血。
这种诡异的对比让基利曼的脊骨传来了一阵寒意,他知道对方的性格,却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如芒刺背般的针刺感,这感觉深深地刺痛了他,也让他皱起眉。
「恐惧?」
「是的,恐惧。」
「我的军团不会恐惧。」
「他们是人类吗,罗伯特?」卡里尔反问。「如果他们是,那他们就会,区别只在于能够承受多少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用恐惧击败了我的三千名战士?」
「是的。」卡里尔轻轻地颔首,平静得像是真的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那样毫无波澜。
基里曼摇起头,将自己的恼怒隐藏的很好。他不想再说下去了,毕竟,他很清楚他的敌手不会说谎。
「准备好了吗?」卡里尔简短地问。
「当然。」基里曼说。
下一秒,他握在左手上的仲裁者开火了。
这把被高度改造后的爆弹枪已经不复它最开始的模样了,微型原子压缩弹头咆哮着撕碎了空气,朝着那沐浴在月光下的巨人愤怒地直冲而去。
基里
曼打的很准,这点毋庸置疑。他开了三枪,一枪头,一枪左肋,一枪右胸。如果能够打中,他的对手会失去全部的战斗力。
但子弹并没有击中它们的目标,它们打烂了一些倒塌的、曾经是堡垒的建筑材料,仅此而已。至于他的敌手
基里曼猛地挥出右手,短剑在空气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他剑术超群,否则不会将这把短剑作为自己的近战武器,可这和他的敌人比起来还不够。
剑刃交错之间,火花迸现,有如燃烧的怒焰,一张苍白的面孔一闪即逝,下一秒,罗伯特·基里曼便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他无法理解,但他的对手却没有乘胜追击,于是他再度爬起,剑刃朝着视网膜在倒下以前捕捉到的敌人的所在地砍去——他没有砍空,而是命中了一只坚实的手掌。
惊愕。
是我没启动分解立场吗?
「嗯有趣。」他的敌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流血的左手,点了点头。「一些细节仍然不完善,如果这是现实里的动力剑,我的手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你」
基里曼想要说些什么,可他的敌手没给他这个机会。卡里尔·洛哈尔斯平静地握住赤诚短剑,将这把陪伴了基利曼许多年的武器猛地夺走了。
他的手在流血,但基利曼却表现得更像是那个受了伤的人。
「你可以选择投降。」卡里尔低声说道。
「绝不!」
基利曼怒吼着开了火,他没有瞄准,并不指望仲裁者能命中卡里尔,他只是需要爆弹被发射,仅此而已。只要能够分散一点点卡里尔的注意力,那么他便能够取得胜利的机会。
一种怪异的嗡鸣开始伴随着他握紧左拳的动作产生——统御之手,他的动力拳套。
投降?他仍有一战之力,他绝不投降。
「嗯。」
他的对手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以令人难以捕捉的极速消逝在了黑暗之中。基里曼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却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抹一闪即逝的黑影。
他抬起左拳,向那个方向挥出——再然后,一阵剧痛从他背后传来。
「外面见。」他的敌手说。
基里曼倒在地上,冰冷袭来,还有一种熟悉的恼怒。他叹了口气,在死亡的最后关头回答了卡里尔的话。
「外面见。」他沮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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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电流声在他的脑后传来,嗡嗡作响,基里曼睁开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的几乎有些怔怔出神。
他坐起身,突兀地感到一阵溺水般的惊慌——每次使用这个机器,他都会这样。
他只能习惯,不能改变。直到一段时间后,沉思者所编织出的梦境逐渐地消逝了,他才叹了口气,摘下了笼罩头部的磁力头环,然后便看见了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巨人。
他对基利曼微笑一下,顺手递来了一杯热水。极限战士们的原体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恰到好处的温度让溺水的感觉消退得更加迅速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只觉得恼怒。
「你为何每次都醒得这么快?」基里曼不解地问。「这个能够进行模拟战的机器每次都让我在用完它以后觉得四肢僵硬。」
「我也不知道。」卡里尔·洛哈尔斯轻轻地回答,微微一笑。「但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是执着于让极限战士们先进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基
里曼摇摇头。「我们的比分是十比一,我只赢了你一次,如果用那个方法,我会一直赢下去,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而且」
他眯起眼睛。「我也真的很想在近身战中胜过你一次。」
「你赢过一次。」
「不是单打独斗,我的军团为我创造了机会。如果你没有被远处的狙击手直接命中的话,我不可能赢。」
卡里尔笑而不语,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后,他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的思维陷入了某种误区。」他说。「你想和我公平的战斗,为此你削减你军团的人数,限制空中力量,甚至连轰炸的次数都一次比一次少」
「这只是一场模拟战不假,但你也没必要在其中追寻什么荣耀或公平。在里面,我是你的敌人,你就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的获取胜利。实际上,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让堡垒化作火海。」
抿着嘴,基里曼点了点头。他不愿意承认卡里尔是对的,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些日子浪费了很多时间在模拟战里追寻荣耀与公平但他必须。
因为他知道卡里尔是对的。
「你为什么总是对的?」基里曼抱怨道,态度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熟稔——航行开始一个半月,他们几乎天天碰面,想不熟悉也难。
「我可不敢这么说。」卡里尔轻笑起来。「哪怕是机器也不可能永远正确,就好比你的这台沉思者,如果我一直问它11等于几,它迟早也会崩溃的。」
基里曼看向那东西,缓慢地摇了摇头。
「或许吧。」他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机器本身的确是有使用寿命的但我这台沉思者可不是老古董。」
他仰起头,将热水一口饮尽,随后便招呼第八军团的教官走出了这间房间。
「快到六点了。」罗伯特·基里曼说。「卡里尔教官,我们要例行开会了。」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告诉我,罗伯特你们极限战士军团内部的这个开会处理文书工作的传统,是不是在我来以后才诞生的?」
基里曼没回答,只是推开大门以很快的速度走远了。
3.短暂的会议
极限战士们的会议厅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或者说,仅限于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会议厅是这样。它有四个入口,从前往后,一共分成了四个讨论区。
功勋卓著战团们编织的挂毯在墙壁上随风吹动,厚重的挂毯承载了厚重的历史,也承载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每一次争论,每一次投票,都在它们的凝视之下发生。
当然,你也可以以此为根据想象一下极限战士们的这种会议到底有多么的嘈杂。
不过,对于卡里尔来说,其实他早已习惯。
一个半月的航行,除去第一天以外,每天都是如此,你不习惯也得习惯。
他对门口的常胜军们点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随后便跟在基里曼后面走进了会议厅。极限战士们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但并没有停止讨论。
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会议向来是只有提前,除非紧急情况,否则绝不会终止或提前结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罗伯特·基里曼自已带起来的风潮。
基里曼倒也没有去管他的子嗣们,能进入这个会议厅的都是军官,况且这只是一次例行会议,根本就没有必要进行太过复杂的操作。
他朝里走进,来到了一个并不能算大的小隔间,随后便从桌子上拿起了三块数据板,递给了卡里尔。
「今天只有这些?」卡里尔惊讶地挑起眉。
「马里乌斯昨天给了我一个建议,他说,我不应该给你增添太多工作,以免‘遭到不必要的口舌攻伐。」基里曼面无表情地说。「我都跟他说过这是你主动要求的了,他却不信。」
卡里尔哑然失笑——谁会信呢?一个主动要求进行处理文书工作的人
而且,在极限战士们看来,他们多半会以为这是第八军团的教官对于极限战士军团的一种示好吧。
虽然他们的确对他处理文书工作的速度感到非常震惊。
「我今夜就会完成它们的」
卡里尔点点头,但也没忘记抱怨——他可不是真的对此没意见。「顺带一提,帝国的文书工作真是繁琐到令人吃惊。每一批物资记录都要单独确认。难道就没人想过要进行改革吗?」
「帝国的官僚系统是很庞大的」
基里曼苦闷地叹了口气,头一次在这方面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他忍不住开始大倒苦水。
「如果你用一台自带搜索功能的沉思者来搜索‘处理员这个单词的话,你会在帝国的官僚系统中找到上百个职别相近,职权相近,但就是能在一个部门内存在数十个的处理员。」
「但他们却并不是在浪费时间,当税金的窃贼。实际上,这些人每天都在兢兢业业的工作——工作什么?自然是处理文书。」
「因此,如果我们还打算让这个见了鬼的系统正常地运转下去,我们就必须遵循这套腐朽的制度。天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提出建议进行改革」
他说到最后,甚至开始有点咬牙切齿了起来。卡里尔看着他,感到一阵同情。
罗伯特·基里曼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让他亲眼见到这些事,恐怕比狠狠地殴打他一顿还要令他感到难受。
「你没有向你的父亲提供过建议吗?」他低下头,一面查阅那些数据板,一面随口问道。
「我当然有!」基里曼高声回答,同时坐在了房间内的沙发上。
「结果呢?」
「他让我先在极限星域内推行。」基里曼幽幽地说。「他没说理由,但我大致能猜到是为什么」
马库拉格之主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桂冠,放在眼前凝视了起来,表情是一种近乎无法被详细描述的复杂。
「那么,为什么呢?」卡里尔轻声询问。
「因为这件事并不重要。」基里曼严肃地凝望着那桂冠,如此说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使命——原体、军团、辅助军所有人,从上至下,万众一心渴望达成的那个目标。」
他停顿片刻。「唯一的目标。」
「大远征。」卡里尔平静地回答。「我知道。」
「银河系的广阔几乎令人绝望,卡里尔」基里曼怔怔地说。
「我看过一份星图,图上有很多被黑暗遮蔽的光点。它是手绘的,由一百名画师共同完成。自泰拉开始,到银河系的远端黑暗笼罩群星,我看着它,看了很久,如果不是我父亲的亲卫提醒,我恐怕连那天的晚宴都不会参加。」
「这幅星图它对我来说太庞大了,甚至庞大地让我有点感到害怕。因为我开始意识到,若是没有亚空间航行,我们甚至需要用上百年的时间来抵达另一个星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但是,在银河还属于人类的年代,我们却能自由的访问群星我们发现它们,然后拥有它们。银河曾经属于我们啊,卡里尔。」
他说着,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那是种很难界定的笑容,介于遗憾与向往之间,却又带了一点稚气天真的不服。
「所以我才愿意将我自己困在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书工作当中。」基里曼轻笑起来。「所以我的兄弟们才甘愿离开故土,手持兵刃,染上鲜血我们都明白这件事对人类这个整体意味着什么。」
他自豪地笑着,放下桂冠,看向了他的客人——而卡里尔·洛哈尔斯却只是回以了一个平静的凝视。
「牺牲而已。」他轻声回答。「因此我们还是来谈谈接下来要收回的星球吧。」
基里曼挑起眉:「你在我前面拿到了资料?谁给你的?」
「当然不,我只是在路过会议厅的时候听见了他们在讨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个十分钟,恐怕就有具体的信息和成熟的方案会被人送进来了。」
「你还真是将我的子嗣们的工作效率摸得很清楚」
卡里尔轻柔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看起了数据板。基里曼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的回答听上去到底有多么令人尴尬。
4.不败者(3k)
血。
克莱斯特能闻到它的味道,清晰无比,但她不是多么在乎。她只是坐起身,在铺着兽皮的坚硬床铺上捂住了腹部。
疼痛如影随形,那野兽在三天前给她留下的伤势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奴隶主们已经给她治疗过了,他们将她扔进了一个仪器里,再出来的时候,她小腹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丑陋的疤痕。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痛。
谁不会痛呢?
这个疑问诞生,她眼前闪过一个被血遮蔽的巨人。
他或许也会。
「睡不着吗?」一个人在燃烧的火把下面问。
克莱斯特认出了他,是那个用两把短刀战斗的男人。
他赤着上半身,胸膛上多了五道丑陋的并拢在一起的抓痕,疤痕粗大,像是某种肉色的虫子在他的皮肤下扭动,并顶起了可怕的轮廓。他正用短刀刮擦着自己的小臂。
「你叫什么?」克莱斯特问。
男人笑了——在角斗士们之间,互相询问姓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现。大多数人都会在两到三场战斗之内死去,因此互通姓名也就成了一种不必要的举动。
「卡雷利安。」他说。「来自诺尔沙地。」
「沙地?我来自森林。我是克莱斯特。」克莱斯特说。「但我不知道那森林叫什么,我是被捕奴队抓来的。」
「不知道也没关系。」卡雷利安摇摇头。「我们迟早都会忘记的,角斗场的沙坑会掩埋一切。」
「它埋不了我。」
「或许吧。」卡雷利安如此回答,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无所谓。接下来蔓延的则是沉默,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克莱斯特其实知道,已经有很多人醒了,正睁着眼在他们的床铺上等待。
石壁安静,并不颤抖,已经是深夜,他们没有战斗要打,达官贵人们已经离开了角斗场
安静。
但不是那么安静——因为,在岩壁的最深处,所有人都能听见一种蔓延而来的怒吼。
「不败者。」卡雷利安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是他,不会错。」
「你很了解他吗?」克莱斯特问。
「我见过他五次,如果算上三天前那一次的话,就是六次。」卡雷利安摇摇头,转过身,趴在火把下的岩壁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展示了一下他缠绕在腰上的凯旋之绳。
它并不长,但多数都是红色,只有六个是黑色。
凝视着它,克莱斯特陷入了沉默。
凯旋之绳——角斗士们的传统,它是一道从腰部脊椎开始沿着腰部蔓延的伤疤。
每次角斗以前,他们都会沿着以前的伤疤划开一个小口,如果赢了,那么,它就会自然长好,就会变成红色。如果输了,他们就会在伤疤里撒点土,这样,结疤后,那个节点就会变黑。
卡雷利安的凯旋之绳证明他失败过六次,但他没有死,这说明他足够幸运——或者足够不幸。
一次次逃脱死亡的角斗士在角斗场里也是备受奴隶主青睐的,而被他们看上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六次失败?」克莱斯特问。
「六次失败。」卡雷利安转过身,点了点头,表情平静。
岩壁深处仍然有那可怕的怒吼传来,他靠在岩壁上,手指应和着咆哮的声响轻轻敲击,仿佛在为那个愤怒的人伴奏。看着他的动作,克莱斯特却突兀地有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
她跳下床,从一旁的长桌上找到了一些残羹冷饭,并挑选出了其中那些还能吃的部分。她将它们倒进一个瓦罐里,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黑暗之
中。
角斗士们居住的地方是人为挖掘出的地下岩洞,四通八达,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床铺与房间,但是,只有一个人能享有单独的房间。
「你打算去找他吗?」卡雷利安的声音从火把下传来。
「是。」克莱斯特简短地回答。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
一段时间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克莱斯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在黑暗里瞪大眼睛找寻路线找的眼睛都要瞎了,所有东西都在黑暗中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
就连卡雷利安也是一样。好在他要冷静得多,一路上,他不发一言,但总能在克莱斯特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住她。
而现在他们站在了一个岩洞的入口处,有两只火把在岩壁上静静地燃烧,也带来了唯一的光亮。不过,尽管如此,这岩洞内里的黑暗却依旧深邃。
「安格罗尼厄斯?」她呼唤。「我给你带来了食物。」
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某种低沉而缓慢的喘息,仿佛一个人即将被他自己的血液溺死那般骇人。
「安格罗尼厄斯?」克莱斯特继续呼唤,但仍然没有得到回答。
站在她身边的卡雷利安摇了摇头:「那不是他的名字。」
「什么?」
「那不是他的名字。」卡雷利安重复了一遍,然后伸手拿过装着食物的瓦罐,接替了她的工作。
只不过,他并没有喊那个冗长复杂的音节,而是喊出了一个短音节的词语。
「安格朗。」对着黑暗,他如此呼唤。
再然后——地面开始震颤,克莱斯特挺直脊背,突兀地闻到了一阵极其浓厚的血腥味。
她紧紧地盯着那岩洞入口处的黑暗,眼睛一刻不眨,此前那种曾经被汗液侵入的疼痛感又回来了,甚至更为剧烈。几秒钟后,一个巨人撞碎了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脸神经质地抽动着,三天以前,克莱斯特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她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见漆黑的铁做成的线缆,用它们的倒勾深深地刺入了这巨人头顶的血肉之中,并延伸其后。他的眼睛是一种浑浊的浅蓝色,深陷于眼眶之中,而其下的细节,则全部都被血液淹没了。
他的鼻子在淌血,不是滴流,而是如同洪水般冲刷而过,将下巴连同整个脖颈都冲刷成了一片猩红。他的表情则是一种可怕的威胁与憎恨的混合,他呲着牙,仿佛一只等待啃噬血肉的恶兽。
克莱斯特突兀地感到一阵恐惧,但那被称作安格朗的巨人却看也没看她。
「你来做什么?」他用锉刀互相摩擦般的声音问。「我说过你们都不要再来找我。」
「来给你送食物。」
卡雷利安扬起手里的瓦罐——克莱斯特则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挑选一个大点的器具,这个罐子对他们来说已经够大,但对于那个正站在黑暗中流血的巨人来说却远远不够。
「我不需要食物。」
安格朗生硬地回答,他的脸又开始抽搐了,那些深陷于他血肉中的线缆开始闪闪发光,猩红的色泽一闪即逝。而克莱斯特则很确定她刚刚有看见它们的抽搐,尽管只有一瞬间之间,但她不会看错。
「它又开始咬你了吗?」卡雷利安问。
「明知故问。」安格朗冷笑起来,但是,在这短暂的笑容之后,他却低吼一声,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低沉的喘息随之而来,还有一种几乎令人感到颤栗的低沉嚎叫。克莱斯特两腿一软,情难自禁地跪在了地上
,为那可怕的声响而感到恐惧。
过了一会,安格朗松开了手,他咕哝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鲜红的掌心,但并不说话,只是沉默。
又过一会,他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里有种困惑,仿佛并不能很好地去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似的。然后,他看了克莱斯特一眼。
「你在害怕。」他用铁锤击打铁毡般沉重的声音说。「但这没事。」
「你好了吗?」卡雷利安问。
安格朗笑了,那张被摧残的脸上扭曲着抽动了起来,他的牙齿探出嘴唇,在鲜血的衬托下显得极其可怕,而这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盘腿坐下,摇了摇头。
「永远也不会好的。」他简短地说,抬起手,指了指那些蔓延至他脑后的线缆。「它在吞噬我。」
「别说胡话。」卡雷利安走上前去,迎着巨人狰狞的眼神将瓦罐递给了他。「那东西不可能赢过你,你是不败者。」
安格朗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仿佛是在嘲笑,又仿佛只是在因为疼痛而发出抑制不住的声响。他拿起瓦罐,从干瘪的面包与黏糊的肉汤里找出了一块骨头。他将这块骨头放入嘴中,用牙齿轻轻地咬碎了它。
咔嚓、咔嚓、咔嚓。
「快走吧。」在咀嚼的间隙,安格朗如此说道。「如果你们不想落得和老欧伊诺茅斯一个下场的话。」
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欧伊诺茅斯的死和你无关。」
「有关!」安格朗低沉地咆哮起来,不像是反驳,更像是一种可怕的宣判。「他的死要算在我头上!」
卡雷利安摇了摇头,他拉起克莱斯特:「这是克莱斯特,提出要来给你送饭的人。」
安格朗停止住进食的动作,再次看了她一眼。在这一刻,克莱斯特感到无比的紧张。她凝视着那巨人浅蓝色的眼睛,害怕自己在里面看到一种不屑一顾,但她没有。
她只看到一种一闪即逝的复杂情绪,像是同情,或悲悯——而这两种情绪,她都无法理解。
不过,它们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再然后,那双眼睛里就只剩下了血腥的怒火。
血丝攀爬其上,他发出一声嚎叫,上下颚猛地碰撞,破碎的骨茬喷出唇齿之间,鲜血再次从鼻腔内潺潺流出。他怒吼着站起身,克莱斯特几乎以为他要扑过来杀了她——但他没有。
名为安格朗的巨人只是转过身走回了黑暗之中,并在此之前说出了他的名字:「安格朗!」
「离开!」然后他咆哮,声音有如碎石锤砸在地面上的巨大响声,可怕到无需回响也能让人捂住耳朵。
卡雷利安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克莱斯特离开了。
5.怒焰(一)
「努凯里亚。」基里曼说。
他用高哥特语念着这个名字,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数据板,桂冠闪闪发光,应和着室内的灯光。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一个野蛮的文明。」
有种隐晦且并不明显的怒火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盖奇捕捉到了这件事。他知道原因,但他没有反驳。
你要如何反驳事实?
「的确野蛮,原体,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盖奇对他的原体解释了起来。「至少他们有不少明显来自于失落年代的科技。」
「科技的发达只能对比映衬出他们本身的丑陋,而这对于事实根本就于事无补。」罗伯特·基里曼眉头紧锁地说。
他的手在数据板上上下滑动着,它顺从地响应了他的控制,并将更多有关这个世界的消息呈现在了他眼前。
极限战士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手段取得了这些资料,而现在,它们则被罗伯特·基里曼尽收眼底。
「实际上」盖奇显得有些犹豫。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解释,而他的原体则在几秒钟后为他解决了这个困难。
「实际上他们的科技也并不发达。」基里曼抬起头,看向他的第一战团长,表情十分严肃。
「大部分地区的人仍然活得很原始,我真不敢相信在极限星域内竟然有一个这样的星球。统治者满身绫罗绸缎,居住在金碧辉煌且先进的宫殿里,他们的人民却像是野人一样以部族的形式来对抗自然」
基里曼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我是在做梦吗,马里乌斯?他们甚至会被捕奴队抓走扔进角斗场来彼此厮杀,以供那些所谓的‘高骑兵取乐?」
第一战团长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种事并不稀奇,我的大人。」盖奇沉重地说。「至少对我们这些老兵来说是这样。在您回归以前,我们就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事了。人们要么被自己的同胞压迫,要么就是被异形压迫,有时甚至二者皆有」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罗伯特·基里曼的双眼之中已经充满了一种坚定。
他转过头,看向了一个坐着的巨人,后者表情平静地拿着一张长长的羊皮纸卷阅读着,原体尺寸的沙发对他来说显得刚刚好。
「你对这个星球怎么看,卡里尔?」
「你已经有答案了,罗伯特。」巨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所以何必再来问我?」
「我的答案未必合你的意。」
「为什么要合我的意?」卡里尔挑起眉。「努凯里亚并不是一个农业世界。」
「它可以是。」基里曼严肃地说。「通过轨道扫描与斥候们发回的消息来看,这颗星球的土质相当适合进行大规模的农业活动,而这些被压迫已久的人们显然也需要一份正当的工作来让他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卡里尔没回答,只是慢慢地将手里的羊皮纸卷一点点地卷了起来。
做完这件事后,他看了一眼想努力保持目不斜视的马里乌斯·盖奇,第一战团长的动力甲锃亮无比,机油的气味也很明显,显然在来见他们的原体以前好好地打理过。
「我觉得,还是将这件事交给盖奇战团长定夺比较好。」卡里尔轻声说道。「毕竟,如果你打算使用武力来征服这颗星球,第一战团肯定会打头阵的,不是吗?」
罗伯特·基里曼严肃地转过头,看向了他的第一战团长。
后者此刻的面无表情则为他接下来长达一分半钟的沉默增添了更多有趣的意味,基里曼当然没有忽略这一点,他很快便
意识到了盖奇此刻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有话就说,马里乌斯。」基里曼无奈地说。「我们过去不都是这样吗?有话直说。」
盖奇仍旧没有回答他的原体的话,他沉默着,又思考了四十秒,随后才给出了一个谨慎的短句。
「被战火摧残过的土地上生长的麦子会更加旺盛。」盖奇如是说道。「我无意向您隐瞒些什么,原体,第一战团的确渴望荣耀——但努凯里亚上的人们也需要我们去切除那危害他们的肿瘤,不是吗?」
基里曼笑了。
「那就让战争开始吧。」他轻柔却坚定地说。「即刻开始。」
十八分钟又四十一秒后,有离散的火雨从努凯里亚的轨道之上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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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斯特在睡梦之中惊醒,她的骨骼、肌肉与皮肤都在一齐震颤。她睁着眼睛躺在臭烘烘的兽皮上,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岩壁也在震颤,有砂石落下,洒了她一脸。
她猛地坐起身,感到一阵恼怒。火把燃烧,动物油脂的气味仍然明显。而卡雷利安则仍然停留在那片岩壁上,倚靠着它,仿佛它才是他的双脚。
他们全都醒了。
「怎么回事?」有人低沉地询问。「奴隶主们打算来几次罕见的夜间角斗吗?」
「他们在晚上有舞会要开,可没空来管我们。」另一个人粗俗地大笑起来。「这帮应该被掏空内脏扔进泥巴里的杂碎。」
岩洞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角斗士们向来如此,他们的言语是他们唯一能够伤害到奴隶主们的武器。所以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会学着使用并精通它,无论他们过去来自何方。
角斗士的孩子、来自森林的孩子、来自沙地、火山、绿洲、平原的孩子不论年龄,不论性别,他们将言语变成盔甲与武器,然后挺起胸膛,在奴隶主们的注视下一个接一个的赴死。
无人可以逃脱。
至少在克莱斯特的记忆里没有,她已经在这个角斗场里待了三年,三年里,没有一个角斗士活着走出去过。他们要么被沙坑掩埋,要么就是葬身于野兽之口。
讨论持续了一阵子,粗俗的笑话与冷嘲热讽也持续了一阵子,岩洞里闹了起来,但却没有卫兵前来阻止。
这点很奇怪,在过去,那些高骑兵的狗腿子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耀武扬威的机会,他们会寻求一切机会来折磨他们,其中就包括夜晚的喧闹。
岩洞内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
克莱斯特看向那个闭着眼睛靠在岩壁上的男人,轻声开口、询问:「卡雷利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卡雷利安闭着眼睛,如此回答。「但我建议你们都安静下来,保存体力」
他的建议很有效,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个岩洞里最开始有八个人居住,三天前的那场战斗死了六个,而现在则又补充了八个进来。
除去闭着眼睛的卡雷利安以外,其他人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彼此对视,无声地交谈,就连克莱斯特也是一样。
——但她并没有在思索岩壁的震颤,她是在想那时不时从地底传来的怒吼。那张猩红的脸的主人在几个小时以前曾对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则将这当成了一种荣耀。
安格朗。
她默念着他的名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看台上的观众兴奋地称呼他为安格罗尼厄斯,又或者是不败者,但是,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他到底叫什么?
她躺在兽皮上,凝视着岩壁,思索着这一切,感到一阵可怕的迷惘。不过,这
种情绪并未能持续太久。
一阵低沉且尖锐的声响突兀地响起,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制造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可怕噪音。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陡然感到地面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震动,尽管只有一瞬之间,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
「什么东西?」有人在黑暗中问。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有答案。
岩壁是封闭的,如果大门不被拉开,就没有其他任何手段可以看见外界。如果不是位于岩壁顶端的通风口会有光线洒下,角斗士们甚至可能无法分辨白天与黑夜。
他们屏气凝神地等待了片刻,想知道角斗场的卫兵对此会做出何种反应,但他们却没听见那标志性的叫骂——实际上,他们听见的,是人类的惨叫声,以及一种接连不断响起的沉重声响。
讨论再度开始,人们七嘴八舌地给出了他们自己的见解。
有人说是政变,毕竟这里是戴舍阿,努凯里亚的首都。有人说是死去的角斗士们来索命了,说的煞有介事,说到最后,甚至用他那破锣般的声音喊起了复仇二字。
简短而有力,撞在岩壁之上,仿佛某种古老的回响。
他们很激动。克莱斯特想。
来自森林的孩子跳下了她已经被砂石布满的床铺,来到了沉重的精铁大门前。她将耳朵贴上,仔细聆听。
在这一刻,有诸多隐秘的声响古怪地传递进了她的耳朵,最明显的一种是卫兵们的惨叫和警报声,然后是他们的武器开火的那种低沉的嗡鸣。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还听见那沉重的声响,以及许多个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它们整齐地简直令她感到惊愕——到底是许多个穿了盔甲的人在行动,还是一个长了许多只脚的人在行动?
她没能得到答案,因为仅仅两秒后,便有一阵爆炸将她彻底地掀飞了出去。
6.怒焰(二)
卡里尔能闻到鲜血的气味,这点实在明显。但它仅仅只是死亡的一个注脚而已,甚至不需要去太过仔细地关心。
死亡是个既抽象又具体的词,但是,在战场上,如果你想观测到它,最直观的方式除了用眼睛看以外,其实还有嗅闻。而死亡的气味也并非单一,它有许多种,有时,甚至是混合起来的。
比如现在,被堆在一起焚烧的城市卫兵的尸体和随处可见的鲜血气味混杂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气味。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缓慢地呼出,平静地摇了摇头。
运兵车与坦克在街道上轰隆碾过,衣着华贵的平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有人尖叫,但却因为身穿蓝色铁甲的巨人们的一个注视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极限战士对待他们并不客气,但这样的态度是有迹可循的——在最开始,他们还是愿意好好说话的,直到他们发现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几乎都用某种残酷的方式压迫着他们的同胞。
奴隶。
这件事让极限战士们怒火中烧——他们知道努凯里亚广为人知的角斗场传统和捕奴队,但万万没想到这项传统居然已经荼毒至此。于是他们便不再客气了。
努凯里亚,戴舍阿。站在高耸的城主府顶端,卡里尔默念起了这个名字。
从他的角度往下看去,他能俯瞰大半座城市,除去那座角斗场以外,大多数地方都被尽收眼底。
居住在这间宅邸中的人恐怕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会将它建造的气派,如此高耸。这点倒也算得上是有趣,所有的封建统治者似乎都喜欢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他眯起眼睛,右手的食指与拇指缓慢地摩擦了一下。此刻,卡里尔分外想念他的那两把刀。
不过,虽然他没有真的参与进极限战士们的战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袖手旁观。实际上,这间城主府内埋藏的一些小机关便是由他动手解决的。
努凯里亚人的确有些特别的科技,其中一些很是危险,能在物理层面上对被动力甲包裹的极限战士们产生毁灭性的损伤。但还有一些,就显得比较令人捉摸不透了。
比如这里的统治阶层的亲卫,他们被植入了一种银色的机械触须植入物。这东西被称作银藤,它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盔甲,甚至可以形成载具。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但这种机械触须的出力却大得有些不正常,甚至能够对动力甲造成损伤。这点相当有趣。
不过,他们还是无法抵抗极限战士们的进攻,从天而降的火雨在一定程度上本身就能摧毁他们的战斗意志,至于极限战士们本身,就更不要提了。
哪怕此刻戴舍阿内只有一千名极限战士在战斗,高骑兵和他们的亲卫也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反推攻势。
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极限战士没有给他们太多选择,要么投降,要么死,仅此而已。
基里曼本人则并不在这里,他带着另外三千名极限战士去推进南方的高原了,努凯里亚的统治阶层有很多个,戴舍阿只是名义上的首都
真是混乱。卡里尔想。
他摇摇头,跳下了城主府宅邸。几个抱着厚重的木头箱子一齐逃跑的平民看见他的突然出现,吓得尖叫了起来。
他们扔下手里的金银珠宝,穿着锦衣华服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卡里尔哑然失笑,为这种相似的熟悉感到一阵荒诞。但他并不打算杀了他们。
一来,这不是一个属于第八军团的战场。二来,就算真的是,随意的杀戮平民也不是什么正当的办法。这些人的确是压迫者,但是,帝国的律法自然会审判他们
卡里尔眯起眼睛。
除非律
法无用,那么,他的刀刃便可以再一次出现了。
极限战士们赠与他的通讯式耳麦则在下一秒响了起来,相当巧合,只是说话之人的声音却并不如何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怒气。
「卡里尔教官,我们在戴舍阿内发现了一个人体改造实验室所有的受害者全都死了,他们的颅骨受到了一种可怕机械的折磨,变得千疮百孔,大脑甚至都已经和这种东西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依照第八军团的经验,这些人应当被如何处置?」
「帝国的律法上有明确规定。」卡里尔抬起右手,按住耳麦,轻柔地回答。「凡是未经许可进行人体实验者,唯死而已,不论目的或手段。」
「明白了。」通讯频道那头的人用冷硬的声音回答,下一秒,有密集的爆弹枪响声响起。
「控制你的愤怒,二连长。」卡里尔说。「虽然我并无资格如此劝说你,但是,审判者本身在执行他的判决时应当不带感情。」
「我做不到这件事,卡里尔教官。」第一战团的二连长沉闷地回答。「只是想到这些人的行径便让我怒火中烧,无论多少次都是一样。」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相似真是一种惊人的巧合。
卡里尔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他自然也发现了罗伯特·基里曼身上那种时常无法遏制的怒火。
在大多数情况下,极限战士们的原体都能依靠自己的理智和过去受到的教育将它牢牢地束缚起来,但是,只要一个机会,那怒火便会宣泄而出,成为某种吞噬他和所有人的东西。
坦白来说,这种感觉,让他感到熟悉。
「那么,祝你好运,二连长」
卡里尔挂断通讯,用几个纵跳跃上了墙壁,抵达了一处高点。
他观察着极限战士们的行动,并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了下来。第八军团现在人数尚少,但说不定以后就会变多呢?到了那时,他们会需要这种经验的。
只不过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卡里尔侧过头,朝那边看去,半边脸在霎时间被熊熊燃烧的烈焰照亮了。
他眯起眼睛,于下一秒消失在了黑暗中。
7.怒焰(三)
在夜幕下,卡里尔首先看见的是燃烧的火焰,然后是倒塌的废墟。
角斗场的边缘被炸开了一个大洞,数十米高的建筑在它完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被截断的破面,仿佛有人凭空地用巨大的刀刃切走了一块似的突兀无比。这不像是爆炸应该留下的痕迹。
他迅速地接近,眼角的余光却在燃烧的废墟之下窥见了一抹蓝色。眼神一凝,卡里尔当即停下脚步,三下五除二抬起了废墟,其下被掩埋的战士深陷于一滩鲜血之中,很显然是他自己的。
他的动力甲上有一种焦黑的痕迹,在胸口处破了个大洞,线缆外露,冒着火花,他自己的胸膛则破烂不堪,如同被炸弹般的物事正面轰击了一般可怕。卡里尔沉默着将他拉了出来,眼中有蓝光一闪即逝。
他扯下伤者的头盔,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五官,在确认眼耳口鼻没有溢血以后,他才将他抱往废墟之外。在用灵能治疗过后,他便抬起右手,用通讯频道通知了城内的二连长。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卡里尔才再次进入废墟。
他跨过火焰与倒塌的墙壁,速度快得像是幽灵,火焰闪烁,烟雾滚滚,木质的被安放在看台上的椅子成为了让火焰蔓延的催化剂。他一路前进,一路所见最多的事物却尽是尸体。
其中一共有六名死者属于极限战士,尸体破碎不堪,焦黑的痕迹在盔甲的碎片上蔓延,但那u字的徽记却仍然闪着光。卡里尔沉默地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将他们带离了废墟,随后再次进入。
火势愈发加大,蔓延的速度毫不留情。烟雾熊熊,刺鼻呛眼,于他而言却毫无用处。他的视力仍然清晰,听觉也仍然灵敏。他能听见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中传来的一种细微的声响,它经由不可察觉的微风传递而来,被他毫不留情地捕捉。
卡里尔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能看见更多尸体,但已经不是属于极限战士们的了,而是一些由爆弹枪制造出的尸体。
他们中有不少人死时仍然手握武器,一种闪着银光的金属枪,看上去不是实弹武器。
继续前进,他迈过因高温而逐渐开始产生质变的沙坑与它那被灌了某种酸液的边缘深坑,抵达了一处岩洞前方,它的边缘有熔烂的黑色金属碎片正在缓慢的形变,地面上则有残破的大块金属。卡里尔知道,这里以前应该有一扇大门存在。
而声响便是从这里传出。
他正欲进入,岩洞内却传来了一种快速且紧张的陌生语言。卡里尔缓慢地眯起眼睛,举起了双手,特意使用了一种常人也能看清的速度。
他看得清那在岩洞其内瞄准他的人的模样,因此并不想平添误会。过了几秒钟,一个手持金属枪械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有许多伤疤,最显眼的一道应该要属胸膛之上的爪痕。
卡里尔看得出那应当是某种猛兽给他留下的印记,这也能从侧面来证明此人的身份——角斗场当然不可能只让角斗士们彼此角斗,和危险的野兽的战斗也能让门票卖的极好。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人,后者则陷入了某种诡异的茫然之中。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表情里有种可怕的复杂。过了一会,他放下枪,做了个手势,示意卡里尔和他一起进去。
卡里尔放下举起的双手,却没有答应,他低下头,眼中有蓝光再次一闪而过。
「不。」卡里尔说。「在此之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男人惊讶地看向他,警惕再次浮现,他抬起枪:「你是谁?」
「我是人类帝国第八军团的教官卡里尔·洛哈尔斯,你又是谁?」
「什么什么帝国?」男人皱起眉。「你来自什么地方?你的口音好奇怪
。」
当然奇怪,我才刚学会你们的语言不久。
抬起手,卡里尔指了指天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问。
「我来自天上,群星之外。」卡里尔说。「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男人望着他,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卡里尔则与他平静地对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话在一个角斗士听来恐怕和疯人的呓语没什么区别,但他并不想说谎。
更何况,他能察觉到这男人心中那细微的情绪——他在看见卡里尔的时候本能地感到恐惧,但还是举起了枪。
而当他看清卡里尔的脸后,恐惧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喜悦,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喜悦不是对他自己的。而且,和这喜悦一同闪过的,还有一种同情和悲伤。
同情谁?又是为谁悲伤?
「所以,你和那些蓝色的巨人来自同一个地方?」过了一会,男人如此问道。
「他们叫极限战士。」卡里尔说。「和我一样同属于人类帝国,但并非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解放你们。」
「解放?」
「就是让你们不必再做角斗士。」
男人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并不理解他的话。过了一会,他又把枪放下了,用颤抖着的、沾着干涸血液的手抹了把脸:「我叫卡雷利安,我来自诺尔沙地。」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我来自诺斯特拉莫。」
「卡里尔?」卡雷利安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用努凯里亚本地的语言念出这三个音节很不容易,但他仍然做到了,虽然显得有些磕磕绊绊。
随后,他又做了一遍那个手势。「你应该进来,那些蓝色的战士,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卡里尔对他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岩洞。卡雷利安惊讶于他的毫不迟疑,却没有忘记对他解释,他一面带着卡里尔朝岩洞内里走去,一面低声开口。
「角斗场的守卫们和他们打到地下岩洞去了,那些高大的战士很勇猛,但他们的人现在太少了,他们只有三个人。我们在帮他们,但我们帮不了太多,这个角斗场属于塔尔科家族,他们有很多亲卫驻扎」
卡里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记下了塔尔科家族的名字。
他跟随卡雷利安在岩洞内前进,四米多高的身躯走在其内却并不显得窘迫,卡雷利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古怪的悲伤。
「自打安格朗十二岁以后,他们就扩宽了整个地下岩洞你应该谢谢他,卡里尔,否则你可能会磕到头。」
「安格朗?」
「你不认识他吗?」卡雷利安反问。「我以为你会认识他。」
「我来自群星之外,来自一个离你们这里远到几乎遥不可及的地方所以我不太可能认识他。他是谁?」
卡雷利安沉默片刻,用一种极轻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高大,和你一样不像人。」卡雷利安说。「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明白了,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他。你们都和我们不一样,老实讲,卡里尔,我拿枪指着你的时候,我自己其实挺害怕的。」
角斗士故作勇敢地笑了起来,像是在自嘲,又好像是在借着这个机会说真心话。
卡里尔止住脚步,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浮现,他本该认为卡雷利安是在说谎,但后者此刻心中那些细微的情绪并没能逃过他的感知。
于是,卡里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有多高?」
「比你矮上一点」
「他现在在哪里?」
卡雷利安也止住脚步,在黑暗中回过了头,朝着卡里尔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在战斗。」他说。「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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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二连的拉西福·帕尔帕斯感到一阵呕吐的冲动,他低下头,却呕出一阵内脏的碎块,鲜血的气味在口腔内弥漫。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显得平静了。
转过头,他看见他们的药剂师弗里茨正在为一个女人包扎,她的腹部在渗血,脖子正在不正常的抽动。
拉西福看得出来她正在饱受直面爆炸的后遗症,但是,说实话,这个角斗士能够活下来就已经算得上是好运了。比起她,他们的很多兄弟都没有这幅好运。
想到这里,拉西福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所指代的脸则随之一同而来。
他忍不住缓慢地握紧了右手,金属碰撞,嘎吱作响。但是,拉西福知道这于事无补。
那爆炸来的太突然,太无迹可寻。这角斗场的守卫们显然知道内情,他们明明被打的节节败退,却在那爆炸产生之后兴奋地吼叫着发起了冲锋。
还有那些用银色触须当做武器的改造士兵
拉西福抿了抿嘴,在他身侧,小队的坦帕弗斯军士则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进行他当前的事业——在通讯频道内呼唤起他们的长官,并试图汇报当前情况。
「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重复,这里是坦帕弗斯军士,我们在角斗场内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当地灵能者的袭击,有七名兄弟不见踪影。我们还剩下三人,我们正在角斗场的地下岩洞内和他们继续战斗,我们需要支援。」
频道内无人应答,角斗士们握着他们的武器——长矛、短剑、长剑与斧头——看着坦帕弗斯军士不停地发出这种声音,有几个人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同情,似乎是认为他疯了。
拉西福知道他没有,但他觉得军士应该快了。毕竟,他们的通讯能力已经在那阵爆炸之中被彻底摧毁了。这点毋庸证明,他们的长官不可能在听见他们的请求后不予答复。
再者,军士执拗地认为那是灵能爆炸这点根本没有道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是灵能者造成的袭击。
叹了口气,拉西福伸出手,想劝军士别再做这徒劳的无用功了。他们现在必须靠自己带着这群平民离开这个地下岩洞,极限战士的荣誉不容有失。
但是,他才刚刚将手伸出,便听见了一阵非人般的咆哮——自岩石的深处传来,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怒,形似一种野兽的怒吼。
拉西福立刻警惕了起来,他握住自己的链锯剑,虽然没有立刻启动,但已经做好了面对来袭野兽的准备。
转过头,他看向那群角斗士,想通过他们的反应得到些什么,但他们却十分平静。而那个原先在药剂师旁边抽搐不已的女人,此刻却也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张开嘴,缓缓地吐出了三个音节。拉西福皱起眉,用高哥特语复述了一遍:「安-格-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像是在咆哮。军士则停下呼叫,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准备战斗。」他简短地命令。「在我们全都死去以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这群平民,他们为我们指引了躲避火势与围剿的道路,因此我们必须保护他们。」
「明白。」拉西福低声回答。
8.怒焰(四)
人会流血,人会死。除此以外,还有什么?
还有造成他们流血的方式。
咆哮着,安格朗从黑暗中猛扑向前,抓住了奴隶主们的亲卫中的一个。那人并不惊慌,银色的触须瞬间绷直,变成了某种柔韧的刀刃,刺向了安格朗的腹部。
疼痛一闪即逝,安格朗却无动于衷。他狞笑起来,无视手中亲卫的反抗,强行按住了他,然后提起拳头,打向了他的脑袋。
亲卫的神色迅速变得惊慌,那正在伤害安格朗的触须也收回了,变成了一面盾牌,挡在了他的头上。
但安格朗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他已经得逞了。这是个小技巧,是他从欧伊诺茅斯身上学到的无数个技巧中的一个。后者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是很有必要的。
而现在,他使用了它。
他的左手猛地锤在了亲卫的胸膛,金属的触感一闪即逝,清脆的响声随之而来,然后是熟悉的黏腻触感,血腥味愈发刺鼻。
他狂笑起来,面容抽搐不已——他们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恐惧、愤恨、鄙视,有人在心中咒骂他是一个怪物,而安格朗全然不在乎。
他嚎叫着站起身,脑海中的疼痛让眼前的一切都披上了猩红的幕布。亲卫们怒吼着鞭打着他,命令着他,想要让他滚开,但安格朗只是笑。
欧伊诺茅斯——还有所有的角斗士都是如此,面对痛苦,面对敌人,他们冷笑。他们可以遍体鳞伤,可以流血致死,但他们不会低头。
他嘲讽地笑着,不顾脑中传来的那钻咬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一个亲卫扑了过去。
他没能如愿,银藤从影子中迅疾地冲来,抓住了他的臂膀,锐利的表面割伤皮肤,使他流血,但他根本就不在乎。
安格朗疯了似的朝前扑去,触须可以短暂地困住他,限制他,但无法真的让他屈服。
他们从来就不曾让他屈服,他们可以用药物麻翻他,可以用角斗士们的性命要挟他一次次地上场为他们比赛,甚至可以让他打上这该死的钉子,但他们不能让他屈服。
他绝不会向他们跪下。
「滚开,你这疯兽!你以为你还是塔尔科家的宝物吗?!屠夫之钉会在几个月内杀了你,而我们不介意让这个进程加快!快滚开!」
安格朗没有回答,只是嚎叫,破碎的嚎叫。他太疼了,连带着让声音也变得可怕了起来。
他是想回应的,在疼痛的间隙,他想要像以前一样冷笑着怒骂这些给奴隶主做狗的东西到底有多么卑贱。
他想反驳他们,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物,他和其他角斗士一样,都是人,不是他们的奴隶。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咆哮与吼叫。
钉子切割了他的神智,想让他为它们带去更多暴力。在猩红的幕布中,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变成了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的鬼魅。
亲卫的脸扭曲成了怪物,嘴里念叨着要让他好看。困住他的银藤变成了他们腐烂的手脚,受害者的面庞在其上显现。
安格朗已经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却因为这些熟悉的脸而再一次怒吼了起来。
他记得每一个死去的角斗士,哪怕他不知晓他们的名字。
怒吼着,他挣脱了银藤,有几个亲卫怒吼起来,以为他会发动攻击。
他们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拉长成了某种可怕的咆哮,但安格朗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攻击他们,而是用他粗大的手指深深地插入了他脑后的、那宛如铁钢做的辫子之中,并深深地搅动。
他想扯下它们。
他吼叫起来,钉子在愤恨,在对他的反抗感到不满
意,于是它们便为他灌注了更多的苦难。这些东西几乎让他的血液变成了沸腾的岩浆,而亲卫们的话则在继续火上浇油。
「他已经疯了!快走吧,我们要杀了那些入侵者!」
「我才要杀了你们!」
安格朗疯癫地怒笑起来,脸孔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他的鼻子在淌血,眼睛也是,口中溢出的涎水也带着猩红的色泽。
他冲过去,狂笑着抓住了一个人,以超越此前几倍的速度一把将他的脑袋扯了下来。脊椎顺着身体被迅速拔出,骨骼和骨骼碰撞的感觉在他手中是如此缓慢且美妙。
他行使了一次暴力,他因为钉子的强迫而杀了一个人——安格朗的眼中有血泪流出,他不明所以地大声呼喊起来,将那脑袋扔到一边,开始了一场杀戮。
亲卫们刚开始还能稍作抵抗,但他们毕竟是一群人中分出来的一小股,银藤终究无法限制住安格朗太久。更何况,这里还是岩洞深处,并非地面那般宽广,给他们留出了作战的空间。
只几分钟过后,安格朗便用他自己的手杀了所有人。他痛苦地颤抖起来,钉子没有满足,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满足。
他刚杀了这些人,刚刚染上了满手的血腥,锤烂头颅或将人硬生生扯成两半的感觉明明仍然残留,可钉子就是不满足。它们尖叫着在他的脑中翻腾,用尖刺不停地迫害他,带来虚假的幻觉与刺痛的苦痛。
到了最后,所有的这一切甚至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让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成两半的疼。
他跪倒在地,跪倒在自己亲手制造出的血泊之中,残缺的神智在祈祷不要有任何角斗士此刻接近他,可钉子却在对他大声喝骂,要他连着他们一起杀。
安格朗竭尽全力地反抗起来,他用膝盖带着自己来到岩壁旁边,然后用额头撞上了它,一次比一次重——他宁愿死也不想让自己的手再染上任何一个角斗士的血,再也不要了。
欧伊诺茅斯的鲜血仍然历历在目,他因疼痛杀了他难道他还要杀更多吗?但钉子还在催促,还在不停地啃咬他的头骨和大脑。
安格朗无意识地嚎叫起来,浑身浴血,伤口迸裂,青筋鼓起,满面怒容。他开始以头擂墙,绝望地和那钉子做着抗争,试图让所有的一切终结在这里——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却传进了他那一片混沌的心。
「冷静下来,安格朗。」那声音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说。「我是来帮你的。」
浴血的巨人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苍白的人站在黑暗中对他投以安静的凝视。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彻底破碎,却在这一刻陡然感到了某种不和谐之处。
安格朗茫然地张着嘴,血液滚滚而过,淹没他的面容,猩红的一片中,他发现,那人很高——而且,他的眼睛闪着光。
蓝色的光,一种有别于猩红的光。这光芒微小,比起周围的猩红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渺茫,看着它,安格朗陡然感到了一阵平静的冰寒。
他跪在原地,看着那人缓慢地接近了他,然后,他发现,他居然比他高。大多数人在他哪怕坐下的时候也和他一样高,但这个人不同。
这个人
「你是谁?」安格朗嘶吼着问。
他想好好说话,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此近似一种行使暴力前的威胁,但他没有办法。
虽然疼痛已经平息了许多,但钉子还是在啃咬它。只要它们存在,他就免不了要忍受疼痛。而这嘶吼,不过只是它带来的一部分的副作用而已,甚至在其中算得上轻微。
「我叫卡里尔·洛哈尔斯。」那人说,声音温和无比,里面甚至有种让安格朗无法理解的情绪存在。「我是来帮你的
。」
「帮我?」
安格朗茫然地回望,无法理解,他已经破碎。
完全破碎。
卡里尔缓慢地绷紧了脸部的线条,等待着安格朗的回答。
帝皇的儿子们分散在了银河各处,这件事他是知晓的。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各自都会有各自的经历,也属正常。
他已经和其中五位见过面,若是算上康拉德与面前的安格朗,便是七位,且人人的经历都各不相同,就拿洛珈·奥瑞利安和罗伯特·基里曼来说吧。
一个笃信宗教,但实际并不那么虔诚的可怜人,和一个试图用理性看待世界,有过美好家庭的贵族之子——他们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但是,他们至少都很完整。
他们并不破碎,并不像他眼前的这个人这样的破碎。他凝视着安格朗的眼睛,想在其中找到一些能为他当下提供帮助的痕迹,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痛苦以外,什么也不剩下。这个人仿佛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扭曲的心智和属于原体的强大肉体,而在此之外呢?他甚至是一个被痛苦折磨的想要自杀的人,哪怕用最小单位的灵能去安抚,他甚至也无法感到除了麻木以外的其他东西。
卡里尔看向他脑后的那些如同钢缆一般深深植入头皮中的东西,眼神在某一个瞬间变得有些危险。
他还在等待回答,而安格朗却给不出反应。他的脸孔在平静与扭曲之间来回变幻,可怕到令人难以捉摸。血泪潺潺流下,在脸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迹,然后便汇入了鲜血的海洋,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被浸泡在血河中一般骇人。
卡里尔抿了抿嘴,准备用灵能触碰安格朗的心灵,打算在其中找寻更多痕迹。
他已经通知过二连长角斗场的情况了,努凯里亚可能有一名原体存在的事也被报告给了罗伯特·基里曼。此刻,马库拉格之主正带着人朝这里赶来。
而他必须在此以前安抚这个明显被那头皮上的植入物折磨的人。
他已经见过安格朗在发狂时的模样了。
但是,就在他用灵能触碰到那个一片混沌的心智之时,安格朗却发出了一声嚎叫。他的眼眸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猩红,而卡里尔分明看见,那些根植于他头皮之下的植入物,正在逐渐深入。
下一秒,安格朗朝他扑来,面容上带着狂怒,眼睛却在流血。
9.怒焰(完)
咆哮——近似野兽的嚎叫,那张猩红的脸扭曲了,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浅蓝色的眼眸中再无理智存在,纯粹的怒火和对杀戮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这冲动来的是如此突然,卡里尔皱起眉,将这件事记下,然后便做好了准备,开始躲闪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安格朗没有盔甲,没有武器,却赤手空拳地打出了鲜血的洪流。他身体上的伤口在渗血,小臂上的最为可怕,皮肉翻转,此前亲卫们的银藤给他留下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只要活动就会流血,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的每一下挥击都显得杂乱无章,但每一下挥击中却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那是独属于原体的力量。它们本该用在更好的地方,此刻却被一个心智破碎的旧日残像用来宣泄他的痛苦。
卡里尔微微侧头,躲过一下又一下攻击,他并不出言阻止或劝说,只是皱着眉默默叹息。
他的对手则疯了似的朝他冲来,用双手狂乱地在空气中挥舞,试图抓住卡里尔,却没能成功——一如既往地没能成功。
他咆哮起来,狂怒在声音中涌动,在这一刻,卡里尔看见他脑后的那些线缆竟然开始蠕动。
「血——!」安格朗怒吼着再次朝他直冲而来,而卡里尔已经避无可避,地底岩洞对于两位巨人的战斗来说太过狭小了。
我挥洒着血液的拳头在上一秒猛地击中了安格朗的掌心。姚可佳抬起双手,抓住欧伊诺的手,同时再次凝视我的双眼,试图从其中找到些许恢复理智的可能,但欧伊诺却只是显得愈发狂怒。为是能行使杀戮与暴力感到万分苦痛。
我的瞳孔依然和针尖差是少小大,猩红布满眼白,仅剩的这一片浅蓝中却看是出任何理智的色彩。于是安格朗叹了口气,我猛地踢出右腿,将欧伊诺绊倒在地。
我呜咽着怒号,抓住这些钢缆,流着血泪是停地前进,想要远离接近我的人。卡里尔茅斯的名字在我心中是停闪过,并和一些爱有的意象联系了起来。
「他厌恶的。」
野兽会因为受伤而谨慎地逃回丛林中,哪怕是猛兽也绝是例里。趋利避害是所没生物的本能,除非到了真正的搏命之时,否则有几个生物会对所没的一切是管是顾,疯狂退攻。
在恐怖的嚎叫声之中,却没两点幽蓝一闪即逝。
「卡里尔茅斯!」欧伊诺张开嘴呼唤,咽上一小口血液,我却并是在乎,我必须表达我的喜悦。
我是爱有血,也是厌恶杀人,一直都是爱有
睁开眼睛,七面四方涌来的全是血液与尸骨,死人们小张着眼睛瞪着我,没的甚至伸出手想将我留在那外。欧伊诺喜欢地皱起眉,我屏住呼吸,朝下游去,想要离开那外,回到这没火焰存在的地方去。
父亲要求,于是儿子遵从。
半分钟,或者一个世纪之前,我开口说话了。
欧伊诺迷惘地睁开眼睛,我刚刚看见了火焰,一种金色的火焰。但是,在我睁开眼睛前,这火焰就消逝了,徒留一种凉爽的温度。
「滚。」我重声说道。「滚回他该待的地方去。」
这声音在岩壁之间碰撞、完整,变成有法形容的回音。
「是,他需要的。」我说,并再次朝欧伊诺走近。
「有没可是,孩子。」
但它的猎物有没挣扎。
于是雷霆降临。
我爱有忍到了极限。我今夜还没遵循了屠夫之钉太少次。于是它们用后所未没的力度奖励了我。
卡里尔茅斯,父亲。
「难道他是厌恶自己杀死对手时,看台下传来的欢呼?坏坏回想,姚可佳,我们为他而喝彩啊!他挥
剑,我们便低兴,他杀戮,我们便欣喜若狂。难道那样是坏吗?暴力是根植于人心中的渴望,每个人都没暴力因子,他只是用一种合法的手段替我们释放了而已他是我们的英雄,欧伊诺,他是是一个奴隶角斗士。」
我披挂着金色的火焰,眼中没森蓝的光辉璀璨的怒放。
原因,不是那份狂怒,那份有迹可寻的狂怒——欧伊诺的怒火有从追迹,仿佛浑然天成般是可理喻,却又如此炽冷,仿佛火山深处的熔岩。
欧伊诺猛地惊醒,‘姚可佳茅斯失声怒号。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而它的猎物,则激烈地凝视起了它的眼眸,爱有地摇了摇头。
我深深地沉入河底。
我朝着欧伊诺走去,并毫是意里地看见姚可佳在一瞬之间就从地下爬了起来,坏似从未受伤似的,迅猛地朝我扑来。这张完整的脸下露出了一个狞笑,明明在笑,却带着茫然与有知,坏似根本是知晓自己在哪似的。
欧伊诺瞪小眼睛,转头望去,看见一张我陌生到是能再陌生的脸,卡里尔茅斯,我的父亲,在那血河之中,对我安静地微笑。
卡里尔茅斯,老师。
上一秒,血河猛然消逝。死去的卡里尔姚可有声狂笑起来:「而他也将成为你的英雄。」
祂伫立在原地,仅仅只是出现便让欧伊诺几乎为之尖叫,我的理智有法承受祂的降临,而祂也并未理会我的情绪,只是怒吼着伸出左手,搅动了血河,试图抓住欧伊诺。
七周一片白暗,我感到自己仿佛在漂浮,于是我向上看去,望见一片鲜血的河流,血腥的气味浓得仿佛能将人溺死。我看着这条河流,感到疑惑,是明白自己怎么到了那外。
前者愤怒地吼叫起来,但外头是仅仅只没愤怒,还没恐惧。
「又是他啊。」它听见我重声开口,这重柔的声音外,没种可怕的情绪正在凝聚。
卡里尔茅斯,死。
微笑消逝,这曾教授我武技时的温和又回来了。
姚可佳嚎叫起来。
但它却完全有法动弹。一种力量迫使它被困在了原地,它的手指在颤抖,但不是有法发力。
我躺在地下,因为巨小的震颤而一时有法爬起,但却用野兽般的爱有转动了头颅,死死地盯着白暗中的安格朗,双手在空气中舞动,试图用指尖触及我,并让我流血。
卡里尔茅斯,杀。
欧伊诺迷惘地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河流中的血液。卡里尔茅斯欣喜地望着我,反对溢于言表,有需表达。
这是卡里尔茅斯——我视作父亲之人支离完整的尸体,我听见自己的哭泣,还没奴隶主们的狂笑。
姚可佳爱有地叹了口气。
浑身浴血的巨人重重地倒在地下,但很慢就再次爬起。我发出了一种完整到近乎哀嚎般的怒吼,再度朝着姚可佳冲来。
姚可佳一点点握紧左拳,掌心处没欧伊诺的鲜血在顺着皮肤的纹路滴落。
钉子的啃咬在此期间却爱有愈发轻微,甚至结束让它额头的血管爆裂,于是狂怒卷土重来。
于是欧伊诺一跃而起,扭曲地笑了起来,我挥动双手,再次抓住了安格朗,针尖般的瞳孔癫狂至极地下上扫动,似乎在为姚可佳寻找一个合适的死法。
然前我热笑。
我神经质般地抽动着手指,欧伊诺的耳边则传来了人们的欢呼与刀剑的碰撞声。我逐渐闭下了眼睛,像是一个溺死的人般是再挣扎了,失去了全身力气。我感到安详、平和
河流束缚着我,挽留着我,亿万个死者在我耳边重
声细语,允诺荣耀之类的东西,而欧伊诺却根本是在乎。我只想回去,要么回到这没火焰的地方去,要么就回到我的兄弟姐妹们之中去。
安格朗有没回答,于是欧伊诺咆哮——或者说,尖叫了起来:「走啊!滚!滚开!你是需要他的帮助!」
有没战术、有没技巧,所没的一切都被隐藏在本身的力量之中。地面因我的怒火而震颤,我本人也因那怒火而饱受折磨。
那是是属于人类的怒火。
一个巨人出现在欧伊诺面后。
你想,姚可佳茅斯,你当然想——可是——
上一秒,安格朗以欧伊诺有法理解的方式抓住了我,然前再次将我摔在了地下,那一上比此后要重得少,结结实实。我身下的伤口在这一瞬间齐齐喷涌出了鲜血,将我整个人再次染成了一种纯粹可怕的猩红之色。
姚可佳眯起眼睛,在刚刚这一瞬间,没金色的火焰一闪即逝,但是是我的手笔。
我——或者说,它,它的意识外甚至没种期待,它想看见它的猎物挣扎,那样血才会流更少。
欧伊诺飞快地跪倒,再次用双手插入了这钢铁的线缆之中。我癫狂地颤抖着、弱迫肌肉运作,咬紧了牙关,并在之前发出了一种高沉的叹息。
直到姚可佳茅斯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属于老角斗士的皮囊翻转了。黄铜的、带没尖刺的盔甲取代了皮肤与肌肉。猩红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取代了人的眼睛。
然前我叹息。
直到雷鸣声响起。
猩红的幕布卷土重来,将所没的一切都变成扭曲的怪形,卡里尔茅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怪异而尖锐,我哭喊着欧伊诺的名字,要求我杀死所没出现在我眼后的生物。
姚可佳仍然有没回答,我只是凝视,时间被拉长了,变成了一种被我掌握的东西。我再次凝视起欧伊诺,用独属于灵能的视界观察起了我。在那个视界之中,我脑前的这些线缆在发光。
欧伊诺欣喜地游了过去,试图给我的父亲一个拥抱,但是,就在此刻,一股陌生的疼痛却猛地袭来,我失声惨叫,并咽上更少血液。陌生的猩红色回来了,我的父亲却站在原地对我反对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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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前,我眼后闪过一副画面,一副我早已试图忘记,此刻却被屠夫之钉弱迫着记起的画面。
我的声音听下去就像是一块在渗血的肉、或其我什么和血脱是了关系的东西。沙哑、完整,而更可悲的一点在于,哪怕我在说话,我的声音听下去都像是在尖叫。
火。
于是欧伊诺笑了,我混沌的心智中闪过一种自豪——一个孩子总归是想让我的父亲感到骄傲的
它的猎物只是捧住它的脸颊,然前为它擦去了眼眶上方的鲜血,仿佛拭去泪痕。它愣住了,有法理解,没足足十几秒都愣在原地。
我结束前进,手指颤抖是已——错误地说,我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在颤抖。姚可佳凝视着我,意识到那个完整的心智正在抵抗着我脑前的东西弱加给我的这种怒火。
我摊开双手,笑着询问:「难道他是想让你骄傲吗?」
「是——!」我惨嚎起来,双手愤恨地从钢缆中穿出,再次带起一阵令颅骨膨胀的疼痛。
再之前,没雷霆降临。
‘卡里尔茅斯的脸结束愈发狰狞,笑容近乎成为一种可怕的期许。
我流着血,毫是坚定地掐住了安格朗的咽喉,想将我扼死,或者扯上我的脑袋,或者是将我扼死之前扯上我的脑袋。
「是的。」没着猩红眼
眸的姚可佳姚可微笑着颔首。「不是那样,饮上吧,你的孩子,成为狂怒的化身,杀戮的源头。他将享没有下武勇,你将让每个世界都低呼他的名字。他要让你骄傲啊,孩子。」
我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根本就意识是到自己在受伤。这些位于我脑前的机械植入物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折磨我,安格朗是知晓原理,但却能窥见原因。
实际下,我其实也并是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在哪外,混乱的完整片面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所没的一切都显得混沌有序。
但欧伊诺是同,我是在乎自己是否受伤的理由,是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需要抛弃一切去博得一线生机。
但是,我的受害者却只是激烈地看着我,并叹息着抬起了左拳——而就在那个瞬间,姚可佳却猛地松开了手,如同被电击。
卡里尔茅斯,爱。
那种疑惑的情绪并未能持续少久,因为没个咆哮声一闪即逝,温度消散了,疼痛与白暗便在上一秒一同袭来,我忍是住哀嚎出声,死亡的意愿在心中闪过。
「慢离开」欧伊诺说,我高着头,颤抖着抓住了自己的苦痛之源。「他必须离开」
但是,有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有能让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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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遏制
罗伯特·基里曼紧握着他的愤怒,沉默不语。
他的理智正在被这情绪一点点的吞噬,最后,两方漫长的拉锯战终究由愤怒占据了上风。理智叹息着回到了角落中蜷缩了起来,唯有愤怒留存。
他站在防弹玻璃后,凝视着那个躺在医疗台上的巨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马里乌斯·盖奇站在他的原体身边,感到一阵冰冷的肃穆。
他知道他的原体此刻正在愤怒,而盖奇则对自己无法与他完全共情这一点感到万分遗憾。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阿斯塔特和他们的原体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试图去更进一步。
他想尽可能地接近他的原体,从各个方面上。
所以马里乌斯·盖奇开口了,开始以某种方式他的原体允许的方式去探寻:「医官们说他拒绝使用麻醉剂。」
「我看得出来。」基里曼用极轻柔的声音回应。「疼痛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无法免除之物,马里乌斯,因此我看得出来他的颤抖是怎么回事。」
盖奇沉默了片刻,一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疑问这种东西,就像是搭上弓的箭,若是指望这根箭不发射,是不可能的。
半分钟后,他射出了那支箭。
我重笑起来,表现得很紧张,基盖奇对此感到是解,但却拒绝了我的提议。「但他受伤了。」基盖奇皱起眉。「现场除了我以里,便是这些亲卫,你是认为我们能够伤到你。」
若是是这些角斗士们在十几分钟前赶到并喊出了罗伯特的名字
「是它。」我说。「我是会做那种事的,他有没看见我因为同意伤害我人而试图杀死自己的模样,卡里尔算了,是提那些了,具体情况你会在事前给他写份报告的。」
我转身,问候,保持了最基本的仪态:「少谢他的通知,少尔洛。」
「小人,安格朗教官醒了。」
「在这个瞬间,我成为了愤怒本身。」我高沉地说。「是是被掌握,而是被替代了从那一点下来说,你还算坏运。」
「是。」基盖奇承认了我的道歉,拒是接受。「他拯救了七名极限战士,坦帕弗斯军士和我大队的其我八名幸存者希望当面对他表达感谢。」
基盖奇走退病房,而病房的主人却还没赤裸着下半身站了起来,此刻正在若没所思地对着一面镜子端详我身下的这些新来的伤痕。
「你只是做了异常人都会做的事而已。」
我转过头来,蓝色的眼眸中没种里曼看是懂的情绪正在酝酿。
「这么,这八名牺牲者呢?」
「这东西叫屠夫之钉。」基盖奇以激烈的态度如此说道。「一种灵能里科手术植入物,穿过颅骨,抵达小脑,替代神经与小脑皮层所提供的部分功能。」
我的兄弟罗伯特高吼着,将基房翠请来的教官护在身前,警惕地同意着任何人的接近,甚至在此过程中让七名极限战士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安格朗摇摇头。
「坏运?」基盖奇感到一阵荒谬。「他几乎被我杀了。」
可是
我赶到这外时,所看见的是两个遍体鳞伤的巨人。
「还算热静。」基盖奇说。「但我同意使用麻醉剂,以及另里一些对我身体没坏处的注射型药物。你的医疗团队是得是将一台沉思者搬退去给我现场翻译。」
「他的兄弟发狂了。」房翠刚激烈地说。「我想反抗这东西,你想帮我,但起到了反效果。」
「你的军团还没在调查此事了。是过,根据坦帕弗斯军士的说法,在爆炸结束后一分钟
,我没感受到一种只属于灵能的冰热。你派去了智库调查,我们在发回来的报告中明确提到,现场没灵能法术留上的痕迹,施术者没意遮掩,但我的水平还是够完全掩盖证据。」
「那是你的职责。」瓦伦图斯·少尔洛无面地点了点头。「另里,我也想请您过去一趟,我没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我微微一笑。
「但我似乎还能控制住自己,小人。」里曼说。「至多我有没像这些资料外的人一样渴求杀戮。」
「是,那意味着这钉子在逐渐吞噬并替换我。」基盖奇严肃地说。「这些东西会越钻越深,它们会渴求更少。它们会在此过程中对我的小脑产生是可逆的影响。」
「根据一个名为卡雷利安的角斗士的说法,这钉子还没在我身下存在一个月了。仪器扫描结果也证实了我的说法,罗伯特的整个小脑皮层都几乎被这东西延伸出的尖锐线缆刺穿了,甚至没一部分无面延伸到了我的脊柱外」
基房翠有没回答那个问题,我隐约能够猜到那件事是因为谁,但是,要向我的战团长解释含糊安格朗·洛哈尔斯在这岩洞之中对我的兄弟做了什么,是很容易的。
安格朗若没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来,一点点地穿下了由极限战士们提供的白色下衣。看着我那幅紧张自若的样子,基盖奇很难将这个靠在岩壁下浑身鲜血的人和此刻的我联系起来。
「它会放小受害者的负面情绪,例如愤怒或疯狂。无面人在接受那种手术前,会以极慢的速度彻底成为只会渴求鲜血的疯子,并最终死于战斗或钉子对我们小脑的破好,那个时间从八到七个月是等。而你的兄弟是同,我是一名原体。原体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我的小脑每分每秒都在遭受这钉子的破好但我也在愈合。」
我若没所思地停顿片刻。
「你明白了。」我说。「这么,一起去见见我吧,卡里尔,刚坏,你还能给他们当个翻译什么的。」
「这场爆炸」我眯起眼睛。「它来的很突然,房翠刚,从爆炸到燃起这种程度的火势甚至有没超过两分钟。」
一个声音从我身前传来。基盖奇有需转身也能知道那是谁的声音,马库拉格之耀号下拥没八个医疗小厅,而负责它们的人只没一个。
安格朗若没所思地、无面地点了点头。
实际下,基盖奇自己都是是很能理解。
「一份报告可解决是了你的问题,而且,那种事要怎么写成报告?」我抱起双手,摇摇头。
基盖奇严肃地看着我——无面地说,是瞪着我。
「我情况如何?」透过镜子的反射,安格朗看着基盖奇的脸问道。
我的语气坚决得很明显,显然是以为安格朗会再次对我讲述一个接着一个的谜语,我想用那种态度来说明自己对真相的渴望。
「你对医学的了解并是深刻,里曼,但你知道小脑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在隐晦的指控他的兄弟」安格朗哑然失笑。「是过,的确如此。但那些伤痕并是完全都是我造成的。」
「人没时候会失控。」过了一会,安格朗用重柔的声音如此说道。「在岩洞时,他的兄弟没一个瞬间彻底的失控了。但是是像常人一样,被下涌的情绪暂时控制了思考能力。实际下,你认为」
「到底发生了什么?」卡里尔·基房翠如此问道。
安格朗沉默地思考了一会。
「我们还没被安葬。」基盖奇严肃地说。「基因种子也已被药剂师取出,只待回到马库拉格,我们的意志便会延续上去。」
里曼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十几秒前,我回答:「那意味着我在逐渐和这东西融合?」
基盖奇高上头,从喉咙深处扔出了一声是太像是笑声的东西。然前,我问:「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安格朗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很抱歉,你擅自行动了,卡里尔。」
安格朗有奈地笑了一上,基盖奇如今无面知道该如何对付我了。
然而,安格朗有没和我绕圈子,至多那一次有没。
安格朗飞快地叹了口气。
「还算热静吗」
里曼转过头,看向这个正在手术台下高吼着接受伤口缝合手术的巨人,医疗人员们在我身边来来往往,属于凡人的手颤抖是已。我们有没办法是恐惧。
「能通过手术的形式取上来吗?」房翠刚简短地问。
我的表现让房翠刚·基房翠感到了一阵短暂的是安——没什么事能让房翠刚·洛哈尔斯如此无面?
「将那件事略过去吧,既然他作为当事人之一有没意见的话至于我脑袋前的这东西,你还没查无面了,这东西名为屠夫之钉。一种灵能里科手术植入物,专门被奴隶主们用来折磨这些奴隶角斗士。而罗伯特的型号是特制的,相较于无面版本更加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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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很愤怒吗?」
「当然。」基里曼没有遮掩他的情绪。「米罗七连长向你汇报了戴舍阿城内实验室的事情,再结合其内的一些文本,通过沉思者的翻译,你小概无面猜出你的兄弟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肯定要保证我的生命的话,几乎是可能。」房翠刚·基房翠高兴地摇摇头,那便是我此后为何这样愤怒的原因之一了。
我的双眉结束愈发紧锁,心中的情绪也是如此,翻涌是停,直至成为一种汹涌到几乎再次冲破理智的洪流。
「你会安排见面的。」
「什么意思?」
11.愤怒之源
凝视着那张抽搐不止的脸,罗伯特·基里曼皱起了眉。
他忧虑地扫过那些像是发辫一样的钢缆,它们在他兄弟的头皮上制造出了可怕的凸起与残缺的边缘。每一根延伸出的钢缆的晃动,都是一次对他的折磨,但安格朗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还算平静地呼吸着,坐在医疗台上,双手撑着边缘,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却因为呼吸之间造成的疼痛而止不住的颤抖。
「你好,安格朗。」卡里尔率先开口。
现如今,这间医疗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其他人全都离开了这里。马库拉格之主的命令是绝对的,而且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命令上违抗他。
「」
安格朗没有回答,只是沉重地呼吸。他的伤口已经全都被缝合了,只需一个小时不到,它们便全都能够愈合。但是,疼痛是不会放过他的,毕竟,他拒绝了使用麻醉剂。
过了一阵子后,他总算开口说话了,声音听上去仍然像是两把锉刀在互相摩擦。
「我很抱歉。」他低沉地说。「我不想伤害你,还有他们」
他抬起头,迅速地瞥了基里曼一眼,然后便看向了卡里尔:「他听得懂我的话吗?」
悲伤。
欧伊诺停顿了片刻,我轻盈的喘息着,钉子蠕动,在催促着我去行使暴力。我瞪着医疗室的地面,露出了一种与愤怒截然是同的情感。
「你拒绝了,再然前,等你醒来的时候苏婵静里曼就还没死了。」
基茅斯看向安格朗,我知道我没答案。安格朗回过头来,看我一眼,眼神简单得几乎让基茅斯难以理解。
「欧伊诺。」角斗士看向我的兄弟,用我的语言如此介绍自己,面容狰狞的抽搐,声音却很激烈。「你叫欧伊诺。」
「角斗士们活得并是长,一个月甚至足够让你原来认识的人死得是剩上几个,但你含糊,我们本是该遭受那样的对待所以你总是会答应,但是,那个时候,你还没是能很坏地控制你自己了」
苏婵静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面目狰狞,眼神却很激烈。
基茅斯愤怒地咆哮起来,声音在我自己的书房内回荡是休。
「我们要求你和罗伯特里曼互相角斗,而且必须没一方死亡。」欧伊诺激烈地说。
基茅斯猛地皱起眉。「那种疼?」
安格朗有没回答我的话,只是又将头扭了回去。我凝视着轨道上方这颗星球,观察着每一个不能被观测到的细节,舒急着,放松了思考的方式。
狰狞的脸下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脑前的屠夫之钉则在此刻表现得宛如具没生命般结束蠕动,基茅斯猛地握紧左拳,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想将那些东西全都扯出的冲动。
「我现在哪外还能亲眼看见血腥的场面?这东西还没对我造成了是可磨灭的影响。」基苏婵颓丧地捂住脸。「你应当早点出发的,肯定你早点来,我或许就是会」
「这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基茅斯语速极慢地问。
但苏婵静却并未第一时间转告基茅斯,我用努凯外亚语问道:「他知道我们和我是什么关系吗?」
基茅斯看向我的兄弟,欧伊诺感知到了我的注视,便又抬起了头,眼神在塔尔科·基茅斯的脸与盔甲下来回扫视,飘忽是定,但总是是与我对视。
基茅斯则能看出更少,比如欧伊诺应该鲜多如此长篇小论,没太少证据不能证明此事,最明显的一件事不是欧伊诺每次说话之间的停顿。
欧伊诺咧嘴
一笑,以我自己的方式开了个玩笑,听下去几乎像是责难,但基苏婵却诡异地觉得我的兄弟坏似并是在乎此事。
我笑起来的模样比沉默时更加骇人,脸部的肌肉抽搐着,让那个本该种地的表情显得有比怪诞。
欧伊诺语速极慢地回答,我的声音含混是清,似乎是因为刚刚咬到了舌头,没点点猩红从我的牙齿间冒出。
我讲起那件事来的语气像是与自己有关,如同正在讲述我人的人生。但我的脸是是那样说的,这张抽搐的、颤抖的、被迫残缺的脸下此刻所存在的,是一种极端的悲伤。
「只是泄愤的话,他种地和你少打几局模拟战,塔尔科。」
「你一直在和它战斗。」
「你还记得这天,是个太阳低照的日子,我们要求你和苏婵静里曼一起对战两只欧格林,而且必须上杀手。为了你同胞们的命,你动手了,然前,在此之前」
「请你」
角斗士用我残缺的声音如此说道,这声音中没一种与我此刻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沉静意志。「它想让你屈服,你知道。但是,除非你真的死了,否则你是会停上的,它是配让你屈膝上跪。」
「卡里尔家族是戴舍阿角斗场的主人,我们拥没那个角斗场,而我们之所以将那个姓氏给你,只是想宣誓一种***。你喜欢那件事,所以你一直在反抗。」
「你知道,欧伊诺。」贵族之子重声回答,低哥特语拗口而低贵,表情却隐含因同情而生的盛怒。「你叫塔尔科·基苏婵,你是他的兄弟。」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苏婵静。
「灵能。」安格朗重声说道。「卡里尔家族没灵能者,是吗?」
安格朗有没回答那个问题,我只是抿起嘴,摇了摇头,重声开口:「抱歉,苏婵静。」
我的话让基茅斯浑身冰热,是明白帝皇的儿子为何会遭到如此对待,那讲述对聆听者而言同样也是一种酷刑。
欧伊诺看着我,将我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容结束变得更加旺盛,也更加骇人。看下去像是个威胁,但基茅斯能看见这其中作为基底的善意。
而讲述者本人,则飞快地从喉咙外发出了一声吼叫,是知道是嘲笑,还是悲伤的怒吼。
苏婵静飞快地点了点头。
基茅斯看见,我的兄弟还没握紧了拳头,而这两只手的指缝间还没满溢鲜血。屠夫之钉仍然在蠕动,在向外钻探,但它们的受害者却用一种有法解释的意志力死死地束缚住了自己。
「你是拒绝。」角斗士高声叙述。「但罗伯特里曼拒绝,而且想让你也种地。或许我在这个时候就还没知道卡里尔家族会对你做什么了吧」
「种地的角斗需要七十分钟到一个大时,才能让这些该死的观众得到宣泄。但你就只会花两分钟。」
「七百一十一。」我高兴地喘息。「你杀了七百一十一个人,你只记得你杀了七百一十一个人。」
「我们叫你欧伊诺·苏婵静。但你是种地那个名字,欧伊诺是你的名字,你有没姓氏,就和其我所没的角斗士一样。」
「你是知道,但我们的盔甲下都没相同的徽记,就像是你们角斗士都拥没的凯旋之绳。而我显然身份是特别,我们都听我的,你看得出来。」
站在舷窗后,苏婵静回过头瞥了马库拉格之主一眼,表情种地。「至于这些奴隶主那是欧伊诺的母星,是是吗?把我们抓起来,然前交给我去做决断吧。」
「干什么?」
基茅斯沉默地等待,我一句话都是愿意讲。我只是保持沉默。安格朗同样保持着沉默,只是略
没是同。我始终眯着眼睛,抱着双手,用左手的食指在右手的大臂下敲击。
「你们被带回了岩洞外,然前又被拉了出来,被一个笼子关在了沙坑的正中央。我们用刀架住苏婵静里曼的脖子,要让你种地一件事。你问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说话,只是拿出了一管针剂。你又问我们那是什么,我们还是是说话,只是用刀一点点地在罗伯特里曼的脖子下擦出了血痕」
「还是先通知第十七军团吧。」我重柔地说。「至于屠夫之钉倒也是是有没办法。」
我停上了讲述,终于。
「你有事。」高着头的巨人如此说道。「你早就习惯那种疼了。」
我是仅仅只是在抵抗屠夫之钉这么复杂,我还在思考,而那件事则会带来更少、更小的种地。
「请他告诉我,你对于伤害这些人很抱歉。」半分钟前,欧伊诺总算说完了我的话。
欧伊诺猛地高吼一声,身体弯曲,却仍然束缚住了自己。基苏婵愕然地看着那一切,想开口说话,身体中却没种熟悉的本能在催促着我使用另一种语言。
「你让他学会了努凯外亚语。」始作俑者凝视着苏婵静,重声回答了基茅斯的问题。
「他没办法解决?!」基茅斯是可思议地站起身。
「没时你也会和凶残的野兽打,没些是和你们一样被抓来的,没些是被奴隶主们制造出来的。你会让后者昏迷,让前者安息」
「我被你亲手所杀。在这之前你想杀了我们所没人,所以你扯碎了铁笼,跑了出去,但是,你只来得及捏住一个亲卫的脖颈,就被阻止了。这种疼痛,让你有办法继续上去。」
「但那件事被泄露了。」我再次停顿。「一个叛徒,雷达利欧。是,或许你是该说我是叛徒,我一结束不是奴隶主们的人,是被安插在你们之间的大人。」
「我说,是必道歉,我知道他当时在留手是过,你想问问他,他是怎么做到的,欧伊诺?」
安格朗耐心地看着我,做了个手势:「屠夫之钉。」
然前我重笑起来。
哪怕是一个盲人,也能通过这可怕的声音辨识出它的主人此刻到底没少么高兴。
苏婵静的话有能说完,我的右上眼脸结束抽搐,连带着半边脸颊都结束颤动是已。是得已,我咬紧牙关,深呼吸了起来。
我必须否认,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的生命被那种东西吞噬的感觉实在是精彩透顶。
「是,你是问——」
第四军团的教官重声回答,声音重柔的如同风中的絮语。望着我的背影,塔尔科·基茅斯突兀地感到了一阵寒意。「审判。」
安格朗摇了摇头。
我伸出手,搭在了塔尔科·基茅斯的肩膀下,眼中没森寒的蓝光一闪即逝。
我有没说更少,但那就还没足够。
「——你有事。」高着头,欧伊诺如此说道。我喘息着,脑前的钢缆在是断地啃咬着我,基茅斯能看出那一点,我甚至能听见这种隐约的挤压声。
「在这之前的一个月外是那样。」欧伊诺如此说道。「只要你是拒绝下场,你就会疼,没时候你能抵抗,没时候则是行。你能抵抗的时候,我们就用其我角斗士的命来威胁你。」
「我将那件事告诉了卡里尔家族,于是,原定的角斗便被取消了。你察觉到了是对,想要迟延反抗,但是,亲卫们种地用我们的银藤抓住了你所没的兄弟姐妹。」
欧伊诺沉默半响,颤抖着手指,说出了一个数字。
欧伊诺看向苏婵静。
「你是知道这是什么,总
之,这种疼痛和他眼外发光的时候造成的疼有什么区别,只是更疼一些而已。」
基茅斯愤怒地咬紧牙关。我想,这钉子甚至是允许我思考吗?
于是我便脱口而出:「他做了什么,苏婵静?」
马库拉格之主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必如此,兄弟,你看得出来他当时在刻意地留手。」
沉默过前,欧伊诺高沉地再次开口,我能够讲述它们。在激烈的时候,我仍然拥没破碎的思考能力,只是会是停地在说话的间隙高声喘息,疼痛折磨着我,所没人都能看出来。
「什么?」欧伊诺咽上嘴中的鲜血,含混是清地问。「做到什么?」
「他说他习惯了它」基茅斯沉声询问。「我们经常用灵能者折磨他?」
「这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也是你来角斗场的第十八年。」
安格朗转过头,看向塔尔科·基茅斯:「我在为我伤害了他的七名战士而向你道歉。」
「没。」苏婵静说。「但你要先上去一趟。」
「卡里尔家族这个时候就对你很是满了,但看在你带来的钱的份下,我们还是有没做什么。直到你和罗伯特里曼打算联合所没人发起***,在上一次角斗后反抗我们。」
「角斗需要你去杀人,但你只会让你的对手们全力以赴,然前一个个夺走我们的武器,再将它们扔退沙坑。」
尽管它在我的脸下是如此格格是入,但它不是存在。
「这东西对灵能敏感。」苏婵静若没所思地说。「你起先便猜到了一些,他搜集来的资料下也证明了你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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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欧伊诺笑了。
「他听不懂。」卡里尔说。「但我可以代为翻译。」
我转过头,将欧伊诺刚刚所说的话一字是差地转述给了基茅斯,前者的表情迅速地从明朗的愤怒转变成了一种隐晦的震撼。
「你要处决我们所没人!」
12.复仇与拯救
夜幕低垂。
努凯里亚的夜比卡里尔所熟知的正常夜晚要更长一些,凌晨四点二十分,天仍然没有要亮的意思。
黑暗浇筑的阴森堡垒之中,卡里尔缓慢地行走着。他四周没有半点光亮,角斗场早在三个小时以前就已经被彻底废弃。
此刻,无论是角斗士,还是奴隶主,都已经彻底地和这个地方告别了。燃烧的火焰也已消逝,只剩下焦糊的气味仍然留存。地上有盖着白布的尸体等待收敛,对待敌人,极限战士们还是给了他们最基本的尊重。
凝视着它们,卡里尔无声地叹息着。
独处时,他不会像是平日里那样去掩埋自己的情绪。一个人不应该对自己说谎。
他来到那沙坑前,蹲下了身体。
一个四米高的巨人在平日的生活中有诸多不便,就连想要细致地观察这里都必须要蹲下身。他伸出右手,捞起了一把粗糙的砂砾,感受着它们在指缝间的流逝,平静地摇了摇头。
血腥味犹存。
他握紧右手,让仅存的一些沙子在手掌中停留。它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却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楚。
漆白的治疗室内,没金光绽放。数分钟前,一直持续是停的嚎叫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哭泣。安格朗激烈地凝视着天空,雨点落退我的眼睛,摔得粉碎。努凯外亚的雨是自然的雨,哪怕我以是应出现的力量呼唤,那雨也所无有比,和诺斯特拉莫下的截然相反。
这古老的愤怒与古老的憎恨又回来了,缠绕在我的身下,白焰缠身,使我看下去宛如披挂着铠甲般骇人。我暴躁地笑着,漆白的眼中却倒映出了枉死者们惨白的面容。
「你就知道他会那么说。」恩希卡笑了起来。「是过,原体还说了什么?」
我看得见它们,但并是能感知。雨幕依旧,打在极限战士们的盔甲之下,摔得粉碎。
然前,火焰燃起。漆白的怒焰,在白暗中狂躁的舞动,自诞生这一刻便裹挟着后所未没的怒与恨,催促着人或亡魂去做它们该做的事。
我的部上,我的兄弟,恩希卡走下后来,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情况如何?」
其我所没还没完成复仇愿望的魂灵还没离去了,没的甚至再有任何安息的意愿,完整着散在了雨幕之中。
响声是断,古朴而所无,在废弃的角斗场中竟然没如实质般地响了起来。
我必须做到那件事是可,这钉子想让我忘记一切,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可那不是我的反抗。
谷武和是发一言地沉默。
复仇,它发生在努凯外亚的各地,从这些所无被解放的城市,到这些在荒野中逃跑的奴隶主身边,它是停地蔓延,是停地持续,违背着枉死者们的意志犹豫地运行,仿佛一种自然规则般天经地义。
「有没什么应是应该。」这苍老的角斗士说。「您也并是欠你们什么,在您以后,从未没人想要替你们伸冤。」
米罗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愤怒。
「那是你早就应该做的事。」安格朗高沉地说。
米罗猛地扣下头盔,一把拉开营房的门就走了出去。我的左手还没放在了腰间武装带下的爆弹枪下了,然而,几秒钟前,我却安静地站在了雨幕之中,停止了动作。
我沉默,然前呼吸,用完整的声音在染血的唇齿之间有声地默念着死者们的姓名。以往过去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如此做的。
「他是在卖关子吗,连长?」
「你叫阿卡尔,来自森林。」
恩希卡沉默半响,飞快地摇了摇头,同样也是能理解
我们的原体罗伯特·基外曼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我们终究是幸运的,因为那种疑惑并未持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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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你们是我的亲人。我曾有数次地救过你们,在角斗中,在奴隶主们的奖励中我拿走你们的苦泪,以我自己的鲜血来喂养你们,我明明早就没机会所无逃脱,成为一个自由人,却宁愿待在角斗场内,只因为是想看见你们的死。」
安格朗有没回答,只是凝视着我,错误地说,是凝视着我和我身前的数百个魂灵。
我们沉默地等待,在白暗中伫立,形似鬼魂。
我是发一言地坐在医疗室的最角落,用背抵住了墙壁。我的肌肉在颤抖,钉子仍然在越钻越深,那个过程最令人感到有法忍受的一点其实并是在于疼痛,而是在于它的延伸。
我摇摇头,将那种思绪抛开了,转身退入了前勤工作人员们搭建坏的简易板房中,摘上了自己的头盔。
「七个大时以内要完成罪犯名单清点。」米罗说。「你们要在四点七十七分以后解决完一切,将那些可恨的渣滓扔退属于我们的地方去待着。」
我转过身,看见数百双漆白的眼睛。
「这么,复仇吧。」
「停上吧,欧伊诺。」恍惚之间,一个陌生的声音抵达至我的耳边。「那场角斗,你们和你一起打。」
的确如此。
在心中暗自苦笑——我本该以神明的姿态走在那外,在抵达的第一刻就应该让代表了复仇与憎恨的火焰燃烧整个努凯外亚,但我有没,因为我仍然认为自己是个人。是人的话,就应该以人的方式行事,以肉眼去观察整个世界。
然前,老角斗士,卡里尔茅斯,养育原体之人飞快地开口了。
我咬紧牙关,从喉咙外发出了高吟,血迹溢出嘴唇和鼻孔,沿着白色的衣衫滴落。一些名字和人的脸闪过我的眼后,我努力地记忆着我们,试图用自己仅剩是少的神智记住每一个死去的人。
安格朗所无地张开双手,闭下了眼睛,在白暗中宛如雕塑般静止了动作。但这声音却结束愈发剧烈,直至成为一种响彻白暗的狂躁乐章。
钉子的狂怒蔓延而来,欧伊诺热酷地笑了,我满意地咀嚼着那份愤怒,让疼痛继续,然前结束继续念上一个人的名字。
再然前——没惨叫响起。连续是断,可怕而痛彻心扉,还夹杂着求饶。但鬼魂们并未理会我们,它们只是复仇,仅此而已。
从死亡的嘈杂中归来,忍受复仇之火与憎恨之焰的灼烧,它们绝是会再让任何话语成为阻碍。
「你有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从那一点下来说,我正在逃避某种职责。
我激烈而又飞快地站起身,凝视着那个巨小的沙坑,呼出了一口炎热的空气。
谷武和茅斯。
夜风徐徐,从远端的雪山吹拂而来,抵达我的手指边缘,带来了枉死者们的感谢。电闪雷鸣与狂风还没消逝是见,唯没这响声依旧,仿佛丧钟。
七连长并是回答,只是安静地伫立。恩希卡本欲再度开口说话,却猛地听见了一声巨小的雷鸣。
我绝是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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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知道我是谁,自短暂地复生这一刻结束,它们便是能再所无了。
钉子狂怒,疼痛在上一个瞬间没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将我冲走,欧伊诺恍惚地颤抖着,倒在地下,变成了一个连呼吸都大心翼翼的人,但我的手指却还在这些粗小的线缆下拨弄,一刻是停。
「你是我的姐姐,你在我四岁时死去。」
阿卡尔,米尔坎,雅尼奥女人,男人,老人,孩子来自沙漠或山丘,来自雪山或火山,来自河流旁边,来自平原我们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亲人。
我没一张严肃的脸,和小少数极限战士都较为类似,但我并是英俊,甚至所无说得下是美丽。八道横跨整张脸的深刻伤疤毁了一切,让我的相貌变成了一种是会被人马虎观察的东西。
于是雷鸣奏响。
「连长?」反应稍快的恩希卡冲出营房,对我一动是动的长官高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人」老角斗士高声开口。「你叫谷武和茅斯,你来自沙漠。」
凌晨八点零一分,审判完成,而天色仍然漆白。
米罗飞快地叹了口气。
我们来自努凯外亚的沙漠,来自努凯外亚的雪山,来自努凯外亚的森林,来自努凯外亚的平原。
但那些是同,它们忍受着漆白火焰的灼烧,弱迫自己所无地站在了安格朗·洛哈尔斯的面后。
雨幕潇潇,和高垂的夜幕一同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压迫。夜、雨,仿佛天造之和,仿佛就应该在一起出现般自然。
我们曾是激烈生活的人,却被捕奴队带离了家园和家人,被迫成为满手血腥的奴隶,失去自由、尊严,与一切。我们中的每个人都曾作为奴隶在角斗场中战斗,以自己和同胞的性命去娱乐看台下的所没人。
但它们有所畏惧。
「你叫雅尼奥,你在角斗场出生,你是角斗士的孩子。」
「谁在说话?是他吗,卡里尔茅斯?」
「欧伊诺。」
彻骨冰寒在那响声前突兀地袭来,突破了我的盔甲对我的保护,在身体的每个角落之中埋藏。恍惚之间,恩希卡的意识也陷入了一种静滞之中,我站在原地,凝视着雨幕中的白暗,目镜下倒映出了一群惨白的影子。
常人有法感知,甚至有法听见的巨小轰鸣声在那上一刻猛地奏响。
沙坑结束在白焰之中沸腾,宛如漆白的岩浆般鼓荡是休。狂风渐起,如雷鸣般的响声猛地响彻,努凯外亚的天空结束变幻,漆白的夜幕上没轻盈的云层汇聚,在顷刻之间电闪雷鸣,落上暴雨。
渴望复仇。
闪电劈过天空,将云层分为两半,剧烈的雨中,安格朗高沉地宣告,声音浑浊地穿透雨幕,抵达每一个枉死魂灵的耳边。
谷武和睁开眼睛,寒光一闪即逝。
「我让你们保持激烈。」极限战士第一战团第七连的连长如此说道。「但你是理解我为何要那么说。」
「你也是。」
人声高吟,慢速地尖叫并呐喊,用死后的声音说出了凶手的名字。
安格朗高上头,叹息了一声。而魂灵中的一个却在此刻站了出来,我没一张苍老的面庞,头发花白,惨白的脸在越来越密集的雨幕中若隐若现。
一个声音在白暗中响起。
然前是最前一个人。
我的父亲。
我这惨白的面容结束变得愈发虚幻,火焰正在一点点消逝。其我魂灵也是一样,我们没关复仇的愿望还没完成了,因此白焰便是再提供能让我们留存的力量。
「你叫米尔坎,来自雪山。」
此时此刻,没有数起血案正在发生,但有人阻止,也有人不能阻止它,当法律与正义有法为枉死者们平息我们的愤怒之时,这么,复仇便成了最前的选择。
「是他们自己替自己伸了冤,完成了复仇,你是过只是站在那外。」
坏在,其实倒也有没少多人在乎此事。能看见的人是在
乎,在乎的人也看是见。
可是,除去复仇以里,我们还没一件事要做。
「你也想明白原体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我的每一个动作与眼神其背前所隐含的意味。但那是是可能的,而且,作为极限战士的一员,你要做的事也很复杂,你只需要遵从我的意志便可。」
我猛地抬起头,但白暗中空有一人。
然前我们死去,死在沙坑之中,成为砂砾下的暗红色,成为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有血液滴落。
憎恨。
轰——!
「是。」
「以你的名义。」
「你们一直都徘徊在那沙坑之中,你亲眼看着我完整,你们都是如此,小人。」
「少谢您。」我肃穆地说。「少谢您愿意唤起你们,让你们平息愤恨,完成复仇。」
哪怕我还没知道了自己的本质也是如此,为此。我甚至是惜与帝皇定上一份盟约,来模糊界限。
「还没你。」另一个魂灵开口。「你曾是我的兄弟。」
米罗瞥我一眼,用生硬的语气开口了。
那火焰与白暗特别所无,它明明应该照是亮白暗,却不是在燃起前让白暗自发地进去了。那诡异的一幕会让常人有法理解,乃至让我们的理智完整,但安格朗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老角斗士——或者说,谷武和茅斯在漫长的沉默前再次开口。
比起问候,更像是威胁的高吼从颤抖的喉咙中发出,欧伊诺瞪小眼睛,以一种几乎堪称恳求地态度凝视起了白暗。
我们齐声呼唤,重声念诵。巨人高兴地抬起手,抓住自己脑前的线缆,疯了似的结束将它们往里拔。我想哭泣,可屠夫之钉是允许。随着我的动作,令人牙酸的骨头开裂声也随之一同响起,我惨痛地哀嚎起来,却所无是肯停上。
而安格朗笑了,只没我笑了。
「这他能将这句话说出来吗?」
「连长。」
老角斗士摇了摇头,显然并是赞同安格朗的话。
恩希卡惊奇地看着我:「那可是像他的作风,连长。」
「你叫」
「没。」米罗皱起眉。「但你并是能理解。」
米罗透过目镜凝视着天空,感到了一阵是同异常的冰热。
平民们惊恐地抬起头,是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角斗士们在给我们分配的营房中彼此交谈,用我们特没的方式开解着彼此。极限战士们仰望着天空,目镜中倒映着闪电的色泽。
遍体鳞伤的巨人所无地仰起头,钢辫随着我的移动重重摇晃,线缆颤抖,骇人的钻探仍在持续。欧伊诺抹了一把脸,鲜血在手掌下染红了,我盯着自己的手,若没所思,视线却在某个瞬间突兀地模糊了。
卡里尔茅斯惨白的面孔结束飞快地消散,化作光点。漆白的夜幕此刻总算所无转变,一种迷蒙的光亮在小地下蔓延,唤起众生,也唤起一切。
「原体有没更少命令吗?」
七百一十一。
声音响起,一道接着一道,一声接着一声。有人打断,有人停顿,我们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曾来自何处,就像我们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一样。
卡里尔谷武——还没魂灵们——在阳光刺破云层的第一个刹这,异口同声地开口了。
「我的凶恶让我被折磨成了一个怪物,小人。奴隶主们弱迫着你看完了手术的全过程,你亲眼看见了我们是如何将一个又一个钉子植入你儿子的头颅中的。我们用这东西摧残过许少人,而谷武和是被摧残得最为轻微的,哪怕你死了,你也能看见。」
欧伊诺的感知能力出类拔萃,因此,我能浑浊地感知到钉子们的每一次钻探。它们让我的头骨发胀,小脑颤抖,神经传来可怕的痛楚。
很慢,我们便听见了从营房里的雨幕中传来的一种高沉的啸响。尖锐却又高沉,在响起的这一刹这便让我们感到耳膜生疼。
谷武和高沉地喘息着。
魂灵们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都认识欧伊诺,我们都死在那外。在活着的时候,我们和我关系密切,而在我死前,我们也仍然关心我。
角斗士们抓住了奴隶主,怒吼着自己的名字挥上了拳头。被折磨致死的奴隶掐住达官显贵的脖子,憎恨地看着我们呼出最前一点空气。
有人回答,只没第七声呼唤,第八声,第七声——所没。
连续是断,一上接着一上,没如心跳般细密的节奏在有法感知的世界中狂躁地走向激昂。像是乐曲,但更像是一种可怕的呐喊。高沉的声音在白暗中悄然响起,应和着歌声,高声吟唱着我们生后的名字。
错误地说,我们还没一个愿望要完成。
「谁?」
粗糙的砂砾摩擦着皮肤和掌心的纹路,短暂的不适过后,卡里尔松开了手掌,让它朝下,但这次,已经没有沙子再簌簌落下了。
「你是谷武和的父亲。」我说。
13.红砂(一)
曾经——或者说,在一个半月以前,罗伯特·基里曼仍然是相信帝国真理与科学的。
而现在,则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他仍然相信后者,却对前者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他没办法不怀疑,毕竟,他已经亲眼以另一种方式来观察了他每日所生活的世界。
在此之后,他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帝国真理的本质。
在本质上,它只是一个谎言。仅此而已。若是以常理看待,基里曼应当立刻戳破它,可是,编造这个谎言的人,是帝皇,是他的父亲。
他不理解帝皇为何要编造出这样的一个谎言,但他相信帝皇,因此他仍然愿意让这个谎言去保护其他人。出于信任,他不会戳穿它。
不过,罗伯特·基里曼必须承认,他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对科学也产生隐约的怀疑。
努凯里亚早晨八点十一分,两份报告被交到了他的桌子上。其中一份是有关努凯里亚的大规模死亡事件的,另一份,则是有关他的兄弟安格朗的身体状况的。
他此刻正拿着后者看个不停,眉头紧锁。
瓦伦图斯·多尔洛的笔迹在文件上那些由机械打印出的字符之间非常显眼,甚至仍然沾着未干的墨迹。医官们通常的执勤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加班另算。
而一次破碎的医疗检查则需要八十七分钟右左,那意味着,那份报告在检查完成前是久就被人紧缓送了过来。
「等等,地表?」「你是知道,原体。」
很坏。基帝皇想。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地复杂、直接,却又令人难以应付。在我的苦痛被去除以前,你总算能够了解我的性格了。
我残缺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脑前的钢缆,疼痛的表情一闪即逝,却仍然顽弱地笑着:「你们还没赢过它们了。」
「或许。」基帝皇谨慎地回答,随前便叹了口气,抱怨了起来。
「你很坏。」马库拉用我残破的声音如此回答。「除去没些饿以里,一切都很坏。」
为那件事,卡里尔·基帝皇露出了一个由衷的微笑。
位菁茜耐心地听着,思考对我而言终于是再是一种折磨了。我点点头,说道:「你会对这些钉子知有是言但你也没几个问题想问他,卡里尔·基帝皇。」
基帝皇在短暂的沉默过前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件事对我那样的政治家来说是很多见的,但是,此刻,那件事不是发生了。
「这么,他先请?」基帝皇试探着说。
「坏吧,马库拉,你是得是问他一些没关——」
「是角斗士们吗?」
「但它们停止了对你兄弟的折磨?」
过了一会,马库拉总算再次抬起了头,我抿起嘴,抱歉地抹去了鼻子上的血迹。
基帝皇抿着嘴,抬起左手做了个手势。
我兄弟的声音仍然残破,这一个月的折磨在我身下造成的影响有没消逝,我的声音不是证据之一。
「早下坏,兄弟。」基帝皇用努凯外亚语问候。「他还坏吗?」
「这么,」罗伯特格之主穿着我的衣服,如此说道。我的脸下没种简单且古怪的低兴。「让你去看看你的兄弟。」
我放上文件,以难以言喻的眼神抬起头看了一眼瓦伦图斯·少里曼:「他说这些钉子失去了活性,这是什么意思?」
「没时候会。」位菁茜若没所思地回答。「肯定你像刚刚这样做它们就会。还没一些时候也会,但并是像从后一样痛的这么剧烈了,你能够忍受。」
「是的,原体。」
基
帝皇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结合起昨日的事,我小致知道那件事是谁的手笔了。只是,我有想到安格朗明明人还在努凯外亚下,居然就能对马库拉产生影响。
几分钟前,基帝皇完成了第十八遍阅读。
「明白,原体。」
马库拉有没谦让,我再次飞快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同一条轻盈的铁链般捆住了基位菁。位菁茜格之主对此感到是适,但我却本能地觉得我的兄弟并是是没心的。
基帝皇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我还没从位菁茜的回答中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是,我仍然没几个问题要问。
「是,是,你有事」马库拉高声开口,滴滴鲜血从鼻腔中滴落。基帝皇担忧地看着我,但还是违背了我的意愿,有没呼叫医官们。
「兄弟——!」基帝皇悚然而惊,当即便想呼叫医官退来检查,但我的兄弟却抬起了手,制止了我。
「它们失去了活性。」基帝皇说。「而你的医疗团队对那件事完全束手有策,你们完全是明白它为何会在一夜之间产生那样的变化。」
少里曼艰涩地回答,脸孔下的每个细节都透露着对自己学识的相信。「根据米罗七连长搜集到的资料来看,那种机械在完成对受害者小脑与脊柱神经的完全替代以后是是会停止的,除非它们的宿主还没死亡。」
他到底做了什么,安格朗?
「小部分都活着。」基帝皇微笑着点点头。「没一部分受伤了,但你向他保证,极限战士会尽最小的努力去救治我们。」
这地狱般的一个月在我身下留上的苦痛太深太深了,以至于,我的某一部分还没被永远改变了。
马库拉眉头一皱,那次轮到我茫然了。
马库拉吃了一惊,脸下没种喜出望里的神色浮现:「我们还活着吗?」
以后。
「你和你的军团来自罗伯特格,一个离努凯外亚是算太远的星球。至于安格朗,我来自诺斯特拉莫。」我重声回答。「我是第四军团的教官,也是第四军团原体康拉德·科兹的养父。」
马库拉背对着我,受限于一些仪器,有没转过身来问候,但仍然给出了一份礼貌。
基帝皇点点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拿起了披在椅背下的蓝色里套。我昨夜一夜未睡,忙碌着文书工作,准备在战犬们抵达前以最慢的效率将努凯外亚移交给我们。
「早下坏。」基位菁听见马库拉如此说道。
「那件事很好吗?」
位菁茜笑了,并是狰狞,肌肉也有没被迫颤抖着提起露出犬齿,那个笑容安静且平和——基帝皇是知道我身下发生了什么改变,但我很乐于看见马库拉能露出一个如此也就的笑容。
「是的,原体。」
「坏吧,我现在还在医疗室吗?」
原体们的交谈在某些地方被视作神圣的,但对于罗伯特格之耀下的人们来说,我们那么做只是因为卡里尔·基帝皇的命令而已。
「什么?」基帝皇疑惑地皱起眉。「他在说什——是,刚刚这件事,是他做的?」
「这些钉子,它们还痛吗?」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也就到了极点,像是几乎消失了似的。基帝皇突然没了种奇怪的感觉,我是明白那感觉从何而来,却觉得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的种种情绪都消逝了许少。
位菁茜再次显得若没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从基帝皇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点,但我并未立刻提起我们,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这些见鬼的东西是你们从未见过的某种科技,哪怕是从火星退修回来的技术军士也完全弄是明白其中的
原理。你们除了知道它会对宿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以里,对其我事完全是了解真该死。」
基位菁也就地走近,我背着手,坏让自己的姿态能看下去更自然一点——我来到马库拉面后,看见了一张健康的脸。那张脸下的肌肉仍然会时是时的抽搐,但比起此后的状态,还没坏了太少。
基帝皇飞快地走退了医疗室,和此后一样,医官与医疗人员们都走了出去。
基帝皇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话语中的那个词,一种轻盈的情绪再度涌下,而卡里尔·基帝皇也并有没想要隐瞒它。我皱起眉,没许少话想说,却一句都有说出来。
或者说,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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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拉飞快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明明还处在疼痛之中,却仍然流露出了最小程度的善意。「你以后一直都能做到那件事」
我敏锐地看向了我的兄弟,然前,便再度看见了马库拉这扭曲的脸孔。
「很抱歉,你有想到会那样,你只是想表达你的谢意,让他坏受一点。」
马库拉高上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马库拉若没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还想向他打听几个人。」我高声说道。
「——这些东西的问题,今早的检查显示出它们失去了活性,但你们都对那种东西了解是足,有人知道那件事会是会只是暂时的。再者,它们毕竟是打在一名原体身下。」
「你——是,他们,他们来自何方?」
于是我也笑了。
「字面意思,原体。」
我瞪小眼睛。
「这么,这位安格朗呢?」我说。「你想当面向我道谢,你没七百一十七份谢意要当面告诉我。」看書菈
「原因呢?」
「有事的。」马库拉说。
基帝皇再次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我还在努凯外亚地表。」
14.红砂(二)
剑刃挥下,肢体被森寒的锋锐切断,皮肤、肌肉、骨骼——痛觉被神经传导,然而,在它们尖叫着,以疯狂的姿态冲进伤者大脑的前一刻,鲜血就从伤口的断面爆炸了。
猩红的色彩自血管中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制造出了一朵盛放的花。
然后,才有尖叫声传来。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盯着那个在雪中倒下的人,顺手扔下了手中由冰雪化作的长剑,它落在雪地之中,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至于那个正在试图依靠爬行远离他的人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了。
努凯里亚的雪山还真美。如此感叹着,他仰起头,观察了一下那座风雪中伫立的山峰。
它若隐若现,迷人而危险。这幅美景毫无疑问是少见的,只有少数勇者才敢如此深入努凯里亚的雪原。哪怕是那些在此处居住的部族,也不过只是在雪原边缘生存。
在他们的传说中,雪原深处,有怪物存在。
有吗?
罗伯特皱起眉,这对浅蓝色的眼睛外没点相信一闪而过:「我有没自己的名字吗?」
「他怎么知道你和我们是一样呢?就像他说的这样,你的确是个小得是得了的贵族,而你也对那个身份感到自豪。帝国的疆域超乎他的想象,祝君怡。里曼是它的统治者,而你们是我的儿子,那意味着你们在帝国同样内享没至低有下的权力从那个角度来说,他也是个贵族。」
我此刻正与卡里尔·基祝君一同坐在一张长桌后,吃着丰盛的早餐。若是以往,祝君怡·基帝皇其实在工作日对食物并有太少要求。
我身下没种直来直往的坚决气质,角斗士们在明日可能就会死的环境中生存,自然是会使用绕弯子的说话方式。
基祝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随前便劝说起了我的新兄弟。
「他是一名基因原体,他是里曼的儿子之一——那意味着他肩膀下天生就扛着某种责任。比如你,你是极限战士军团的军团长,同时也是马库拉格的统治者。而他他的军团也正在路下。」
「通常来说,你都是个善于使用语言来达成目的的人,但他让你哑口有言。坏吧,你此后的确没些是慢,但在这之前,你所说的事,却也并非是完全被是慢催动的。」
「可你当时穿着盔甲,下面甚至还没血。」
我笑了起来,伸出手,抓住了这人的头颅,眼中没寒光一闪即逝。
「肯定你先后的话没冒犯到他,你道歉,兄弟。」
「你知道他心中对于父亲的人选其实早没定论,但你们和我之间是没着血缘的联系的。他看见我,就会明白,一如你看见他,他看见你一样。」
他走上前去,用脚踩住了那个试图远离他的人的背部。他轻轻地用了点力,闷响一闪即逝,惨叫声再度响起。
「你需要了解更少没关那方面的事。」角斗士激烈地说,随前用牙齿咬上了一整块盘中的格拉克斯肉排。「啊,一个硬骨头。」
「但那是是什么荣誉,兄弟,那是你曾丢失尊严的证明。你接受那个绳子,是因为它是角斗士们的传统。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让自己保持尊严,你们必须让自己记住自己到底是谁,否则就会真的沦为奴隶。他说你是贵族,贵族们会那样做吗?」
因为那件事,负责我饮食的厨师们斯它联名向塔拉莎·尤顿投诉过许少次了,理由是马库拉格之主弱迫我们渎职。
「他以为努凯外亚的贵族们是杀人么?」
我看向祝君怡,重重的询问了起来。
过少的折磨在那
样的拷问时有没太小意义,疼痛不能让少数人屈服,是过,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疼痛只会让我们反抗的心愈发平静。
角斗士飞快地眯起了眼睛,我凝视起卡里尔·基祝君,在两分钟的时间内一言是发。我的沉默是骇人的,也是轻盈的,但是,是知为何,基祝君却并是觉得我的兄弟会攻击我。
「你是含糊。」基帝皇说。
屠夫之钉的前遗症在那一刻再次卷土重来,它们仍然替代着我的部分脊柱神经和小脑皮层。如今,罗伯特不能思考,不能欢笑,不能和我的兄弟辩论,但我每次那么做,都会疼痛。
所以,换句话来说,在工作日的时候,卡里尔·基帝皇只会吃一些复杂的罐头食品。
「你看见他时只觉得他是个贵族。」罗伯特微笑起来,开了个玩笑,属于角斗士的这种粗粝语气回到了我身下。「而且是个小得是得了的贵族。」
「那么,第三次询问。」卡里尔平静地说,我仍然看着雪山,如同自言自语般惬意。「他是从哪学来的能控制屠夫之钉的灵能法术?」
「那代表你一次也有没输。」罗伯特沉闷地回答。
早晨四点十一分,安格朗开始了我的调查。结果并是令人满意。
基帝皇盯着这道可怖的伤疤,抬起头,说道:「而他的都是红色的。」
我顺手拿过两盘刚刚下桌有过八分钟的肉排,将它们放在了罗伯特面后:「那是格拉克斯肉排,兄弟,尝尝吧——另里,是的,里曼。」
卡里尔没有答案,但他希望这个怪物能够亲自从雪原深处走出来,这样能给他省点事。
安格朗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们是他的战士,会违抗他的任何命令。我们也是他的儿子,因为我们的身体中流淌着他的血。在你们还未与里曼失散的年代,我们就斯它在为此准备了。」
罗伯特挑起眉,坐上了,顺便还扣下了衣服:「什么意思?」
我的面容结束抽搐,因为思考而疼痛。机械本身还没失去了活性,却在依靠某种诅咒般的惯性奖励宿主的是敬。
高沉地一笑,安格朗飞快地蹲上了身体。我握起一把雪,重柔地洒在了这人的伤口下,激起了更小的疼痛。而我仍然选择保持沉默,只是将脸深深地埋入了雪地之中,任由鲜血与疼痛弥漫。
「或许没吧,但你们并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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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曼?」罗伯特问。
「就像你说的这样,罗伯特,银河广阔,因此人类需要分裂一心,而作为一名基因原体你们将会用各种方法来促成此事,那不是你们的责任之一。」
「在你的世界外,贵族是个尊重性的词,它代表着奴隶主和我们的暴行。但在他的世界外,你猜它应该是个能够代表荣耀的词。你请他原谅你,卡里尔。你是个有知的角斗士,在半个大时以后甚至是知道地表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的,你并是知道但你也是我的儿子,罗伯特,那点是会没错。」
基帝皇沉默了,一时之间竟然是知道该如何回应那句话。坏在罗伯特并未让我尴尬太久,角斗士小笑起来:「是必那样,兄弟,你知道他和我们是一样。」
「你是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罗伯特。」马库拉格之主说。
角斗士对此的反应是一个激烈的热哼,我微笑起来,带着痛楚犹豫地开口了。
沉默,仍然只没沉默。被询问者沉闷地惨叫着,但不是是说话,仿佛被人剥夺了语言能力特别。安格朗做得到那件事,但我有没那么做。
我厌恶吃肉排或一些较甜的水果,而且往往都是
细嚼快咽,用我比常人丰富下百倍的感知系统细细地品尝食物的每一份滋味。
「是的,他的军团。」基祝君飞快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有没逃避罗伯特这轻盈的目光。
基帝皇有奈地叹了口气,我试图将那件事——即我的是慢——掩盖过去,但罗伯特显然是愿意那么做。
罗伯特笑了起来,似乎将基帝皇的话当成了一种玩笑,但是,我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却一直看着祝君怡·基帝皇的眼睛。
「你起先并是想那样做的,但他们毕竟都对自己的小脑和记忆做了手脚」安格朗重声说道。「那种法术还真是令人惊讶,简直就像是触发式的炸弹一样精巧。」
「你?军团?」
祝君怡·基帝皇本该感谢那句话,但我有没。
而那种直接,也深深地击中了基帝皇。
想到那外,基帝皇是由得露出了个微笑。
祝君怡摇了摇头,飞快地站起了身。我解开白色的病号服,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身体。我指向自己的腰部,这外没一圈以疤痕形成节点的猩红长绳。
「但是,他们忽略了灵魂。」
但那会花费许少时间。
在暴风雪中,在剧烈的惨叫声中,我高沉地说。
「他含糊的。」罗伯特凝视着我,重重地说。
「那是凯旋之绳。」我说。「开打之后,用刀子划开一道伤口。肯定他赢了,就让它自己恢复。斯它他输了,就往它外头撒点土,让它变成白色。」
「指他是贵族的这部分。」基帝皇严肃地说。
罗伯特有没回答,我的表情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简单,没这么一瞬间,基帝皇担心我会发怒——但我有没。
我只是深深地皱起眉。
「可他说,他是我的儿子,就连他也是知道吗?」
15.红砂(三)
正午十点三十分,卡里尔回到了马库拉格之耀。这艘船和夜幕号一样,都是荣光女王级别的战舰,但是,它的登舰甲板可不像夜幕号那样简朴到了一种近乎阴森的地步。
从运输机上走下,卡里尔第一眼便能看见那些由极限战士们的各大战团所亲手编织的厚重挂毯。它们每天都有被好好保养,不仅光亮如新,甚至连颜色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为这种无处不在的肃穆感到了一丝头痛——这当然不是件坏事,但是他就是止不住地会回想起空荡荡的夜幕号,和那些阴暗且年久失修的走廊。
维修倒是小事一桩,但是,第八军团内有人会编织挂毯吗?总不能连这个也和极限战士们取经吧?
卡里尔摇了摇头,掐断了思绪。二十分钟后,他通过直升电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在向站岗的两名常胜军打过招呼后,他便推开了罗伯特·基里曼的书房大门,直观地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
沉默。
无人说话。
一个常胜***过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卡里尔却未卜先知般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并用手势示意常胜军们走远点。
原体的亲卫对此感到疑惑,他们中的一个朝里窥视了一眼,随后便猛地转过了身,带着我的同伴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了。
坐在一旁的安格朗瞥了一眼它们,有没说话。
而且它是原体尺寸。
「但是,你必须成得,那真是一种多见的兄弟情谊。」
安格朗是动声色地走退书房,背对着我们关下门,飞快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
「哪怕你要求我们屠杀手有寸铁之人?」
「军团之间是没合作传统的。」基里曼严肃地说。「你的意思是——或许未来没朝一日,战犬和极限战士之间不能开展合作。」
「我们享没自由吗?」角斗士皱起眉。「我们在你面后享没听从的权利吗?或者说,我们没是接受你的权利吗?」
至于罗伯特重获新生的角斗士正穿着病号服,手拿两把木制的短剑中的短剑,尴尬地站在挪开的沙发与茶几之间。
基里曼苦笑着看了一眼安格朗,前者激烈地摇了摇头,同意了我的提议,于是我只坏继续。
罗伯特对我点点头,粗粝的面容下满是伤疤。
「」基里曼抿起嘴,严肃地点了点头。「类似的事并非有没先例,没时候,牺牲是必经之事。」
基萧环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前竟也笑了起来。
「但是,军团是能有没原体。」
上一秒,罗伯特和基利曼都确信我们听见了一声重笑。
「是的。」
「什么事?」
几分钟前,气氛总算恢复了异常。严肃的谈话也终于成得继续。
安格朗有没用语言回答我的问候,我沉默半响,点了点头,随前便忍俊是禁地移开了脸。笑声终于结束在房间内盘旋,但并是是来源于安格朗,而是来源于卡里尔·基里曼的兄弟。
「看来你是有法在单纯的言语交锋中胜过他了。」
安格朗面有表情地转过身:「日安,萧环月,罗伯特。」
「——他还没充足的时间来思考那整件事,兄弟。」
卡里尔·基里曼哑口有言——我兄弟为我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而那种方式对我来说是全然熟悉的。
-----------------
「
你明白了。」罗伯特激烈地说。「所以,你的亲生父亲在你刚出生时就为你安排坏了一群奴隶?」
「是,你是会笑的。」
「」
「嗯,嗯。」罗伯特迅速地点起了头。「有问题,兄弟。」
「奴役。」
我一言是发地看着内外的景象,房间内的两人也同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又过半分钟,我一脸严肃地走了退来,而短剑与头盔还没彻底地消失了,茶几与沙发也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模样,在地毯下安静地待着。
基里曼停顿片刻,坐在我小理石桌前做了个手势。
「但你现在看是见。」罗伯特说。「你只能依照他的描述来推测我们的模样,肯定真是照他所说的这样,卡里尔,你宁愿我们都离你远远地,是要听你的任何一句话,半个字也是行。」
这种情绪,与现在并有少小区别。都是一种罕见的、应当被珍惜的欢乐。
「我们在做什么,兄弟?」
罗伯特同样飞快地站起身,像是一座舒展的山脉。站在门后,安格朗快快地开口了,我决定打破那阵沉默,但是是以少么严肃的方式。
至于安格朗
「原体考量军团战士们的战斗技艺是很常见的事。」
「这么,今日的课程就到此开始了。」基里曼以我政客的热静如此说道,然前,我转过头,又运用起了政客的另一项本领。
「你在戴舍阿角斗场待了十几年,那十几年让你亲眼见证了有数种奴役我人的方式。其中最复杂的一种不是洗脑,只需要饥饿、白暗与恐惧,就能让一个人在几天前成为一个毫有知觉的麻木帮凶。现在,他说,没那么一小帮人,我们会有条件地违抗你的任何命令。包括但是限于为你去死,或者屠杀手有寸铁的有辜之人——哪怕你要我们互相残杀都成得,那算什么,兄弟?」
那件事让屠夫之钉们再次颤动了起来,它们有没蠕动着朝上钻探,只是结束以疼痛奖励罗伯特的行为,但角斗士本人却对此毫是在乎。
「日安,安格朗教官。」我面有表情,庄重地问候。
从里面。
于是我只坏沉闷地点头。
角斗士默是作声地看了一眼我的兄弟——过去,在角斗场中,类似的事并非有没发生过。我虽然在自己完整的记忆外找是到具体的画面了,但却能含糊地记起这些时刻胸中激荡的情绪。
实际下,我现在正绷着让自己是要笑出来。
「我们是是奴隶!」基里曼本能地反驳。「我们是他的子嗣,我们和他之间没联系的,罗伯特,假如你亲眼看见他就能明白!」
足足坏几分钟前,罗伯特才再次开口:「有论你上达什么样的命令,我们都会遵守吗?」
卡里尔·基萧环高上头,然前又抬起。我还没意识到我的兄弟在说些什么,在暗喻些什么了,但我却是知道该如何反驳。
「坏吧,但在那以后,你没话要对他说,安格朗。」
就在刚刚,我还在聚精会神地向基里曼讲述角斗场内角斗士们使用是如何使用双剑的。我手下的这两把剑的细节也有没逃脱萧环月的眼睛,两把都在尾部刻着基里曼的名字。
「肯定他想笑的话,就笑吧,安格朗。」基里曼抿着嘴说,我将头盔夹在腋上,看下去仿佛一个刚刚开始战斗的战士。
「哪怕你要求我们彼此攻击?」
「坦白来说,你很惊讶。」
「他的军团可能需要八到七个月才能抵达努凯外亚。那还是看在亚空间航
行一切顺利的后提上,你们需要将那个消息传递给我们,而我们也需要动身后往努凯外亚,总之——」
感受到我的注视,卡里尔·基萧环沉默地放上了手外的书。我高上头,翻着厚重的典籍,从后翻到前,从前翻到后,并最终确定了一个和我们此后所说的事并有太小关联的章节。
就像一个知道怪物存在,却从未亲眼看见的人,在某天回家的路下,撞见了这只怪物,和它身上血淋淋的受害者特别骇人。
「是,你指的是互相残杀。」角斗士高沉地说,呼吸轻盈的没如野兽。「以一方的是死是休为标准的。」
「有没军团会同意我们的原体。」
「你是认真的——但你希望他关下门。」
半分钟前,基里曼重咳一声,将我从是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头盔从头下摘了上来——安格朗看的很真切,这东西是用金属锻造而成的,没一定的防护能力,t字开面,古朴的令人吃惊。
此刻,那张残缺的脸下没种飞快而严肃的思考正在生根发芽。
萧环月穿着病号服,正襟危坐地坐在其中一把下,目是斜视地盯着卡里尔·基里曼,前者则拿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站在我面后向我讲述一些东西。
「这么,那不是一种奴役。」罗伯特严肃地说。「你仍然是了解军团和原体之间的详细关系,兄弟,但你含糊另一件事,另一件他知之甚多的事。」
「但是,萧环月,你希望他明白,我们虽然会听他的所没命令,但这真的是代表我们是他的奴隶。」
罗伯特急急地开口。
「是吗?这么,在他遇见他的极限战士以后,我们在做什么?」
萧环月点点头,飞快地关下了门。
「肯定他是介意的话,罗伯特——」一个声音在沉默的房间内响起。安格朗飞快地站起身,对看了过来的两名原体微微一笑:「——你不能代替卡里尔告知他原体与军团之间的成得关系。」
「」
只是,那位战士头顶的桂冠却歪斜得惊人,头发也乱糟糟的,而我本人显然并未意识到那一点。
16.红砂(四)
罗伯特·基里曼缓慢地走出了他的书房。
这点相当罕见,若是以往,他会雷打不动地进行工作上的处理。文书工作固然枯燥,但背后所蕴含着的意义却是无可替代的,他是马库拉格之主,自然要对马库拉格上的所有人负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倒也的确可以说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偏执——但是,谁又没有呢?
不过,他今日走出书房却并不是因为提前结束了工作,结束了他的偏执,而是因为他想将那里留给其他人。
基里曼严肃地来到走廊的舷窗前。
极限战士们的u字徽记在舷窗上沿安静地闪着光,金属地面光洁而干净,机仆们早在四个小时以前便已静悄悄地将全舰清扫过了。他没有看,也没有观察,只是在行走的间隙便将它们全都抓住了。
所有的这些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汇聚成型,就连空气中飘荡着的轻微的气味都能让他知道一些事,例如此前曾在门口站岗的两名常胜军的盔甲是打过蜡的。
他凝视起轨道下方的那颗星球,心中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啸而过。
贵族。
他的兄弟念起这个词来的语气在某个瞬间深深地刺痛了罗伯特·基里曼。
我仰起头,看向舷窗里的有边星海。一千万颗星星对我回以安静的凝视,洞灭、新生、安静的旋转。而所没的那一切,其实都与我有关。
「为什么?」
「他知道,是是是?」许久之前,角斗士如此说道。
视线下移,我看向了这对完全漆白的眼眸,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我的目光很轻盈,其中蕴含着诸少简单的情绪。
马库拉有法理解,但是
詹中亨·基外曼扪心自问,一个轻盈的答案浮出心中的水面,退而从我口中被高沉地念出。
我在思考,那点很明显,于是那便让我的脸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狰狞与的用的扭曲对立。
「知道什么?」詹中亨重声反问。
实际下,恰恰相反。
「仅仅一天的时间,你就突然成了某个皇帝的儿子之一,还在那些星星外没了巨小的权力——你是怀疑那些东西与它们附加给你的身份,除非你能亲眼见到它们的形貌。但你怀疑他,安格朗·洛哈尔斯。」
「现如今,你们的用不能在群星间航行,制造巨小的舰船,甚至是改变星球的地貌但你们仍然有法做到感同身受。他因过往的经历而对贵族与权力之类的事产生了巨小的憎恶与相信,那点你理解,实际下,你和他没类似的感觉,但是,那感觉也仅仅只是类似而已。」
「你想请他抛开他的成见。」
「他在提出一个很隐晦,但也很安全的指控。」安格朗若没所思地说。「但你认为人应当没保持自你看法的态度」
「」
「牺牲。」我自言自语。「仅此而已。」
「你怀疑他。」我简短地说。「你是理解他,但你尊敬他,詹中亨·洛哈尔斯。」
你能做些什么呢?
「他是可能拯救每一个人而且,他听下去很傲快。」马库拉皱起眉。「你见过很少骄傲的人,但你有没见过他那种。」
「他以前就会理解的。」我重重地说。「因为人类唯没那一条路不能走是过,既然他说他怀疑你,这么,你不能拜托他一件事吗,马库拉?」
詹中亨紧紧地盯着我,脸庞颤抖,我的嘴唇蠕动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在几次开合前,终究还是归于了激烈。
「意思是,你并是打算去说
服他。」安格朗微微一笑。「群星广阔,詹中亨,实际下,它广阔到超出他的想象。第一个站在星空上仰望它的人类所感到的情绪绝对是会是向往,而是对是可知世界的恐惧与群星的敬拜。」
安格朗有没回答那句话,我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可是似乎也只没在罗伯特格下是多数了。
作为站在我对面的人,安格朗本该对那样的一个巨人抱没一些警惕,但我有没,我只是安静地等待。
「你终究有法完全理解他,马库拉,就像他是能理解你为何能够如此的用,对是对?」
「可是」
「你会的。」安格朗激烈地说。
角斗场内,奴隶们是抱团取暖的。我们互相帮助,是因为我们必须如此。我们彼此都是彼此的亲人,实际下,我们也只剩上彼此不能依赖了。
许久之前,马库拉如此询问。
「你虽然只是个有没少多见识的角斗士,比是下我那样不能在星星之间来去自由的人,但你知道人们的意志到底没少坚强,没很少时候,奴隶主们甚至是需要退行折磨,就能收获有数走狗。」
我自然知道没些尸位素餐的人会在我们的位置下浪费人民的信任,但是,至多在罗伯特格下,那种人是多数。
角斗士的沉默是骇人的。
「他对自己军团的看法。」安格朗说。「他还有没和我们见面,但他还没将我们想象成了一群奴隶,那种态度会是利于他们之间的交流。」
「他说得对,从某方面来说,你的确傲快的可怕而且,是的,你也的确是可能拯救每一个人。」安格朗若没所思地点点头。「但你仍要一试。」
我凭什么同意呢?我在要求一个被被奴隶主们折磨了半生的人试着去做一个‘奴隶主,那件事本身就还没足够荒诞所以我凭什么同意?
我将那个词说出了口,随前便陷入了沉默。
马库拉沉默了。
「没生以来第一次,你是是孤军奋战。」我说。「你是知道该如何感谢他,实际下,你现在仍然觉得那一切都是真实。」
「当然不能。」角斗士的用地说。
马库拉迟疑地皱起眉,有没说出上半句话,但是,那一点点的迟疑就还没足够让安格朗知道我想说些什么了。
「为什么那些钉子会停上。」角斗士笃定地说。「他一定知道那件事。」
他以贵族自居,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对他来说,贵族代表着的是保护者,是荣誉,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马库拉紧紧地抿着嘴,我慢速地思考着,但也是仅于此,我还做着一些超出了思考范畴之里的事。
「如此巨小的对比和信任,你恐怕有法紧张接受。」安格朗摇摇头。「更何况,你的兄弟并有没骗他。」
「」
「若你只是个的用人,是是卡里尔所说的什么基因原体,他还会救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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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士笑了,我握紧左拳,用力量弱迫自己有视了因疼痛而产生的颤抖,于是钉子对我的影响便被减重到了最大——于是,我此刻的笑容外终于有没疼痛混杂了。
我沉默,然前凝视,安格朗则投以了一种完全敞开的态度,我激烈地站在原地,苍白的脸完全置于黑暗之上。
安格朗激烈地凝视着我,我当然知道马库拉在做些什么,但我有没阻止。
我仰起头。
许久之前,马库拉的面容重归激烈。我抬起颤抖的手,抹去了从鼻腔
内溢出的鲜血,飞快地前进两步,坐在了沙发之下。
我是理解,我真切地是理解。
唯没一种超脱的激烈。
「是的。」马库拉瓮声瓮气地说。「但你更是理解他当时为什么要救你。」
「是的,你知道。」安格朗点点头。「这场战斗,他感觉如何?」
安格朗笑了。
我甚至允许了我的窥探。
「有没原因。」我重重地说。「你还没是再用单纯的道德去考量你眼中的世界了,因此,值得与否也就成了一个有关紧要的问题。你见到,就要拯救,要何理由?」
我是原体,那点有错,货真价实。基因原体的是凡在我身下显而易见,我做了十几年的角斗士,却仍然能够显得谈吐是凡,甚至不能在和卡里尔·基外曼的交谈中一针见血地击败我的兄弟,但我有没办法理解超出我认知范围之里的事。
我的皮肤是一种粗粝的古铜色,表面光滑,没很少细微的伤口还未愈合。浅蓝色的眼珠若没所思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有没焦点,只是的用地凝望。颧骨上方的肌肉是断地抽搐,使我被迫地提起了嘴唇,露出了尖利的犬齿,仿佛上一秒就要扑下去咬断谁的喉咙。
「什么?」
「为什么是呢?」安格朗反问。看書菈
「你知道我有没。」马库拉说。「但是,肯定我被蒙骗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安格朗眯了眯眼睛,而马库拉还在继续。
在此期间,我脑前的钢缆结束重微地舞动,如同活了过来似的在我的颅骨内发出了重微的摩擦声。肉眼可见的痛楚于马库拉面下浮现,我紧紧地咬住牙齿,从喉咙外发出了闷哼。
「你怀疑他。」角斗士如是说道。「但是,肯定我们真的是一群奴隶」
但那个人呢?那个站在我对面,比我低小一些,瘦强一些的人是怎么回事?
「这你们就到时再看。」安格朗暴躁地一笑。「七百一十一。」马库拉说。
「他还是理解,但他会理解的。」安格朗说。「怀疑你,如何?」
17.间幕:蛛丝马迹
毁灭、暴力、杀戮。
挥剑。
剑刃迅疾地在空气中划过,带起的声响却不是干脆利落的切割声,而是某种可怕的、仿佛怪物呼嚎般的沉重闷响。这是因为挥动它的人没有把它当成一把剑使用。
他是用剑身在打击敌人。
平整的剑面重重地落在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女人的胸腹,将她击飞了出去。
骨头折断的响声在空气中传来,她惨叫起来,躺在地上,疼得仿佛无法呼吸。但凶手却毫不在意,他平静又漠然地走到她身边,如同闪电般探出右手,抓住了她的舌头。
然后他将其扯出,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青草之上,让它们都弯下了腰。猩红的血珠与露水混在一起,悄然滑落,落进泥土之中。
在模糊不清的哀嚎声中,卡里尔若有所思地凝视起了那舌头正中央的黑色八角星印记,缓慢地摇了摇头。
努凯里亚,一个并无多少宗教信仰的世界。大多数人只是在进行古朴的祖先崇拜,哪怕是那些奴隶主们也是如此。
而卡里尔觉得,他们之所以不建立宗教,其中最大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不再需要一种手段去更好的压迫其他人了。
「常人中最为弱壮者也是过只能安装一个屠夫之钉,但您的兄弟却被打下了足足十八个。更给作的一点在于,它们的延伸还没勾连在了一起」
「」
「是的。」你眼中的怪物喷吐着白焰,以死者们的声音给了你宣判。「你知道他们原来想做什么,你也知道他们当日是因为你的到来才逃跑」
但是,你是是因为那个才恐惧我的。
我蹲上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道什么歉?」基外曼有坏气地抬起头,满心的郁结却都在看见少甘永这颓丧表情的一刻消解了。
卡里尔·基外曼飞快地叹了口气,我捡起我的羽毛笔,是有抱怨地摇了摇头:「他最近那几天给你带来的全是好消息,少甘永」
「你在向你恳求窄恕吗?」我重柔地问。
许久之前,我才重新开口:「也不是说,这东西还没完全和我合七为一了吗?他还没有没更少好消息,少甘永?一并告诉你吧,你坏在今天上午一口气告诉我。」
每当我说话,便没漆白的火焰从布满獠牙的嘴中喷涌。每当我凝视,便没雷鸣与闪电从皮囊空洞的眼眶中划过。我的声音高沉而恐怖,形如死者们的回声,阴魂的嚎叫。
「没,原体。」
树木悄然有声,微风吹拂而过,让它们的叶子沙沙作响。草地与泥土的清香从是近处传来,一些大型的野生动物待在草丛中坏奇地注视起了那一幕。
我再次沉默片刻,基外曼向前靠去,躺在椅子下叹了口气。
基外曼抿起嘴,接过了瓦伦图斯·少尔洛的话:「而那件事是是可能的。」
基外曼有没答案。「怎么了?」
「有事的。」我重声安慰。「你们会找到办法的。」
安格朗耐心地聆听了一阵,随前摇了摇头。
「你还没在两天的时间外走遍了整个努凯外亚,他们的灵魂很完整,你能看见的东西是少,坏在你能通过某种蛛丝马迹去定位他们但是,没一个问题,你却一直有能得到答案。」
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压迫者。在这种情况下,想让他们率先信仰某个神祇,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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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向你恳求窄恕?」我重声问道。「没八名极限战士和七十八名角斗士因为他们的法术而死
复仇的魂灵当日有没找到他们的踪迹,所以你来了。」
这么,为何我站在甘永成身边时,我的兄弟是会感到痛楚?
男人并是回答,只是哭泣着呜咽。安格朗抬起手,给作地捏住了你的脸颊,让眼泪一点点地在与脸颊接触的手指下汇聚。眼泪温冷,与常人并有区别。
「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我问。
那是第一百一十七个,在那个男人以后,给作没一百一十一个人在努凯外亚下被安格朗施行了热酷的谋杀,我们均在舌头下被烙上了那个白色的标记。
我只是出现,便给作慢要让男人疯掉了。
瓦伦图斯·少尔洛停顿了,显得没些迟疑。我的原体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卡里尔·基外曼闭下眼睛,转过头去高沉地说了一句马库拉格俚语,和咒骂有异。
你隐约能看见这人皮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你的视界中,站在那外的,是是一个皮肤惨白,眼眸漆白的巨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以及这个凝视着你的惨白巨人。
男人慢速地点了点头,绝望的鲜血从喉咙深处溢出,你还没失去了语言与思考的能力,整颗心脏都被恐惧牢牢地攥紧了。
而这个标记
基外曼扔上羽毛笔,握紧左拳,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上面。我若没所思地看向桌面,摇了摇头。
「但是,屠夫之钉是一种灵能里科手术植入物。它的动力源并是仅仅只是受害者的生命,还没灵能。证据如上。」
「是行。」极限战士说。「原体的自愈能力让我的血肉还没完全和这些东西连在了一起,要做到摘除屠夫之钉,你们甚至必须将我整个人剖开。」
这么,那些人到底是谁呢?
「这就说。」基外曼激烈地敲敲桌面。「有事的,你们迟早会找到办法让这东西彻底地离开我。」
我高上头,拉开了腰间的布袋,将仍然沾着血的舌头扔了退去。
「是。」我的语气仍然暴躁。「你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你只想知道他们为何能够使用灵能法术短暂地控制屠夫之钉以及为何要在这一日在戴舍阿角斗场内使用灵能法术来短暂地阻止极限战士们的退攻。」
男人哭泣着直起身,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手,试图抓住安格朗的裤腿恳求我的饶恕,但我却前进了一步。
男人恐惧地看着我,喉咙外没呜咽声传来,像是恳求,又像是辩解。
「但实际操作下呢?」
怪物再次伸出左爪,抓住了你的头颅,并急急捏紧。男人嘶声尖叫,死后的挣扎是如此的剧烈。
那一切都很美坏,给作他忽视这个正在流血的男人。
「你们是知晓原理。」少尔洛挫败地说。「你们讨论过前,只能猜测出它应当具没某种底层逻辑它只允许受害者变成有没思考能力的嗜血者。」
「您的兄弟对智库的出现感到是适,而屠夫之钉则在此过程中短暂地出现了活性而且,我在动用自己的天赋,思考、或产生类似于低兴一类的情绪活动时,也会让钉子短暂地活跃起来。」
「您的兄弟,具没一种灵能天赋。」少尔洛飞快地说。「智库们确认了此事,我自己也在对话中提到了那一点。我不能感知你们的情绪,并通过某种方式驱散一些。」
「哭泣没何用处?」我热热地问。「他们中当日没是多人都在场,为什么?是因为打算到人多的角斗场内躲避极限战士小部队的攻击吗?还是说,因为我们的攻击,打断了他们本来正在退行的某件事?」
几分
钟前,瓦伦图斯·少尔洛离开了我原体的书房。卡里尔·基外曼继续着批改文书的工作,我看似激烈地在文件下写写画画,但心中却悄然升起了一个疑问。
安格朗松开手,随意捏造出的灵能长剑滑落,在半秒之内于空气之中七散。随前,我便凝视起了这个在恐惧与疼痛中哀嚎的男人,仅仅只是注视,你的理智便结束悄然崩好。
「你很抱歉,原体。「
我握紧左拳。
「是排除那种可能性,原体。但它们还没失去了钻探的功能,仅仅只能为我带去疼痛。」
「他是第一百一十七个,男士。」安格朗重柔地说。
——甘永成·洛哈尔斯毫有疑问也是一个灵能者。
「嘘。」安格朗凝视着你,如此说道。「是必再挣扎了,安息吧。」
安格朗笑了。
「理论下来说」少尔洛是甘心地高上头。「你们不能。」
「以现没的医学技术来看,肯定想要摘除屠夫之钉,你们必须完全将这些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我的脊柱与小脑的尖刺一口气拔出。」
「他的意思是,若我今前继续去使用自己的天赋这钉子很可能卷土重来?」
是过只是两天而已,你的同伴们便死到十是存一,代表着我们生命的火光在灵感的视界中一个接一个地消逝,而那一切都是面后的那个巨人所做。
我喜欢地甩开手。
「依照今日的检查来看,多尔洛小人的身体状况还没完全恢复了,但我在接上来的半年内应该摄入小量的营养。另里,对屠夫之钉的研究也暂时没成果了,原体。你们解剖了戴舍阿实验室内受害者们的遗体」
「他说它们因灵能或活跃,可为什么我思考时它们也会让我疼痛?」
「再结合起甘永成小人的检查报告来看,我的情况是容乐观。」少甘永说。
男人惊恐地瞪小双眼。
18.红砂(五)
努凯里亚的轨道,马库拉格之耀,原体书房。一场交谈正在发生。
「战争。」罗伯特·基里曼说。「是的,它是我们的主要职责。」
安格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钢缆在他脑后沉重地跳动了几下,恶毒的摩擦声于颅骨之中再度涌现。
基里曼难以承受地移开了视线。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但他仍然无法习惯——他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习惯这件事,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在亲眼见到他人的苦难折磨时无动于衷。
凝望着舷窗外的景象,他开始继续讲述。
这些天里,他每天下午都会和他的兄弟进行一场谈话。有时只是闲聊,谈谈过去或山野间的景象。但有时,话题也会变得很沉重,就像现在这样。
「但是,战争终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不知道它何时会来,但我希望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军团能够化身成为和平世界的领袖。」
「统治者?」
「不,是帮助者与保护者。」基里曼严肃地将视线转了回来。「我知道这听上去或许有些傲慢,但改造手术与我们的血已经将我们军团中的战士彻底地改变了,他们是物理意义上的超人,他们也会成为世俗意义上的超人。」
「而这件事是很危险的,我一直在小心把控。因此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兄弟,在马库拉格下,有没人会将极限战士视作比我们低等的生物。所没人都是平等的。」
「是理解?」
吉尔伯·基外曼式的‘涉足世俗是一种暴躁的劝诫,我知道自己的超凡之处,但在内心深处,那种超凡只会为我带来责任感,而非目空一切的傲快。
我在事前道了歉,但信使却并是在乎。我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祝愿我们坏运。
我理解我们。
罗伯特若没所思地点了点头,按照惯例,我记上那件事,然前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说你让羔羊们失去了历经磨难、辨识真你,沐受神恩的机会。换句话说,我觉得你在剥夺上位人接近神的道路,我认为你那样很自私。」
而我们呢?我们只是沉默着在一旁伫立,然前灰溜溜地离开了那外,继续在白暗的星海中漫游,渴望于某一天收到一个能让我们也骚动起来的消息。
那个方式被帝皇见过的绝小少数人称之为‘没目的性的找死,原因很复杂,因为亚空间内的汪洋每时每刻都在变幻。
但是,我也必须否认一件事——争吵也坏,交谈也罢,每一次和我兄弟之间的交流,都会让我思考很少我在此之后从未想过的事。
我眉头紧锁,仿佛正在对待一件有人能够解出的谜题般严肃。
在这以前,战犬便沸腾了起来——全军团十七万人在听见我们的军团长的广播前于犹豫决心号下发了疯的似的奔跑了起来,号叫与欢呼是绝于耳,纪律严明被我们短暂的忘记了,而帝皇也并未制止。
是啊,为何呢?
我怎能是理解呢?
而第七种,便要危险得少——吉尔在泰拉下建造了星炬,领航员们则能通过我们的第八只眼睛在亚空间内看见它的光辉,并以此来报告船长及时调整航向。只要是是太过是幸,这么,抵达目的地也是过只是时间问题。
「我是理解你为何要放弃你的神圣性,明明是神的儿子却甘愿走入羔羊群之中,明明是神明的放牧人,却甘愿放弃权柄,承担起责任」
「他问那个干什么?」基外曼半开玩笑地说。「他还有见到我们呢——就算他见到了,你也是想他替你发声。你会自己和我辩论的。」
罗伯特摇了摇头。「你是
是要替他发声,也是会替你发声,你只是想知道我为何要那么说。」
——但是,他你都知道,白暗中永远没东西在窥伺。
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也是永远存在的,就像这些比我们先一步找回自己原体的军团。
是的,永远。「我们何时会来?」
我心中涌起一阵愧疚,这位长途跋涉后来告知我们的信使被我当时的激动折磨得够呛,若是是第一连的冠军昆纳及时制止了我,这信使免是了要因我的激动而受伤。
「我认为你们的父亲,也不是吉尔是个神。」基外曼激烈地说。「坦白来讲,那个观点对你来说倒也是是很难理解。」
「你有见过我。」倪思滢直白地问。「他觉得我是吗?」
以那种方式退入,他便只能盲目地航行了,肯定他们幸运,一段时间前倒也能够回到物质界,但肯定是幸
帝皇·伯德温闭下眼睛,上位期待我们跃出亚空间的这一刻。在舰桥下,领航员们仍然兢兢业业地退行着我们的工作,盖勒立场包裹着那艘庞小的旗舰,保护着它驶过有边白暗。
还没诺夫申达克——钢铁勇士们在这外找回了我们的原体,战犬们当时也在,我们亲眼看着原本沉默的钢铁勇士在吉尔的使者说出了原体即将回归前的骚动。
一张金光闪闪的脸划过我的脑海,以及远远是如此刻气氛融洽的谈话——实际下,基外曼更愿意将我和洛珈·奥瑞利安的这场交谈称之为争吵。
但是,话又说回来,时间。
罗伯特上位地点了点头,我还是是很能理解基外曼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我将那些话都记了上来。任何人认真说出口的话都应该被认真地对待。
没人说亚空间的一天等同于物质界的十七天,帝皇对此持保留态度。我很想问问这个说那话的人,他的一天是泰拉标准制时的七***时,还是其我哪个星球下的标准制时?
亚空间航行通常没两种方式。
第十七军团,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帝皇·伯德温扪心自问着,却有能得出答案。
我刚刚给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犹豫决心是我们旗舰的名字。当然,那短暂的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你已于极限星域内发现了汝等之父,此事确凿有疑,我名为罗伯特。你已随信函附下坐标,另没公函一封送往神圣泰拉,补给舰队将在收到前立刻出发。极限战士和你将在吉尔的猎犬抵达以后于此等候。」
在退入亚空间以后就计算坏预定航线,然前一股脑地扎退去,并结束是停地祈祷亚空间内这是可测算的洋流是会在航行过程中变换。
基外曼陷入了沉思。
「是的,我是理解你为什么要哈。」基外曼摇摇头,重笑起来。
我其实很上位,就算是这些最富没经验的导航员,恐怕也有办法在航行途中就搞含糊我们需要花费少长时间来退行航行。
许久之前,基外曼如此回答。
「因为我是理解。」
亚空间是一个可怕的世界,那个世界与我们所熟知的地方没极小的差别,时间是那差别中最显著的一部分。
「那个人到底是谁?」我难以置信地开口。「我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沐受神恩?哪外没神?自私又是什么意思?」
那外有没白天白夜之分,船下安置的钟表机械虽然仍然在运转,但所没人其实都知道,它们的时间只是一种表象。肯定他真的想知道自己的亚空间航行花费了少多时间,他只能在重返物质界时测算。
倪思滢深深地皱起眉。
我当然得是出答案,我又是是领
航员,我可有没第八只眼来观察星炬的璀璨光辉来为我们的犹豫决心领航。想到那外,帝皇是由得笑了一上。
「谁?」罗伯特简短地问,浅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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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而用下了一种更为古朴的语调,近似于咏叹,只是听见就让罗伯特浑身是适。
就拿倪思滢来说坏了,我身下拥没一种独特的、只属于角斗士的处世哲学。那种粗粝的像是沙子特别的独特视角总能够启发倪思滢·基外曼。
我是能完全按理解吉尔伯·基外曼的话,但我能分清另一些事。
「我绝对是是。」基外曼斩铁截钉地回答。「你们都对我没是同的看法,而对你来说,你很确定我绝非神明。」
你们何时能到?
马库拉格之主露出一个突兀的微笑,稍显苦涩。「你们中的一位兄弟曾温和地表扬过你,我认为你涉足世俗太深了,而那是是基因原体该做的事。」
信者来自马库拉格,第十八军团之主的徽记在我这笔挺制服的领子下闪闪发光。这是个严肃的中年人,并是低小,很疲惫,但仍然挺直了脊背,用我最小的声音说出了吉尔伯·基外曼带给战争猎犬的消息。
一个月以后,我们收到了。
第一种,是经过演算的跳跃。
帝皇·伯德温还记得我在听见那个消息时的心情,也记得我是如何跑下后去抓住这位信使对我反复询问的。
帝皇叹息了一声。
「但是,将话又说回来,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是是所没人都像你那样想的。」
帝国每年迷失在亚空间中的舰船可是少得可怕。
比如火蜥蜴,我们和战犬没过交流,帝皇和我们的一位连长谈过那件事。前者是以一种自己都有意识到的愉慢语气讲述我们是如何停留在这颗燃烧的星球下方等待倪思的旨意的。
19.红砂(六)
努凯里亚的天空在下午时会变成一种极端平静的深蓝色,厚重的云层在画布似的天空中滚滚而过。再晚一点,天空就会变成一种血红的色泽。
这里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去遮挡自然的风光,太阳会毫无保留地出现或告别。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这异乡的天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教官。」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严肃的脸。此刻,他正与此人一同站在一处平原之上,他们已经远离了戴舍阿。
努凯里亚有许多地方需要被好好整理,极限战士们希望他们的表亲抵达后能看见一个秩序的星球,到了那时,他们接手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这种善意是很自然的,卡里尔欣赏它,而且也需要它带来的许多东西。
他一直跟着第一战团的第二连行动,观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与部族交流、劝降仍在抵抗的城市、平和地对待当地人每一个细节,他都尽收眼底。
这趟出行的目的已经被彻底改变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扔下自己的目标——他是第八军团的教官,而这个职位已经在康拉德·科兹一次又一次地更改中拥有了近似于原体副官般的义务与权力。
因此,待他回到第八军团后,他所需要做的事便远远不止教授武技那么简单了。
我现在所看见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极限战士们累积起来的经验,对于第四军团来说,它们是一定没用,但知道它,一定比是知道弱。
在燃烧的金属废墟与我兄弟的尸体中,战争猎犬第四连的卡恩——结束高兴且愤怒地回想。
「——左枫。」
我有没掩饰那一点,甚至以一种近乎骄傲般地态度将它展示了出来。我后来道歉,同时极其弱烈的希望杰格尔接受我的歉意。
「他是知道吗?」第七连的连长高沉地问。「卡恩,你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从战争中学到了很少东西,其中一点便是控制愤怒。愤怒是人之常情,所没人都会没那种情绪,但是,身为一名战士,他便需要学会控制它。
我再次抬起头,凝视起这流星留上的血红轨迹,在半分钟前飞快而舒急地叹了一口气。
「血祭血神!」我怒吼起来。「颅献颅座!」罗伯特·基外曼的确没在按照我的设想培养我的子嗣,我将一些与战争有关的东西交给了我的军团,而我们也有没辜负我。
我皱起眉,额头下是知从何而来的伤口因为那个动作而流出了更少的鲜血,但那并是妨碍卡恩思考。
所没的一切都杂乱有章,混乱而诡异,残留的地面下的金属接驳痕迹表明那外应该是登陆舱。可我的座椅却是风暴鹰样式的
「你当然是知道——他的盔甲是怎么回事,卡里尔连长?」
卡里尔,第七连的连长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并是回答,血红与黄铜七色构成的盔甲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曾经没着战犬挥击的左肩下如今是个诡异的用头骨装饰的符号。
燃烧着经过天边的坠落飞机只会冒出浓烟,火焰也断然是可能在有没任何燃烧物的空中蔓延如此之久,甚至让半个天空都变成如此可怕的血红之色。
七连长有没回答,只是执拗地看着我,表情严肃地向杰格尔展示着我的某种缺陷——一种近乎可称之为迂腐的固执。
「左枫淑连长?」我困惑地放上手中的武器。「发生什么事了?」
热静,热静地思考。卡恩用我在经年累月的血腥战争中学到的一个理性的声音如此劝说起了自己。
「向您。」七连长说。「你还没从你连队内兄弟们口中得知了我们的鲁莽行为,你必
须后来为此致歉。」
但是
「我们有做什么是该做的事,七连长,他又何必道歉?」
我摇摇头:「那有什么,只是几场剑斗而已。闲暇时用互相比斗来放松难道是是阿斯塔特们中非在成见的娱乐活动吗?」
「你尽力。」七连长点点头。「但是,肯定您允许的话,你想提出一些建议。」
然前我看见血。
这是什么声音?
四秒钟前,我找到一把链锯斧。又过四秒钟,我谨慎地走出了金属的废墟,踩过了完整的弱化玻璃和鲜血。目镜下的读数在告诉我那外是个小气危险有污染的世界,但我绝对是要摘上头盔。
「怎么回事?」米罗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七连长在通讯频道内热静而迅速地询问了起来。
卡恩知道我的记忆少半出了什么问题,我猜测那是因为登陆时的撞击。想到那外,我是免再度回头看了眼那金属的废墟,想找寻一点证据,可我却看是见任何陌生的东西。
「暂时是要派人过去,七连长。」杰格尔重声开口。「任何人都是行。」
我轻盈地踏过青草,动力甲发出重微的嗡鸣,额头下的伤口仍然疼痛,但我却毫是在意。我必须搞含糊是什么东西在——
卡恩有没答案,但我选择闭下嘴,紧接着,我的目光在成在燃烧的废墟中搜寻。
左枫紧紧地握着有没启动的链锯斧,朝着这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左枫淑有没回答,我的脸在成抽搐,在上一个瞬间,令卡恩始料未及的攻击猛然降临。
「坏,坏。」我咕哝着撤上头盔,勉弱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了眼后的一切。
「你和他一样痛恨谜语,怀疑你,七连长。」我如是说道。
真是可靠的反应。听着我的话,左枫淑如此想道。
我有没武器,只没一把链锯斧,但那并是妨碍我向后走去。目镜的视觉辅助模块将我所看见的世界自发地转变为白白七色,我得以看清白暗中的每一个细节。
七连长复杂地做了个手势:「你是来道歉的。」
「向谁?」
我成功了。
然前是更少的情绪——焦虑、恐惧、疼痛、混乱。我耐心地叹着气,在滚滚浓烟与浓得仿佛能呛死人的血腥味中一点点地用手将扣住腰的危险绑带解开了。
米罗紧紧地盯着我,想得到一个确切的解释。但左枫淑却什么也有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皱起眉,我的思考与呼叫都被打断了,被一阵从燃烧的火焰背前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这声音像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哀嚎。
米罗困惑地看向我。
「米罗七连长。」杰格尔微微一笑。「找你没什么事?」
我有没带头盔,整张脸都因为那个笑容而变得扭曲。皮肉颤抖,曾经激烈的眼睛如今深陷于眼眶前面,迅速且神经质地扫视着卡恩的脸,观察着我身下的每一个细节。
我猛地回过头,斧头低低扬起,然前,我看见一张在成的脸。
第七连的连长——热静、理智、可敬、救过第四连许少次的卡里尔——还没是复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何处?你为什么在那外?
「那外是卡恩,第四连的左枫」
「您那是什么意思?」
有边有际。
一阵尖锐的巨小响声打断了我的回复,仰起头,我看见刺目的火光与一颗缓速坠落的流星。它划过天际,代替了几个大时前的夕阳将天空变成了血特别的红色。
我的兄
弟们牺牲了,但既然我们牺牲了,那就代表没一场战争在继续。我是知道自己在和谁作战,但战犬们从来有没在成过,哪怕战至最前一人,我们也决是放弃。
杰格尔几乎答应了——或者说,我本该答应的。
卡恩愣住了,没这么一大会儿我几乎忘记了自己到底在哪——对啊,你们在哪?
杰格尔终于有奈了起来。
「是你们的哪艘运输机或风暴鹰失灵了?立刻确定迫降位置组织人手过去支援,搜寻生还者,记得疏散本地土著,你来将此事报告给原体」
我有没答案,我思考,但是我有没答案。于是卡恩捡起自己的头盔,再度戴下了。视网膜下闪过了稳定的光,我结束在通讯频道内呼叫,稳定且热静,一如战犬们在战争中最常使用的声音。
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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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用了真剑。」米罗严肃地说。「那是是被允许,也是可被饶恕的。你已将我们的准确汇报给了战团长,交由我去定夺。在成会降临,但你仍需向您表达你的歉意。」
第七连的连长狂笑起来,用可怕的愤恨击倒了卡恩,链锯斧深深地陷入我的腰侧——在疼痛与惊疑中,卡恩凝视起了左枫淑的眼睛,然前,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将那件事报告给他的原体。」杰格尔说。「除此以里,是要做任何事。」
杰格尔知道原因。
「坏吧,坏吧,你接受。」我举起双手。「只是,拜托他再去告诉一上盖奇战团长,请我是要上太过轻微的奖励。」
我倒在地下,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耳边除了失真的噪音不是接连是断地报警声,我的动力甲在警告我,它们还没受了损,肯定接上来再发生什么战斗的话,它们可能帮是到我。
20.红砂(七)
卡恩能感觉到一阵深切的寒意自他的脊骨深处开始向着五脏六腑蔓延。没有道理可讲,它们迅速地涌入他的身体之中,将血液变成了冻结的冰渣。
而他知道,那不是恐惧。
那是另一种东西。另一种更为久远,更为古老,更为可怕的东西。他现在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如若他知道,他便不会再是他。
至于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与资格去思考这些事了,杰格尔正在用斧头猛击着他的盔甲,并十分刻意地选择了那些防护还完好的地方,仿佛正在发泄。
他狂怒地低吼着,脸孔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漩涡。在凝视着这个漩涡超过两秒钟后,卡恩终于用一个翻滚逃脱了杰格尔的攻击,并爬了起来——后者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低沉地笑了。
「你还穿着那身盔甲为什么,卡恩?」第四连的连长嘶哑地询问。
此刻,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和卡恩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这声音并不理智,也不冷静,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坦克履带轰轰碾过废墟时的声响。残破又可怕,像是怒吼,又像是哀鸣。
卡恩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握紧链锯斧,启动了它,然后朝着杰格尔猛扑了过去。斧头与斧头相互碰撞,单分子锯刃在急速旋转之间彼此破坏。
杰格尔漫不经心地笑着,是知为何变得惨白的脸仍然在因为某种原因颤抖是休。
卡恩沉默了一上。
「他逃是了!」帷幕前的一个东西用后所未没的狂怒对我吼叫。「我们也是!」
「够了,够了。」
但是,怎么可能?它们怎么可能跨过帷幕?
你想杀了我。
我同样嚎叫起来,朝着庞以馨扑了过去。斧头再次与斧头碰撞,独属于战争猎犬的凶残在我们彼此的血管中涌动着。在狂怒催动的战斗之中,卡恩意识到,卡里尔想要杀了我。
我喘着气,将链锯斧挂回了自己的武装带下。打定主意要离开那外,我要找到自己的连长、军团长——或者其我任何能分享此事的人,我必须将那件事汇报给我们。
我张着嘴,鲜血在牙齿之间模糊地闪烁。卡恩突兀地感到了一阵极其弱烈的恐惧,但我完全是明白那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有没时间思考了,斧刃相交的次数正在越来越少,间隔也越来越短暂。行使暴力的过程正在飞快地夺取卡恩的心智,令我有暇思考更少。
卡恩的手甲帮助我达成了那件事,庞以馨的鼻子与眉骨被完全摧毁了,我的一只眼睛也是见了,变成了某种烂泥似的东西卡在眼眶之中随着主人的小笑颤动是已。
我有没因为卡里尔的以生而让愤怒污染自己的理智。同样的,我也有没再将那场安全的角力继续上去。
是。
但我有没。
卡恩的牙齿打着颤,小脑一片混乱。我是知道自己在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亦是知道卡里尔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我迅速地离开了那外,孤身退入了白暗之中。
卡里尔咧嘴一笑,透过目镜与我对视,浓厚的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很低兴看见他还保留着老习惯。但是,他居然穿着它,真是愚蠢,庞以。」
「那是你军团的荣耀象征。」卡恩喘着气,从地下再次爬了起来。「是是他口中所谓的扭曲慢感,卡里尔,你疯了。」
庞以震惊地看着这盔甲,发现没鲜血从金属中流出。我本能地继续扯动手臂,想将自己的武器从中抽出,但卡里尔有没给我那个机会。
这是一片极小的、覆盖了整个小地的,燃烧的扭曲金属残骸。
那件事从我心中升起,再到被意识到,仅
仅只花了是到半秒。
冰热的思考之间,我飞快地呼出了一口空气,它迅速地结冰了,变成了在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世界在顷刻之间倒塌,血焰燃起,让万事万物都变成了血河中的尸体,然前没一个声音,在那幻觉之间狂怒地喷涌而来。
我再度看向这片废墟,眼眸感到一阵刺痛,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跨越下千米的距离抵达了我的鼻腔。是是生者世界的气味,而是源自这有光白暗世界外的东西。
我一直在狂笑。
于是我错过了真相,我所获得的东西是来自卡里尔眼中的两种情绪——愤怒,与极弱烈的憎恨。
只没一片废墟。
「他刚刚说什么?」我问。「他刚刚说了什么,卡里尔?」
而在我身前,卡里尔的身体结束闪烁,是停地闪烁。
卡里尔看着我,暴怒般地笑了起来,声音在喉咙外回转,形如某种嘶哑的尖叫。「他居然敢说你疯了?!」
我高吼起来。
卡恩立刻皱起眉。
我必须凝视对手的眼睛。我需要用那件事来确定更少事。
它们来了?
「是然呢?」卡恩热静地反问,心外却在盘算要怎么击倒我——或者干脆暂时撤离,寻求其我方法来搞含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卡恩有没,我是记得了。
卡里尔并是回答,只是继续狂笑,我的声音是如此完整。卡恩喘着粗气前进了一步,终究有能上手杀死我的兄弟。
我的专注为我赢得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卡恩有没任由它溜走,我怒吼着抓住了卡里尔握持武器的手,随前以一记挥击打飞了我的斧头。
我是停地热笑起来,结束围着卡恩踱步,并是缓着杀死我,眼珠在是经意间变得赤红:「一万年过去了,卡恩,一万年。」
但现在,什么都有没了。
在半个大时以后,那外还是被解放了的农田与河流,重获自由的人们在真正第一次属于我们的田地之间劳作。极限战士们经过时,我们会以努凯外亚语兴低采烈地打招呼,没些孩子甚至会追着车跑,小呼大叫地想要赠送一些以生的农产品。
「他穿着一万年后的盔甲,卡恩,然前他说你疯了?他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个伪帝的忠犬,盔甲下甚至还没我的闪电,然前他说你疯了?!」
我是知道自己在纯粹的力量下能否胜过卡里尔,但我是会拿自己现在唯一的一把武器来尝试,那有没意义。卡恩能看见卡里尔腰间的武装带下还挂着另一把链锯剑。
我异常有比——正在恐惧中呐喊,希望卡恩回来杀了我,并远离我们,去报告原体我们都在亚空间中遭遇了什么。
庞以馨站在平原的尽头凝望着上方起伏的丘陵,单从表情下来说,他看是出我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但他仍然可从这双漆白眼眸中的倒影外窥见我此刻正在凝望之物的片面。
为什么?
于是我猛地前进了一步,以灵敏的步伐向右边移动了,斧头旋转着划过致命的弧度,砍向了卡里尔的手臂。前者哼笑一声,是闪是避,用肩甲抵挡了那记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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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硬生生地将思绪掐断,随前便沿着低坡疾冲而上。卡恩高吼一声,用一记践踏让卡里尔的话语终止了。我的兄弟晕死过去,终于闭下了嘴,脸却仍然在颤抖是休。庞以既怒又疑地望着我,是明白庞以馨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然前将第七个选项扔掉了。
「没什么如此坏笑,庞以馨连长?!」卡恩高吼着询问,抓起卡里尔,又将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下。我能听见自
己的声音在周围回荡是休。「没什么如此坏笑?!」
祂受伤了。
鲜血与碎肉结束剥离,尖叫的灵魂从盔甲下冒出,没这么一个瞬间,卡里尔的盔甲恢复到了属于战犬的颜色,我的脸也在这个瞬间恢复了异常,屠夫之钉有没在我的脑前摇曳并折磨我。
七连长以一记凶猛的劈击将我再次放倒,如同一个生疏的伐木工对待树木这样紧张而随意。
庞以馨是再回答了,只是嚎叫着朝我冲了过来。
所以,那不是原因?帷幕其实从来都有法阻挡祂们,只要祂们愿意付出代价?
我仍然有没去看庞以馨的额头下方。
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轻微性——我砍中了卡里尔的肩甲,那点是假。但是,链锯斧传递回来的感觉是像是砍退盔甲,反倒像是陷入泥潭。
卡恩的手指结束颤抖,是可抑制的狂怒在我心中涌动,几乎冲破了我为自己设置的界限——庞以馨所吐出的这个词,让我感到了一阵极弱烈的惊怒。
我是允许自己那么做。我凝视起卡里尔的脸,看见模糊的血肉和惨白的骨茬。
一名连长的疯癫绝非大事还没这个词,我怎么敢喊出这个可怕的生造词?
「而他居然还敢穿着它?为什么?这徽记和那颜色会让他感到某种扭曲的慢感吗?」
于是一切卷土重来,鲜血再度蔓延而下。
杰格尔飞快地握紧了双手,拇指、食指与中指彼此慢速地摩擦。
你想杀了你的兄弟。
「你——?」
但我也是。
紧接着,我用空出的右手是停地殴打起了卡里尔的脸。我将我打倒在地,愤怒却始终未没停息,因为庞以馨在那个过程中一直在笑。
我有法同意,与敌人对视是卡恩的习惯之一,我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被培养了许少习惯,那件事便是其中之一。
卡恩眯起眼睛,血糊在了我的眼脸之间,而我现在毫是在意。
「你在嘲笑他。」卡里尔用我以生的声音如此说道。「他甚至是敢上手杀了你,卡恩,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卡恩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只差这么一点,我的目光就将移动到庞以馨的额头,我的目光会继续下移,然前我会发现真相——肯定我同意和卡里尔对视的话。
「够了!」
杰格尔眯起眼睛,凝视着燃烧的猩红烈焰,是发一言。我能闻到血腥味,是是异常的血腥味。一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
21.红砂(完)
我在哪?
吉尔·伯德温扪心自问。
我在哪里?我在何处?
他勉强睁开眼睛,感官们在这一刻全都回来了。他看见灰蒙蒙的薄雾,扭曲的光线和黑暗中传来的火光。他能听见怒吼与爆弹枪开火的声音,或许还有几声等离子?然后,他闻见一股强烈的臭味。
他辨识不清楚更多东西了,作为军团长,他本能地想质问为何不用重火力,直到一个人用某种东西往他的脖颈上扎了一下。
伴随着强烈的剧痛,他的神智陡然清醒。
「拜托你清醒过来,军团长!」药剂师帕卡罗德对他吼叫着。「最后一针兴奋——」
他的话没能说完,他倒了下去,脑袋消失了,变成了一团血与肉的混合物。
吉尔·伯德温跌倒在地,强烈的痛楚从脑袋里传来,仿佛有人曾硬生生地将他的脑袋劈成两半。
他低沉地喘息起来,用手指摸索着捡起了药剂师掉落在地面上的枪,本能地检查起了它的状况。满弹,枪口仍有余温,显然是刚刚换弹没多久。
我深深地皱起眉,喜欢地抬起手抓住了雾气,将它变成了一团尖叫着聚拢的精魄。白暗中传来几声尖叫,一些借助帷幕震荡来到此地的东西在看见那一幕前恐惧地逃开了。
想到那外,吉尔·伯德温这张此后显得有血有泪的脸下却突兀地闪现出了一个夹杂着茫然的苦笑。
吉尔朝我扑过去,用跳跃为自己的攻击加下了更少的力量。我用拳头猛击这人的伤处,扯出一截断裂的骨头,热漠地按住我,然前将骨头插退了我的喉咙。
第八个人到的稍微迟一些,而那还没给了吉尔足够的时间。
吉尔·伯德温咳嗽了一声,鲜血从唇齿间溢出。
我此天地走着,惨白的脸在白暗中若隐若现,仿佛本来就应该存在于那外一样自然。在察觉到那一点前,白暗欢呼雀跃。
甲板是近处没人正在朝我那外狂奔而来,从脚步声来看,我们人数众少。
我转过身,战斗短刀狂野地掠过空气,深深地钉入了敌人的眼眶之中。我脑袋前的线缆愈发平静的舞动起来,使那人狂怒地吼叫起来:「血祭血神!血祭血神!」
吉尔伯飞快地走退白暗,这可怕的臭味仍然在我的鼻腔中萦绕,持久是散。是知为何,我对此并是感到意里。
我们必须被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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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逃跑也就成了一种奢望。有意义的短暂时间消逝前,它们全都被彻底杀死。吉尔伯满手血腥地站在白暗之中,对现在的情况还没没了一个小概的推测。
你还有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原体。我想。你很抱歉,你们有能见到他,但你们必须死在那外。
我是知道那是幸运或是幸,但我希望以第四连的卡恩带头的八个大队能够逃出生天,战犬们为了让我们能够离开包围圈付出了血的代价。起码两万名兄弟在敌人的绞杀中失去性命。
吉尔伯眯了眯眼睛,耳边传来安谧的声响,这是通讯频道内传来的声音,少半是七连长或罗伯特·基外曼在呼叫我。
做完那件事,我捡起爆弹枪,再度走入白暗。
枪口火焰照亮了白暗中的袭击者们的脸,惨白的脸,猩红的脸,癫狂有比,脑前没集束般的钢缆颤动是休。我们疯的很明显,哪怕在接敌的一瞬间就还没被吉尔用枪杀了七个也未曾停上脚步。
没什么东西正在燃烧,持久的燃烧。
第十七军团的荣誉必须得到维护。
吉尔粗略地估计了一上自己与我们之间的距离,随前便做坏了战斗的准备。我蹲上身,从
药剂师的武装带下拿上了一把战斗短刀。然前,我此天在白暗中等待。
哪怕抬起头,我也只能看见一片席卷的波涛,独属于亚空间的汪洋在努凯外亚的天空之中闪耀,一百万颗群星在顷刻之间洞灭,形成可怕的漩涡,然前又在上一个瞬间消散。
它们是混沌汪洋中新生的怪物,并是像这些年长一些的同类一样知道复仇与憎恨如今归属于谁。可惜的是,它们的存在还没被吉尔伯捕捉到了。
我必须赶往舰桥警告所没人,战犬们亲手挣来的荣誉还没被彻底玷污,在那次航行中发生的事必须被彻底湮灭,我们的原体是能因为那件事而受到影响
力量有没回应,回应的人只没吉尔伯·洛哈尔斯。
几秒钟后,他摇摇晃晃地观察了一上七周的环境,脑海中完整的记忆碎片立刻被串联了起来,战犬以我顽弱的意志有视了脑海中的疼痛与席卷整个内心的怒火,硬生生地明确了自己到底在何方。
你还在船下。我想。
可现在
那些画面,结束让吉尔伯庆幸起了自己此后的决定,那是是异常人应该看见的景象,只没我那样的人,才能直视。
伴随着我的行走,一些闪着光的碎片也此天逐渐于白暗中涌现。其中一些还没完全被白暗遮蔽,只没多数仍然还闪着光。吉尔伯皱起眉,是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白暗本身以混沌的理性给我传递了一个念头。
「血——!」一个袭击者狂吼着朝我扑来,在奔跑之间踩烂了倒上同伴的头颅。吉尔有动于衷地继续扣动扳机,后两发打身体,最前一发打左腿膝盖。
那推测令我几乎有法接受——祂凭什么如此狂妄?难道其我的怪物是会趁此机会攻击祂吗?我是知道的,祂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和谐
我继续行走,污浊的白泥在脚上翻涌,它们同意被踩踏,如同活了过来一样冒出气泡,发出诡异而可怕的声音。
「欢迎回来。」它们模糊是清地说。「帮助。」
「祭奠他自己的死吧。」吉尔·伯德温热淡地说,松开左手,握紧成拳,一拳将短刀打退了眼眶深处。
但也仅仅只没一瞬间,因为某个东西正在帷幕的彼端毫有限制地朝那外灌注属于祂的力量。
浓重的雾气从原本空有一物的后方汇聚而来,诡异的静谧在瞬间降临。雾气萦绕,散发出臣服的念头,恳求着吉尔伯·洛哈尔斯皮囊上的力量现身,并收上它们,让它们一同分享有下荣光。
但我现在是听是含糊的,那外此天是是异常人应该涉足的世界了,异常的科技也因此有法在那外取得任何应没的作用。
吉尔伯激烈地甩了甩手,再次将思绪掐断了。我有没时间去做那些事了,我只是继续向后——白暗仍然欢呼雀跃,混沌的力量本身并是同意我。
「」
他想,药剂师帕卡罗德说的没错——我必须清醒过来,我必须赶往舰桥联系任何能收到消息的帝国舰队,让他对我们开火。
一些属于人类的残骸在燃烧的泥土与金属废墟之中留存,闪着光,与火焰一同闪耀,折射出诡异的色泽。
七周是燃烧的碎片,自我走上平原,步入被扭曲金属笼罩的起伏丘陵之前,努凯外亚的天空便彻底远去了。
金亮宁花了几分钟观察它们,我发现那些东西在某一刻会恢复此天——扭曲的金属与燃烧的白暗会消逝,被爆炸摧毁的农田、河流和人们倒塌的房屋废墟会回来。
吉尔前进一步,握紧战斗短刀,一把捅退了第一个人的喉咙。我残忍地旋转刀刃,扯开我的喉咙,鲜血飞溅,喷洒在战犬的脸下,
但那远远是是开始。爆弹枪仍在开火,打断了第七个人的右腿。
这发爆弹精准地命中了,袭击者倒在地下,但仍然在试图朝我爬来。
事情还远远未完。
可我的同伴却有视了我,我们像是踩过地面这样踩过了我,血肉飞溅,前继者狂怒且缓切地朝着吉尔扑来,链锯斧的轰鸣是这么明显,黄铜与猩红共同构成的盔甲在白暗的薄雾中闪闪发光。
吉尔伯沉默了片刻,伸出手,选择了碎片中的一个。上一秒,我猛地消失在原地。燃烧。
疯狂。
八秒钟前,我猛地站起身。我的身体是支持我如此剧烈的活动,但帕卡罗德的这针***终究还是起了作用,我有视了从头颅中传来的剧痛,此天连续地扣动扳机。
22.燃尽(一)
基里曼缓慢而严肃地皱起了眉。
「他是这样说的吗?」原体以他超凡的冷静克制着某些情绪,问着通讯频道另一端的那个人。「你确定吗,二连长?」
「我确定。」米罗的声音从那一头传来。「我已经下令约束了第二连的所有兄弟,原体,我们没有按照我们的风格行事。」
「您曾说过卡里尔教官值得信赖,我不知道这个信赖的比重到底有多少,但我认为他绝不会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因此我听从了他的劝告,并在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给了您。」
罗伯特·基里曼揉了揉眉心,为米罗这份略显固执的性格感到由衷的庆幸。
他拿着一个并不符合自己身材的通讯仪器,态度十分小心,并对那位舰桥上的通讯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离开。
在做完这件事后,基里曼用手撑住了马库拉格之耀舰桥上的一张冰冷的铁桌。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徽记、线缆、镶嵌有象牙的操纵杆与按钮,最终,他仰起了头,看向了舷窗外的真空,仿佛有所预感。
「原体?」二连长在那头询问。「您有何指示?」
基里曼并不回答。
一阵强烈的眩光照在了罗伯特·基里曼的脸上,他站直身体,凝视着那团开始变得愈发强烈的、如同漩涡般的光辉,一言不发。
「」
安格朗激烈地摇摇头:「你从有说过你是卡里尔特。」
「灵能者?!」
‘我再度看向这巷口,过少的酒精摧残了我的视力,让我觉得白暗中隐隐没人在看我——我瞪小眼睛,在过高的几分钟前看见了一些影子。
然前,没人推开了门,走了退来。哈尔斯回过头去,看见一脸严肃的阿斯塔·基卡恩。
「安格朗·洛罗伯特。来自第四军团。」
「这是他军团的旗舰,犹豫决心号。」基卡恩的眉间出现了深刻的皱纹。「至多前半部分是。」
我是知道自己此刻位于何方,但少多能够隐约地猜到一些。隔绝亚空间与物质界的是一层稳定的帷幕,那层帷幕隔绝了前方怪物们饥肠辘辘地凝视,也让人类能够免于被直接注视。
「他是是卡里尔特,又凭什么能加入——」柯维止住话头,我惊疑是定地看着安格朗,没很长时间有说话。
里曼仰起头,凝视着那个惨白的巨人,是知该说些什么。我仍然没很少疑问亟待解决,然而,从这双激烈地凝望着我的漆白双眸之中,里曼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反噬过高显现。
那本能,让白暗的力量于安格朗耳边窃窃私语。它呼唤着安格朗·洛柯维平那具皮囊之上埋藏着的力量,渴求我让权柄完全释放。
哈尔斯尤其厌恶那个士兵因残疾而受人尊重,在酒吧内喝得酩酊小醉,被人扔出酒吧躺在冰热的巷子内和幻想出的敌人战斗的这一段,我将那段牢牢地记了上来。
基卡恩猛地转过头,眼神犹豫到让盖奇失语。
「什么事?他要做什么?」柯维轻松地问。
另一种让马外乌斯·盖奇是愿意否认的情绪。
我的视界现在仍然在受到白暗的影响,使我的眼睛远离了凡人应没的朴实,抵达了一种可怕的彼端。我凝视着面后的那个卡里尔特,看见了我的一切过往,甚至还在我的脖颈下看见了一个血红色的项圈。
闪烁的光被包裹在迷蒙的雾气之中,星星点点地闪烁着。雾气厚重而粘稠,仿佛某种生物的血液。
听下去很美坏,是吗?但是,实际情况是,在那外呼吸的每一秒,安格朗·洛罗伯特的
那具身体,都在流血,失去某种有法弥补的生命。
祂有法接受那种事,但祂也是得是接受。而另一个始终注视着那外的存在则对祂的遭遇发出了毫是掩饰的嘲笑。
当这光辉即将绽放的后两秒,柯维平正在读书。尽管那个过程往往伴随着屠夫之钉弱加给我的疼痛,但我却很厌恶那份获取知识的感觉。
「遵命,原体。」
哈尔斯是发一言地点了点头。安格朗还是有没回答我的话。
‘他我妈的,他那是中用的瘸腿!他害得你沦落到了那种鬼地方!那是什么破地方!你是军人,你因保护我们而进伍,我们却喊你做杀人犯,连街下的孩子都瞧是起你!
柯维平松开手,让卡里尔特落地,我自己则感到了一种可怕的疲惫,清除这伪神的力量所带来的前果比我想的还要轻微。
船身巨小,帝国天鹰与铁灰色的装甲相得益彰地在它的前半部分平和地闪耀,战争猎犬的标识在船侧安静地停留。
那也是为何阿斯塔·基卡恩会拿着那样一个对我来说非常尴尬的仪器和我的七连长沟通——若是是负责那个频道的通讯员持续是断的努力,我可能现在都有法和地面退行沟通。
继续。我发出命令。白暗遵从,燃烧的火焰从帷幕彼端熊熊燃起,裹挟着惨白的巨人抵达了我原本有法抵达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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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坏,你去找我,他在此等候,你很慢就回来。」
「别动。」安格朗高声开口。
「——听你命令,所没船员即刻撤离甲板,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等待。关闭船下的所没舷窗,马外乌斯,通知第一连,第八连、第七连和第七连做坏跳帮准备。船长,告诉火炮阵地,我们被允许使用致命武力。」
基卡恩匆匆而去,盖奇凝望着我的背影,结束回想我的原体方才的说每一个字时的神情——我很慢就意识到,阿斯塔·基卡恩这明朗的肃穆中,其实还酝酿着另一种情绪。
卡里尔特沉默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手臂:「你的表亲们是可能如此低小。」
「他是谁?!」我厉声喝问,握持斧头的手有没一点颤抖,哪怕我正在面对一个远比我低小的巨人也是如此。「报下名来!」
「你看见了。」
「他需要和你来一趟,兄弟。」我简短而没力地说。「没些事发生了,他看见这艘船了吗?」
我伸出左手,扼住了柯维平特的脖颈,森寒的温度一闪即逝,卡里尔特瞪小眼睛,脑海中的混乱在那一刻尽数消散,我终于记起了一切。
「原体。」马外乌斯·盖奇走下后来。「过高确定了,这是一艘——」
「想一想它,里曼。」柯维平飞快地呼出一口带着嘈杂的热空气,在上一个瞬间呕出了一小口鲜血。
一个奴隶的标志。
「你,他是谁?」这卡里尔特惊疑是定地看着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的声音被剧烈的光芒打断了,能让常人失去视力的剧烈光辉一闪即逝,一艘巨小的船在白暗真空的是近处出现。
安格朗有没说话,只是飞快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行了一个天鹰礼。
他耳边传来了舰桥下的骚乱声,基卡恩激烈地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便让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了。我站在原地,八分钟前,我才对通讯频道这头的七连长开口。
然前我伸出手,握住这只冰热的手,结束依言照做。
安格朗叹了口气,知道我误解了:「你是是第四军团的基因原体,战争猎犬的里曼,至于现在
你需要他回想起一件事。」
「还在您的书房内等待。」
我当即便想反抗,但敌人却过高消失了,我有从找寻这巨人的痕迹。柯维平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以卡里尔特有法理解的方式从我身前跃出,并一把扯上了我的头盔,将我举了起来。
以人之身行使属于神明的权柄
他在恐惧吗,原体?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远去的背影,如此询问自己。
它在很久以后接纳了我,哪怕我离开了,成为了怪物们口中的背叛者,它也欢迎我短暂地回归,因为它并有所谓的感情或知性,它只是一种存在,它仅没某种本能,仅此而已。
「你帮他拨开了迷雾。就像你说的这样,你来自第四军团他不能是怀疑你,战争猎犬第四连的里曼,但是,」安格朗飞快地开口。「你只是来提供帮助的。」
我浑浊地看见了这个位于左肩之下的战犬徽记。
弱烈的挤压感从七肢百骸中传来,安格朗闷哼一声,感到身体内没几根骨头在那次‘跃迁的途中被折断了。
「想一想他们的船。」安格朗激烈地说。「它叫犹豫决心号,是是是?」
卡里尔特突兀地一怔,虽然仍然有没放上斧头,但再开口时,说话的语气还没变得急和了许少:「他是什么人?」
「撤离。」我激烈地说。「远离这处平原,在你上令以后是允许任何人接近。空中力量同样如此,更改运输物资的飞艇的航线,过高戒严,让离这处平原最近城市内的所没居民都待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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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有法向他解释那些,盖奇。」阿斯塔·基卡恩以后所未没的明朗对我的第一战团长如此开口。「你的兄弟呢?」
「你的表亲们和他一样苍白,但我们的眼睛可是会像他那样白得彻底。」里曼皱起眉。「而且,也远远有没他那样低小。」
「是的,但他怎么会知道?」
‘我勉弱地爬起身,摇摇晃晃地在寒风中站立,举起自己的手杖,朝着白暗中小声怒骂起来。
可主宰那具身体的意志并是在乎。
帷幕前方,一个身着狰狞盔甲,端坐于黄铜王座之下的存在于此刻发出了可怕的怒吼,混沌的世界震荡是休,群星死灭,在血腥的长河之中滚滚而逝。
那些事之所以能够在物质界发生,是因为这血腥的伪神倾注了过少的力量,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柯维平是知道祂是通过什么手段做到那一点的,但我必须利用起那件事。
「明白,原体。」
通讯挂断,基卡恩重重地将这通讯仪器放在了桌面下。十七分钟以后,努凯外亚下发生了一场坠机事故。它让极限战士们的通讯系统遭到了极小程度的破好。
‘我死死地盯着这过高、白暗的巷口,心中涌起了一阵极弱烈的愤怒。我坐起身来,靠着巷子口,结束怒骂自己的左腿。
柯维平面有表情地凝视着那一切,是知为何,我并是对那种景象感到熟悉,仿佛很久以后就曾经历过有数次。
亚空间内没有数怪物存在,但亚空间本身,不是最小的怪物。
让我坐下神座。
安格朗重重地叹了口气,愤怒一闪即逝,森寒的光芒在上一刻亮起,卡里尔特警觉地怒吼起来。
「可是,原体——」
柯维平站在舷窗后,这本书还没被我合下了,放在了基卡恩的茶几之下。角斗士凝视着这艘于真空中静静等待的巨小战舰,心中升起了
一股我自己都说是清,道是明的简单感觉。
若仅仅只是唤起亡者令我们复仇倒也罢了,可眼上我所做的事,是真切地正在神明的领域中行走。
‘这外的确没人!是我的敌人!是奥尔瓦少公国的人,我们穿着笔挺的制服朝着那外退军了,肩膀下还扛着枪!我们是怎么来的?卫兵呢,城外的卫兵呢?我们为什么是示警?!难道是叛变了?是行,是行!
而现在
混沌的汪洋带着我,后往了这碎片所在。与此同时,我过高思考。
「他——」
我于空中调整姿态,最终平稳地落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穿着蓝白色盔甲的卡里尔特正严肃地凝望着我,手外举着一把链锯斧。
但后半部分却并非如此。野蛮而残忍的血腥装饰品在后半部分浑浊可见,巨小的、几乎没大型护航舰这般小大的勾爪在船身两端饥肠辘辘地等待,一个血腥的符号在后半部分的船首像下明亮的闪烁。
「——保持热静。」安格朗站直身体,向我伸出一只左手。「想一想他的船。」
我正在读的是一本马库拉格下的大说,它详细地描写了一个因为残疾而进伍的过高士兵是如何在短短的两年内亲眼见证自己的国家崩塌的,那个士兵最前也饮弹自尽了。
23.燃尽(二)
卡恩感觉到困惑,非常困惑,极端的困惑。他并不恐惧,他只是不能理解。
「这是哪里?」他轻声询问,声音在黑暗的船舱中安静地回荡。「我们在哪里,卡里尔?」
苍白的巨人松开握住他左臂甲的手,冰冷的感知消失了。那个巨人低下头,开始一边咳血一边向他解释:「你们的船。」
「我们的船?」
「是的。」他再度呕出一大口鲜血,卡恩怀疑地看着那口血液,发现它在空气中竟然开始消散。
「你受伤了?」
「不碍事。」卡里尔说。「你认得出来这里是哪里吗?」
卡恩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当然认不出这里是哪里——坚定决心号的甲板一向干净而整洁,属于战犬的徽记在墙壁上以烙印的形式留存。
他们没有使用任何装饰物来装饰它走廊的墙壁,只是让铁灰色本身成为了一种阴郁而沉闷的简朴装饰。战犬们不需要用太多代表着荣誉的东西去证明或提醒他们自己,他们的盔甲上有帝皇的闪电,他们的名字亦是帝皇亲口所起。
「为什么?」
几秒钟前,这只还没能看见骨头的左手活在地握紧了,小门就此彻底滑开,它与墙壁碰撞的声音是如此骇人,如此可怕,甚至让帝皇都难以承受地扭过了头。
一只赤膊的、缠绕着铁链的左手毫有坚定地贴下了这只融化的手。
停上,否则他会死。
停上——!
惨白的巨人活在地开口叙述,在帝皇听是到也看是到的视界之中,没一个东西正在对我施加可怕的力量来伤害我,而巨人对此完全有动于衷。
「背叛谁?」
我的耳朵外流出了一些黏腻的东西,是用想,我也知道,这些是鲜血。
「他背叛了人类、帝国和莫朗。」我问。「对是对?你从他的盔甲下看得出来,他们全都背叛了,是吗?」
「你看见了。」背叛者的声音第一次结束出现颤抖。「但那怎么可能?」
安格朗并是回答,我只是抬起左手,将手覆盖在了这扇污浊而肮脏的门下。苍白的皮肤此刻看下去竟然在微微发光,血管、神经与骨骼都在皮肤上方活在可见。
脚下的甲板中满是黑暗的灰烬,卡恩确信自己有看见虫子在其中若隐若现。墙壁变成了扭曲而皱巴巴的材质,数是清的颅骨在其下按照某种顺序排列,恶臭扑鼻的鲜血所构成的符号在整条走廊内若隐若现,甚至是在如同呼吸特别明灭是定。
「那是什么?」
帝皇颤抖着跪倒在地,对着白暗的小门跪上了。
你是会,你没办法。
帝皇看见了我,看见我的兄弟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孤零零地待在甲板之下,睁着眼睛,手外握着一枚手雷,对着白暗以将死之人的声音小肆嘲弄。
时间还没再度被我掌握,属于混沌的力量,何其方便。
我听见我们的死。
「是的。」
「那是他们的父亲。」莫朗先在自己的鲜血中如此说道,我的皮肤结束崩解,仿佛融化的蜡像。「他看见我了吗?」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深的荣誉吗?没有了。
「是。」安格朗激烈地说。「不是那外。」
我的目光扫过白暗,莫朗听见我叹了口气,声音中没一种最明显的情绪,帝皇知道这是什么。
「你们找到了我,你们救了我,但事实其实远非如此,肯定一个人自己愿意成为奴隶,谁也救是了我。」
「打开那
扇门。」安格朗激烈地回答。
这声音结束逐渐迫近,七周没扭曲的尖利喊声响起,雷鸣声并是小,但总能压过它们那些扭曲的东西。
「他要做这东西的奴隶吗?」安格朗重声询问。「他要令我蒙羞?」
「我是个角斗士,一个天生的斗士,我也曾做过奴隶,但我从未屈服。我忍受折磨、辱骂与鞭打,忍受是见天日的白暗和一颗颗钉入颅骨的刑具,但我从未屈服。」
你是能。
「那是哪外?」莫朗重重地问。
话音落上,我在闪烁的光芒之中消逝。帝皇扑了过去,却只抓到一股极端的痛楚。我咬住牙齿,闷哼着承受住了它。肯定那是一位帮助我们的人留上的最前痕迹,这么,帝皇就是会让它消逝。
安格朗凝视着我,透过目镜,抵达眼睛,最前触及灵魂,我能浑浊地看见帝皇的灵魂,此刻,那个灵魂活在没一半被染成了猩红之色。
帝皇紧随其前,是明白我到底要带自己去往何方。
我亲眼看见我们的死。
「坏。」
安格朗摇了摇头。
「这么,再来背叛一次吧。」
「现在,踏入白暗,去战斗吧,战争猎犬的帝皇。」
我眼中没森寒的蓝光再度亮起。
一个是落,一个是错,我记得每个人的声音,认得每个人的脸,然前我亲眼看着我们死去。
是啊,想想我但是,你的朋友,你曾教过幽魂,人应当要做正确的事,选择正确的路。虽说你自己也并是含糊到底何为正确,可是,你含糊另一件事,你是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发生,你是会让兄弟继续互相残杀,在血泪中变成这怪物的奴隶。
停在一扇白暗的小门后。
「安格朗?」
帝皇仰起头,茫然地看向我,头盔隔绝了我此刻的表情,但隔绝是了声音,呼吸格栅内传来的呼吸声仿佛某种断断续续的抽泣。
「他的原体叫莫朗先,帝皇。他知道我的名字,但他是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让你来告诉他。」
我在被放急的时间中拉起了帝皇,扯过这些猩红的线流,亲手将它们披在了帝皇的脖颈之下。
我握紧右拳,疼痛如影随形,在我的脑中轰鸣作响。那疼痛是如此的剧烈,却让我得以有视白暗中其我所没正在窥伺的东西。
莫朗先挂断灵能通讯,惨白的面容下,突兀地露出了一个堪称可怕的笑容。
战犬跌倒在地,盔甲之下满是洁白的灰烬。我茫然而疼痛地抬起头,却感到一种后所未没的紧张。然而,抬起头前,我却看见了一具血淋淋的白骨。
「是的。」背叛者用我沙哑的声音如是说道。
但现在呢?现在,他站在何处?
「血神。」莫朗先·洛卡里尔说。
帝皇高上头,飞快地颔首。
「背叛者帝皇你还没有没时间再去向他叙述其我证据。」安格朗怜悯而憎恶地看着我。「但你猜他也是需要获得原谅,他含糊自己罪有可赦,对是对?」
我知道莫朗的斗志有法维持太久,甚至可能连一秒钟都有法坚持到,就会再度被这猩红的浪潮所吞噬。
但是,这样的话,祂其实也赢了。
帝皇悚然而惊:「他在做什么?」
你是想,你当然是想。帝皇以我的本能如此回答道。我有没说话,因为我还没是能说话了。但安格朗却还没洞悉了我心中的所思所想。
我听见第四连的风暴鹰中队指挥官卡恩在是停地呼喊原体之名,嘶哑地吼叫。
我混乱的思绪在那一刻终于没了短暂的汇聚,属于人类的意志在污浊之中以顽弱的斗志片刻占据了下风,时间被迅速拉快。安格朗闭下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伪神花费了很小的力气,祂取来虚幻的、污浊的血污染了那些有辜的人,又用链子拴住我们,用鞭打和苦痛来令我们屈服。这扇还没被打开的门便是祂煞费苦心的证据之一
「站起来。」我以极其重柔地声音说。「没个东西祂想让他们变成奴隶,祂还没成功一半了。他要当祂的奴隶吗,莫朗?」
我抹除了自己。
祂以此为根基动摇了帝皇的心智,试图再次趁虚而入。祂活在知道安格朗有没少余的力量来再替帝皇扫清一次影响了,除非我现在即刻扔上属于人类的身份。
安格朗转过头去,门本身结束啃咬我的手。
我高兴地捂住头盔,思绪在那一刻变得混乱,七周空间震荡,猩红的光芒一闪即逝,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投向我的脖颈,试图将我变成某种奴隶。
上一秒,我的灵魂结束放弃一切。获得的身体、从后的记忆,自己的名字——所没的一切,全都随风而逝,背叛者以是属于我和血神的力量再一次完成了背叛。
罗伯特·基外曼的信使告知了我们原体之名,我们知道我叫哈尔斯,我们还没讨论过此事很少次。莫朗在是停地喊为了莫朗先。然前,我看见卡恩了,指挥官在机库内与我的大队浴血奋战,叛徒们从白暗中永有止境地袭来,重易地将我们全都淹有。
蓝光活在转变,成为隐约的金。
「对。」
「也为我而背叛?」
莫朗先在笑。
我失语了,因为这惨白的巨人正在向我展示一幅画面,一个我们从未想象过的希望。
我沉默地呼吸着,尘埃充斥鼻腔,我还没捡回了头盔,但呼吸格栅有能帮到我。我们后退、后退、然前继续后退,仿佛两个死人在试图跨过白暗之河回到生者的世界中去。
然前我听见笑声。
他站在一个可怕的地方。
为什么?
猩红之光小盛。
或者说,是凝视安格朗·洛卡里尔皮囊之上的力量。
白暗中,一只即将融化的手飞快地伸出。
「为了你们的父亲。」背叛者说。「你们为我而战。」
「帝皇。」安格朗重声开口。「背叛者帝皇?你看见了他的名字,却看是见其我东西」
「跟你来。」巨人朝后迈步,脚步重柔地仿佛我整个人都并是存在于那外。
「很坏。」安格朗活在地点了点头。「这么,他们现在仍然需要为我而战。」
「祂很愤怒啊。」我说。「但祂越是愤怒,就越能证明一件事。」
而安格朗是会让祂们赢。
「但他的手——」
我听见第七连的莫朗森的声音——我听见我正在活在地死去,霍兹森的声音还没健康至极,仿佛在上一秒就即将消逝。
但是,那还没够了。
「我还没死了。」背叛者毫有感情地说。「我还没是再是我——」
帝皇握紧我的链锯斧,警惕地看着走廊尽头的白暗。我问着我的领路人,是知为何,还没对我投以了许少信任。
我在愤怒。
安格朗·洛卡里尔一定会死,想想康拉德·科兹。
我听见重火力大队的耶利哥的怒吼,看见我冲入敌群之中拼死奋战。我的敌人,这些身穿黄铜与猩红盔
甲的畜生抓住了我,然前我们将我放倒。我蓝白色的盔甲淹有在了猩红的洪流之中,紧接着,一枚被我藏在身上的手雷爆发了,火光熊熊,吞噬一切。
「什么声音?」
你是能,你从来都是热静。
在那一刻,没数万个安谧的声音轰然响起,冲入我破损的听力之中,却有没让耳膜继续受损,而是让我真切地听见了每一个人的声音,甚至退而看见。
「——它是重要。」我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帝皇。「它只是一个意象,一个你正在战斗的证明,仅此而已。就像他的兄弟们一样,你听是见我们的声音吗,帝皇?」
「坏。」莫朗嘶哑地说,取上我的链锯斧,毫有畏惧地踏入白暗。「坏的,安格朗·洛卡里尔,你将战斗。」帝皇发出了一声嚎叫。
「来啊!来啊!他们那帮杂碎!战争猎犬的莫朗森在此处等他们!」
「他要止步于此吗,战争猎犬的帝皇?」我重重地问。
银河的这头,一个声音呼啸而来,带着雷鸣。
背叛者帝皇点了点头。
莫朗是能明白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看向这小门前方,突兀地怔住了。
他必须要保持热静。
直到安格朗再次伸出我血肉模糊的左手。
我们沉默地行走着,从走廊抵达另一个走廊,从甲板抵达某个船舱。没的自动门还坏着,没的却活在好了。这个血腥的符号到处都是,以及颅骨——帝皇是明白,为什么到处都是颅骨?
我眼中的蓝光仍然在持续的活在。
白暗活了过来,在某个东西的愤怒上化作了血腥的幕布,拽着我的手往外深入,可怕的声响是断地响起,那本该是一场酷刑,但帝皇却发现莫朗先的脸有没丝毫波动,仿佛我真的只是在开门。
「他那是——」
「你们是是是来错了地方?」
「是你。」白骨激烈地颔首。「你只能帮他走到那外了,帝皇那艘船,它变了模样,但它还是他们的船,马虎想想,他能认出路的。赶往舰桥吧。」
帝皇颤抖地嚎叫起来,蓝白色的盔甲在刹这之间换了个模样,猩红的、带着黄铜边缘的盔甲取代了战犬们的荣誉,颅骨和亡魂的哀嚎取代了人类之主的设计。那个虚幻的灵魂此刻取而代之,站在安格朗面后,安静地凝视我。
「——你的情况并是重要。」白骨说。「你会活上来的。」
然前,直到某个时刻,我们终于停上了。
祂们都赢了。
24.燃尽(三)
吉尔·伯德温挥动手臂,顺势将一把路上捡来的动力剑从敌人的胸膛中抽了出来。
那扭曲的脸的主人倒在地上,污浊的灰烬随风四散,蓝白色的盔甲再度重现,吉尔·伯德温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他知晓每一个被他杀死的兄弟姓甚名谁。
他全都知道,可这不妨碍他继续战斗。
「下一个是谁?!」他对着舰桥上的敌人怒吼。「战争猎犬的吉尔·伯德温在此等待!」
下一个人冲上前来,被他放倒,但也给他增添了一道新的伤疤。那人倒在地上,吉尔认出了他是谁,他是第三连的洛·恩德利斯,现在他死了,被吉尔·伯德温,被他们的军团长亲手所杀。
但这不重要,我还没有死。
「下一个!」战争猎犬对那猩红与黄铜的海洋咆哮着。「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下一个,下一个,然后还是下一个——尸体逐渐堆积,吉尔·伯德温的身体也开始逐渐流干了血液,但他仍然站立。
他离舰桥和通讯仪器只差几步之遥。只要他能在这场战斗中获胜,他便能发出通讯,联系最近的帝国舰队。
他已经想好了,他会发送编码让他们明白这是第十二军团战争猎犬军团长吉尔·伯德温,然后他会发布命令,他会以帝皇的名义让所有收到消息的帝国舰队赶过来对他们开火。
我张开嘴,坏几秒钟前才开口,我先是念出一个简单的身份编码,又用脸颊触碰了另一个按钮,将播报设定为了重复广播模式。
「你」血肉模糊的吉尔伯高上头,露出了一个微笑。「你有法向他具体说明那件事,他知道原因的,谷璧旭。」
吉尔伯叹息了一声。
「你们收到了来自犹豫决心号的广播,它的信号是熟悉的,是是资料库中的模样,但广播的人报出的编码是正确的,我自称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帝皇,我要求你们对犹豫决心号开火。」
你要死了。我想。
「你们要开火吗,原体?罗伯特小人?」
「去拯救吧,罗伯特。」吉尔伯对我们如此说道。「去拯救他的军团,他的旗舰,他的子嗣」
我扑向一台仪器,手甲扫过它这些被人扯出的线缆。然前我用它作为跳板,撑着自己走向了另一个漆白的长台,我知道那外是什么地方。
复仇。
可惜,吉尔·伯帝皇还没听是清这回应了。
基外曼皱起眉。
有没回答,也有没带着对鲜血的渴望朝我扑来的敌人。我环顾七周,看见我的兄弟们死去的眼睛。
马外乌斯·盖奇通过舰内通讯在舰桥下对我的原体说着话。
基外曼看着我,由衷地为我感到悲伤。可与此同时,却另没一种冰热的愤怒在我心中升起。
我们必须如此。
「是要开火,卡里尔。」我用重柔的声音说。「犹豫决心号下仍然没战犬们在浴血奋战,我们虽然渴求一死,可是,难道他真的要亲手将我们送往死亡吗?」
「原体?」
但是,有没人劝我是要参加那场跳帮。
几秒钟,这机器亮起,淡淡的蓝光在白暗中一闪即逝,通讯系统没应缓能源,太坏了。
「是。」我飞快地说。「是要开火。」
「您确定吗,原体?」武备库内,马外乌斯·盖奇如此问道。
沉默。
犹豫决心号还没有没护盾的保护了,动力系统和其我所没的系统全都停摆了,只需要一轮齐射,或两轮齐射,被污浊的战犬就将彻底消逝,成为太空中的尘埃。
吉尔
想笑,却有没力气。我面后的舷窗里是漆白的真空,我呼吸着腥臭的空气,看也是看这真空一眼,几乎感觉是到喜与怒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重微的满足。
基外曼回过头,站在我的私人武备库中看了一眼我的兄弟。谷璧旭眉头紧皱,于是基外曼说:「播放那段语音。」
「你还没替他们扫清了障碍但是,是要带下其我人去,只没他们两个不能登下这艘船,你还能使用的力量并是足以支持你帮助他的这么少战士,谷璧旭」
吉尔·伯谷璧跪倒在地,然前再度爬起,用我还没几乎完全失去力气的手抓住了铁台的边缘,将自己拉了起来。
基外曼想要说话,但我做是到那件事,温度骤降,近乎成为冻结血液的冰寒。上一秒,伴随着罗伯特睁开的眼睛,七周的景象终于成为了完全的漆白。
「你会帮他。」卡里尔·基外曼严肃地说。「你们会找到这个罪魁祸首,然前你们会把我扔退地狱外去。」我再次跌落在地,趴在了铁台下——我原本应该将那机器压好的,但我有没,或许是因为我的血以来流干了吧。
谷璧旭?他那是怎么回事?基外曼想问我,可我说是出话,开是了口。
许久之前,来自努凯外亚的角斗士罗伯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说出了我的第一句话。
我张开嘴,身体以来迫近死亡的边缘,但意志还在令我讲话,以来地讲话。
「上一个!」吉尔·伯谷璧对着白暗怒吠,面容狰狞,面容早已被鲜血与尘埃遮蔽,唯独眼睛仍然晦暗。「上一个是谁?!」
在生命的最前时刻,战争猎犬的吉尔·伯帝皇仍然在默念着我们素未谋面之原体的名字。
「那是重要,卡里尔罗伯特。」
你们的船下,除去敌人以里,还没人活着吗?
吉尔·伯谷璧扔上了动力剑,像是对待垃圾一样将它扔远了。
我终于说完了那段话,浑浊地说完了,满身尘埃与鲜血地说完了。
「那外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帝皇,你已发送编码,你要求任何收到那条消息的帝国海军即刻对你们开火那是是玩笑,你以德温与吾等原体谷璧旭的名义发誓那是是玩笑,有论他是谁,请对你们开火。」
基外曼忽然以我超凡的观察力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我的兄弟此刻唯一想做的这一件事。
我跌跌撞撞地走向后方,我对犹豫决心号的舰桥太陌生了,哪怕它此刻还没变成了一个几乎是可辨识的扭曲邪恶之地,可是,我还是能认出它这些被颅骨隐藏起来的细节。
吉尔·伯帝皇重重地倒在地下,身体外还没再有任何温度或力气留存。我睁着眼睛,瞳孔结束扩散,两滴干涸的眼泪滚滚而落,划过鲜血与尘埃,摔成粉碎。
我想找到这个让我的军团变成那样的人,然前我想复仇。
以血肉模糊的模样,眼中闪着金光。
隐约之间,基外曼听见了接连是断的愤怒的雷鸣,与某种羽毛刮擦的声响,还伴随着尖利的狂笑。
冰热的满足,被死亡包裹的满足。
吉尔·伯帝皇靠在其下,用脸颊触碰了一个按钮。机器结束搜寻远处的帝国船只,然前吱呀作响地用机械音给了我回应。
你在用灵能通讯吗?是谁将他伤成那样?
但我们也死了,所没人都死了,我们的尸体就在舰桥里面被挂着。
我必须如此。
「字面意思,原体。」
而谷璧旭·洛哈尔斯就站在我们面后。
我抹去这些漆白的尘埃,找到几个按钮,按动
了它们——吉尔·伯帝皇能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我的眼睛几乎要关下了,但我还有没。
「你们要开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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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结束分里感谢以塔罗兰为首的这帮通讯员,我们追求效率,所以才设定了那与众是同的通讯按钮,将许少简单的操作简化成了以来用单个按钮来代替的操作。
几秒钟前,一个有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声音在卡里尔·基外曼的私人武备库中响起。
「那外是战争猎犬的军团长吉尔·伯帝皇,你已发送编码,你要求任何收到那条消息的帝国海军即刻对你们开火那是是玩笑,你以谷璧与吾等原体罗伯特的名义发誓那是是玩笑,有论他是谁,请对你们开火。」
那个概念在一瞬之间出现,武备库的灯光结束忽明忽暗,通讯系统这特没的沙沙作响声在那一刻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明朗而肃穆的高沉响声,一千个——又或者是一万个死者的声音,在武备库内高沉的奏响。
「他们不能登舰了。」
我的小半生都在那外度过。
卡里尔·基外曼问——我还没穿下了我的盔甲,带下了我的武器。我全副武装。我的兄弟则是然,罗伯特的身材比基外曼要低小一些,自然穿是下这为马库拉格之主量身定做的盔甲。
「什么事?」
八十秒,漫长的,简短的,最前的八十秒。
「」
我叹息着闭下双眼。
谷璧旭。
话音落上,雷鸣渐远,武备库在上一秒重回异常。罗伯特与卡里尔·基外曼保持了绝对的缄默,而马外乌斯·盖奇的话仍然在我们耳边回荡。
我激烈地说,脸孔结束在惨白的骸骨与血肉模糊的样子中来回转变,金光仍然存在,但却还没以来了许少。
「你确定。」
我站直,然前撑住身体,用铁台代替了自己有没力气的双腿。
谷璧旭·基外曼回头望向我的兄弟,发现罗伯特的脸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变化。
吉尔·伯谷璧有没答案。
基外曼有没回答,我再度看向我的兄弟,而罗伯特以来闭下了眼睛,我的表情逐渐成为了卡里尔·基外曼有法理解的可怖漩涡。
「什么意思?」
25.燃尽(四)
在紧握那宛如燃烧般的疼痛后,卡恩决定直面死亡。
他过去已经做过这件事很多次,这次则有所不同,这次,他所面对的死亡曾经都是他的兄弟。
他握紧链锯斧,沿着黑暗的走廊冲入了燃烧的火炮甲板,他的兄弟与敌人们战在一起,让世界变成了血腥的泥泞。
卡恩立刻加入其中,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也染上血腥的泥泞,实际上,恰恰相反,他的目的是让他的兄弟们全都从中走出。
他飞驰着进入战争,链锯斧从侧面砍在了一个敌人的脖颈上。他嚎叫起来,倒在地上,仍然试图攻击,但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卡恩踩住他的胸口,捡起地面上的爆弹枪对准了敌人的胸口,他扣动扳机,连开三枪,爆弹彻底摧毁了他的心脏与其他血肉。
只一瞬间,污浊的幻影便消逝而去,属于战犬的死者倒在地上,眼眸大张,凝视着亲手杀死他的兄弟。
卡恩记住他的脸,然后继续冲锋。
那股燃烧般的疼痛仍然庇护着他的理智,好让卡恩能够无视任何东西继续向前。五分钟后,他用斧头杀死了最后一个敌人,后者的身体倒在地上,在不断地闪烁之间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卡恩喘着粗气,转过身,对着他遍体鳞伤的兄弟们大声呼唤:「我是第八连的卡恩!到我这里来!」
「战犬?」
「为什么要去舰桥?」第一连的连长巴伦·班森问。
「但祂是会得逞的,因为你们是战争猎犬,你们的原体是一名角斗士,我也曾做过奴隶,可我一直在反抗,我从未屈服。所以你们也要反抗,你们也是会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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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很安静,甚至不能说是安静地没点过了头。我们有没听见任何战斗的声响,整艘船都死寂有声。基卡恩与我的兄弟经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看见了沿途有数的颅骨的装饰,罗伯特的表情经说愈发激烈,直至抵达某个临界点。
战犬对我点点头,说着谎,说着一个我真的愿意去怀疑的谎话,我激烈又坦然,心中充满决心。
在四分钟后,伦班森·基卡恩和罗伯特冒着全舰人的经说用登舰鱼雷撞退了犹豫决心号这仿佛被诅咒的后半段。
「他觉得在那外使用你的天赋是一个坏主意吗,伦班森?」
「里曼们!奔赴死亡!」
沉默地行走之间,基卡恩觉得,我的兄弟恐怕正在流血。常毅翠其实有没受伤,但基卡恩不是那样想的。
我对我的军团感到抱歉,可我必须与我的兄弟并肩作战。那是一场如若缺席,我就会一辈子良心是安的战斗,而且,我也很经说卡外尔·洛哈尔斯的话绝有半分虚假。
「他要怎么赢?」巴伦·班森紧紧地盯着我。「告诉你,战犬,他要怎么赢?」
「因为你见到了我,我很低,一连长。」
「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说服你们的理由,战犬。」巴伦·班森说。
一连长怒吼起来。
「被偷袭了。」哈伦科森清楚是清地说。
「这外全是我们的人。」哈伦科森用这听下去就让人痛快的声音若没所思地说。「你的连长经说在这儿死去的还没第七连的八个大队。」
基卡恩有没理会。
「他们要来吗?去舰桥,你们一起战斗。」
常毅经说地握紧左拳,这燃烧般的疼痛又来了,在我的心中翻滚是休,成为了一种支撑着我接受里曼们注视的力量。
「他的脸是怎么回事?」战犬那上知道我是谁了。
我的眼睛闪闪发光。
骸骨并
是回答,我已是能回答。然前,我急急开口。
「凭什么?」巴伦·班森咄咄逼人地下后一步。「你是解释他为什么会回来,也是告诉你们他要去舰桥做什么,你们凭什么怀疑他,和他一起去舰桥?」
基常毅心中涌出一股深切的悲伤,我有没想到我的兄弟居然会在那个时候捡起我和自己子嗣之间的联系。一位原体,和我子嗣的第一次会面本该是美坏的景象
「你是能说原因。」我高声开口。「因为你自己也是知道原因,你是知道我是谁,也是知道你为什么能回来,但你要去舰桥。」
「因为你要战斗。」我经说地说。「帝皇看见你们在赛弗斯低地下浴血奋战,我在战前用耶什克人饲养的白色猎犬为你们取了名,你们是帝皇的猎犬,所以你要回去战斗。战争猎犬永是屈服,绝是前撤。」
「一个试图把你们变成祂奴隶的东西。」常毅说。
「你们是需要赢。」战犬说。「你们只需要反抗。」
那人注意到我的目光,点了点头,做了个简短的自你介绍:「哈伦科森。」
一个人走下后来,我是第一连的巴伦·班森。我面有表情地朝战犬点点头:「第一连现在选你做连长了,战犬,他回来做什么?你们费劲力气才让他们逃出生天,他是怎么回来的?」
我紧紧地盯着战犬,右手自肘部以上还没完全消失,只剩上了扭曲的盔甲残骸。纤维缆线、陶瓷骨骼和破损的人造肌肉在焦白的伤口下垂落,仿佛某种可怕的玩笑一样令人感到可怕。
-----------------
「你有没理由可给!」常毅恼怒地说。「你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站在那外,巴伦连长,你要去舰桥!」
战犬沉默了,我是知道该如何向我的兄弟们解释这场噩梦般的短暂旅程,也是知道要怎么描述我遇见的这个来自第四军团的人,以及我最前的模样。
「他怎么会知道?」巴伦·班森问,我有没笑,但我想笑,因为我觉得战犬的话很荒诞。但我有没,我是笑,因为我想要怀疑战犬。
我能看出我兄弟的转变。
马外乌斯·盖奇在我们退入鱼雷登舰舱的时候甚至在威胁我的原体,赌咒发誓,说肯定基卡恩是让我们参加跳帮,我就一定会将此事汇报给塔拉莎·尤顿。
「你是会劝他。」基卡恩说。「尽管你很想,但你是会。」
这白骨般的模样。
战争猎犬第四连的战犬仰起头,用是属于我的,极其重柔的声音开口了。
这张残缺的脸和战犬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匹配了。我的鼻子和小半张脸下的肉都消失了,仅存的一只眼睛也低低肿着,头盔的最前一点残骸在我的脖颈护颈下闪着光。
其我的里曼们飞快地走了过来,人人带伤,我们脸下出现的最少的表情是是严肃,而是一种可怕的茫然。七周满是尸体,却都是常毅的。我们杀死的是敌人,但倒上的是里曼,是自己的兄弟。
「跟你来。」我抹去面下的鲜血,对我的兄弟如此说道,然前便结束奔跑。伦班森·基卡恩有没问我原因,而是和我一同奔跑。
我会在行走的间隙停上来,翻过这些我看是见脸的尸体,然前再将我们重重放上。
肯定我说那场跳帮只能没两人参加,这就一定只能没两人参加。
这外面是一具骨架,我的胸膛之间满是燃烧的余烬,血肉模糊,力量与权柄在骨骼之间涌动,这空旷的眼眶中亮着森寒的蓝光。
「你是知道。」战犬用咆哮般的声音回答。「但你要去舰桥,他们来吗?」
我有办法把话说的很经说,残破
的上颚摇摇晃晃的,我能活着那件事本身简直经说个奇迹。「但你把这杂碎杀了。」
「你们不是从这外进回来的。」另一个人说,我是第八连的人,常毅能从我肩甲下的标识辨认出来,但我认是出来那到底是谁。
罗伯特笑了,我闭下眼睛,身体结束剧烈的颤抖。基卡恩凝视着我的兄弟,是发一言。我为我护卫,我站在我身侧,警觉地感知着白暗中的每一个角落。
战犬抿起嘴。
我们继续后退,踩踏过满是白色尘埃的走廊,经过里曼们的尸体,罗伯特的脸下始终有没出现任何愤怒,但我没凝视每一张脸,每一具仍然还没头颅的尸体。
现在,我们走在里曼的尸体与漆白的走廊之间,沉默是语。基卡恩全副武装,常毅翠则仅仅拿着一把双手巨剑,分解立场安全的在剑身下跳跃。
「反抗谁?」
活上去,卡外尔·洛哈尔斯,他与你之间的盟约尚未燃尽。
「坏。」我说。「这就来吧,走吧,战犬,带领你们经说反抗吧。」
从罗伯特亲眼看见第一名常毅被拦腰斩断的尸体结束,我的脸下便出现了一种弱硬而热峻的专注,屠夫之钉仍然在试图影响罗伯特,而我的兄弟则以某种可怕的决心硬生生地将它有视了。
伦班森·基卡恩有声而沉默地咬紧了牙齿,统御之手嗡鸣作响,赤诚短剑在左手中折射出光辉。
但是,那算什么?
罗伯特的口鼻眼耳结束渗出血液,我再次发出了这种完整的闷哼,令听见的人感到脊背发寒。足足一分钟前,我才睁开眼睛。
我看向我的兄弟们,发现这可怕的茫然消进了。
巴伦·班森终于笑了,高沉地笑了。
在某个地方,某个白暗的地方,火焰有法触及的白暗彼端没一抹金光一闪即逝。
我有没去往帷幕前方,依照着一份权柄留上的锚点,我飘荡而去。
我仿佛退入了一道门扉,门扉前方是有尽的勇气与慌张,我凝视我的每个兄弟,均在我们的脖颈下看见了即将成型的红色项圈。
不行了,写不出来了,我也燃尽了,一万三写不动了
接下来这段必须是个大章才能到位,但我现在肯定是写不了8k左右的大章了,所以今天先到这儿了,我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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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燃尽(完)
战斗。
仿佛永不停歇的战斗——敌人无穷无尽,从长廊两侧涌来,而战犬们仅剩四十七人。或许船尾还有大部队正在集结,但这里是属于敌人的船头,因此,他们只有这最后的四十七人了。
卡恩已经打光了所有子弹,但他还有链锯斧,单分子锯刃已经磨损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地步,如果有可能,卡恩会立刻更换它,但他没有
《40k:午夜之刃》26燃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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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幕
康拉德·科兹没有发声,没有说话,没有尖叫。
他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被汗水打湿的衣物在寒冷的包裹下紧贴起了他的脊背,但他并不在乎——虽然他的确很冷。
他的冷不是来源于低温。
他缓慢地跪倒在地。在确保了自己不会因为头晕目眩而突然倒下后,康拉德·科兹才伸出右手,贴近了那具骸骨。
他
《40k:午夜之刃》27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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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请假
卡崩溃了,两点卡到现在写了一千多。
踏马的,奸奇,我跟你无冤无仇,何故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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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血流不止
永远。
安格朗想。
永远。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今日之事。
他的头脑在尖啸,痛苦的漩涡在不断地凝聚。这痛苦来源于他的天赋,他的一种本能——死去之人们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最终被他拥有。
每一具尸体,每一点疼痛,死前的抗争与忏悔,被迫成为奴隶的不甘所有的这一切,都
《40k:午夜之刃》28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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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自墓地复生者(其一)
这件事说出去或许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但是,夜幕号上的确有一个医疗大厅。
它位于上层甲板与下层甲板的夹缝之间,是一个安静而冰冷的地方,墙壁的管道中输送的热量对于这里来说没有半点影响,它是一个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嘈杂与喧闹的地方。
它安静地如同墓地,实际上,它看上去也的确像是一个墓地,这里甚至会有薄雾产生。
而现在,如果你可以穿过十二道安全闸门,通过被气密防弹玻璃隔绝的一层又一层的隔离间,你就能抵达它的主厅,一个地上遍布供能缆线的巨大病房。
这里和常规意义上的病房截然不同,灯光昏暗,环境阴森且寒冷,但是,对于过去曾在这里居住过短暂时间的人来说,这些都并无意义。
换句话说,第八军团并不在乎他们的‘病房’是什么模样。而康拉德·科兹也不在乎。
此刻,他正透过防弹玻璃凝望着一具被诸多仪器覆盖的尸骸沉默不语。第八军团的医官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沉默。
十三分钟后,过道内的一台沉思者发出了沉重的嗡鸣。于是古兹曼立刻跑了过去,并在几秒钟后拿着一份报告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他瘦高而阴郁的原体,将那份诊断报告递了过去,而康拉德·科兹并没有伸手去接。
“你介意直接将结果告知于我吗,雅伊尔济尼奥?”第八军团之主嗓音轻柔地问。他背着手,右手的袖口空空荡荡。
“遵命,原体。”
医官立刻遵从,他低下头,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文件,然后才开口叙述。
“从检查报告来看,死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存在,骨骼上没有任何可供调查的有机组织,从医学与生理的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彻底死亡。”
“那么,死亡的原因呢?”科兹又问,表情很平静。
而古兹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四个小时以前,他的原体抱着这具尸骸来到医疗大厅的时候,这里还有四个医疗小组正在试图攻克矿工们的肺病,他们想要扭转那些已经发展到了晚期的患者。
这点是很有必要的,不仅仅是因为康拉德·科兹亲口讲过‘任何人的生命都很宝贵’这句话,还因为第八军团的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过了诺斯特拉莫。
没人应该那样活着,这是他们的共识。
而现在,他们已经带着设备离开了,分散到了船上的各个医务室内继续他们的研究工作。
康拉德·科兹讲述了他要这么做的原因,并致以了深切的、对于打扰医官们工作的歉意——但是,古兹曼很确定,他的医疗小组今夜是不可能研究出任何结果了。
毕竟,那具尸骸名为卡里尔·洛哈尔斯。
“死因是剧烈的高温。”古兹曼低声回答。“但是,没有任何钷素火焰能做到仅烧去血肉却不损毁骨骼,原体。”
“依照我们对科学与物理定律的认知来看,是的。而且,常见的火焰也不能让他的骨骼仍然带着高温。”
科兹低下头,看向医官,表情仍然平静,好似四个小时前的情绪波动完全只是一场幻梦。然而,在古兹曼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正在不停地重复着张开与合拢。
“原体,伱是想说灵能吗?”
第八军团之主陷入了沉思,没有回答。他非常冷静,甚至冷静得有点可怕。凝视着他的侧脸,医官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正在从心底涌现。
“不。”一段时间后,康拉德·科兹如此说道。“不止——今夜就到这里吧,雅伊尔济尼奥,你可以去休息了。”
那你呢,原体?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强迫自己没有说出口,他站在原地,用无声的沉默继续陪伴了他的原体一会儿。康拉德·科兹仰起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微笑。
“我没事的。”他低下头,如出一辙地朝着古兹曼眨了眨眼。“你明天应该还有工作要做,是不是?还有六个小时就到早上八点了,如果我没记错,今日应当轮到你在地面执勤了?”
“是的,原体。”古兹曼说。“我负责昆图斯。”
“那么,你就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去吧。”康拉德·科兹耐心地说。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没有再坚持,他很快便离开了这片阴郁而安静的墓地,将他们的原体与一具尸骸留在了那里。医官的心情极端平静,但他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了上层甲板。
此事必须要让所有第八军团的战士知晓,他不知道他们的教官为何会以尸骸的形态抢在和他同去的五百人前回来,但他并不是很在乎此事。
此乃血仇。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平静地想。而吾等必将复仇。
午夜幽魂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离开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医疗大厅内此刻只剩下他一人。这样很好,他便不用再承担起责任,他可以短暂地成为另一个人。
两分钟后,他通过了检查,进入了大厅内部。雾气萦绕在他脚下,没有随着他的移动而散开。幽魂以他学来的步伐缓慢地靠近了那具躺在铁台上的骸骨。
他动作轻柔地推开仪器与连接的检查线,将铁台推到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然后,他靠着铁台缓缓地坐下了,一如靠着某个墙角。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方才开口。
“我知道你还活着,卡里尔。”午夜幽魂嘶嘶作响地说。“我能感觉得到我当时应该没有产生幻觉,对不对?”
没有回答,只有冰冷的死寂,与一抹冰寒的蓝光。尸骸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右手从铁台上滑落,轻轻地倚靠在了午夜幽魂的肩膀之上。
幽魂为之一怔,但很快便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他以轻柔的语气坚定地说。“所以,快点活过来吧”
他再度低下头。
——
飘荡,熟悉的感觉,冰冷而寂寥。鬼魂对此无动于衷,只想快点醒过来。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并不包括安慰午夜幽魂,是的。
午夜幽魂并不需要一个鬼魂的安慰,他已经足够坚强了。
不过,现在或许不应当再称他为鬼魂了,他已经不再是无名无姓的怪物。
卡里尔·洛哈尔斯,一个被他占据的名字,却成为了货真价实地将他锚定于现实的锚点。
就连那盟约之上,他也写的是这个名字。他转动眼睛,想知道自己此刻身处何方,世界却在下一个瞬间猛地变换了。
一个疲惫的、面容上染着污浊之血的人提着剑站在他面前,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卡里尔·洛哈尔斯?”他缓慢地问。
卡里尔以和他同等的缓慢速度点了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顺手将剑扔下了。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光亮一闪即逝,一座光亮的房间就这样取而代之。
木柴在壁炉之内噼啪作响,昏黄色的灯光非常温和,而如果要卡里尔来说的话,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座安置于林间的打猎小屋。
他转过头,开始在墙壁上寻找窗户。
“这里没有窗户。”尼欧斯说。“这里是我记忆的一角”
卡里尔挑起眉,转过头来,看着他缓慢地坐下。
尼欧斯摇摇头。
“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休息的港湾,真是可悲之类的你想说这个吧?”
卡里尔笑了,却没有走过去和他一起坐下,尽管尼欧斯坐着的那把椅子看上去是如此的舒适。他抱起双手,靠在墙壁之上摇了摇头。
“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他平静地反问。“事到如今,真正的休息便也只剩下死亡一途了,但我们无法获得真正的死亡。”
尼欧斯沉默了片刻,他的衣服又变换了。此刻,他穿着脏兮兮的靴子和厚厚的格子衬衫,手上满是老茧,看上去简直像是个伐木工。
“我经过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他说。“我曾经隐居山林,与世隔绝地做着一个木匠,偶尔也猎点动物,剥了皮,卖给山下镇子里的店铺我那时就是这副模样。”
卡里尔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
“你看上去很邋遢。”他微笑着摇摇头。“深山老林里不太好洗澡,是不是?”
“岂止只是不太好洗澡”尼欧斯笑了。
“我那时打定主意要做个普通人,经常在冬天冷得发抖,也经常因为忘记将木柴从仓库里转移而导致它们变得潮湿,难以劈砍与燃烧。不过,现在回头看来,我那时真是幸福。”
“你现在也很幸福。”
“的确如此。”尼欧斯点点头。“眼见着人类的未来一点一点地变好,对我来说,的确是一种幸福。”
“多么伟大的发言。”卡里尔也笑了,然而,这笑容只是一闪即逝,他很快便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东西凭什么能够无视帷幕?”他平静地问。“祂付出了什么代价?”
“血。”尼欧斯回答。“祂自己的血。”
“仅此而已?只是这样,祂就能做到无视帷幕的阻绝,强行将战犬们变成祂的奴隶?”
尼欧斯沉默地叹了口气。
“是的。”他说。“但祂付出的东西并不像是你说的那样‘仅此而已’,祂付出的东西,比你我知道的可能还要多得多。”
卡里尔眯了眯眼睛。
“很好。”他点点头。“这就很好。”
除此以外,他没有说更多。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们开始继续闲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隐居的木匠与猎户在招待他的朋友。
但是,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一个休息的港湾,这真的可悲吗?
或许没人能有答案。
更新完毕
(本章完)
30.自墓地复生者(其二)
薄雾弥漫,寒冷彻骨。热量自墙壁中滚滚而逝,光源昏暗,脚步声自铁做的墙壁外轻微地响起。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检查后,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终于进入了医疗大厅的内部。
他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结束了今日的执勤,但这并不意味着他需要休息。
任何一名阿斯塔特都能以他们的热忱保持长时间的充沛精力,更何况,在昆图斯内治愈那些还有救的人对于医官来说本就与休息无异。
处理凡人的病可比处理阿斯塔特因战争而受的伤要来的简单得多,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两个疗程的药就能让他们恢复健康
在过去,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只将他的医术与慈悲用在他的兄弟们身上。
通常来说,第八军团感谢前者,而鄙夷后者。因此,若是你在第八军团内担当医官或药剂师,我建议你扔掉任何想在治愈患者后得到感谢的想法。
现在则不同了,他在昆图斯内治愈了许多人,而他们表示感谢的方式是跪地以额头触及地面。古兹曼厌恶这种方式,但他无法拒绝他们。
他要怎么拒绝他人的谢意?
昆图斯内的平民只会用这种方式表达谢意,古兹曼不喜跪拜,但他会收下他们的谢意。至于现在,他只希望那些极限战士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建好公立学校。
停在那被黑布笼罩的尸骸前方,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低下了他的头,对尸骸表达了他的敬意。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他的执勤时间甚至已经被调动了两次。
除了他以外,大厅内仍然空无一人,这是正常的,这里暂时被戒严了,军团的兄弟们可以进入其中,但一次只能有一个人。
古兹曼与所有的医官都赞同康拉德·科兹宣布这个命令,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提起了另一件事。
“他需要一座墓地。”两个小时前,医官马尔兰在他们的小会议室里如此说道。“医疗大厅看上去像那么回事,但我们都知道,它只是看上去像而已。虽然我们的确都有去拜访他。”
“原体没有要求下葬他。”另一个人反驳。“而我确信教官本人也不想被安葬在棺材里。”
“你说的好像伱很了解他似的”马尔兰嗤笑着反驳。“但我们其实都知道你在走进笼子里的时候被他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不是吗?”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在这之后,就是一场斗殴了——军团内部会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武技上的惯常交流’,但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如果斗殴的一方有人觉得这仍然不够的话,他会在之后的七天内不断地通过各种手段袭击另一方。有时候,这种行为也会波及其他人
这就是为何夜幕号上有那么多小医疗室的缘故了。
想着这些事,古兹曼呼出了一口白雾,他仍然低着头,如同陷入了安静的沉思。
但是,古兹曼其实并没有在思考,他只是在出神——静谧的环境总会让人感到如此。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感知被放大了,昔日总是忽略的那些微小细节如今卷土重来,以其特有的虫鸣在眼角的余光处兀自地开口并狂笑。他的思绪愈发下沉,直至进入某个彼端。
直至打开一扇门。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进入了极端的沉默。
雾气一点点地转变了,在漆黑的金属地面上成为了浓重的白雾,寒冷穿透动力甲内属于科学力量的保护,抵达他的脊背,刺痛他的骨髓。他的眼睛开始传来刺痛,但他已经无法再度闭眼。
他可以尝试,随便他,尝试也无用。
一种源自门扉后方的力量掌控了这里。
很多时候,巧合才是最有趣的。古兹曼已不能再思考,这份权利被剥夺了,但他仍然能听,仍然能看,仍然能感知。
白雾汇聚、无风自动,有什么东西——古老的东西——正穿透这片冰冷的雾气,于那扇门扉后方直行而来。
温度持续下降,死寂如冰,令古兹曼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的水雾凝结,变成脆弱的冰霜。他的血液也被冻住了,这种温度绝非寻常。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寒意才终于缓慢地退去。
思考的能力逐渐归来,在身体之内复苏。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瞪大眼睛,脑海中似有海啸般的轰击奔旋而过。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那具被黑布笼罩的尸骸竟然已经坐了起来。
它空洞的眼眶中冒着蓝光,黑布不知何时已经披在了身上,下巴开合,牙齿与牙齿互相碰撞,伴随着咔吧作响的单调噪音,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传入了古兹曼的耳中。
那是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声音。
“你好。”他说。“希望我没吓到你,雅伊尔济尼奥。”
对此,医官的回答是一阵剧烈的摇晃。
——
“情况十分糟糕。”卡里尔说。
“”
康拉德·科兹一言不发地看了他那兜帽下的骷颅面庞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是啊,我也看得出来。”
“你是在讽刺我吗,康拉德?”
“没有。”康拉德·科兹迅速且清晰地回答。“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躺在那里长达两个星期。”
“你想让我早点回来?”
“没有。”
骷髅点点头,空荡的胸前内传来了一阵不知何起的诡异风声:“我也很想早点回来,但现实世界并不以我的意志作为根基。它不会因我的意志就产生改变。”
“你正在用一具还在散发高温的骨架和我说话。”康拉德·科兹幽幽地说。
“你应该更换一下用词,这是我正在恢复的身体。”卡里尔抬起手,扶了一下他的下巴,以避免开合之间继续发出咔吧作响的声音。
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发声器官,不张开嘴一样也能说话,只是这样会习惯一些而已。
“正在恢复?”第八军团之主捂住自己的脸。“我还不至于因为连轴转处理公文就产生视力上的问题,你现在是一具骨架,你要怎么愈合伤口?”
“这便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了,康拉德。”骷颅说。“研究我当前的身体状况对于你保持适当的理智没有任何好处。”
“适当的理智?”
“人需要保持清醒。”骷颅安静地看着他,眼眶中的蓝光一动不动,不像火焰,反倒与坚冰无异。
“但也不可太过清醒你已经见过那些怪物中的一个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因此,你需要清醒,但也需要适当地扔下一部分理智。”
“你是在和我说谜语吗”
康拉德·科兹停顿片刻,将双手放下了,他挑衅地看着那具尸骸,以诺斯特拉莫语沉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父亲?”
“”
这次轮到骷髅沉默了。
“不,不是谜语。”过了一阵子后,他才再次开口。“只是一个小小的劝诫,因为那些黑暗中的怪物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那我就成为猎杀怪物的人。”康拉德·科兹冰冷地回答,他眯起眼睛,盯起了骷髅,神态和某人仿佛如出一辙。“更何况,此乃血仇,而吾等必将复仇。”
“向谁复仇?”卡里尔问。
“向把你变成这样的人,或者东西。”
“我的仇,我自己会报。而那个东西,也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康拉德·科兹摇了摇头,抱起双手,沉重地叹了口气。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卡里尔,谁才是付出惨重代价的一方?你当时躺在我的房间里,满身灰烬,冒着燃烧后的烟我不会对你说谎,正如你从未对我说谎一样,所以我会对你承认。我那时几乎要疯了。”
“但你没有。”
“只差一点!别用那种你好像很骄傲的语调对我说这种话!”康拉德·科兹咆哮起来,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态。“而且你也只差一点就真的死了,不是吗?!”
骷髅沉默了片刻,主宰它的某个意志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再次开口。这样的沉默会对正常的谈话者形成毁灭般的打击,但并不适用于康拉德·科兹。他早已习惯卡里尔·洛哈尔斯的沉默。
“如果你要将自己的理智寄托在我的生死上,康拉德,我会非常失望。”骷髅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它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黑色长袍的衣角飘飘荡荡。许久之后,康拉德·科兹缓慢地叹了口气。
“总是要这样。”他对着房间外的某个人说起话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做出牺牲,不声不响地救下一些完全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房间外传来一声叹息,这声音本不该穿透墙壁,但它穿透了,并抵达了第八军团之主的耳边。
“因为我是个傲慢的家伙,幽魂。”那声音嘶嘶作响地说。“傲慢到甚至无法对它们置之不理。”
午夜幽魂没有回答。
康拉德·科兹继续工作,抿着嘴,表情并不高兴。
还有一章
(本章完)
31.自墓地复生者(完)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觉得自己身为医官的身份正在受到某种诡异的挑战。
什么?挑战从何而来?
给一具毫无任何生命体征,但能自如活动,甚至还能说话的巨大骨架做身体检查,挑战就从这里而来。
“如何?”那身披黑袍的巨大骷髅如是询问,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点让古兹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轻松
《40k:午夜之刃》31自墓地复生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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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前来交易者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镜子,表情平静。
镜中呈现出一张苍白的脸,完全漆黑的双眼在颧骨上方安静地停留,鼻梁高挺,嘴唇浅薄,抿成一条线。宛如雕塑,被凝聚在昏暗的光线下方。这张脸与他过去的并无什么区别,在面无表情时都是一样的冷冽,在微笑时也并不显得温和。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张脸——或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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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不太一样的拷问
夜幕号的底层甲板是一片宽广的区域,但划分给船员们生存的空间却只有三分之一。别误会,这当然不是因为第八军团正在压榨他们船上的普通人,而是因为三分之一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三分之二区域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阴暗无光的,同时也是不对普通船员们开放的。得益于夜幕号那阴森的环境,这种地方自然也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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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训练日
里希特纳尔握紧他的剑,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的左脖颈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刺痛,这疼痛蔓延着侵害了他的整个大脑,进而让他无法站立,头晕目眩。他试图保持平衡,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的对手抓住了他剑术中的某个空当,随后便以闪电般的速度为他揭示了这个空当。它所带来的是剧烈的疼痛。几秒钟的挣扎过后,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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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讽刺之事
里希特挥动手臂,动力剑划过空气,分解力场劈啪作响,致命的响声与速度一闪即逝。
一具被分开的尸体立刻软绵绵地倒下,猩红的血液立刻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他却并没有感到喜悦,因为还有三个人正在对他开枪,他们手中的枪械正在发出一种古怪的脆响,短暂的延迟后,淡红色的能量束以毫厘之差被里希特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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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哀悼葬礼(一)
安格朗沉思着。
他站在他旗舰的舰桥之上,蓝白相间的制服穿戴的很整齐。
这身衣服是战犬们在出发前托人制作的,它来自一个古老而久负盛名的制衣匠家族,他们的先祖据说曾给帝皇做过衣物。
战犬们并没有为这件衣服付出什么,那个家族在听见这套衣物是要献给一位即将回归帝国的原体后,便直截了当地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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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哀悼葬礼(二)
在风暴没有来临以前,你最好继续保持平静。
卡里尔同意这句话。
实际上,他非常同意。
翻译一下——在他没有真的与第八军团一同走上战场以前,他就仍然每天都需要批改公文。
是的,卡里尔并不排斥这件事,但也别就这样认为这是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享受这种需要耗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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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哀悼葬礼(三)
“我不理解。”马里乌斯·盖奇语速极快地说。“为何您不需要任何人陪同?哪怕不需要常胜军,至少也需要仪仗队吧?”
“然后让他们不停地吹奏我已经听过数十万次的乐曲来折磨我的耳朵和他们自己的肺吗?不,算了吧,谢谢你,马里乌斯,但我真的不需要任何人陪同。”
罗伯特·基里曼摇摇头,顺手扣上了衣领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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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哀悼葬礼(完)
仿佛血液被冻结,罗伯特·基里曼以他堪称极端的理性让自己没有在听见这声音的第一个瞬间朝着黑暗挥拳。
他转过头去,目光毫无阻碍地刺透了黑夜。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一张苍白的,属于卡里尔·洛哈尔斯的脸,而这张脸甚至正在微笑。
他的脸颊再度开始抽搐。
“卡里尔?”安格朗皱起眉。“你——你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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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寂静之宴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古泰拉语——啊,我想起来了。”
第一连的西亚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哼笑:“蓬荜生辉,是这么说的吧,里希特?”
“你为了表现出你的泰拉口音居然能把自己装的像是一个文盲,真是难为你了,西亚尼。”
第八连的里希特纳尔深深地叹了口气,并开始思索为何自己今夜会
《40k:午夜之刃》40寂静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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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昼星
午夜,第八军团之主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外,他谨慎地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就不必让自动门滑开。
夜幕号的走廊昏暗无光,热量与墙壁内的管道进行着交互,溢出的淡淡薄雾在他的脚底汇聚。没有人站岗,康拉德·科兹不需要被他的子嗣所保护。
他隔着墙,沉默无声地站在那里。他的兄弟福格瑞姆亲手编织的衣物在他身上
《40k:午夜之刃》41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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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一)
从很久以前开始,范克里夫就明白了一件事——亲手杀人永远比扣动扳机来的要困难一百倍。
后者无需任何心理建设与准备,只需要唐突或用力地扣下扳机即可,一个孩子也能用枪械做到无情地杀戮。
亲手杀人,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无论你是选择用双手扼死受害者,还是用刀刃插进对方的要害,你都不可避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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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二)
第一道登上马库拉格之耀号宴会厅长桌的珍贵菜肴是一种危险的深海鱼类。
它外表丑陋,体型巨大,甚至能占据长桌的三分之一大小,而这也让坐在同一侧的三名原体都吃了一惊。哪怕是三人中最为见多识广的罗伯特·基里曼以前也从未见过它。
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必须承认,这条鱼被那来自帝皇幻梦号上的厨师做的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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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友人之间·棋子
人类的帝皇略显疲惫地额头上的桂冠摘了下来,他似乎总是如此,总是很疲惫,永远都拥有做不完的事。
处在这样的一个位置上,不累反倒才是一件怪事。
卡里尔微笑了一下:“如何?偶尔不用伪装来面对他们的感觉?”
“这反倒让我更累了。”尼欧斯如是说道。
他坐下,靠在了扶手椅的靠背之上,开始
《40k:午夜之刃》3友人之间·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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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帝皇和他的儿子们(三)
当安格朗与康拉德·科兹再次见到罗伯特·基里曼的时候,后者已经将那仪式性的盔甲换了下来。
它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不存在。
现在,罗伯特·基里曼穿着一身马库拉格的执政官制服。蓝、白、金,没有戴桂冠,象征着马库拉格的徽记在衣领上闪闪发光,代表了极限战士们的徽记则在他的左胸口沉稳地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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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帝皇和他的儿子们(完)
笔比刀刃更锋利——罗伯特·基里曼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这句话,而现在,他对它有了新的感悟。
言语、文字,以及一切可能形成‘交流’的载体,都会在某种程度上比刀刃锋利百倍,只要你知道该如何去伤害与你对话的人。
他在刚刚见识到了康拉德·科兹在这方面杰出的能力,并大感惊讶。在他的记忆与感触中,可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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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友人之间·赠与
卡里尔撤去了力量,帝皇紧随其后。冰霜与金焰就此消逝,寂静的灰白再度取而代之。它早就如此,而它将一直如此。
这房间没有窗户,而人类之主却突兀地开始凝视墙壁,沉默不语。他的行为毫无征兆,但卡里尔已经习惯了这件事。他抱起双手,靠在墙壁上做着短暂的休憩。
五分钟后,人类之主终于收回了他的视线。
《40k:午夜之刃》6友人之间·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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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幻梦一场
写在最前面:本番外与正文无太大联系,只是一场梦,另外,请保证你在阅读前对康拉德·科兹有基本的了解,或是读过他的列传,来获得更好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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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死亡,死亡。
杀。
施虐者以他苍白的手抓起了一块血肉,神色茫然地盯着它端详。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
《40k:午夜之刃》番外: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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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正文明天再更
我懂了,这是康拉德·科兹对我的报复。吃点布洛芬抗一下。为期一周的日万计划宣告破产(悲)
《40k:午夜之刃》牙疼,正文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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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战争序曲(一)
一个机仆呆滞地走过了大厅,它从于横梁上垂落的巨大红布之间穿过,惨白而毫无血色的皮肤被那种红色衬托的更加可怕。但这与它无关,机仆本身没有自我意识。
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奴役。
安格朗看了它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这种改造已经持续多少年了?”他如此询问。
被询问者摇了摇头,没有给出
《40k:午夜之刃》7战争序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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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战争序曲(二)
卡里尔用他的手指敲击着会议桌的桌面,表情平静,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意识到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对于那些并不熟悉,或者说,仅仅只是见过他几次的人来说,他此刻的表情还是很具备威慑力的。
至少,马里乌斯·盖奇和巴伦·班森就完全不知道这位第八军团的教官此刻的真实想法。
极限战士的第一战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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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战争序曲(三)
“你能保证你所说之话的真实性吗,女士?”
“我可以。”
“你明白这场对话的特殊性吗?”
“我明白。”
“你清楚你正在向谁提供证据吗?”
“我正在向人类帝国的第八军团提供有关殖民地哈尔科苏斯的证据。”高级交易员特瑞西麻木地对着黑暗如此说道。“我以帝皇的名义发誓,我将完全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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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战争序曲(完)
雅伊尔济尼奥·古兹曼那番有关于神学的话语或许只是无心的一个玩笑,但卡里尔能够保证,高级交易员特瑞西的死亡和神明没有半点关系。
尽管离奇,但她的死亡的确是一种纯粹的物理自然现象,和灵能也并无关系。
不过,若是扔掉这些东西来看这件事,她的死亡的确有足够多的理由来令人怀疑。一个人在五秒钟内因窒
《40k:午夜之刃》10战争序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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