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诡事录》 一 海河裸尸 天津城在海西头。 沽水滔滔入海流。 沽上人家千万户。 繁华风景小扬州。 一首清代诗人崔旭描写天津卫的诗,道尽了天津卫的繁华风貌。俗话说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天津倚海而立,靠河而生,自古便是水旱码头,曹云枢纽,三教九流的人云集此地。 清末民初,天津卫更沦为九国租界,城市壮大,百业兴旺,人口膨胀,宗教林立,于是便有许多灵异古怪的传说不胫而走,民国十大奇案就有好几宗都发生在天津卫。咱今天要说的这部书,大名“津门诡事录”小名“韩大胆儿探案”,故事便发生在这龙蛇混杂,风云变幻的天津卫。 话说此时刚过了乞巧节没多久,正是阴历七月十五的清晨,正是中元节正日子这天。古人将一年分为上中下三元,这三元其实就是道家的三官。上元节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中元节七月十五,地官赦罪,下元节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正赶上春节的尾巴,老百姓依旧是欢天喜地地吃汤圆闹元宵。下元节民间过得不多,所以也没什么人提及。至于这中元节就不一般了,佛家称为“盂兰盆会”,民间则称之为“鬼节”。 老时年间七月人们都称之为鬼月,传说七月十五这天鬼门关大开,地府的阴魂会上到阳间领受贡品。到了这一天,民间传统会烧纸钱祭祀先人,寺院还会办诵经法会,水陆道场、放焰口、放河灯。 这放焰口就是度化饿鬼,至于放河灯,则是将纸做的莲花灯盏,放入河中顺水漂流,希望往生者的亡魂附在河灯上,能随着河水被带往西方极乐世界。所以每年七月十五这天晚上,天津卫各条河流便星星点点地飘满了灯盏煞是好看,可河灯再美,也不过是渡送阴魂的法事,不免带了一丝鬼气。 这天恰逢鬼节,可天津卫最近却不太平,城里城外,南开红桥,甚至连租界附近,都疯传半夜里有吊死鬼勾魂索命。说半夜有人看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吊死鬼,带着鬼火四处游荡勾魂。还有人撞见白衣女人在街边哭泣,哭声哀怨。他上前搭话,结果那背对他的女人,身子不动双手把自己的头拧转向后,露出一脸鬼相二尺长舌,直接把那人给吓死了。 一时间天津卫人心惶惶,鬼气森森,所以今年的鬼节,各种水路道场,超度亡灵的法坛比往年多出了好几倍。家家户户都买了大堆烧纸祭品,用来打发游魂野鬼散灾避祸。 每年一到鬼节这天,天总是半阴不晴的。虽然七月里天气闷热,却还会时不时地刮起一阵小旋风,更显得阴森异常。可说来奇怪,今天中元节正日子,清晨起来却是红日滚滚一反常态。 一轮红霞泼洒在河面上,泛起片片金鳞。河边有不少卖纸扎祭品的,水陆道也扎上了纸牌楼,纸扎的阴兵神将、祭祀牌楼,都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金光粼粼。 海河边早有不少半大孩子,已经借着初升的日头,开始下水捞河里的煤块。老时年间,天津卫海河上每天都有拉煤的汽船驶过,经常会从船上掉下一些煤渣煤块。有不少贫苦的孩子,就下河捞掉在河里的煤块,捞多了就拿去换钱贴补家里。 小汽船拉着煤“突”“突”“突”地冒着白烟,从朝阳下缓缓驶过。河边有个船民妇人,支个大木盆,正用海河水给孩子洗澡,口中喃喃唱道: “摞摞缸,卖咸姜,咸姜辣,买皮袜,皮袜短,买纤板,纤板轻,买艄公,艄公艄公不识闲儿,买个小皮船儿,小皮船没有底儿,大人小孩都攉楞水儿……” 这一声声顶针续麻的童谣还没唱完,紧接着便是一声惊呼: “哎呦!妈妈哎!” 这惊呼正是刚才那妇人发出的。原来随着海河波涛,从河心飘过来个东西。这物件花花白白地随着河水起伏飘荡,阳光下一照,表面水光锃亮,飘近了一看,却能吓得人三魂都出了窍。 原来竟是一个“河漂子”! 天津人嘴里说的河漂子,就是河里的浮尸。要说这妇人也是个船民,一辈子靠水吃饭,常年住在船上。这海河里每年淹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区区一个河漂子,怎么能吓得她突然叫妈呢!皆因普通浮尸多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可眼前这具浮尸却形容枯槁全身赤裸,浑身惨白皮肤甚薄,血脉青筋透皮显露,样子着实可怖。况且河中淹死的河漂子,多是穿着衣服的,就算是下河游野泳淹死的,至少也穿着个裤衩,很少有这样一丝不挂的裸尸飘在河上。 还没等那妇人回过神来,只听见“咚”“咚”“咚”轻响,像是撞击木板的声音。一侧头,却见又有另两具浮尸,远远地飘来,被她家停在河边的船只阻住,浮尸的脑袋正随着水波,咚咚地撞击着船身。 这时,河面上忽地刮起一阵大风,霎时间阴风惨惨,愁云暗淡。刚才还响晴白日的天空,不消片刻就阴云累累,只有几道天光刺破云层照将下来,反而显得天象更为诡异古怪。 本已经大亮的天空,转而一片阴晦,好似清晨突转暮色。海河边靠河吃饭的人多,大都已早起务工,随着那妇人一声惊呼,便全都聚拢过来。众人也不知打哪飘来这么多具浮尸,全都看傻了眼。有那个腿快的,赶紧跑到金汤桥边的警察所报了案(30年代初警察所就改名叫公安局了,但很多人还是习惯叫警察所,至于派出所这个词其实是源于日本,后来袁世凯在位时颁布法令,全国广设派出所,但直到49年之后派出所这个词才被广泛使用)。 老时年间的警察所和旧时的衙门口差不多,虽然是吃干饭的人多,真做事儿的人少,但海河上同时出现三具全裸浮尸,的确算是大案子了。所里推牌九、吹大梨、聊闲篇儿的警察们,一股脑地整队出发。等到这帮黑皮都到了河边,却见早已聚了一大群百姓,围在那看热闹。天津卫的老百姓最爱看热闹,甭管有天大的事儿,一沾上看热闹都能给耽误了。 这帮警察连吓唬带呵斥,驱开围观人群,见三具尸体早都被捞尸队的人打捞上岸了,并排放在草席上。有个巡警打扮的人,正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伸手翻动着尸体。 赶来的警察里,带头的叫李连升,上面的人管他叫老李,下面的兄弟都叫他李头儿。他三十多岁就成了秃头,不光秃头,除了有两撇稀疏的眉毛,全身都和“当票上的皮袄一样”光板没毛,连胡子都没几根。所以大家伙背后都管他叫李秃子。 李秃子一看有个巡警正在扒拉尸首,赶紧出声呵止: “嘿!你尼玛干嘛了?谁让你动尸首了!” 那位巡警打扮的主儿,连头都不回,张嘴便呛道: “干嘛了!验尸呢!还能是给你爸爸穿装裹么!”(这装裹就是死人的寿衣) 看热闹的百姓听见这位的话茬子厉害,语带激损,都发出一阵哄笑。李秃子带来的一帮巡警,碍着他的面子都不敢笑出声,只能拿手捂着嘴,侧过头低声讪笑。李秃子气得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手脚直哆嗦,却已听出,这位说话和棒渣子一样噎人的主儿,正是刚来所里不到一年的新巡警,咱们这套书的主角“韩大胆儿”! 二 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姓韩,名志刚。长得五官端正,鼻直口阔,大耳朝怀,二眸子明亮异常,身材挺拔健硕,走路呼呼带风。天津卫是水旱码头,灵异鬼怪的传说颇多,加之宗教林立,庵、观、寺庙、教堂众多,所以百姓大多迷信鬼神。可生在这种环境之下的韩志刚,却偏生是个不信鬼神的主儿。 他崇尚科学,性格倔强,认定了的事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老门口看不惯他的人总说他,是个宁死爹不戴孝帽子,死舅舅哭爸爸,宁丧种玩意儿。他生于清末民初,家在南市东兴街,一个独门独院,家境不错,很有几个钱。 韩志刚上无三兄下无四弟,真是千顷地一根苗,老爷庙的旗杆独一根。按说家里又有钱,本该十分溺爱。可早前东兴街有家姓张的大买卖人,家里有个小儿子,就从小溺爱得没边儿,父母老家儿(老家儿在这读老尖儿,是北方方言里对父母的一种尊称,天津北京大抵都是这么称呼)一故去,这小子“马槽改棺材——可算成(盛)人了”,不但好酒贪花,还捧角斗富,身边总围着一帮南市的嘎杂子琉璃球坏小子,帮着他花钱。人家都在背后管这小子叫“狗少”是个名副其实的散财童子。 韩志刚他爹生怕儿子也成了个败家子儿,所以从小就把他送到法租界,老西开的教会学校念书,希望远离南市这帮坏小子,别跟他们学了坏。 韩大胆从教会学校毕业之后,本想和同学一起去留洋,可他爹不愿意让儿子远走他乡,更何况去的还是洋鬼子的地界儿,就死活不愿意,还想让他回家学做买卖,可他却无甚兴趣,所以整天无所事事。他爹怕他闲来生事,就托人给他找了个事由。他们家和铃铛阁韩家大院的韩老爷子是叔伯亲,这韩老爷子家里有钱,买卖不少,也很有些人脉。韩大胆他爹就托韩老爷子,给韩大胆儿找了份警察的工作。 这警察工作本来是文职,平时也就送送公文,可他非要在街面当巡警。臭脚巡虽然也不算什么好差事,但旧社会巡警,吃、拿、卡、要很有些“油水”。大家伙都以为韩大胆是看上这活儿“肥”,但却不知道,其实他是闲不住,就爱在街面儿上跑。他虽然是巡警,但因为韩老太爷拖的总局的关系,所以一来就是个红名的正式警员。拿的工资也比黑名的巡警要高得多。 1900年庚子国难之后,除奥、比两国外,其他七国组成天津临时政府——称为都统衙门。后来袁世凯接管天津,参照都统衙门和日本的巡警制度,建立了“天津巡警总局”是租界外,中国最早的警察机构。之后又陆续扩编了,还在天津卫各处设立了公安局又叫派出所,天津人说话吃字,念连了就叫派所儿。(咱这套书为了区分旧社会和现在的公安局和派出所,所以还按照老早以前的叫法,称为警察所。) 韩大胆儿所在的警察三所靠近海河,离着老城里和南市都不算远,街面儿很乱,鱼龙混杂,常出麻烦事。三所里的警察不少,除了所长,下面还有两个小队,每队一个队长。这李秃子就是其中一个,另一个队长专管巡警,姓高叫高宝生。 韩大胆儿就是高宝生手下的巡警。高宝生为人讲义气,对手下兄弟甚好。李秃子则正好相反,这人贪功胆小,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颐指气使,自己吃肉兄弟们最多喝点汤,要不是因为他是所长的小舅子,手下早就造反了。 这李秃子和高宝生早年便有嫌隙,那时候李秃子和高宝生是一起巡街的臭脚巡,有一次天津出了个分尸案,俩人碰巧得了个线索,本来说好一起立功升官,结果李秃子为了抢功,头天夜里灌醉了高宝生,自己一个人上报线索,还带着人抓捕了凶手,后来被提升当了队长。此后俩人就闹掰了。虽说后来高宝生也破了个大案,得到了提升,但俩人从此水火不容,见面就呛呛! 韩大胆儿为人耿直,打起根就看不起李秃子,平时总是出言讥讽。这李秃子的外号,全所里除了高宝生,只有韩大胆儿敢叫。可一来有高宝生护着,二来他后台是铃铛阁韩老爷子托的关系,连所长也要给几分面子,李秃子就更不敢造次了,但李秃子这人是个苍蝇心蚊子胆,心狭量窄小肚鸡肠的货,明面上斗不过就暗地里下刀子。 有一次,李秃子找了两个街面上的臭狗烂儿,趁着韩大胆儿下班回家,想在半道堵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谁知道他这如意算盘可打错了,韩大胆儿这人不但急公好义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好喜练武,正经得过高人传授。 他十来岁在西北角看见有个老头儿练弹腿,就死皮赖脸非要拜老头儿为师,他是个大教的汉民,人家老拳师是回教的,不愿意收他,他就赖着不走,一番软磨硬泡,最后终于拜了这位姓马的回教老拳师,下苦功学了几年弹腿。 后来又在南开拜在八极名家“吴聋子”门下学习了八极拳。他练拳很刻苦,几年下来练就一身相当不错的武艺。他自己悟性挺高,闲暇时还练就了一手飞筷子的绝活儿,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子,到他手里就能当飞镖使,五步开外一扬手,愣能把筷子钉在门板上。 ……这俩狗烂儿跟韩大胆儿动手那还能有好!俩小子刚要动手,就听见“咚”“咚”两声,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韩大胆儿全都撂倒了,一人断了一根肋骨,躺在地上个直学羊叫。韩大胆儿踩着俩人脖梗子问出了受谁的指使。 韩大胆儿虽然瞧不上李秃子,但这家伙毕竟高了自己两级,所以既不恼怒,也不去找李秃子对峙。只是对李秃子越发讥讽嘲弄,什么时候激得李秃子先跟他动手,他再名正言顺地给李秃子来点厉害的尝尝! 李秃子见韩大胆儿嘴损手还黑,自知文的武的都不是个儿,只能暗气暗憋,对机会再想辙给韩大胆儿下绊。 今天得了报案,李秃子带人赶到现场,竟然碰见了韩大胆儿。要说这李秃子也是老太太的尿盆——挨呲儿的货,愣没瞧出背影,是这位惹不起的主儿,这才张嘴找了顿骂。 这时候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连河边办水陆道场的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不大会儿工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地,这个说是河妖拿人,那个说是水鬼拉脚,人声嘈杂胡嚷嚷乱喊。 韩大胆儿蹲在尸体旁边,翻动尸体正观察尸体情状。这尸首消瘦异常皮肤苍白,在河里浸泡却不怎么发涨,看着比干尸也强不到哪去。海河里行船捕鱼的人着实不少,这都没被人发现,显然是刚扔到河里不久,说不定就是昨夜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拨开缠在尸体小腿上的水草,见尸体双脚都有一圈深深的凹痕,色发青白。传说海河里总有淹死的水鬼拉替身,水鬼抓住下水者的脚踝往下拉,直到这人被淹死为止。到时候这淹死的人就成了替身,原本的水鬼就能投胎转世了! 周围靠近的人群中,有人看见了尸体脚踝上的凹痕,立即喊道: “哎呦!快看快看!脚丫子上还有水鬼爪子印儿呢!还真是叫水鬼拿替身拉下去的!” 紧接着人群里就嚷嚷动了,都开始议论水鬼拉脚。 韩大胆儿却根本不信鬼神,他在教会学校博览群书,当警察之后,又学了不少验尸的知识。他知道如果是生前造成的擦伤、挫伤、死后会呈现深紫青黑,但人死后血脉停滞,死后造成的伤,就会发青白色。 这三具尸体,腐化程度略有不同,若长时间浸泡,尸体皮肉逐渐分离,就算脚踝上有生前伤,发绀的伤痕也会被河水泡得发白,很难查明伤痕是生前或是死后造成。幸好这些浮尸中浸泡不久,有一具尸体腐化程度最低,双臂上反绑的索痕仍然略带黑紫,足见其死亡时间最晚,但其脚踝上凹痕却依旧是青白色的,可见这伤痕的确是死后造成。这痕迹远比指掌印记为粗,而且深陷肉中,极可能是用绳索绑缚尸体双脚,和大石一同沉尸河底所致。 韩大胆儿俯下身子,凑近尸体脚踝观看,似乎在脚踝凹痕下,还有些细微的伤痕,这时阴云缝隙漏出的日光,恰巧照在尸首上,忽地尸臭冲鼻,他不禁一阵恶心几欲作呕。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说什么的都有。 韩大胆儿正在观察尸体,周围人声却越发嘈杂,他心烦意燥再难忍耐,忽然爆喝一声!这一声,好似晴空打了个霹雳,周围众人被吓得心头一震,登时鸦雀无声。 韩大胆儿头也不回地喝道: “李秃子!你们是吃干饭吗?这么多人围观,怎么搜集物证,赶紧拉绳子,把这些人都赶开!” 李秃子气得骂道: “你他妈……” 李秃子本想说,你他妈算老几,老子干嘛还用得着你管!可这位,真真儿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所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接着道: “几个游泳淹死的河漂子!要尼玛嘛物证!” 李秃子话刚出口,平地上陡然挂起一阵旋风,旋风围着尸体打转,扬起一阵沙尘,瞬间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三 验看浮尸 一阵旋风围着几具浮尸打转,围观众人张嘴聊天的,都被灌进一嘴暴土扬尘。尸臭被旋风一带,向周围四散,逼得围观众人为之一窒。大家不约而同都后退几步,把围观的圈子又拉大不少。人群中不免有蹬鞋踩脚推撞叫骂的,瞬间又嘈杂起来。 李秃子为人迷信,心想,天津卫虽然邻水靠河,但天气却异常干燥,每年总有几个月刮风扬尘,平地刮起个小旋风实在不足为奇。可这阴历七月正是闷热的时候,甭说小旋风,就算刮点凉风都不常见,更何况自己刚说完话,就起了一阵旋风,定是刚才这话触怒了阴魂,亡灵鸣冤才陡起旋风! 韩大胆儿见李秃子愣在原地不动,又呛声道: “不帮忙就赶紧土豆儿搬家——滚球!回头我直接报告所长!” 李秃子心头有气,又不敢回嘴,脑袋上青筋崩得老高,但刚才忽起旋风,着实吓了他一跳,他也怕阴魂找上自己,于是只能强忍怒气,对着手呵斥道: “都等死呢!赶紧拉绳子,叫车!” 身后一个矮胖的警察凑过来问道: “李头儿,……叫嘛车……干…干嘛用?” “废你妈话!叫车拉死人!要不你背回家当干老儿发丧?” 矮胖警察吃了个瘪,也不敢还嘴,赶紧和其他几个巡警回所里找车。 韩大胆儿蹲在腐化程度最低那具尸首旁边,他没带手套,只能用块白手绢包着手,翻动尸首细细检验。只见尸首颈部有个巨大的掌印,韩大胆儿伸手在掌印上比对了一下,他本身身高体壮,但尸首颈项上的手印,竟然比他的指间距还要大得多。 韩大胆儿心道: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手?难不成不是人手造成的?” 他心中狐疑,正在思索,却见尸首的面部、双肩和胸前,都有些浅棕色印痕如云似雾,他知道这应是尸斑。人死后血脉停滞,血液会在重力作用下,在尸首最下方出现。 如果尸体是俯卧而死,尸斑就会集中在面部胸前等处,若是仰卧则会在后背,臀部等处。现在尸斑出现在面部和胸前,难道真是俯卧水上而死的?但现在胸前的尸斑明显比面部和双肩的颜色要浅淡许多。韩大胆儿思索了一阵,突发奇想便伸手拨开尸首头发查看。 赫然见尸首头顶心也布满浅棕色的尸斑,他一下子便心中明了,这尸首是倒挂而死,并非俯卧死亡,所以面朝下头顶处才留下尸斑。人死后至少一昼夜以上没动,尸斑才会固定,在这期间搬动尸体,尸斑便会改变位置 若然人刚死不久,尸首便即沉入水中,不但尸斑会改变位置,而且受冰冷河水刺激,改变位置的尸斑也会浅淡很多。因为男尸上身胸肩沉重,浮尸多俯卧水面,所以改变位置的尸斑必会分布于胸前等处,但比头顶双肩的尸斑却浅淡许多。 这些虽说得通了,但最奇怪的还是尸首脖颈处巨大的手印? 韩大胆儿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就去翻动其他几具尸首。其他尸首虽然腐化状况略重,但最多也就早死个一天半天。另外几具尸体留下的痕迹虽然浅得多,但是却几乎并无二致,同样是倒掉而死,颈项处留下巨大掌印,死后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正思索间,刚才回去找车的矮胖巡警已经把车找来了。三四个巡警拿着麻绳上前,就要往尸首脖子上套。原来他们嫌尸体太臭,想直接用绳子拖拽到黑色尸车上。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专门的运尸车,有辆板儿车就不错了。但这么多尸首,死人尸首又死沉死沉的,真用板车运尸,和粪车也差不多,又臭又沉,谁也不愿意推。矮胖子警察回所里,正赶上开汽车的老刘,刚押送犯人去小西关监狱。这辆囚车是总局刚替换下来的美国斯蒂庞克小货车,他死说活说,还擅自做主,说李秃子答应请他喝酒,老刘这才极不情愿地开着车来拉尸首。 几个巡警套上麻绳就要动手拉拽尸首,却被韩大胆儿厉声喝止: “干嘛呢?你们家这么搬尸首?这么拽完了,尸首上线索不全完了么!” 一个瘦高警察呛声回道: “那怎么搬,介玩意儿齁臭的!” 韩大胆儿道: “估么着,你爸爸要蹬腿了,你也就在尸首上拴块贴饽饽,叫条狗进来拽出去呗!” 高瘦警察是靠着李秃子关系进的所里,平时就看不惯韩大胆儿,听他说话这么损,当时就急了,刚要张嘴回骂,就见自己抓着拖尸首绳子的手,被韩大胆儿一把抓住,紧接着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个子虽高但身体消瘦,腕骨本来就不粗,被韩大胆儿这么一捏,差点疼得叫出妈来。 韩大胆儿一把推开高瘦警察道: “不用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说着一扬手,推得瘦高警察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那警察也不敢废话了,躲到李秃子身后站定了,抱着手腕子龇牙咧嘴的。 李秃子心里咬牙切齿,但却屁也不敢放一个,瞪着韩大胆儿暗道: “甭让我对找机会,早晚得让你小子认识认识我!” 韩大胆儿也不去搭理他,找船民借了两块跳板,和巡警们把尸首搭上了卡车。 尸首刚在车上停放妥当,韩大胆儿想去关车门,忽然袖口一紧,像是被人拽住了衣袖,低头看,却原来是被尸体勾曲僵直的手指,挂住了衣袖。尸首指爪僵硬,死死勾住衣袖,任凭韩大胆儿怎么用力也拽不开,眼看尸首被河水泡白的手皮都要被拽脱了。 李秃子幸灾乐祸,心里偷笑,心道: “让你小子牛逼,河漂子找上你,要认你当干儿子,你快给人家当孝子去吧!” 这时开车的大老刘经得多见得广,就恭恭敬敬地对着尸体说了句: “几位苦主放宽心,这兄弟胆大心细,一身正气,定然帮各位讨个公道!”说着拿手一指韩大胆儿,他不敢说他自己,就指着韩大胆儿起誓。起誓韩大胆儿刚来所里没多久,跟大老刘也不熟,什么大胆心细,一身正气,大老刘哪知道,不过是信口胡诌几句。指的是韩大胆儿,又不是自己,反正是二大爷娶媳妇——没他的事儿。 甭说,这句话还真灵,刚说完,那具尸首的手,当时就往下一垂,松脱了韩大胆儿衣袖。 大老刘拍拍韩大胆儿肩头道: “看来是真有冤情,冤魂不散呐,您了自己个儿保重吧!” 韩大胆儿可不信什么冤魂之类的鬼话,不过被尸体的手指这么一勾似乎带下来一块什么东西,十分细小像是块碎木片。他心想,也许是什么重要线索,就赶紧用刚才包手的帕子,把木片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揣进兜里。 韩大胆儿刚要跟车同去运尸,身后却有人把他叫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和自己同队的巡警尤非。尤非说,东门外水阁大街有两户人家,打架都动刀了子,院里邻居到警察所报案,正好在路上碰见所里的高头儿,高头儿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 韩大胆儿心思都在浮尸案上,别别扭扭极不情愿地和尤非到那一看,原来两户人家住对门,因为门楣上挂八卦镜,都说对门这家破了自家风水,于是各出奇招你在门口种树,我就在房顶挂兽头牌,最后因为这个事儿发生口角,至于动刀子也就摆摆架势,没一个真敢上前儿的。 韩大胆儿和尤非一顿申斥,让两家把什么八卦镜、兽头牌都拆了,直到中午这才了事。韩大胆儿本想接着去查浮尸案,可抬头见天色不好,今天又是鬼节,后晌办道场的、烧纸祭祀的就都出来了,街面上人少不了,还一堆事儿呢。他这两天又馋水爆肚了,尤非不爱吃爆肚,他就自己去了南市的爆肚冯。 清末民初,天津卫最火的地方是侯家后,此地酒馆、饭庄林立,妓院、宝局、烟馆多不胜数,是天津卫最逍遥的一等去处。最有名的八大成饭庄驰名津门,连现今最出名的天津三绝之一“狗不理包子”,都是发源于此。此外还有著名的戏园子“德升园”“协盛园”也坐落于此。连清末名妓“赛金花”都曾在侯家后,领班开妓馆。 1912年“壬子兵变”之后,侯家后逐渐没落,南市三不管则开始兴起。三不管直到解放前,都是出了名的销金窟。摆摊儿的,撂地的,比比皆是,吃喝玩乐全聚于此地,就算天天逛,连去一个月也不嫌腻。 南市除了大小馆子,上至酒楼大饭庄,下至二荤铺、各色小吃多如牛毛。像是人们熟知的“煎饼果子”“水爆肚”“茶汤”“切糕”“素卷圈”应有尽有。 爆肚北京天津都有,爆的是羊肚或者牛百叶,把切好的肚板、肚仁、肚葫芦、肚散单,放进开水里稍微一汆,随即捞出,爆肚可是手绝活儿,十分靠功夫,爆时候不能多不能少,要恰到好处,爆出来的肚才爽脆,嫩了不熟,老了嚼不动。爆好了的羊肚,蘸着用葱花、芝麻酱、酱油、豆腐乳、卤虾油和成的酱料吃,口口爽脆回味无穷。 韩大胆儿最爱吃水爆肚,天津卫有两家爆肚冯,南大寺有家爆肚冯小馆,南市这家爆肚冯,没有铺面,只有个街边的摊子,三四张桌,几条板凳。不知道南市和大寺这两家和北京爆肚冯是不是一家,反正味道倍儿棒。韩大胆儿每次去,少说都得来上一斤半爆肚。 这时爆肚上桌,韩大胆儿看着桌上爆肚,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片刻,这才夹起一筷子爆肚,粘上酱料往嘴里送。 正这工夫,背后忽然有人用东西顶住他腰眼儿,低声道: “别动!韩大胆儿!” 四 洋哥们儿 韩大胆儿腰间被人用硬物抵住,正想转身发难。一扭头,却见身后站着俩人,一个高鼻深目一头褐发,皮肤白得发红,另一个身材略矮,发色乌黑,长得也是洋人模样! 那褐发洋人正用一瓶洋酒瓶口抵住他后腰,另一个黑发洋人咧嘴嘻嘻一笑,却用一口流利的天津土话说道: “恁么多天没见,你往哪儿搞瞎巴去了?” 韩大胆儿听完这话,不怒反喜,笑骂道: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们这俩货!” 适才爆肚上桌,韩大胆儿看着爆肚就想起俩人来。他从小偷着学会了喝酒,念洋书那几年,在学校里结交朋友,认识两个洋同学好哥们儿。他经常和这俩洋哥们儿一块喝酒。 这俩学生一个是俄国人,家里早先是俄国贵族后裔,后来俄国十月革命,他们家就流亡到东北,后来辗转来了天津卫,在小白楼一带开个小酒馆。这人名字叫“彼得谢尔盖乌尔里希”,韩大胆儿觉得,他这名字一大长串太绕嘴了,那时候流亡的俄国人,因为白种人,所以天津卫都称为老白俄,所以韩大胆儿就一直管他叫“老白”。 这老白在天津待得久了,虽然会说中国话,但天津话说得一般,不过他就记得天津人管叔叔叫伯伯(掰掰),这老叔就是老伯。他久在天津,别的没学会倒是和天津人学了充大辈儿的毛病,听着别人管自己叫老白,总觉得像是管自己叫老伯。他乐得充个大辈儿,反而不喜欢别人叫他彼得,更喜欢人家叫他老白。 另一个学生是犹太人,叫鲁本佩雷斯,外号叫小犹太。他打小和家人在天津长大,除了相貌是洋人的样子,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天津话,不知道的非得被他吓一跳,以为是哪个天津卫死鬼借洋人的尸还魂呢。 老白每次从家里顺出两瓶洋酒,韩大胆儿就带着俩人去南市吃水爆肚。这俄国的伏特加,度数高,比天津的烧锅容易醉,入口也不像高粱酒烧刀子那么呛口,所以每次吃爆肚,他们仨总得来上一瓶子伏特加。 韩大胆儿毕业之后,和老白、小犹太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会儿,眼前这俩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老白和小犹太。 小犹太高声道: “伙计!来二斤散单,放这桌就行!” 说完就笑嘻嘻地拉过两条板凳,和在韩大胆儿一左一右坐下。这俩洋人经常来爆肚冯,老板伙计也不见怪。可街边小摊子,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那时候天津卫是华洋杂处九国租界,没见过洋人的真没几个,但洋人说天津土话,吃水爆肚的,还真是稀罕,所以周围食客都低声私语,议论纷纷。 有的低声说: “好么!洋人也吃爆肚儿?” 有的低声说: “长得像洋人,可说话恁么天津味儿呢?” 小犹太回过头嘻嘻一笑。对着这周围议论的人,特意加重天津话里的齿音字道: “别瞎鬼啊!介哪有洋银(人),都似(是)天津卫爷们儿!”天津人管瞎说就叫瞎鬼。 小犹太一句话逗得周围食客哈哈大笑!有个秃子把酒喷了对面老头儿一脸。众人也不再少见多怪,都各自谈天说地,边吃边聊。 老白把那瓶洋酒“伏特加”摆在他面前道: “喝吧!刚才就看见你瞪着爆肚发呆,知道你准是馋这口了!” 小犹太拿过仨碗,一人倒了一碗,他点的爆肚儿还没上桌,就拿起筷子,直接夹起韩大胆儿这盘,张嘴就吃,边吃边道: “不行啊!我肚子打鼓了,我先吃了!” 没一会儿工夫,一斤水爆肚已经被小犹太干掉大半碟子了。 韩大胆儿端起碗,先来了一大口,就觉得酒味带着点香气,酒一入肠,立如火线,一股热辣直透胸腹,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爽快!喝道: “够劲儿!还就得伏特加对味儿!” 小犹太叫的爆肚也上桌了,韩大胆儿和老白小犹太三人边吃边聊。 小犹太道: “哎!你当警察了,给我们说说最近有嘛稀奇古怪的案子,我就爱听点带劲的!” 老白干了碗里的酒,又给自己和韩大胆儿满上。 韩大胆儿喝了口酒道: “今天正赶上鬼节,大早起……” 话没说完,就听小犹太插嘴道: “对了!今天鬼节,咱晚上看放河灯的去吧……” “你还让不让我说了!你非要听……” 老白对着韩大胆儿道: “别掸他!你接着说!” 韩大胆儿就把早上,海河浮尸的案子简要地说了一遍,小犹太听得入了神,连连追问后来呢。 韩大胆儿道: “哪有后来,尸首拉走验尸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停尸房,看看尸检验状!” 老白忽然想起件什么事儿,一拍大腿道: “对了!你说验尸,我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她可回来了!” 韩大胆儿没意识到老白说的是谁,便下意识问道: “谁?谁回来了!” 小犹太道: “你说呢!小梅,梅若鸿!” 韩大胆儿一激灵,他神鬼都不怕,就触头这个叫梅若鸿的姑娘。倒吸凉气直嘬牙花子: “她不是去美利坚了么?” 小犹太道: “上个月刚回来,我俩都见过她了,她可问起你啦!” 韩大胆儿背后又是一紧。 老白道: “她现在法租界巴斯德路的巴斯德化验所,当化验员!什么时候咱们老同学一起聚聚吧!” 小犹太干了碗里的酒道: “你看他那揍性,他敢去吗,我就弄不懂了,你堂堂韩大胆儿,鬼神都不怕的汉子,恁么还触头个小闺女呢!” 老白瞪了一眼小犹太,可小犹太不当回事,就跟没看见似的,接着道: “反正你也够对不起人家小闺女的,人家姑娘那点配不上你,你们两家又是世交,还订过娃娃亲,人家上赶着追求你,你倒好,当众拒绝人家,一点不开面儿,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韩大胆儿也不反驳,叹了口气,又要了一斤爆肚,避开这个梅若鸿话题不谈,接着瞎聊,其实老白平时话不多,今天见着韩大胆儿高兴,这才多说几句。这小犹太却是个话痨,就爱周瑜当当——穷嘟嘟(都督),看他吃的满嘴酱料,还在那不停嘚啵呢。 仨人许久没见聊得甚欢,天近黄昏才离开爆肚小摊。老白和小犹太是骑自行车来的,那时候自行车虽然价格不菲,但韩大胆儿也并不是买不起,只是车少不好买。小犹太把自行车借给韩大胆儿,让老白骑车驮着自己,往海河边去看河灯去了。韩大胆儿则念着浮尸案,晃悠悠蹬着车,奔着西关外防疫院去了。 旧时淹死的尸首,一般都是直接拉倒义庄等亲属认领。可早晨海河这几具浮尸死的蹊跷,所以就被送到了西关外的防疫院停尸房。这儿本来是专管防控疫病的医院,天津卫自古便水患横行,每次水患之后必有大疫。光是霍乱从清末到民末,就发生了九次,民初时还曾流行过肺炎和疟疾。那时候,西关外的防疫院就能派上大用场,这里人烟稀少,甭管是治疗还是隔离都方便得多。没有大规模疫病的时候,这里顶多是看看传染病,用处也不太大,所以警察所四分局就征用了其中的停尸间,暂时存放一些悬案的尸首和证物。 韩大胆儿半道上又去了趟祥德斋点心铺,买了盒点心。老北京以前管点心铺叫饽饽铺,点心叫饽饽,因为老时年间,凌迟处死的犯人,扎心尖那刀叫“点心”,所以点心铺都叫勃勃铺。这话说得没错,但那是在老北京,天津卫可从来不这么叫。 老时年间天津人最爱吃点心,尤其是祥德斋、桂顺斋、四远香、桂芳斋等老字号,还有卖南方糕点的稻香村和冠生园等。逢年过节,人们最喜欢拎上包点心当礼物,走亲访友。 这祥德斋前身,是天津卫北门里卖元宵的小作坊,后来咸丰年间在户部街开了家糕点铺,起名祥德斋。 祥德斋最拿手的点心是玫瑰花饼,用的是春暖花开后,四月的玫瑰花瓣为主料做馅儿。秘制的花馅儿,再佐以百果馅儿,用白面酥皮包制烘烤,出炉之后饼皮再撒上些花瓣,咬上一口,那真是口感酥软,味道香甜,花香四溢,回味无穷。玫瑰花做的就是玫瑰花饼,藤萝花做的就是藤萝饼,所以当时祥德斋,常年包购天津水西园的玫瑰花、藤萝花,制作鲜花饼。 正当时节,韩大胆儿就买了一大包玫瑰花饼,又买了点刘记酱牛肉,半斤烧锅。要说韩大胆儿去停尸房为嘛要拎着点心呢?当然不是给死人上供的,他都不信鬼神,能信这个嘛,他可是有别的用处! 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宽阔的柏油路,一路上有不少坑洼土路,所以天擦黑了,他才骑到小西关。回身还能看见不远处,第三监狱岗楼里的灯火,往左一拐可就到西关外了。 旧时出了西关外,只有一条汽车道,两边都是野地孤坟,白天都没几个人。一到天黑就人迹全无,云阴月暗荒坟野冢,远处再传来几声狐嘶虫鸣,让人觉得煞是可怖。不过韩大胆儿可一点不怕,在学校那会儿,他跟人打赌,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片野地,陪着坟头睡了一宿。 平日里,这地儿一片漆黑,他出门忘了带个水月灯,这附近也没有卖纸灯的。仗着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西关外有不少人烧纸祭扫,东边几簇,西边几堆,星星点点全是火光。拐个弯,工夫不大,就骑到了防疫院门口。 防疫院只在疫病爆发时才派得上用场,平时人不多,只有几个防疫员在这上班。现在这时候,早都下班回家了,只有后院一楼的灯还亮着。韩大胆儿把自行车推到后院,歪在后墙根,拎着点心、酱牛肉和烧锅酒,推门进了防疫院一楼。 防疫院小楼不算大,走进一楼,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个灯泡,显得楼道里十分昏暗。这时吱呀一声响,走廊尽头的门开了,从门里踱出个佝偻的身影,这人一手提个水月灯,另一手抱着个大玻璃罐子。 罐子里似乎装满了水,水里泡着一团黑乎乎的事物,远看像是团发菜。等那人走近,借着走廊的灯光,韩大胆儿这才看出,那玻璃罐子里哪是什么发菜,那竟是一颗被水泡得发涨的“人头”! 五 尸检验状 韩大胆儿见玻璃罐中人头,唇翻眼突舌头探齿外,头发飘散肥肿难分,双眼浑浊一片灰白,直勾勾瞪视前方,显得甚是可怖。那抱罐提灯的佝偻身影,在阴暗的走廊里,朝着韩大胆儿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罐中水花激荡,人头便左右摇摆上下浮动,情状更是瘆人。话说也就是韩大胆儿,天生胆大不惧鬼神,这要是放一般人,当时就能吓死过去。 那佝偻身影脸孔没在灯影下,声音低沉地问道: “是韩大胆儿么?” 韩大胆儿凭着这身形,就一眼就认出,这是警察所的老仵作——老苏,便开口回道: “是我!老苏,给你带了点点心!您这大晚晌的,怎么抱着个脑袋?” 那老苏道: “嗨!做个伴呗!” 老苏大名叫苏梅生,五十出头,家里是中医世家,说是和天津卫名医苏郎中是同族。除了家传医术,后来还学了西医,年轻时在金家窑北洋军医学堂附属医院当过大夫。 本来老苏学贯中西前途一片大好,谁知道那年给一个病人看病,西医的法子治不好,就只能用中医的办法,可有些病,任你医术再精也有回天乏术之时,这病人久治不愈,最后撒手人寰。 本来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倒霉就倒霉在,他开的方子里含有微量砒霜。砒霜本是剧毒之物,但若治顽疾微量使用,配合其他药物反有奇效。不过这病人一死,本家就拿着药方到衙门把老苏给告了,说他庸医治病,胡乱用药,毒杀病人。这家还是个惹不起的主儿,是当时直隶督办的亲戚,老苏就这么给下了大狱。 后来老苏家里花了大笔银子疏通,这才勉强买出一条人命,但判其坐监三年,终生不许行医。老苏这身形佝偻的毛病,就是坐监时受了狱中潮湿阴寒之气所致。出来之后不能行医了,仗着中西医术精湛,有个朋友就把他荐到衙门口当了仵作,后来民国了,衙门口归到了警察署。西关外人烟稀少,总局里那些仵作验尸官,谁也不愿意常驻这破地方,就把老苏派到防疫院验尸,顺带看停尸房。 老苏身形佝偻,也没个老伴儿,更没有儿女,平时就自己一个人住在防疫院。他总说活人心眼儿坏,还是和死人打交道更好,安安静静清清白白。 韩大胆儿刚当警察不久,因为几个人命案子,来过防疫院停尸间几次,一来二去就和老苏熟识了。老苏见这个年轻人为人正直,心直口快,又没坏心眼,所以和他倒是很谈得来,还教给他了不少验尸的学问。 韩大胆儿知道老苏爱吃点心,尤其是祥德斋的玫瑰花饼,所以专门给他买了一大包。老苏见了韩大胆儿,原本死气沉沉的,才有了点笑模样。他知道韩大胆儿是实诚人,于是也不客气,把灯交到抱着罐子的手里,伸手接过点心。 这装着罐子的人头,是前几年一个人头案的证物,人头一直没有家属认领,案子也一直没破,所以人头就一直用药水泡在罐子里。老苏这人看惯了生死,既不害怕也不忌讳,所以经常把人头拿出来给自己做个伴儿。 韩大胆儿道: “我还买了刘记的酱牛肉,还有义聚永的烧锅,一会儿陪您喝两盅!” 老苏拎着点心,把他让进自己住的屋子里,说道: “还喝,你一张嘴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酒味儿,看来晌午就没少喝吧!” “没事,喝多了我就在您这对付一宿!” 老苏道: “这荒郊野外的,又是鬼节,也就你这么个胆儿大的敢往这跑!” 韩大胆儿怕天热,把酱牛肉捂馊了,赶紧摊开荷叶包,又在老苏桌上拿了俩小碗,满上两碗酒道: “您坐着咱先喝点!” 老苏放下点心道: “不忙!待会儿再说!我知道你这么晚来,准是为了白天送来的几具浮尸!跟我来吧!”说着就把提着灯推门出了屋。 韩大胆儿也不虚与委蛇,就跟着老苏出了门,俩人从走廊尽头的小门进去,里面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那时候也没有存尸体的电冰柜,停尸房多数安排在地下室,或是不见阳光的阴暗之处。 来到地下室小走廊,往前没几步就是扇双开大门,门上挂着个小牌儿,写着太平间三个字,意为人死后不再受琐事烦恼,永享太平,其实就是停尸房。 推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感觉这地下室十分阴冷,那时候也没有制冷设备,可明明是七月天,却让人觉着像是入冬了赛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伴随着寒气紧接着就是一股尸臭。老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生姜片儿,递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知道生姜能辟尸臭,接过来就含在嘴里,并随口问道: “你不来一片?” “不用,早习惯了!当年大狱里味比这个冲多了!” 殓房里放着十多个担架床,其中有几个停着尸首的,上面盖着白布单子,其余都是空的。老苏走到其中一具尸体前,掀开白布单,露出下面的尸首。只见尸首从喉至腹部,有一道竖直的刀痕,刀痕已被缝线缝死。那时候尸检技术相对落后,很多还是沿用前清传下来的方法,不像现在,尸检解刨切的是y字型刀口,那时候还都是直着下刀。 这尸首正是早上发现的三具浮尸其中之一。看着刀口缝线,显然是老苏早已验过了。 老苏从尸首旁边拿起尸检验状,递给韩大胆儿,他接过来一看,尸检验状最下面结论赫然写着“溺毙”二字。看完当时就一阵恼怒,心道: “这老苏验尸几十年,连我都看出这是首不是淹死的,他怎么写个溺毙!” 他正欲发作,却看老苏做个手势让他闭嘴,然后从旁边一个小柜子抽屉里,又抽出一张尸检验状道: “你啊!养孩子不等毛干,就是个急脾气。你来之前,下午那会儿,你们所长派人传话,说别找麻烦,就定为溺毙!” 韩大胆儿接过另一张验状,下面结论处写的却是“他杀”。老苏又道: “那张溺毙是给上面交差的,这张才是我的结论。” 接着老苏道: “这三具尸首,尸斑深浅不一,但死亡时间很近,最先死的和最后死的,相隔最多一日。尸首食道气管均无积水,亦无泥沙,并非溺毙,反而唇色暗沉,指甲发乌,有中毒迹象!” 韩大胆儿吃惊道: “他们是中毒死的么?” 老苏摇头道: “不是!他们有中毒症状,但不足以立即致命!反而舌骨折断,咽喉破损,显然是被人扼颈窒息而亡!” 韩大胆儿试探着问道: “是……单手吗?” 老苏不答只是点点头。韩大胆儿之前见过尸首颈项上的巨大手印,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尸首脖颈指痕本来不甚清晰,幸亏老苏学贯中西,他用自己配制的草药烟熏之后,尸首瘀痕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只见指痕长及后颈,一边是一个指印,另一边是四个指印,而且掌印翻转,显然是此人被倒吊的时候,让人单手扼颈用力挤压所致。 三具都是成年男尸,其中一具异常清瘦,另外两具虽然衰弱枯槁,可毕竟都身材高大,什么人竟然能单手扼死这几个成年男性。韩大胆儿再伸手,用自己的手比对那指痕,只觉那指痕甚大,手指粗长,整个手印比自己大了两圈。 韩大胆儿心中起疑,他自己身材高大,摊开手掌已经比常人大出不少,可这尸首颈项上的手印,却比他的还大出许多。他心想,凭这掌印看,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韩大胆儿早些年,虽然也见过两个身材高大的天津卫奇人,但至多不过比自己高出一头半头。可按这掌印大小推测,行凶之人身材,至少比自己高出三四头,有这么高的人么?难道是个巨人不成? 六 尸首物证 老苏接着道: “这几具男尸,生前曾被倒吊捆绑,所有人双臂双脚都有索缚痕迹。脚踝处各有一道死后绑缚的索痕,深入肌肤,痕迹甚深。若是埋尸河边,后被河水冲开淤泥,卷入河中,那尸首七窍和指甲之内必少量有淤泥残留,想是被掐死后,双脚又绑缚重物沉尸,所以脚踝另有死后索痕!” 韩大胆儿道: “若分开抛尸,尸首不会聚在一处被人发现,即便水流能将尸首带到一处,可若先后抛尸,海河上靠水吃饭的人可不少,尸首被人发现的时间必然不同。” 老苏点点头,韩大胆儿又道: “那就是有人,同时同地将三具尸首抛尸!俗话说,死沉死沉,死人浑身脱力,沉重异常。能单手掐死成年男人,就这膀子力气,一次搬着三具尸首,从案发地搬到抛尸点,相信也不算难事!” 韩大胆儿问道: “这三具尸首的死亡顺序,哪个先哪个后?” 老苏掀开一张白布单,露出最瘦的那具男尸道: “这具身体最弱的是最早死的!” 说着又指指另两具尸首道: “这两具尸首,壮一点的是最后死的,身体稍差这个死亡时间在另两具尸首之间。” 韩大胆儿问道: “就是说强壮的最后死,身体弱的先死!” 老苏点点头又道: “还有奇怪的呢!我解刨这几具尸首,皮肤惨白体内鲜血很少,而且他们肝脏略有不同!一般西医解刨是看不出有何差别的,但我家传医术,讲的就是五脏调和,所以稍微有异我便能看出不同!” 韩大胆儿怕他讲起中医的医道没完没了,随即追问道: “那有什么不同?” 老苏原本想给他讲讲,中医医理的五行之道,但见他不太想听,便道: “肝脏虚软色泽浅淡,是血亏之状!” “血亏?” 韩大胆儿以为,有什么惊人发现,原来老苏是说这三个人外强中干,都是体弱血亏的人。 老苏又道: “这三人还有另有特异之处……” 说着指指尸首脖颈道: “颈部有很细的西医针痕,不过被扼颈伤痕掩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放过血!” 韩大胆儿听完道: “放血?把人抓走强行捐血?那凶犯是马大夫医院的呗,那我得查查有没有哪个外国大夫符合凶犯特征!” 老苏以为韩大胆儿不信有意嘲讽,脸有怒色道: “爱信不信!不听就算了!走走走!” 韩大胆儿赶紧赔不是道: “别别别!怎么还急了,我信!我信!不过……取血能派什么用场?还是说这仨人血型有什么特别的?” 老苏道: “血型?那我可不知道,最好拿点血样去验验!” 老苏搬着其中一具尸首的肩头,然后指着他背后一道弯弯曲曲的印痕道: “你看这里!” 韩大胆儿凑过去一看,见那印痕凹陷,其中似乎嵌着什么红色微粒,便问道: “这是什么?” “朱砂!” 韩大胆儿反问道: “朱砂?” 老苏道: “我早年有个南阳的朋友,他跟我讲起过,南阳一门邪术,名为降头,那是一种从中国茅山术演化而来的邪术……” 韩大胆儿一听什么邪术,鬼神之类的,当时厌憎之情大增,便道: “什么降头邪术,我可不信这些!” “傻小子!你不信可有人信,有些人正是用他们深信不疑的这些邪术,去杀人害命……” 韩大胆儿心中登时一阵雪亮,心道,对啊!就算我不信,也不耽误有人信,还拿这些玩意儿害人!天津卫鱼龙混杂宗教林立,这种迷信害人,骗人的事儿可着实不少,要是多了解点这些歪门邪道的事,说不定对日后办案大有裨益。念及此处,也不再争辩,静听老苏讲述。 老苏道: “这南阳邪术,专门画符念咒,用蜘蛛、蟾蜍、蝎子、蝙蝠、壁虎等毒物施法做成引子,而且还需尸油,就是用火烤尸体下巴,留下来的油,制成降头再拿去施降害人!还有一种叫血降,用的就是人血!” 韩大胆儿道: “照这么说,这尸首背后的印痕和朱砂,说不定就是施法画符留下的?那其他几具尸首怎么没有呢?” 老苏道: “也许都有,只不过,泡在水里久了,全都被冲掉了,只留下这一点痕迹!” 韩大胆儿道: “那如果真是这种邪术,就是有人绑了这几个人,强行取血?可不您不是说要用尸油么,又不见这些尸首下巴有被火烤的焦痕!” 老苏道: “我也只是听说这种邪术而已,具体怎么回事现在也猜不透!” “那不等于没说一样么!” 老苏一指韩大胆儿,气道: “你小子就爱抬杠,抬杠比打幡儿挣得多怎么着!案子我要是能破,还要你干嘛!” 韩大胆儿笑嘻嘻地道: “别着急,别着急,您了这么大岁数还跟小孩赛的,说着说着就急了!” 老苏也不置气,又拿出个玻璃罐。罐口盖着盖子,里面是半瓶子粘稠的液体,还有一些絮状物和一些残渣。韩大胆儿不明所以,伸手接过就拧开了盖子,只闻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闻之几欲作呕。 “哎呀!里边是嘛玩意儿!” 老苏道: “那是胃液!死亡时间最迟那具尸首的!” 韩大胆儿干呕几下,盖上盖子道: “您了怎么不早说呢!齁熏人的!” “谁让你手这么快!我来得及说么!” 韩大胆儿看看那胃液,竟然是淡绿色的,便问道: “这里面有嘛,怎么是绿的呢?” 老苏道: “不知道是吃什么染得,具体我也不知道,那些残渣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看不出是嘛,你还是拿走找地儿化验一下吧!” 韩大胆儿道: “怎么还找地儿,咱总局不是就有化验所么!” 老苏道: “废话!都定了是溺毙,那还验嘛呢!总局化验所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罐子东西,排队化验你就等去吧!尸首烂透了,还没排到呢!” 韩大胆拧紧了罐子,找了个兜子装起来。老苏又拿出一件东西道: “还有这个,也是在他胃里发现的。” 韩大胆儿道: “您还不一块儿拿出来,还分着给!” 他接过来一看,只见这东西,是个指甲盖大小的,水滴形的物件。很轻,颜色发青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 老苏道: “这好像是什么动物的牙,你让人顺道也验验吧!” 韩大胆儿找了张纸包好了,揣进怀里,这时候伸手一摸摸到怀里的手绢,忽然想起,手绢里还包着,早晨从尸首指甲上刮下来,木片一样的碎渣,于是赶紧掏出来拿给老苏看看。 老苏接过来放在灯下照照,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说道: “这是药材,是当归的碎渣!”他本就是中医世家,药材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韩大胆儿觉得更奇怪了,难道这凶犯还真是个大夫?一个身高八尺,单手能掐死活人,又会邪术妖法的大夫?天津卫能有这样的人么? 可转念一想,天津卫九河下梢专出奇人。南市三不管藏龙卧虎,奇人异士扎墩儿,像什么拉洋片的大金牙、练弹弓的孙玉清、一扒拉就掉的痦子刘、卖布的白傻子等等比比皆是,或占一绝或占一怪,说不准真有那么个会邪术的特大个儿大夫! 韩大胆儿卷起尸检验状塞进兜里,这时要交回所里的。他又把老苏开的另一张尸检验状,贴身揣进怀里,盖上尸首,陪着老苏回他那屋里喝酒。 韩大胆儿晌午吃爆肚就没少喝,所以这会儿实在不敢多喝了,陪着老苏边喝边聊,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拎着装证物的兜子,告别老苏骑车往家走。 过去人睡得都早,这工夫除了三不管,其他地方早都吹灯睡觉了。此刻夜深人静,烧纸祭祀的、办道场的也早都歇了,自行车骑出来,四下里就一片漆黑。幸好他在老苏那借了个水月灯,这才勉强照着亮,骑到有路灯的大路上去了。 韩大胆儿有点酒劲儿上头,晃晃悠悠地骑着车,低头见车把上,挂着那兜子证物,就想着明天到哪去找个化验所,验验证物。 这时候忽然一阵旋风刮过,吹飞了路边祭扫的纸灰,漫天纸灰飞散,还裹着几片没烧完的纸钱。朦胧间,见不远处黑暗里亮起一团鬼火,火光幽蓝形似骷髅,韩大胆儿揉揉眼,却见那团鬼火忽地不见了! 韩大胆儿上学时学过,坟地附近的鬼火,其实就是磷火。人体的骨骼里还有不少磷酸钙。人死了之后,尸首烂在地里,发生化学反应。磷化为磷化氢,这磷化氢气体,燃点很低,接触空气温度稍高,就能自行燃烧。 可眼前那磷火一般都是一团或者一片,不可能有形状,更不能像是个骷髅头的样子! 这时一阵凄婉的哭声,随着微风传来声声入耳。此时四下无人,这哭声哀怨异常鬼气森森。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这声音听来也让人有些发毛。 就见身侧十步开外,有个长发披肩的身影,背对韩大胆儿坐在路边。这人身形消瘦像是女子,她身着白衣白裙,浑身重孝,可这大半夜的,哪家的女人会在这哭丧呢!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最近天津卫闹鬼的传说。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于是壮起胆子,朝那全身素缟的女人走去…… 七 吊死鬼 韩大胆儿走到那长发女人身后,见那女人双肩耸动,哭得悲悲切切。她声音尖厉异常,如同拿腔作势的男旦似的。 这要是放别人,半夜见到这情形,早就一溜烟的跑了,绝不敢上前询问,可韩大胆儿向来不信鬼神,今天又喝了不少酒,便赛那水浒传中,景阳冈打虎的武二郎,胆气冲天毫无惧色。 韩大胆儿道: “你是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大半夜怎么在这嚎丧?” 那素缟长发女子却不理会韩大胆儿,只是一味哭泣,韩大胆儿连问三声,见那女人不答,便欲上手拍她肩膀,口中道: “你先把脸转过来!” 谁知这时那女人却用又细又尖的声音答道: “我怕转过来,吓着你!”说着双肩耸动,继续哭泣。 这么一来韩大胆儿反而好奇心大起,大声道: “我什么都不怕!你转过身来!” 那女人哭泣不答,韩大胆儿伸手便要去搬她肩头,心中却想,这大半夜的伸手抓一个女人,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万一再被她赖上,说我调戏民女,那就坏了,所以手伸了一半便即停住。 这时那女人突然道: “你这么想看我长得嘛样,就让你看看吧!” 说着浑身颤动,一手摁住耳后,一手抓住前额,肩膀不动猛地将头向后扭转。这动作匪夷所思,全然不似活人。只见她双肩未动分毫,脑袋却已经朝后,正面对着韩大胆儿。 惨白的一张大脸上全无五官,只有一张嘴,伸出二尺长血红的舌头,分明就是个无脸的吊死鬼!说时迟那是快,只听“砰”的一声! 这可不是韩大胆儿被吊死鬼吓晕了,而是见到这女人,突然扭转头颈露出鬼脸,他身上有功夫,下意识地,朝着鬼脸便挥出一拳。这一拳力道十足,如同铁锤炮弹,只听“哎呦”一声,打得那“吊死鬼”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去,摔在数米开外。 刚才那情状,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非得当场吓死不可,但一来韩大胆儿胆大不信邪,二来他功夫又好身手且快,见这“吊死鬼”显行,直接一个炮锤打将上去。“吊死鬼”被打得哎呀一声惨叫,韩大胆儿登时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人非鬼! 那“吊死鬼”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情急之下一拳真把他打死了,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刚才那张惨白的鬼脸,竟然脸孔塌陷,露出不少纸皮竹坯,却是一个纸糊的人头。他一把抓起纸糊的头套,见地上趴着这人,身形消瘦,脑袋极小,竟然是在南市混迹的扒手小贼外号“小脑袋”! 这小脑袋中等身材,身体四肢和常人无异,只是那脑袋很小,比常人小上两圈。他小时候家里穷,被送到戏班子里学习,学的是青衣花旦,所以说话尖声细气。那时候这小子也挺正常,他脑子活奋,学东西也挺快,可长到十岁上下,就开始光长身子不长脑袋,身子长起来了,可脑袋还是像小孩那么小。 班主一看,这唱戏指定是唱不了啦。一上台,这小脑袋顶着凤冠,咣咣铛铛的唱贵妃醉酒?非笑场不可,戏台都得让戏迷拆了! 没法在戏班混饭吃,父母老家儿又都亡故了,小脑袋只能在戏班跟包打杂。这小子经常去三不管闲逛,后来认识了芦庄子的豁了嘴,那货是拨门撬锁的臭贼,小脑袋跟他还能学好?光学手脚不干净了。 没多久小脑袋在戏班偷东西,让班主逮个正着,典身钱也不要了,直接把这小子赶出了戏班。一来二去小脑袋就成了三不管的狗烂儿,他人精手快,专干小偷小摸的勾当,但他这个小脑袋长得不好,实在太显眼,只要是他一露面,人家就都防着他,根本没法近前下手,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混。 前些日子,小脑袋路过南马路一间扎纸铺,看见门口放了俩扎纸人。这小子可动了歪心思。他寻思着糊个白纸人脑袋,弄一把假头发,晚晌装成个小媳妇,找个地方用哭声勾引那个好色之徒,再打晕了抢钱。他身材瘦削,披上假发,背影还真勾人儿,但是不能把脑袋露出来,一看他那小脑袋还不当场露了馅。于是他就用纸糊个脑袋,套个假发戴在头上。 他想得挺好,可事与愿违,他自己身子单薄,气力也不够。有回想下手,结果遇上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藏着棍子楞是没撕吧过人家,让人家好一顿揍,欠点连屎尿都给打出来。回家之后,他左思右想又动了别的心思。 他又糊了个纸脑袋,这回不糊五官,只弄出一张大嘴,还给大嘴里粘上个二尺长的假舌头,不装女人,直接装女鬼。甭说,这招还真好使,连接劫了好几个人。 小脑袋和豁了嘴瞎混的时候,学了豁了嘴家传的本事——萤火流光法。这萤火流光法是前清飞贼传下来的手法,是一种用磷粉制成的粉笔,在墙上画个图,磷粉燃点低,一会儿自己个就着了,突突的冒气蓝火儿。以前飞贼就是用这手儿,把人引出屋子,再进屋偷盗。 豁了嘴祖上当过飞贼,会这门手法,小脑袋跟他学了些皮毛,就用来装鬼火儿。他找个岔路口,远远的看见有人来,就在一条岔路上画个骷髅,然后到另一条路上装小媳妇。来人若是胆小,看见远处鬼火,必然绕道而行,到时候他再用哭声勾引行人。只要人家一拾茬,他就用手抓着套在脑袋上的纸人头,猛地转过脸去,大晚晌儿看见这张没有五官吐着长舌的脸,还不当场被吓死过去。这时候他再上前浑身摸索,把昏倒这位口袋里的财物洗劫一空。 这家伙脑袋小,套上纸人头也和常人一般大小,突然拧转纸人头,也十分便捷。就这么着,他连着吓晕好几位,可其实也没得着多少钱财。至于吓死了人,勾人魂魄什么的,全是老百姓口耳相传的谣言而已。 韩大胆儿用脚扒拉几下小脑袋,看他缩在地上哼唧了两声,知道这家伙没死,就大声道: “赶紧起来,别装死!要不我可往你身上崩啦!” 说着就作势原地跳起,伸脚往小脑袋身上踩。小脑袋反应倒快,一骨碌身爬起来就想跑,可刚才挨那一拳着实不轻,脑袋后面肿起一个大包,这时头昏眼花双脚一软,没跑两步,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韩大胆儿道: “往哪跪?我在这呢!这会儿认干老儿也没用了!” 小脑袋又要站起身逃跑,被韩大胆儿一把抓住,喀嚓一声先给他来一副“大手镯子”,把这小子铐上了。 韩大胆儿道: “走吧!你这装鬼吓人,死好几口了,人命官司你就打了吧!” 小脑袋哭爹喊娘地叫苦: “哎呦妈妈哎!我要知道是您了,再给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可冤死我了,哪有人命啊,我统共吓晕仨人,都是老色鬼惦着占便宜,一共就得了四块钱十来个大子儿,真没出人命……” 韩大胆儿看他那个怂样儿,好气又好笑,朝他踢了一脚道: “起来!跟我走!” 小脑袋紧着央给道: “冤死我了,我走那前儿,那三块料都还喘着气呢,吓死人都是老谣!再说那仨都是色鬼老狗烂儿,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吧!” 韩大胆儿一把揪起小脑袋道: “别跟我废话,快点的!” 小脑袋在那磨奋,赖着不走,韩大胆儿把他左手铐子打开,小脑袋正要窃喜,却见韩大胆儿把铐子,直接铐在自行车后椅架上,推着车就要走。 这时小脑袋忽然道: “别别!我有个特要紧消息!我告诉您了,您了就把我放了得了,就当将功赎罪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片腿上车就要往前骑,却听小脑袋道: “白天海河上不出了几具浮尸么,我……我夜个儿黑晌儿看见,往河里抛尸的人了!” 这就话犹如当头棒喝,韩大胆儿脑中瞬间就是一激灵,转头道: “抛什么尸?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昨儿半夜,我看见有个大个儿,把几具尸首,往南运河里扔……” 韩大胆儿追问道: “你说清楚点,嘛点儿,那人嘛样?” 小脑袋想想道: “就昨儿半夜三更前后,老城里鼓楼刚打完更鼓,天太黑看不清那人长嘛样,就是身量宽大,个头儿很高,跟您了比至少高出三头!”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头儿,还不得两米五!于是接着追问细节,小脑袋便将看到的和盘托出。 八 齉鼻儿 据小脑袋讲述,原来昨天半夜,他想出去装鬼吓人,正好路过关上,南运河边的时候,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肩上扛着三个长条形状的东西,从北门外跑到南运河边。天太黑看不清样子,但他扛着那三条东西,从形状大小上看,应该是尸首。那人扛着三具尸首,还能健步如飞。尸首一端似乎绑着石头,还是什么的东西。这人身高力大,单手抓起一具尸首,就像是抓个小鸡子,在河边往前一抛,尸首就笔直飞进河里。正是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只有小脑袋远远地看见了这一幕。 当时他看到这小巨人,往河中抛尸,且力道惊人,当时就吓得胆战心惊,双腿僵直,甭说凑近了看看那人什么模样,双腿就连一步也迈不动。那小巨人抛完尸,顺着北马路往西南方向去了。小脑袋缓了好一阵,才敢挪步到河边,往河里看去,河面平静如常,显然是抛下河中的尸首已然沉入河底了。 韩大胆儿正思索间,小脑袋已经悄悄地撬开了手铐,甩开自行车,就猛往外窜。韩大胆儿要是想追,三两步就能赶上,但小脑袋这家伙最多是吓吓人,也没什么屁大罪过,抓回去被所里那些巡警讹俩钱揍一顿,顶多关两天也就放了,过后照样还是在街面上瞎混。 韩大胆儿也不去理会他,脑子里都是小脑袋所说的抛尸凶犯,于是只是冲着他高声喝道: “下不为例,我可知道你住哪儿!再干这事儿,我直接家里逮你去!” 小脑袋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溜了。 韩大胆思索着凶犯的外形,小脑袋说他往北马路西南方向去了,很可能那凶犯就住在西南方向,可西南方向地方可大了,小西关、南开都有可能。韩大胆儿此时身在小西关,离着吕祖堂不远,心里寻思,说不定凶犯就住在此处,于是赶忙抬头四下张望。不过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兴味索然地蹬着自行车回了家。到家后,韩大胆儿躺在炕上烙大饼,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子里除了思索案情,还想着转天到哪去验验物证,直到后半夜才神困体乏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没吃早点,换上便装就出了门,先去了趟所里请了半天假,临走时,尤非还特意嘱咐他,说既然所长用溺毙身亡结了浮尸案,就别私下调查多此一举,省得所长日后给他穿小鞋,韩大胆儿敷衍答应了,就骑车去了日租界。 靠近南市的日租界里,有几家日本化验所,韩大胆儿想去找一家验验物证。日租界的“白帽衙门”有自己的日本警察,这白帽衙门就是日本警察署,因为当时日本警察身穿蓝衣头戴白帽,所以中国老百姓称其为白帽衙门。租界当时等同他国领土,韩大胆儿本身是天津警察厅的巡警,不方便穿着一身黑警服去日租界,所以出门前才换了身上学时的洋服,登车去了日租界。 在经过南市的时候,韩大胆儿顺便吃了个早点。他在卖浆子的摊前坐下,这浆子就是豆浆。卖浆子的摊上也炸馃子,炸馃子就是炸油条,北京人叫油条、油饼、薄脆,天津则叫馃子、馃头儿、馃箅儿。 旁边摊儿是卖煎饼馃子的,用刚炸出来的热馃子或者馃箅儿,卷上刚摊得了的水磨煎饼。煎饼是绿豆面加白面玉米面用羊棒骨汤调成的面糊,放在饼铛上摊成极薄的煎饼,上面磕上个鸡子儿,撒上点葱花,不能用葱白,要用葱白和葱叶之间那块,葱裤那块地方,切成的葱花。抹上甜面酱、酱豆腐、爱吃辣的再抹点辣子,卷上一咬一口,这边拿剪子铰耳朵都不知道疼,就这么好吃! 浆子摊儿有不少人喝浆子吃馃子,韩大胆儿在煎饼摊儿买了套煎饼馃子,又在浆子摊儿买了碗热浆子,卖浆子的认出是街面上的巡警,死活不要钱。这要是放着一般臭脚巡,不讹你俩钱就不错,可韩大胆儿不是那人,死活要给浆子钱,要不干脆不在这吃。卖浆子的拗不过他,换大碗成了满满一碗浆子,给韩大胆儿端了过来。 韩大胆儿用筷子挑起浆子皮儿,放进嘴里。过去浆子对水少,浆子味儿浓,热浆子盛出来,稍微一凉表面就能起一层浆子皮儿。他喝了口热浆子,又香又浓,刚咬了一口煎饼馃子,还没咽下去,就见不远处有个外地人,背着包袱从摊儿前路过,顺着荣业大街往大舞台方向走。这人背影越走越远,快到街口的时候,从胡同里晃悠着身子走出一个人来。 韩大胆儿一看胡同里走出这人,双眼立马就瞪了起来。这家伙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儿脖子黑得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气,所以得了个外号叫“齉鼻儿”。 齉鼻儿这小子是,窝头掉地上踩了一脚——不是什么好饼。他以前是好鼻子,因为有一次走在胡同里,看见一个胖小子坐门口玩儿拨浪鼓,囊鼻儿见四下无人就起了坏心,想拐走孩子卖了换钱。他伸手捂住孩子嘴,抱起孩子就跑,结果人家本家男人倒完脏土,正从胡同进来,一下子撞了个满怀。这男的五大三粗,一看是拐孩子的,上来就打,一板儿砖正拍在齉鼻儿鼻子上,他满脸鲜血爬起来就跑,这才捡了条命,要不非被人打死,可是从此之后,齉鼻儿鼻子就塌了,说话就像捏着鼻子,齉声齉气的,这才落下齉鼻儿这么个外号。 他和天津卫很多闲散人员一样,没个正经营生,但是又没胆子斗狠当混混,混锅火,只能在街面上坑蒙拐骗。这小子在街面上晃,绝对没憋着什么好屁。 就见齉鼻儿右手放在前襟口袋里,然后几步赶上那外地人背后,左手上去就往那人肩上一搭,嘴里还喊道: “哎!老李干嘛去?” 那外地人在马路上突然被人搭肩,肩膀一紧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看是谁,却见眼前这人,长个酒糟鼻子,说话囊声囊,自己却根本不认识。外地人稍一迟疑,就见齉鼻儿右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在他眼前一晃。这外地人顿时就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齉鼻儿连忙扶住这外地人,嘴里还不住地道: “哎!哎!哎!老李!老李!恁么了?坏啦!坏啦!老毛病又犯了……” 马路上经过的人里,有那个热心肠的,看见有人栽倒在地,赶紧过来帮着扶一把。齉鼻儿对着热心肠的人道: “他这是老毛病,您了受累先扶他一把,他家就在旁边荣吉街,我赶紧给他家里送个信儿去!” 这位热心肠的信以为真,赶紧帮忙扶起这位外地人,齉鼻儿顺手把外地人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转身就走,嘴里还不住道谢: “麻烦您了,麻烦您了,我赶紧送信儿去,就在跟前儿不远,我这就回来……” 齉鼻儿刚走出没多远,就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怀里,感觉像是撞在一堵墙上一样,身子硬生生被眼前这人弹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老半天才爬起来。 他揉着腰眼儿,刚一起身张嘴就要骂街,可一看眼前这人,身高体健,正是巡警韩大胆儿,当时火气就顺着脊梁根儿全跑光了。 齉鼻儿爬起来,赶紧点头哈腰,笑嘻嘻地道: “哎呦!这不韩头儿么!对不住对不住,我今儿个出门没带眼……”说着就伸手到刚骗来的包袱里摸索,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块银元又道: “怨我怨我!这点不多,买盐不咸,买糖不甜,您了带在身上碗茶,解解渴!”说着挎着包袱,双手把银元捧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哪是吃拿卡要的人,一伸手提绺起齉鼻儿,就往回走。他身子又高,力气又大,齉鼻儿全无反抗之力,跟只死狗赛的,让他提到了昏倒的外地人身边。 韩大胆儿边走,齉鼻儿边求饶道: “韩头儿!韩头儿!您了开开面!不就是个外地老坦儿么,犯不上,犯不上!” 老时间,天津卫有些人贬低农村人,管外地农村来的人一律叫“老坦儿”。还有句顺口溜叫“老坦儿进城,腰细麻绳,头戴毡帽,身穿条绒,装不找厕所,嘎啦也行……” 街面上的臭脚巡,还有地痞狗烂儿,最爱朝刚进天津卫的老坦儿下手,经常是连吓唬带骗的,怎么也要讹俩钱,就连有一路拉胶皮的,胶皮就是老北京的洋车,上海叫黄包车。这路拉车的都专坑老坦儿,两毛钱的路,他能管老坦儿要十块,可见那时候是什么世道。 这时候那外地人已然醒转,见自己包袱不见了,眼前又有人陌生人扶着自己,俩人矫情几句,当时就撕吧起来。韩大胆儿把齉鼻儿往地下一摔,这下用力过猛,差点把齉鼻儿摔冒了泡。他止住那外地人和热心肠那位,说明原因。又把齉鼻儿手里的包袱和银元抢过了,还给了那外地人,打发他们走了。 那外地人临走时千恩万谢,还不忘朝着躺在地上的齉鼻儿踢了一脚。至于热心肠那位倒是没上脚,他直接动手儿,反正抽了齉鼻儿四个大嘴巴子,才算完事。 齉鼻儿被韩大胆儿一摔,再挨了一脚外加四个大嘴巴子,躺在地上装死狗。韩大胆儿伸脚扒拉齉鼻儿几下道: “起!起!别在那装死狗!电线杆子上绑鸡毛——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的连坑带骗!” 齉鼻儿哼哼唧唧的耍无赖: “哎呦!妈妈哎!可摔死我了!哎呦!活不了了!哎呦!” 韩大胆儿道: “行!你跟我这装!你现在是能耐见长啊,又改了拍迷糊药了,前些日子,警察厅长的小舅子让人绑了票,现在还无影无踪,肯定是叫你弄走了!行吧!你就等明年清明收贡品吧!” 齉鼻儿一听,这可是掉脑袋的大案。过去衙门口讲究抓差完案,韩大胆儿这时要拿自己当替罪羊,官字两个口,这屎盆子要扣脑袋上,全海河的水也洗不清了,一翻身赶紧爬了起来。 他正要张口讨饶,却听韩大胆儿道: “你肩膀上这丸子要想多扛两天,就给我办件事儿!” 九 梅若鸿 齉鼻儿一听,韩大胆儿让他去办事儿,如遇大赦,赶紧陪着笑脸道: “韩头儿,您了吩咐,别说一件,就是一千件事儿,我也给您了办利索了!” 韩大胆儿正色道: “别跟贫气!” 齉鼻儿点头哈腰道: “哎哎!您了吩咐!您了吩咐!” 韩大胆儿知道齉鼻儿见天儿在街面上混,找个人,打听个事儿,绝少不了这号人。于是就把自己对浮尸案凶犯的猜想,捡重要的和齉鼻儿说了。让他在天津卫找一个,比自己还高大,而且力气很大的郎中,最好还会点歪门邪道的邪法妖术。要是找不到就只能拿他充数,去顶包警察厅长小舅子的绑票案。 说完一伸手,从兜里掏出几个大子儿,扔给齉鼻儿道: “别在这耍舌头,赶紧去!” 齉鼻儿佯装感动,惺惺作态道: “这叫嘛呢,我这寸功未立,您恁么还给我赏钱呢……” 韩大胆儿呵斥道: “滚!滚!滚!” 齉鼻儿拿了钱,转身钻进胡同,一溜小跑就没影儿了。 韩大胆儿吃完早点,骑车去了日租界,碰巧,租界站岗的日本警察和韩大胆儿还认识。这人叫酒鬼龙二,是日租界十三号路派出所的警察。在法租界上学那会儿,有个信天主教的日本同学,家里亲戚是在日租界当巡警,便是这酒鬼龙二。 那时候天津不少日本人都会说中国话,韩大胆儿寒暄几句,又询问了化验所的位置,这才离去,临走前还说,改天要请酒鬼龙二喝酒。这姓可真没姓错,酒鬼是名副其实的酒鬼。这酒鬼龙二爱喝天津义聚永的烧锅酒,但他喝惯了日本清酒,自己又没量,一喝就多,喝多了就吐,吐完了还唱,竟唱些咿咿呀呀跟鬼叫赛的日本歌,所以虽然只见过几面,但韩大胆儿对这位可印象颇深。 日本人死心眼,韩大胆儿说改天喝酒,就是随口一说,骑车走远了,那酒鬼龙二还在后边,用生硬的中国话高声追问: “嘿!嘿!哪天?哪天喝酒?要是当值,要提前…换班!嘿……” 韩大胆儿装听不见,骑车左拐右绕,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化验所。只不过今天运气不好,两家化验所,一家休息,另一家要化验日租界一件案子的证物,所以要排队到十多天之后。 韩大胆儿白搭上半天功夫,也没找到能化验证物的地方。他心想日租界医院不少,来都来了,要不就去速浪街的爱仁医院试试,说不定那也能化验。他绕路去了爱仁医院,但最近伤寒流行,医院病人不少,而且医院说这私立小医院也验不了,最好去化验所。 韩大胆儿心中郁闷,本想去找小犹太还车,绕路又经过南市的时候,为了躲一辆汽车,差点撞进路边店铺里。回头一看,那是辆日租界的卡车,拉了一车日本兵,正往海光寺兵营去。 韩大胆儿死看不惯小鬼子横行霸道那劲儿,口中骂了两句。一抬头,见差点撞进去这家小店,门前悬着个幌子旗,旗上绘着个五瓣花朵,却是家小酒铺。酒铺挂的幌子旗,被凉风吹拂,微微起伏抖动。这酒铺不大,卖的不是天津卫的烧锅酒,而是梅花酒。 梅花酒相传起源于汉代,因以梅花为主要配料,故得此名。这家酒铺的幌子旗上,画着一朵大大的梅花,韩大胆儿看见这朵梅花,脑中想起一人,正是昨晚回家路上想起的那人。他刚听说这人在法租界巴斯德化验所工作,她又精通西洋化学,找他去化验物证再稳妥不过。 这人便是老白和小犹太提到的那位女同学,小梅——梅若鸿。 梅若鸿这姑娘和津门著名诗人是同宗同族,从小就是天才,四岁半就能对对子,五岁能作诗,可长到大一点却对诗词歌赋全无兴趣,反而对西洋科学十分着迷,尤其是化学。家里人后来送他到法租界教会学校念洋书,和韩大胆儿是、老白、小犹太、是同班同学。 梅家早年和韩家交好,韩大胆儿家里虽然是做买卖的,但韩大胆儿的爷爷,前清也是天津卫水西庄诗社的成员,和梅若鸿的祖父交好。后来韩大胆儿的爷爷继承家业弃笔从商,但两家交情没断。韩梅两家指腹为婚,相约韩大胆儿父亲这一辈要结姻亲,可谁想到这辈人都是男丁,于是就把这婚约顺延到下一辈人身上。 所以韩大胆儿和梅若鸿本就有婚约,小时候两家人聚会,俩孩子总在一块玩儿。后来韩大胆儿人越大,胆儿越大,家里怕他学坏,就把他送到教会学校念洋书。 梅若鸿容貌俏丽,外形清冷,性格外冷内热,别看是女孩儿,打小就性子倔,嘴强,主意又正。她喜欢韩大胆儿与众不同,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大胆儿,对她却十分触头。 韩大胆儿去念洋书,梅若鸿也再不吟诗作对,反而专攻西洋科学,还和韩大胆儿进了同一所学校念洋书。她天生聪颖过人,学什么都高人一筹快人一步,既会法语又会英语,而且最精于化学。 梅、韩两家老人催着俩人赶紧完婚,可韩大胆儿这人是个宁种,家人越催他,他就越反感。本来他心里并不讨厌这姑娘,他知道这姑娘对自己有好感,但一来家人催婚,让他不胜其烦。二来这姑娘对人总是冷如冰霜,喜怒不惊,自带一种威势。韩大胆儿鬼神都不怕,却有点怕她。梅若鸿也是嘴硬的主儿,绝不愿亲口承认心里喜欢韩大胆儿,俩人就这么僵着,直到毕业。 快毕业时,韩大胆儿、小犹太、老白三人去登瀛楼吃饭,小犹太故意约上梅若鸿一起聚会,想给俩人创造个机会。梅若鸿借着酒意对韩大胆儿一吐心意,却被韩大胆儿一口回绝,一个姑娘家家,上赶着表白,却当场颜面扫地,这打击能小得了吗!她回家之后就和父亲提出要解除婚约,去美利坚进修。 梅若鸿去了外国两年,回国之后,就在法租界巴斯德路的巴斯德化验室找了份工作。本来凭着多年交情,韩大胆儿去找她化验物证,最合适不过,但他实在触头去见这姑娘,再说之前一口回绝梅若鸿,心里自觉把对方伤得不轻,实在有点磨不开。此时,虽然面子上实在有点磨不开,但除了找她又没什么其他办法,于是只能厚着脸皮,骑车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巴斯德化验所位于法租界的巴斯德道,旧时的巴斯德道,就是现今天津的赤峰道到和平路这段。巴斯德化验所就是今天渤海大楼旧址,是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化验所。 当时化验所最出名的化验师是天津人朱世英。梅若鸿是朱老师的学生,当年去美利坚的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病理细菌学,便是得了朱老师的推荐。回国后就去了朱老师所在的巴斯德化验所工作。 好几年没见,韩大胆儿心里又觉得对不住梅若鸿,突然拜访,总不能空着手,张嘴就让人家帮忙吧。他知道梅若鸿爱吃西点,就专门去了趟法租界路易路的大华饭店,买了几样最出名的西点。 买完西点没直接去巴斯的化验所,而是绕道找小犹太。一来是还自行车,二来是希望小犹太跟着他一起去,这样见面至少没那么尴尬。谁知小犹太既不在家,也不在洋行,又不知道跑哪浪去了。韩大胆儿只能把车先还了,然后一手拎着西点,一手拎着证物,去了巴斯德化验所。 韩大胆会法语,进门打听梅若鸿,得知他在化验室工作,就想直接去找她,可门口接待处的人硬是说,化验所有规定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让他在楼下等着,帮他上楼去找梅若鸿。韩大胆儿在化验所门口溜达来溜达去,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梅若鸿还是没出来。他又站了半个钟头,站得腰酸背疼,实在绷不住了,就又去接待处询问。 接待处的人说梅若鸿正在忙,让他再等会儿。韩大胆儿知道梅若鸿是故意晾着他,搁着平时的脾气,早就转身走了,可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心里对梅若鸿的确有些歉疚,所以只能靠着墙边,望天数云彩,顺便在脑子里过过海河浮尸案的案情。 其实梅若鸿就在楼上窗口站着呢,她也没那么忙,就是心里不宣愤。昨天小犹太看完河灯回家路上,正好在电车里看见梅若鸿,就说起晌午和韩大胆儿吃爆肚,顺道提了一嘴海河浮尸案。梅若鸿何其聪明,听说韩大胆儿突然来访,就知道准是有事儿求她,指不定是要化验什么东西,于是就故意晾了他两个钟头。 韩大胆儿等的实在不耐烦了,直直腰就想回去,这时候见巴斯德化验所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材清瘦高挑,乌发齐肩,明眸皓齿相貌秀丽,皮肤白皙,自带一种知性端庄之美。身穿白色医生袍缓缓走来,却不是梅若鸿是谁! 韩大胆儿臊眉耷眼地踱到她跟前,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梅若鸿却冷冷地道: “不说话我回去了!” 她声音清亮爽利,不带一丝娇柔,却十分动听。 韩大胆儿见她转身要走,赶紧道: “别别!那个……好……好久不见……那个” “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那个……昨天听小犹太说,你回来了……” 梅若鸿冷着脸道: “几年不见,你怎么学会说废话了!” “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好……我也不是……” 梅若鸿脸有怒色道: “你要为了说这个,我可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韩大胆儿赶紧抢上一步道: “别别!我找你真有事儿!昨天海河发生了浮尸案……我这有点证物……” 韩大胆儿话还没说完,梅若鸿就一手插兜,伸出另一只手道: “我就知道!验什么?拿来吧!” 韩大胆儿顿时堆出笑脸道: “哎哎!要不怎么说你最聪明呢!” 说着就把手里东西递过去,梅若鸿看他递过来的东西问道: “验什么?验西点么?这不大华饭店的奶油卷么!这还用验?” 敢情韩大胆儿一紧张,先把手里西点递了过去,于是忙道: “这不,知道你爱吃西点,专门给你买的!” “你不知道我爱吃起士林的西点么?” 韩大胆儿一听,拎着点心的手就要往回缩,谁知反被梅若鸿一把,接了过去。 梅若鸿道: “算了!将就吃吧!没别的事儿了?” “有有有!” 韩大胆儿赶紧拿出证物,把装着胃液的玻璃罐子递给梅若鸿,又拿出包好的白色水滴形的小物件,还有三具浮尸的血样,一并递了过去。 梅若鸿接过罐子,对着阳光看了看道: “这应该是胃内容物……怎么是绿色的” 说着又晃了晃玻璃罐子道: “里面有些絮状和泥状物,还有些残渣,看着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要仔细验验才知道是什么。” 她又拿起水滴形的小物件道: “这像是什么动物的牙齿,上面又些牙纹,哪来的?” 韩大胆儿听她说的明白,连连点头道: “这小玩意儿,就是在这胃液里的发现的!” 梅若鸿听完一阵反感,赶紧把那物件放回包着的纸里,接着道: “就这些,没别的事儿了吧!” 韩大胆儿点点头,刚要张口说点什么,梅若鸿却早已转身往化验所走去。韩大胆儿一看,也想转身离开,这时想起什么正要问,却听梅若鸿头也没回的道: “过几天来拿化验报告吧……” 她顿了下又道: “我爱吃起士林的西点!” 说完便快步走近化验所,她背对韩大胆儿,一转头脸上已微有笑意,只是韩大胆儿不知道而已。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梅若鸿还真没人能降得住他。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且说连着三天,齉鼻儿和梅若鸿那都没消息。防疫院那三具浮尸,倒是有两具找到了亲属认领。这俩个一个是扛大包的脚夫,一个是三不管卖艺的。 俩人都是正值壮年的小伙子,失踪时间有前有后,地点却都在北门外一带,只是那一片面积甚大,实在难于查找。不过那片靠着南运河和侯家后,离三岔河口也不远,要是撒出人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只可惜警察所所长怕麻烦,直接把案件归为溺毙,韩大胆儿虽然主动请缨调查此案,但却被所长一口回绝,队长高宝生也不赞成,连所里的老巡警尤非也劝他,这年头大案要案还查不完呢,谁有空管几个河漂子。没人支持韩大胆儿,他自己只能暗中查访线索。 韩大胆儿见案子毫无进展,就按小脑袋那晚所说的地点,巡街时故意到南运河那片走访,希望能找到些许线索破此奇案。 一连过了好多天,巴斯德化验所终于传来消息,梅若鸿那有了化验结果。韩大胆儿赶紧去买了起士林的西点,拎着点心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巴斯德化验所。 十 蜡尸 韩大胆儿到了化验所门口。这次还真不错,梅若鸿只罚他等了半个钟头,就拿着化验报告走下楼来。梅若鸿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接过起士林西点,把两份化验报告和那些物证递给了韩大胆儿。 不等韩大胆儿翻开报告细看,梅若鸿就直接说了化验结果。三具浮尸的血型完全不相同,没有任何关联。胃液中的成分含有,少量的丹砂、矾石、黄金粉末、微量的铅、等等,至于其他成分就验不出了。 梅若鸿又说那胃液之所以成青绿色,是因为其中含有一种染色剂,而且不是化学染色剂,而是植物和矿物混合了动物胆汁的染色剂,为什么会混在胃液里,原因就不清楚了。还有那水滴形的物件,竟然是用海象牙磨制而成的,而且曾经做过镶嵌工艺,也许是什么首饰上掉下来的也未可知。 韩大胆儿径自思索良久,等想起和梅若鸿道谢的时候,人家早就回化验所楼上了,殊不知近来天津卫疟疾流行,巴斯德化验所正在进行细菌化验,寻找病因病源,以便对症下药。他拿来的物证,其实是梅若鸿不眠不休,挤出时间帮他检验的,可说心中对他情义颇深。 转过天清早,韩大胆儿吃完早点,和尤非一起在马路上巡街。韩大胆儿心不在焉,脑中仍在推演浮尸案的案情。两人路过“免费旅馆”的时候,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全裸的尸首。 南市广兴大街与荣吉街交口有个二楼戏园子,名为“玉壶春”专门演十样杂耍,和鸟市的“玉铭春”合称南北春。玉壶春后身有个厕所,墙高无窗,晚上常有叫花子在里面睡觉,久而久之就被称为免费旅馆,那时候总有些有毒瘾的乞丐,死在里面,所以经常从里面抬出尸首。 今天这个尸首是个女的,以前是也是个唱曲儿的,后来染上了毒瘾,病死在厕所里,还被人家扒光了衣服,连金牙都掰掉了。尤非正吃着半套煎饼果子,实在不愿意进厕所摆弄尸首,所以韩大胆儿让路边一个孩子,回所里叫了俩人,推了辆板儿车,把尸首拉去了义庄。 韩大胆儿从运尸这俩巡警那得知,刚才传来消息,说南开中学后身大水坑里发现一具蜡尸。 南开中学那地段,不归韩大胆儿所在的海河三所管,但韩大胆儿这人本身就好缉凶拿贼,对稀奇古怪的命案瘾头儿特别大,那俩巡警说起蜡尸,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兴趣。 韩大胆儿虽然听说过蜡尸,但还没见过什么模样,就撺掇尤非一起去看看。这时俩人正在南市一带巡街,要去南开中学后身的水坑,那可着实不近。尤非推说要去吃早点,韩大胆儿只能独个儿腿儿着,奔大水坑去了。 南开顾名思义就是老城里往南开出一片地来。清初时天津城南门外,官道两旁河网纵横,坑洼满布,颇有江南水乡风貌,曾被称为“南原樵影”,是天津八景之一。后来水洼河流中还出了个“赤龙河”,天津卫还有段关于赤龙河的神话传说。 传说当年这河里有条赤龙,经常借着大雨涨水,窜进护城河和南运河,兴风作浪推翻船只。后来有个老道大从这过,见此赤龙凶恶,就掐诀念咒,从天上引下一条青龙,和赤龙相斗。两条龙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青龙将赤龙降服压制,这才还了此地一方太平。 其实这里之所以叫赤龙河,是因为河上有个菜桥子,当时南边运菜的船只,经常把运来的蔬菜,卸在菜桥子,有些烂菜则随意倾倒在河中,久而久之河水赤红发臭,因而得名赤龙河。那时候从海光寺附近乘船,顺着赤龙河就能直接到黑龙潭,就是现在的天津水上公园。 随着时代变迁,周围水坑河流不断被填平,盖成房屋,也形成了后来的南门外大街,只有少数水坑和赤龙河解放后才被彻底治理。 咱说的这是民国时候,那时南开一带,依然坑洼众多。夏季常有人在坑中游野泳被淹死。所以出现一两具浮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这次并非浮尸,而是蜡尸这就稀奇了。 韩大胆儿脚程虽快,但赶到现场时,围观的人也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韩大胆儿挤进人群,看见五河水警刚从坑里打捞完尸体,坑里除了臭水就是淤泥,几个捞完尸的水警,正在用清水冲洗自己身上的淤泥。坑边横放着一具尸首,尸首黑黢黢的,有些地方干瘪发黄如同皮革。 韩大胆儿名声在外,南开这片管所里也有几位认识他,其中一个叫吴维年轻巡警是他是老门口的发小儿,这发小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 韩大胆儿靠近前,刚要和吴维打听两句,就有个老警察走过来道: “你哪个所的?” 韩大胆儿答道: “海河三所的,我叫韩……” “韩大胆儿吧!名声在外啊!” 韩大胆儿见老警察听说过他,于是赶紧上前,想打听下蜡尸的消息,谁知道这老警察却道: “这不是你们所管片儿,我也不是高宝生,你干嘛干嘛去!” 韩大胆儿头回吃个大窝脖,当时大声道: “我爱干嘛你管得着么,南门外代管八里台——你管得够宽的!” “嘿!你尼玛把我当李秃子了,你个生瓜蛋子!” 眼看这俩人就要掐起来,吴维赶紧打圆场。他知道韩大胆儿动口还好,要是动手,那可不得了,就连推带拽,把韩大胆儿推出人群。吴维把他拉到一边,这一说他才知道,敢情这老警察是李秃子的表亲,要不怎么上来就和他叫板呢! 韩大胆儿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蜡尸,也不愿多做口舌之争。他刚要多问吴维两句现场情况,吴维就被刚才那老警察叫了回去。韩大胆儿也懒得多生事端,心想,这具尸首最后还得拉到防疫院停尸房,倒不如先去停尸房找老苏,等着他们把蜡尸送过去,于是导了两趟电车,去了西关外的防疫院。 半路上电车经过北门外,他想起浮尸案物证里有个水滴形的物件,可能是个什么首饰上掉下来的一部分,于是就下车,去了趟估衣街的古玩铺。 估衣街旧称马头东街,是北门外一条老街,清代时候主要贩卖旧衣服,旧衣服就是估衣,久而久之,就改称其为估衣街了。清末民初街上大多是卖丝绸布匹和成衣的铺子,其中以瑞蚨祥、谦祥益、敦庆隆三家绸缎庄最为出名。除了绸缎庄,另有几家古玩铺子,其中有家古玩铺子掌柜的姓蓝,外号蓝半尺。因为他最擅长鉴定书画,展开画卷不过半尺便知年代真假,因而得名。 蓝半尺和韩大胆儿父亲相识,所以韩大胆儿直接去了他铺子里,让他给掌掌眼,看看这海象牙水滴是个什么物件。蓝半尺只看了一眼就告诉他,这东西其实叫“虬角”(读音是秋爵)。 当年西太后老佛爷喜欢翡翠,那年头满绿的翡翠实不好寻,于是清宫造办处就用海象牙染色代替翡翠,老佛爷见后十分喜欢,就让造办处用虬角镶嵌首饰。眼前这水滴形的虬角,很可能是镶嵌耳坠子用的材料。这东西是人工染色固色,所以年头儿一久就有可能褪色。 韩大胆儿这时心中了然,这虬角做的镶嵌物,是在尸首胃里发现的,在胃液浸泡下,虬角褪色变白,所以胃液也成了青绿色。但还有一节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镶嵌耳坠的虬角,会在尸首胃里? 韩大胆儿向蓝半尺道谢后,告辞离了估衣街。在前往防疫院的路上,他一直在脑中归拢浮尸案线索。到防疫院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又等了一个多钟头,南开管片的警察刚把蜡尸运来。 韩大胆儿不方便露面,等着老苏收了尸首,才一起到停尸房验看尸首。他之前虽然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是拿尸检验状,最多是看看尸首,看着老苏解刨验尸还是头一遭。 停尸间有张洋灰床,床面贴满了白瓷砖,就是澡堂子池子里贴的那种瓷砖。老苏和韩大胆儿把尸首架到床上,又递给韩大胆儿一片生姜,然后把空白的尸检验状交给他。 老苏对韩大胆儿道: “平时都是我自己填写,这回正好你在,我说你写!” 韩大胆儿把姜片含在嘴里,点点头抄起笔来。 此时老苏一扫平时老迈颓败之相,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先用皮尺量了量尸首身长,然后道: “死者为男尸,身长四尺八寸,生前身长在五尺上下。” 老苏查看尸首头部,撬开口腔观看牙齿道: “按牙齿咬合磨损程度而断,尸首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他用手轻轻按压尸首表面道: “尸首长期浸于阴湿之处,尸状已成鞣尸!” 韩大胆儿问道: “鞣尸?不是蜡尸么?” 老苏头道: “那些人不懂,以为是蜡尸,其实蜡尸和鞣尸有些相似而已!” 老苏告诉韩大胆儿,蜡尸是尸体的一种状态。尸首在特殊条件下会有几种状态,一种是尸体所处环境异常干燥,丧失水分而干燥不腐,就是干尸。另一种在沼泽淤泥中发现,尸体皮肤暗色,外表如鞣皮的叫鞣尸,还有一种是长期浸泡在水中或是沼泽中的尸首,尸体逐渐皂化蜡化就是蜡尸。 眼前这具尸首是鞣尸,而不是蜡尸,因为长期沉在水坑底的泥中,所以形成了现在的泥炭鞣尸,而形成这种鞣尸,抛尸时间至少在1年以上。 老苏接着又验看了尸首体表,确定并无外伤。虽然尸体表皮已如皮革,但仍能看出咽喉处塌陷,似被重创。 接着老苏以解剖刀,剖尸检验,将尸首五脏取出,分别称重检验,看看大小外观,有无中毒迹象,然后细细检验尸首肌理骨骼的损伤。这时他发现这具尸首咽喉处,肌理破损状态和那三具浮尸十分相似,颈部肌肉撕裂舌骨断折,而且照骨折和肌肉撕裂的部位看,都是被人单手扼颈而死,显然是同一凶手所为,因为这世间恐再难找出一个,能单手掐死壮年男性的凶犯了。 韩大胆儿万料不到,这两案相隔至少一年,竟然可以并为一案! 十一 并案调查 这具鞣尸五脏俱已干瘪,胃内寻不得线索。其手脚皮坚如革,手臂和脚踝处,肌理撕裂破损,骨骼微有骨裂,应是生前应遭受绳索紧缚,挣扎所致。 老苏将这具尸首反复检验,却也寻不得太多线索。尸首五官枯槁如革,也无法辨认相貌。若要寻找身份,只能寻找一年到一年半之前失踪之人来比对,可那时候技术手段落后,加之时局混乱,人口流动性太大,根本无从找起。除非抓住凶手,审出案情,否则也只能是一宗无主悬案。 韩大胆儿想起水滴形虬角,就把之前发现告诉了老苏。希望老苏在浮尸上在找找线索。可那具尸首已经让家属领走了,不过之前老苏复检的时候,在那具尸首的牙齿缝隙了,发现了一小块肉渣。 老苏本来也想把发现告诉韩大胆儿,正巧他问起就和他说了。老苏多年行医,又和尸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用放大镜一看便知,那是一块人肉组织。 那一丝人肉很细小,卡在牙缝里不易察觉,应该是凶犯被死者咬下一块肉吞下肚中,而其中一丝人肉残留在死者牙缝里,吞下去那块肉应该并不大,所以被胃液消化了没找到。 民国那会儿还没法子化验比对人肉,所以这条线索其实用处也并不大。这具鞣尸验完,韩大胆儿心中已有计较,浮尸案和鞣尸案应该就是同一凶手所为,但鞣尸案不是自己管片儿的,再加上浮尸案已经定案溺毙,就算提出并案侦查,他官微职小,上司也肯定不会同意,只有和浮尸案一样,暗中调查方为上策。 韩大胆儿和老苏两人,在停尸间呆了两个多点儿,弄得浑身尸臭。韩大胆儿就打算请老苏去洗个大澡,可老苏对尸臭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推辞不去,韩大胆儿就自己去了南市的玉清池。 老时年间的天津卫有不少大澡堂子,很多老少爷们儿都爱泡澡堂子,有的一日三餐都在澡堂子里,绰号堂腻子。那时候天津卫有“华清池”“玉清池”“龙泉池”等等几十间大澡堂子,其中最出名的还要数有华北第一池美誉的“玉清池。” 玉清池一楼是浴池和淋浴,民国那会儿接待平民百姓。二楼设有盆浴,有钱的也可以上二楼单独洗盆浴,更干净卫生。三楼还有隔断厢房,相当于是雅间,这可不是一般人来得起的。 老少爷们儿们脱个光溜,在池子泡美了,还会喊上两声“好水儿!”在池子里烫舒服了,就上来打上肥皂冲个淋浴。澡堂大厅里还有一张张的单人床,用木板隔断,两张床两张床地隔开,并排的两张床,床头之间摆着个小桌。洗完了澡围上浴巾,在床上一躺,修脚,按摩,刮痧一应俱全。都完事儿了再要一壶茶,一碟儿切好的沙窝儿青萝卜,解渴通气,那可真是“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街爬”。 澡堂子茶水就是香片和高碎,香片就是茉莉花茶,高碎就是高级茶叶碎渣,还有种高沫,是高级茶叶沫子,只能沏一次不能兑水。到这儿您要真想喝点龙井、普洱还真没有。 您也可以自己带茶叶,让澡堂子的伙计给沏上。说实话,配这沙窝儿青萝卜还就得配高碎那才对味儿。吃完喝完来根烟,然后再眯上一觉,甭提多舒坦了,给个皇帝都不换。 天津爷们儿,会吃会喝会享受,吃得了苦也享得起福。你别看就洗澡这么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儿,在天津卫那可算得上是一大享受了。 韩大胆儿泡在热气蒸腾的池子里,浑身上下骨头节都舒坦了,甭提多解乏了。他看着池水,却想起了鞣尸案和浮尸案。上学那会儿,在教会学校图书馆博览群书,看到过一些外国著作,这时想起了一些描写凶犯心理的书。 他按照书中所写试着推理案情。心道,两个案子相隔至少一年,作案手法相同,为什么会隔这么久才再次犯案。难道这段时间不在天津卫?还是说被衙门口缉拿关押起来了?他寻思,这两种可能如果都不对,那就说明这一年中凶犯还做过案,只不过尸首藏在其他所在。可真要如此,他为什么藏起其他尸首,却把三具尸首抛尸河中,一具尸首沉尸池底呢? 韩大胆儿又想起那具鞣尸所沉的大坑,去年年初自己经过时,那里还没水只是个土坑,因为去年连场暴雨,加上附近小渠改道外流,所以才积水城池。这回尸首被发现,是因为有人在坑里游野泳,被尸体的手指勾住,这具鞣尸这才得见天日。所以凶犯之前是在坑底埋尸,不过后来积水城池,尸体所埋的泥土湿润,久泡之下变成淤泥,这才出现鞣尸现象。 凶犯现在随意抛尸,显然有恃无恐手法熟练,那具鞣尸,也许是因为初次犯案,所以才用了埋尸坑底,掩盖尸踪的手法。说不定凶犯所居之处,离着埋尸的大坑并不远,所以选择较为熟悉安全的环境埋藏尸首。 韩大胆儿记得有些前辈讲过,许多凶犯杀人会将尸首藏在灶底,或是埋在自家院儿中,就是因为环境熟悉,能时时监察情况变化。但抛尸的时候,如果从南开扛着尸首到南运河,一路太远,岂不很容易暴露。除非凶犯换了居所,搬到了靠近南运河的天津老城北门外附近,否则也说不通。 他一连想了数十种可能,思索良久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原来是在池子里泡得太久,手脚皮肤褶皱发白,再泡下去就快成河漂子了。 韩大胆儿在澡堂子喝了壶茶,又眯了一觉,出门时却碰见一个人。俩人一出一进打了个照面,韩大胆儿见此人身材不高,酒糟鼻子长得黢黑,正是之前派出去打听消息的齉鼻儿。 齉鼻儿见了韩大胆儿,心知想跑也来不及了,只能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上前搭话。韩大胆儿知道他有心躲避自己也不气恼,正要开口询问之前交代的事儿,齉鼻儿却抢先道: “韩头儿,正到处找您了呐,您了交代的事儿我可算打听着了!”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顿时喜上心头,但转念一想,这小子看见我想跑,说不定这是狗先门帘子——跟我这拿嘴对付呢!于是把齉鼻儿拽到一个没人的墙角,想细细询问。 齉鼻儿拍拍肚子,一脸有气无力道: “好么!为了给您了打听这点消息,我俩腿儿都跑细了,到现在还没祭五脏庙呢,这会儿都前心贴后背了!” 韩大胆儿道: “肚子里没食,还敢泡澡堂子,不怕晕堂子淹死在池子里!” 说完推了齉鼻儿一把道: “走吧!“ 齉鼻儿不明所以,问道: “咱哪儿去?” 韩大胆儿道: “还能哪儿去……“ 又瞪了齉鼻儿一眼,骂道: “真是饿死鬼托生的!” 然后带着他,往左手的益慎大街走去。 齉鼻儿跟着韩大胆儿来到慎益街的一家回民饺子馆,早年跟回回老师傅学弹腿那会儿,老师傅总带韩大胆儿来这,吃羊肉馅饺子。这家饺子馆不大,人也不多,只有门口那两桌,有俩老头儿在喝酒,一个是带了几个老虎豆儿下酒。老虎豆儿就是炸蚕豆,蚕豆皮被炸得张嘴,形似老虎所以得名。另一个老头却更奇特,他带着根铁钉子,唆了一口铁钉子抿一口酒。以前南市专有一帮老头,就爱这么喝酒,好的带个螃蟹抓,穷的就来个铁钉子,或者酱油泡鹅卵石,一边唆了一边喝酒。 俩人坐定,要了一斤羊肉馅饺子,四两烧锅。饺子还没上桌,齉鼻儿这哈喇子已经流出二尺长了。热饺子端上来,齉鼻儿也不客气,夹起一个就往嘴里放,那玩意儿刚出锅能不烫么,当时烫得他嗷嗷直叫,又把囫囵个的饺子吐回醋碟里。看得韩大胆儿甭提多厌弃了。 囊别又夹起饺子,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往嘴里塞,饺子塞进嘴里热气不散,烫得他直往外哈气。韩大胆儿见他是真饿了,就等他足吃一顿,旋了一碟饺子,这才开口问他道: “你说打听出来了,赶紧说打听出嘛来了!” 齉鼻儿低着头吃饺子,抬眼微微扫了韩大胆儿一眼,赶紧收涉眼神,把一个饺子咽下去,扁扁嘴面有难色的道: “您了让我找的那个人,是真没有!” 韩大胆儿一听就急了,张口就要骂,却见齉鼻儿双手一拜道: “您了别急,我真不是骗您了这顿饭,借我十个胆儿,我也不敢骗您了……” 说着他又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道: “您了说的这个人是没找到,可我打听出另一个人来,说不定正是您要找的那位!” 韩大胆儿道: “快说快说!别光顾着吃!” 齉鼻儿连着吃了好几个饺子,噎得他直翻白眼儿,又干了杯酒,好顿往下顺,这才龇牙咧嘴地顺过气来,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开口道: “哎!欠点儿归了位!” 韩大胆儿瞪了他一眼,齉鼻儿心里害怕不敢再贫气,赶紧把打听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要说身高体壮双手甚大的郎中,齉鼻儿还真没找到,但是却找到另外一个家伙,这家伙因为身高体壮,有个外号叫“膀大力”! 十二 膀大力 在天津卫老城西南方向,华信里、裕厚里一带,有间名叫仁和堂的药铺。药铺老板姓王,前清时在大内太医院当过御医。庚子国变之后,辞官回了天津卫,开了家药铺,坐堂看病。 这王大夫和老伴儿一直无儿无女。直到他五十岁那年,有天老两口去外地,回来时路过西关外。道边有一座无主孤坟,两两口路过坟头的时候,突然阴风大作黑云遮天,眼看着一股子旋风从孤坟里卷出来,带着坟头的纸钱乱飞,就见阴风里一个黑影,朝着王大夫老伴儿扑来,阴风袭过,老太太登时倒地不起。 回家后,就得了撞客,天津卫民间管鬼附身就叫撞客。老太太发连烧带说胡话,每次说胡话声音都极其粗厚,像个男人赛的。后来直接在屋里连蹿带蹦,又踢又打,三五个小伙子都压不住。 连着十来天,不管王大夫怎么开方子,都不见好,最后只能找了个顶仙儿的神婆,来家里跳大神,可依然不见好转。有人就给出主意,说到刮阴风那座孤坟前,去烧纸念叨一番说不定就又大用。 王大夫也扫听到,那孤坟埋的是个无头鬼。前清时有个大贼,因为相貌黝黑心狠手辣,外号黑无常。他杀人劫财,奸淫妇孺无恶不作,后来官府发下海捕文书四处缉拿。最后京津两地五大名捕联手,再加上形意、八极好几位高手合围,才抓住了大贼黑无常。衙门三推六问判了个死罪,被砍了脑袋,尸首就埋在西关外。 王大夫买了不少纸扎祭品,又请和尚老道大作法事超度亡魂。说来奇怪,烧了祭品做完法事之后,王大夫老伴儿还真就好了,可没过多久竟然身怀有孕。 王大夫老来得子喜不自胜,也没去多想,这和老伴儿撞客的事儿有什么关联。他生怕老伴儿身子虚孩子有个闪失,于是就天天开安胎药,给老伴儿补养,谁知道却补过了头儿,一连十一个半月没动静了,直到十二个月零三天,才临盆生产。 这孩子一降生,就差点把接生婆给吓死。孩子生下来全,身黢黑手脚粗大,胸口和两腮都生有黑毛,而且不哭则已,一哭就震天动地,简直就是小号的活张飞。 虽然如此,但毕竟是王大夫老两口的亲生骨肉,他们老来得子,自然把孩子视若珍宝。岂料这孩子不到十二岁,就长得比王大夫还高出一个头,黑灿灿一张大脸,声如洪钟,大手大脚力大无穷。碗口粗的原木,一肩能扛三根,手撕铁锅如撕草纸。 这孩子脾气还特别暴躁,除了他爹妈甭管是谁,举手就敢打,张嘴就敢骂。可您想想,他这个体格子,他这个力气,谁能扛得住他一拳一脚。 有次在外面,她碰上个讹钱的狗烂儿,结果一巴掌差点把对方打死,直接给那家伙拍成了残废,闹到管片衙门,赔了不少钱才算了事。因为这种事儿,给父母老家儿惹了数不清的祸事。 这孩子长到十六岁,已经长得和尊黑铁塔赛的,往那一站,杵天杵地,天津卫再难找得出第二位了,因此得了个外号叫“膀大力”! 这膀大力其实是个英语音译的词儿,英文叫boyndry,是到底、到头的意思,最初在天津卫洋行码头的中,高级雇员中流行,后来久而久之成为码头用语,最后流传到街面上,意为说真的,不掺假,实打实。王大夫这孩子却因为身大力猛,大伙儿都觉得他个头儿大,有膀子力气,所以才起了“膀大力”这么个诨号。 这孩子因为样貌太过奇特,又没人能降得住,所以一直没找到婆家…… 一说“婆家”这俩字儿,韩大胆儿突然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齉鼻儿说的这个“膀大力”竟然是个女的! 齉鼻儿说,这膀大力十八岁那年,王大夫两口子先后故去,家里药铺也关了门,从此以后膀大力也失了踪,有人说她去了外地,有人说她病死了,还有人说,她本来就是无头死鬼黑无常撞生的,和王大夫老两口子有前世孽债,现在老两口子亡故,孽债已了,所以膀大力阴魂出窍,也自重新投胎去了!总之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这话说也有好些日子了,可去年有人在南开又看见过膀大力,不过因为是晚晌瞧不真着,可那小巨人赛的身材,却绝找不出第二个来。 韩大胆儿听齉鼻儿讲完此事,又给了齉鼻两块钱,让他赶紧去打听,膀大力现在到底在不在天津卫,要是真在,又在哪落脚。韩大胆儿答应事成之后另有犒劳。 齉鼻儿这两天也不知倒了什么霉,在街面行骗讹人屡屡失手,现在正是财神爷抖愣手——镚子儿没有。刚才去玉清池,就是想找剃头的老五去拆对俩钱儿。现在吃了顿羊肉馅饺子,肚子里才算有底儿,又听韩大胆儿说,打听到膀大力消息另有犒劳,心中自然欢喜得紧。 齉鼻儿拿油纸包起剩下的饺子,韩大胆儿知道他在外面坑蒙拐骗,都是为了家里弟弟妹妹那几张嘴,于是又要了二斤饺子,让他打包带走。齉鼻儿拿上包好的饺子,揣上韩大胆给的两块钱,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去了。 韩大胆儿知道这小子,干别的不行,除了坑蒙拐骗,就打听消息是一绝,心中清楚,只要这膀大力还在天津卫,用不了几天齉鼻儿那定有消息。 他结了饭钱就往家走,路上思索案情,这许许多多的线索犹如积木拼图,在脑中不断归拢往一块插合,案件的状况也逐渐清晰起来。 韩大胆儿一心思索案情,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天宝班”的后巷。这“天宝班”和“富华楼”是南市的两大妓院,都开在广兴大街上。天宝班的老板“小李妈”,曾是东北军阀孟思远家中的老妈子和内宅总管。她开的妓院还能次的了,专门招呼达官贵人,军政要员,每日晚间客似云来,院儿内灯火通明,调笑之声此起彼伏。有些卖夜宵的小贩,就在天宝班后门挎个篮子,卖点包子、酱肉、烧鸡、卤鹅等吃食。等着院子里的嫖客或者妓女,半夜饿了出来光顾。 韩大胆儿刚才带齉鼻儿去吃饺子,光看那小子一个人表演了,自己还什么都没吃。这会儿回家,爹妈早用过晚饭了,厨房灶都熄了。这时看见天宝班后巷有个卖卤味的,就想买点大饼酱肉填填肚子,省得到家再弄夜宵,不免吵着爹妈休息。 卖卤味的看见是个穿黑皮的副爷,心里就一突突。老时年间老百姓管警察就叫副爷,因为前清那会儿,天津卫道台、臬台等衙门里的大官,在老百姓心里都是大官是正职,而那些千总捕头、衙差皂吏则降一级,都称为副爷。这些副爷就能吃、拿、卡、要,看见做小买卖的,不光白拿东西还得讹钱。要不怎么说,副爷来站岗,粪车都轻三两,意思就是说,只要他想要,拉粪的车打他跟前过,他都得擓两勺。 卖卤味的心想,今晚倒霉,碰上这么个主儿,不光生意白做了,说不定这篮子吃食也保不住,就故意把脸往墙根儿转,想装着没看见。韩大胆儿知道他害怕自己这身黑皮,直接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卖卤味的见实在躲不过,只能转过头来笑脸相迎道: “……副爷,您了来点嘛?” 韩大胆儿给了俩子儿,从卖卤味那人篮子的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儿来。那时天津卫许多做买卖,卖小吃的摊子上,都放着个签筒,来人可以按东西价钱,直接给钱买东西,也可以花俩小子儿抽签,按照签上点数大小,抽中什么拿什么,可要是抽个憋十,什么也拿不到,也怨不得人。 韩大胆儿把手里的签递过去,卖卤味的一看心都凉了,按签上点数,篮子里东西都包圆了,也不用给钱。他本来想给这位副爷拿只烧鸡,再给俩钱,说不定就能妥过去,谁知道这回一篮子东西全得饶进去了,说不定刚赚的俩钱也保不住。 谁知韩大胆儿只拿了一套大饼酱肉,临走还把大饼酱肉的钱,扔到卖卤味的篮子里。卖卤味的从来没遇上过,这么好说话的副爷,没白拿东西,没讹钱,还把大饼酱肉钱给了,就傻站在原地纳闷。 正这工夫,离着卖卤味不远处墙角,站着一高一矮俩人,这俩人对火抽烟,点上烟就一边抽烟一边闲聊。韩大胆儿以为俩人在这儿聊天,聊的一定都是花街柳巷的风月趣闻,本来也不在意,谁知道一听之下,却顿觉古怪,不禁联想到了浮尸案,于是就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俩人对话,却听到一件耸人听闻的怪事——“城隍爷阴司招兵,鬼判官阳间拿人”! 十三 夜探城隍庙 韩大胆儿一边把大饼酱肉往嘴里送,一边听那一高一矮两人闲聊。 原来北门外,离着南运河不远,有座城隍庙。小庙荒废好几年了,庙顶也破了,神像都快倒了,前几年,连庙里的庙祝都走了。在北门卫小伙巷,住着个木匠,姓周。老周家里要修房,他是个财迷,出了名的铁公鸡瓷仙鹤——根毛不拔。天津卫庵观寺庙众多,这座城隍庙最小,夹在小胡同里又不显眼,他一早儿就看上了庙里的木料,于是就动了歪心思! 谁知就因为这个,老周得罪了城隍爷! 那天老周和他兄弟,俩人去城隍庙偷木料,大半夜的云阴月暗,刚进庙里,庙外就挂起一阵阴风,俩人贼胆包天,也不管神目如电,自顾自地动手拆木料。 俩人正拆木料呢,这时候,城隍爷神像嘴里忽然喷出一口黑气,然后大殿里就出现了一个黑面判官!这黑面判官口生獠牙眼如灯火,身高丈二,杵天杵地。二话不说,伸出两只蒲扇大的鬼爪,一手一个,掐住老周哥俩脖梗子,这哥俩跟小鸡子赛的,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判官抓着,卷在一阵阴风里,一眨么眼就没影了。 高的那人不信,矮的那人却信誓旦旦地说,是胡同里二小子晚上上茅房,路过城隍庙亲眼瞧见的,老周家里都报官了,北门外那片都知道,而且最近那片丢好几个大小伙子了!吕祖堂的老道说,这是阴司的城隍爷要招兵,招兵可不是一个俩的,还不知道有多人要被判官逮走呐! 俩人就站在墙角,嘻嘻哈哈地斗嘴。这俩人说者无心,韩大胆儿可是听者有意。之前的海河浮尸,三个人都是在北门外一带失踪的,现在这俩人又说北门外最近又有人失踪。就当什么阴司招兵,判官拿人是迷信谣传,但他们说的那杵天杵地的判官,听起来可太像齉鼻儿描述的膀大力了,再加上小脑袋看见南运河边有人抛尸,离着北门外一带又不远,三个线索串起来一定互有关联。 韩大胆儿不再管那一高一矮的斗嘴,一边吃着大饼酱肉,一边往家走,回到家洗吧洗吧,就上床躺下,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将线索串联,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只不过这推测极为诡异,想来连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韩大胆儿想到此处,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此刻他根本无心睡觉,心想,城隍庙的事情万一是真的,那极有可能,此刻就有些无辜之人,正要命丧膀大力之手。想到此事人命关天,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穿好衣服便要去夜探城隍庙! 过去巡警不带枪,手里最多有根刷着红白道油漆的木头警棍。韩大胆儿寻思,这膀大力要真像齉鼻儿说的,自己空着手,万一真碰见了,说不准就要吃亏!虽说自己身上有功夫,艺高人胆大,但就凭能单手掐死壮年男性,这膀子力气,自己要不事先做点准备,万一打起来,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韩大胆儿翻箱倒柜,找出两件趁手家伙,准备停当这才摸黑悄悄出了门。此时已近中夜,皓月当空,照得街上明亮异常。韩大胆儿家在东兴街,离着老城里不远,他脚程又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来到老城里北门外。 他调匀呼吸,朝着北门外死胡同里的城隍庙走去。此时周围居民均已熟睡,附近几条胡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犬吠。他放轻脚步朝着城隍庙走去,死胡同里除了这间城隍庙外,只有一个小院儿,院门破败,大敞四开,院中和房檐都长满了蒿草,显然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据说三年前,这死胡同小院里出了件古怪的案子。小院里原本住着一家四口,但一夜之间四口人全都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就传出这死胡同闹鬼的传说。这本就是个死胡同,哪都不通,平时来的人就不多,传出闹鬼之后就更少有人出入,一来二去庙也荒了,只偶尔有些孩子来这玩耍。 前二年这跟前,还出了几件丢孩子的案子,说有人看见,有只大狐狸人立而起,抱着孩子跑进城隍庙,一转眼就不见了,后来就传出城隍庙门口闹狐仙的说法。打从那起,门口家大人都不让孩子去死胡同玩耍,这胡同更是无人问津。现在胡同口堆了不少杂物砖头,不熟这片儿的人都不知道这还有个死胡同,就算打这过,要是不仔细看都找不到这个胡同。 韩大胆儿走到城隍庙大门前。只见庙门半开,夜深人静,他怕万一惊动凶犯,不敢推开庙门发出声响,只能侧身,从半开的庙门挤进去。前殿院中空地并不甚宽,门口左右各种了一棵大树,此时月光掩映树影婆娑,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甚是可怖。 这胡同中的城隍庙也不算很大,只有前后两进。前殿中供着夜叉判官,穿过前殿,来到稍微宽敞正殿。正殿前院中,也是野草丛生,正中间倒着个石头香炉,香炉和院中泥土乱草混杂,看上去就赛个张口嚎叫的凶顽猛兽。 韩大胆儿踮着脚,靠近正殿。见正殿大门陈旧残破,窗棂纸千疮百孔,檐角破烂,殿瓦四散,殿顶蒿草有半人多高。透过窗棂往殿中看去,四下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透过窗棂破洞照进殿中。他轻声推开殿门,只发出吱扭一声,忽然屋顶老鸦被这推门声惊动,呱呱地发出两声怪叫,顿时更增阴森恐怖。 韩大胆儿站在门边,瞥眼往殿中张望。大殿不算太高,两根殿柱顶起一条房梁,梁下有几个破烂蒲团,蒲团前是个铜香炉,香炉很大是个敞口的四足方鼎,鼎下垫了块厚重石板。 方鼎后,斜倒着一张供桌,供桌后是城隍爷的泥塑神像。神像头上的殿顶破了个大洞,神像满身尘埃漆皮脱落,顶冠处漆彩下流,弄得神像满面污浊,显是殿顶处长期透风漏雨,被雨水冲刷所致。此时月至中天,月光从殿顶破洞洒下,照在神像上,满面凌乱脏污的神像更显惊悚。 韩大胆儿点燃水月灯,提着灯悄声走进大殿。殿中是海墁的石砖地面,所谓海墁就是转头立着,用侧面朝上,码齐了墁的地面。这种地面比平铺砖头墁地要更费砖,但却较之更为耐用。殿中四处积满灰尘,四周地面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土,若是有人踩踏必会留下足迹,只有大殿中央处,直到门口的地面甚是干净,并无太多灰土。 韩大胆儿提灯上前查看,虽然也有些灰土和足迹,但比四周边角处灰土少得多,显然是有人经常出入踩踏,如此一来,更引起他心中疑窦。他上下左右,殿前院后细细查找了一番,可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 他心中失望不已,正要离开,这时,却听见正殿中发出“咔咔”两声。他急忙奔入殿中,见方鼎铜香炉下压着的石板,竟然微微抬起。他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拧熄水月灯,可殿中并无藏身之处。正焦急时,抬头看见殿顶横梁,于是飞身攀上殿柱,几下窜上房梁,俯卧在横梁上,屏住气息一声不发,往下观瞧。 只见石板被从下往上推起,石板下竟然有个大洞,托举石板的,赫然是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这方鼎铜炉少说有个五六百斤,下面的石板也有二三百斤,此时,竟然被人从下方推举而起,此人膂力着实惊人。 方鼎香炉被这双大手高高举起,从石板下大洞中,钻出一个满头长发的黑大个儿。借着月光看去,只见此人晃当当身高八尺开外,身穿宽大粗布衣衫,肩宽背厚,腰如水缸,手赛蒲扇,脚似簸箕,面色黝黑,汗毛倒生,眼如铜铃,口似血盆,往那一站真如火燎的金刚烟熏的罗汉。只一点,她面上无须胸前隆起,竟是个女子。 月光照在她乱发中,韩大胆儿赫然瞥见其左耳缺损了一块,右耳完好,却带了一只墨绿色水滴形的耳坠子,显然便是蓝半尺说的虬角镶嵌的首饰。 此时也不知从哪蹦过来一只蛐蛐,韩大胆儿凝神屏息正往下看,这蛐蛐不偏不倚跳到韩大胆儿头上。韩大胆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膈应虫子,尤其是有腿儿会蹦的这种,平时家里看见个灶马都远远躲开,用东西拍死。 这时候蛐蛐蹦到他头上,他心中一阵膈应,赶紧一甩头,把蛐蛐甩下去,可就这微微一动,殿顶发出嚓的一声轻响,虽然声音甚微,但在寂静的中夜听来,却异常清晰。 膀大力听见这声,立即警觉地四下张望。这殿顶不高,梁柱也窄,要是她抬头观瞧,一眼就能看见梁上趴了个人。怕什么来什么,膀大力四下查看不见人影,便要抬头向上观瞧。 十四 恶斗 就在膀大力将要向上抬头之际,院儿中呼啦啦飞下一只老鸦,嘎的一声怪叫,她未及抬头,便被院中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膀大力瞧见是只老鸦,上去便是一巴掌,她虽然体型笨重,但出手却十分迅捷。老鸦未能飞起,便被他一掌拍下,登时骨断筋折,一头撞在院墙上,化成一团血羽乱肉。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一掌拍死老鸦,足见其力道惊人出手敏捷,韩大胆儿若贸然和他动手,根本全无胜算。 膀大力将香炉石板放回原位,然后转身大踏步往殿外走去。没几步便跨出前殿出庙去了。 韩大胆儿心知她不久必然返回,也不忙在此时动手,于是跳下横梁。伸手在香炉下石板处摸索。摸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着力的缺口。他多年习武,膂力虽不及膀大力,但也远比常人力大。虽然不能将石板和方鼎香炉同时举起,但单独搬开香炉还是不在话下。 他微微俯身双手抱紧香炉,一叫丹田混元气,双臂力量陡增,腰上用力一挺,将这方鼎铜炉离地搬起,挪动步子放在一边。他稍稍吐息,便又伸手去搬动地上石板,只听吱呀一声,石板翻开,赫然露出地面上一个大洞,洞中火光掩映,只见洞口处,竟是石板铺成的台阶。 这时,洞中一阵潮湿恶臭扑鼻而来,让人为之气滞,韩大胆儿掩住口鼻,待恶臭稍散,便俯身走下石阶,进了地洞。 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庙下地穴并不甚深,可却万料不到,石阶曲折向下,竟然有数十阶,洞壁上隔一段,便掏出一个小洞,洞内放置了一盏油灯照亮。也不知这地穴到底多深,只有阵阵药味儿和浓浓的腥臭,从前方传来。直到前方火光明亮,才发觉石阶已到尽头,此处竟是一个高三丈有余五张见方的石室,室内景象着实触目惊心,叫人胆寒。 只见室顶和四壁都是坚硬的石壁,壁上嵌着铁箍,斜插着火把,火光殷红,照得一片赤色。左面石壁上,刻着一个巨大圆圈,圈中另有三个小圆圈,呈品字形排列其中,图样甚为古怪。地面土色漆黑坚实,散发出阵阵恶臭。石室中央挂着三根粗索,粗索上倒吊着三具赤条条的男尸。 三具男尸被高高吊起,头顶下放了个漆黑的铜鼎,鼎炉正被火烧灼,鼎炉内烧煮着些粘稠的黑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发出一阵阵药味儿混着浓烈的腥臭。三具男尸脖颈上插着三只极细的空心钢针,钢针另一头,连接一根细长的金属管,三根长管探到鼎内,正在往鼎内滴血。石室角落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摆了几个大碗,碗中还有些像是药渣的东西。 突然,那些男尸发出一声叹息。韩大胆儿用手一触,三人浑身颤抖,竟然都还活着,只是浑身虚弱,面容枯槁,此刻仅有一息尚存,三人有气无力地低声呜咽,韩大胆儿也听不清三人到底在说什么。时间紧迫,人命关天,韩大胆儿再无迟疑,赶忙从身上找出利器,想割断绳索,先把人救出去。 突然,一个沉厚的声音从韩大胆儿身后传来,声音犹如闷雷,震慑人心: “嘿!还有个送上门的!呼哈哈哈哈哈!这个好,还是个大个儿!” 韩大胆儿没回头看也知道,这声音一定是膀大力,想不到她竟然去而复返。这时又听身后膀大力对着韩大胆儿道: “嘿!大个子!说说你生辰年月!” 韩大胆儿知道膀大力就在自己身后,于是也不转身,突然使出生平全力,向后踢出一脚,这是回回的弹腿绝技,他想第一招就出尽全力,即便不能撂倒对方,也要拉开距离,若让对方抓住,便再难逃脱反击了。 只听砰的一声,这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膀大力身上,可膀大力只身子微微一晃,向后退了一步,韩大胆儿却整个人向前扑飞。他身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地,但刚才一腿如中钢板,反震之力太强,双脚刚一落地便连扑数步,需以气沉丹田,才能拿桩站稳。 膀大力张开蒲扇大手,弹弹身上的鞋印儿道: “哎呦!还是个练家子,那咱今天就会会吧!” 说着便跨步上双掌击落,韩大胆儿知道他招沉力猛,不敢缠斗,只能闪身避开,谁知膀大力这两掌,却打在赤身倒吊的两个男人身上,那两个男人未及惨叫,便被拍得头骨碎裂脑浆迸流,脑袋瓜子登时就凹陷进去,双眼突出当场毙命! 韩大胆儿见状怒不可遏,一个箭步上前,施展出八极拳中的顶肘,朝着膀大力身上撞去。他虽然身高体壮,但膀大力比他还高出两头,这原本该打在她肩头的一招儿,却恰好顶在她腰眼儿。 这腰眼儿是人体薄弱之处,韩大胆儿习武多年劲力十足,这一撞力道也非同小可,膀大力当时便吃痛后撤。她虽然中招后退,心中却怒气陡生。她原本只想戏耍韩大胆儿,并未用上十足气力,当下再不留手,一掌快似一掌,朝着韩大胆儿头上招呼。 韩大胆儿一招得手,本想连招进攻,却不料膀大力竟然发怒狂攻,一时间不敢硬接,只能以轻身功夫在石室内游走缠斗。岂料这膀大力虽然看似笨拙,但身手却十分敏捷,加之身大力不亏,劲力源源不绝,一刻不停的追击韩大胆儿。 膀大力久追之下,仍不能抓到韩大胆儿,狂怒更增,朝着被绑缚的另一活人一掌拍下。韩大胆儿见她又要伤人,救人为先,再不迟疑,飞身上前使出一招八极拳,再次照着膀大力腰间撞去。 不料膀大力掌在半空,却突然收招,猛地转身朝着韩大胆儿一掌拍来。韩大胆儿万料不到,这看似莽撞愚钝的膀大力,竟有此等诡计心机,忽然向赤裸男人出手,却是为了诱韩大胆儿靠近,然后突施重手转身袭击。 韩大胆儿见这一掌力量雄浑,快如疾风奔雷,避无可避,只能舌顶上腭叫起丹田混元气,临时变招双拳齐出,朝膀大力单掌击去。就听砰的一声闷响,韩大胆儿被一股强劲力道推了出去,后心撞在石壁上,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膀大力也不好受,连退几步喉头发甜,胸口为之气滞。但她身体毕竟强过韩大胆儿,只稍作迟疑便即再次扑上。韩大胆儿扶墙起身,拼尽全力避开这一下扑击,往前急奔两步,脚下却忽然被东西一绊,身体前倾扑倒在地。 这时候膀大力一击不着二次出手,又扑上来。这次她使尽十二分劲力,双掌齐发照着韩大胆儿拍去。没想到韩大胆儿却在此时被东西绊倒,这齐发的双掌竟然没能打到他,膀大力反而一个踉跄向前摔出。 韩大胆儿扑倒在地立即转身,电光火石之间,顺手在腰间一模,却想起自己带来的两把防身利刃,于是顺手拔出。膀大力正好踉跄前扑,韩大胆儿一骨碌从她双腿间滚过,一个转身提起利刃,出手如电,刷刷两下,朝着膀大力双脚脚筋割去。 韩大胆儿这两把利刃,是自己恩施所赠,乃是一对雌雄镔铁飞刀。说是飞刀,却和寻常短剑匕首一般大小,一只刀柄拴着红缨穗,一只拴着白樱穗,全刀为古法合金炼制的镔铁打造,是两把吹毛利刃。 只听膀大力一声闷哼随即倒地,双脚大筋齐断,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韩大胆儿怕她余力未丧拼命一搏,于是闪身后退。见膀大力倒地不起,却是双手乱拍,震得土地嘣嘣作响。 韩大胆儿嫉恶如仇,深知就算断了这凶徒脚筋,一时间让她狂暴失智,但待她神魂稍定,必然反扑,随即再不迟疑,抢上前去找准机会,“哧”“哧”两刀,如刀切豆腐一般,将膀大力双掌齐腕切断。 膀大力双腕鲜血狂喷,双脚血流如柱,残呼哀嚎声震石室,让人耳内激荡心头震颤,不过稍过片刻,她便失血过多就此昏厥。 韩大胆儿心知,就算这凶犯罪大恶极,也要过堂审讯验明正身,之后才能判罪行刑,所以赶紧从她身上撕下衣袖布条,缠在她伤口上,又割断绑缚男人绳索,将她手脚血脉扎住,让她不至于失血而亡。此时再看膀大力,已经是面青唇白,出气儿多进气少,只剩下半条人命了。 包扎伤口的时候,韩大胆儿发现膀大力后脖梗子上,有个红色圆圈刺青。圆圈有银元大小,圈中还有三个小圆圈,呈品字形排在大圆圈中,这图案便和石室壁上所刻的图案一般无二。他虽然不明其意,但也觉得这刺青和石壁雕刻相同,其中必有特异,于是便留心这图样,想着以后再探究其意。 韩大胆儿这次侥幸得胜,除了因为手中的镔铁利刃,全靠刚才平地摔跤,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于是便上前查看。只见地面上虽土层结实,但土中却赫然伸出一只人手,这人手干瘪竟然是一具干尸的手。 十五 三阳邪教 这干尸手掌露出土层,手掌张开伸指如钩,刚才竟然是这只手绊了,韩大胆儿一跤,救了他一命。他赶紧用红白双樱短刀,在手掌周围刨土,不大工夫便刨出整具尸首,但不想尸首之下还有尸首,整个石室地面,原来土层极薄,下面埋满了尸首,少说也有一二十具。 土层下尸首层层堆叠,每层尸首腐败程度都不同,有的成了干尸,有的已经腐败,有的尚未腐败只是肿胀不堪,皮下筋脉腐坏,尸身已呈青绿色。这时韩大胆儿忽然想到,原来这膀大力之前一直埋尸于石室地下,显然是新尸再也埋不下了,所以才把那几具尸首抛尸河中。 韩大胆儿见石室内还吊着三个男人,有两个被膀大力拍死了,还有一个一息尚存,得赶紧救他出去。他刚才激斗之下受了内伤,现在没法提气用力,要是膀大力回来时,将城隍庙的方鼎铜炉和石板压在地道口上,恐怕自己就要和这凶犯还有那一息尚存的男人,一起长埋地下,和这堆尸首并骨了! 好在膀大力发现地道口打开,心知有人闯入石室,着急下地道查看,所以没来得及盖上地道。韩大胆儿这才将凶犯绑好,然后将被困的男人救出地洞。 韩大胆儿回警察所叫人,警察所知道出了大案,就派高宝生带队侦办。高宝生带队下地穴,逮捕膀大力咱们不提。只说膀大力虽经大夫救治,但双脚脚筋被挑,双手连腕齐断已成废人,就算不死,此后也再不能行凶作恶了。 那城隍庙地穴石室中,远不止一二十具尸首,少说也有三四十具,都是这一半年失踪的人。尸首层层叠得,挖开一层又有一层,直挖到地下岩石这才罢手。果然和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膀大力一直埋尸于此,直到埋不下了,这才将三具尸首抛尸河中。 一众警察,先是查了城隍庙地穴,又把膀大力家的老药房翻了个底儿朝天,一查之下也是情状甚是惊人,足叫见者惊心,闻者胆寒。她家药房仁和堂后院,竟然挖出不少孩童的枯骨。 老时年间问案,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大伙儿都知道的就是一个字儿“打”!就算你是铁嘴钢牙,也架不住三遍热堂。三推六问之下,一场津门怪案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根本没什么西关外坟地撞客,什么阴魂撞胎,全是假的,都是王大夫自己放出的谣言。当年,王大夫求子不得,不知在哪找来一篇妖方,他拐来一些童男童女,使用邪法。竟然用童男童女的心做药引子,给老伴儿煎汤服药,后来也不知道是偏方起效还是怎么的,老伴儿果然老蚌生珠产下一女。王大夫虽然得了一女,这身后却不知跟了多少无辜童的冤魂。 这杀生害命得来的女儿,自是妖邪一般,这女孩生下来,面色黝黑五官狰狞,粗手大脚体生黑毛,便赛妖魔怪物。虽然起了个名字叫“王巧凤”,但这孩子却身高体壮,和巧凤二字扯不上关系,还得了个诨号叫膀大力。 这膀大力就像个讨债的恶鬼,隔三差五就给家里惹祸,而且在家里打爹骂娘,老两口可算自作孽活受罪了。膀大力长到十六七岁,一次和亲爹吵架,随手一推,王大夫脑袋撞在桌角就此毙命,他老伴儿连急带气,不久也撒手归西,也算这俩人作恶多端恶有恶报。 这膀大力天生神力相貌怪异,长到成年也找不到婆家,父母死后她看到邻居家嫁闺女嫁人,就动了结婚的念头。 那时候她家药铺仁和堂在南开一带,她也不找保媒拉纤,不管什么三媒六证,便趁夜色,就近掳劫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学生回家,绑在药铺里非要和人家结婚。那男学生哪肯同意,张口便要呼救。这药铺四周都有住家,膀大力一时情急,伸手就掐死了这个学生。 他本来只想找个人结婚,谁知却闹出了人命,她为人虽然凶顽猛恶,但初次杀人不免心慌意乱,于是便趁半夜无人之时,将尸首埋在附近土坑坑底,然后连夜离开天津卫外出躲避。 半年之后,扫听她的案子竟然没发,这才敢潜回天津卫,但是却不敢回药铺居住,于是就在北门外城隍庙落脚,后来又意外发现了这个地洞…… 讲到此处,膀大力说的不尽不实遮遮掩掩,审问的警察看出她口供有异。之前韩大胆儿说地穴石壁上有个标志徽章,但去调查取证的警察,却没见墙上有什么标志。这事儿韩大胆儿事后知道了,又去地穴查看,果然见石壁上的标志被人铲掉了,而膀大力后颈上那块刺青竟然也消失无踪,他心下黯然,难道是灯影婆娑自己看错了不成? 审讯的警察查问起来,她却咬紧牙关,东拉西扯胡乱抵赖。警察看出他前言不搭后语,只能又动大刑,一顿烙铁加皮鞭子,最后动用非刑,拔脚指甲泡盐水、开水烫皮,铁刷子刷肉,膀大力实在熬刑不过,这才吐露实情。想不到她这一说,却牵出一个盘踞在直隶一带多年的,三阳邪教! 话说这三阳教起源于传承千年的“白莲教”。白莲教其实原本是唐、宋时期在民间流传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 汉代古波斯的“摩尼教”从丝绸之路传入漠北。唐代中冶,摩尼教传入中原,并且开宗建寺。传到宋代徽宗时期,信封摩尼教的方腊在江南造反,从此后官府开始打压摩尼教。摩尼教后来改称为“明教”之后又和“弥勒教”、“白莲社”结合,逐渐演变成后来的白莲教。 元代时期,蒙古人不了解中原的民间宗教,白莲教得以休养生息逐渐壮大,直到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下诏打压一切民间邪教,白莲教再次受到打击转入地下。也有传说,说朱元璋本来就是明教的教徒造反起家,所以明朝的明字就是明教的意思。明教白莲教根本就是一家,朱元璋就是怕再有人借着民间宗教造反,推翻自己的皇权,所以才严令禁止一切民间秘密结社。 到了清朝嘉庆18年,白莲教的之乱席卷川、陕等地造成死伤无数,后来被清政府全面镇压。白莲教为了避开清政府注意,只能再次转入地下,并且更换教名。后来出现的真理教、红莲教、天道教、万全教、义和门等众多教派全都是从白莲教衍生出的新教派。直到清末又出现了小刀会、黄莲教、义和拳等打着扶清灭洋旗号的神兵全民教派,也全都是起源于白莲教。 三阳邪教也是白莲教的余孽之一。清末时,借着当时的朝政混乱,社会动荡而建立的。三阳邪教将宇宙分为青阳、红阳、白阳三个时期,宣扬白阳末世,四处网罗信众,实则为非作歹,作恶无数。到了民国初年其他白莲教分支教派都已经没落,只有三阳教不断壮大,当时的信奉者已经有过万之众,在全国设有分坛。 天津卫是三阳邪教的总坛口,三阳邪教上有教主,教主坐下两大使者、三大护法、七门十二坛。这教主“黄袍老祖”说自己得成大道,是九天荡魔祖师的弟子,但此人却失踪已久,有传说是得道成了仙,也有说是被人破法,打去了道行,回深山从头修炼去了。 三大护法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活跃的只有两大使者、七门十二坛。两大使者和七门十二坛各有擅长的妖法邪术,着实比三大护法更加厉害难缠。 两大使者一个是“幽冥使者”,一个是“修罗使者” 七门则按照北斗七星对应,分别是: 贪狼门,门主“天枢子” 禄存门,门主“天玑子” 文曲门,门主“天权子” 廉贞门,门主“玉衡子” 武曲门,门主“开阳子” 破军门,门主“摇光子” 七个门主统领十二坛,在各地发展信徒操控人心,传授妖术邪法,号称能渡人得道成仙,其中廉贞门门主玉衡子最为神秘,连教中许多骨干成员,都没见过这人。只知道这人是教主黄袍老祖的亲传弟子,地位和两大使者平起平坐,一直潜伏在天津,真正身份却是个迷。 那时膀大力在天津卫犯下杀人案,连夜关了药铺,离开天津卫。后来走到直隶河间府,无意间加入了三阳教,成为了破军门摇光子手下干将,那脖子后的刺青和石壁上的石刻,便是三阳教的教徽标志。 摇光子当时传给膀大力一种丹药的炼制方法,这丹药名为“红阳丹”! 十六 丹引 摇光子说这三阳教的红阳丹,只要膀大力长期服食,就能变回正常女子模样,不仅如此还能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不过炼制红阳丹十分困难,要每隔一段时间找几个男人回来做丹引,所谓丹引,就和中药的药引子差不多,只不过不是直接吃这些人的肉,而是用这些人的血当成化合丹药的丹引。 这些人抓来之后,必须给他们喂饲炼丹所用的辰砂、矾石、铅、金粉、长石等药物。因为炼丹药物有毒性,所以不能多喂,要让药物在其体内炼化二十一日,融入血脉,再辅以人参、鹿茸、灵芝、熊胆、当归等补药,不断给丹引进补,壮其血脉,然后在第二十一日取血一升炼制丹药。 这也就是为什么梅若鸿化验出,这些丹引的尸首胃液里,都有辰砂、矾、铅等有毒成分的原因。这些毒物还不足以致命,否则丹引死了也就没法炼丹了。 摇光子派遣膀大力返回天津卫,在三阳教分坛的密室,就是城隍庙下的地穴落脚。城隍庙死胡同里有一个小院,当初就是三阳教故布疑阵,传出闹鬼的消息,让人们绝了来这胡同的念头。后来总有些孩子来这胡同玩耍,三阳教三大护法之一“玉鼎散人”专爱逮童男,割了男童阳物炼制“白阳丹”。 这三阳中青阳代表过去,红阳代表现在,白阳代表未来,所以红阳丹是用青壮年做丹引,白阳丹则使用男童来炼制。于是玉鼎散人就在此掳劫孩童,顺便放出狐仙偷孩子的消息。自此之后大人小孩再无人赶来这胡同,城隍庙也荒废了,庙下的密室就更加安全。 摇光子命令膀大力暗中招募教徒发展信众,并给予大量钱财和各种药物援助,可这膀大力也是个不务“正业”的货,一门心思全在炼丹上了,四处掳劫男人炼制红阳丹,发展信众教徒的事情却早被她抛在脑后了。 膀大力平时就住在地穴中,不断抓来男人以血炼丹,取血之后,丹引却不能放走,便随手掐死灭口,埋尸地下。直到最近,石室内实在埋不下尸首了,他才趁夜晚到南运河抛尸。本以为尸首绑上大石沉入河底不会有人发现,不料老天有眼,绑大石的绳索松脱,几具浮尸漂入海河,就此案发。 至于韩大胆儿发现的,水滴形的虬角,是膀大力亲爹王大夫,在宫里当太医时,慈禧太后老佛爷赏赐之物。膀大力一直当宝贝戴在耳朵上,直到前些天,被绑来的其中一人,从他耳朵上咬下来吞进肚中,被验尸的老苏发现,最后才到了韩大胆儿手中,成为重要证物。 至于三阳教的事情,膀大力入教时间尚短,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这些人潜伏在天津卫,到处招揽信众似有图谋。 案件报到上头,虽然是大案,但死的也不过是些平民百姓,警察厅原也不太重视,只不过这地洞中被韩大胆儿救出去的人,正是警察常厅长的小舅子。 前些天以为这小子让人绑了票,可四处查访杳无音信,谁知竟然是被膀大力绑走做了丹引。地穴里除了这小子,另外那俩被膀大力拍死的,正是先前失踪的木匠老周和他兄弟。 幸亏韩大胆儿及时救人,厅长的小舅子才得以活命。他对韩大胆儿千恩万谢十分感激,从此之后把韩大胆儿当成救命恩人。厅长知道此事与三阳教有关,下令严查三阳教教众,誓要剿灭三阳邪教。膀大力则判了个死罪,在小王庄法场吃了一颗黑枣,也算罪有应得! 韩大胆儿这次追查线索孤身擒贼,本来立了大功一件,应该提升,但所长竟然将一大半功劳算到自己头上,说什么,是他表面上宣布海河浮尸是意外溺亡,暗中却让韩大胆儿继续追查,又私下派人尽力协助,才得以破获此案。最后所长反而升了一级,韩大胆儿只得了些赏钱。 队长高宝生气不过,想去帮他把功劳争回来,可韩大胆儿为人急公好义,查案只为缉凶拿贼,其他的也不愿去争顶,只不过上头发下一百块奖金,层层扒皮,水过地皮湿,到了韩大胆儿手里只剩二十块了。 您可别小看这二十块。清末那会儿一块银元就能换八十大子儿,大子儿就是铜元。到了民国初年一块银元就能换一百三十个大子儿,再过几年铜元贬值了,一块银元能换二三百大子儿,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一块银元就能换四百八十个大子儿,最多时候能换五百二十多个大子儿。 这二十块银元虽然不算太多,却也相当于一个中等收入的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就这也把李秃子眼馋得要死,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恼怒。 韩大胆儿家里有钱,也不在乎这十块八块的赏钱,于是把二十块全分给了同队兄弟,又自掏腰包请除了李秃子之外全所警员,到会芳楼吃酒席,品尝会芳楼的名菜扒海羊。 案子虽然结了,却有一件事情,却说不清楚,这石室深在地下虽无窗无门,但油灯颇多灯火通明,韩大胆儿下到石室里之后,曾经仔细观察石室地面,地面土层夯实相当平整,当时并无干尸手掌伸出地面。可要这么说,那恶斗之时,绊倒韩大胆儿,救他一命的干尸手掌,难不成是突然从地下伸出来的? 这事虽然古怪,韩大胆儿也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为人不信鬼神,绝不相信什么灵异之说,心中却料定是自己和膀大力激斗之下,石室地面土层破损,所以干尸手掌才露出地面,碰巧救了自己一命,一切纯属偶然,既然有此推测,其他鬼神灵异说法也不再多做理会。 至于有人说什么,石室中怨鬼相助,韩大胆儿擒拿凶犯之类的说法,虽然韩大胆儿自己压根儿不信,但却自此在街面上广为流传,一时间成为津门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聊的谈资。 表面上这宗案子虽然消了,可私底下韩大胆儿却开始留心三阳教,并暗中调查邪教动向,誓要大破三阳邪教。而三阳教虽然也注意到韩大胆儿,但这些人想不到韩大胆儿有多大本事,只当他是碰巧为之,破案云云不过纯属巧合误打误撞,却不想,日后韩大胆儿屡破奇案,勘破了不少三阳教险恶图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韩大胆儿在城隍庙地洞里和膀大力缠斗,身上受了内伤。高宝生请示所长,批了一个月的假,让韩大胆儿在家养病。这韩大胆儿底子好又年轻,没过十天伤就已经大好了。 他知道这案子能破,都少不了老苏和梅若鸿的帮忙,当然还有南市的齉鼻儿。他先去南市溜达一圈,却没看见齉鼻儿的踪影,就买了两包祥德斋的白皮儿、一大包月盛斋的酱牛肉和两瓶义聚永的玫瑰露,去西关外防疫院谢了老苏。 下午又在英法租界相邻中街的dd西餐厅,请梅若鸿吃西餐,老白和小犹太作陪。梅若鸿虽然脸上依旧冷若冰霜,但心里着实高兴,以为是韩大胆儿单独约自己吃饭,可到了西餐厅一看,老白和小犹太也在,于是兴味索然,草草吃了几口就提前离开了。韩大胆儿这人对男女之事大大咧咧,心里也不在意,吃完了西餐又和老白小犹太去了小白楼,老白家的小酒馆,一直喝到半夜才散。 韩大胆儿闲不住,伤刚好就回了所里销假。他穿上警服正要出去巡街,尤非却正从外面回来。尤非是所里的老巡警,脑子聪明为人也不错,缉凶破案也不是没能力,就是当警察久了,成了个老油条,每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前些天手刮破个小口子,就包了好几圈绷带,请病假泡病号。 他也是昨天刚回来销假,手上还贴着块膏药。一进警察所,正看见韩大胆儿,就让他赶紧跟自己去趟东门内大街石桥胡同。原来石桥胡同出了个案子,高头儿让他们俩赶紧过去看看。 韩大胆儿本来不想去,因为老城里的案子都归城里二所管,跟他们三所没什么干系,可听尤非一说,这案子十分蹊跷,报案的说是“黄仙寻仇”,韩大胆儿顿时就来了精神! 十七 黄仙寻仇 这黄仙就是民间说的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中的黄。狐、黄、白、柳、灰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长虫、耗子,说是五仙其实就是五种动物成了精。 都说这五种动物年深日久就容易修炼成精,在民间这五仙的传说流传颇广。像是封神榜里九尾狐狸精,附身苏妲己祸乱朝纲残害忠臣。还有白蛇传里,青蛇白蛇水淹金山寺。再有《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都描写过不少这类故事。其中黄鼠狼这东西,因为常能人立而起,夜里双眼直发绿光,所以更被传得神乎其神。 韩大胆儿所在的警察所靠近海河,离着老城里和南市三不管都不算远,街面儿很乱,鱼龙混杂,常出麻烦事。这说的老城里指的就是,前清时天津卫的旧城。城内仅有四大街连通四个城门,四城内大街成十字形,交汇在老城中央的鼓楼。 1900年庚子国变,外国人逼着大清国拆除了天津卫老城墙,为的是让天津卫没有城防能力。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旧时天津卫老城颇小,多数居民都在城外居住,城墙不过是个摆设。 老城墙周长不过九里十三步,城高三丈九尺,宽二丈五尺。四面开门,最大的是北门,四门牌匾分写“镇东”“定南”“安西”“拱北”。拆除城墙后四面城墙,变成了四条马路,就是现在的东、南、西、北四条马路。只有城中鼓楼仍然保留。 旧时天津卫有句俗语,天津卫有三宝,“鼓楼”“炮台”“铃铛阁”,鼓楼说的就是这老城里的鼓楼。虽然叫鼓楼但楼上其实没有鼓,只有口大铜钟。每日敲钟108下,晨昏各有54下钟声。但解放后也被拆除,直到新千年才又重建。 这炮台很多人以为是天津大沽口炮台,其实不然。当年满人入关,为加固天津城防,所以在老城周围,马家口、海光寺、三岔河口等地分别设立七座炮台,1901年时也被八股联军拆除。 至于铃铛阁,在天津卫叫铃铛镐,就是天津籍古寺中的藏经阁,因为房檐下挂了48个一尺长的铃铛,风吹铃响煞是悦耳故而得名。光绪十八年却因为,隔壁木板厂失火,火烧连营,被付之一炬。所以后来,天津卫三宗宝的顺口溜又变成了,鼓楼拆,炮台倒,大火烧了铃铛阁,合着一件宝贝也没给后辈儿孙留下。 老城里四门,老时年间有“北门富”“南门贫”“西门贱”“东门贵”的说法。不过这是过去的说法,那会儿还有大清国呢!四门连接四条城内大街,北门内大街金店、银号较多,南门内大街多有贫苦百姓,西门内大街则有许多娼妓,而东门内大街多官衙,盐商,又有拜孔圣仙师的文庙,所以不少身份显贵的人都在此居住。 西门里住着个姓关的旗人,大清国亡了之后,只能靠着吃祖产为生。想当年满清八旗铁甲入关,可到了清末这些旗人子弟都让国家养废了,除了提笼架鸟,捧角斗富,其他的手艺任嘛没有。这位关大爷早年大手大脚惯了,不几年,祖产就买得七七八八了,最后剩了些钱就搬到了天津卫,在老城里买了几套小院,把房子都赁了出去,靠着收租过日子。自己就住在东门里,青石胡同的一个独门独院里。 大清国还在那会儿,这位关大爷就游手好闲,但他不嫖不赌,也不喜欢斗蛐蛐养草虫,就是专爱养鸽子养鸟。院儿里靠东墙根儿,摆了成排的鸽子笼,小院里每天打扫,地上连块鸽子屎都没有。您要是在老城里,听见半空中鸽子笛嗡嗡长鸣,就准是这位爷又在放鸽子了。 七月十五这天一早,关大爷就跑到西门里警察二所报案,说家里闹妖精,有黄仙就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一夜之间把家里所有鸽子都弄死了,现在满院子鸽子血,一片狼藉。 老城里的案子本来归西门里二所管,轮不到韩大胆儿插手。但西门里二所现在是群龙无首,没个正经主事的,有事来了,都是你推我,我推他的。原来这二所的头儿叫夏宏斌,因为说话声音大脾气直,得了个外号“吓一跳”。前些日子,他家里闹撞客,撞客就是民间说的鬼附身,没几天家里二姑娘就突然夭折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乎家里的事儿,着急带上火就一病不起,话说这会儿刚能下床。二所专管老城里,所里人手少,而他手下这几块料,也就吃、拿、卡、要盘剥百姓能耐大,一沾正事儿,全属破鞋跟的——都是“提不上的货”。 正巧今天高宝生,去老城里公文署办事,碰见了报案的关大爷。他和夏宏斌本就是多年的哥们儿,一看二所里,除了扫地看大门儿的,就剩一个叫王福的胖警察,剩下巡警都出去了,于是就让身边跟着的警察尤非,去所里把韩大胆儿喊来,到关大爷家里出个现场。 韩大胆儿来到二所门口,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干净利索的光头大爷,正一脸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尤非赶上去打招呼,这人正是报案的关大爷。韩大胆儿为人胆大,好奇心重,但不信鬼神,可越是碰到这种古怪案子,心里就越兴奋。一到跟前,就催着尤非和自己一起,赶紧去关大爷家看看,路上边走边说,问清了事情的来由。 老城里东门附近有不少的庵观寺庙,关大爷这人又迷信,所以隔三差五就去烧香拜神。前几天,他去东门外太虚观烧香,结果碰到了个住在西市大街,做皮货生意的朋友。俩人很久没见,于是一起去了金生茶楼喝茶听玩意儿。 他这位朋友姓钱,名叫钱三本。原本是关外人事,也是旗人,早年进京的时候和关大爷结识。后来大清国亡了,钱三本久居关外,熟识皮货生意,就靠着贩卖皮货发了家。前些年他到天津卫贩卖皮货,见天津卫物阜民丰繁花似锦,便留在此地定居。 钱三本和关大爷都是旗人,又是老友重聚,不免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当时老钱把一对黄绒皮耳朵帽,送给了关大爷。说是上好的狐嗉做的,狐嗉就是指狐狸下巴、脖子下面、部分前腹部位的毛皮,是狐狸身上最暖和的部位。原本做了整套大衣帽子。现在大衣皮帽子都买了,手里只剩个玩意儿,就留给关大爷拿着玩儿得了。 关大爷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要搁在过去,海龙的帽子,狐嗉的大衣,家里都成摞,这玩意儿压根儿不稀罕,连看都懒得看,谁要送他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有意寒碜人。 但一来,这二位是多年好友,有都是旗人也不见外。二来自从铁杆庄稼倒了,关大爷又从皇城根儿搬到天津卫,也没个赚钱营生,靠着收租度日。关大爷这些年也看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变得比较务实,所以过去不当好东西的玩意儿,现在拿在手里却稀罕多了,乐乐呵呵地就收下了。 喝完茶,关大爷又请钱三本一起去东门里的“中立园”吃了顿锅贴,后来还一起去玉清池洗了个大澡,天快擦黑才分手独个儿往家走。六七月的天气本该闷热异常,可前些天接连下了两场大雨,天色将晚还有点阴凉。 关大爷刚走到东门外,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他刚洗完澡,让小风一拍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月份身上衣服有些单薄,他想起钱三本送的那对耳朵帽,一时兴起就拿出来试试。可就在他正要把耳朵帽带上的时候,忽然看见太虚观外,那条小夹道里,有两点绿光向他射来。他凝神观瞧,只见一直黄毛的大黄鼠狼,在夹道儿里,人立而起,双眼冒出两点绿光寒芒,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呢! 这时再瞧手里拿着的耳朵帽,颜色分明和那黄鼠狼一般无二。而且隐隐的还发出一股子黄鼠狼的骚臭味。忽然,那夹道儿里的黄鼠狼双眼死死瞪着他,眼冒绿光扭动身子朝他蹭了过来…… 十八 探查 关大爷见黄鼠狼人立而起,朝他欺身而来,心头一惊。他为人本就迷信,登时醒悟,这耳帽莫不是黄仙皮做的?念及此处双手一颤,耳帽噗的掉在地上。 他头发根直竖出了一身白毛汗,好巧不巧太虚观里的道士正坐晚课,一声法鼓响起,观前忽地挂起一阵阴风,庙门口不远,不知谁家祭拜仙人烧的纸灰,被阴风卷起,往关大爷身上刮来。夹道里的大黄鼠狼,也猛地仰头发出两声嘶鸣。关大爷闷哼一声,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关大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炕上来了,原来是门口邻居傻柱子见它昏倒在外,把他背了回来。他醒来之后战战兢兢说了遇见黄鼠狼的事儿,还让老伴儿赶紧把那对耳帽远远地扔了。接着就觉四肢酸软无力,委顿不堪一病不起,连着发了三四天高烧,五天头上才能下床。 听到这韩大胆儿忽然插口道: “嗨!我以为是嘛大事儿了!这不打岔么!您了(您了是天津人口头语,念的时候得念“倪了”其实就是你或者您的意思)这是,洗完澡让凉风一拍,冻着了,哪有什么黄仙报仇!” 言罢就要拉着尤非往回走,可关大爷却一把抓住韩大胆儿手腕道: “不是!不是!没说完呢……” 接着他伸手往前一指又道: “这不到了么!你自个儿进院看看吧!” 原来说着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青石胡同的胡同口,再往前不远,左手边就是关大爷家的独门独院。 还没进院儿,就闻见一阵扑鼻的血腥味儿,带着种动物的腥臭,让人几欲作呕。推开院门有道小影壁墙,墙上赫然是一大片殷红血迹,地上还有不少零星飞溅的血滴血点。 尤非比韩大胆儿大了十来岁,是街面上的老巡警了,平日里街面打架斗殴的,混混斗狠,经常鲜血满地,也见得多了,并不稀奇。韩大胆儿虽然胆子大,看到这大片血迹,也是心头一震。 三人绕过影壁墙走进院子,韩大胆儿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影壁墙下的血滴,微一沉思,随即便迈开步子走进院儿中。一进院儿,连尤非都吃了一惊,只见院儿中,到处鸽子毛,死鸽子遍地。墙上地上都有血迹,还伴随着不少爪痕,抓痕间距不大,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抓的,整个院儿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面三间正房,右侧是两间厢房,左侧挨着邻院儿,共用一堵院墙。院墙不矮,个儿高的也得踩着凳子才能翻过院墙。院墙下摆着一排一人高的鸽子笼,笼子门都开着门,鸽子尸体早已散落满地。 这时候,关大爷的老伴儿关大娘,站在屋里推门往外扒头儿,见是关大爷回来了,还带回俩穿官衣的,就战战兢兢地推门出来,几步跑到关大爷身边站定。他一个女人,看见院子里的景象,早就怕得要命了,好容易见关大爷回来,就赶紧跑到他身边壮胆儿,其实这俩人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关大爷站在院里也是浑身发毛。 关大爷这院儿里就一个老伴儿。以前在北京城的时候,家里的下人倒是不少,可自打搬到天津卫,家底儿薄了,养不起那么多人,就都遣散了。老两口本来有俩儿子,大的在前清新军里当个校官,后来辛亥革命那会儿,和革命军打仗,结果战死沙场了。 小的那个从小溺爱,长大了也不省心,学了一身糟践钱的坏毛病,还在北京那会儿偷了家里古玩字画去典当,弄点钱全扔的窑子里了。后来搬到天津卫,就偷了家里房契去卖,结果被关大爷逮个正着,让他一棍子打跑了,三年没着家。后来总算是找到了,说是人在南京,现在学好了,还在政府里找了个差事,不过总也不回家,一年顶多来两封信。现在这院儿里,就这老两口,和十多只鸽子。 韩大胆儿四处查看,尤非则开口问道: “关大爷,您了是嘛前儿(前儿就是天津话时候的意思,嘛前儿就是什么时候)发现院里这样儿了?” 关大娘就战战兢兢地道: “就今儿个!一大早儿!” 关大爷叹了口气道: “我这病病歪歪十来多天,才好利索。之前见天做噩梦,昨个儿刚睡个踏实觉,一早儿起来,院儿里就这样了。” 韩大胆儿仔细检视院中凌乱细节,但依旧支棱着耳朵,听尤非和关大爷说话。这时他拾起地上鸽子尸体,仔细看了看鸽子脖子上的伤口,又拾捡起地上的鸽子毛闻了闻,然后头也不回地问道: “您二老夜儿个没做梦吗?(夜儿个就是昨天夜里)” 关大娘摇摇头,关大爷道: “没有,之前倒是连着几天,整宿做梦……哎!我可不是吓得,我胆儿可不小,前清那会儿……” 关大爷是旗人,最好面子,爱充个大个人,怕外人被外人看扁了,正想掰两句过往,找回点面子,韩大胆儿不等关大爷充完大个儿,就打断他话头,又问道: “今儿,嘛前起的?和平时一个点儿么?” 关大爷稍一愣神就摇头道: “不是一个点儿,自打搬到天津卫,老城里这晨钟暮鼓的,每天卯正二刻就醒了,今儿个,直睡到辰时三刻才醒!” 老时年间,很多老人用不惯西洋钟点计时,家里虽然也有钟表,但依旧按一天十二时辰算。关大爷说的卯正二刻就是凌晨五点半左右,辰时三刻则是早上七点四十五。 早上起来,关大爷见满院狼藉心里发毛,疑心准是黄仙找上门了,他平时信神拜佛,这时却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找和尚还是找老道,来家里降妖捉怪。只是忽然想到,官府衙门口儿都能镇得住邪祟,于是就赶紧跑到了二所报警,想请俩官衣来家里,借着衙门口皇气镇镇宅。 韩大胆儿听完关大爷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查看周围状况。 尤非这时问道: “您了恁么就认为,是黄仙来报仇了呢?就不能是晚上有人偷鸽子么?” 关大爷道: “嗨!卖皮货的老钱不是个好玩意儿,我还以为送我的真是狐嗉耳朵帽呢,敢情是黄仙皮做的,那天晚上在东门口,又让黄仙顺着味儿找着了,这可不就上门了么!” 韩大胆儿随口道: “您了把黄鼠狼当狗了,顺着味儿就找来了!” 关大娘忙道: “小伙子可不敢瞎说,黄仙可灵性了!神目如电,神耳顺风,回头再让它听见!” 尤非问道: “那耳朵帽呢?” “扔了!” “扔哪了?” “胡同茅房!” 尤非笑道: “合着刚才说那么热闹,您了把黄仙皮扔茅坑里了!” 关大爷一听恍然大悟,急赤白脸地赶紧跟关大娘说: “对对!快!快!快!去找回来!” 关大娘一听不乐意了,没好气儿地道: “你扔坑里的,你自己找去,扔都扔了,找回来那玩意儿还能要么,再说,倒粪的老谷早把粪车拉走了,你往哪找去?” 关大爷急道: “那怎么办,鸽子都死了,这要再找上门,就得拿咱俩算账了!” 关大娘气道: “那也是先找你,耳朵帽你拿回来的,又是你扔茅坑里的!” 尤非听这老两口子斗嘴,捂着嘴直乐,刚才满院子肃杀之气,此刻却荡然无存,他赶紧打圆场道: “嗨!鸽子都死了,这事儿就算俩了,您老公母俩,也别杞人忧天!” 关大娘接口道: “你可不知道!这片儿都传说,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个不信鬼神的秀才,后来也是,院子里养鸡,黄仙来寻贡品,吃了他家的鸡,他就找人给黄仙儿下的套,后来真逮着黄仙,就让他给打死了……” “你知道什么,就在这胡咧咧……”关大爷拦住关大娘话头,接着说道: “不是秀才,说是在衙门口当差的,身体倍儿棒,就因为打死了黄仙,后来没二年就死了,死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尤非道: “您老这都哪听说的,我恁么不知道呢!” 关大爷道: “你才多大年纪,那会儿还有大清国呢!”说着关大爷又寻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这缺德赵屠户,我说这么好的小院,怎么就卖我了呢!不行还得卖了这房,找房搬家!” 韩大胆儿也不再理会他们仨人,继续查看墙上的抓痕。只见连鸽子笼包角的铁皮上,都有几道抓痕。他又绕过影壁墙,去检查大门和门闩,大门上的漆,最多不超过俩月。门闩也上了漆,天气炎热,新漆发软,要是插上门闩,门插关就会变得很涩,不易抽动,很难在外面从门缝把门拨开。 韩大胆儿转回头,怕隔着影壁听不真着,提高声音问道: “早上起来,这大门是拴着的么?” 关大娘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奇怪呢!前些日子城里城外都闹吊死鬼儿,晚上谁家门都插得严严实实的!” 关大爷老公母俩和尤非,三人看着韩大胆皱着眉头,在院子里儿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摸摸那。他走到西墙跟抬头看看院墙,又伸手去鸽子笼摸索了一番,然后似乎一无所获,接着又去凑近墙边,闻墙上血迹的气味。他蹲下身,用手从墙上扣下点血迹,放在鼻子边闻闻,又放在嘴边,伸舌头舔了一下。老两口子看着,都觉得有点恶心,微微侧头咧嘴。 这时,韩大胆儿却眉头舒展,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十九 问案 韩大胆转头对尤非道: “走!咱们去胡同里看看!” 尤非见他眉间舒展,便问道: “够快的!破案啦?” 韩大胆儿也不答话,只是面带微笑摇了摇头,转身出了院子。他是想到胡同里四处走访,询问下街坊邻里,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关键线索。 关大爷家是进了青石胡同往西第三个院儿,胡同再往西第四个院儿,也是个独门小院。这家姓赵,男的大号叫赵庆。别看个子不高,身量不大,却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在侯家后肉市有个老大的摊位,买卖特别好,要不也买不起东门里的独门独院。关大爷买的这小院原本就是他家的,只不过赵庆家里就他和老婆俩人,也没个孩子,房子多了没人住也是空着,于是就卖给了关大爷换成了现钱。 胡同第二个院和关大爷家就隔着道院墙,院子里住了三家人,一家是天奇庙门口算卦的刘先生,一家是李老太太和儿子孙子三口人,还有一家是外地来天津卫,做小买卖的小夫妻。这三家除了李老太太家房子之外,赁的都是关大爷的房子。 这院的邻居为人都不错,也就是李老太太,为人有点是非,嘴还碎,看不起外地人,还爱贪个小便宜。有一次关大爷家鸽子飞到他家门前,让他给藏了起来,后来关大爷找来他还不承认,结果是窝头儿翻跟头——有多大眼现多大眼,她屋里鸽子扑棱棱乱飞咕咕直叫。这李老太太还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主儿,反说这鸽子总飞到他屋里拉屎,这才让她逮住,这叫一报还一报。最后和关大爷大吵一架,扰得街坊四邻都出来看热闹,还是李老太太儿子出来劝架才算了事。 李老太太儿子叫李大明,在三条石的“春发泰”机械厂有个事由儿,是个铸模翻砂工。他身材高大,但性格老实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媳妇前两年也和人跑了,现在带着儿子和老娘住在一起。 这母子俩性格正好相反,平时家里有点什么事儿,都是李老太太张罗。要是李老太太和人吵个架拌个嘴,只要不动手儿,他儿子最多出来劝个架,一向也是息事宁人,绝不偏帮谁,所以李老太太总数落他儿子,说他是个闷葫芦窝囊废。 邻居小夫妻是从河北农村来的,早年在东门外宫北街支个小摊子,卖火烧、胡辣汤,平时为人和气也不招灾惹祸的,每每被李老太太骂两句,也不还嘴。这家的爷们儿还有个手艺,是在农村时候学的,就是下套捉黄鼠狼,而且一套一个准。刚来天津卫那会儿,看天津城里常有黄鼠狼出没,就下套套了,想剥了皮子卖了,换点钱,可谁知道,天津人说这玩意儿是五仙之一,愣是没人敢收。还被关大爷看见他宰黄鼠狼剥皮,把他好顿数落。所以打那儿以后,他就再没下套,套过黄鼠狼。 关大爷一开始也疑惑,黄鼠狼来报仇,恒是不能单为了俩耳朵帽吧。这时想起邻居那对小夫妻,寻思这黄仙是找错了门,原本是要找那对小夫妻来寻仇也说不定。他还专门把这个事儿,和尤非韩大胆儿絮叨了一遍。 韩大胆儿又回到关大爷家的小院儿,他抱着胳膊,单手托着下巴站在当院,出了会儿神。尤非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溜转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韩大胆儿转头对尤非耳语几句,尤非听完面有难色道: “这可挺费工夫的,你怎么就确定……” 韩大胆儿眼神坚定,对尤非道: “你快去吧!信我的,我在这等你的信儿!” 尤非虽然为人圆滑,比韩大胆儿年纪大了不少,而且当巡警也有些年头了,算是老油条了。平时除了所长、队长高宝生和韩大胆儿谁也支使不动他。可一来他觉得韩大胆儿这小子人品不错没坏心眼儿,二来尤非和李秃子有仇,当年也没少被李秃子抢功,韩大胆儿经常和李秃子作对,气得李秃子七窍生烟,尤非看着,着实解气。 最重要的是,和韩大胆儿一起办了几件案子,不仅能破案,还能领功,韩大胆儿又不爱抢功,所以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但凡是韩大胆儿拜托他的事儿,他都不推辞,再说韩大胆儿让他去办的顶多是跑跑腿,没什么难事儿,和他一起办案又能领功何乐而不为呢! 尤非匆匆出了青石胡同,往西门里的公文官署跑,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回来。关大爷沏的茶,凉热正合适,他先咕嘟咕嘟灌下两碗才道: “你猜得没错!稍微有点出入……”接着便在韩大胆儿耳边低语几句。 关大爷老两口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俩官衣唱的是哪出戏,正纳闷儿呢,却见韩大胆儿面露喜色,双手一拍道: “咱把周围几家邻居都叫到关大爷这院来吧!把这事儿聊明白喽!” 尤非转身正要去,韩大胆儿又嘱咐道: “别忘了,把那个也带过来!” 韩大胆儿和尤非两人,分头儿把周围邻居都聚到关大爷院儿里。李老太太出去买菜了只有他儿子在。那外地小夫妻俩在东门外宫北街出摊儿,刚才尤非、韩大胆儿走访,给叫了回来。赵庆两口子也进了院,刘先生下午才摆摊儿算卦,这会儿还没睡醒,一进关大爷这院,就二小拉胡琴——吱咕吱(自顾自)地坐在院里石凳子上冲盹儿。 韩大胆儿在尤非耳畔嘀咕几句,尤非没回答只是微微摇头,韩大胆儿精神为之一振,提高声音对着在场众人道: “列位!今儿个把大伙聚来,就是有点事儿说!” 关大爷打刚才就不明白韩大胆儿是嘛意思,明明是黄仙来家里捣乱,叫这么多街坊邻居到自己院里聚齐儿干嘛呢?难不成是为了多来点人,聚聚阳气?他心想,就为了让俩穿官衣的来家里,借皇气镇镇宅,招这么老些人,回来晌午还得管饭…… 就听韩大胆儿道: “列位,别渗着啦,是谁干的赶紧承认,麻利点!” 关大爷两口子道: “你说什么?这……这不是黄仙……” “哪来的什么黄仙!黄鼠狼可没这么大本事!”尤飞道。 韩大胆儿接着道: “列位听听,胡同两头儿,后搬来这两院儿里,都有人养狗,现在还有狗叫声呢!这狗和黄鼠狼是天敌,黄鼠狼最怕狗叫,就算以前这胡同真有黄鼠狼,现在也早没了,哪来的黄仙寻仇!” 在场其余众人也颇为吃惊。天津卫五大仙家传说,在民间由来已久。同类的事儿也发生过不少,虽然都是口耳相传,但总是说得有根有据。其实这回,关大爷家发生的事儿,在场众人也是第一次亲眼得见。之前耳听为之虚,但听多了之后也信了六七成,再加上这回眼见为实,就更信了八九成了。 韩大胆儿伸手一指那对小夫妻,所有人都顺着韩大胆儿的手,望向那对小夫妻。各自疑心,难不成是这对小夫妻搞出这么大阵仗?关大爷十分迷信,本来对黄仙的事儿深信不疑,这会儿听韩大胆儿这么说,登时醒悟,肯定是这小夫妻和自己之前有过节,所以故意搞出这么件事儿。 大伙眼神起疑,看得小两口浑身发毛,显是把他俩当成了始作俑者,于是连忙摇头摆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高声连呼: “不是俺们!不是俺们!不是……” 关大爷上来就要理论,张嘴刚要呵斥,却被韩大胆儿拦了下来。关大爷不明所以,正要发问,韩大胆儿却道: “您了先别着急,我没说是他们俩干的!” 韩大胆儿对小夫妻那男的道: “我听说你在老家总下套,套黄鼠狼,我是让你去细看看这院里的个爪子印儿,看看有什么古怪!” 小夫妻俩长舒一口大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小老百姓惧官,最怕惹上官司,现在听说只是去看看爪子印儿,当时如遇大赦。那男人赶紧凑近了墙边,去看那黄鼠狼留下来的爪子印儿。 他这瞧瞧那看看,满脸疑惑,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他娘的奇了怪啦!这不是黄鼠狼的爪子印儿,抓痕只有三道,而且分得太开了!” 关大爷听他这么说又去看看那些爪痕,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这时尤非道: “您了看看,那所谓的爪子印儿,指爪间隔有多大!” 关大爷听完,又去看看爪痕,其他人也都凑近个人身边的爪痕,去仔细观察,果然见指爪间隔甚大。 这时韩大胆儿朗声道: “黄鼠狼学名叫黄鼬,外貌和耗子有几分相似,这种动物善于打洞,四肢全都是五爪,抓痕细小尖利,而且黄鼬手爪很小,所以间隔应该不大。” 言罢就指着墙上的爪痕道: “列位看看,按理来说黄鼠狼五爪抓痕,应该四长一短,但是现在都是一样长短,还都是三道爪子印儿,而且间隔大且粗深,前后深浅一致。根本不可能是黄鼠狼抓的。” 韩大胆儿走到鸽子笼边,指着在笼子铁包角上的爪痕,又接着道: “小动物爪子就算再锋利,想在铁器上挠出这么深的道子,也根本不可能!” 韩大胆儿接过尤非递过来的一件东西,他举在手里道: “就是有人用这东西刮的!” 大伙儿眼睛都齐刷刷的望向韩大胆儿手里的物件,原来他手里拿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而是一个扒灰的小耙子,耙子柄长抓钩,闪闪亮亮的。 韩大胆儿拿着小耙子道: “这胡同里的灰耙子我看了,基本都是铁丝窝的五爪六爪的耙子,就算真刮出道来,也是五六道不会是三道,而且其他耙子普遍比较大,冒充黑熊爪子印儿还行,刮不出院儿里这么小的抓痕。” 说着他把小耙子往大家眼前一放,接着道: “这小耙子可不一样,是三爪的,还是钢丝儿做的!这东西不是扒煤球的,是用来扒出灶灰的。一般的家里用的灶,炉膛不深,用不着这么长的柄。除非是搭在院儿里的大锅土灶,炉膛深,烧的又是木柴,要用比较韧的钢丝小耙子,把燃尽的柴灰扒出来!” 说完就把小耙子往前一扔,正好扔到一个人脚边。大伙儿眼神都齐刷刷的望向那人,那人登时就慌了,像刚才那对儿小夫妻一样,连连叫屈道: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二十 破案 韩大胆儿看他死不承认,厉声喝道: “赵庆!还不承认吗!” 韩大胆儿所指这人,正是杀猪的赵庆。 赵庆家院子里搭着口柴锅土灶,是杀猪去毛,烧水洗剥用的,灶旁还边堆了些木柴。这小耙子正是赵庆家的,耙土灶柴灰的!! 赵庆连连解释道: “这……这是我家的,但不能就凭一个耙子,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啊!我听说关大爷家大门可是闩着的!我又不是钻天的飞贼,除非是黄仙……” 尤非不等赵庆说完便插口道: “翻墙不就过来了,关大爷家和你家,就隔着一道墙而已!” 赵庆反问道: “翻墙?您了看看我这个头儿!” 原来赵庆这边地势比关大爷家低了不少,这道院墙显得格外的高,赵庆个子很矮,甭说他那个头儿,就算韩大胆儿想凭空翻墙过去也够呛。 韩大胆儿眼神凌厉,瞪着赵庆道: “你个子虽然不高,但并不代表你翻不过院墙!你院墙下面扫得干干净净,但是墙根却有些苔藓,关大爷院里东墙就是你院儿里西墙,西晒的地方天天见阳光,又没东西遮挡,连杂草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苔藓!” 赵庆有些慌神儿,张口结舌,韩大胆儿步步紧逼道: “因为那本来放的是水缸!常年遮挡墙根,而且是盛水用的,所以才会生出苔藓,昨天半夜,你是站在大水缸边上,翻墙进的关大爷院里,你以为事后把水缸搬到墙角,扫干净那块地方,就没人发现了,那苔藓就是证据!” 韩大胆儿一步步走向赵庆,边走边道: “人家杀猪叫声都得传出二三里,可你杀猪却格外安静,我猜你杀猪第一刀一定不是扎心!而是在猪后颈下刀,一刀直插背椎,割断筋脉,当时猪别说叫了,动都都不了。你进了院,开了鸽子笼,每只都是先断颈骨,再撕裂脖颈,所以鸽子脖子上只有撕裂伤,没有动物齿痕。这些鸽子都没来得及叫,周围四邻都没听见什么响动。” 赵庆听完心头突突乱颤,韩大胆儿蹲下身抹了一把干涸的鸽子血道: “你宰了鸽子一定没想到,鸽子血并不多,根本不够你把这院儿里,抹成这幅样子,对吧!”说完便直视赵庆,接着又道: “其实黄鼠狼最爱喝鸽子血,黄鼠狼要弄死鸽子,现场根本没这么多血迹!” 赵庆被韩大胆儿一瞪,浑身如坠冰窟,从头凉到了脚指头。韩大胆儿用舌头舔了一下,指尖上沾着干涸的血迹,然后啐了一口,凝目对赵庆厉声道: “各位,别说这院儿里这些鸽子,再多三倍,也弄不出这么多血来!而且鸽子血怎么会这么咸?因为血里放了盐!这院子里四处血迹其实都是猪血!放了盐猪血就会凝结,这是你要做血豆腐的猪血!对不对!” 韩大胆儿这句对不对,声音故意提高,赵庆被他言语威慑,当时倒退几步,这时赵庆老婆在后面扶了他一把,突然喝道: “你说我们老赵踩水缸翻墙,还得端着猪血,我们老赵是杀猪的,你当是吴桥卖杂耍的了!你来一个我看看!” 赵庆老婆平时不言不语的,胡同里人都没见她这么横过,所以她一开口,大伙儿都被吓了一跳。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双目如电逼视赵庆两口子,大声道: “猪血不是从墙头端过来的!而是你翻墙进了关大爷这院儿,从里面开了院门,然后从大门把猪血端过来的!” 说着尤非已经把大门的门闩拿了过来,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道: “关大爷家大门和门闩都是新刷的漆,你不敢从外面用刀拨门,一来怕人看见,二来会留下刀尖刮伤漆面的痕迹。所以你翻墙过来,开了院门把猪血悄悄端过来,霍霍完这院,从里面把门插上,再翻墙回去!” 他指着门闩上一个比漆色更深的痕迹道: “这深褐色的痕迹,是你闩门时候,手上蹭的猪血,血迹一干颜色和门闩差不多,所以也看不太出来!” 赵庆媳妇稍一迟疑,便道: “你别说八道,你有嘛凭证……” 她还没说完,韩大胆儿便指着赵庆接着道: “证据就在你身上!” 这时所有人都望向赵庆,赵庆也一头雾水,但他心慌意乱,便要往门口挪步。韩大胆儿喝道: “你把鞋脱了,让大家看看你的脚底!” 赵庆死活不抬脚,尤非不由分说,跑过去抱起赵庆的腿,就扒下他脚上的布鞋。只见赵庆光着脚,脚底干干净净,没猴子没痦子,连个脏点儿都没有。 韩大胆儿十分冷静,对着赵庆道: “看来你不是擦过脚,就是洗过脚了!” 说着便拾起赵庆掉在地上的布鞋。那是天津老美华鞋店出的千层底布鞋,新鞋刚穿了没多久,他忍着鞋里的脚臭,从鞋坑儿里捡出一小块鸽子毛。 他高高举起那小块鸽子毛,众人目光一时都聚焦于此。这鸽子毛上沾着血迹,被赵庆踩在脚下,沾在鞋坑儿里,而且赵庆鞋里还有一块殷红的血迹,颜色很新显然是刚沾上的。那鸽子毛就是粘在血迹上所以一直没掉。 韩大胆儿道: “你怕穿着鞋翻墙,你院儿里刚刷的白墙沾上鞋印儿,被人发现,所以你是脱了鞋翻的墙。我在角落里看见有块血迹被人踩过,应该是你光脚踩的,所以脚底一定沾了血迹。你翻过墙去就不应该穿鞋,你一穿鞋就把血迹和鸟毛沾到鞋里了。” 赵庆此刻面如土色,韩大胆儿又道: “后来你也挺聪明,把脚洗了,但是却没留意鞋里的血迹和那一小片鸟毛。” 说着把鞋扔在他面前道: “你也是把抠门放小车上了——推抠门儿,你这双老美华的新鞋没舍得扔,所以就留下最重要的凭证。” 到了这会儿赵庆两口子都没词儿了。关大爷看院儿里总算消停了,倒是来精神了。指着赵庆鼻子就骂,但是他毕竟以前是个旗人,也算前清贵族,太脏的话也骂不出口,骂来骂去就那几句,要比起天津卫人骂街可差远了。 左邻右里都和关大爷有点过节,但天津人过去就算了,也不记仇。这回赵庆干的这个事儿着实让人瞧不上,天津人老百姓做事儿敞亮,有事儿就摆在明面上说,脚底下使绊算哪道。就算是下锅伙当混混,甭管文斗武斗,也都是明面上来,背后捅刀子下黑手,那都不算人物字号,天津话讲,太栽面儿。 没多会儿邻居都散了,院儿里就剩下韩大胆儿、尤非、关大爷老公母俩和赵庆两口子。尤非从赵庆家里搜出一包熏香迷糊药。韩大胆儿早觉得蹊跷,赵庆这顿折腾,关大爷老两口愣是没被惊醒,睡得还特别死。原来是赵庆在南市“大眼贼”那买了熏香,从窗口给关大爷老两口下了药。 不过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儿,不是人命官司,用不着回所里审问。韩大胆儿和尤非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当院,赵庆两口子干的这事儿,冲着关大爷也肯定不能给个坐儿,又犯不着跪着,所以就让俩口子蹲在跟前。 韩大胆儿和尤非对赵庆两口子连吓唬带审问,这才知道赵庆两口子这顿作妖的原委。 原来北门里龙亭街有一套大院,是前清,一个徐姓盐商的房产。前些日子这院子翻修,挖地刨土的时候挖出不少前朝留下的金银。 赵庆和关大爷住的这两套小院儿,早先也是这个徐姓盐商的外宅。赵庆不知道打哪得到这个消息,就在家里到处挖地,四处寻找,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和龙亭街宅子一样,也埋了金银。 说归齐,整件事儿就是赵庆两口子痴心才黑外带着不开眼。在自己家挖了一溜够,又想到关大爷家里挖宝。俩人知道关大爷这人十分迷信,于是就想瞎了心,在关大爷院儿里兴风作浪,指望能挤走老两口,买回小院儿,再动手找宝贝。 仗着这回没出人命,顶天儿就是脏了小院,死了鸽子。赵庆连作揖带道歉,包赔损失打扫小院儿。关大爷是老旗人,这会儿气也消了,不想往死了挤兑人,没让赵庆陪几个钱,这事儿就算了了。 赵庆自觉还住在青石胡同,天天让人家戳脊梁骨,实在是没劲,所以没俩月就卖了小院,搬到河北王串场去了。关大爷买了赵庆的小院儿,在东墙开了个门儿,俩院儿连到成一处,不过他可没闲着,买了小院儿之后就大兴土木四处挖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让赵庆的损招儿弄怕了,在院里设置消息埋伏机关陷阱呢。其实关大爷和赵庆一样,自打知道了这小院儿的底细之后,那是挑水的看大河——满眼全是钱。他俩院儿乱挖四处瞎刨,是一门儿心思找金银财宝呢! 关大爷之后怎么找财宝咱们撂下不提,单说韩大胆儿和尤非俩人。案子破了,虽然是人为的,但关大爷心里依旧不老踏实的,所以就想留俩人吃顿饭,借官衣镇宅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大胆儿和尤非婉言推了关大爷这顿午饭。尤非穿过老城里鼓楼,先去了趟城里二所。毕竟这案子应该归二所管,事儿了了怎么也该和二所的人打声招呼。韩大胆儿想,到了二所正赶上饭口,不免和二所那帮老油条客套几句,说不定还得一块儿吃顿晌饭。他顶讨厌二所那帮假么三道的老油条,所以没跟着尤非一起去。 话说一连几天,天津卫连降暴雨,不少地方都被水患所累四处泡汤,街面上也少有的太平无事。不过好日子总有到头儿的时候,天上的阴云才散,太阳刚露个头,有些个地儿积水都还没退呢,地面上立刻就恢复了旧貌。 海河边几个穿绣花鞋的杂八地,挡在河边收钱,结果碰上个静海县的硬茬子,一动手差点出了人命,还牵出一宗奇案——盐官浮桥水鬼案。 二十一 闹水鬼 时年间天津卫混混横行,混混不等同于帮会,这种人霸着地面称为锅伙,都自称耍巴人儿,老百姓管他们叫杂八地。杂八地过去指的是牌九里的牌点,牌九里有地杠,有天牌,地牌要是配杂八就是副好牌,后来说人用这词儿就变味儿了,专指那些无哩悠子穷横的主儿。 天津卫有几处锅伙,主要是盘踞在跟码头、跟仓储有关系的地方,像海河边、梁家嘴、邓家园、陈家沟子等地。当时还有句顺口溜叫:“陈家沟子娘娘庙,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指的就是这帮盘踞在此的锅伙,守着河边收保护费,讲究“白手拿鱼,平地抠饼”。这混混还有个讲究,前清那会儿,老混混大老爷们儿要穿绣花鞋,讲究的还得穿劝业场金久霞鞋店的绣花鞋。 梳着大辫子脚穿绣花鞋,这大辫子还不扔脖子后面去,大辫子捋到心口这,在前面耷拉着。还得头贴风流膏,就是手指肚那么大的膏药,太阳穴一边一个,鬓边还要插朵茉莉花。走路时候,左手扶着腰眼,右手提着衣襟,一瘸一拐地,拖拉着退走道。为嘛呢?因为这样显得身经百战,折过腿,躺下过,叠过,显得他老道,老经营。就这副稀奇古怪的鬼样子,从清末一直流传到民国,混混当这是一美,有面儿! 前些日子天津卫接连暴雨,街面上也太平了几天。这天好不容易才阴云尽散天色放晴,海河边的锅伙就出来活动,在过了盐关浮桥,不到金刚桥的旧三岔河口之处,拦着船,收下船钱,结果船上出来个年轻拳师。这拳师早年曾随津门霍大侠后人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有三二十人近不得身的本事。 锅伙里一个身子虚的家伙,被这拳师一脚踹翻,身子腾空飞入河里。这家伙落汤鸡赛的从河里爬上来,不料裤腿儿忽然死沉,他趟着河泥把腿拽上来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裤腿上却挂着一团水草,水草缠住一个浑身惨白的死孩子! 天津卫老话讲,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南门外是海光寺,北门外是北大关,南门里是教军场,鼓楼炮台造中央,三个垛子四尊炮,黄牌电车去海关。这三道浮桥就是盐关浮桥、钞关浮桥、西沽浮桥、两道关说的就是盐关和钞关。 钞关又叫北大关,是旧时收过往船只货物税款的关卡。钞关浮桥就在天津老城北门外南运河上,清末改建成了铁桥。 盐官浮桥位置在东门外,顺着水阁大街往前横跨海河。过去东门外渡口人特多,常有人掉到海河里,于是在此建了座浮桥。这桥很简陋,只是用十三条大船连接而成,上铺木板。因为在河岸有大量存盐的盐坨,盐官厅也设在这里,所以得名桥盐关浮桥。当初捐资建桥的人姓孟,于是还有个别名叫“孟公桥”。 1905年为了通电车,由中国和意、奥两国租界共同出资改建成铁桥,钢铁梁架中间车道铺设水泥,两边行人道铺设木质桥板。大桥采用电力可平转式开启,每日上午、下午各开启三次,以方便舟船通行,取“固若金汤”之意,名为金汤桥。铁桥落成为中国政府物业,由中方派巡捕管理,修缮费用由中方自筹、桥梁自修。 前些日子连降暴雨,海河涨水,连金汤桥都被水淹了,人们过桥都得小心趟着水过桥。接连有几个人过桥的时候被冲到河里,大风大雨的,冒个泡人转眼就不见了,一时之间不敢有人再从桥上过河。 昨天傍晚,有个家住海河边的孩子,六七岁大的年纪,见雨停了就在外面玩耍。虽然雨停了,可这海河水位依然高涨,金汤桥桥面还是淹在水里。天色将晚,又连日暴雨,周围也没什么人,根本没人注意这孩子上桥趟水玩儿,结果到了天黑,这孩子还没回家,家大人四处寻找,却踪迹不见,却不料今天,被摔进河里的混混,从水里带了上来。 消息传到孩子家里,家大人赶来一看果然不假,就声嘶力竭捶胸顿足地哭嚎,孩子亲娘哭得背过气去,全靠周围邻居连掐人中带拍后背,好顿窝巴才把人救过来。 这家还就这一个孩子,可死都死了能怎么办,天津卫河流坑洼众多,河边长大的孩子大多会水,炎炎夏日里,常有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河里游野泳。哪年天津卫不得淹死个百八的,所以河里出现个把死孩子也是平常事。只不过有一节十分奇怪。 这孩子拖到岸上,肚腹鼓涨,口鼻冒水,浑身水草,皮肤苍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淹死的。可孩子的两个脚脖子,却分别有一个手掌抓痕,印成黑紫。老百姓迷信讲,这是被河中水鬼抓住双脚,拖进河里淹死的。 再加上之前在金汤桥,有几个汤水过桥落水失踪的,就有人说海河里有水鬼拿替身。没过两天,有一只往北京通县去的小船,就在快到三岔河口的地方突然帆船倾覆,船上七八人淹死了一半。 天津卫顿时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信誓旦旦地说,前些日子看见个南方憋宝的,下河盗走了三岔河口下的分水剑。镇河的宝物没了,所以河中的水鬼河魃作怪,推翻船只,拉人下水拿了替身。有的人说是赤龙河里的赤蛟,借着暴雨游进海河吃人作怪,推翻船只拉人下河都是赤蛟作怪。 津门百姓人心惶惶,民间大办道场祭祀河龙王,祈求龙王显灵擒拿水鬼,捉拿赤蛟。虽然民间祭祀闹得很凶,可韩大胆儿对此却不屑一顾。他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觉得事有蹊跷。自打之前膀大力的案子破了,揭出三阳教来,他心里就总怕这邪教会在津门有所图谋,不由自主地就把案子往三阳教头上联系,于是向高宝生提议应严查此案。 高宝生报到所里,所长还是那套说辞,要么就当成意外草草结案,要么就直接列为怪力乱神的悬案,每年天津卫几条河里死的人那么多,也不在乎多几个淹死鬼。 李秃子当时也在场帮腔,说百姓祭祀河龙王大摆道场,这个时候说没什么河妖水鬼,还要立案调查,不就是和老百姓对着干么,等于茅房里扔炸弹——激起民愤(粪)。高宝生虽然表面上答应所长,暗地里却同意韩大胆儿暗中调查,还让尤非私底下给他帮忙。 韩大胆儿知道前些天金汤桥淹水,有几个被水卷到河里的人,都被河水冲走了,有几具尸首到现在也没找到,只有前天海河边锅伙打架,牵出来的那具小孩儿的尸首,现在应该还在防疫院,要是不赶紧去一趟,等这孩子尸首家被大人领走,再查可就困难了,再说这孩子死的时间最短,说不准会在孩子尸首上找到什么线索。 韩大胆儿要去查水鬼案的线索,在所里不便明说,就说要去办点事儿,推上新买的自行车就要去防疫院。一出门见尤非正站在警察所门口等他,原来是高宝生让尤非协助他查案,于是就骑上车驮着尤非一道去了趟防疫院。 防疫院的老苏本就不是个活奋人,当年又受无妄之灾坐了好几年冤狱,性格越发孤僻怪异。就算是唯一谈得来的韩大胆儿,都没见过他露过笑模样,更何况是尤非。 尤非见老苏没给好脸,他这人处事圆滑知情识趣,也不跟老苏一般见识,让韩大胆儿独个儿跟他了解情况,自己则在防疫院后院,坐在半头砖上靠着墙根儿抽烟。 韩大胆儿这趟来得荒疏,怕来晚了小孩尸首被家人领走,那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了。路过西北角的时候,只买了包羊杂碎,和几个驴打滚。这驴打滚就是豆面糕,江米面卷豆馅儿,外面滚上一层豆面儿,就像小黑驴在地上打滚,滚了一身黄土名字十分传神。 老苏却道: “不用每次来都带东西,你不嫌我这糟老头子厌弃,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也不用韩大胆儿张嘴,早就知道他的来意,说完就带着他去了停尸间。刚推开停尸间就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金汤桥淹死那小孩的尸首他刚验完,小孩儿尸首旁边还有两具成人尸首。 这两具尸首五官外突皮肤惨白,浑身肿胀像个皮球,而且奇臭无比。尸首旁边摆着一块撕裂的白胶皮手套,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一只完整的人手皮! 老苏道: “运尸首来的警察,粗手粗脚的,连尸首的手皮都给拽下来了。” 韩大胆儿心中了然,这尸首应该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所以表皮已经和身体分离,稍一用力就能将手皮像手套一样拽脱,俗称“水手套”! 老苏道: “这也是早上刚送来的,肺里和胃里都有积水,还有些泥沙水草,指甲缝里也有泥沙,是溺水身亡,已经泡了好几天了!” 韩大胆儿道: “应该是前些天在金汤桥被水冲走淹死的吧!” 老苏平时说话眼皮都不抬,这时少有的抬头瞧了韩大胆儿一眼,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 韩大胆儿道: “这不明摆着么,尸首是淹死的,前几天连着下暴雨,街面上都没什么人,不可能有人冒着雨游野泳,河上船只也都歇了几天,那些水上人家都水性精熟,哪有那么容易被淹死。只有金汤桥上有几个落水失踪的人,而且尸首一直没找到。这尸首不是我们所送来的,应该就不是在附近找到的,可能是被河水冲到了其他管片的河道里,我说的没错吧!” 老苏眼神肯定,微微点头道: “不错!是在挂甲寺前那片河道发现的!俩都是住城里的,说是下雨那两天过金汤桥失踪的!” 韩大胆儿问道: “确定是淹死的?” 老苏道: “是淹死的没错!但尸首有些古怪!” 二十二 魏小五 老苏道: “这两具成人的尸首,腿上有些伤口,应该是被水流带着,在河里磕碰刮擦出来的!除此以外没有外伤!” 韩大胆儿走近观看两具尸首。尸首被泡得太久,已经开始腐败,恶臭弥散让人窒息。他接过老苏递给的姜片含在嘴里,但依然觉得尸首奇臭无比。他强压着反胃感,检查尸首体表,果然见有不少刮擦伤痕,伤口不大,但奇怪的是,双腿的刮擦痕迹都是从下往上,一个方向的。 他再去检查另一具尸首,见小腿大腿擦伤和那具尸首也十分相似,刮擦伤都是从下向上的。于是便问老苏: “您说尸首古怪,指的是这些擦伤么?” 老苏摇头道: “不是,这两具成人尸首伤口很小都不是致命伤,而且在河里泡太久了,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不太好分辨!” 韩大胆儿指着那孩子尸首问道: “您了说的是这孩子的尸首古怪?” 老苏点点头道: “孩子后脑前额都有磕碰伤,但很轻不致命,甲缝里除了泥沙还有些青苔,而胃里和肺里都有水草泥沙,致死原因的确是溺毙。不过最奇怪的是这孩子两只脚踝上,都有被人抓住的痕迹,是生前留下的伤痕,只不过一深一浅,右脚抓痕明显浅很多!” 说着这手指给韩大胆儿看那抓痕。 小孩尸首被发现的时候,韩大胆儿正在北门外办案,所以当时并没看见这孩子的尸首,等他到了现场,孩子早被拉到防疫院了。此时老苏指给他看,果然见那孩子尸首的两个脚踝上,赫然印着一个紫黑,一个青黑的大巴掌印儿! 韩大胆看了小孩脚踝上的抓痕,对老苏问道: “您了不会也相信海河里有水鬼拉脚吧?” 老苏叹了口气道: “你才吃了几年的盐?这世上说不清的事儿多去了,有没有水鬼我不敢说,不过这孩子的确是被人抓住双脚,拖到河里淹死的。” 韩大胆儿又仔细观察了那抓痕,最后见三具尸首线索寥寥,除了一两个疑点,也找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于是就问老苏留没留下,三具尸首胃里和肺里的积水样本。 虽然上头命令,不让小事化大,反正是淹死的,就按意外溺亡填写尸检验状,但老苏这人做事一向稳妥。况且那孩子双脚抓痕的确诡异,老苏生怕有什么疏漏,于是验尸时候早就留了样本,装在三个玻璃罐里。就算韩大胆儿不问,老苏也打算交给他,让他去验验。 韩大胆儿谢过老苏,带着样本和尤非一起离开了防疫院。这时已近中午,韩大胆儿想去找梅若鸿帮忙化验样本,就让尤非先回所里吃了午饭,下午再一道去淹死的孩子家里走访。 韩大胆儿带着样品往巴斯的化验所去,路过海河边三岔河口的时候,看见河边围着一大群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赶紧凑上前看看。 老天津人最好看热闹,为了看热闹家里多大的事儿都能给耽误了,马路上有个蹬鞋踩袜子口角两句的,都能围上一群人看热闹。韩大胆儿挤进人群,却见众人都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看着河面,可河面却滔滔水流空无一物,连条过往的渔船都没有。韩大胆儿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大伙儿都在看嘛,于是转身要走。 正在此时,忽见海河里浪涌翻腾,水花一分越出一人。这人身赛蛟龙蹿上半空,身子在空中翻个跟头,双足落地已然踏在岸边。这人身材不高,体型精瘦,皮肤黝黑,赤足散发,却是个半大孩子。 正是海河边的奇人“浪里蛟——魏小五”! 天津卫水旱码头,自古能人颇多,三岔河口常有戳杆儿立场子的奇人异士。这些人在此前显露身手,其实只为扬名立万,能在天津卫挣一碗饭吃。 今天有个外地人在三岔河口畔立了个场子,要和天津卫精熟水性的汉子一较高下,以求名扬津门,在天津卫立足。他敲锣打鼓在河畔聚了一大帮人,又掏出个枚拇指大的山鬼花钱,让围观的人用刀在上面刻个记号,然后花钱投入海河中,接着一猛子扎进海河里,不多时就窜出水面,手上托着刚才那个带记号的花钱。 他又在河边戳个竹竿,将十块银元包个布包挂在竿上,言明谁能在一炷香时间,捞出河里的山鬼花钱,十块银元就给谁,捞不上来的给十个大子儿,再写个服字。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天津爷们儿吃葱吃蒜就不吃王八(姜)将。天津卫河流众多,靠着河边生活,水性好的人比比皆是。不少人自告奋勇下水捞钱,结果都是一无所获。这外地人洋洋得意,眼看天津爷们儿的脸就要掉在地上,这时候从人群中挤进来个半大孩子,要下水捞钱。 这孩子正是绰号浪里蛟的“魏小五”! 魏小五刚满十五岁,家住在海河边,生在河边长在河边,天生水性奇佳,一猛子扎进河里,能在水底待上半天,河里吃河里睡,三天三夜不上岸都行。都说这小子耳后有鳃,能在水里喘气儿,是河里的水族托生,传得都神了,得了个混号叫“浪里蛟”。 其实魏小五也不过是个天津卫的苦命穷孩子,爹死得早,上面有四个哥哥,前些年打仗时候都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老娘。他为人至孝,知道老娘爱吃河海二鲜,就经常下河摸鱼捉虾。海河上每天有拉煤的汽船经过,他也经常捞掉在河里的煤块,平时就打八岔干零活,挣来钱养活老娘。 今天看见有个外地人在三岔河口戳杆儿,寒碜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这才挤进人群,要一显身手。他也不忙下河去捞那枚花钱,而是在街边缝衣服补破鞋的摊子要了根铁针。他把铁针拿到外地人面前,让外地人把针窝弯了,再往铁针上划道儿,划多少道外地人说了算,划完就直接把针抛入河里。 魏小五等外地人把针抛进海河,就脱了上衣一个跟头扎进河里,没过多久,便钻出水面跳上岸边,双手高举,左手掌托着那枚山鬼花钱,右手掌托着那根,划着道窝弯了的铁针。那外地人见此情状,登时就惊掉了下巴。 围观众人欢呼震天掌声雷动,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那外地人一声不吭,也顾不上收拾东西,挤出人群就灰溜溜地逃了。魏小五穿上衣服,拿了竹竿上挂的十块钱,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大胆儿。 魏小五满脸喜色道: “韩大哥!您了这是干嘛去?” 韩大胆儿早就认识魏小五,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而且和老娘俩人生活不易,就时常接济这母子俩,所以魏小五也把韩大胆儿视为大哥。 韩大胆儿笑道: “你小子可真行,我这从来不信鬼神的,都寻思你是龙王爷托生的!” 魏小五咧嘴笑道: “嗨!碰上个外地老坦儿在这叫板,咱天津卫哪有他站的地儿,我也正好顺手发点小财!” 韩大胆儿道: “还没吃晌午饭吧,你刚下完水身上寒,咱喝羊汤去!” 韩大胆儿骑车驮着魏小五去就去了西北角。 这西北角指天津卫老城西城墙和北城墙对角的位置,后来老城墙拆除了,西北两座城墙改成了西马路和北马路,这城墙的西北角也成了地名儿。 天津西北角不远有座清真寺,附近住了不少回民,很多回民在此地卖切糕、卖牛羊酱货、卖羊汤。 羊汤就是羊杂碎汤。明朝靖难之役后,燕王继位,被首都从南京迁往北京,又在离着北京不远的天津造城设卫,当时有不少外来移民,其中就有大量回族人。相传羊汤这东西就是回族人带到天津卫的,后来逐渐从最初的羊肉汤,改良成了后来的羊杂汤。 羊汤价格不贵味道却很棒,配上两个芝麻烧饼,就是一顿饭。你要是兜里钱富裕,还可以点上一碟儿,羊蝎子,或者酱羊杂,再来上二两白酒,风味儿更佳。那时候卖羊汤不像现在这么干净卫生。老时年间有不少在海河边支锅摆摊卖羊汤的,专门卖给扛活的、赶脚的等穷苦百姓,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天津卫海河边靠水吃饭的人多,要是下完河,身上阴冷,寒了体,来上一碗热乎乎的羊汤,出一身透汗,保准暖胃驱寒遍体舒畅。 韩大胆儿和魏小五,在西北角一家回回小馆子里坐下,要了两万羊汤一盘羊蝎子,两摞烧饼。魏小五正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纪,烧饼少了还真不够吃。俩人边吃边聊,就聊到了最近海河闹水鬼的事儿。 韩大胆儿问起魏小五,前些天下雨,有没有在海河金汤桥边,看见什么可疑的人。魏小五喝着羊汤道: “前些天暴雨,家里住的大杂院都被水淹了,屋里水都要上炕了,光顾着在屋里院子里淘水了,哪也没去!” 韩大胆儿稍有失望,却见魏小五咬了口烧饼,稍有迟疑,于是赶忙追问怎么回事,谁知魏小五却心有余悸地说道: “……昨天,天快擦黑了,我娘想吃鱼了,我就下河去摸鱼……结果在河底……却撞见了水鬼河魃!” 二十三 水鬼侯三儿 韩大胆儿不信鬼神,但觉得魏小五说的这事儿,或许和水鬼案有关,于是立刻就来了精神,连忙追问怎么回事。要不怎么说,嘴勤能问出金马驹子来呢,他这一问还真问出点重要线索。 魏小五天生特异,能在河底睁眼见物。大前天他下河摸鱼,刚潜到河里,就看见河底有个人影,正趴在河底不知在抓挠什么。他经常下河,海河就跟他家赛的,河里有什么他门儿清。要说海河边水性精熟的人也不少,总能看见有其他人下河游泳摸鱼,但从没有这么古怪的人。 这人影漆黑,全身生有黑鳞,披头散发,看不到脸孔。他总听老辈人说海河里的河妖水鬼,自己却没见过。今天在河底看见个这么个东西,心里就以为是遇上了水鬼河魃。 只见河底那水鬼河魃扎在河底,双爪猛抛河底的淤泥。以前传说河里的僵尸河魃平时会把真身,埋在河床淤泥里养尸。魏小五怕被河魃发现,就闭气藏身在河底水草中不敢现身,想等它埋尸淤泥之后再出来上岸。这时却见那河魃从河底卷起一团事物抓在手里,一抬头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怪脸,双目圆整,口赛血盆。前额处长着一个犄角,手里抓着那团东西就往远处游去。不多时已经游得极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魏小五也不知道看见的到底是不是水鬼河魃,心里也是将信将疑。这时见那河魃早已消失,魏小五才潜到河魃抛淤泥的地方查看。见河底是淤泥上插着个断裂的船舵,不知刚才那河魃从船舵上拿走了什么东西,就细细查看船舵,结果在船舵上找到块东西。 说着,魏小五从怀里取出一团东西放在桌上,韩大胆儿定睛观瞧,见那原来是一块渔网,网丝细韧网眼极小,竟是一块绝户网。 这绝户网,网眼极小,连最小的鱼虾都钻不过去,能把经过的水族,不论大小,一网打尽。用这种网捞鱼虾,鱼虾都能给捞绝种了,最缺德不过,所以才管这种网叫绝户网。政府已经三令五申,禁止使用绝户网,可还是有人顶风作案。 韩大胆儿拿起那块绝户网,一不小心把手扎破了,赶紧一边用嘴嘬了两下伤口,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绝户网,对着光举高了观察。那细细的网丝中似乎有东西在闪亮,仔细一看竟然是根比头发稍粗点的细韧铜丝。这铜丝编在绝户网上虽然柔软却十分坚韧,不用利刃都割不断渔网。 韩大胆儿心中一亮,对魏小五道: “小五,你能把那河底的船舵打捞上来吗?” 魏小五点点头道: “能!可韩大哥,你要那玩意儿干嘛?” 韩大胆儿道: “你别管了,喝完羊汤你就去帮我把船舵捞上来,我在岸边等你!” 魏小五点点头,又愣了下神问道: “韩大哥,你总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可我看见的水鬼河魃……” 韩大胆儿道: “害怕了?” 魏小五当即摇摇头,拍着胸脯道: “就算那真是河魃我也不怕,在水里万一遇上,我倒要跟他斗一斗,看看是水鬼厉害,还是我这浪里蛟厉害!” 韩大胆儿拍拍他肩头道: “放心!邪不压正,河里也绝不会有水鬼,有,也是人在装神弄鬼!” 喝完羊汤,韩大胆儿会了账,和魏小五俩人刚走出小馆,就见一个人影往北马路方向去了,这人穿着一身黑皮警服,帽子地下秃脑袋没毛,韩大胆儿认得这人正是李秃子。 心想,这个点儿李秃子这货不是泡澡堂子,就是在南市吃晌午饭,怎么会跑这来?这胡同里就这家羊汤馆,他要是来喝羊汤,怎么没进门儿就跑了?但眼下的事儿要紧,也顾不上李秃子,就让魏小五先去打捞船舵,自己回所里去找尤非。 韩大胆儿让尤非去一趟海河边的陆家胡同,帮自己办点事儿。尤非这人脑子十分聪明,看见韩大胆儿拿出那块绝户网,就知道他要让自己去找谁,于是出门奔着陆家胡同去了。 金刚桥与金汤桥之间,有个海河支流叫金钟河。位置就在裁弯取直之前老三岔河口不远处,离着狮子林大街很近。传说当年河里有口巨大的金钟,因而得名。这陆家胡同就在金钟河边,胡同里住着个刑满释放的水贼叫“水鬼侯三儿”! 这侯三儿也是河边长大水性精熟,但没和魏小五比过,也不知道谁技高一筹。这小子水性虽好,但人性却不好,是个水贼惯犯。 他家住河边,靠水吃饭,但打鱼嫌苦,卖力气嫌累,一来二去游手好闲就动了歪心眼儿,想装成水鬼当水贼劫财,他不敢在海河动手,就在北运河猫着。他潜入水底,见有人走浮桥过河,便从水里突然伸手,把人拉到河里抢劫财物。只不过这小子运气不好,被东北角一位老警察“冯爷”给逮着了,后来成了监狱的常客,几出几入,最近一次押在小西关监狱,去年刚放出来。 侯三儿当水贼的臭底儿人尽皆知,可他有手家传本事,却没多少人知道,那就是编绝户网。他编的绝户网跟别人不同,网绳里混了人的头发和极细的铜丝十分坚韧,除非利刃割开,否则八匹马也拉扯不断。这是他家祖传的本事,他爸爸当年用绝户网捕鱼,就被老警察冯爷逮着过,所以只有冯爷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侯三儿家有这门本事。 话说这时候,这水鬼侯三儿刚在大狮子胡同吃完晌饭,正往陆家胡同走,一进胡同口,就见个穿着黑皮的巡警站在胡同口,一边抽烟一边和邻居老陆说话。侯三儿认识这人,知道是三所的老巡警尤非,贼人胆虚,看见尤非站那,心里就一突突。 他又不好不说话掉头就走,只好低着头装没看见,走到跟前咧嘴笑笑,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往胡同里走。尤非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和老陆闲聊。侯三儿走进胡同正想快步回家,却听见尤非和老陆说道: “所里在三岔河口附近打捞东西,大热天那玩意儿怪累的,我一看赶紧溜号儿,找个地儿歇会儿……” 老陆道: “哎!打捞河漂子不是五河水警干的么,怎么三所警察还捞河漂子?” 尤非有意让人听见赛的道: “嗨!哪是捞河漂子,是捞前些日子的沉船物证!好找凶手!” 侯三儿这时候忽然听见尤非的话,心头一惊,立即放慢脚步,竖起耳朵来听着。 老陆道: “不说是水鬼河妖推翻了船只么?怎么还有凶手呢?警察现在还管捉妖精?” 尤非道: “嘛河妖水鬼的,捞上来物证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侯三听这两人对话,越听越是心慌,赶紧装成肚子疼上茅房,往胡同外跑。经过尤非身边时候,假笑着点了个头,特意小心扫了尤非一眼,生怕引起他的注意。见尤非没注意自己,就赶紧出了胡同,三拐两绕去了海河边。 侯三儿远远地看见,海河边临近金刚桥的地方聚着几个巡警。为首是人一个年轻巡警。侯三儿去年刚放出来,不认识韩大胆儿,但看他身高体壮十分威武,也不敢往前靠。 韩大胆儿身边站着个孩子正和他说话,不是别人正浪里蛟魏小五。这俩人说了几句,魏小五就拿着条麻绳,脱衣服下河潜入水中。不多时水花一翻,魏小五从河里钻出来,手里拽着麻绳,把一件东西从河里拖上来,却是一个沉在河底的船舵。 侯三儿躲得远远的,看得心头狂跳,后背直冒冷汗,他稍稍定神,却见韩大胆儿伸手翻动船舵,旁边巡警拿过来一块断开的舵杆,两处一对果然是同一套。这是韩大胆儿又在打捞上来的船舵仔细检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大功夫,就从船舵缝隙中扯出一块渔网,正是自己编的绝户网。 侯三儿站得远,听不清韩大胆儿和其他巡警说的嘛,只是脑袋里一阵迷糊。他稍一定神,立即转身就走,疾步赶回家里,拿了一瓶子灯油,然后顺着金钟河,一直往纺织公司附近的铁道跑。 他四脖子汗流,一阵狂奔,来到铁道附近一片开洼地,在一个小土坡下面,用手挖石头刨土。没多会儿,就从土里刨出一张绝户网,二话不说淋上灯油,掏出洋火儿就要点。 这时耳畔忽然风声疾响,一块石子儿“啪”的一声,正打在侯三儿手上,欠点把手指头给他打折了,疼得他嗷唠一嗓子,手里的洋火盒掉在地上,洋火儿撒了一地。他正疼得跳脚甩手,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道: “我猜的果然没错,还真是你个臭贼干的!” 二十四 擒拿水鬼 猴三儿听见身后喝声,转头一看见,正是刚才河边的年轻巡警,身边还跟着老巡警尤非,浪里蛟魏小五,不远处还有几个巡警,正连呼哧带喘地赶过来。 那年轻巡警自然便是韩大胆儿,只听韩大胆儿道: “我就知道,这绝户网你舍不得毁掉,又不敢藏在家里。一定是藏起来了,略施小计就让你自己带着我们找来了!” 韩大胆儿早就认识东北角的老警察冯爷,这冯老爷子和韩大胆儿聊天时候说过,天津卫有种加了铜丝头发编的绝户网,正是水鬼猴三儿的家传绝活。他们家祖上在南方当过水贼,当年就是用这头发混铜丝编成的渔网,在河里拦住船只上船劫财,猴三儿他爸爸当,年也因为用绝户网捕鱼被抓过。所以韩大胆儿一看见这铜丝混编的绝户网碎片,当时就想起了冯老爷子说的猴三儿。 魏小五说在河里看见水鬼河魃,能在河底抛淤泥捞东西,这人水性一定不错再加上这块绝户网,便推测这装水鬼河魃的便是猴三儿。 前些日子海河靠近三岔河口的地方船只倾覆,船上人淹死一半。船只打捞上来时候却没有船舵,估计是船舵断裂沉在了河底。正赶上连日大雨,也没人去打捞船舵。魏小五在船只倾覆的地方,捞上来的船舵,极有可能便是倾覆船只断裂的船舵。他又见到水鬼从船舵上拿走些东西,却落下一小块绝户网。 韩大胆儿就大胆推测,很可能是水鬼猴三儿,半夜在河道里下了绝户网捕鱼,结果却缠在行驶船只的船舵上,致使船只倾覆死了不少人。 猴三儿知道沉船在自己下网的河段,八成是船只缠在绝户网上才倾覆的,担心摊上人命官司,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地,跑到河边看打捞沉船,结果沉船捞上来,并没有绝户网。侯三儿心道侥幸,但见沉船上舵杆断裂,船舵还沉在水底。他担心万一绝户网缠在船舵上,等船舵捞上来就全露馅了。 这时候大雨也停了,他就扮成水鬼河魃,趁着天色将晚下河寻找绝户网,最后果然在沉船的船舵上,找到了缠着的绝户网,就赶紧拿刀子割开网绳,从船舵上解下来带走,原以为没人知道此事,谁想到竟被下河捞鱼的魏小五瞧个满眼。 这铜丝绝户网编织不易,韩大胆儿猜想,这猴三儿贼性不改,必不会轻易毁掉,说不准等风声过了还会拿出来用。料想他不会笨得把绝户网藏在家里,光把猴三儿逮住,找不到绝户网,也定不了他的罪。万一他咬死了不认,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为了验证猜测,韩大胆儿只能设计试试他。 其实韩大胆儿还真想多了,要真是把猴三儿逮回去,只消过一遍热堂,皮鞭子、热烙铁一顿招呼,这小子一准儿连记事儿前尿炕的事儿都交代了。可韩大胆儿这人办案重证实据,不愿意靠非刑拷打的手段取证,所以压根没往这想。 韩大胆儿知道尤非这个老巡警,街面上人头儿最熟,周边但凡有前科的惯犯,住哪叫什么他都门儿清。从尤非那得知,猴三儿放出来之后还住在陆家胡同。于是就让尤非去陆家胡同猴三儿家附近,探查情况顺便给他下套。侯三儿要是在家,尤非就直接上门询问敲山震虎,要是不在家或者正碰上,就找个熟人用话下套。 尤非是个老巡警,脑子又聪明,到猴三儿家发现门口挺干净,房檐也没长草,就知道他一准儿还在这住。就找了个陆家胡同的熟人老陆,在门口等他回来演一出戏。尤非看见猴三儿装肚子疼往厕所跑,就知道这事儿准跟他脱不了干系。 韩大胆儿呢,其实早就到河边了,他虽然不认识猴三儿,可魏小五却认识这家伙,专等猴三儿来了,这才下河捞上来船舵,就为给他看。韩大胆儿把带来的沉船舵杆,和捞上来的船舵一对,断裂岔口和船舵材质一般无二,果然便是倾覆沉船只上的船舵。他又偷偷拿出魏小五给他的那块绝户网,装成是在船舵上发现的,当时就吓得猴三儿去毁灭证据。 谁知道却中了计,却带着韩大胆儿等人,找到了埋在铁道边的绝户网。韩大胆儿拿魏小五找到的小块绝户网,和侯三儿要销毁的绝户网一比对,果然找到一处能拼合的破损,如此一来证据确凿,猴三儿也无法抵赖了。 尤非正要上前给猴三儿上铐子,这猴三儿却突然暴起,转身朝着铁道边的金钟河跑去。金钟河有些河道虽然干枯见底儿,但铁道边这段却依然河水充足。韩大胆儿知道这条河道直通宁河,猴三儿这是想水遁逃生。 只听扑通一声,猴三儿已然跳入河中。韩大胆儿和尤非等巡警虽然会水,但比猴三儿可差远了,这水鬼猴三儿在水里就跟条鱼赛的,比常人在地上跑得还快。眨眼工夫已经游出老远了。 这时一个人影从韩大胆儿身边掠过,正是浪里蛟魏小五。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身体腾空,在空中划个弧线,便一头扎进河里。这水鬼终究是水鬼,哪能跟蛟龙比,同样是水性过人,可此时却高下立判。 只见河中水花翻动波涛荡漾。猴三儿正想换气,却被赶上来的魏小五拉回了水底。俩人在水里一顿扭打,没多大工夫,猴三儿便像条死鱼赛的,被魏小五拖到岸边,扔在岸上,不省人事。 高宝生带队超了侯三儿的家,在箱子里果然发现了一身黑鳞水考,和夜叉鬼脸面具。那黑鳞水考,是猴三儿家里祖上当水贼留下的,夜叉面具则是在街边买的。猴三儿被带回所里,严刑拷问,虽然最后金汤桥闹水鬼的案子全算在了他头上,可韩大胆儿心里清楚,金汤桥水鬼的案子必然另有元凶。 案子报到上面,过完了堂,猴三儿判了个死罪,押赴法场执行了枪决。案子破了不免论功行赏,只不过功劳和赏钱,又被所长占了大半。韩大胆儿心思也不在挣功,只把赏钱平分给弟兄们,又多给了尤非和魏小五一份。 船只倾覆的案子虽然破了,可韩大胆儿知道,金汤桥闹水鬼的案子却没结,于是继续暗中调查。 韩大胆儿把两大一小,三具浮尸体内的积水样本,送到梅若鸿的巴斯德化验所。前些日子下大雨,有些地方传出疫病,连老苏所在的防疫院,都住上人了,巴斯的化验所这时候正忙,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化验结果。 韩大胆儿一心查案,总嫌化验速度太慢,其实他也不想想,这要是放在外面化验所,哪家不得让他等上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费用也不低。人家梅若鸿都是加班加点帮他干私活儿,一分钱可都没收过,就冲这个,他也该感恩戴德,人家让等多久,消停等着就得了。 反正一时半刻化验报告出不来,金汤桥就在警察三所旁边,韩大胆儿就想上桥上溜达溜达,看看溺水现场。现在天已放晴日头高升,桥上的水也退了,虽说没退到正常水位,但总算把桥面露出来,能走人过车了。可这时候桥上来了一群工人,用绳索拦住大桥,说大桥被河水泡了好些天,要好好检修一遍。 一连三天,工人天天检修,韩大胆儿心想,等修完了再验什么都晚了,于是就溜达到桥边,见维修的工人在桥另一端,维修电车路面,就撩起拦着的绳索,走上大桥。 他在桥面上溜达,低头看看脚下的行人桥板,这桥板干的也快,才晒了一上午,连水印儿都没了。这金汤桥前段时间刚刚重修过,两边行人道的桥板铆钉,和中间的水泥车道都是新的,他双脚用力踩了几下,桥板坚实,空空直响,桥板之间虽然有很大缝隙,缝隙下就是涛涛河水,看着是挺危险,但缝隙距根本漏不下去人,要是间隙再大点,兴许能把三四岁的孩子漏下去也说不定。 正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二十五 麻脸老道 金汤桥横跨海河连通两岸,西岸是水阁大街,直通四条马路围起来的老城里,东岸则是俄、意、比、奥四国租界,作为交通要道地位显著。1908年金汤桥铺设铁轨,并开通了红牌电车,由北大关、东北角、沿河马路,过金汤桥,穿过奥租界,途经意租界,直达老龙头车站。 平时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前些日子连场暴雨,致使海河水位暴涨,整个桥面都泡在了水里,幸好大桥不久之前刚刚维修过,两侧行人道桥板都是新的就算被水泡了也尚且坚固,但桥身车道上的水泥却被泡得开裂,此时桥上拦着绳索,行人车辆停驶,正有修桥工人在维修加固路面,也有工人在检查行人桥板,将一些被河水泡变型的桥板替换掉。 桥上乒乒乓乓地修桥,对岸却有连男带女一大帮人,在那嚎丧。前段时间河水暴涨,金汤桥水泡桥面,有些人趟水过桥,却不慎落入水中,被河水冲走,便有人说有水鬼在此拿替身。 传说淹死的水鬼怕光上不得岸,在哪淹死魂魄就要留在此处,直到这地方再有人淹死,这个新死的水鬼替他,老水鬼才能转世投胎,所以才有水鬼在河里拉人拿替身的传说。 韩大胆儿破了海河沉船倾覆案,什么水鬼河妖的罪名,全被安在猴三儿脑袋上。案子虽然结了,但淹死的尸首却还有几具没找到。以前人迷信找道士或者顶仙儿的在河边叫魂,就能让浮尸自己飘上来,所以有几家苦主,联合起来请了个顶仙儿的仙姑,在河边做法叫魂。 那仙姑身穿麻衣头戴花冠,脸涂白粉腮红如血,打着招魂鼓,连蹦带唱。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四方诸神快显灵……一时间岸边哭嚎连天,符咒、纸钱乱飞,念咒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旁边还有围观瞧热闹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河龙王招女婿,有的却说是河魃吃人,还有的说是金钟河边的水贼猴三儿,装水鬼劫财,已经让衙门拿住了,眼看就要开刀问斩。 韩大胆儿见修桥的还没修到跟前儿,就掀开拦着桥边的绳索,上桥勘验现场。他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心知海河倾覆案的确是猴三儿下绝户网意外所致,但金汤桥水鬼拉脚的事情,却应该与他无关。 正勘验桥板的时候,却听身后却有一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韩大胆儿转身,见桥边岸上站着个人。此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上绣肩担日月,腰系水火丝绦,足蹬水袜云履。五柳长髯飘散胸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只是一张脸上生满了麻子,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一脸三环套月的麻子。 韩大胆儿这人不信鬼神,生平最讨厌和尚、老道、尼姑、喇嘛。但凡见着从不给好脸,就连自己教会学校上学那会儿,对着神父都没露出过笑模样。这时听老道口喧道号,只当蝲蝲蛄叫,随口说了句: “哪凉快,哪玩儿去,跟我化缘要布施,你可要找鬊!”(这找鬊是句天津方言,意思就是找揍或者找不痛快) 麻脸老道一摆拂尘道: “老道既不化缘,也不求布施,倒有几句良言相赠!” 韩大胆儿不去理他,转头蹲下接着查看桥板。就听麻脸老道自顾自的道: “水鬼案另有元凶,却不是你能拿的,那乃是河妖尸魃,非你一个公门中人可擒的!” 韩大胆儿头都不回,叹了口气道: “哎!也不谁裤子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麻脸老道朗声道: “看你面色乌云盖顶,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韩大胆儿转头站起身,怒道: “你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那老道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也不闪避反而接着道: “你气运衰落,小心有阴魂找上你!” 言罢拂尘一摆,转身便走,口中又道: “若想查明此案,明晚三更时分,到东营门外坟地,找到一棵最高的歪脖子枯树,在树上挂三盏灯,到时我自然现身相助!” 麻脸老道疾步而走,韩大胆儿正要赶上去,打他个四面见线,谁知忽然见一个小孩站在桥头,浑身湿衣服漉漉的直往下淌水。那孩子许是在水里游得久了,浑身被河水泡得发白,远远看去脸色也是极白。他头发潮湿,双手下垂,指尖似乎在滴血。 韩大胆儿以为是刚游完野泳的孩子,海河水位高涨不退,水面就贴着桥底面,也许是这孩子游完泳刚爬上桥头。他心想,这家大人都怎么想的,前两天这刚淹死好几个,怎么还能让孩子往这来游泳呢!可转念一想,海河边游泳的大人顶多是穿个裤衩,小孩都是脱了衣服,光着屁溜下河,哪有小孩会穿着衣服游泳呢? 韩大胆儿猛然想前几天被淹死的小孩儿,心头一惊,定睛再瞧,桥头上那孩子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这人从不信鬼神,但刚才所见着实让他费解。他再想追赶刚才的麻脸老道,那老道却早已踪迹不见。他心中疑虑陡增,但想着还要去溺水小孩家里走访,也不再去理会刚才的事儿。这时检修桥板的工人,已经修到韩大胆儿身边了,他只能到金刚桥过河,去小孩家里走访。 小孩家住在狮子林大街不远,韩大胆儿刚过望海楼教堂,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俩人,正在和一个外地人打扮的人发生口角。 那外地人个子不高,身穿粗布单衣,背着个包袱,一脸怯生生模样,被另外两人推来搡去,正在讨饶。 另外那俩人,一个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脖子黑的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齉声齉气,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齉鼻儿。另一个长得瘦高白净,有副人模样,可却是个好色之徒,最爱搞瞎八(这是句天津话土话,意思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外号叫花四儿。 这小子经常勾搭那个不正经的娘们儿,趁人家爷们儿不在家,就一块鬼混。那叫十二个时辰缺六个——申子戌,未寅亥(身子虚,卫淫害)。他还最爱逛庙会,尤其是天后宫娘娘庙的庙会。庙会时人山人海,他举着股大香,装着往灯盏里借火点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趁机抓一把撩一把,占人家便宜,嘴里还得喊着“老娘娘在上!谁都别起坏心啊!谁起坏心,老娘娘准让他那先着火!”这话还没说完呢,自己褂子先冒了烟,被人点着了。 有一次,这小子睡别人媳妇,让人家本家追到街上,逮住之后往死里打,还是韩大胆儿经过救了他一条狗命! 齉鼻儿花四儿这俩小子凑在一块,简直就是坟头上插烟卷——缺德带冒烟。俩人看见一个外地老坦儿,刚到天津卫,就蹭过去找茬讹人,扔地上一个玻璃瓶子,愣说这老坦把他手里的翡翠壶碰碎了,让老坦儿赔钱。正撕吧呢,碰巧让韩大胆儿看见了。 韩大胆儿不动声色凑过去,在俩人背后冷笑道: “好么!可不得赔钱么,你这是把人家哥俩亲爸爸的翡翠夜壶撞碎了!人家亲爸爸就指着这夜壶把这哥俩灌大的!你这不把人吃饭家伙都毁了么!” 齉鼻儿花四儿一听身后这人话茬子不对,转身就要动手,谁知却是韩大胆儿,抱着胳膊站在他俩身后,冲着俩人冷笑。这俩人都知道韩大胆儿的手段,当时全身胆气都顺着脊梁根儿跑光了。 俩人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一个掏烟卷,一个划洋火儿,就要给韩大胆儿点上。韩大胆儿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老坦儿,老坦儿一看是穿官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刚才在老龙头火车站,被拉胶皮的拉着他乱转,过法国桥的时候,遇上两个穿官衣的巡警,讹了两块钱桥票,这会儿又碰见个穿官衣的,还认识这俩地痞,身上这几块钱看来都保不住了。 谁知韩大胆儿却摆摆手道: “走吧!走吧!” 老坦儿得了特赦赛的,连滚带爬得跑了。 韩大胆儿也不说话,却瞪着齉鼻儿和花四儿,瞪得俩人浑身发毛。老半天才道: “齉鼻儿,你这是嘴呢?还是屁眼儿?之前答应的全忘了,又在这讹人!” 齉鼻儿赔笑道: “就一个外地老坦儿,不让我俩切一刀,也得被别人打闷棍……” 他话没说完,却见韩大胆儿一扬手,齉鼻儿花四儿以为韩大胆儿要揍他俩,赶紧就要抱头鼠窜。 却见韩大胆儿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齉鼻儿道: “上回破案有你一份功劳!” 齉鼻儿一看韩大胆儿原来是给钱,当时满脸堆笑,一边搓手一边道: “这多不合适……”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接过钱,揣进怀里。 韩大胆儿道: “今天还有个要紧事儿让你去办,办好了少不了你的!” 齉鼻儿知道,韩大胆儿身手好本事大,让他去帮忙办事儿,顶多就是跑跑腿,收收风,没什么动手上脚的辛苦差事,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花四儿看见齉鼻儿得了赏钱,本上一块沾沾光,但转念一想韩大胆儿让齉鼻儿去办事儿,万一有危险呢,可别算上自己,于是就想凉锅贴饽饽——蔫溜儿!不料刚一迈步,肩头忽然一紧,犹如被钢构铁钳死死扣住! 二十六 走访遇险 花四儿肩头吃痛,疼得他倒吸凉气,张嘴叫妈。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韩大胆儿伸手把他拿住了。 只听韩大胆儿阴阳怪气地道: “哪去?也有事儿找你,办好了和齉鼻儿一样,办不好我可知道你住哪!有人可跟我说,大混混药王李的娘们儿你都敢睡,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花四儿心里直突突,韩大胆儿要是把这事儿散出去,自己非被药王李活剐了不可。赶紧点头哈腰道: “韩头儿,您了有嘛事就吩咐,我一准给您了办妥了!” 韩大胆儿就问俩人,谁认识一个麻脸的老道,谁知囊鼻儿还真知道,于是就把老道常出没的地方和韩大胆儿说了。韩大胆儿让俩人赶紧帮自己打听消息,一定要快,事成了一人五块赏钱。俩人心中欢喜,浑身跟上足了弦赛的,小跑着分头儿打听消息去了。韩大骑上自行车去了溺亡小孩的家。 他过了狮子林大街,拐到关帝庙大街,没多久就找到了那户人家。这家人虽不富裕,但也算小康,一家三口,住在胡同尽头的一个独门小院儿里,邻里关系也都不错。 这家男的姓郝,叫郝春生,长得其貌不扬,老婆姓谢,结婚七八年了,家里就一个男孩。老郝是个小买卖人,经常出远门跑买卖,家里就那娘俩过日子。老郝这人做买卖还行,懂个人情世故。可平时在家里却话不多,但是为人着实不错,又疼老婆又疼孩子,街坊邻居都说是个好人。 老郝的老婆谢氏,是后娶的继室,比老郝小十来岁。老郝以前的老婆没生孩子就病死了,这之后老郝才娶了谢氏,后来谢氏给老郝生了个儿子。谢氏十分贤惠炕上一把剪子,地上一把铲子,家里家外料理得井井有条。 韩大胆儿进院,见院儿里乱七八糟没人收拾,盆朝天碗朝地不像过的。屋里传来阵阵哭声,老郝蹲在屋门前一脸愁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儿扔了满地。老郝看见官衣来了,就赶紧掐灭烟头,把韩大胆儿请进屋里。他本想烧水沏茶,可找了半天,却连烧水的铜壶都没找到。 谢氏不愿意说话,就是一直坐在炕上哭。韩大胆儿劝了一阵,又和老郝聊了一会儿,得知那天老郝刚从外地回来,在屋里睡觉,他老婆谢氏出去给他打酒,孩子在外面玩儿,因为在海河边长大,这孩子也会水。雨夜都停了,家大人原也不担心,可谁知道孩子会跑到金汤桥上,结果让水鬼拿了替身,淹死在河里。 韩大胆儿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家里情况,这些日子没人收,院子里乱七八糟,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告辞离开了。出了门,他又走访了周围几家邻居,除了一两个长舌妇,因为一点磕磕绊绊对谢氏有些微词,其他邻居对这家人风评都不错。 韩大胆出了胡同一晃神儿,又看见了适才桥头见到的那个浑身滴水的小男孩。男孩站得老远,面目看不清楚,但对着韩大胆儿招手,他发足追赶上去,可那男孩儿转身就跑,三追两绕的就不见了。韩大胆儿往前疾追几步,来到狮子林大街。 他刚跑大马路,这时一声嘶鸣,一辆大马车,突然朝韩大胆儿狂奔而来,拉车的高头大马受了惊,双目圆睁口沫横飞,四蹄生风快似闪电,赛一股旋风般,转瞬便冲到韩大胆儿面前,朝着他身上撞来。这一撞甭说韩大胆儿,就算是杀人凶犯膀大力那体格儿,也得登时归了位。 说时迟那是快,此时韩大胆儿再想飞扑闪避已然不能,电光火石之间,只能一叫丹田混元气,身子平地拔起,在空中抱成一团,急速翻滚。一溜筋斗避开了来势汹汹的马头马身,脑袋和飞驰的马匹仅有一指之差。 他避开了马匹,却被车轿擦中,只觉肩头一凉,肩头整块警服,都被车轿刮了下来,好在他在空中缩颈藏头,肩膀只擦破点皮,没受什么重伤。他落地之后一骨碌爬起身来,也不管肩头擦伤,疾步飞奔便朝着马车追去。 韩大胆儿爆发力果然惊人,几步之间已经飞身窜上马背,但他不会骑马,只是在马背上乱抓马鬃,双腿用力加紧马肚子。那马匹不但不停,反而更疯了赛的发足狂奔。百忙之中韩大胆回头瞧见,车轿内车夫死命抓住车轿梆辕,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这马车顺着大街一直往东而去,沿途行人摊贩不停闪避,直奔到纺织公司不远处,这才逐渐力竭而缓。韩大胆儿翻身下马,自己身上也已经被汗水浸透,双脚虚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虽然外号韩大胆儿,但最多是不怕鬼神不怕恶人,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经历。 等车上的人惊魂稍定,韩大胆儿这才问明情由。原来这赶车的是赶车,从老城里去宁河串亲戚,金汤桥今天维修大桥,所以走的金刚桥过海河。刚刚过了河往狮子林大街走,马突然就惊了。幸亏今天有韩大胆儿在,要不非得出大事不可。 韩大胆儿就询问赶车的人,没有见过一个麻子脸的老道。本以为这马忽然惊了一定和那老道有关,谁知赶车的却说出老城里的时候,到是碰见两个白衣庵的姑子,一路上却没见过什么和尚老道之类的。韩大胆儿问了赶车的住处,也问不出什么其他的就放他走了。 韩大胆儿心中疑惑,怎么今天怪事这么多,不光看见个奇怪的小孩儿,还遇到个妖道,差点让他说中,真有了血光之灾。可让他相信麻脸老道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却打死也不信。 这时韩大胆儿突发奇想,回到胡同里骑上自行车,去了法租界巴斯德化验所。梅若红正巧也想找他。原来他之前送来的尸体内积水样本,刚刚有了化验结果。可韩大胆儿却提出让梅若红帮他验点别的东西,而且希望今天就能出结果。梅若红看他十分焦急,破天荒的一口答应。 韩大胆儿拿了化验报告,又把新的化验样本交给梅若红。自己则哪也没去,就在化验所楼下等着。他坐在化验所台阶上,一边等着新样本的化验结果,一边翻看刚出来的化验报告。 那两句成年男性体内积水报告倒没什么,只是翻开小孩化验报告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一切。但是有些地方说不通,所以还需要一些佐证,才能将所有物证关窍闭合。 他焦急的等了三个多钟头,终于等到了梅若红的化验报告。他一心都在化验结果上,全没看出梅若红,已经熬了几晚,帮他化验样品,现在脸色更加苍白,唇无血色,眼圈发青。 韩大胆儿和梅若红简单道了谢,却见梅若红已经摇摇晃晃,扶着墙走上楼去,他这时才看出梅若红一身疲态,心中着实有些不忍,想赶过去说些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韩大胆儿看天色将晚,没回所里,拿着化验报告直接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去所里上班,刚到所里正看见尤非往外走。他赶紧拉住尤非,让他和自己去一趟关帝庙大街后身。那有一块地方堆了不少废砖烂瓦,垃圾旧物之类的东西。他让尤非一起帮他去找一口水缸。 尤非听说要去翻垃圾,实在不愿意去,就推说还没吃早点。韩大胆儿从怀里掏出一套煎饼果子,塞在尤非手里,尤非结果煎饼果子,心里还是百般不情愿。俩人正要出门口,却碰见花四儿来找韩大胆儿。尤非一看俩人正要说事儿,赶紧找个空,溜号了。 花四儿喜笑颜开得道: “韩头儿!幸不辱命,真让我问出来了!” 韩大胆儿赶紧追问,花四儿道: “昨天晚上,我得了您的赏想去天宝班乐乐,谁知道小李妈那个势利眼把我给轰出来了……” 韩大胆儿听他要讲花街柳巷的事儿,当时就要开骂,谁知花四儿却道: “韩头儿,您了别着急,我可不是跟您扯闲白儿,幸亏小李妈把我赶出来,我扭头去了南市华乐部,正好碰上南市三不管的棱子,我这才打听到您了要的消息!” 这花四儿废话连篇一通白豁,最后才说到重点,韩大胆儿听完他说的消息,一切瞬间明朗,昨天看化验报告时,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也顿时打消了。 韩大胆儿给了花四儿几块钱,花四儿得了赏钱刚想走,谁知道却被韩大胆儿揪住,尤非溜了,花四儿可溜不掉。他带着花四儿,一块去了关帝庙大街后身的垃圾堆。 俩人在垃圾堆找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在碎砖烂瓦垃圾堆中,找到了几块砸碎了的缸片。韩大胆儿翻过缸片细细查看,虽然布满尘土,但缸片上留下的痕迹俨然,于是他教给花四儿交一套话,让他赶紧去一趟三所,报告高宝生,自己则要去缉捕凶犯。 韩大胆儿找了根麻绳,把找到的缸片困在自行车后架上,推着车来到了老郝和谢氏住的小院。快到小院的时候,就见一个带着毡帽,穿着好像外地乡农的人,从胡同里往外走。 韩大胆儿心想这是个死胡同,怎么有个外地人从里面走出来,莫不是走错了路,走进死胡同?那外地人和韩大胆儿擦身而过,身上传出一阵浓烈的烟油子味儿。 韩大胆儿猛然惊觉,他那天去老郝家里,看见老郝一根一根的抽烟,烟瘾甚大,于是赶紧回头喝道: “老郝!” 二十七 伦常惨案 韩大胆儿在胡同口,朝那外地人大喝一声!谁知那外地人听见这声喊,非但没有站住,还立即拔足狂奔。韩大胆儿手里推着自行车,车上还放着证物,等把车靠在墙边,那外地人已经跑出胡同。韩大胆儿转身刚要去追,却听见“砰”“哎呦!”两声,紧接着便是高宝生的喝骂声: “跑这么快!你撞丧去?” 韩大胆儿心下稍安,快步走出胡同,果然见是高宝生,带着几个巡警随着花四儿赶来,刚才那个外地人坐在地上,毡帽被撞掉了,他捂着肩头,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此人果然便是溺亡小孩儿的父亲——老郝。 韩大胆儿那个身手,还能让他在眼皮子地下跑了?一把薅住老郝后领子,就把他提溜起来。老郝就赛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委顿不堪。韩大胆和高宝生汇报了情况,让两个巡警押着他,一群人来到胡同尽头老郝住的小院。 小院大门上着把大锁,高宝生从老郝身上摸了半天,却不见钥匙,想来不是刚才撞掉了,就是老郝锁完门直接扔了。那时候办案也不像现在,对现场保护措施没那么周全。高宝生上去就是一脚,他这一脚劲儿大了点,加着这大门也糟点,锁环没被踹开,两扇院门却直接倒了。 韩大胆儿带着巡警进屋一看,只见地上翻倒着一个凳子,谢氏被麻绳缠颈,挂在房梁上,此时已然气绝身亡。韩大胆让心中一阵自责,怪自己没能早来一步,以至于凶手多害了一条人命。高宝生让巡警放下谢氏尸首,韩大胆儿回头怒视老郝,老郝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韩大胆儿解下谢氏脖颈上的麻绳,看看谢氏后脖梗子,又看看地上的凳子,叹了口气道: “哎!你看着老实巴交的,心可真够狠的!” 老郝这时全不赛平时,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样,脸如冰霜,淡淡的道: “几位副爷,我儿子身亡,老婆想不开上了吊,我正要去报案,不知几位押着我,这是嘛意思?” 高宝生为人刚烈,登时火了,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接着又是一脚,嘴里骂道: “你他妈还算人么!” 老郝挨完揍,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是面无表情,正要开口分辨,就听韩大胆道: “你上坟烧粽子叶——糊弄鬼呢!几百年前的《洗冤集录》就写过,凡自缢身亡,索痕必交于耳后,唇开眼合,舌抵上齿,现在你看看……” 说着搬动谢氏尸首,撩起尸首后颈散乱的头发接着道: “死者双眼圆睁,舌未抵齿,索痕还八字形交于颈后!这是被你勒死的!” 老郝既不看谢氏尸首,也不看看韩大胆儿,只是双眼低垂看着自己脚尖。韩大胆儿又道: “你以为摆一个高于悬尸处双脚的凳子就齐活了?你自己看看,凳子表面这么干净,连你媳妇鞋印儿都没有,你媳妇是飞上去上吊的么?” 老郝也不慌张,头都不抬道: “我儿子死了,老婆埋怨我,两口子吵架我一时失手……” “你放屁!”韩大胆儿怒道。 “你儿子根本不是在金汤桥淹死的!是你弄死的!” 老郝表情微变,随即便要开口狡辩,却见韩大胆目光逼视道: “那天我来你家走访,你想沏茶但没沏成,当真因为没找到烧水铜壶么?那是因为水铺送的水你装在桶里,只够半天喝的,我下午来水就用完了!” 韩大胆儿走到院中,一指墙角道: “墙角立着缸盖,你家原本是有水缸的,看看这地上,这就是曾经放在这的水缸压痕……”只见墙角里放着个木头缸盖子,墙角和墙角土地都有青苔,土地有个圆圈,青苔绕着圆圈处生长,显然是此处早先摆放过水缸,青苔围着缸底生长所致。 “水缸去哪了?水缸被你砸碎扔到垃圾堆去了!” 这时两个巡警从院外搬进来一堆碎缸片,老郝心头顿时一紧,韩大胆儿拿起几块缸片摆在墙角,很快便拼成一个缸底,和地上青苔圈痕严丝合缝。 韩大胆儿不给老郝张嘴狡辩的机会,继续说道: “就是你抓着孩子双脚,把他倒着浸入水缸淹死的!所以孩子双脚才有被人抓住的掌印,这缸壁内还有孩子挣扎的抓痕!” 韩大胆儿拿起一块缸片,果然见缸壁干涸的青苔上,有好几道小手抓痕,横竖纵横,显然孩子在水中溺亡前慌乱抓下的。 韩大道伸手一把抓住老郝的左腕,只轻轻一拿,老郝已经吃痛,脸上变色,倒吸凉气,韩大胆儿道: “孩子双脚抓痕一深一浅,因为你左腕有伤,用不上力!估计就是那天行凶时受的伤!” 他伸手撩开老郝的袖子,见老郝手腕上果然有道淤痕。痕迹呈长弧状,跟水缸边宽窄相同! 韩大胆儿道: “你是左撇子,家里你用的东西,都放在靠近左手边,但那天我看你点烟,却是用右手划洋火儿,而不是惯用的左手。应该是你左手有伤用不上力!” 韩大胆儿不等老郝狡辩,就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还想狡辩,你以为这水缸里是水铺挑来的海河水,就算滤过也一定有些水草泥沙,在水缸里把孩子淹死,把尸首藏起来,再趁着天黑说出去找孩子,把孩子尸首扔到河里,就算有仵作验尸,尸首胃里肺里的都是河水,就能瞒天过海!但你可能想不到,水铺打来的河水,都会放些白矾,净化水质……” 韩大胆儿拿出一份化验报告,扔在老郝面前道: “你认字么,自己看看化验报告,孩子肺里的积水和其他两具溺亡尸首不同,水里含有白矾!而且都是苔藓藻类,不同地方的苔藓藻类也有不同,不信就验验你水缸里的苔藓藻类,和孩子体内积水的绝对是一样的!” 老郝虽然不懂什么叫化验,但也知道仵作验尸自有一套手段。他还想负隅顽抗,做最后挣扎道: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 “呸”!韩大胆儿人一口唾沫啐在老郝脸上: “凭你也配说这话,你根本就怀疑孩子不是你的,自己当了活王八,所以才起了杀心!” 原来韩大胆儿那天来老郝家里,依然发觉有些不对,后来意识到,天津卫井水都是又苦又咸,老百姓喝的都是水铺挑来的海河水。家家户户都有水缸,可老郝家里只有缸盖却没见到水缸。等看了梅若鸿的化验报告之后当时就想明白了,只是他不敢相信,所谓虎毒不食子,老郝一把年纪怎么可能动手杀亲生儿子呢。直到花四儿帮他打听回消息他才明白。 花四儿在女人堆里打滚,最喜欢搞瞎巴,这方面的风流韵事也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从三不管棱子那扫听到,这老郝娶的谢氏,表面看起来贤惠,实际嫁人前还有个想好的,她经常趁着外出买菜的时候和老相好私通。老郝一开始也不知道,可后来从哪得知了这件丑事儿,知道自己当了活王八。 老郝和亡妻成婚八年都没有子嗣,和谢氏成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小孩,所以老郝就怀疑自己当了便宜爹,越看这孩子长得越不像自己,想来想去就起了杀心。 孩子死了以后,他也想消停过日子,谁知道昨天韩大胆儿上门走访,可贼人胆虚,韩大胆儿走后,他老婆看出他神色有异,就追问原因,结果老郝怒从心起,随手用绳子勒死了谢氏,伪装成她悬梁自尽。老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于是就装成个乡农,带着家里财物想要逃跑,谁知被警察抓个正着。 案子揭破,老郝连伤二命,判了个枪决,等着秋后处决的时候,韩大胆儿去监狱里看了他一次。有些事儿韩大胆儿本来不想告诉老郝,可不让他知道,他到死那天都会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韩大胆儿在防疫院,找老苏问尸检验状的时候,就注意到那溺亡的孩子,耳廓的形状特别,下巴还有个窝,民间叫美人沟。后来走访的时候,见老郝下巴上也有个美人沟,而且耳廓的形状和孩子一般无二。 韩大胆儿在教会学校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外国遗传学的书,知道这美人沟和耳廓形状都是直系遗传的证据,所以这孩子虽然别的地方长得不太像老郝,可却是老郝的直系血亲无疑。他老婆的确在外面偷人,可孩子并非野种,确确实实是老郝的亲生儿子。 老郝起初不信,可韩大胆儿说得言之凿凿,后来想起孩子出生后点点滴滴,老郝悔得肠子都青了,韩大胆儿本意,是想让老郝别带着恨意走完最后这段路。可没想到枪决执行前,老郝就把衣服卷成绳子,挂在铁栏杆上把自己给了结了。 这案子破了,可韩大胆儿心里一丝喜悦都没有,像堵了块石头,久久不能释怀!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且说当下。这孩子溺水案虽然破了,可金华桥水鬼案依然还悬着。老郝被高宝生他们带回所里审讯,韩大胆儿给了花四儿几块钱,让他去找齉鼻儿问问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花四儿拿着钱去找齉鼻儿,韩大胆儿骑着车回了三所。快到警察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俩人正在警察所门口抽烟,原来是齉鼻儿和尤非。 齉鼻儿刚给尤非上完烟,划洋火点着,韩大胆儿就到了跟前儿了。 韩大胆儿问道: “怎么你俩在一块呢?” 尤非见韩大胆儿回来了就道: “我正要回所里,就看见这小子在门口墙角蹲着,我以为又憋着什么坏呢,他却说找你有事!” 齉鼻儿赶紧上前,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了韩大胆儿。 这才引出了,韩大胆儿荒野遇险,战群贼大破水鬼案! 二十八 东营门外 这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夜幕被月光映照得格外透亮。韩大胆儿浑身收拾得紧趁利落。金华桥头那麻脸老道,让他今夜三更时分,到东营门外的坟地相见,到时自会帮他破解金华桥水鬼案。 此时,老城里更鼓悠扬,远远传来,正是二更二点,韩大胆骑车出门,一路往东直奔东营门而去。 清咸丰年间,僧格林沁为防御太平军,修建天津城防,在天津城四周广挖壕沟,取土筑墙。壕沟引水成渠,变成了河流,因为是挖土筑墙留下的河,所以得名墙子河。 泥土筑成的土墙环绕天津城外围,并设立了十多个营门,后来土墙逐渐没了,营门的地名却留了下来。像什么西营门、南营门、大营门、小营门、北营门还有东营门等等。 东营门就在天津老城以东,过了海河,顺着狮子林大街一路东行,过了赵家房子,在墙子大街与至宁河大道交汇处。出了东营门便是大片坟地,坟地绵延至老龙头火车站后身。这里是天津卫最大的一片坟地,比西关外坟地还要大出许多。 韩大胆儿出了东营门,按照麻脸老道所说,在偌大的一片坟地中,寻找那棵最高的歪脖子树。现在时近中夜,四下无人,放眼看,遍野孤坟处处荒冢,树木丛生,阴气森然,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老鸦叫声,更显凄凉孤寂。微风过处,荒草摇曳,树影婆娑,好在月色明亮,尚能依稀辨认。 韩大胆儿在坟地中寻了许久,终于在几座大坟环绕之处,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枯树。枯树高约三丈,树身粗大,枝杈参天形如鬼爪。枯树周围星罗棋布,立着十余座巨大的孤坟,坟后灌木丛生,尽是茂密树木。 韩大胆儿走到树下,从自行车把上,解下三盏灯。三盏都是竹丕糊了纸皮的简易纸灯。他把纸灯挂在枯树枝上,划着洋火点燃纸灯。然后便坐在树下,双目微闭,细听四周动静。夜半时分他宁神待动,感官异常敏锐,形似周身无备,实则周身无一不备。 正此时忽听见一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韩大胆儿不必睁眼,也知道是哪麻脸老道。那老道拂尘一摆,从坟头后转了出来,几步走到韩大胆儿身边。韩大胆儿静坐不动,也不出声,只听那老道说道: “贫道是否所料不假,昨日若无贫道提醒,你比有灾劫降临。今日你如约前来,想必正是为了那水鬼案!” 说着老道一步步向韩大胆儿走近,边走边用双眼朝四下扫视。他见韩大胆儿坐在原地闭目不语,眼看便要走到韩大胆儿身前一步,口中接着道: “那水鬼案,下同冥府,只有一个办法……” 刚说到此处,他忽然目露凶光,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朝着韩大胆儿哽嗓咽喉奋力刺出! 就在刀尖儿快碰到韩大胆儿咽喉的一刻,韩大胆儿忽然曲臂向上,二指闪电探出,硬生生将刀尖夹住,同时一手撑地,随即足尖前刺,正是一招谭腿!两人距离太近,麻脸老道想要伸臂格挡已然不及。 只听一声闷响,老道匕首脱手,身子应声飞出,撞出一丈多远。这时韩大胆儿翻身站起,再看老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韩大胆儿厉声道: “黑心贼!昨天你一张口便已经漏了馅儿!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道士!” 原来昨天韩大胆儿听见老道口喧道号“无量天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家伙是个假冒的道士。因为真正的三清弟子一般施礼时,口喧道号为“无上天尊”或“无上太乙天尊”,如果遇到善众遭遇不幸,则会喧“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至于什么无量天尊根本就是江湖术士,说书先生的讹传。 这道教有三无量,为无量观、无量寿、无量福,从来没有什么无量天尊。道教倒是有一句“无量寿福”是祝福善众的词,后来佛教有个无量寿佛,和无量寿福十分相似,为了区分两者,这才改用“无量天尊”。无量天尊的意思是,众多天尊,所以不可以单独用。正一派有“三无量”这个词儿,也称为“三无量天尊”而“天尊”在这并不代表任何神。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但自从老苏和他说过,你不信不代表凶犯不用,点醒了韩大胆儿之后,他在家休养内伤期间,就看了不少宗教书籍。那天这麻脸老道一张嘴就漏了怯,所以韩大胆儿打起根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装神骗鬼的假老道。 后来韩大胆儿碰见花四儿齉鼻儿,就让齉鼻儿去打听假老道的落脚之处,却发现这假老道,落脚的地方竟然是侯家后一带的天九宝局,这宝局就是赌场,您说那还能是正经老道么。 至于那天老道转身离开,韩大胆儿看见的溺亡小孩儿阴魂,是因为韩大胆儿中了毒。韩大胆儿那天去找梅若鸿,拿溺水者样本的化验报告,又着急让梅若鸿临时化验的东西,其实是自己的血样,化验结果韩大胆儿中了微量天仙子的毒。 这天仙子别名莨菪,是一种有毒植物,作用和颠茄类似,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能让人产生幻觉和攻击性。这麻脸老道将天仙子粉末混合其他致幻药物,擦在拂尘中,他转身时拂尘一摆,便把药粉洒出,这药粉甚细,被韩大胆儿吸入体内。他一心探查水鬼案,总念着那溺水小孩尸体的异状,再加上麻脸老道言语引导,这才产生了幻觉。 其实出现什么样的幻觉麻脸老道也控制不了,只是碰巧韩大胆儿正在查水鬼案,心中所思化成了影相。不过韩大胆儿中毒很浅,所以没过多久药性就过了。至于后来他在胡同里看见的小孩儿,那可不是幻觉。 那是麻脸老道事先找了个小孩装成阴魂,只不过碰巧和韩大胆儿在桥头看到的幻觉差不多,这孩子就是要把韩大胆儿引到狮子林大街。 那辆冲撞韩大胆儿的马车的确有问题,赶车是麻脸老道雇来的,打从韩大胆儿去走访,就一直跟着他,可韩大胆儿骑自行车钻了胡同,他们没法得手,这才找个小孩,引韩大胆儿追出胡同,赶车的再以细针针刺马腹惊了马匹,去撞击韩大胆儿。 其实韩大胆儿不熟马性,不然早就能看出端倪,马匹如果真的受惊,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人力控制,更何况是他一个完全不懂御马之术的人。只消让马匹自然奔跑一阵,马匹自然停下,就算韩大胆儿不跨上马背,车夫也有办法让马车停下。 韩大胆儿料定麻脸老道和金华桥水鬼案有关,正愁案子没线索,所以就来个就坡下驴顺水推舟。 此时韩大胆儿冲着俯身在地的麻脸老道喊了几声,见老道趴着不动,便走过去查看,就在他俯身的一刻,老道忽然伸手抓住韩大胆儿双脚,韩大胆儿一怔之际,忽然耳畔有一阵破风之声响起。 韩大胆儿知道这是有暗器打来,想要移步闪避,可双脚却被老道死死抓住,要是放在平时,只消他稍微用力便可挣脱。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挣脱老道再行躲避暗器,已然不及,只能奋力侧身,想避过暗器来势。 只听啪的一声,暗器不偏不倚,打中了韩大胆儿腰间。韩大胆儿也同时朝着暗器来处,扬手掷出一物,竟然是一根细长的筷子。韩大胆儿不仅习武天赋过人,他练暗器更有一手,少年随名师习武之时,他暗自苦练了一首绝活——飞筷子。 这筷子在常人手中就算掷出,也最多最多七八步远,且无甚威力,但放在韩大胆儿手中普普通通的筷子,却成了杀人利器。他随身带着四根筷子,都是沉重的坚硬的铁筷子,收在袖子内小臂的护臂镖袋中,上次对付膀大力忘记带出,差点吃了大亏,所以后来每天都贴身藏起,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筷子破风飞出,只听哎呀一声惨叫,一个人影从坟头后的一颗大树上摔落在地。这人左眼带着个黑皮眼罩,右眼上插着一根筷子,筷子深入脑中,已然死去,一动不动。 被筷子飞中这人,是麻脸老道专门花钱请来的援手,叫段彦龙外号独眼龙,擅使弹弓,是天津卫三不管弹弓高手,弹弓孙的弃徒。 这独眼龙心黑手很,为了钱什么都干,但跟着弹弓孙学了一手叉把儿弹弓绝技。弹弓孙打弹弓用的是泥丸,独眼龙这小子却改用铁蛋。 有一次,有人买凶杀人,找到弹弓孙,被弹弓孙严词拒绝,可独眼龙这小子却财迷心窍,接了这个黑心买卖,用喂了剧毒的铁蒺藜,打死了一个老镖师。弹弓孙知道后,要清理门户,结果用泥丸打瞎了独眼龙一只左眼,逐出了师门。 这小子也是命硬,左眼虽然瞎了,可楞是没死,后来几次想要暗算师傅,却没得手。这次麻脸老道出了一大笔钱,让独眼龙暗藏树上,待得时机成熟,才将韩大胆儿一击拿下。此人心术不正,应有此报,被韩大胆儿一筷子打在右眼上,穿闹而入,就此气绝。 此时麻脸老道缓缓站起身来,刚才韩大胆儿那一脚,他的确伤得不轻。这时连声咳嗦,一口鲜血喷出,后退几步这才站定。他见韩大胆儿被铁蒺藜打中,倚在歪脖子树下,呼呼的喘气,干笑两声道: “你被独眼龙的毒蒺藜打中,命不久矣,那剧毒无药可解!” 韩大胆儿捂着腰间伤口,似乎气息不畅,有气无力的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麻脸老道道: “你中的毒无药可解,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有人花大价钱雇我,设局要你的命,全因为你不自量力,要查金华桥水鬼案……” 麻脸老道咳了几声喘匀了气,走到歪脖子树下,拾起刚才刺杀韩大胆儿的匕首,接着道: “雇主知道你要查此案,要是被你发现金华桥有问题,那就不得了了!既然你想查水鬼,那就让你变成真鬼!” 老道说到真鬼二字,忽然挺匕首朝着韩大胆儿刺去,眼见寒光闪烁,匕首噗的一声刺了进去! 二十九 真相大白 老道匕首刺出,只听扑的一声,刀刃却插入了枯树的树身!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韩大胆儿双手伸出,向斜上方头后抱住树身,身子借力上翻,来了个蝎子倒爬城,整个人倒立趴在树身上。老道一击不中,刀子却插在了枯树上,吃惊着实不小,想不到韩大胆儿中毒受伤,竟然还有腾身躲避之力,便想拔出刀子再次进攻。 可刚才用力过猛,刀子已经深入树干,一时间根本难以拔出。老道拼尽全力拔刀,韩大胆儿哪里会再给他机会,他从树上借力前扑,一个飞扑外加贴山靠,将老道打得摔在坟头上,半天爬不起来。 韩大胆儿一抖身,扎在身上的铁蒺藜落地,露出衣服上一块破损,原来刚才那一铁蒺藜,正打中他腰间暗藏的镔铁雌雄双刀,红缨刀的手柄上。韩大胆儿顺势装作受伤,想套出老道背后指示者。不料老道却再次出手,韩大胆儿只能还击。 他刚才虽然没被毒蒺藜刺中,但独眼龙的叉把弹弓,着实力道不小,这一下也震得他五内翻涌气息不畅,刚才全凭一股狠劲奋力还击,用不上真力,否则老道此刻早已毙命身亡。 这老道连着挨了两下重击,虽不致命,但浑身也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坟头上动弹不得。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奋力吹出一声哨向。只见不远处的坟头儿后窜出十多个彪形大汉,全都身高壮孔武有力,人人手持钢刀利刃,朝着韩大胆儿就扑过来了。 韩大胆儿身上有伤,眼看人多势众,自己再有本事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抻出镔铁雌雄短刀,从腰间解下一条纯钢长链,链子两头,连接刀柄末端圆环,展开来,竟然是一根绳镖链子枪。 韩大胆儿背水一战,奋力将链子枪使将开来,刀尖乱点,为首几个大汉应声倒地。不料却有两个大汉,各自掏出一把盒子炮,瞄准了韩大胆儿! 这盒子炮俗名盒子枪,又名自来得手枪,就是扳机前有个弹夹盒的驳壳枪,是德国产毛瑟军用手枪,能单发能连发,每分钟射速900发,算是最早的机关手枪,就是后坐力大准确度差,要是精确度高,也用不着独眼龙的弹弓铁蒺藜了。不过这盒子炮精度虽然差,可要是横着扫开,威力却着实不小。 这时只听“砰”“砰”两声枪响! 枪声过后,却是那两名持枪的大汉,手上中弹,驳壳枪掉落在地。只见一大队巡警从坟头儿外围包抄上来,个个手持汉阳造,这是汉阳兵工厂仿的德国委员会步枪。为首的警察高宝生,手持“柯尔特转轮手枪”,身边的尤非拿着“花口撸子枪”。俩人枪口都冒着硝烟,显然是俩人同时开枪,一人打掉了一名大汉手中的盒子炮。 尤非赶将上来,扶住韩大胆儿道: “你别以为自己艺高人胆大,幸亏我长个心眼,和高头儿报告了你来见老道这事儿,要不今天你就交代了!”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还要充人物字号,可心里也着实后怕,自己仗着有一身硬功夫,就敢一个人来闯龙潭虎穴,结果今天差点就归了位。 高宝生让手下把行凶大汉缴了械,然后用带上铐子,用绳子串起来押回所里。麻脸老道待遇不同,铐子带得不够,所以直接用麻绳捆成了个粽子,砍个粗树枝串起来,三四个警察抬死猪那么抬回所里。 这老道可算落到后娘手里了,这帮警察抬着老道,路上一顿乱颠,这个打一拳,那个踢一脚。一来大晚上加班加点,跑到荒郊野外擒凶拿贼,二来韩大胆儿为人不错,深得这帮兄弟爱戴,最重要就是,每次得了赏钱,他自己一分不要,总是分给大伙儿,暗算韩大胆儿,就是跟大家伙儿对着干,所以大家伙儿都恨他,不能打死他,还不能恶治他么! 回到所里,先把这老道关在拘留室里,直接和尿桶子锁在一块,拘留室关着一帮地痞混混,看见来了新人,有尿没尿都过去呲一泡。溅得麻脸老道满身满脸都是尿水。这还不算什么,晚上睡觉把老道和这群混混挤在一张床板上,上面用木板压上,一个个侧着身,一个别着一个,单胳膊在外,另一只胳膊压在旁边人身下,再把木板固定。 您想想,正值酷暑,天气炎热,拘留室里腥臊恶臭,一帮人这么压着睡觉,能睡得着么,身上都捂烂了,别提多遭罪了。人家地痞混混不在乎,吃的混混这碗饭,越是熬刑受苦,将来越是资历,老道是个江湖术士,可没受过这个,都没过热堂,两天不到,就把实情全秃噜了。 这老道原名马天元,不是本地人氏,乃是个走江湖的术士,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只要有钱他都干。他最擅长配致幻的药物,能让人产生幻觉,但有一次下药过重,直接把人毒死了,只能远走他乡逃避追捕。自己用香头点了一脸麻子,又扮成一个道士,继续走江湖行骗。 来到天津卫之后,在一个熟人处落脚,这熟人是个开宝局的,外号“花斑豹”,开了家天九宝局,就在侯家后。后来这花斑豹给老道介绍了笔买卖,这位主顾是市政府工程局,专管维修桥梁的总头儿高守正。 高守正为人好赌,他和两个下属,在意租界马可波罗路新开的“回力球馆”赌球,结果欠下一身赌债,于是便和下属合伙亏空了桥梁维修的费用,偷偷把桥上行人桥板的材料、钉桥板的铆钉、行车路面的水泥都换了。 行人道的桥板,原来应该是泡油处理的上等红松,踩上去嘣嘣响,这样的桥板才能经得住风雨侵蚀。但老高却偷梁换柱,换成了一批空心榆木桥板,所以韩大胆儿踩在桥板上,却发出空空的响声。这不下雨还好,能撑个小半年,等他们缓过手来,再以检修桥梁为借口,把桥板换回红松木,和上好的水泥。 可谁想到天公不作美,天津卫连场暴雨,海河水位暴涨,空心榆木桥板为了省钱,做得本身就窄,桥板之前缝隙比原定的要大了不少,现在被河水长时间浸泡之后,更加缩水变形,桥板之间距离更大了,再加上铆钉不牢固,桥板外翻,趟水过桥的人,看不见桥板间缝隙过大,直接被漏到桥下,卡在桥板下淹死后,直接被河流冲走,所以在发现的两具浮尸上,才会有从下往上挫伤,那是从桥板间滑落被桥板刮蹭所致。 他们害怕事发,花钱造谣,找人散播水鬼拉脚的谣言,又东拼西凑弄了一批材料,虽然不是红松但也能充数顶一阵子,等雨一停,水刚退,就声称检修桥梁,但劣质水泥路面被河水泡过,再被阳光一照也发生开裂,所以一修再修。 本以为这事儿能搪塞过去,谁知韩大胆儿暗中调查水鬼案,这事情却不知怎么被天九宝局的花斑豹知道了,高守正经常来天九宝局赌钱,和花斑豹最熟,得知有人调查金华桥水鬼案,害怕查到自己头上,就拜托花斑豹找人想办法,想买凶弄死韩大胆儿。花斑豹找到了马天元,马天元唯利是图,一口就应承下来,这才有后来这些事儿。 案子发了,报到警察厅,警察厅联合天津县政府,将高守正一干人等定罪。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些人怎么着也得杀几个,谁知马天元还没判,就死在了市局拘留所。说是吃饭噎死的,真正死因只有验尸的老苏知道,他是被人用湿纸盖面,活活闷死的。 少了主要人犯马天元为证,高守正上面有人,又花了不少钱买了条命,只判了五年徒刑,押到监狱服刑,他两个下属成了顶岗的,一人判了十年。花斑豹也找人花钱,判了三年和高守正押在同一个监区。后来这小子刑满释放又来找高大胆儿报仇,那就后话了。 合着整个案子,只死了马天元一个凶犯,这家伙还是个从犯,就没有一个真正的主犯,给那些无辜冤死的亡魂抵偿对命。没办法,那个不公道的年头儿,死几个老百姓,就跟死几只蚂蚁差不多,根本没地方说理去。 咱们再说韩大胆儿,连着破了船只倾覆案、杀子杀妻、金华桥水鬼案,三个案子,请赏报功自不在话下,反正有多少好处,所长准要占一半。 韩大胆儿分了赏钱又请客吃饭。他觉得是尤非带高宝生来才救了自己一命,于是又单独请高宝生和尤非去大华饭店吃了顿西餐。可谁都想到了就连齉鼻儿、花四儿都得了他的赏钱,他却偏偏把梅若鸿给落下了。 巴斯德化验所本来就忙得要死,梅若鸿还挤出时间帮韩大胆儿做私活儿,结果连日熬夜身体受不住,一下子就病倒了。小犹太为梅若鸿抱不平,就找到韩大胆儿家里,把他一顿数落。 韩大胆儿心中愧疚,去梅家想看看梅若鸿,可梅若鸿的父亲,因为当初韩大胆儿要退婚的事儿十分不满,所以去了也没给好脸色,韩大胆儿等了两个多钟头,却连梅若鸿的面儿都没见着,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家。 回到家,韩大胆儿他爹也是把他一顿臭骂,一来是因为梅若鸿挺好一个儿媳妇,自己儿子却就是不愿意娶。老大不小的不娶妻不生子,他们家又是一脉单传,每每提起此事,就气得他爹吹胡子瞪眼。 二来他爹是个买卖人,见儿子当巡警一个字儿不往家拿也就算了,还总得倒贴?就天天劝他,又不能升官发财,干脆别干了回家做买卖算了。韩大胆儿当然是表面意见接受,事后一切照旧。 人活着一辈子总有个时来运转的时候,不会总在高处,也不会总在低处。韩大胆儿他爹想让他升官发财,别说,机会还真就来了。有时候人不找事儿,事儿却总是找人。 没多久就有一桩难事,找上了门…… 三十 小西关猛鬼案 韩大胆儿每天巡逻办案,最近界面上比较太平,没什么大案子,只是顺手抓了个卖洋货的。这小子在南门外摆地摊,兜售从土耳其黑海,趸过来的洋破烂,什么瓶子罐子一大堆,结果有罐子蜜糖,不知道是长毛了还是坏了,吃死了人,结果这家人到三所告状,高宝生就带队把人给逮了。其他顶多就是有个打架斗殴的,报案被行骗的,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案子了,日子过得也比较清闲。 说话这两天眼看就要到八月节了。天津人管端午节叫五月节,管中秋节就叫八月节。八月节是传统的团圆节,家家户户要吃团圆饼,就是月饼。此时秋高气爽河蟹正肥,天津人好吃,最爱吃就是海货。正所谓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说的就是每年河海二鲜下来的季节,天津人就算家里没钱,到当铺当点衣服被子,也要凑俩钱吃一顿海货。说的虽然夸张,可足见天津人对海货的喜爱。这说的海货就是河海二鲜,对虾、螃蟹、黄花鱼什么的。 早年天津卫最有名的四种美食,就是金丝韭黄、寒冬铁雀、金睛银鱼、掐窝紫蟹。 韭黄也称为黄韭,是清同治年间,芥园一个姓朱的菜农在地窖中,让韭菜隔绝阳光培育而成,十天半月就能收获一茬,深冬初春时口味最佳。都说韭黄大补,韭黄炒鸡蛋味道更是绝佳。 铁雀就是麻雀,又叫家雀(念出来得叫“家巧儿”)因为被捕获后,常不吃不喝撞笼而死,人们认为其心智如铁,所以称其为铁雀。寒冬时铁雀羽毛丰厚肉铺肥嫩,天津人常用卤、炸、熏、酱、溜等方法烹调,其中以“炸溜铁雀”最为美味。 银鱼这东西不少地方都有,但天津的银鱼与众不同,秋冬时成熟的银鱼从海里游到海河三岔河口附近产卵,银鱼的眼圈此时由银色变为金色成为金睛银鱼。明朝中叶“卫河银鱼”就已经是皇贡了。银鱼肉带有黄瓜香气,冬三九的银鱼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再配合紫蟹做成“银鱼紫蟹煲”味道可说天下一绝。 紫蟹生在胜方,长在海河,这东西小的赛纽扣,大的似银元。揭盖蟹黄呈猪肝紫色,因而得名紫蟹。煮熟后为橘黄色,味道极其鲜美。紫蟹早年就是皇贡,是满汉全席冬季燕翅席,不可或缺的一道菜。 六月里的掐窝紫蟹,蟹壳刚换,薄如纸皮,便称之为“油盖”,旧时吃紫蟹还有“七尖八团”的讲究。七月要吃长脐,就是尖脐的公蟹。八月中秋前后,则要吃团脐的母蟹。 此时正是临近八月节,河蟹肥美,正是吃紫蟹的好时候。 韩大胆儿最爱吃螃蟹,尤其是紫蟹。他家里有钱,每年一到时节,不免要好好解解馋。今儿正好赶上他轮休,晌午饭家里专门给他做了“酸沙紫蟹”。就是用葱丝、姜丝、干红辣椒丝炝勺,经基本调味,或蒸或煮,然后浇上卤汁而成。口味酸、甜、沙口,略咸微辣,故称酸沙。韩大胆儿除了冬天的“银鱼紫蟹煲”最爱吃的就是这道“酸沙紫蟹”。 菜端上来,还没动筷子呢,就听见大门外“啪”“啪”“啪”三声叩门轻响。韩大胆儿起身去开门,心里还想,也不知是谁,这么没出息,专赶饭口上门。 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仨人,前面的是队长高宝生,后面还跟着俩不认识的人,一个人年纪和高宝生差不多,三十多不到四十,长得长脸短须,细眉毛小眼睛,梳着大背头,擦了一脑袋发油,锃光瓦亮,苍蝇落上面都得摔一溜跟。另一个是个小胖子,长得白白胖胖,脸上肉嘟嘟的小鼻子小嘴,跟杨柳青年画上抱金鱼的胖娃娃赛的,年纪看着和韩大胆儿差不多。 韩大胆儿一看是高宝生领着来的,就赶紧让进屋里,正赶上饭口,就请这仨人一起啊用饭。高宝生本想推辞,可那小胖子抬头一看桌上的紫蟹,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直往肚子里咽唾沫。大背头也不客气,说了句什么“却之不恭”,就直接上桌坐了。 这顿饭,高宝生直拿眼列大背头和那小胖子,这大背头却权当没看见。小胖子可不见外,桌上饭菜就跟倒土箱子里赛的,全划拉他嘴里去了。一大盘子酸沙紫蟹,让小胖子一人就干掉一大半。韩大胆儿爹妈一看是儿子上司带来的,也不好说什么,只不过越看这大背头和小胖子越是厌弃。可韩大胆儿他爹毕竟也是买卖场上的人,为人有城府,还是带着笑,一个劲儿地给高宝生几人布菜。席间经高宝生介绍,老两口倒是对着大背头的身份另眼相看。 这个大背头,原来是天津警察厅“常厅长”派下来的“专员”,姓梅,叫梅本生,被人叫连了就成了“梅本事”。人如其名一点本事都没有,破案全靠手下,领功倒是一流。他这个人出了名的功劳他领,黑锅人家背,所以没有人愿意在他手下做事。 梅本事这次被派下来当专员,是要督办一件刚发生在小西关监狱的——猛鬼奇案! 老时年间天津卫桥多,关也多,像是北门外有个北大关,以前就是收税的钞关,之前提到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其中一个就是钞关浮桥,也叫北大关桥。旧时还以北大关为分界分为关上、关下。 还有小关,就在金钟河上贾家大桥旁边,旧时是收盐硝税的。因“硝”“小”同音,又比北大关小,所以称为小关。还有在常关胡同所设立的固定税关“常关”。再有就是西门外的小西关。 早年天津老城西门外曾经设关收税,所以得名西关,因西关比北大关小所称为“小西关”。其实一提小西关,老天津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收税的关口,而是监狱。 老时年间总有家大人吓唬孩子“不听话给你送小西关去”,这里说的小西关就是小西关监狱。 1902年袁世凯委派天津知府凌福彭到日本考察监狱体制,后来1904年就在天津设立了“天津习艺所”,就是天津监狱的前身。当时是让犯人在此学习手艺和技术,来改造犯人,让他们给社会做贡献,所以称为习艺所。 民国二年1913年北洋政府将习艺所改名“天津监狱”。没过几年又改成“直隶第一监狱”。到了民国17年,国民政府又将其改为河北省第三监狱,但天津卫的老百姓还是称其,小西关监狱,或者直接叫小西关。一说小西关,基本上说的就是监狱。 小西关附近除了有河北第三监狱外,还有个掩骨会和白骨塔,所以流传着不少鬼神精怪的传说。 明朝末年,天津西门外是一片乱葬岗,埋葬了不少外地平民的尸首。清朝康熙年间,一个姓靳的大户在此建立“育黎堂”专门收养年老男女和病体残弱之人,是个慈善堂所在。 育黎堂仅收活人,死人仍无人问管,继续在西门外胡乱埋葬。埋尸大多用薄皮棺材,俗称“狗碰头”。因为埋得不深,常有野狗刨出棺材,用头撞破棺盖,争食尸体骨肉。当时西门外,白骨喧天,惨不忍睹。乾隆年间,天津士绅“华龙藻”联合志同的士绅上书官衙,获批开出一片官地,设立掩骨会。此后有专人收敛无主尸骨掩埋。 至于白骨塔,也是乾隆年间修建的,此塔即供神又埋骨,是一座灰砖搭建,八角六级的宝塔。外形与杭州六和塔相仿,高仅有二丈许,塔身中空,下层有个门洞。内部供奉莲台观音像,也有些人看不出是什么神像,便称其为白骨娘娘。 后来周围地方渐渐也称白骨塔,白骨塔就逐渐成了个地名,清代到民初,这里一直是杀人刑场,百姓每闻此地,便觉毛骨悚然。 老时年间四月初八是“城隍爷赦孤魂”,老百姓供奉城隍爷,百姓找人扮作夜叉鬼差和孤魂野鬼,鬼差拿着钢叉,在荒坟野冢间追逐驱赶野鬼,称之为“赦孤”,地点就在白骨塔附近。 所以掩骨会和白骨塔这两处埋骨之所,经常传出些灵异精怪的故事,像是什么“白骨尸魔”、什么“鬼娶亲”、还有“宝塔镇妖”什么的……老百姓每每提及此地,总觉阴森可怖,脊背发凉! 前几天,小西关监狱发生了一起抽肠割喉案,因为是在监狱里发生的,所以一直对外保密,案情十分棘手难以勘破。 接着监狱里就传出闹鬼传言,说当年天津卫大水,冲毁了白骨塔,镇压在塔下的五个冤魂恶鬼,趁机逃出宝塔镇压,但却被小西关的风水形势震慑,囚在了监狱里。 因为小西关监狱当年建造时,就是专门找高人设的一个“困龙局”,专门为了镇压身上戾气极重的囚犯。甭说白骨尸魔,就算是九天神龙都得被这格局困住。可谁知道今年赶上九宫飞星,二黑星飞入中宫,二五同宫,五黄二黑之气助长五个冤魂猛鬼的阴气,要借着五条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人的性命,冲开监狱的困龙局,逃出生天。 没想到,还没过几天,监狱里果真就又出了一起开膛挖心的离奇命案。警察厅厅长震怒,下令严查此案。可下面所有人你推我,我推他,没一个人敢接手。厅长就指派了一个人做督办专员,下来查清此案。此人正是梅本事! 今天高宝生领着梅本事突然到访,就是想请韩大胆儿去协助勘破此奇案! 三十一 抽肠 梅本事一向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说的时候天下无敌,办起事来其实有心无力。之前破案领功,其实都是别人破案他领功。他这人还和韩大胆儿他们所长不一样,他们所长是功劳赏钱都占一半,但梅本事是功劳全领,赏钱一分不要,全给手下。他靠着领功就能升迁,他家里也不缺钱,就等于是拿钱买功劳了。可要是真出了纰漏,捅了娄子,那他跑得比谁都快,甩锅的本事一流,黑锅是绝对不背。 这次厅长指派,他又不能推辞,可平时就会吹大梨,一点真本事没有,只能总厅、分局四处调集人手。可他找了一圈,一个可用的人没有,所有人告假的告假,生病的生病。分局有个黑大个,请不下假来,身体又倍儿棒嘛毛病都没有,这哥们儿也是够狠,竟然拿脑袋找门框,硬生生碰破个口子,哗哗流血缝了四针,脑袋包得跟粽子赛的。 梅本事抓不到人,就只能拿着公函,下到各管片警察所找帮手。他转了一圈想找几个得力帮手,谁知他的臭名远播,各所的所长不是推说没空就是说缺人手。只有蓄水池警察所的刘头儿和三所的高宝生,这俩人和梅本事是发小儿,虽然也知道梅本事这人有点让人厌弃,但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所以就伸了把手。 蓄水池警察所有个小胖子巡警,姓范叫范统。这小子名字可真没起错,干嘛嘛不行,还吃嘛嘛没够,一个人能顶三四个人的饭量。蓄水池警察所的刘头儿,就把这小子扔给了梅本事。这人就是和高宝生、梅本事一起到韩大胆儿家里吃饭的小胖子。 高宝生本想随便派个人给梅本事也就算了,可梅本事名声在外,大家伙一听是他,脑袋都摇得和拨浪鼓赛的。本来尤非勉强答应能去,可梅本事早听说,三所里有个年轻警察叫韩大胆儿,之前海河水鬼案和海河浮尸案都是他破的。梅本事知道身边这个范统,什么屁用没有,还必须找一个破案的能人,不然到最后案子破不了,不等于在厅长面前抽自己嘴巴子么。于是就让高宝生领着直接找到韩大胆儿家里。 这韩大胆儿也知道梅本事这点臭底儿,本来也不想帮忙,既然尤非能去干脆让他去得了,不过听完了小西关监狱的奇案,顿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才答应梅本事,穿上警服和梅本事、范统一起去了小西关监狱。 梅本事拿出总厅的公函,两名狱警立即拉开了厚重的铁门。大门口是个门洞,犹如一张巨口,将进入的人都吞入腹中。门洞是二层塔楼,旧时认为,塔能镇妖魔邪祟,在大门顶上建塔楼,总给人一种威严压迫之感。门楣上是国民政府青天白日徽,下有浮雕河北第三监狱字样。 小西关监狱围墙高大,墙头架设了铁丝网。整个监狱设有十个岗楼,每个上面有机枪和探照灯,狱警站在岗楼上站岗执勤,北侧围墙有个瞭望塔和红砖炮楼,围墙外是教军场大街。监狱占地面积甚广,东侧有一片地方是当年修建的收容所。西侧主监区,中央呈工字型建筑,竖直一笔的两端处,有圆顶塔楼连通监区,外围是长排凹型二层楼宇,半包着中间工字型监区楼宇。靠南面还有一片副监区,连通的平房老监舍,其余地方是管理楼宇和狱长办公室,或是放风的操场,还有厨房菜园。 监狱里官阶最高的是监狱长,监狱长下分为二所,再下面是各分监长。监狱长统筹整个监狱运作,各分监要务,归各所和下属分监长管理,每个分监长带6-8名狱警,管理各自分监区。 监狱长虽然十分紧张近来发生的几起凶案,但是查来查去都没有头绪,连着两天家都没回,一直住在办公室。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警察厅却派下来个专员督办案件。监狱长赶紧派了发生凶案监区的二所长“闫振生”,带着下属分监长“陈琦”去协助办案,自己这才算松了口气。 但监狱长在官场打滚,也有鬼心眼子,他让闫振生一边协助办案,一边监视督办专员,万一有什么线索能破案,就赶紧报到自己这,先一步破案功劳就是自己的。 闫振生沉稳练达,一边带着梅本事、韩大胆儿和范统去案发现场,一边介绍监狱的情况。这时监区里每个囚室都在嚷嚷乱叫,叫喊着监狱闹鬼,要换监狱。看守的狱警用警棍敲打囚室铁门,不停呵斥囚犯安静,但依然无法阻止囚犯们蛤蟆吵坑。 转过弯,走到工字型监区中段,忽然两团火焰扑面袭来,韩大胆儿反应奇快,立即后退几步闪避,拉开架势做出防御姿态。梅本事和范统躲避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燎得眉毛卷曲,面颊灼痛。火焰带起的一股黑烟中,传出一阵清脆的铃声,哗棱棱连响不停,接着一把黄纸灵符满天飞散,扔得梅本事满头满脸,吓得他两手在身上一通划拉,感紧把黄纸从身上掸掉。 黑烟散尽,只见监区两侧是联排囚室,中间宽阔的走廊上,支着个方桌,铺着明黄桌布,上面绣着太极八卦,桌上摆着木剑、硫磺、糯米、黄符、朱砂,一个香炉,上插三只大香,两边烛台立着两支牛油大蜡。 一个身穿八卦道袍,头戴九梁道冠的黑须老道,手持铜铃,左手摇铃,右手抓起一把硫磺朝蜡烛撒去,烛火遇到硫磺粉,立时裹着黑烟喷出一道火舌,道士不等黑烟散尽,又是一把黄符撒出,然后抄起桌上的木剑,掐个剑诀,踏罡步斗,挥舞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看就是在做法驱邪。 梅本事被火燎焦了眉毛,指着道士,扭头对阎振生怒道: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这不胡来吗!监狱开道场?” 闫振生一脸无奈道: “监狱长安排的,和尚、老道、跳大神的、这都好几拨了,就是为了安抚人心,不这么弄,犯人不消停!” 那老道动作灵活,窜来跳去,跟个猴子赛的,也不管走过来的梅本事、韩大胆儿等人,自顾自的继续做法驱鬼。两边囚室的犯人,叫叫嚷嚷猴喊怪叫,整个监区乱得跟菜市场赛的。 韩大胆儿不去管那装神弄鬼的道士,也不理囚犯们嚷嚷叫喊,让陈琦引着前往第一个凶案的案发囚室。这第一个案子案发在二所一监区二楼,最里面的囚室。上了二楼走廊,一边是连排的囚室铁门,一边是铁栏杆。案发囚室的门正对走廊,就在走廊尽头。 打开囚室铁门,室内面积不大,只有三四平米,是个单人囚室。囚室高墙上有个小气窗,气窗上嵌着铁栏杆,每根栏杆都有两指粗细,任你多大力气都不可能徒手掰弯。地上有一片深褐色的血迹,由于囚室有气窗,室内相对干燥,所以血迹已经干涸,就算如此,地上也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墙上也有不少喷溅的血迹,旁边地上还有个用血画成的符号,看着像是道教的符咒,但又似是而非。 梅本事看不出地上画的什么玩意儿就问道: “这是嘛玩意儿?谁画的?” 分监长陈琦道: “俩死者身边都有这符号,有人说是……” 闫振生瞪了陈琦一眼,陈琦便不再说下去。这时梅本事又想问些什么,韩大胆儿不等梅本事又问废话,开门见山就问起案发经过,和现场状况。闫振生虽然是分管这片的,但具体情况还是分监长陈琦比较了解,所以就让陈琦把案情介绍给督办专员。 住在这个囚室的是个盗窃犯,名字叫“黄彪”,因为在老城里入室砸明火,被老城里二所所长夏宏斌逮着,最后判了五年,上个个月刚关进来。 这家话不多,挨打都不喊疼,就是不爱干净,人没到味儿先到,生活习惯特膈应人,身上脏得生疮,都烂出蛆了,他还跟没事儿人赛的,顶着臭味儿该吃吃该喝喝,换过几间多人囚室,属盐汤儿的,关在哪,哪咸(嫌),最后只能关在单人囚室里,前些天早上被狱警发现,死在自己的囚室里。 监狱有个规定,每天傍晚五点,所有犯人必须点卯验明身份,就算是得了病的,受了伤的也不例外。连得疾病死的,也必须停放三天,要不家属领走,要不直接在监狱里的焚化炉焚化。 黄彪头天点卯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却发现,用炕单子拧成绳子,吊在小气窗铁栏杆上,被人剖腹抽肠,然后割喉而死,仵作说是半夜先被人吊起来,然后刨开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最后被割破颈动脉失血而死,鲜血喷了一墙一身,地上还有个用血画的符号,现场也没有个凶器。 韩大胆儿问道: “囚室的门是锁着的?” 陈琦点点头道: “要不说怪吓人的呢!这要真是人干的,凶手还能凭空飞走了?” 范统这时插口道: “不是人,那就只能是鬼!我以前就听说,这鬼能穿墙入壁,化成一股烟儿就没影了!” 韩大胆儿道: “什么鬼杀人,这世上哪来的鬼!” 陈琦见韩大胆儿是督导专员住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声嘟囔道: “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人还能从门缝挤出来么?你当时相片呢!” 梅本事范统这么说,就拿手朝着范统腰眼一桶,瞪了他一眼。范统身上痒痒肉多,腰眼儿被捅了一下,瞬间痒痒的嬉皮笑脸,但看见梅本事瞪着自己,只好强行忍住。梅本事这人其实挺迷信的,听完范统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发虚,脸上神情也略显难看。 韩大胆儿听完却不以为意,问道: “尸首呢?” 陈琦道: “在东边老收容所的停尸房里。” 韩大胆儿和梅本事耳语几句,梅本事赶紧摆出郑重的神情道: “带我们去看看第二起案子的现场!” 三十二 挖心 闫振生向陈琦点点头,陈琦便引着众人往第二案发现场走去。刚出囚室的门,却又碰见了那个做法的道士。正堵在二楼走廊做法。闫振生说,这道士要在监区各个阴气最重的角落,分别开坛做法,这样才能招阳气,驱恶鬼。 反正之前连跳大神的都在监狱里耍了好几回,狱警们都见怪不怪了。可这道士做法的地方,就堵在二楼囚室外的走廊上,这走廊一边是一间间囚室的门,另一边是铁栏杆,道路狭窄,道士的神桌就挤在走廊中间,正挡着众人去路。这道士还特虔诚,闭着眼不住地念咒摇铃,撒硫磺,扔符纸,全没看见被阻路的众人。 范统怕再被火燎着,躲在最后,跟在梅本事身边。梅本事拿块手绢捂着口鼻,省得被道士撒硫磺的烟火气味呛着,韩大胆儿最烦这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所以一脸厌弃,看道士阻住路没完没了的耍吧,就要开口叫道士滚蛋。 陈琦见状赶紧掏口袋,给了道士几个赏钱,打发他到没人的地儿做法去。又等着道士带着的两个小道童搬走神桌,众人这才由陈琦领着,来到第二案发现场。 这是一间双人囚室,在分监区一楼最中间的囚室,大家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血腥味。打开囚室大门,见室内面积比单人囚室稍大,墙上没有气窗,地面血迹殷然,在血迹旁也有个用血画成的符号,和第一死者身边的一样。 众人刚踏进囚室,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惊呼,循声望去见囚室角落里,缩着个身穿囚服的小瘦子。他缩在一张上铺的角落里,抱着被单子半蒙着头,脸上带伤,眼神空洞,嘴里兀自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韩大胆儿走刚朝他走近两步,这小瘦子就猴喊怪叫说什么,有鬼!有鬼!韩大胆儿再往前走,小瘦子叫得更惨啦,喊声比女人还尖,眼圈青黑,双眼布满血丝,看着跟个活干尸似的。 韩大胆儿转头询问陈琦,这才知道,这小瘦子叫姓陆,叫陆小乙,是第二案死者“王金山”的室友,同住在这间双人囚室。 陆小乙是俩月之前,在街上扒钱包儿被抓住的,本来也就判个打手板,就是用木板子打手心,但因为偷的是警察厅局长小舅子的钱包儿,就是之前膀大力案中,被韩大胆儿救出地穴那位,所以陆小乙打完板子,还被判了一年关进了小西关监狱。 至于死者王金山是因为,在大经路打架伤人,致人残废,被判了十年大狱,几个礼拜前刚判完刑关到这里。这王金山身高体壮,孔武有力。他关进来前,陆小乙住在下铺,结果王金山一进来就揍了陆小乙一顿,抢了下铺。陆小乙脸上现在还有淤伤没消呢。 四天前下午点卯的时候王金山和陆小乙还好好的,可转天一早,陆小乙就昏倒在墙角,而王金山则躺在地上,胸口抛开,被挖心而死,心脏也不翼而飞。现场满地鲜血,地上也有个用血画成的奇怪符号。 陆小乙被救醒之后就疯了,语无伦次一直说有恶鬼挖心,本来这囚室大门紧闭,最有嫌疑的就是陆小乙,可这小子身体瘦小孱弱,动起手来根本不是王金山对手,之前陆小乙还被王金山揍过,怕得要死,哪有胆子动手杀人。监区里牢房有限,反正陆小乙也疯了,就没换囚室,一直还把他关在这里。 韩大胆儿看了一眼陆小乙,见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兀自不停念念叨叨,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线索,便转身对闫振生道: “带我去看看两具尸首!” 闫振生点点头,领着梅本事几人,去往监狱东侧旧收容所的停尸间。路上又在操场看见了那个做法的道士,正在操场摆开神桌起坛作法。闫振生看出韩大胆儿不信鬼神,厌弃这道士,赶紧向陈琦使个眼色,陈琦会意连忙对道士挥挥手,示意躲远点,那道士刚才得了赏钱,这会儿倒很识趣,赶紧让俩道童抬着神桌,挪到墙根儿地下,这才接着摇铃耍巴! 韩大胆儿看看那道士和道童,这时忽然问道: “在监狱找个外面的道士进来做法,不怕道士走的时候和犯人身份调包么?” 闫振生一脸自信道: “不怕!每天下午五点犯人点卯,验明正身,必须一个不少,六点监狱才能开小门把下班的狱警,或者厨子,杂役之类的人放出去!出门口也要查看样貌,验明身份才能放行,想调包根本不可能。” 陈琦补充道: “也没这么笨的人,进来替别人顶包,本来替人蹲个几年大狱,万一被查出来,说不定就甭想再出去了。” 说着说着几人来到停尸间门口。这里和防疫院老苏那的停尸间不同,不在地下而是间平房。现在虽然已经立秋了,但今年是秋老虎天气,白天还是十分闷热。停尸间一开门,尸臭呛人,臭味能传出二里地去。众人都赶紧捂住口鼻,范统和梅本事没想到这么臭,开门时还喘了口大气,被臭得直接把午饭都吐了出来,可惜了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全便宜土地爷了。 停尸房很小,室内放着几张铁担架床,有两张停着尸首,盖着白布单子。陈琦掀开白布单子,恶臭瞬间浓烈了数倍,让人一阵窒息,梅本事和范统捂着鼻子,直接就跑出屋外,陈琦和闫振生坚持了一会儿也忍不住了,跑到到外面大喘粗气。 韩大胆儿之前在老苏那学到了经验,来之前就切了几片生姜带着。他拿出一片含在嘴里,感觉尸臭稍减,便走到尸首旁边。两具尸首身材都很高大,此时虽然已经立秋,但天气依然闷热,尸首全身发涨,眼舌外突,跟气儿吹赛的,已经开始生蛆,招了不少苍蝇。尸首皮下血脉逐渐腐败,已经转为蓝色,混着肤色透皮显现,使得整个儿尸首渐呈青色。 两具尸首都是光头,因为判监入狱的时候,所有犯人都要剃光头,一方面防止生虱子跳蚤,另一方面也防止犯人利用长头发遮脸,掉包互换身份。这两具尸首一个咽喉动脉有利器伤,深及血管。腹部横着抛开,肠子断了,一大半都拥在伤口外面,应该就是黄彪。另一个胸前竖着破开,胸前肋骨断裂,胸腔里心脏被摘走了,这人应该是王金山。 韩大胆儿翻动尸体查看,见黄彪左手手腕上还有一道割裂伤,伤口不深仅割开血脉,并未伤及筋骨。王金山除了胸口伤,并无其他伤痕。只是王金山下唇又一道深深齿痕,齿痕深入皮肉,显然死时受了极大痛苦。 韩大胆儿屏息凝目,继续观察尸体身上的线索。梅本事远远的在门外瞧着,但尸臭越散越远,他只能连连后退。他见韩大胆儿翻看两具尸首后背后颈,盯着后背和脖颈子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线索,终于将白布单子盖上走出停尸间。 闫振生见韩大胆儿出来,身上带着一股尸臭,便后退两步远远的问道: “天气太热,尸首生蛆,招的满出苍蝇蚊子,弄不好要传人疟疾,要是查不出什么,是不是就能赶紧烧了,再放下去可就要流汤儿了!” 梅本事远远的遮住口鼻,闷声闷气的问道: “有什么发现吗?” 韩大胆儿摇摇头道: “我得想想!” 接着又说道: “找点石灰,把尸首用石灰盖住,能暂时防止继续腐化,等案子破了才能火化!” 闫振生陈琦听他这么说,转头看看梅本事,梅本事赶紧道: “照办!照办!” 闫振生无奈,只能让陈琦找两个狱警,照韩大胆儿说的,暂时用石灰覆盖尸首。 韩大胆儿在原地踱步,自言自语道: “这俩人还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陈琦憋气忍者尸臭,关上停尸间的门,低声道: “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呗……能有什么发现……说了是猛鬼杀人,地狱浮屠……” 韩大胆儿听见地狱浮屠四个字,便问道: “什么地狱浮屠?” 陈琦随口道: “就殷枭画的那个……” 话还没说完,闫东升厉色道: “胡说八道什么!” 陈琦被厉声呵斥,便立即住口,韩大胆儿见他们有所隐瞒,正要开口询问,谁知梅本事这时却说道: “我知道殷枭关在这,我这次来还带着厅长手令,就是关于殷枭的!” 听他这么说,不光韩大胆儿,连闫振生和陈琦都有些吃惊。 原来小西关监狱主监区地下囚室,关着一个十分重要的犯人,此人就是三阳教双使者中的“幽冥使者——殷枭”。 三十三 地狱浮屠 三阳教双使者,一个幽冥使者,一个修罗使者。幽冥使者真名叫殷枭,是教主的亲信左右手,号称天生仙体,能顶仙请神,常有各神仙天尊附体,到处传道妖言惑众,其实暗中却做着买卖人口的勾当。 一年半前,殷枭带着三阳教廉贞门中骨干,拐来一批小闺女,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大的不过十六七,打算全都卖到南阳婆罗洲去做妓女。他们把人装在箱子里,想从海河东货场码头,走水路出海,不料却被一个下班的老警察撞破。这位老警察为人正直刚毅,而且前清在京城会友镖局当过镖师,身手了得。殷枭虽然会些歪门邪道,魔魅之法,但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这位老警察三枚连珠金镖打中,失手被擒,判了个枪决,眼看秋后就要行刑。 最近监狱里死两个人,殷枭就说小西关附近的白骨塔,逃出五个凶灵恶鬼,被摄进了小西关监狱的“困龙局”。今年赶上九宫飞星,二黑星飞入中宫,二五同宫,五黄二黑之气助长五个恶鬼的阴气,要借着五条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人的性命,冲开监狱的困龙局,逃出生天。 监狱死了个囚犯黄彪,这家伙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还要再死四个人,一共五个人,都会按照地狱浮屠所描绘的死法,被凶灵猛鬼取走身体一部分而死。殷枭说他自己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也是要死的五个人之一,反正也要被枪决他倒是不在乎。 所有人一开始都不信殷枭说的,但第一案刚发,第二天王金山就被人挖心而死,这两个人在监狱档案登记的生辰,果然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两件凶案都是密室杀人,凶手不见踪迹,所以猛鬼夺体,地狱浮屠的传说,一下子就在监狱传开了,囚犯和狱警们虽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但都不是算命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以人人自危,都吵着换监狱。 监狱长虽然不信猛鬼杀人这种事,但也怕这种恐慌情绪传播,下令地狱浮屠猛鬼杀人的事情不能外传。 陈琦说走了嘴,被韩大胆儿问起,这时候,梅本事却突然说,有关于殷枭的厅长手令。范统和韩大胆儿听了还挺意外,陈琦和闫振生也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梅本事也算是天津警察厅的高层了,他知道殷枭押在这没什么奇怪的。可梅本事拿出一张警察厅秘密签发的厅长手令,这手令内容倒大出闫振生和陈琦意料之外。 原来那是殷枭的秘密处决令,监狱连发命案,虽然有传言是猛鬼杀人,可厅里也怀疑是三阳教作怪。虽说殷枭再有十天就要执行枪决了,可上峰怕到时候有三阳教徒劫法场救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今夜就要在监狱秘密处决殷枭。 韩大胆儿知道殷枭今晚就要处决,就向梅本事提议,去囚禁殷枭的囚室看看。闫振东请示狱长得到许可之后,带着梅本事等人,穿过工字型总监区楼,到达楼宇尽头的一扇暗门。推开暗门是条旋转向下的楼梯,一股呛人的潮湿霉味儿从楼梯下方弥散开来。旋转楼梯两壁是灰砖墙,墙壁发霉生了不少青苔,带着寒气看着似有水珠滴出。 楼梯墙壁上装有壁灯,但灯泡很小,光线也十分微弱,只能依稀辨清道路。走下楼梯约莫有三层楼的深度,这才看见一条甬道,两边墙壁上也有几盏壁灯,但依然显得昏暗无比,好像所有光都被甬道的黑暗吞噬了。 走了不远,甬道尽头有盏稍大的顶灯,罩着个灯罩,将灯光聚拢向下,灯光下有一扇厚重的铁门,上了三道大锁。铁门旁放着把椅子,地上有几个踩灭的烟头。 闫振东看到空椅子,转头对陈琦怒道: “看门的人呢?派的谁?” 陈琦忙道: “小……小六子,陈六两!” “人呢?” “撒尿去了吧!这小子懒驴上磨屎尿多!我一会儿逮着他,狠巴巴揣他一顿!”(天津人管揍、打就叫揣,连用力和面都叫揣面) 闫振生皱着眉哼了一声,走到铁门前,伸手拉开门上铁窗板。露出个方形小窗口。梅本事、韩大胆儿和范统都走近窗口观瞧。见铁门内是个圆柱形囚室,囚室顶上有灯,扣着个铁丝灯罩,灯光虽不强,但也能勉强看清囚室内环境。囚室高不足九尺,阔仅丈许,显得甚为压抑,地上没有床,只铺满了稻草,墙边放着个恭桶,盖着盖子也能闻见囚室内一股潮湿骚臭。 囚室中央,坐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看不出身高,见他身形消瘦,穿一身破旧的囚服,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脸胡子,脸脏得跟灶王爷赛的,一看就是长期关在这间囚室,很久都没出去放风了。 陈琦说这蓬头垢面的,人正是三阳教幽冥使——殷枭。 殷枭盘膝而坐,一言不发,双臂时而伸直,时而蜷曲、两手忽上忽下,一会儿又双掌合十,他双手枯槁指甲很长,手指还不停伸直弯曲,嘴里似乎在默念什么,但声音甚小,听不见他说什么。 韩大胆儿不明所以,便向闫振生和陈琦询问,陈琦说这好像是他们三阳教的祈福手印,之前就看他做过。可能是害怕恶鬼凶灵找上他,所以在这祈福保护自身。 韩大胆儿接着囚室内灯光望见囚室墙壁上,用石头刻画着一副画,画面巨大很像宗教壁画。画中有五个人,还有五个头上长角头顶三棱的夜叉恶鬼。画中第一个恶鬼用刀划开一个人的肚子,掏出肚肠子,第二个恶鬼双手撕开一个人胸膛,掏出了人心,第三个恶鬼正在活剥人皮,第四个恶鬼喷出一道火焰烧死了一个活人,第五个恶鬼直接把活人撕成碎片。每个被杀活人身上都画了个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符号。整幅画,画面简单粗糙,却异常可怖,虽然只是单色刻画,却好似鲜血喷涌,让人观之色变,如坠地狱,胆颤心寒。 每一个恶鬼杀人的图画下,都刻着着几个字。第一个是“抽肠割喉”,第二个是“开膛挖心”,第三个是“剥皮夺魂”,第四个是“业火焚身”,第五个是“碎尸万段”,整幅壁画上面有四个大字,虽然灯光不能完全照见,四个大字有一半都半没在黑暗中,但却能隐约看出是“地狱浮屠”四个字! 韩大胆儿厉声问道: “你别装神弄鬼了,没人信什么地狱浮屠,猛鬼杀人!” 那殷枭却一言不发,依旧口中默念,双手不停在结手印。不论韩大胆儿等人怎么敲打铁门,大声呵斥,殷枭依旧自顾自的结印祈福。 韩大胆儿道: “能把门打开么?” 陈琦道: “这是重犯,我们这可没有钥匙,这门锁和钥匙是德国特制的,只有一把钥匙在监狱长办公室……”说着眼神望向闫振生。 闫振生是监狱二所所长,是监狱长直属,在监狱地位官阶仅次于监狱长,像陈琦这种分监长是低一级官阶,这种事儿还得听闫振生的,就算去拿钥匙也得闫振生亲自去拿。国民政府里官僚主义和层级意识深重,这也是司空见惯的规矩。 闫振生看看梅本事,心说,你是专员你说了算,要是拿来要是开了门,结果犯人跑了,那可跟我无关,不是我的责任。梅本事也明白他这点小心思,不愿意背责任,转头问韩大胆儿道: “这……有必要进去么……” 韩大胆儿点头道: “当然有必要,我觉得小西关监狱发生的案子都和三阳教有关,说不定就是这家伙捣的鬼,他也不说话,咱们必须进去验明正身!” 梅本事无奈只能让闫振东去拿钥匙,闫振东怕担责任,非要请没本事一起去,梅本事只能拉上韩大胆儿和范统,他想,万一以后有个山高水低,也好有俩人做垫背的。 几个人推上铁窗转身刚要走,却听见囚室内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闫振生和陈琦一听就知道是殷枭的声音。他们又拉开小铁窗,见殷枭冲着门外几人用浑厚的声音道: “你们谁也救不了,已经死了两个,抽肠割喉、开膛挖心,下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就要被剥皮夺魂了,你们阻止不了!要想抓住驱散恶鬼,就进来见我!” 这声音浑厚深沉,带着一种吸力,听在耳朵里似乎让人神魂迷惘,闫振生忙到: “别听他说话!这家伙有摄魂妖法!” 梅本事和范统一听吓坏了,赶紧用手堵着耳朵。韩大胆儿上学的时候,看过一些西洋精神病学书籍,里面的确说过有些人能用语言暗示操控别人,叫什么催眠术,就是我们古时候说的摄魂术之类的东西。也赶紧收摄心神,随着闫振生、梅本事等人快步走向楼梯,回到地面。 回到一楼陈琦道: “这家伙说还要死人,咱是不是赶紧去查查档案,看看还有哪些犯人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 闫振生也同意,接口道: “专员他们不是想开重犯囚室的铁门么,正好拿钥匙!” 梅本事这时问韩大胆儿: “这殷枭开口说话了,咱们都看见了,人也没错,他让咱进去找他,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反正半夜就要处决了,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韩大胆儿没理梅本事,却问闫振生道: “监狱里有电话么?我想打个电话!” 三十四 抽丝剥茧 韩大胆儿想打个电话。那时候电话可不像现,不是还是要号那种,就是拿起拨完号盘,通了还得跟接线员要号,虽然通话线路长,但干扰很大。就这还不是哪儿都有,除了政府部门、军队、警察所等地其地方想找电话还真不容易。普通家庭能安装电话的就更少了。 监狱里只有一台电话机,在监狱长办公室,于是几个人离开主监区楼,前往狱长办公室。 这时快到下三点半了,虽然早过了晌饭,又没到晚饭时间,但来办案的毕竟是上峰派下来的督办专员,所以狱长让食堂的厨子别封火,等专员到了就置办一桌酒席,摆在一楼,狱警食堂单间里。甭管饭点儿,先弄一顿好的款待款待专员,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说话。 别看是在监狱食堂,这桌酒席可真不赖歹,(这不赖歹就是很好,不错的意思)不敢说珍馐百味,也比得上一流大饭庄的手艺了。 韩大胆儿一心破案哪有心思吃饭。梅本事虽然也是一头雾水,案子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心大过天,自认为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既然有韩大胆儿忙活,他自己倒也不太着急。范统名副其实,就是个饭桶,一进管理楼大门,就闻见一楼食堂的饭菜香味儿了。一个劲儿的直咽唾沫,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刚才全便宜停尸房门口土地爷了,这会儿五脏庙早开就开始敲锣打鼓了。 韩大胆儿不管他们,去了狱长办公室打电话。狱长则陪着梅本事和范统一起入席,闫振生和另外一个所长、三个科长坐陪,陈琦职级太低,只能跟着韩大胆儿跑腿。其实狱长这么安排,也是为了让陈琦时时盯着韩大胆儿,看他找到什么线索,好预备着抢功。 可陈琦忙前忙后,连备酒席的注意都是他出的,最后自己上不了桌,还光得跑腿儿。他心里有气,进了狱长办公室,不去管韩大胆儿,也不沏茶也不倒水,自己就往皮沙发上一歪,掏口袋抓出把把瓜子儿,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报纸。 韩大胆儿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打到警察三所,找高宝生,可高宝生偏巧不在,只有尤非在,就拜托尤非去东门外的道观之类的地方问问,殷枭画的那副地狱浮屠的画。虽然这种民间秘密结社的一些教义十分机密,能打听到的机会很是渺茫,但总要去碰碰运气。 尤非这时正想开小差,去剃头搓澡,极不情愿的答应,先去打听看看,但最快也要明后天有消息。韩大胆儿可等不了这么久,只能答应请非,事成请他去dd西餐厅吃西餐,让他随便点,拿着餐牌菜单点一本儿都行。 尤非本身就馋嘴,但他只个是普通巡警,不像韩大胆儿念过洋书,家里还有钱,能常去吃个西餐。自从上次水鬼案韩大胆儿请他和高宝生吃过一回西餐,就一直心心念念着这口洋味儿,听韩大胆儿这么说,就痛快地答应下来,马上去老城里内外打听。 其实尤非早知道几个住在附近的三阳教的信众,不过这几个人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一直也没理会过,现在正好去帮韩大胆儿打听一下消息,万一能打听出来,不免又要到西餐厅大饱口福。 撂了电话韩大胆儿又打给巴斯的化验所,想找梅若鸿。之前梅若鸿生病,韩大胆儿去她家里探病,被梅若鸿的父亲挡在外面,也没见着面,后来他又去了几次巴斯德化验所,化验所的人都说她不在,也不知道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他。 没想到电话一接通,接电话的正是梅若鸿。本来韩大胆儿连了半天想说什么,没想到接电话的人就是梅若鸿,一时间张口结舌,这个那个的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 梅若鸿知道上次韩大胆儿去探病,被她爸爸拒之门外,还等了几个小时之久,所以这次通电话,虽然声音依旧冷如冰霜,可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什么事儿?你再不说话我可撂了!” 韩大胆儿道: “说说说!” 然后偷偷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琦,见陈琦自顾自的嗑瓜子儿看报纸,完全没注意自己这边打电话,于是用手半遮住话筒,压低声音道: “……那个……你病好了?” 梅若鸿道: “就这事儿是吧!我好没好你自己不会来看!又要验什么?” 韩大胆儿干咳几声道: “不验什么,就是……想问你一下,朱砂的成分和毒性!” 梅若鸿道: “朱砂是硫化物矿石,主要含有硫化汞,就是水银。常温下少量服用基本无害,加热到70-90摄氏度才有毒性,你问这个干吗?” 韩大胆儿又问道: “常说朱砂能防腐,就因为含有水银吧?” 梅若鸿道: “没错!少量可解毒、杀虫、防腐!没别的事了吧!” 韩大胆儿赶紧说,过两天请梅若鸿吃饭,梅若鸿只是冷冷的回了句“再说吧”,就挂了电话。 韩大胆儿坐在电话前,一直等到快五点了,这才接到尤非从所里打来的电话。尤非去了附近的道观庙宇,可人家都是正经的和尚老道,谁知道什么三阳教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幸好在老城里南门内大街,住了个信三阳教的老头儿,姓吴叫吴德。这吴老头儿早年就信了三阳教,一心想求道成仙,还劝老伴儿一块吃仙丹,结果直接把老伴儿给送归了西。儿子恨他,也搬走了,他自己一个人住在老城里的小平房里,靠着拾毛篮过日子。(天津人管捡破烂就叫拾毛篮) 下午尤非带着瓶烧锅,找到吴老头儿,从他那套出了些三阳教的事儿。 原来所谓“地狱浮屠”说的是一种五鬼渡劫的求仙法术。这种成仙的方法源自东晋时,道教名宿葛洪的一篇失传秘术《方外丹鼎要术》。传说葛洪当年有个弟子,姓黄叫黄初平,道号赤松子。这个人后来得道成仙,就是南粤一带十分出名的黄大仙。传说这个人就是用葛洪的《方外丹鼎要术》中记载的,以五个人魈,施五狱,历五劫,才羽化飞升得道成仙、 所谓人魈,就是五个罪人。通俗来讲,就是用五种方式杀死五个罪人,让五个罪人代替自己经历五劫五狱,以五人魂魄在修炼者体内炼化成丹,最后自己方能得道。 这失传的《方外丹鼎要术》不知怎么被三阳教找到,三阳教认为所谓五狱成仙,其实就是借命渡劫的方法。一定要找五个和修炼者生辰八字一样属性相同的人,作为人魈,分别以抽肠、挖心、剥皮、火焚、碎身的方法杀死,再用手印和真言将死去人的三魂七魄归一,帮自己渡五劫,就能成为肉身真仙。但一定要找犯过罪的,还要和自己生辰八字阴阳属性一样的人才行。监狱里除了狱警都是犯过罪的,这地方最合适不过。据说死的两个犯人和殷枭一样,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这也能对上。 韩大胆儿心想,原来所谓地狱浮屠,不是恶鬼杀人的预言,而是一种渡劫成仙的邪术。他原以为是殷枭知道自己行刑日近,时日无多,所以想故意闹事越狱,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他想在行刑前成为肉身真仙。 韩大胆儿当然不信什么成仙之说,且不说这地狱浮屠成仙邪法的真假,难道死的几个人,真是殷枭想得道成仙么才弄出来的么?那为什么要编出第五种恶鬼杀人法?用意何在? 正在这时,监狱里忽然响起一阵铃声,韩大胆儿忙问一直待在旁边的陈琦,这才知道原来这是每天犯人点名时间的电铃。韩大胆儿看看狱长办公室的大座钟,已经下午五点了,梅本事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钟头,到现在还没散席。 韩大胆儿也不管他们,让陈琦拿了放在狱长办公室里殷枭囚室的钥匙,就想去主监区审问殷枭。出了狱长办公室,刚到一楼,正碰上刚散席,一身酒气的梅本事和范统等人。 这时候一楼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闯进来一个狱警打扮的人,见着监狱长就大喊道: “不得了了!主监区犯人夏九良,被扒了人皮,死在小黑屋里了!” 三十五 剥皮、火焚 韩大胆儿众人刚要回主监区,就有个狱警跑来报告,说有个犯人被恶鬼扒了人皮,死在了禁闭室! 监狱里每天下午五点犯人点名,六点换岗的狱警才能下班回家,而且每个下班回家的人在大门口也要验明身份,防止有犯人换上狱警的衣服逃出监狱。前天和昨天连着发生两起命案,但都是在大清早,头天晚晌点名的时候,人还都好好的,可今天点名刚开始,就出了凶案。 这起凶案发生在主监区一楼的禁闭室,位置就在关押殷枭的重刑囚室的反方向,是工字型监区最末尾的另一端,这边只有三间禁闭室,一间比一间小,专门用来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囚犯,只有铁门墙上没窗户,因为关上门一片漆黑。所以有个外号叫“小黑屋”。 这小黑除了每天点名打开门上小窗户,用灯光照着验明囚犯身份之外,只有每天送饭时打开小窗户,其他时间一片漆黑,也不许里面囚犯出来放风,冬天冷的像冰窖,夏天热的赛蒸笼,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般闹事的囚犯,在里边关上一段时间,再放出来,保准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韩大胆儿等人来到小黑屋外,这是三间小黑屋最大一间,另外两间空着没关人。小黑屋铁门大开,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狱警,捂着鼻子往小黑屋里张望。小黑屋里血气弥漫,令人作呕。韩大胆儿接过陈琦递过来的手电,照着小黑屋的环境。 小黑屋虽然是三间里最大的,但室内仍旧十分狭小,四壁空空,除了角落有个恭桶,连张床也没有。室内这股血腥气,都盖不住一阵腥臊恶臭。 小黑屋地面上躺着个人,已然断了气,全身筋肉分明赤红一片,鲜血淋漓跟个血葫芦赛的。整张人皮都被剥掉了,看着就和在教会学校上学时,生物课本的人体肌肉画一样,不过包裹在筋膜中的肌肉已经开始发干,颜色逐渐变成暗红色。 尸首腹部、臀部、大腿内侧等处,都粘着一层黄黄的脂肪,被黏膜裹着,黏膜也已经开始干硬。尸首旁边的地上,用撕碎了的人皮,摆出个诡异的符号,就和前两个死者尸首旁符号一般无二。 这尸首没有脸皮,眼睑不能闭合,双目圆睁直勾勾向上瞪视。由于室内潮湿阴冷,尸首没了皮肤保护,肌肉的水分挥发得很快。此时血迹早已干涸。 韩大胆儿环视四周,发现最奇怪的是,尸首虽然全身被鲜血包裹,但地面上却只有很少的血迹。尸首体表并无明显利器刺伤,也无局部塌陷的钝器挫伤,如果不是毒杀,最有可能就是被人勒毙。 韩大胆儿用手绢包着手,搬动尸首脑袋,随手一拨,脑袋就立即扭向一旁,脖子好像柔弱无骨。原来尸首是被人勒住脖子,折断颈骨而亡。凶手杀人剥皮,手法娴熟,剥掉全身人皮竟然不伤血脉,也许就是因此,所以地面才没有过多血迹。 韩大胆儿询问死者身份,得知关在小黑屋的死者,姓夏名叫夏九良,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他是个哑巴,没有家人,老婆孩子都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了,全家就剩下他一个人,自此性格就变得十分乖张暴戾。 夏九良是做皮货生意的,半年前,做生意的时候和人起了冲突,伤人致残,结果被判监五年。都说瞎子精,哑巴毒,果然不假。这家伙关进小西关监狱之后,被一个大个子狱霸欺负。别看夏九良身材不高,可出手却十分阴狠,他打不过大个子,就扑上来抱住他,张口咬掉了这大个子一只耳朵,结果被关到了小黑屋。刚放出来,没半天又打上了同囚室的囚犯,再次被关进小黑屋,算起来这在已经关了三四个月了。这夏九良的生辰,和前两个死者一样,正好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韩大胆儿翻动一旁摆成符号的人皮,见那人皮都已经被切得十分细碎,很难辨认人皮部位了。尸首初检之后,监狱长连忙让狱警把尸首抬到停尸间。梅本事和范统害怕刚吃的这顿饭又吐出来,俩人都躲得老远的。 韩大胆儿见找不到什么线索,就想再去找殷枭问话。陈琦掏兜拿钥匙就要交给闫振生,可这案发现场是闫振生的管区,现在又出了人命。监狱这地方消息传得快,一个人知道的事儿,没一会儿功夫全监狱就都知道了。囚犯们瞬间就炸了锅,猴喊怪叫用手敲打囚室铁门,叫嚷地狱浮屠有猛鬼杀人,都害怕轮到自己头上,纷纷吵着换监狱,狱警们用警棍敲打铁门喝斥犯人,一时间人声鼎沸乱乱哄哄。 这时候正是闫振生表现的时候,他可不能把狱长一人扔这,再说下面重刑囚室门开了,要是出点嘛事儿就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就让陈琦带着钥匙,陪同韩大胆儿、梅本事和范统一起去重刑囚室。 韩大胆儿等人来到监区尽头的暗门,走下旋转楼梯,灯光依旧微弱,只见地下甬道铁门前,有个穿警服的人,正坐在椅子上靠着铁门抽烟,显得无比惬意。陈琦一看当时就来了火儿,上去一脚就把那狱警踢翻在地,揪住脖领子就是一顿大嘴巴子。 陈琦一边打一边怒骂道: “你个不够揍儿的玩意儿,越是上面来人,你越给我上眼药儿,让你在这站岗,你他妈又开小差,刚死哪去了?” 韩大胆儿估计,挨打这小子就是站岗的小六子。这小六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一边挨打一边抱着脑袋求饶: “陈头儿!陈头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没偷懒……我早晨吃凉了,刚才跑肚拉稀,真不是诚心的!哎呦哎呦!” 小六子身材消瘦,声音又尖又细,看着跟个小闺女赛的。 正在此时,忽听见重刑囚室内,又传来殷枭浑厚的声音: “你们终于回来了!” 韩大胆儿赶紧拍拍陈琦,让他先别和小六子计较,赶紧把门打开。梅本事和范统心里有点发虚,直往后躲,但韩大胆儿艺高人胆大,自信就算打开门,殷枭也跑不了。 陈琦从兜里掏出个奇形怪状的金属块儿,这金属块儿三面外突,上有锯齿,就是这大门三合一的钥匙,这是专门在德国定做的加密铁门,和特制钥匙,而且只有一把。 陈琦用钥匙的三面凸起,分别打开三道大锁。只听“卡啦啦”声响,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只见乱发长须的殷枭,依然盘膝坐在原地,双手合十,又在不停结手印,见韩大胆儿几人站在门口,便抬起头双眼瞪视众人,那张黑脸上射出两点寒芒,开口用那浑厚的声音道: “可惜!你们来晚了!我已得大道!” 话音未落,殷枭身上忽然着起大火,一道绿色火焰冲天而起,骤然将殷枭全身吞噬,囚室内满地稻草被火焰引燃,顷刻间整个囚室变成一团巨大的火球。这潮湿阴冷的地下囚室,转瞬间烈焰升腾,炙烤得韩大胆儿众人,口干舌燥肌肤灼痛。 所有人都万料不到,囚室变故陡生,火焰暴然亮起,照得眼前发白。一时间热浪袭人,气流鼓荡,众人为之一窒。 陈琦见小六子吓得坐在地上,赶紧朝着他屁股踢了一脚,喝道: “还他妈在这等死呢?赶紧叫人救火去!” 小六子都吓傻了,答应一声,就连滚带爬窜上楼去找人。梅本事和范统不停后退,也想跟着一起上楼。韩大胆儿却站在原地,用手挡住扑面热浪,眯起双眼,目光一刻不离囚室。他不相信殷枭竟然会在这时被烧死,生怕中了什么障眼法,着了三阳教的道儿,只能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烈焰,静观其变。 没过多会儿,就有大批警察拎着水桶,冲下楼梯灭火。烈焰虽然包裹在囚室内,没有蔓延出来,但一桶桶冷水泼将上去,却依旧不能把火焰压灭。大批狱警来来回回拎水灭火,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将囚室的火熄灭。 这时狱长和闫振生也来到地下囚室,韩大胆儿一直盯着火光,眼睛被强光灼得生疼,他稍微闭目揉揉眼睛,很快就睁开眼,用手帕掩住口鼻,顶着黑烟钻进囚室,查看殷枭的尸首。 此时囚室内满地燃尽的草灰,正中央盘膝坐着殷枭的焦尸,全身焦黑似碳,只有个囫囵人形,脑袋上五官都烧成了黑窟窿,从窟窿里飘出一股焦臭的黑烟。韩大胆儿走过去,蹲下身,凑近了观瞧,虽然殷枭的尸体已经烧得炭化,面目难以辨认,但的确是刚才合十结印的殷枭无疑。他绕着囚室一周,伸手拍打室内墙壁,见墙壁甚为坚固,更不可能有暗门存在。 韩大胆儿这回真有点懵了,他心想,三阳教搞这么多事,一开始以为是要协助殷枭越狱,但后来得知,地狱浮屠原来是什么成仙的邪法,就寻思他迷信是迷信邪法,要用这些旁门左道助他成仙。可现在他自己却成了第四个死者,一把大火直接把自己弄成焖炉烤鸭了,难道说不是殷枭要成仙,而是别人要成仙,殷枭也只是被选中的“人魈”而已?这可彻底把韩大胆儿搞糊涂了,一时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又想,如果是因为殷枭知道什么三阳教的秘密,三阳教要灭口,那也用不着等到现在,更用不着搞出这么多事儿。况且就算殷枭过得了今晚,十天后还得上法场吃颗黑枣儿,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他在囚室内转了一圈,忽然脚下踩到一件坚硬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把做活儿的小剪子,他正端详小剪子,想转身再去看那焦尸,忽然听见楼梯上层传来一阵强烈的警报声。 一个狱警头破血流,跌跌撞撞跑下来喊道: “主监区囚室的门都开了,犯人暴动了!” 三十六 元凶尽现 狱长和闫振东听说犯人暴动,顿时吃了一惊,赶紧带着救火的狱警往上跑,韩大胆儿也跟了上去,一上去就看见梅本事和范统正往这边跑,后面七八个犯人疯了似的追着他俩踢打。 韩大胆儿一甩手,两根筷子从袖口飞出,“嗤”“嗤”两声,不偏不倚钉在为首两个囚犯大腿上,两人应声倒地,翻滚哀嚎。他几步上前施展八极拳顶、抱、单、提、挎、缠连环出手,眨眼之间就已将追来的几个囚犯放倒。狱警们快步上前,用皮带将被打倒的囚犯绑在一起。 众人转过弯,来到主监区,这时主监区通往操场的大门虽然还锁着,但所有囚室都大门洞开,犯人全都冲出来和狱警扭打在一起。监区内狱警只带警棍,武器库枪房都在监舍外,为的就是怕犯人暴动,抢了武器就麻烦了。监区内囚犯人数众多,已经有十多个狱警,脸上挂彩额角带伤,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 韩大胆儿见状一马当先,闫振生,陈琦也手持警棍扑了上来,监狱长没想到突然发生暴动,随身配枪也没带着,他肉大深沉动作笨拙,只能和梅本事、范统躲在众狱警身后。 韩大胆儿虽然身手了得,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时间一久渐感体力不支。正在危急时刻,主监区铁栅栏门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两队荷枪实弹的狱警。见有的犯人已经红了眼,见了真家伙都不带躲闪,便立即开枪将其击毙。趁着持枪狱警冲进来镇压暴动,韩大胆儿赶紧护着众人冲到监区大门外。监狱院围墙和岗楼都有机关枪,来多少人都能突突成蜂窝,所以犯人就算暴乱,能出监区楼大门,也逃不出监狱大门。 就在众人经过监区门口铁栏杆的时候,有几名狱警发现地上倒着一人,凑近一看,竟然是刚才去叫人救火的小六子。这时小六子脸上划了道口子,满脸是血,两眼眼眶稀烂,已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一片血肉模糊。肚子上插着块碎床板,呼吸微弱,显然是被暴动的囚犯袭击,已经奄奄一息。 这时候有不少狱警都受了伤,但小六子伤势最为严重,此刻忽然浑身颤抖,张口咳血。狱长一看让赶紧往医务室送,可医务室就老大夫放假,就一个实习大夫,再说监狱医务室,也就治疗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小六子现在这状况,在不送医院小命就保不住了。 陈琦知道小西关附近新开了个西医医院,就让狱警赶紧用担架抬着他往那送。这时忽然几声枪响,有两个镇压暴动的狱警被犯人扑倒,手里的枪也被犯人抢走,冲着狱长这边开了两枪。幸好距离较远,两枪都打在铁栏杆上,没人受伤。 目前情况危殆,众人只能往外闪避,后续又有两拨狱警带着武器赶到,冲进监区镇压犯人。抬着小六子的狱警正要往大门走,忽听小六子躺在担架上,咳出两口血,微微抬手,指向后院,用尖细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殷……殷枭……后墙……”说完几个字继续不住咳出血沫子。 韩大胆儿等人听见小六子的话,都转头看向监舍后院,陈琦招呼狱警赶紧抬小六子去医院救治,韩大胆儿等人,赶紧奔着监舍后墙去了。 四个狱警抬着小六子一阵小跑,赶到监狱大门口,叫开大门刚要出去,忽然远处一个人影扑了上来,这人腾空而起,双掌向下,直奔担架上的小六子面门而去。 这人掌势奇快,力道雄浑,冲着担架上小六子面门拍下。等四个狱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晚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担架床竟然被那人拍得向下垮掉,抬担架的狱警直接被震得担架脱手。 可担架落地,担架上却是空的。发掌那人一转身,见一个身影从半空轻巧地落在地上,却是身受重伤的小六子。发掌那人扑上来又是一拳,便和小六子缠斗在一起。 抬担架的四个狱警,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小六子,现在竟然生龙活虎,都惊掉了下巴,半晌才反应过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忙,只能愣在原地踌躇不已。 两人交手十多招,只见发掌人一扬手打出一只暗器,不偏不倚正打在小六子掌心,暗器细长,力道奇猛,直接贯穿小六子掌心,奔着他面门飞去。小六子低头闪避,却被发掌人一探手抓住了头发,那人用力一扯,小六子连头发带脸皮全被那人扯掉,那发掌人借势后越,站定身形,竟然是韩大胆儿。 这时梅本事和监狱长、闫振生等人全都赶到。只见韩大胆儿站在原地,手里揪着一张人脸皮,对面那被揪掉脸皮的小六子,虽然脸上血迹未干,但面色苍白,却是一张毫无伤痕的脸。 在场众人除了刚才在地下囚室,见过小六子的梅本事韩大胆儿几人外,其他熟识的狱警,再看小六子那张脸,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手掌被铁筷子贯穿,鲜血长流,双目如电瞪视韩大胆儿,低声道: “厉害!竟然没上当!” 这声音全不似之前又尖又细,反而和被烧死的殷枭一般浑厚低沉。 这人刚说完这句,立即要发足往监狱大门外跑,只听“砰”砰“砰”几声连珠枪声,他脚前土地上,尘土碎石激飞,瞬间被打出数个弹坑。两侧墙头岗楼上的机关枪,都已经瞄准了他,又有数名狱警赶上来,端着长枪将他团团围住。 韩大胆儿微笑道: “你可别动,要不就成马蜂窝了!不过反正今晚也要处决你,早死晚死都一样,对吗?——殷枭!” 梅本事还一头雾水呢,和范统对视一眼道: “殷枭?不是刚才烧死了么?” 韩大胆儿道: “刚才地下囚室被烧死的是哑巴夏九良!眼前这人才是殷枭!” 范统自作聪明说道: “我懂了!咱们一开始看见的就不是殷枭,哎!……不对啊,夏九良是哑巴,在囚室怎么说的话?而且他不是被扒皮死了么?” 闫振生也道: “地下囚室里说话的,的确是殷枭,咱们看见他说话,他声音我也听过,这个冒充不了!” 韩大胆儿微微一笑道: “我们都上了当!第一次咱们看见的的确是殷枭,但第二次开门看见的却是夏九良!门口站着的狱警小六子,才是真正的殷枭!” 韩大胆儿知道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夏九良一个哑巴,突然能说话了,声音还和殷枭一模一样,都要开口发问。韩大胆儿抬手示意众人先别发问,听他解释。 只听韩大胆儿道: “殷枭档案说,他能请鬼神上身,全靠他能模仿别人声音,而且民间有种绝活叫“腹语”,就是嘴不动,却能说话出声。夏九良被火烧死之前,只是张口动嘴配合,声音其实是门外装成小六子的殷枭,用腹语发出的!” 众人听韩大胆儿这么说,都吃惊不小,有人问道: “那真正的小六子呢?”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接着道: “小黑屋,被扭断颈骨,扒皮而死的才是陈六两,小六子!” 他接着道: “这是一个抛球杂耍一样的手法,但这手法要实行,必须要内神通外鬼……” 话未说完,便扬手打出另一根铁筷子,筷子笔直飞向一个正要转身逃走之人,那人后退一步避开筷子,只听噗的一声,另一根筷子,已经钉在他脚边地上。众人转头一看,这想要逃走的人却是分监长“陈琦”! 韩大胆儿还没开口,陈琦立即正色道: “你干嘛?没凭没据,别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地下囚室太暗,我没看清是这家伙假扮小六子,谁知道他还能模仿别人声音。再说那囚室三道重锁,没钥匙根本打不开,我可一直和你在一起,没离开过!照你说的咱们到那囚室门口时候,殷枭早出来了,和我有屁关系!” 监狱长和闫振生也随声附和,声称那地下囚室的铁门,是从德国一家生产锁具和保险库门的厂家定做的,三道锁只有一把三合一的钥匙,其他方法根本打不开,铁门钢板很厚,机关枪都打不坏,除非用大炮轰,兴许能把门框轰塌! 韩大胆儿目光锐利如刀,直瞪得陈琦心头猛颤,浑身一凉如坠冰窟。 只听韩大胆儿语调平缓,却声带威慑道: “这不过是你的小小诡计!你当然有办法,在我们不察觉的情况下放走殷枭!” 接着道: “你在狱长办公室拿了钥匙,然后发生了剥皮案,咱们赶到现场,当时有不少狱警,乱哄哄的。你把钥匙偷偷交给假扮成狱警的夏九良,让他跑到地下囚室,放出殷枭,再和殷枭互换了衣服,用牛皮胶把殷枭剃下来的胡子头发粘在自己脸上,用黑灰摸脏自己的脸。之所以夏九良要闹事,在单人囚室关这么久,就是为了续发,因为监狱里犯人都要剃头,除了重型囚室的殷枭,只有小黑屋里关的不用剃头。他扮成狱警时只要把头发塞进帽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他和殷枭换了衣服,殷枭擦净脸上的脏污,换上警服坐在门口!这时候咱们刚好赶到,你假装生气,上去就揣倒殷枭假扮的小六子,一边抽他嘴巴,一边从殷枭手里拿回钥匙,就这么简单,只要配合好,谁都能办得到!” 陈琦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韩大胆儿又道: “当时闫振生和狱长都忙活小黑屋剥皮凶案现场,下到地下囚室的只有你、我、梅专员和范统,我们三个都是第一次见小六子,你做的那场戏,一来是拿回钥匙,二来让我们认定那人就是小六子。地下囚室光线很暗,殷枭抱着脑袋挨打求饶,其实我们只能看出体型,听出声音,但都看不清他的样貌!假殷枭着火之后,你就借故把他轰到上面叫人救火……” 梅本事问道: “那殷枭假扮小六子上楼之后,碰见其他狱警怎么办……” 韩大胆儿把手里抓着的人脸皮举起来道: “殷枭只要上来大喊地下囚室着火了,快救火,当时监区乱哄哄的,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他趁大部分人去救火了,打开监区囚室的门,再把门钥匙给囚犯,那时候囚犯都跑出来,他就带上小六子的脸皮装成受了重伤,他脸型消瘦,脸上血肉模糊,加上人皮是连头皮一起剥下来的,套在头上,不会轻易甩掉,所以熟识的狱警应,还能依稀认出是小六子的脸!” 韩大胆儿又道: “当时在地下囚室,我见到小六子的时候,曾经闻到小六子身上有一股细微的腥味,开始我以为是囚室里的腥臭,后来才想起,那是剥皮小黑屋,人血混合脂肪的腥味,就是他藏在身上小六子的脸皮发出的。” 梅本事和监狱长等人稍微明白了一些,但是还有许多关节想不通,韩大胆儿只好从头到尾解释给大家…… 三十七 疑云尽散 其实根本没什么恶鬼杀人,更没什么杀人成仙!所谓的地狱浮屠恶鬼杀人,一直都是三阳教为了协助殷枭越狱弄出来的诡计,三阳教利用从《方外丹鼎要术》中演化出的求仙法,改成猛鬼杀人地狱浮屠的五种预言。第一案死者黄彪,第二案死者王金山,包括王金山囚室里装疯的陆小乙,还有自焚而死的夏九良,再加上分监长陈琦,全都是三阳教的人。 三阳教用丹药之类的药物控制信众,再用一些邪教教义信条摧毁信众的意志,培养并操控了一批死士,很多邪教用的都是这类方法,就像当年的白莲教和天理教之流。 黄彪、王金山、夏九良都是甘愿赴死的死士,加上陆小乙,全都是近期被安排犯罪,关押进小西关监狱的,为的就是帮助殷枭制造恐慌,然后借机越狱。 第一案死者黄彪,右手手腕比左手略粗,应该是惯用右手的人,可他手腕上、脖颈上、还有腹部的利刃伤,全都是左深右浅,显然是右手持刀,从左向右自己割开的伤口。 韩大胆儿看完黄彪伤口后,就知道这人其实是自杀的。他先在铁窗栏杆绑好床单卷成的绳索,然后割开手腕血脉,用血在地上画上古怪的地狱浮屠符号。因为他不能先割开肚子或者割破咽喉,用血画符号,再爬上绳索,所以只能先割破手腕用血画符号,这只有自杀的人才用这么做,他杀只要割破脖颈动脉,再用脖颈的血画符号就行,根本不用割破黄彪手腕。 画完符号后,他爬上绳索挂在脖颈上,用单手拉住让自己不至于被绳索立即勒毙,然后立即割破肚子让肠子流出。韩大胆儿知道小日本的武士切腹之后,不会马上死,所以黄彪吊着自己割开腹部,肠子虽然流出来,但未必立即断气。最后他在迅速割破咽喉大动脉,然后扬手将他所用的利器,向脑后的气窗抛出去,早上放风的时候,狱警就发现了这个自导自演的凶案现场。 后来狱警根据韩大胆儿说的,果然在囚室后窗外,堆放砖头的地方找到凶器,那是一块边缘锋利的瓦片,上面还沾满了血迹。 第二个死者王金山是挖心而死,这种死法当然自己是办不到的,而是同囚室的陆小乙干的。这两个人是分监长陈琦,特意安排在一个囚室的。陆小乙身材瘦削,王金山却孔武有力,如果不是王金山自愿,那陆小乙根本不可能杀死王金山然后挖心。 陆小乙杀人挖心之后,再用血在地上画上和第一案一样的地狱浮屠符号,这样才能把两个案子连在一起,在监狱内制造恐慌情绪,恐惧这东西有时候比任何武器都强大。至于陆小乙只需要演技好点,装疯的时候别被人识破就行。 韩大胆儿在看完第二案发现场的时候,就想到凶手是同囚室的陆小乙,但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几人都是三阳教教众死士,所以不明白王金山身上除了挖心的伤痕,没有其他伤口,说明是被人活着挖心而死的,这么个身高体壮的人,怎会被陆小乙活着挖心,还没发出惨叫,除非两个人根本就是同谋,王金山是自愿赴死。 韩大胆儿在停尸房验看尸首的时候,发现黄彪和王金山尸首虽然开始腐坏变色,但后颈有一块依稀可辨图案,却好像是三阳教的教徽。就是膀大力案,城隍庙地穴墙上原本的三元合一的图案。 这时候,韩大胆儿想到一直在坊间流传的,一种纹身方法,是用鸽子血混合朱砂在人身上纹身,纹好之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在喝了酒或者加快气血运行,比如运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赤红的纹身图案,所以当初抓膀大力的时候明明见她后颈有个图案,后来却消失不见了。就是因为膀大力和韩大胆儿动手过招的时候,加速了气血运行,所以纹身显现,被抓后气血运行缓慢了,纹身图案自然就是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专门打电话给梅若鸿,就是询问朱砂的成分,得知朱砂里是大量硫化汞,也就是水银,因为水银有防腐作用,即便尸首腐败变色,含有朱砂纹身的那块皮肤也不会腐坏,所以尸首开始腐败,纹身那块皮肤的图案,却反而逐渐清晰起来。 知道黄彪和王金山都是三阳教教众,这就说得通了,韩大胆儿说到这里,监狱暴动也逐渐被镇压。狱长下令把陆小乙押来,并且给他灌下半瓶子烧刀子,不多久,后颈上果然显现出赤红的三阳教教徽。 陈琦领着韩大胆儿等人去见殷枭的时候,囚室内的确是殷枭本人,至于看门的小六子,让陈琦一早派去小黑屋释放夏九良,这时候早已经被夏九良扭断脖子扒了人皮,直到五点,点卯的时候,才被人发现。所以剥皮之后的小六子,被发现时,不光血迹干涸,连肌肉和筋膜的水分都已经蒸发,组织开始变得干燥了。 殷枭用地狱浮屠的说法,引韩大胆儿去拿钥匙进囚室。陈琦早知道狱长准备了酒席,款待督办专员,本想借机会自己去拿钥匙,可谁知道韩大胆儿不去吃饭,却要打电话,所以就一直跟着韩大胆儿,临走时,才名正言顺拿了狱长办公室的重刑囚室钥匙。 时间配合得十分完美,夏九良原本就是做皮货买卖的,剥皮制皮对他来说手到擒来。他剥掉小六子全身人皮,拿走带着头皮的小六子脸皮,然后把剩余人皮切碎,摆成地狱浮屠的神秘符号。他切碎人皮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小六子的脸皮不见了。 夏九良揣着小六子的脸皮,然后换上小六子警服,把头发都塞进帽子里。殷枭、小六子、夏九良三人体型身高相似,他穿上警服也十分合身,小六子去看守殷枭,其实是陈琦特意挑选的,就是因为他体型和夏九良、殷枭十分相似。 夏九良穿上警服藏在小黑屋角落,正好是五点,囚犯点名的时间,来点名的狱警看到凶案忙去报告上级,夏九良就离开小黑屋,随便在监狱犄角旮旯晃荡一会儿,只要别被人发现就行。 大批狱警和监狱长韩大胆儿等人接到信儿,赶到凶案现场。所有注意力都被囚室内的惨状吸引,根本没人注意狱警中混着夏九良。陈琦就是那时候,把重刑囚室钥匙交给了夏九良。 夏九良带着钥匙来到地下囚室,开门放出了里面的殷枭,这时候殷枭早就剃了头发胡子,又擦赶紧脸上的泥污,和夏九良互换衣服,自己穿上警服装成小六子,在囚室外抽烟,夏九良贴上胡子,抹黑了脸装成殷枭,等陈琦带着韩大胆儿到来。 陈琦一到地下囚室门口,就假装发怒,胖揍装成小六子的殷枭,顺势从他手里拿回重刑囚室的门钥匙。门一打开,门外的殷枭边用腹语说话,囚室里的夏九良只需要随便动动嘴,装装样子就行。 囚室内十分阴冷,门一打开囚室内温度变化,瞬间引燃夏九良刚洒在身上的磷粉,所以当时着起来的大火才是绿色的。夏九良自愿被大火烧死,成了殷枭的替身,韩大胆儿就是见证人,这样殷枭才更好脱身。 陈琦呵斥装成小六子的殷枭去找人救火,殷枭上到地面大喊失火,引来众多狱警救火,自己则趁着大家救火,用狱警室的钥匙打开囚室。他只要打开一间囚室,把钥匙交给犯人,很快所有囚室都会被犯人打开。原本接连死了几个人,监狱闹鬼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囚犯纷纷要求换监,这时候囚室门开了,这些囚犯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殷枭带上夏九良交给他小六子的脸皮,脸皮上全是鲜血,带上之后,只能依稀辨认出小六子的样貌,夏九良剥皮手法一绝,眼皮都被剥了下来,扣在脸上看起来,眼眶血肉模糊就像受了重伤。直到韩大胆儿等人回到监区,发现大门口的小六子。 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这么做呢,是因为监狱每天下午五点囚犯点名,六点狱警下班换班,但狱警出门需要核验身份。之前连串凶案就是制造恐慌,为的就是最后监狱暴动,混乱之下,殷枭装成小六子,还受了重伤,陈琦这时候再提议,送他到附近新开张的医院抢救。 如果没有监区暴动这场戏,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殷枭装成受伤,很可能先被送到监狱内医务室检查伤情,那时候要躲过监狱岗楼的机关枪,再逃出监狱就会十分困难。这场暴动就是越狱计划最好的“助燃剂”。 这计划就像是一个抛球杂耍,三个球就是殷枭、夏九良、小六子。三个球被抛起,互换了位置,小六子被剥皮,替了夏九良。夏九良是三阳教死士,他自愿装成殷枭,替殷枭被火烧死,而殷枭则装成小六子逃出生天。 只不过所有人没想到,督办专员带来的人里有韩大胆儿这么一号。他在小黑屋的时候曾经翻动摆成神秘符号的人皮,发现没有带着头发的头皮。割碎的人皮里虽然有耳朵,但好像没有鼻子之类的脸皮。 在地下囚室夏九良自燃之后,韩大胆儿检查焦尸,发现盘坐烧死的焦尸,盘膝的方法和之前看到的殷枭不同,之前殷枭用的是五心朝天的盘膝法,双脚交叠,两只脚心都是朝上,如果加上两个掌心向上,再加头顶心,就为五心朝天。而这具焦尸却是普通的一腿压一腿的盘膝方式。他还回想起,两人结印时候,指甲的长度明显不同。殷枭长期关在地下囚室,指甲很长,而假殷枭,虽然手指也很细长,但指甲明显并没那么长。 这时候监狱发生暴动,众人发现小六子的时候,狱警竟然认出满脸是血的人是小六子。这假殷枭,又在关键时刻,指着监舍后墙,说出殷枭二字,想把众人引到反方向,那时候韩大胆儿不经意看见了小六子刚剪过的指甲,食指尖的指甲是用剪刀,平着剪掉的,指尖两侧还有指甲尖,明显之前是很长的指甲,剪的时候十分仓促,只是平着剪掉长指甲,后来他想到了在地下囚室捡到的小剪子,和殷枭的长指甲,就明白了其中关联。 韩大胆儿在小六子刚被抬走,就想通了一切,之所扒了人皮就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死者身份,火焚也是怕验尸会验出身份,只有烧焦了才没法辨认。人皮里没有头皮脸皮,正是为了殷枭套在脸上装成深受重伤的小六子。 于是韩大胆儿追赶上去,幸好来的及时,抓住了想要逃狱的殷枭。陈琦之所以能精准的控制一切,还有个最关键的人,就是那个做法的老道。众人几次遇上老道,陈琦还曾经上前给老道赏钱,那赏钱里就夹着作案计划。全靠老道在各处做法,暗中传递消息。 狱长办公室内,所有人听完韩大胆儿的推理,眼神都望向,被绑成粽子的陈琦、殷枭、陆小乙、还有老道和道童几人。 众人以为此案就此告破,可韩大胆儿心中却还有重要的疑团为解…… 三十八 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心中仍有疑团,他走到被绑缚的殷枭身前,正要开口问话,却听身后的范统问道:“要是咱们没和督办专员来监狱办案,那他们这办法不就不灵了么!” 梅本事也表示同意,一起关切地看着韩大胆儿,等他解释给大家。监狱长和闫振生也有此疑问,也看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以为范统只会吃饭,没想到他还能问出这么有建树的话,看着他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口中道: “这地狱浮屠恶鬼杀人,原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我认为,即便咱们不出现,只要陈琦找机会偷出地下囚室钥匙,花点时间复制一把,一样可以完成诡计,到时候只要囚室中殷枭和夏九良调换,再说他要见监狱长,告诉地狱浮屠猛鬼案的线索。就能让监狱长成为殷枭自焚的见证人。那时候再照计划引发囚室暴动,后续的做法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 梅本事问道: “只不过什么?” 韩大胆儿接着道: “只不过咱们意料之外的来到监狱办案,最重要的是你手里的厅长密令,要今晚就秘密处决殷枭,所以他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动手!” 韩大胆儿走到陈琦身边道: “你很聪明脑筋转得也很快,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改变计划,还执行得近乎完美,说明监狱里不止你一个内奸,应该还有其他三阳教的人潜伏。” 监狱长一听,立刻对闫振生道: “快快快!关闭监狱大门,狱警下班的也一个不许放走,赶紧安排监狱排查,一定要找到潜伏的内奸……” 说着又想了想,接着道: “让所有犯人,连同狱警,分批,每人干三杯烧刀子,再检查身上有没有三阳教标志!快!” 闫振生听完,立即按照狱长指示去办,开始分批排查监狱里的内奸。 韩大胆儿看着陈琦道: “看样子,你在三阳教的内身份一定非同一般,不是修罗使,就一定是七门的门主之一,我说的没错吧!” 陈琦一改之前的神情,眼神变得十分阴冷平静,笑笑道: “文曲门,“天权子!” 韩大胆儿点点头,又听陈琦道: “我知道你叫韩志刚,外号韩大胆儿,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厉害,你别得意,和三阳教作对,没你的好果子吃,你就等着……” 话没说完,范统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这小子手也够狠,一巴掌打得陈琦坐着原地转了一圈。牙都打掉了,顺着嘴呼呼流血。陈琦没想到韩大胆儿身这小胖子,没等自己说完话,会突然给自己一嘴巴,当时有点犯愣,接着就要张嘴开骂,可嘴里都是血,牙也掉了,呜噜呜噜说不清话。 范统道: “让你小子嘴欠,等着瞧什么,有我们韩大哥在,你们三阳教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说着堆出一脸笑容看着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见范统突然出手,打了陈琦一巴掌,开始以为这小子也是三阳教的,要杀人灭口,可突然见他笑得谄媚,就知道这小子只是想拍马屁,于是道: “你管谁叫大哥,看着你比我还大好几岁呢!你倒等他说完话在动手啊!打得跟油葫芦赛的,就会呜噜了!” 范统笑嘻嘻的道: “咱论本事排辈儿,不论年纪,您了以后就是我亲哥!再说小小三阳教,在您了那还不是脚面水——平趟么!只要跟着大哥……” 说着还不忘转头看着梅本事,接着道: “……还有梅专员两位能人,那我以后还不水蝎子变蚂蛉一步登天了!” 梅本事听完也略显得意,伸手拍拍范统肩膀道: “说得对!以后跟着我,保你们升官发财!” 韩大胆儿不理梅本事和范统吹牛拍马,现在所有案情他都已经推理得清楚明白了,但还有个疑团却尚未破解。 此时韩大胆儿目光凌厉地盯着殷枭,忽然问道: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三阳教这么大费周章,救你出去!” 听韩大胆儿这么问,不光殷枭,就连旁边的陈琦,都瞬间脸色大变! 见状韩大胆儿顿时清楚,自己所料不虚,三阳教费劲巴力,搭上几条人命也非要救殷枭出狱,他身上一定还藏着极为重要的秘密。 韩大胆儿把发现和监狱长、梅本事说了。监狱长说自己做不了主,梅本事是上峰派下来的督办专员,还是让他来定夺。梅本事本来想,案子破了,擎等着领功就得了,没必要横生枝节,可韩大胆儿劝他,说这线索说不定能牵出其他大案,许是桩天大的功劳,说不准下一任厅长就是他的。梅本事听得心猿意马,当时就同意,午夜前,抓紧突击审讯殷枭几人,但到了午夜还审不出来,就必须执行厅长手令,处决殷枭。 要是放着一般人,半夜就枪毙了,还不有什么说什么,舒舒服服的过完临行前这几个钟头。可殷枭真是块硬骨头,任你皮鞭子、热烙铁、夹棍、老虎凳,轮着番儿上,最后连对付一代名将岳飞的手段“披麻拷剥皮问”都用上了。 这披麻拷剥皮问,就是把一层热沥青糊在背上,再贴上麻袋片,凉了往下一撕,连皮带肉就是一大条,可殷枭这家伙真不愧是条汉子,受了这种非刑,愣是铁嘴钢牙撬不动,一字不吐。 陈琦可就不同了,这是个外强中干的货,策划出主意,阴谋诡计他在行,可严刑拷问就扛不住了。虽然他在监狱卧底已久,看人动大刑多了去了,挨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遭,这回光是在旁边看殷枭受刑,自己就已经肝儿颤了,待到给殷枭使上“披麻拷剥皮问”,听见“刺啦啦”一条条皮肉撕下来的声音,当时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闫振生在旁边看着,心想,陈琦这家伙潜伏在自己手下,这不等于给自己下绊捅刀子么,他犯的事儿,说不定还得牵连自己。闫振生也是真恨他,见他原本就吓得生魂都要出窍了,便故意说,对付陈琦这些手段都不够看,有一种《三言二拍》里包公用过的酷刑,就是用长猪鬃捻钻进乳头儿,或者扒了裤子直接钻进马眼里。 陈琦听完裤子一湿,直接吓得屎尿齐流。还没等用刑呢,就把实话全秃噜了,问的没问的都说,连刚记事儿尿了几回炕都交代了。 原来三阳教之所以要救殷枭出去,全因为教主一直寻找的一件上古神器“员峤仙镜”! 传说在天津卫这地方,在上古时代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中只有一片小岛,和一座仙山,岛名“无终”,山名叫“员峤”。这员峤山和蓬莱、瀛洲并称三大仙山。凡有仙缘者,跨海登山,一入圣境即可成仙。 无终岛上有个无终国,国中常有虚妄之徒,攀爬仙山滋扰圣境。忽然有一日,海中有个仙人手持古镜踏浪而来,古镜放出一道神光,光照处,员峤仙山尽收镜中只留茫茫大海。 千年后员峤仙山之处退海还地,便是现在这九河下梢的天津卫,那收入仙山的古镜,就藏在天津卫,名曰“员峤仙镜”。 员峤仙镜拥有无上法力,谁得到仙镜,就能登仙成圣,操控鬼神。 这员峤仙镜相传曾经藏在天津老城,三阳教寻找多年未果,一年半之前殷枭找到了员峤仙镜的线索,只不过刚找到线索,就被捕入狱。陈琦也曾经向他询问线索,但殷枭心里清楚,一旦交出线索,自己对三阳教就没用了。所以就向陈琦提出,用线索交换帮自己越狱。 韩大胆儿越听越烦,他压根儿不信鬼神迷信的玩意儿,最腻歪听这些,认为陈琦是耍滑头,信口胡诌,上去就给了陈琦二十多个大嘴巴子,抽得他直学驴叫。又让人熬热沥青,拿来猪鬃,就要立马用刑。 陈琦吓得哭爹喊娘,赌咒发誓,连爹妈祖宗全都押上了,韩大胆儿这才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想起老苏说过,自己不信这些歪门邪道,但架不住有些人信呐,而且信到能为这些事儿要人命。虽然韩大胆儿不信什么员峤仙镜,但三阳教相信,说不定这就是个剿灭三阳邪教的突破口! 人都审完了,殷枭铁嘴钢牙,老道和陆小乙所知甚少,挨了大刑之后把知道的都招了。陈琦倒是老老实实的吐露实情,只不过他虽然是一门门主,但在教中地位不高,七门中也排在最后,除了自己门下分坛,其他也不太清楚。监狱里排查加上陈琦交代,又查出两个三阳教内奸,不免又是一顿严刑审问,能问出的线索依然少得可怜。 后来警察厅步巡总队和马巡总队,根据陈琦交代的情报,联合抄了“文曲门”两个分坛,统共抓了三五十人,也都是些小喽啰,没什么大用。其余坛口,警察还没到,就都闻风而逃了。 时间已近午夜,殷枭又什么也审不出来,梅本事这次来带着厅长手令来的,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处决殷枭,韩大胆儿费尽唇舌,还是没能阻止。午夜前殷枭就在监狱后院,被秘密处决了。监狱里刚平息暴动,人人犹如惊弓之鸟,不方便再有枪响,所以殷枭是被几个狱警,用绳子活活勒死的,然后扔进焚化炉火化了。 陈琦顶替了殷枭的位置,押在地下重刑囚室,绑上重锁,半步都移动不了,等待上峰命令再行处置。闫振生因为没发现手下藏有奸细,被降级罚俸。他心里恨陈琦这小子,就想点损招治他,大热天给囚室里点上火,陈琦被绑着动不了,浑身被汗栖的都生了疮,烂出了大洞,生满了白蛆。那罪遭的,还不如挨一枪子儿痛快呢! 至于做法的道士道童还有其他三阳教奸细,都分别囚禁在几个囚室,被小六子相熟要好的几个狱警,没事就拳脚相加,棍棒招呼一顿。还有个装疯的陆小乙,因为一直装疯卖傻,所以被关进了最小的那间小黑屋,那小黑只有一平米大小,关在里面站不得站,躺不得躺,简直生不如死,结果一关进去,没几天就死在里头了。 在殷枭被处决后,韩大胆儿还不死心,尸首火化前,他一个人又仔细检查了两次殷枭的尸首,终于在殷枭的小腿上找到一个疤痕,疤痕下皮肤凸起,似乎藏了东西。他用刀割开疤痕,发现殷枭小腿皮肤下,竟然藏了一把钥匙! 三十九 诈尸奇案 韩大胆儿在殷枭小腿皮下,发现了一把小钥匙。这钥匙和常见的黄铜横开锁钥匙不同,这把钥匙很小,像西洋玩意儿,但也不像一般的西洋锁的钥匙。这钥匙呈圆柱形,圆柱中空,里面嵌着一个六棱形内芯,实在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韩大胆儿觉得,这钥匙可能是重要线索,所以留了个心眼,并没把钥匙交给梅本事,而是私自藏了起来,准备拿去给老白小犹太看看,说不定能查出是干什么用的。 案子结了,梅本事带着结案卷宗,和韩大胆儿、范统一起离开小西关监狱。出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短短十多个钟头,发生了太多变故,仨人都是精疲力尽。韩大胆儿是累的,那二位是吓的,这二位除了吃饭拍马屁别的本事没有,昨天犯人暴动幸亏有韩大胆儿在,要不俩人直接就原地归位了。 梅本事和范统也是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刚从小西关出来就饿了,四处张望,想找总厅派来送他们那辆小轿车,那哪儿找去,总厅的司机还能在这等你一宿?被窝里不比这舒服,人家早回家梦周公去了。 韩大胆儿昨中午那顿酸沙紫蟹,就让梅本事和范统搅和得没吃痛快,昨天下午到现在又什么都没吃,刚才忙着破案审讯,倒不觉得,这时候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梅本事和范统昨天倒是足吃足喝,但到了现在也饿了,仨人就想找地方吃东西。离着老城里不远,老城里南门外有个卖馄饨的大老李,馄饨做得地道,可他专做夜宵,这时候也早收摊儿了。幸好天快亮了,西门外卖早点的煎饼果子摊儿已经出了,仨人赶紧摊了几套煎饼。 范统左手一套右手一套,两面开弓还不耽误说话,就问起,那第二起凶案,王金山心脏被挖了,也是顺气窗扔出去了么?可在气窗外却没找到。 韩大胆儿就随口说,可能是被同屋的陆小艺吃了,其实他也是乱猜的,监狱里好几个三阳教内奸,指不定被谁扔哪了呢!范统听完却一阵恶心,加上昨天闻的血腥味,当时就觉得连嘴里的煎饼都齁腥气的,连煎饼也没心思吃了。 梅本事吃着煎饼还给那俩人画大饼呢,说什么案子报上去,上峰奖赏一到,这俩人不免升官发财,到时候由他做东,到先得月饭庄摆上两桌。先得月掌灶的高恭祥,是义和成大厨怪物刘四的高徒,手艺那可不赖歹,尤其拿手的“雪衣油盖”,用的就是掐窝紫蟹……他说得怎么来怎么去,怎么捣鼓怎么做,就像他真会做赛的,把个没出息的范统,馋得直流哈喇子。 韩大胆儿对梅本事的为人,那可有所耳闻,他是狗掀门帘子,全凭嘴对付。跟他一起办事真叫,大伯子背兄弟媳妇——受累还不落好儿,到了领功的时候,就不是他了,功劳非让他一个人给占了不可。 其实韩大胆儿兴趣是破案缉凶,锄奸拿贼,所以什么功不功劳他倒不在乎。反正之前被所长抢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都习惯了,不过他这回可猜错了,万料不到,这监狱的案子报上去没几天,一纸提升调令就下到了三所里。 韩大胆儿这回是二踢脚上天——高升了!被连升三级,级别和三所所长平级,还被调到了天津警察厅侦缉科,在梅本事手下,专门负责刑侦破案,缉凶拿贼。 怎么回事儿呢,要是放着别人,梅本事这次一准儿是独占功劳。 可一来韩大胆儿是高宝生找来的,他和高宝生又是发小,要真把功劳都占了,高宝生就别做人了,高宝生那暴脾气指定饶不了他,还不得找上门,把他们家砸了! 二来这次案子能破,韩大胆儿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梅本事不报上去,监狱长那边也得上报,最后还得落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与其监狱长报,那还不如来个顺水人情自己报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梅本事看出韩大胆儿是个人才,缉凶破案是把好手,这次梅本事被派下去当专员,破了案得到了提升,在侦缉科专管刑侦,这手底下要没有俩能人,就日本船满丸(完)了。 梅本事这人,人缘不怎么地,找不到什么人愿意在他手下干,这韩大胆儿就爱破案,又不爱抢功,正是人才难得,所以就把韩大胆儿也报了功,当然功劳指定是在梅本事之下,不能抢了他的头功。 韩大胆儿高升了,最生气的还是李秃子,可没办法啊!现在韩大胆儿成了警察厅的领导,和三所所长都平级了,李秃子只能暗气暗憋,夹起尾巴做人了。 韩大胆儿得了几天假,放完假就要到总厅上班。眼看这两天快到他舅舅生日了,他老娘让他买点东西,去北运河边的虎庄,看看他舅舅。谁成想,韩大胆儿这一去,却碰上件诡异奇事——“诈尸”! 所谓诈尸,也叫尸变,就是人死后,尸首再动起来。传说人死后遗体停灵七日,谓之头七。头七之内,如果有野猫半夜跳到遗体上,碰巧这时候在打雷闪电,灵前的长明灯就会即刻熄灭,尸首则会窜跃而起扑击活人,这就是诈尸。 诈尸的时候,如果尸首抱住活人,便会死死抓住仰面躺倒。虽然尸首不再动了,可抓住活人的双手,就赛两把钢箍铁钳,任你多大力气都掰不开他。可也不能让尸首抱着活人一块下葬呐,所以只能打断尸首双臂筋骨,或者干脆砍断尸首双手。 若说死者是外人还好办,要是自己亲爹亲娘或者家里至亲,谁能下得去这狠手,所以但凡有白事,家里养猫的都得把猫送走,还要有人守灵,说是看守烛火长明灯,其实主要是别让野猫、黄鼠狼这样的小动物靠近,回头诈了尸。 可万一不幸,办白事的时候,遗体真诈尸了,怎么办呢?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拿根扁担或者木棒,把尸首拍倒,让尸首抓住木棒扁担,大不了锯掉扁担两头,再把死人装棺材里,让死人带着扁担下葬,总好过砍胳膊敲手,让人死后还不得全尸。 这民间土办法,可不是瞎说的,那是前清蒲松龄先生的《聊斋志异》里写过的。聊斋里写过一个叫《尸变》的故事,讲的就是死人诈尸扑击活人,当时活人没办法只能绕着大树跑,尸首最后就死死抱住大树,活人才得以脱难。可一般家里办白事,哪儿这么寸劲儿,正好有棵大树,让尸首抱着。再说,扁担木棒总是好找的,万一尸首真抱住大树不松手,想要下葬就得锯大树,那可费了牛劲了! 总之这些诈尸的传闻,都是听说的人多不胜数,亲眼见过的却凤毛麟角。至于这虎庄诈尸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你还得听我给您从头讲起…… 韩大胆儿他妈娘家,原本住在北运河边的虎庄,韩大胆儿的姥爷早年在郭店街古玩铺当学徒,出徒之后也开了个铺子,就举家搬到了鱼市街,家里一儿一女,女儿就是韩大胆儿他妈,儿子就是韩大胆儿的亲娘舅。 韩大胆儿爸妈成婚之后,他舅舅继承了家里买卖,买卖一直做得不错,着实挣了不少钱。他舅舅原本喜欢清静,一直想搬回虎庄生活,后来老家儿故去之后,就索性搬回了虎庄,翻盖扩建了老宅院,又置不少地,当起了地主。闲暇时在栽花弄草,钓鱼种菜,在那个天下纷乱的年头,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惬意。 眼看着就快到他舅舅的生日了,韩大胆儿他妈最近风湿犯了行动不太方便,就让他去买点东西,去趟虎庄瞧瞧他舅舅。 韩大胆儿知道舅舅爱吃河海二鲜,就赶早去了趟金刚桥鱼市。鱼市又叫鱼锅伙,由一些把头、恶霸把持,靠着海河上下游的渔民供货,整天在此交易渔获。渔船随到随卸,交售给渔行。那时候鱼市鲤鱼、鲫鱼常年有货,带鱼、黄花鱼、对虾、螃蟹等则季节性供应,最有名的就是三岔河口银鱼。 这时候时令正对,韩大胆儿特意一早来骑车来鱼市,就为了给舅舅买最爱吃的银鱼紫蟹。买完之后他又去刘记酱牛肉铺,买了一大包酱牛肉,在祥德斋买了藤萝花饼和核桃酥,还有一瓶金星牌玫瑰露,一瓶五加皮。前车把上、后椅架上都挂了一大堆东西,这才骑着车,沿着李公祠大街,往北运河虎庄方向去了。 韩大胆儿骑车过了穆家庄就到了北仓,再往前不远就是虎庄。 天奇庙后面的穆家庄,一直都是天津回民的聚居地。而北仓从元代到明清都是天津卫屯粮之地,清雍正年间更在此地建仓廒屯粮,因位置在天津城北,所以称为北仓,地名沿用至今。 到了北仓沿着北运河往北不远,有一大片庄子,就是虎庄。虎庄靠近运河边,有些打鱼的渔户,剩下都是些种地的农民,民风淳朴百姓安居,庄子内外一派祥和安宁景象。 韩大胆儿的舅舅住在庄子紧头儿的一套宅院,他车子刚骑进庄子,就见不远处有一家正在办白事。人有生老病死古来常事,可韩大胆儿一眼就瞧见,这家白事与众不同,因为别家办白事,大门口都贴着“恕报不周”四个大字外,可这家除了这四个大字之外,门楣上还贴了一张,黄纸朱笔书写的“镇鬼灵符”! 四十 白事 韩大胆儿骑车去虎庄看舅舅,骑自行车进了庄子没多远,就看见一家办白事的。这家门前扎着蓝白纸花的彩牌楼,门口一边立着挑钱纸,一边贴着四四方方一张白纸,写着“恕报不周”。 老时年间讲究出大殡,家里老家儿没了,都要多花钱大办白事解心疼。京津两地办白事的风俗,尤为隆重。 那时候办白事还分“南礼“”北礼”,有钱人家和没钱人家也不太一样。比方说这家的老家儿有一位要故去了,人快咽气了,家里人得赶紧研究怎么料理后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安排花钱的路数。有钱人家得请总管、设账房、立账目、专门支出白事的一切开销,没钱人家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可甭管有钱没钱,首先都要找“白事知客”,天津卫叫“大了”,这是天津卫对主持婚丧嫁娶组织者的一种统称。过去寻常百姓,对白事儿繁琐的流程都不怎么清楚,都怕组织不好,让亲友挑理,所以天津人但凡家里有白事,都要请“大了”。 大了来了之后,赶紧给得给亡故者,举行小殓仪式,像是理发、刮脸、擦洗、梳头,然后要穿“装裹”,就是穿寿衣。当然也有人刚咽气,这边去请大了,家里就开始净面擦洗,穿装裹,就是怕耽搁时候久了,遗体一僵硬就不好穿装裹了。这小殓的时候眼泪不能滴到装裹上,不然不吉利,亡故者亡魂不得往生。 过去这死人穿装裹有讲究,信佛的讲究全身道服,脚穿水袜,外套蓝呢子盘金线厚底儿福字履。整部《金刚经》陀罗经被,上绣着梵文金字。这陀罗尼被又叫“往生被”,前清那会儿平民百姓还用不得,都得后妃贵人以上的才能用,王公大臣想用还得等皇帝赏赐。 穿好装裹之后,把死人遗体搭到吉祥板上,吉祥板就是搭起来的床板,脚要顶墙,墙上要挂纱帘。然后往死人嘴里塞进一枚金钱,说是金钱,其实就是方孔老钱,这叫压口钱,这是给死人下阴曹过阴河的船钱。 把家里存的大五福的白布拿出来,缝成孝袍子、孝帽子、孝裤、腰带,孝帽子上有金钱麻绳,女的带头带子,有的布鞋面上还要绷上白布。孙辈的孝帽子正中戴个红绒球,外孙红绒球得在孝帽子偏面,曾孙备戴两个红绒球。 给各界亲友送信,门口左边立上挑钱纸,右边贴四四方方一张白纸,上写“恕报不周”。还要到杠房讲杠,请杠房师傅搭棚。那时候天津卫最有名的是“魏家杠房”,主事老师傅叫“魏小辫”老头儿一把年纪了后脑还留个小辫儿,因而得名。 搭好了棚,棚内点灯,摆放纸扎,像是纸人纸马,男的死了摆纸马,女的死了摆纸牛。死者年过六十的,还要放个纸轿子,四个纸轿夫,外加纸扎的一对引路的童男童女。告丧讣文传出,各界亲友前来吊销,花圈、帐子、挽联、按照身份辈分排列两旁。有钱的还要请和尚老道来轮番念经! 死人头前摆放供桌,中间放遗照老时间没有相片,就放上牌位,摆上香炉贡品,两边点上两根白蜡烛,最前面点上一盏油灯,灯不能熄,这叫长明灯。桌前放个火盆,供孝子贤孙给亡灵烧纸钱。 烧的纸钱都是长方形草纸,上面用月子敲出方孔钱印,月子就是一种敲纸钱用的铁器,圆柱形,一面像是铁凿子背,另一面是个上下不封口的圆边,中间是个方形芯儿,放在一摞草纸上,用锤子一砸就是一个铜钱形状,由于圆边上下不封口,所以铜钱形状连着草纸,掉不下来,整张拿起来横七竖五,几排铜钱图样。 之后还要开光、送路。开光就是用棉花蘸着白酒擦拭死者眼耳口鼻,一边擦一边念吉祥话,什么开眼光怎怎着,开耳光怎怎着,如此一番念叨。然后用小镜子由死人头照到脚,等于是让亡灵自己看一遍,最后把小镜子摔碎。 完事之后就是送路,送路有说是送福禄,有说是送亡灵最后一程,顺利经过望乡台。送路时都是晚上九、十点钟,由大了带着亲朋好友搭着纸牛、纸马、纸轿子、轿夫、童男童女、花圈之类的,其他人每人手里一支点着的香,一队人浩浩荡荡走到十字路口,把纸牛纸马等纸扎烧了,朝着火堆按辈分磕头,然后从另一条路返回灵堂,一路上可不能回头。停灵最少三天,第三天就要辞灵出殡。 话题扯得太远了,咱接着说韩大胆儿看见这家,搭着棚,棚里点着长明灯,放着纸人、纸马,纸轿子,诵经念佛之声,夹杂着悲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看这意思是刚死,还没送路。 这些都不奇怪,最奇怪的就是,这家大门上贴着一张,黄纸朱笔书写的驱邪符咒,可谁家死人贴符咒啊!院外还有不少邻居围观,正往院儿里看,院里传出一阵阵锣鼓声,摇铃声。再往院里看,正有个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云光道袍的老道,带着俩徒弟,在院中比划。 要说那时候谁家办白事,请个道士那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怪就怪在,道士身前摆着一个神桌,上有香炉蜡扦,糯米硫磺,道士踏罡步斗,手持宝剑掐诀念咒,正抓着硫磺糯米,往烛火上撒,俩徒弟一个摇铃一个抛洒灵符。看起来就跟之前在小西关监狱里,做法驱邪那个假道士干的一样。 韩大胆儿虽然心里起疑,但人家家里办白事,愿意怎么办,是人家的私事儿,就算人家把亲爹尸首,绑在窜天猴上放上了天,自己也管不着。于是只能瞧了两眼,就骑车去了舅舅家。 韩大胆儿他舅舅,就喜欢小子,可一辈子就生了俩闺女,大的头年刚出嫁了,小的还在家当闺女。舅舅高高兴兴地把韩大胆儿让进屋里,又让人沏茶,又端水果点心,甭提多高兴了。 他舅舅听说韩大胆儿升了官儿,本来挺高兴,可听说他调到了警察厅侦缉科,心里就有点担心。虽说韩大胆儿满身武艺,可现在是火器的天下,在街面上当巡警,总好过每天和凶徒悍匪打交道要安全得多,所以劝他找找人,换个其他部门不挣钱没关系,别缉凶拿贼,最后把命搭上。 舅舅一番好意,韩大胆儿不好说别的,只能满口应承。梅本事好不容易把自己调到他身边办差,还指着自己帮他立功呢,决不能让自己调到别处。再说自己好缉凶探案,要干别的还不如不当警察呢! 韩大胆儿跟舅舅说了,自己老娘原是想来看看兄弟,顺便在这住些日子,可这几日天气潮湿犯了风湿病,行动不方便是所以才没来。韩大胆儿人给舅舅买的都是他爱吃的,说好了等舅舅生日那天,一定过来磕头拜寿。 还没到中午,舅舅赶紧就让舅妈摆上晌饭,还特意加了几个韩大胆儿爱吃的菜。顺便让舅妈连晚饭都张罗好,一定要留韩大胆儿在家住几天。席间韩大胆儿陪着舅舅喝了几杯,就顺便问起了庄子里办白事儿那家的奇怪举动。 韩大胆儿他舅舅这才讲起了,这两天庄子里发生的奇闻。 办白事这家姓徐,死的是家里徐老头,大名叫徐贵,六十不到。老婆死得早,当了二十来年鳏夫,一个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俩儿子都结了婚,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徐贵这人,脾气却很暴躁,也不会教孩子,说不明白就动手,所以这哥俩从小就没少挨揍。 大儿子叫徐大宝,性格内向,老实巴交,有点窝囊,是个三脚踹不出屁来的闷葫芦,为人孝顺,也疼兄弟。但娶媳妇之后,他媳妇为人强梁,人也厉害,徐大宝惧内,全听媳妇的,此后对徐贵就差多了,但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还是照管不误。 二儿子叫徐二宝,却性情暴躁,活像他亲爹,成天和他老子拌嘴,爷俩儿就差动手了。这二儿媳妇倒很贤惠,为人也很孝顺,可管不了这爷俩,只能任凭徐二宝和徐贵成天鸡吵鹅斗的。 这老徐虽然和俩儿子住在一个院里,但其实和分家单过差不多。顶多就是每天大儿子或者二儿媳妇给老头把饭端过来,要说一桌吃饭,那是万万不能,因为还没说三句呢,说不定就掫桌了! 徐贵原本是塘沽人,早年在家门口惹了点祸,为了避祸,就上了一艘远洋船卖力气,跟着船去了海外。他没什么文化,也认不得多少字,没什么大出息。在船上干活,顶多就是顺手倒腾点洋货。谁知跑了几趟海外之后,却也攒了不少钱。 他岁数挺大才娶媳妇,娶的就是北运河边,虎庄的姑娘,后来有了俩儿子。他出海那会儿,正赶上庚子国变,塘沽的老家就此毁于战火了,他娶妻之后,就把这些年积攒的钱,在虎庄买了些田地,靠着收地租子过日子,虽然没有韩大胆儿他舅舅有钱,但在虎庄也算个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要不是手里有钱有地,就他那个不是人的脾气,估计这俩儿子也早就搬走单过了。 徐贵前些日子出去遛弯儿,可能在外面受了风,身上不得劲吃了晚饭早早就睡了,没到半夜就咽了气,大夫都没来得及请,人突然就死了。俩儿子赶紧报到地保那,警察所也派了个仵作来验看尸首,没有外伤,也没中毒迹象,说是猝亡,填了尸格。两个儿子赶紧找来大了,操办白事。 本来这也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白事,谁知道第二天半夜,徐贵的尸首就诈尸了。 过去很多独门独院,都是明三暗五,三间正房,两边是厢房,对面还有倒座房房后是影壁。正房是连三间,中间一间堂屋,整体形似纱帽翅儿。徐贵家里有钱,院子不小。房子建的整齐利索,俩儿子儿媳妇分别住东西厢房,徐贵自己住在连三间正房。 那天晚上徐贵遗体就停正房中间客厅,遗体停在吉祥板上,脚顶着墙,头前摆着供桌,香烛、祭品、长明灯一应俱全。院子里搭着棚,摆着纸人纸马。家里虽然有钱,可老二不同意大办,说是顾死的,也得顾活的,以后日在海得过。大儿媳妇也是这个意思,老大听媳妇的,二儿媳妇也说不上话,所以办的也不太大,棚里只请了几个和尚老整宿念经。 徐贵这人脾气不好,人缘儿差,家里来吊销的亲戚朋友实在有限,只有一些街坊邻居帮着忙活。有几个年轻的,白天忙活完晚上没走,就在偏面一间小房儿里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几个人在那偷摸的小声推牌九呢,反正外面和尚呜哩哇啦连敲带唱,也听不见这几个小子推牌九的声音。 俩儿子轮流守灵,老大守前半夜,老二守后半夜。这时正是老大守灵,他跪在灵前烧纸。时近三更,院里忽然起了一阵大风,一时间沙尘满院,刮的棚里纸人纸马,纸轿花圈东倒西歪。 供桌前长明灯忽明忽暗,老大赶紧伸手拢住灯火,可那阵邪风眼看着就卷进屋里,火盆里纸钱燃烧的余烬,随着旋风打转儿,扑的一声飞的满屋都是,屋里屋外都是纸扎挽联,老大害怕走了水,赶紧用手扑打。一个不留神,把老头盖脸的经被给扇开了。 长子刚要伸手去给盖上,正这工夫,就听房顶上有只野猫“嗷”的一嗓子。供桌前长明灯“扑”的一声就灭了,院子旋风骤然而止!眼见那吉祥板上躺着的死人徐贵,扑棱一下,突然坐起身来! 四十一 尸起 徐贵家大办白事,午夜时分阴风忽起,吹得院子里沙尘滚滚,正这工夫房顶上传来一声野猫的嚎叫,徐贵的尸首登时就诈了尸! 死人在床板上坐起身来,定着身子不动。正在守灵的徐家老大,当时吓得浑身汗毛炸起,呆在当场。他见死人坐着不动,等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壮着胆子,探身上前查看,就在他颤巍巍伸出手,将要触及死人后背的时候,死人嗓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呜噜噜的怪响,吓得老大赶紧缩手。 就在此刻,尸首忽然翻身从床板上跃下,双腿并拢,拧身窜到老大身前,发出一声嘶吼,张开双臂上来就扑。 老大吓得怪叫一声,向后就退,就这一声惨叫,甭说自己媳妇和老二两口子,就连小屋里推牌九那哥儿几个都惊动了,棚里念经的和尚探头出来观瞧,感情这帮和尚也不是什么真和尚,都是剃个光头混白事会的假和尚,这帮人也没见过这阵仗,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脑袋上五佛冠也歪了,手里数珠也散了,小锣小鼓稀里哗啦散落一地,人人争先恐后地往院儿外跑。 老二两口子,听见大哥叫声,赶紧出屋查看,家里办白事都是和衣而卧,所以拉门就跳到院里。刚才一阵旋风刮过,屋里屋外灯烛都灭了,四下里一片漆黑,老二也看不清怎么回事,只见大哥坐在灵堂门口浑身筛糠,灵堂里有个人影连蹦带跳,把供桌也带倒了,桌上灵牌、香烛、贡品掉得满地都是,香炉蜡扦碰撞,叮当乱响。 推牌九几个小哥们儿,这工夫也跑到院里,却正好被往外跑的假和尚撞倒,噼哩噗噜地倒了一地,你压着我,我踩着他,一时间一片混乱,呼声连天,连周围几个院儿的邻居都惊动了,纷纷披上衣服,拉开院门往这边瞧。 老大媳妇见老大坐在地上筛糠,伸手上前搀扶。老二快步跑向灵堂那屋,此时徐贵的尸首正跳到门口,差点和老二撞个满怀。朦胧的月色下,徐贵脸色惨白面容僵硬,顿时吓得老二头发根直竖,顺着脊梁根儿直冒凉气。 这时不光老二瞧见了,院里摔在一起那几位都瞧见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都吓得瘫软在地,只听有人大喝一声: “可不得了啦!诈尸啦!” 就这一声,全院儿都炸锅了,长这么大谁见过这场面,一个个抱头鼠窜,月光下只见徐贵张开大口,就要咬人。老二脚下拌蒜,当时后退两步一跤栽倒,眼看就要被扑上来的徐贵抱住,这要是被抱住可就不撒手了! 还是老大急中生智,记起老辈人讲过,只要用扁担让尸首抱着,尸首立刻就会躺倒不动了。于是赶紧抓起墙角立着的扁担,一扁担拍在尸首上,尸首发出一声怪叫,死死抱住扁担,应声而倒! 院里的人都惊了,能跑的跑,能走的走,走不了的就趴出院外。老大见尸首不动了,这才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二,一块跑出院外。众人站在院外观瞧了好一阵子,见尸首没什么动静,老大这才炸着胆子,走进院儿里。他凑到尸首边仔细观察了一阵子,见再无异动,就让人一起把亲爹尸首抬回吉祥板上,又让老二去附近的通天观,找会法术的张老道,来家里做法驱邪。 众人怕尸首再动,就拿绳子把徐贵的尸首和怀里的扁担,连同吉祥板,都绑在了一起。几个帮忙的绑好了赶紧跑到外面,就老大还算镇定,给徐贵擦了擦脸,盖上经被,这才躲出灵堂,和大伙儿一块站在院子里,等老二去请的张老道。 这位通天观的张老道,是个五十来岁的半大老头子,常说自己在龙虎山学艺,师成下山道法通玄,擅能驱邪治鬼,伏魔降妖。反正吹得倒是挺响,可没人见过他驱鬼降妖。这回让徐家老二请来,大家伙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甭说还真不赖歹,家伙事儿一应俱全,摆上之后就开坛做法,张老道踏罡步斗,带着徒弟,连耍带念,文武带打,这院儿里算了开锣喽! 从昨天半夜到今天上午,已经开坛做了两场法事了。张老道说这是有邪气入宅,让在门楣上贴上镇鬼灵符,不让外邪入宅。这家老大媳妇就问了,这鬼进不来,那自己公公徐贵的鬼魂儿不也出不去么,合着把外邪和徐贵一块儿都镇了! 张老道赶紧解释,说徐贵鬼魂儿早就让鬼差带走了,这尸首诈尸是外邪入体,不能等晚上送路,再做一场法事,等晌午阳气大盛的时候得赶紧下葬。 院儿外的邻居听说徐家诈尸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徐贵遛弯儿不是受风了,是得了撞客(撞客就是撞邪了)让孤魂野鬼给缠上了,所以半夜才让猫叫声惊得诈了尸。有的说这是借尸还魂,说徐贵鬼魂儿早走了,这是有孤魂野鬼经过,附在他身上借尸还魂。有的还问呢,这借尸还魂也不找个年轻的,找个黄土埋到脖梗儿的大老头子,还了阳活不了几天,不还得死么!还有的编得更离谱,说是徐贵早年不是跑船,是走私烟土,还是贩卖人口,杀人越货,缺了德了,所以现在才有这个现眼报,死了也不得安生。 不光这些,说得再邪乎的都有。要不说怎么说,这人嘴两张皮上下都使得,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呢。不到半天功夫,就谣言四起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就跟自己亲眼看见了赛的。正所谓看出殡的不怕殡大,传谣言的时候,一个个都比南市说书先生还能耐,编八造模添油加醋,生怕别人不信。 韩大胆儿来前儿看见的时候,正在做第二场法事,这工夫也快到晌午了,说话做完第三场,徐贵就要下葬了。 他听舅舅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些,半开玩笑地道: “哎呦!我老舅,你这嘴皮子,不到北门里金生茶园说书,可真屈才喽!” 他舅舅道: “你个小混球!拿你舅舅打岔,找乐儿是吧!” 韩大胆儿笑着,看看旁边的舅妈和表妹道: “舅妈和我表妹听您了说得都直眼了,饭都忘吃了,您了一口气儿都说完了,也没留个扣儿,可不好摇铃打钱!” 韩大胆儿的表妹听完诈尸这事,本来还有些害怕,神色有点惊恐,可听韩大胆儿这么两句,当时就和韩大胆儿的舅妈一起笑了,饭桌上气氛顿时变得十分愉悦。 可笑过之后,韩大胆儿心里却有些疑惑,他可不相信什么诈尸之类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刚才听舅舅提起,死人这是老徐家,他记得自己还小那会儿,偶尔老娘会带自己来舅舅家玩儿,那时候倒是经常和徐家老大老二一起玩儿,也算是认识。所以和舅舅提议,去老徐家看看,上柱香随个分子什么的。他舅舅原说是给过分子了,再说那家刚诈过尸,不太愿意去。但架不住韩大胆儿在傍边撺掇,只好带着他一起去了徐贵家。 韩大胆儿随着舅舅,来到徐贵家门口。他们午饭吃得早,这时还不到正午,现在说也就上午十一点多点。徐贵家院子里刚摆上神桌,张老道带着徒弟正准备第三场法事。 韩大胆儿和舅舅一进门,有个知客打扮的人,赶紧就喊“有客到”,接着引着两人往灵堂。普通小康人家也就做到这样了,这要是这有钱的人家,门口要有两个垂手侍立的信马,一个戴红帽,一个戴黑帽,专门负责接待吊唁的亲友,引着人到灵前上香。 韩大胆儿舅舅迈步进了灵堂,说实话心里也有点发虚,毕竟这院夜儿个闹腾的不善。韩大胆儿和舅舅上前鞠躬行礼,孝子孝妇,跪着叩头还礼。徐家老二抬眼一看是韩大胆儿他舅舅,心想,昨儿一早不是来过了么,分子也随完了,怎么又来了。再往后看,见一个浓眉大眼的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他身后。 韩大胆儿不等对方说话,赶紧张口道: “徐大哥、徐二哥节哀顺变!” 老大老二一边点头回礼,一边看着眼前这大个子,使劲转脑子,努力回想,可认识的人里,好像压根有没有这位。 这时韩大胆儿他舅舅见那哥俩一脸茫然,赶紧引荐道: “这是我外甥,小时候来过,你俩还带他一起玩儿呢!” 老大的老二都比韩大胆儿大好几岁,但依稀记得小时候好像有这么档子事儿。那时韩大胆儿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子可不小,和这哥儿俩也差不了多少。 韩大胆儿赶紧道: “徐大哥徐二哥,咱也老没见了!” 老大赶紧客气道: “说的是!说的是!真好些年了!” 韩大胆儿舅舅道: “自打他去年洋书,来我这就少了!这不现在毕业了,也找了个不错的事由,这才有时间来我这串门儿!正赶上老徐这事儿,哎……”说着叹了口气,做了些愁苦悲伤之情,又道: “他正好来我这串门……”说着一指韩大胆儿“听说这事儿,赶紧过来鞠个躬” 说着又拿出一个白纸包,里面包了几块银元,递给哥儿俩。哥俩连说您给过奠仪了,舅舅说是韩大胆儿给的,哥儿俩才不再推辞。 韩大胆儿借故寒暄几句,眼睛却在院子里各处扫了一遍。他想找机会去看看徐贵的尸首,可这又不是凶案现场,没凭没据局,他恒是不能硬来,于是只能随口问些家常,再劝慰几句。 好巧这时候,徐贵家亲戚前来吊销,老大老二忙着还礼招呼。碰巧这位亲戚和韩大胆儿舅舅也认识,几个人正好在院子里聊了几句。院子里神桌也摆得了,张老道带着徒弟又开始做法驱邪。 韩大胆儿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感激来个黄花鱼溜边儿,见没人注意,凑到尸首旁边,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张老道师徒身上,没人留意韩大胆儿。 他伸手撩起徐贵脸上的经被,揭开额头贴着的灵符。用手探探鼻息,却真的已经断气了,再摸脉搏,竟然也停了。他又看看徐贵遗容,见尸首面色苍白,面容扭曲,眉间隆起,眉头紧皱,韩大胆儿伸手触摸,感觉额头虚软冰冷,的确是死了。 他正要赶紧盖上经被,却见尸首嘴角似有涎沫,于是伸手沾了一点,放在鼻前一闻,登时心中一惊! 四十二 出殡 韩大胆儿验看徐贵的遗体,正这工夫,徐家老大媳妇瞥眼看见韩大胆儿,厉声道: “你干嘛!” 这娘们儿十分泼辣,脾气不小起身上前就要揪住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忙道: “我懂点道法,怕老人遗体再次诈尸,所以看看……看看尸首上还有没有阴气!” 这话要是让韩大胆儿他舅舅听见,非笑出声来不可。韩大胆儿说这话,甭说他舅舅,就连他们所里李秃子都不信。可徐老大媳妇又不认识他,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赶紧战战兢兢追问: “那……那……怎么样……有……阴气么?” 韩大胆儿一脸正经道: “嗯……” 他这一嗯,可吓坏老大媳妇,当时就要往灵堂外跑,却听韩大胆儿道: “放心吧!没事了!” 老大媳妇道: “哎!您了怎么说话还大喘气呢!怪吓人的!” 这时候老二媳妇进来对老大媳妇说: “嫂子!大了说一会儿张老道做完法,就起灵,得找块红布,包砖头!好摔碗用。” 这是天津卫出殡的习俗,出殡的时候,长子面前放个用红纸包着的砖头,手里拿个饭碗,棺材抬出大门时候,长子把碗摔碎在砖头上,口念“爸爸(妈妈)留财”,为的是能让亡故者给后辈儿孙留福留财。 韩大胆儿看出大儿媳妇迷信,就低声道: “嫂子,我看您家灾星未退,得找找看,这凶煞位在哪?” 老大媳妇听完心里又是一哆嗦,赶紧道: “那您了受累给看看,要不和我那口子说一声,让张老道过来再给做做法!” 韩大胆儿道: “嫂子这事儿不能大声张扬,我先看看找着了再说,咱一声张,灾星移位,要是跑了,可就抓不住了,出事儿还是其次,得把您家里的财都带走!” 韩大胆儿要说有灾,这娘们儿未必真怕,但要说灾星得把财带走,那她可真就心疼肝儿颤了!于是赶紧让韩大胆儿在这几间屋转悠一圈。 天津人爱瞧热闹,甭管婚丧嫁娶都要凑过来看两眼才算舒坦,昨个儿夜里这院还闹出诈尸的事儿,这时候院里张老道做法,又引来不少邻居围观,再加上院里吊唁的亲戚,大了和杠房的师傅,再加上孝子亲朋,密匝匝围上一圈,都快成南市撂地卖艺的了。 这时候没人注意韩大胆儿,他赶紧凝神屏息,提起步子,用轻身功夫,顺着墙根儿,在各屋游走一圈,眼神所到之处,都特别留意,生怕落下什么线索。他这轻身功夫主要是为了不惊动众人,所以动作幅度很小,也无甚声息,只是步子很快身法迅捷。 老大媳妇得盯着韩大胆儿,先甭管他说的真假,万一是假的,这大个子趁人不备偷点东西走怎么办,所以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谁知韩大胆儿这一施展轻身功夫,老大媳妇算服了,觉着眼前这大个子果然是个高人,不说别的,就看这动作,就比耍来跳去的张老道要灵活得多,心里更信了,韩大胆儿别看年轻,却是个高人,保不齐是什么童子、什么仙尊转世临凡,也说不定。 韩大胆儿在徐贵房中看了一圈,见徐贵虽是生活在北运河边的农家,但到底是早年出海跑过船的,房中摆设,尽是些异国情调的玩意儿。 炕上铺着块厚毡子,走近一看竟然是条花纹精美的挂毯,这东西原本是挂墙上的装饰,谁知他却当成铺炕的褥子。桌上还有个白石雕刻的烟斗,雕刻图案是个西洋大胡子老头,烟斗这东西过去在农家可不常见,农家一般都使铜锅的烟袋锅子。烟斗一看就是用了不少年头,满是焦黄的烟油子。其他还有陈设用具,尽是些坛坛罐罐,有些明显不是中原的东西,带着点波斯味道。 不过这也难怪,据说徐贵早年和货船出海,不过不少地方,家里这些估计都是早年淘回来的玩意儿。 这时韩大胆儿在几个屋里转了个遍,东瞧西看,除了俩仨波斯风格的小瓶子小罐子,装不下什么东西,空置已久,摆在一边。其他那些大点的瓶瓶罐罐,都成了存东西的储物罐。有一个罐子收藏得比较严密,里面塞了一卷纸张,打开一看竟然是佃租地契。 老大媳妇见状喜出望外,伸手就要去拿地契,可旁边老二媳妇眼巴巴地望着,她也不便动手了,只能任韩大胆儿,把佃租地契又塞回去,然后留意罐子摆放在何处。估计等老头儿一下葬,为这卷东西,两房人就得打一架。 韩大胆儿转了一圈,又悄悄在两个儿子屋里看看,连女人的香氛胭脂都瞧了一遍,这才作罢。这时他心里已有计较,诈尸的事情猜出了八九分! 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不在破案,韩大胆儿只怕时间来不及了,于是暗中拍了拍舅舅肩膀,把舅舅叫过来耳语几句。谁知他舅舅听完之后,眉头紧促双目圆睁,顿时大吃一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死活也不答应。 原来韩大胆儿要去办点事,赶回来之前,让舅舅务必拖延盖棺入殓,更不能让徐家出殡下葬。那他舅舅能答应么,俗话说“人死为大”,人家孝子发丧出殡,甭说他舅舅只是邻居,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是本家亲戚,也无权阻挠人家入殓出殡,所以他舅舅哪敢答应外甥这无理要求。 韩大胆儿却说事关人命,让舅舅无论如何也要拖延一阵,然后转身出了院儿,也不管他舅舅在身后,如何拧眉瞪眼低声喊他。他先回舅舅家骑上自行车,然后直奔最近的乡公所去找地保。 放下韩大胆儿咱们不表,单说他舅舅。 韩大胆儿临走时交代,无论如何务必拖延到他回来为止。可出殡这种事儿,外人怎么拖延。老时年间办白事过程里,最热闹的就是出殡,总有句老话讲,看出殡的不怕殡大,足以说明,出殡在旧时天津卫是个什么场面。 有钱的人家出大殡,那更是讲究到了极致。先要入殓,把吉祥板上的死人搭到棺材里。穷人家用的都是薄皮的“狗碰头”,最多也就是口柏木棺材。真有钱人家可不一样,好的得用阴沉木棺材,就算次一级的,也得是口金丝楠的棺材。 棺材上黑漆,三道大漆挂金边儿,头顶福字脚踩莲花。因为棺材头都有个金漆写的篆书福字,脚底下棺板画着一朵莲花。老时年间盗墓贼挖盗洞,一般都是挖到棺材尾部的莲花底,然后凿开莲花底,爬进棺材里偷陪葬品。这莲花底指的就是棺材尾画着莲花这头儿。 死人入殓,长子抱头,盖棺上钉,然后这才要准备出殡。门口外边立三根白杉槁,搭起脊大棚、过街牌楼、钟鼓二楼、蓝白纸花扎的彩牌楼,上写三个大字“当大事”。两边鼓乐齐鸣,两个黑红帽信马灵堂引路,放三声铁炮,由杠夫二十四名将经棺请出门外,亡灵孝子头戴麻冠,身披重孝,手拿哭丧棒,肩扛引魂幡上写“西方接引”。长子面前放个用红纸包着的砖头,手里拿个饭碗,棺材抬出大门时候,长子把碗摔碎在砖头上,口念“爸爸(妈妈)留财”。 出门上四十八小杠,后换八十人大杠,杠夫满都是红缨帽、绿架衣、剃头、洗澡、穿靴子、挽穿套裤,八十人杠换三班二百四十人,摆开一字五里长蛇阵,后面跟车马,坐着出殡的孝子亲朋,浩浩荡荡往坟地走。当然咱说的这是有钱到了极致的,一般有钱人家也用不了这么大排场。 沿途有个撒纸钱的,手底下得有绝活儿,一把纸钱节节高,三层开花,空中飘散。最前面是三丈六的铭旌幡,上写着亡人名姓。接着就是纸人纸马,开路鬼、打路鬼、英雄斗志百鹤图,有方弼、方相、哼哈二将,旗罗伞扇奏大乐,两堂彩谱,一顶引魂轿,童引法鼓,金瓜钺斧朝天镫,“肃静”“回避”牌一样五十对,四对香幡、八对香伞,后面跟着和尚、老道、喇嘛、尼姑各二十人,送殡的亲友胸前都戴着白纸花,随行队伍。途中过地道,过路口,上桥下桥的时候要撒纸钱买路。 等到了坟地,埋棺下葬之后,回家到门口的时候还要迈火盆,为的是别把坟地的游魂野鬼带回家,然后拿一个糖馒头和一块儿冰糖,一块吃掉。三天以后还要圆坟,烧纸磕头,开财门,最后放一挂鞭炮,然后每七天一期烧纸,连着七七四十九九天,整个白事这才算完事儿。 老时年间办白事儿出大殡就这么麻烦,要不传统相声怎么有段“白事会”专门说办白事儿呢! 其实办白事出大殡那主要是做给外人看的,人都死了,办成什么样他也不知道了,与其花糟钱儿出大殡,还不如老家儿活着那会儿多孝顺呢! 韩大胆儿他舅舅见张老道做完了法,大了赶紧就主持,长子抱头,要入响殓,就是入殓的时候,要鼓乐齐鸣,铜锣震天。这要一盖棺材盖,韩大胆儿交代的事儿可就全完了。他舅舅也不能上前楞是拦着,这时候只能想点怪招。他急中生智,溜到刚做完法收拾东西的张老道身后,使尽全力往前一推,那张老道,身子往前载歪,直接扑到当院儿。把准备抬棺的杠夫撞倒一大片。 旁边的吹鼓手也乱了,大铜锣也倒了,院里稀里哗啦乱成了一锅粥。徐家老大正要长子抱头,抬尸入殓,灵堂外一阵混乱,当时手里可就停下了。 张老道爬起来就骂街,这些杠夫原本定归着,是转天早上的活儿,可徐贵诈尸,张老道非说今天下午就要出殡,杠夫都在家休息呢,临时都给叫来,心里全都有气,暗骂张老道。 这时候张老道张嘴开骂,这些杠夫可不惯着,揪着老道脖领子大嘴巴就抽,老道和徒弟当时就和杠夫们撕巴起来了。韩大胆儿他舅舅赶紧找个角落一躲,装的和没事儿赛的。 徐家老二脾气爆,上来劝架没说两句,也不知谁推了他一下,他属炮仗的,沾火就着,立马就和这些人动起手来,老二媳妇和老大媳妇,连带亲友邻居都过来劝架,院子里乱的鸡飞狗跳,闹了好一阵子,才被劝开。 又耽搁一阵子,大了怕误了时辰,让赶紧入殓盖棺。尸首装进棺材,盖上棺材盖,眼看着两个杠房的师傅就要钉上棺材钉。韩大胆儿的舅舅心里焦急,这时候实在想不出什么招,再来阻止盖棺出殡了。 俩师傅拿着七寸长的大棺材钉,钉子尖对准棺盖,举起锤子奔着钉子帽就要落锤,正在此刻,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大喝一声! 紧接着“嗖”“嗖”两声,两道寒光破空而至,不分先后“叮”的一声,同时将两个钉棺师傅手中的长钉打落! 四十三 还阳 院儿外这一声喊,声震屋瓦,绕梁三日,敢说跟个晴空霹雳赛的,震得在场每个人耳朵里都“翁”的一声。接着两根铁筷子,射中钉棺师傅手里的棺材钉,棺材钉应声脱手。好倒霉俩师傅,锤子抬起正往下落,两锤都砸到手上,“嗷唠”一嗓子,锤子也撒了手。 看过前文书的人一定猜到了,这吼叫声和发出筷子的不是旁人,正是本书主角——韩大胆儿! 要说这韩大胆儿去哪了呢,咱要往回倒几句。 韩大胆儿让他舅舅搅和人家白事,拖延入殓盖棺的时间,然后自己先去了乡公所,想找个电话打回所里,顺便打听一下这附近哪有药铺。可乡公所压根没电话,只能骑车跑到江苏义地对面,北运河边的北大第二工学院,亮明警察厅侦缉科的身份,借个电话打回三所。 这时候他还在休假,编制虽然已经调到侦缉科,但人还没去报到,所以有事儿还是打回三所里。所里尤非不在,说是带孩子看病去了,高宝生倒是在所里,他就找高宝生帮忙调查点事儿。之后他又去了趟药铺,这才赶回徐贵家门口。 正赶上盖棺上钉,他两只筷子,一声大吼,阻止了钉棺起灵。院子里办白事儿的人,眼神齐刷刷望向韩大胆儿,都不知道这位要干嘛。老大老二两口子都认识韩大胆儿,老二脾气急,当时就火了,搅和人家白事,跟刨人家祖坟差不多,上来就要动手。 老大心里也懊淘透了,家里死人,又诈尸,现在还来个外人搅闹白事。这人平时蔫了吧唧的,可今天也火儿了。他这把火儿还谁都压不住,伸手就要抓韩大胆儿脖领子算账,就连大了和杠夫们都要上前帮忙。 韩大胆儿那身手,岂是一般人能近前的。身子晃了几晃,就躲开了众人,一闪身,人已经立在棺材旁边了。 他开口厉声道: “所有人都别动!有谁胆敢上前一步,就按杀人罪论处!” 大伙儿都不明白韩大胆儿什么意思,张老道便挤出人群,冲着韩大胆儿道: “无知小儿!亡者尸身受阴气所扰,切不可妄动!” 韩大胆儿一脸不屑道: “瞧你那揍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韩大胆儿手黑嘴损,张老道闻言,顿时又羞又怒,正要张口还言,却听老大媳妇道: “这位大兄弟可是高人,刚才还转着屋子给看阴气呢!” 张老道哼了一声道: “他个毛孩子算什么高人!” 话音未落,韩大胆儿已然推开棺盖。他在徐贵尸首的腮帮子上揉捻几下,不多时,便从尸首嘴里掏出两颗麻核桃。众人见徐贵嘴里没有压口钱,竟然有两颗麻核头都大惑不解。 韩大胆儿又从怀里拿出个瓶子,拔开瓶塞,往尸首嘴里灌东西。老大老二连同张老道等人一起上前阻止,就在此时却听棺材里徐贵的尸首发出一声哀叹。 这一声犹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全院鸦雀无声。就见棺材里徐贵的尸首,双手缓缓抬起,伸出棺外。这时院儿中有人大喊一声“诈尸啦!” 这一声,院儿里瞬间又炸锅了,空中似有阴云骤起,霎时间阴风惨惨,院里惊叫连连,大了和张老道尚算镇定,可吊唁的亲友和杠夫们,却一股脑地往院儿外闯,四五个人同时挤在大门口,出不来进不去,后面人拼命往外推。 韩大胆儿大喝一声: “都站住!徐贵根本没死!” 这吼声入耳,众人犹如当头棒喝。 这时韩大胆儿已经将,徐贵扶出棺外,徐贵缓缓睁眼,却因身体虚弱口不能言,只是声音发颤,呼吸缓慢,显然是真的活过来了! 张老道惊呼一声道: “阴司大赦,阴人还阳了!” 徐贵俩儿子,老大老二赶紧跑上前搀扶,韩大胆儿却怒道: “站住!都别动!根本就没有什么诈尸!”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徐贵二儿子开口骂道: “你他妈到底是干嘛的!”言罢伸手便往韩大胆儿身上抓去。 韩大胆儿也不闪避,只是随手一拨,便扒拉开老二抓来的手。老二身子一栽歪,差点一跤坐倒在地。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 “我外甥是警察厅侦缉科科长!前些日子海河浮尸案,金汤桥水鬼案吗,都是他破的!天津卫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 说话这人自然就是韩大胆儿的舅舅。其实他也不知道韩大胆儿在侦缉科是什么职级,就信口说韩大胆儿是侦缉科科长,其实侦缉科科长是梅本事,韩大胆儿就是个挂警长职衔的科员。 俗话说得好,人的名树的影,提侦缉科大伙儿没几个知道的,但说起之前天津卫几件奇案,却没几个不知道的。老百姓虽然不知道案情细节,但一个个口耳相传,已经把韩大胆儿都给传神了!说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所以才能屡破奇案,擒妖降魔! 这时韩大胆儿再说话,可没一个敢再吱声的了。徐贵二儿子也哑了火儿,他倒不是因为韩大胆儿名声在外,而是听了韩大胆儿是衙门口当官的,老百姓惧官,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老二媳妇本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此时更不敢造次。 徐家老大那点火气也顺着后脊梁跑光了。老大媳妇虽然泼辣,可打刚才就把韩大胆儿当高人,现在又听说他是破浮尸案和水鬼案的神探,老百姓都传他是“巡天都御史”转世临凡,这时候更不敢多言,躲在爷们儿身后一声不吱了。 韩大胆儿让两个杠夫把徐贵扶进屋里,灌下点热黄酒,徐贵这才逐渐清醒,但身子依然虚弱不能说话。 徐贵诈尸案的元凶,此时偷偷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想要趁人不备将证据扔掉,谁知刚要出手,就被人一把抓住。此人顿时感觉腕骨奇痛,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惨叫,众人目光瞬间集中到此人身上。 韩大胆儿攥着这人的手腕道: “你就是凶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徐贵的长子——徐大宝! 徐大宝手腕吃痛,手中瓶子落在韩大胆儿手上,韩大胆儿扒开瓶塞,顿时一阵花香溢出,瓶中竟然是些蜂蜜。 老大媳妇和老二两口子不解其意,都上前和韩大胆儿理论,老大爷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狡辩说那只是一瓶子蜂蜜,韩大胆儿却正色道: “这是踯躅蜜!” 老大心中一惊,瞬间冷汗直冒,面色苍白,口中还在狡辩,说不知道什么叫踯躅。 老二两口子和老大媳妇,也没听过什么叫踯躅蜜。连在场的大了和张老道,连同杠夫们都不知道什么叫踯躅。只有一个懂点医理的邻居,脱口而出道: “我只听过有种羊踯躅就是杜鹃!” 韩大胆儿点头道: “没错!就是杜鹃!” 那邻居问道: “羊踯躅有毒,从来没听过有踯躅蜜啊!” 韩大胆儿举起从老大手里夺下的瓶子道: “你们看着瓶子,像是咱们中国的东西么?” 这瓶子腰足斜长,肩高颈细,上面的半圆形塞子出一个小尖儿,带着点波斯味道,有点像回教的清真寺圆顶,明显不是中原的东西。 老二这时细看了这瓶子,嘀咕道: “这瓶子……我好像见过……这好像是我爹的……” 韩大胆儿这时,从怀里拿出另一个样子差不多的瓷瓶,说道: “这是我之前在徐贵房里找到的瓶子,不过已经空置多年!” 老大媳妇低声嘟嘟道: “好么!手够快的,我这盯着看都没注意,有东西让你顺走了……” 韩大胆儿也不理他,接着问老二道: “你爹说没说过,这瓶子以前装什么的?” 老二搔搔头回想了一会儿道: “我记得,我爹好像说过,这东西以前是装一种毒药的!” 老大赶紧接口道: “我那瓶子装的可是槐花蜜,不是毒药!什么羊踯躅蜜,我听都没听过!” 韩大胆儿递过来瓶子道: “那你喝了我看看!” 老大赶紧把头往后一躲,一下子众人心中雪亮。 老二不敢相信自己亲哥哥能对亲爹下毒手,便问道: “这蜂蜜要真有毒,那我爹怎么还能活过来,我爹死时,地保和仵作都来验看过,不光断了气,而且也没脉了,的确是真死了!” 韩大胆儿解释道: “这种踯躅有毒,咱们中原的确没有用这东西养蜂做蜜的。但这踯躅在土耳其黑海一带却有人用这种花来做花蜜。因为这种蜜香气四溢,所以尽管有毒性,当地人还是有人少量食用。在黑海沿岸,有种服用踯躅蜜所患的病症叫——疯蜜症!” 老二忽然惊觉道: “我好像听我爹说起过这个疯蜜症!” 韩大胆儿拿着那瓶子道: “这种蜂蜜多吃的确容易致命,但是有时候也因人而异,有的人吃完则会,呼吸脉搏减弱,进入心脏看似停顿的假死状态。其实呼吸和脉搏并没停滞,只是十分微弱,只靠手去探鼻息,摸脉搏,根本感觉不到。” 他接着道: “要是人真死了,几个小时之后眼球的玻璃体水分蒸发,就会变得灰白一片,我趁着老道做法的时候,看过你爹尸首,当时扒开眼皮,见你爹眼球依然清澈,按说你爹死了至少十个小时以上,眼球不可能还像活人似的,所以我当时就断定你爹只是假死!” 韩大胆儿又道: “再加上我在他嘴边涎沫上闻到一种花蜜香味儿,这就让我想起之前我抓过的一个买洋破烂的小贩,这人在南门外摆摊儿,兜售一些土耳其瓶瓶罐罐,还有一种花蜜,就是这种踯躅蜜。 后来有人吃死了就去找小贩算账,刚才我打电话回所里,问清了情况,当时他卖了五瓶踯躅蜜,后来有四家人来找他,说花蜜吃死了人,其中有两个的确是死了,另外两个则是假死,后来时间一久又醒过来了。” 原来韩大胆儿听完诈尸的事情,便心中起疑。来到徐家,他找机会看了徐贵尸首。翻开眼皮,看到徐贵眼球玻璃体并未浑浊,就知道他还活着。徐贵额头虚软,应该是“诈尸”的时候,被他大儿子用扁担打的,只不过他脸上擦了不少和水的香粉,来掩盖额头青紫。这香粉也让尸体面色惨白,看起来有几分死人相。 后来韩大胆儿在老大屋里,发现了老大媳妇用的香粉,竟然就是用来掩盖徐贵额头伤痕的香粉,这香粉是老大媳妇的物品,老二两口子很难拿到手,所以韩大胆儿推测,这一定是老大所为。 韩大胆儿又见徐贵嘴角仍有涎沫,而且涎沫带着花蜜香味,就和南门外那小贩兜售花蜜是一样的香味。就疑心徐贵是中了踯躅蜜的毒,出现了假死症状。但徐贵的儿子也没出过远门,更不可能知道踯躅蜜会有毒,这一点让韩大胆儿甚为疑惑。 四十四 弑父 韩大胆儿疑惑,这种西域毒蜜,甭说徐贵的儿子,一个北运河边的农户,就连天津卫很多见过世面流过洋的人物,都未必知道! 不过很快,他在各屋转悠的时候,就打消了这种疑惑。韩大胆儿见徐贵屋里铺在床上当褥子的毛毡,竟然是一条波斯挂毯。这挂毯花纹风格和新疆地毯略有不同,是专门挂在墙上的。徐贵屋里还有些瓶瓶罐罐,都不像是中原的东西,带着浓郁的波斯情调。 韩大胆儿以前念洋书的时候,在学校看过不少介绍外国的书,其中有些介绍黑海沿岸国家的书上,就见过这种样式的罐子和挂毯。最重要的就是韩大胆儿在徐贵屋里,见到的那个白石雕刻烟斗,并不是普通的石头,那是种叫“海泡石”的石头,是一种纤维状的含水硅酸镁,就是土耳其(以前的奥斯曼帝国一部分)的特产了。 要说瓶瓶罐罐和挂毯能在天津卫淘换着不稀奇,可这海泡石烟斗,在当地就价格不菲,天津卫市面当时更是极为少见。韩大胆儿这时想到,徐贵早年出海跑过船,推算时间,那会儿黑海沿岸很大一片,还是皇权统治的奥斯曼帝国。从很早以前当地便常有海上和路上的贸易,有不少东方客商,或从海上或从陆上,来到黑海沿岸进行贸易往来。 韩大胆儿推测,徐贵当年跟随船出海,一定去过黑海沿岸,奥斯曼帝国,后来庚子国变之后,徐贵娶了媳妇,从塘沽搬到天津北仓,此后没再出海跑船,留在北运河边虎庄买房子置地。 更让韩大胆儿确定这一点的是,在徐贵屋里找到一个和小贩装踯躅蜜几乎一样的瓶子,他就更肯定,徐贵既然有那个装踯躅蜜的瓶子,就一定知道踯躅蜜这东西有毒,吃了可能会致命,有些死不了的,就会引起一种名为“疯蜜症”假死状态。 如此一来徐贵的长子,徐大宝知道踯躅蜜就不奇怪了,因为徐贵一定和两个儿子说起过这些。适才询问老二,老二直接说这瓶子以前是装毒药用的,而且还听说过疯蜜症,足见他们是听徐贵说过的。之前小贩兜售花蜜被抓之后,韩大胆儿专门找梅若鸿问过关于这踯躅蜜的事情,梅若鸿给他讲了黑海土耳其一带的“疯蜜症”,还有些民间解毒方法。 刚才韩大胆儿出去,一是为了打电话,拜托高宝生再审被羁押的小贩,卖了多少瓶踯躅蜜,有多少人找回来。结果得到消息,小贩卖了五瓶,最后有四个吃完之后出了事,家里人找回来。韩大胆儿知道这东西并不常见,就推断这没找回来的人要么就是还没吃,要么就是知道这东西有毒,用这东西行奸作恶,当然就不会再回来找后手,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徐家老大,徐大宝! 韩大胆儿打完电话,又骑车去了趟药铺,因为梅若鸿曾告诉他,中了踯躅蜜毒假死的人,如果长时间没有解毒,一样会死。化学解毒剂制作需要时间,但可以用栀子汁解救,这是种民间土方。韩大胆儿在药铺,让伙计把栀子煎成汁,装在瓶子里,这才带着药汁回到徐贵家院儿外。 如果刚才红口白牙说出这些,一定没法让在场众人信服。韩大胆儿还会落得搅闹白事的罪过,所以除了揪出元凶,一定要先解毒救人。幸好这民间土方果然有效,徐贵服下栀子汁,不久便悠悠转醒。 徐家老大还想狡辩,可韩大胆儿哪给他机会,当时便开口道: “你不承认我也有办法,那兜售踯躅蜜的小贩,还羁押在警察所,随时可以带来指认你!你说不知道踯躅蜜有毒,可你兄弟说你爹早就和你兄弟俩讲过!等你爹回过神来,就由不得你抵赖!” 韩大胆儿推测,徐家老大进城的时候,无意间见到南门外,有个小贩兜售洋破烂。他见到小贩买的花蜜,那瓶子就和他爹屋里那小空瓶一样。他记起他爹说过,这小瓶子以前是装有毒花蜜的,再加上小贩吹嘘,这是从波斯黑海运来的东西,老大便确定这东西就是他爹说的东西。 老大想谋夺家产,由来已久,但人设杀人手法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毒杀亲爹,那要开出病亡官凭,地保和仵作一定会前来验看尸首,若被发现尸首有异就糟了。 可这踯躅蜜中毒和一般毒药不同,若是真死了不易验出来,要是死不了,也能引起不易察觉的假死状态,地保和仵作来验尸便容易蒙混过去,到时候直接把假死的亲爹徐贵活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所以老大买了踯躅蜜怀揣在身,伺机下毒。 碰巧这天,徐贵出去遛弯儿受了风寒,本来只是身上不好受,不是什么大病,但老大却觉得正是时机。老大两口子负责徐贵饮食,他偷偷在徐贵花茶里下了踯躅蜜。他下的不多徐贵也没察觉,果然如他预料,徐贵不久就“断了气”,其实是出现了假死状态,接下来就是料理后事。 老大偷偷把徐贵双脚用绳索捆在一起,等小殓之后,又偷偷拿出徐贵嘴里的压口钱,却放上两个麻核桃。所以刚才韩大胆儿灌栀子汁的时候,才从徐贵嘴里掏出两个核桃。 老大想,他爹要是醒不过来,直接出殡下葬就一了百了。万一徐贵药劲儿过了,缓醒过来,到时候,他嘴里有麻核桃说不了话,双脚绑在一起,不能行走只能窜跳,只要抢先喊出“诈尸了”,到时候名正言顺,一扁担拍倒亲爹,甭管死活直接下葬,所有事情就都拉倒了。 好巧不巧,徐贵也是命大,没被踯躅蜜毒死,停灵第二晚,踯躅蜜的药劲儿过了,他自然缓醒过来。一切和老大所料不差,徐贵口不能言,双脚被缚,只能发出呜呜声,在屋里窜蹦。老大装出惊恐之状,趁乱在院儿里大喊“诈尸了”。最后用扁担将徐贵拍倒。 本来这一扁担能当时就要了徐贵的命,可一来贼人胆虚,二来那毕竟是他亲爹,从小挨打习惯了,对徐贵自来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让他出手去打徐贵,他还真不太敢下手。所以出手时力气不足,只是打晕了徐贵。 徐贵本就是活人,额头遭受击打必然呈现青紫淤伤,老大就趁人不备,用他媳妇的香粉和了水,擦在徐贵脸上掩盖伤痕,又用张老道的灵符遮住。还把徐贵和吉祥板绑在一起。 他担心徐贵在醒过来,于是用暗藏在身上的踯躅蜜,灌进徐贵嘴里,可他忘了徐贵嘴里有两颗麻核桃挡着,所以大部分都从嘴边流了出来,韩大胆儿验看尸首时候,才会在徐贵嘴边发现踯躅蜜。也正因为那两颗麻核桃,徐贵第二次没吃下多少踯躅蜜,这才保住了性命,不然刚才即便灌下栀子汁,徐贵也早已归西不能还阳了! 老大听完韩大胆儿的推理,顿时没了词儿,面如死灰瘫坐在地。老大媳妇也没料到,一个炕上睡了好几年,看上去蔫巴老实的爷们儿,竟然这么阴毒,连自己亲爹都下得去手。 别看老二平时和亲爹鸡吵鹅斗,可这时候听完韩大胆儿破解案情,冲上来摁住大哥就打,幸亏院儿里一帮杠夫劝架,才没闹出人命! 老大全无还手之力,被兄弟打得满脸是血,却突然青筋暴起,哭嚎着怒喝道: “他是我亲爹,怎么就那么偏心!从小我挨的打最多,可我却最孝顺。老头子平时总骂老二,可心里最疼他,还要把一多半家产都分给老二!我他妈孝顺亲爹,任打任骂,最后什么也落不着!老二吃肉,我连块骨头都没有!为嘛!为嘛!” 老大声嘶力竭的呼嚎,这些年心里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发了出来。在场众人也不置可否,只能呆立当场。 老二大声道: “你放屁!我还说咱爹最疼你呢!” 兄弟俩争吵不休,都说自己委屈,在场的邻居不愿意再听下去,渐渐都散了。杠夫们和杠房的师傅也都走了,只剩下大了和张老道,死活不愿意离开,还在院儿里忍着。那倒是,他俩要走了,这做法事和办白事的账找谁要去。 韩大胆儿他舅舅拉了拉他衣袖,意思是也赶紧走得了。韩大胆儿见徐贵已经没有大碍,这会儿也能说话了,有俩个儿媳妇照顾,他也放心了,可这件案子说到底还没出人命,归不归官,就得看徐贵怎么说了。 反正徐贵要是告儿子忤逆不孝,到时候报官,人证物证都有。要是他息事宁人,既然没出人命,这事情也由得他。既然事情已了,韩大胆儿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索性和舅舅一起回了舅舅家。 他舅舅知道韩大胆儿有本事,可这还真是头回亲眼得见,不免又是一顿夸耀,日后在虎庄,都成了他的谈资。 徐贵家今天这事儿真叫“娶媳妇打幡——热闹都出了圈了!”这徐贵的长子虽然内向,但心里比他弟弟可阴鸷多了。他从小饱受毒打虐待,因为是长子,有时候,弟弟做错了事儿或者不听话,他爹都是连他一起打,所以心里老早就盼着他爹早死,只不过长期生活在压迫下,只要见了他爹就害怕,不敢反抗,反不如他弟弟胆子大敢和他爹争吵。 一来二去郁结不发,成了心病,再加上他一直觉得徐贵更疼老二,有一次徐贵喝多了,说秃噜嘴,说老大窝囊,不如老二像他。老大就总疑心日后家产都得落在兄弟手里,这才越想越歪,起了杀心。 老大心里其实很疼兄弟,要他弄死兄弟,他实在下不去手。徐贵虽然是生身之父,可从小非打即骂,他心里恨透了亲爹,于是就朝着亲爹下了狠手! 事情了拉,最后也没闹上官面儿,可等徐贵身体将养好了,他家里又闹出一场风波。别看徐贵也六十的人了,但身体倍儿棒,中了踯躅蜜的毒,又挨了一扁担,这放着一般老头儿,早就一命呜呼,驾鹤西归了。所以徐贵身子一好,就拎着棒子满庄子追打老大,谁也拦不住。 徐贵出手也够很,差点把老大打死。老大头破血流的跑到警察所报案,但所里警察都知道,这货曾经想谋害亲爹,所以就把他拒之门外,最后,还是虎庄里辈分最高的三奶奶出来劝架,这才保住老大一条小命,要不徐贵非把老大脑浆子打出来不可。 事后徐贵把大儿子和儿媳妇赶出了家门,但终归是亲生儿子,最后还是给了两口子两亩薄田。大儿媳妇家里家境不错,身边也有不少体己钱,所以两口子就卖了几亩地,远远的搬走了,再没回来过。 韩大胆儿一共得了五天假,休息了两天,去舅舅家又用了一天,还剩两天假。韩大胆儿这性格,放到现在就得叫“直男癌”。人家梅若鸿之前帮他这么多忙,他好不容易有假了,也不想着去看看梅若鸿,却把在殷枭腿上找到的那把“钥匙”翻了出来…… 四十五 巧遇 殷枭腿上找到的这钥匙,看着就像西洋的玩意儿。韩大胆儿想趁着放假,拿这东西想,去找小犹太和老白研究研究,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一大早韩大胆儿换上一身便装就出了门。路过南市的时候,忽然闻见了面茶的香味,正好今天馋这口,就把自行车靠在墙根,做到面茶摊儿上。 面茶可不是龙嘴大铜壶沏的茶汤,有很多人把二者混为一谈,但两个一甜一咸,风味儿各有特色,绝不相同。 这种面茶和清代袁枚所书的《随园食单》中的面茶不同,不是在熬好的茶汁中兑入炒面。咱这说的天津卫面茶,是用上好的糜子面或小米面为主料,先将主料先用沸水冲调好,然后上锅用慢火熬煮,加盐、大料、姜粉调成糊状。面茶盛到半碗时先撒上芝麻盐,再淋上麻酱,盛满之后浮头上再淋上麻酱撒上芝麻。这样料面茶,吃到最后也是满口留香。喝面茶的时候不用勺,要转着碗边喝,这样面茶才不会被搅澥了。 天津卫面茶起源于清末民初,最早是在水梯子大街附近的上岗子一带,有人挑着挑子,一头是面茶锅,另一头装着烧饼馃子,沿街叫卖,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小摊子,有的面茶摊儿不光卖面茶,也卖馄饨老豆腐之类的早点。 韩大胆儿爱吃面茶,可他爹不爱吃,也不让韩大胆儿吃,总说面茶吃多了,一脑袋糊涂浆子,所以韩大胆儿经常自己偷偷到面茶摊儿解馋。 他在摊子坐下,要了一碗面茶两个烧饼,端上来刚要吃,就听见墙角那桌,有两个人正在低声“调侃儿”! 老时年间,有种江湖行话叫“春点”,用春点说话就叫“调侃儿”。那时候可不单单只有江湖匪类使用春点,其实各行各业都有一套自己的春点。做买卖的、说书卖艺的、开当铺的、开银号的、古董行的、甚至连木匠都有自己的春点。 像是木匠的工具,就是用二十八星宿命名的。还有银号古董行,说的由、中、人、工、大、天、主、井、羊、非,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字的代称。 乍听您可能不明白,但您细看,其实这数目字是按照,汉字出头儿来算的。由字上面出一个头儿,就是一,中字上下出头儿,就是二,人字三个头儿,就是三,以此类推,到非字是十个头儿,就是十。说白了,调侃儿就是为了就是让外行人听懂,只有行里人才能明白。 老时年间江湖人不论哪行,必须先学会了春点,然后才能吃生意饭。过去常听老艺人说:“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春指的就是春点。 以前的老先生总告诫年轻人,学会了春点别瞎用,尤其不能再人多地方用。因为行外人不懂春点的意思,听着以为是江湖匪类说黑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早年就出过这么一个事儿,说有两个团字门的人。这团字门就是说相声的。 以前说江湖上有“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小门。这“金”,就是金买卖,就是看相算卦的,“皮”是卖药的又叫“挑汉儿的”,“彩”就是杂技和古彩戏法,“挂”则是打把式卖艺和保镖的,“评”是说书的像是说评书的、山东快书的、西河大书的都算是评字门里的。“团”是说相声的,过去江湖艺人调侃儿,管说相声的行当叫“团春”团字在这要读三声,一个人说叫“单春”两个人说叫“双春”,“调”就是行骗的,“柳”是唱大鼓的。 咱说的就是团字门里,俩说相声的年轻人。这俩人住店,在房里调侃儿,结果被伙计听去了,以为是匪人说黑话,就报了官。俩人被拿到堂上,县官大人知道这俩不是匪人,但照样判了俩人打板子,为的就是告诫这些学会了春点的年轻人,不要在人前卖弄。 韩大胆儿虽然不懂春点,但也知道春点里的几个词儿。听这俩人说什么“火点”“臭子点”“雁尾子”“治楮”等等,韩大胆儿虽然大部分都不懂,但有几个词儿到是听老巡警提过。 楮就是钱,以前有人说这楮,是木字边一个午字的杵,其实不然。楮为什么代表钱呢?这和纸钞发行脱不开关系,因为以前的纸钞是用的是桑树皮和楮树作为纸钞的原材料,所以用楮树的楮字来代表钱。 治楮就是挣钱,火点就是有钱人,臭子点就是好色的人,雁尾子是行骗的团伙。韩大胆儿多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时俩人正商量行骗,找了个好色的有钱人当目标。 这时候那低声调侃儿的俩人,留意到不远处的韩大胆儿,端着面茶碗没吃,好像正支棱耳朵听他俩说话。其中一个低声道: “把点,扯!” 说完把免差钱撂桌上,转身就走,另一个也快步跟上。韩大胆儿心里清楚,这俩小子是发现自己了,但要是现在出手抓住他俩,也没没证据定罪。那时候也没个录音录像,就算有,人家俩人说黑话,你录下来也当不了呈堂证供。 韩大胆儿不慌不忙,转着碗喝面茶,等俩人一转过路口,立马撂下钱,提步赶上。他步子即快,轻身功夫又好,没几步就赶上了俩人,拉开距离远远地跟着。这俩人三拐两拐,绕道一个小胡同口,左右瞧瞧没人,滋溜就进了胡同。 韩大胆儿刚想纵身跟上,后背却有人伸手向他肩头拍来。他急忙一个鹞子翻身,向后就是一掌。这一掌拍倒一半,才瞧见身后那人穿着警服,三十多不到四十,长方脸扫帚眉,手里领着个瘦弱的小孩,却是三所老巡警——尤非。 韩大胆儿见是尤非,急忙收住掌力,尤非反应也不慢,拉着孩子向后一闪,但凡俩人有一个反应慢点,尤非就得硬生生挨上这一掌。 尤非惊出一身冷汗道: “好么!你这孩子下手够黑的!” 韩大胆儿转身再看刚才那俩小子,已经钻进胡同,没影了。这胡同后面四通八达,指不定钻到哪去了,再追也是跟不上了,只能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在这了?” 尤非道: “我还想问你呢,你不调到总厅侦缉科了么,在这干嘛了?” 韩大胆儿道: “嗨!刚才发现了匪人,我估摸着可能是想犯案,就赶紧跟过来瞧瞧……” 他说着又朝胡同里张望了两眼,尤非却道: “甭看了,这胡同四通八达,俩小子指不定跑哪去了,你吃了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 “面茶还没喝呢,光顾着追歹人了。” 尤非道: “走咱茶馆吃点儿点心喝口水,今儿我请!” 韩大胆儿见俩小子已经跟丢了,无谓这在杵着,就和尤非去了附近一家茶馆。进去要了两盘点心,一壶碧螺春。俩大人喝着茶,尤非带着的孩子,坐在那吃点心。 韩大胆儿这才知道,这孩子是尤非的儿子,这孩子脸色苍白,看着像是大病初愈,一问才知道,原来孩子有点不足之症,从小就病恹恹的。这两天孩子身体好了点,尤非就带着孩子出来转转,刚才正好碰见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进了三所一年多,也没去过尤非家里,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尤非家里条件一般,除了自己当巡警挣这俩钱,老婆平时还帮人做点活计缝缝补补,帮补家用。挣这点钱除了吃饭,都给孩子看大夫买补品了,这二年孩子身体才逐渐好了点。 韩大胆儿微笑着道: “您了平时都是占便宜,让您了请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都没上香片,直接上的碧螺春,我还说呢,这辈子能喝你一碗浆子,枪毙都值了!” 尤非都气乐了: “你小子这张嘴,真是够损的!” 韩大胆儿似乎还有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又有点犹豫。他又瞧瞧尤非的孩子,见这孩子怯生生的,自己低头吃点心,看着样子怪可怜的,虽然心里有点不忍,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于是眉头一皱,侧过脸话锋突转,对尤非道: “你是不是拿了歹人的孝敬,所以刚才故意拦我一下,让我跟不上他们!” 尤非忽然听韩大胆儿这么问,有点意外,刚要反驳,却听韩大胆儿又说道: “你刚才脱口而出,说俩小子,我只说是发现了歹人,你怎么知道是俩人?” 尤非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过了良久,才端起茶碗,把茶水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 “哎!这俩小子勾着个行骗的团伙,这方前附近的码头都拜了,我也拿了一份!” 韩大胆儿强压怒火,低声问道: “你是个老警察,怎么能……” 尤非道: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不吃饭了?我不像你,家里有闲钱,当差就是图个乐儿!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孩子身体还不好,平时就官那俩钱,好不容易有个外快(天津人管发工资叫官钱或者开支)” 韩大胆儿道: “那帮歹人钱都不是好来的,你这……” 尤非双眼低垂,用手给孩子擦擦嘴边的点心渣,淡淡地说道: “我心里有数,这要是穷人,他们也看不上眼,这回是憋着骗老城里蔡二少爷的钱,这小子是个纨绔子弟败家子儿,不让人骗早晚也得把家败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大伙儿都得俩钱儿呢!” 尤非之前在东营门外,救过韩大胆儿,他本身也不是坏人,韩大胆儿也不便再说什么,他沉吟了片刻道: “等我去总厅报到之后,去找梅本事,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到侦缉科,每月至少能多官点钱。” 尤非却道: “得了吧!我当个臭脚巡还能吃口安生饭,你们侦缉科都是大案要案,竟玩儿命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韩大胆儿道: “你听我的吧,总之你放心,有我在,玩命儿的事儿不用你近前儿,你就查查资料,搜集点线索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你等我信儿吧!” 韩大胆儿不等尤非拒绝,说完起身要走,他又看看尤非的儿子,伸手掏出几块银元道: “宝贝儿!今天伯伯头回见,得给个见面礼儿!拿着吧!”说完就把钱塞进孩子手里。 尤非死活不要,俩人正打咕呢,从韩大胆儿刚才掏钱的口袋里掉出来一样东西。这东西“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原来是殷枭腿上得到的那把钥匙! 尤非见了这钥匙,眉头微蹙,说道: “哎?这是?” 韩大胆儿赶紧拾起钥匙道: “我们家新换的德国锁头,这是门钥匙!” 尤非却道: “不对吧!我可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 四十六 钥匙 韩大胆儿口袋里掉出,殷枭腿上得到的西洋钥匙,被尤非看到。韩大胆儿随口说是自己家的门钥匙。 尤非却道: “除非,你们家是住银行保管箱里!”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明显是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赶紧追问: “你知道这钥匙是干嘛用的?” 尤非道: “知道啊!这不是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么!” 韩大胆儿怕尤非嘴不严,没有明说这钥匙的来历,只说是一个案子的证物,但一直不知道是干嘛用的,却没想到尤非竟然知道这钥匙的用处。 尤非道: ”别看我现在日子过得不济,但我们家原来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这韩大胆儿倒是没想到,看尤非平时过日子节俭,从没见他请过客,有时候连早点都是蹭别人半套煎饼果子,就这拮据的样子,实在想不到以前竟然也是好出身。 原来尤非的爷爷前清也是在朝为官,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算官宦人家。后来告老还乡时,把自己儿子就是尤非他爹,安排到了天津卫的钞关,当了个小吏。别看官卑职小,可很有些油水,家里日子过得也不赖歹。 可尤非有个叔叔,是老爷子的小儿子,小的时候就十分溺爱,长大了更是游手好闲,除了花钱,别的本事一概没有。尤非的爷爷百年归老之前,一再嘱咐不能分家,让尤非他爹一定要照顾兄弟。 可万没想到,慈心生祸害,尤非的叔叔不光花钱,还好赌,尤非他爹再能挣钱,也不够他糟践。没过几年,钞关取消了,当年管钞关的丁家也倒了,丁家大少爷都去卖了糖堆儿了,谁还有空管尤非他爹。 尤非他叔叔后来还染上了毒瘾,抽起了大烟,就是鸦片。家里光进不出,最后一蹶不振,尤非的叔叔也因为抽大烟,弄坏了身子,一病不起,不到三十岁就吹灯拔蜡了。 尤非家里以前的宅院在老城里,后来被他叔叔赌输了押给了别人。一家人没地儿住了,尤非那会儿还不大,尤非他爹就拿出手里剩下的钱,花了三百一十块银元弄了两间“典当房”。 这典当房,不是租的,也不是买的。是盖房子的人没钱,就找人凑钱盖房子,房子盖好之后,再和出钱的人立下字据,二十年为期,免费给出钱的住二十年,二十年之后,盖房子这位再用钱把房子赎回来。因为比买房子要便宜不少,所以那年头儿,有不少人住这种典当房。 可有地儿住了,一家然怎么生活,还幸亏尤非他爹有先见之明,早年在花旗银行开了个保管箱,存了点金银,勉强够一家人生活了,但坐吃山空,站吃地陷,后来就烦人托窍,花钱给尤非找了个警察的工作,日子这才算是有了着落。 当时尤非他爹,在花旗银行开的保管箱,用的就是种钥匙。所以尤非一眼就认出这钥匙的用途,可这把钥匙具体是哪个银行保管箱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津卫开埠以来,除了“北四行”和国民政府的“中央银行”之外,个租界国的银行林立津门。 这北四行就是,袁世凯下属张镇芳创办的“盐业银行”、皖系军阀倪嗣冲和天津财神王郅隆创办的“金城银行”、还有谈荔孙创办的“大陆银行”和中国和南洋华侨创立的“中南银行”。 而当时天津卫的外国银行更多,有英法租界交界处的“中法工商银行”、香港的“汇丰银行”、日本的“横滨金正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英属的“渣打银行”、日本投资的“朝鲜银行”、法国人的“东方汇理银行”、还有清政府和俄、法合资创立的“华俄道胜银行”等等十数家各国银行。 其中大部分银行都有地下金库和保管箱业务。韩大胆儿本来也想,找老白小犹太研究研究这钥匙的用途,现在既然知道是银行保管箱钥匙,那就更得找他俩商量一下。他俩虽然也算是久居天津,可毕竟是外国人身份,家里又都是做买卖的,要在银行方面查点事情,怎么说也比韩大胆儿这个华人巡警要方便得多。 韩大胆儿和尤非告别,约好三天最多五天以后,就让梅本事把他调到侦缉科。尤非倒不是怕死,但家里有老婆有儿子,当巡警平平安安,怎么也比去侦缉科,查那些大案要案,要安全得多。 当巡警跟着高宝生,虽然混得也不错,偶尔还能挣些外快,但比起总厅,毕竟要少一大截,再说韩大胆儿既然说了,不让他冒险,只做文职查查线索,他当然也愿意多挣点钱,就点头答应,向韩大胆儿道谢。 韩大胆儿骑车去找小犹太,他却碰巧不在。小犹太家里人十分好客,非要留韩大胆儿在家吃饭,韩大胆儿一心在案子上,只好推说有事就去了老白家的酒馆。其实韩大胆儿倒不是客气,主要是小犹太虽然不信教,但他家里信教,信的还是犹太教,当初小犹太非要去法国教会学校上学,家里就死活不让,最后还是小犹太保证不信其他宗教,这才勉强答应。 韩大胆儿是无神论者,又不知道犹太教用餐有什么规矩,别回头吃个饭,在弄得人家不愉快,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大胆儿到了老白家的小酒馆,却看见小犹太正和老白在一块吃饭。感情小犹太家里虽然有钱,但日子十分节俭,不总吃肉,现在离着犹太光明节还有还有好几天,今天这顿又是葱蒜韭菜,瓜类和土豆,他实在是不爱吃,所以才出来躲家里这顿饭。 犹太人在老白俄家里吃饭,这事儿要是搁在现在,懂历史的朋友们听说,都得认为是天方夜谭。沙俄时代有不少犹太人,就住在俄国境内,而且长期饱受沙俄的压迫。这犹太人和俄国人见面都跟有仇赛的,怎么可能坐在一桌吃饭呢。可他们呆的地儿不是别处,而是天津卫。 天津卫这地方养人,当年各色人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都能有共生之道,何况是两个在天津卫文化熏陶下的外国家庭。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旧黄历了,能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小犹太的父母是什么态度,咱不清楚。可老白的父母虽然是沙俄贵族后裔,但在东北这么多年,感觉更像是中国东北人,对人十分热情,从不把种族身份当回事儿! 老白家虽然是贵族后裔,但早年流亡在关外,在东三省待过不少日子,好日子苦日子都经历过,后来到了天津,用手里的积蓄开了家酒馆,生意还真不错。 老白的爸妈也没有什么贵族后裔的习气,不像一般俄国人,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去拜访都要事先约好。他们为人十分热情好客,一张嘴虽然说的也是中国话,但是在东北呆久了,没什么天津味儿,却带着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 老白家今天是土豆烧牛肉,他家做的土豆烧牛肉,跟传统俄国做法不同,里面还放了萝卜粉条这类一大堆,看着更像是东北乱炖。老白爸妈见韩大胆儿来了,就赶紧招呼他一起坐下吃饭。 都说这犹太人最讲究礼仪,这也分怎么讲,小犹太这种在天津卫长大的外国人,与其说是外国人,还不如说是长着外国脸孔的天津爷们儿。菜一上桌这小犹太可真不客气,吃得狼吞虎咽,全无仪态。他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嘚啵,把粉条渣,喷了韩大胆儿一脸。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老白家准备下午开店的东西,这小酒馆白天人很少,一般下午才正式营业,一直到深夜,招待的大多是外国人,也有些在附近工作的中国人,生意算是不错。 老白、韩大胆儿和小犹太帮着收拾料理完,就一块出门走走。小犹太意犹未尽,说想去三不管转转,仨人就骑着车顺着墙子河往南市去了。墙子河咱之前提过,过去的墙子河一直通到卫津河里,现在天津的南京路和长江道,以前都是墙子河的河道,解放后才填平了成路。 三人骑着车边走边聊,韩大胆儿这才说起最近办的两件凶案,和自己找到的那把保管箱钥匙。三人把车停在墙子河宝仕徒道桥上,倚在桥栏杆边抽烟。 老白接过那把钥匙瞧了瞧道: “我家在华俄道胜银行倒是有账户,但只是存钱,也不知道那家银行有没有保管箱业务。这钥匙把儿,不像是俄国风格,俄国风格钥匙,要不就是沙俄皇家范儿,十分华丽那种,要不就拜占庭范儿,尾部有点像教堂圆顶。至于银行保险柜钥匙我就不了解了!” 小犹太接过钥匙,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然后说道: “这东西尾部简洁,菱形尾部,看着有点维多利亚仿都铎的味道!可能是英国的玩意儿!” 韩大胆儿道: “嘿!我以为这几年上学,你光学吃饭和贫气了,想不到你还挺有学问,艺术风格只玩意儿你也懂?” 小犹太不屑一顾,抽了口烟说道: “我们家做进出口贸易,还涉猎艺术品收藏,这些都是基本知识,在学校那会儿,我总去听老执事讲艺术课,你们不去怨谁!” 韩大胆儿知道,小犹太家里买卖做得不小,都说犹太人有经商头脑,他爸又经常出入各大银行,要查找钥匙线索,还真非他莫属,于是便道: “那就麻烦你呗,找张纸把钥匙拓下来给你!” 小犹太一呲牙道: “好么!这宝贝你快收着,赶紧含嘴里,别回来丢了赖我!” 韩大胆儿也气乐了,说道: “我不是不信任你,这玩意是破三阳教唯一的线索,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言罢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想了想接着道: “行行行!你拿着不就完了!丢了算三阳教命不该绝!” 说着把钥匙塞在小犹太手里。 正这工夫,几人身边开过一辆小轿车。汽车开的不快,经过韩大胆儿身边时,他拿眼一扫,见车里坐着一个姑娘。这姑娘明眸皓齿,姿容俏丽,皮肤白皙,青丝及肩,竟然是梅若鸿。 梅若鸿旁边坐着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那年轻人面带笑容,和梅若鸿聊得甚欢,梅若鸿虽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却好像也在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对方搭话。 汽车从桥上开过,速度不快,老白和小犹太也都看到了梅若鸿,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可车上的梅若鸿好像没听见,汽车过了桥一阵加速,远远地绝尘而去。 韩大胆儿这人对什么都豁达开朗,可偏偏一沾男女之事,就有点拖泥带水。人家姑娘上赶着的时候,他心里也不在乎。现在总厚着脸皮找人家帮忙,心里也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感觉。这时看见汽车里那年轻人和梅若鸿聊天的样子,心口忽然有点压抑,有点发闷。 老白推了韩大胆儿一把,着急道: “追啊!还愣在这等死呢?小梅要真跟人家走了,你后悔去吧!” 小犹太没鼓励韩大胆儿追,反而说: “追嘛呀!你看看人家那车,那可是凯迪拉克豪华轿车,和美利坚总统座驾一个牌子,一般人就算有钱也买不着,我爸在洋行一共才经手两辆,一辆卖到了北京,现在全天津卫恐怕就这一辆!” 老白反问道: “车好又怎么了?你嘛意思?” 小犹太道: “就冲人家开这车,这家底儿,追也是白追!” 说罢又看了看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谁让你满不在乎,傻眼了吧!煮熟的鸭子也给飞了!” 韩大胆儿还没说话,老白反而有点火了,骂道: “放屁!小梅是贪慕虚荣的人么,小梅那性格一旦喜欢谁,就喜欢一辈子……”他语气稍缓,眼神默然,接着道: “……甭管其他什么人,也再难入她的眼……” 说完拍拍韩大胆儿肩头,续道: “快去看看吧!心里有点数,别总让人家姑娘上赶着!” 韩大胆儿心中有点怅然若失,微微沉吟,才长吁了口气,神情反而放松了,说道: “算了吧!我看那人对她挺热情,家底儿又厚,也是个好归宿!” 老白听他这么说,皱着眉头怒道: “你这人,真他妈……” 本想骂他两句,又不知该骂什么!不愿意看他,转头点上根烟,望着天儿运气。 小犹太刚才是故意刺激韩大胆儿,这会儿听他说这种泄气话,也来气了: “你挺大个子,一点志气没有!是你的准跑不了!听老白的,赶紧追去!那小子要敢吱猥,就给他拿拿龙!你要不去……” 说着把那枚钥匙往前一递,说道: “……钥匙自己想法查去!” 韩大胆儿倒也爽快,伸手要接钥匙,口中道: “那我自己去查!” 小犹太推了他一把,又把钥匙揣了起来,说道: “你这人,真不识举!你爱怎么,怎么地吧!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要不是我家里信教,不让娶教外的姑娘,我就追去了,还轮的找你!真尼玛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犹太和老白不愿意跟他置气,也不再说什么,三人兴味索然的去了趟南市三不管,逛了一阵子就各自散了。 回家路上,韩大胆儿想去看看梅若鸿,可自行车都骑到她家门口了,又来了个大转弯,骑回了家。 三天后,小犹太到韩大胆儿家里找他,说终于查到那把钥匙的来源。韩大胆儿家正吃晌饭,小犹太这毛病就爱赶饭口,于是在韩大胆儿家,吃了顿丰盛的晌饭。饭后韩大胆儿跟着小犹太,先去了趟小犹太他爸所在的洋行,要让他爸带着俩人去趟银行。 小犹太刚学做买卖,人家银行认识他是谁啊,但小犹太他爸,经商多年,和很多银行都有往来,只有让他带着才能成事。小犹太家里也有辆福特汽车,三人坐着车来到英租界维多利亚道的“汇丰银行”。 韩大胆儿这时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把小小的钥匙,却引出,三阳教憋宝石狮子,英租界密室杀人案,九道湾儿迷魂鬼打墙,洪阳馆邪魔鬼附身,寻至宝秘探九幽城,破邪教古冢诛奸徒! 四十七 保管箱 汇丰银行始建于1864年,总行设于香港,其名取“汇款丰裕”之意。天津汇丰银行分行最初建于英租界宝仕徒道,庚子国变时毁于战火。1925年汇丰银行分行于英租界维多利亚道重建。 建成后的汇丰银行分为主楼和后楼,为三层砖木结构,带地下室。主楼外沿用立面花岗石装饰,石砌高台阶,门前立十二根西洋顶檐石柱。东门两侧有四根对称顶檐石柱,俩旁门有两根圆柱,支撑檐型门罩。南侧设8根西洋顶檐石柱组成檐廊,入口出花饰大铜门。外观高大雄伟,内堂则宽阔华丽。主厅屋顶铺钢丝网玻璃,大厅为四周券柱式,柜台外铺大理石,内铺软木地板。是座希腊古典复兴样式的建筑。 韩大胆儿在殷枭腿里发现的钥匙,就是汇丰银行保管箱的钥匙。不过这开保管箱可不简单,除了要有钥匙,本人来,还要带着保管箱租用证明,本人的印章,这才能开箱子。 钥匙就在韩大胆儿手里,但这保管箱租用证明是真没有,这玩意儿还不能伪造,上面除了有租赁期限之外,还有租赁人亲笔填写的姓名,和租赁人的图章。而且银行手里还有租用记录卡,上面一样有租赁时间,亲笔签名,还有图章样式。最重要的就是殷枭早都火化了,本人往哪找去。 按说小犹太他爸怎么说也在商界打滚多年,是银行里的常客,还是贵宾。可他爸费劲一番唇舌,连用钱疏通这招都用上了。人家银行经理却还是那句话,只有手续一应俱全才能开箱,这是银行的死规矩。 小犹太心里不忿,暗骂这帮英国人都是榆木脑袋死心眼儿,韩大胆儿这时也挠头了,开不了箱子,这钥匙等于没用,线索就在眼前,可死活拿不到。正这工夫,银行门口来了一辆别克轿车。 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俩人都是西洋打扮。为首的年轻人,穿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头戴巴拿马草帽,带着副水磨石的墨镜,样子趾高气昂,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一伸手,手上带着个宝石戒指,门口阳光一晃,戒指上宝石熠熠生辉,一看就是个富家少爷。 这少爷身边跟着个少年,穿着白衬衫,背带短裤,高筒袜小皮鞋,应该是这西装少爷身边的小跟班。小跟班手里拎着个大皮箱,显得十分吃力,看样子皮箱里应该装了不少重物。 韩大胆儿回头和这人搭了个照面,他还没瞧真着这人,这人却已经认出了韩大胆儿,面带微笑地上前和他打招呼。 “韩大哥!好久不见!” 这说话的年轻人,正是早前韩大胆儿,在城隍庙地穴中救出的人,警察厅厅长的小舅子“白崇伟”。 白崇伟家原籍广西人,在当地是个大家族,族中有不少人都是军政要员。白崇伟他爹不喜从政,却精于从商,年轻时就来了天津卫做买卖,后来就定居于此,娶妻生子。白家家底儿甚厚,白崇伟上面还有个姐姐,前两年嫁给了现任警察厅厅长。自此白家在津门的势力更大,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涉及各行各业。 白崇伟虽然是纨绔子弟,但从小随父亲学习经商,和一般的纨绔子弟败家子儿不同,这小子能花钱也能挣钱,很有商业头脑。韩大胆儿其实早先想到过,找他帮忙,因为之前机缘巧合救过他的命,所以白崇伟十分感激,和韩大胆儿许诺过,有什么事要帮忙就直接去找他,不论什么事儿一定竭尽全力。 但韩大胆儿这人比较个性,要是找自己朋友发小铁哥们儿帮忙,他倒不客气。可他总觉得,自己是警察,救人是自己的天职。他和白崇伟原本也没什么交情,这要是冒然去找白崇伟帮忙,显得像是要人家报恩赛的,自己实在行不出这样的事来。 白崇伟久在生意场,一进银行大门,就看出韩大胆儿面有难色,又见他和一老一小两个犹太商人站在一起,以为是有什么经济纠纷,就赶紧上来出言询问,看看自己能帮什么忙! 白崇伟这人,虽然岁数不大显得有点轻浮,家里有钱,又是警察厅厅长的小舅子,普通人指定以为,这小子和那些豪门大户,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一样,经常以权势压人。其实这小子虽然花钱大手大脚,而且也经常出入些风月娱乐场,但本身人性并不差,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儿。 他之前被韩大胆儿救了性命,要搁着一般纨绔子弟,当时虽然千恩万谢,嘴上说得好听,但完事就全扔到脑袋后头去了,根本不会拿救命之恩当一回事儿,不嫌你救命救晚了就不错,还能记着恩人的好? 白崇伟可不一样,自打被韩大胆儿救了,就一直念着他的救命之恩,总想找机会报恩。而且接触过几次之后,觉得韩大胆儿这个人十分率真直爽,和平日里生意场上,那些尔虞我诈伪君子全然不同,所以心里对他十分敬重。 白崇伟一问之下,韩大胆儿也不托词,隐去了三阳教一节,只说了得到一把保管箱钥匙,是重要物证,来汇丰银行就是想开箱子找破案线索。还碰巧,白崇伟今天也是来开箱子的。 他最近得了些政府内部消息。银元当时作为流通货币,因为洋钱里含有大量白银,政府怕白银外流,于是想着手货币改革,打算收回市面流通的银元,发行新纸币。白崇伟多聪明的人,他知道真金白银都是硬通货,纸票子可不保值,于是就大量兑换受了一批成色不错的银元,有一部分还换成了金条,今天就是来汇丰银行,多开两个保管箱存这些黄白之物。 白崇伟得知韩大胆儿想开箱子,却缺少印章和证明手续,就出面找经理担保。这家汇丰银行虽然是英属银行,但其中也有一些洋行华人的股份,其中就有白崇伟的一些股份,只不过占比很小。 他本以为,说明了这原本的租赁人已经身亡,保管箱接下来也没人续租,自己则可以出钱续租。以为这样,那洋人经理能开开面儿,谁知道这帮英国人都是死心眼儿。 这时白崇伟板起脸来,眼神瞬间变得十分凌厉,他凑近银行经理,口中低语几句,韩大胆儿只依稀听到“侵吞储户存款”几个字,他声音甚低,旁的却再听不清了。 只见那银行经理脸上变颜变色,白崇伟所说的事情似乎和他有关。不多时那经理神情稍定,又恢复之前那副英国绅士范儿,腰杆儿挺得溜直,但脸上神情却缓和许多,已经全然不似之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那经理走到韩大胆儿身边,微笑着向韩大胆儿询问,要开哪个保管箱,箱号是多少。 韩大胆儿心里暗笑,看你个英国鬼子,装王八蛋可有一手,刚才还讲规矩呢,这会儿就怂了,倒也不怕栽面儿! 韩大胆儿也不知道保管箱号,只能把钥匙递给银行经理,经理接过钥匙,又询问了保管箱租赁者姓名,然后转身进办公室,去翻查保管箱记录了。 小犹太暗挑大指,冲着白崇伟道: “鼓楼上挂灯笼——高明!” 白崇伟没想到这犹太商人模样的年轻人,一张嘴竟然是一口地道的天津话,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还礼。小犹太这人既不认生,也不客气,上来便跟白崇伟攀谈起来。小犹太的爸爸,听说白崇伟的身份,也主动过来打招呼。他们几人在旁边聊天,韩大胆儿却在焦急地等待银行经理归来。 等了约莫有一根烟的功夫,银行经理拿着记录回到韩大胆儿面前,然后主动带着几人去了地下保险库。 汇丰银行分行设有地下保险库,一般保管箱都在地上一层,进了大门右手边第一个小门里的小保险库。只有存放贵重物品的保管箱才在地下保险库。银行经理走到保险库大门外,用钥匙打开厚重的铁门。引着韩大胆儿走到成排的保管箱面前。 这些保管箱看着都不太大,整排的银色金属箱门,每个门上都是左右对称两个锁孔。经理拿出韩大胆儿带来的小钥匙,又掏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小钥匙。 原来这保管箱,是租户和银行各有一把要是,要一起使用才能打开箱子,用以防止银行内部监守自盗。经理将两把钥匙,分别插入小门上的两个锁孔,然后向右转动,咔嗒一声,保管箱的门开了。 经理示意韩大胆儿自便,然后便转身出了保险库。这是银行的规矩,客人开保管箱的时候,银行人员需要回避,不能窥探租户存放了什么东西,以免租户丢了东西说不清楚。 韩大胆儿打开保管箱,只见里面放着一叠纸张,看似文件。文件上压着一个沉重的小木头块儿。这木头块儿四四方方是个立方体,有茶碗大小,全身乌黑发亮,出手坚硬犹似生铁,原来是一块切成方形的乌木。他讲乌木揣进怀中衣兜里,又去翻看那叠文件,文件有英文有中文,却是一份公司股份合同。公司名称是“兴和贸易公司” 韩大胆儿把文件收好,拿在手里,再看保管箱里,已经空无一物,于是关上箱门拔下钥匙,出了保险库。 几人回到银行大厅,白崇伟看见韩大胆儿手里合同上的公司名称,却咦了一声。韩大胆儿看出,白崇伟似乎知道这合同上所写的公司,就赶紧出言询问。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兴和贸易公司,是一家很小的公司,专门做进出口贸易,类似于洋行。这家公司老板是个中国人,但背后出资的真正老板,却是个名叫“乔治布朗”的英国人。 小犹太的父亲也知道这个人,据说这人是个中国通,还是个艺术品商人,更有一手修复古物的能耐,经他手修复的古物,能修旧如旧,不见破损端倪。但此人一直隐居在天津卫,英租界的一栋洋楼大宅里,并且从七年前就不再动手修复古物了。 小犹太父亲所知有限,不如白崇伟知道的情况多。韩大胆儿想打听更多,关于这个兴和贸易还有乔治布朗的事情,但白崇伟这边要开箱子存放金银,另外在银行还有些汇票往来的事情,所以暂时没法抽身。韩大胆儿只好相约,晚上在大华饭店碰头吃顿饭,一来谢谢小犹太父子和白崇伟帮忙,二来也好详细聊聊这兴和贸易和幕后出资人的事情。 韩大胆儿把钥匙交给银行经理,告诉他租户已死,让他直接退租就行。他向白崇伟道谢之后,就和小犹太父子一起,先离开了汇丰银行。白崇伟还要开保管箱,存放金条和银元,也没多客套。 韩大胆儿刚出银行大门,就迎面走过来一个小子。他在韩大胆儿身边一蹭,擦身而过。韩大胆儿人是街面上的巡警,洞察力何等敏锐,但犹是如此,他伸手再去摸兜,也忽然惊觉刚才从保管箱取出的乌木方块不见了。 韩大胆儿拧身探臂,要抓那偷东西的小子,却不料那小贼脚下奇快,早已窜出两三丈远,韩大胆儿想要去追,已然不及。眼见那小贼三转两绕,就拐到其他岔路去了…… 四十八 猴脸面具人 眼看那小贼就要逃走,韩大胆儿抻出腕袋中的筷子,甩手掷出。铁筷子带着破风之声,直飞向那人小腿,但那人逃得实在远了,筷子力道已然不及,“叮”的一声,打在离那人半步之遥的柏油路上。 韩大胆儿想拧身上房,从上面追击,但英租界维多利亚道并非民房区,周围都是银行,建筑甚为高大,实在不易攀爬,就算攀上去,每栋建筑相隔太远,也无法施展蹿房越脊的轻身功夫。 他正踌躇之际,身边汽车笛声长鸣,原来是小犹太发动汽车,开了过来,伸手招呼韩大胆儿赶紧上车追赶,却把他自己亲爹扔在了原地。 汽车轰鸣在租界的柏油路上飞驰,说是飞驰,其实那会儿的汽车时速也没那么高,不像现在的车开得真跟飞似的。汽车转入宝仕徒道后,人流开始大增,为了躲避路人,小犹太只能稍稍减缓车速,那偷东西的小贼却越跑越远了。 韩大胆儿急中生智,从车窗一翻,身子上了车顶,他站在车顶足下发力,奋力向前一跃,竟然跳到侧前方,一块外国广告牌上,他单手挂住广告牌,在牌子上借力一蹬,身子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两下借力跳跃,韩大胆儿距离那小贼,已经不足五步。他暗运丹田混元气,又接连两个箭步,身子向前拔出两丈有余,已经窜到小贼身后。其实他这么做十分冒险,连叫丹田气,用真力向前飞窜,身体十分耗损,万一气力不济,极有可能反伤内脏。 街上行人见了韩大胆儿如此窜跃,速度惊人,都不禁驻足观瞧。街上人流停阻,小犹太开着车反而落在远处。此刻韩大胆儿见小贼就在眼前,运足气力冲拳向那小贼后心打去。这一拳力道十足,眼看那贼人便要被他一拳轰得筋骨碎裂。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个身穿长袍大褂的人,闪到韩大胆儿拳峰前,加在他和那小贼之间,单掌推出,和韩大胆儿来拳碰在一处。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韩大胆儿只觉一股浑厚的力道,从对方掌上传来,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倒退四五步,最后强行运力,才勉强拿桩站住。顿感五内翻涌,心口窝发酸,喉头一甜,竟然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 对方那发掌人只是后退两步,便即站定身形。如此看来,两人武艺高下立判。韩大胆儿虽平日里罕逢敌手,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眼前这人,手底下功夫就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此时再看那人,却见他立在原地,身形佝偻,弯腰驼背形似老者。他脚蹬千层底搬尖儿大洒鞋,身穿青灰粗布长袍,头戴一顶毡帽,脸上还带着一个猴脸面具。面具下露出半尺长须,胡须花白,显然是有些年纪了。 此刻面具人也发出两声轻咳,声音苍老低沉。听他声音,气息阻滞,刚才那一下似乎也受了伤,但相较之下,韩大胆儿受伤更重。 那面具人回身对身后的小贼低语几句,那小贼点点头,转身便要逃走。韩大胆儿此时气息稍稍平复,双手齐出,发出八只筷子暗器。暗器激射向前,朝着面具人身上几处要害飞去,但他受伤之后,力道大减。 只见那面具人,探臂向前,双手十分迅捷,唰唰几下,如摘叶拈花般,手到擒来,在半空中捏住六只铁筷子,动作准确轻巧。另有两只筷子,位置偏斜,只被面具人闪身避过。 面具人上前随手抛洒,铁筷子叮叮当当散落一地。他正得意间,却听身后“哎呦”一声惨叫,被他躲过的一只铁筷子,不偏不倚,正打中那小贼的膝弯处。小贼膝弯被铁筷子插中,立刻血流如注。 原来韩大胆儿两手同时发射暗器,朝着面具人那几只筷子,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真正要攻击的却是他身后的小贼。韩大胆儿手扶胸口,微微一笑,呼的又咳出一大口鲜血。 面具人正要正移步上前,此时韩大胆儿受伤颇重,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如果面具人这时出手,他定无还手之力。就在此危急关头,突然,斜刺里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来,伴随这股力量的是一声车笛长鸣! 正是小犹太开着汽车冲了上来,朝着面具人便撞了上去。面具人双掌齐出,推向车头,但飞驰的汽车是何等力量,任你武艺再高,在机械力量的面前,都如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知。 汽车砰的一声,将面具人撞飞出去。那人身子在空中却急速翻滚,连串跟头,竟将一撞之力化去大半。他身子刚一落地,立即发足而奔,两步窜到小贼身后,伸手提起小贼后心,将他夹在肋下,便向前狂奔。 路上的行人,虽然被刚才的打斗和冲撞的汽车逼退,都让出老大一个圈子,但这里终归是宝仕徒道,人流息壤。不多时,路上又拥出一堆行人。那面具人几个起落,已经没入人群,不消片刻便消失无踪。 小犹太刚才那一撞,虽然是坐在车里,可那一下的冲击力也着实不小,整个人被闪了一下,缓了半天,才勉力打开车门,下车去扶起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稍稍调息,总算恢复了些气力,但五脏翻涌,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直冒,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犹太想扶着他上车,可他却挣扎着,往面具人逃走的方向踱去。 小犹太一手捂着自己疼痛的后颈,龇牙咧嘴地对韩大胆儿喝道: “你不要命了!还追!你打得过那猴脸人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是……那边……地上……”说着伸手往前方指了指。 小犹太顺着韩大胆儿手指方向看去,见行人过往的地面上,插着根铁筷子,筷子上挂着一团破布。小犹太扶着韩大胆儿走过去,拔起筷子一看,原来筷子上缠着的不是破布,而是个外衣口袋,像是被韩大胆儿用暗器筷子穿刺,硬扯下来的。 小犹太从筷子上取下那口袋,感觉里面有个坚硬的事物,打开一看竟然是之前,韩大胆儿从保管箱中得到的乌木方块。 原来刚才韩大胆儿追踪小贼的时候,就发觉小贼将乌木方块,塞进外衣兜中,他和面具人一拼之下,受伤不敌,又怕自己受伤后,那小贼逃走,便朝着面具人连射六只筷子,为的是吸引面具人注意力。同时他又朝着那小贼射出两只筷子。一只打中那小贼膝弯,而另一只才是集中全身力道发出的,那筷子则奔着小贼的衣兜而去。 小贼膝弯被射中,疼痛跌扑的同时,另一只筷子已经将他的衣兜,连同衣兜中的乌木方块一同扯下。但这小贼膝弯剧痛之下,并没有发觉衣兜已经被飞来的铁筷子扯下。面具人被撞之后,提起那小贼就逃,也没留神乌木方块,已经和小贼的衣兜被铁筷子扯落。 韩大胆儿将乌木方块揣入怀中,顿时感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过了良久,韩大胆儿方才醒转。他一睁开双眼,赶紧用手去摸胸前,想去找那乌木方块。可怀中空无一物,他吃了一惊,正要勉强坐起身来,却见床头桌边,放着他叠好的衣服,衣服上端端正正摆着那乌木方块。 身边一个声音传来,声音冰冷,但却语调轻柔: “你有几条命!就这么折腾!” 韩大胆儿抬眼一看,床前坐着的,竟然是梅若鸿! 自己置身病床,手上插着针头,挂着点滴,周围窗户明亮,四面白墙,原来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当时小犹太见韩大胆儿昏倒,便开车把他送到了法租界,福煦将军路的大众医院。他昏迷了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小犹太没敢通知韩大胆儿爹妈,怕他们二老担心,只通知了梅若鸿和老白。 韩大胆儿躺在病床上,床前坐着梅若鸿。旁边床有个带着颈托的人,正拿着个头号大苹果,在那咔哧咔哧啃苹果,不是别人,正是送韩大胆儿来医院的小犹太。 他开车冲撞面具人,自己也扭伤了脖子,带着颈托和韩大胆儿一起住院了,他爸妈和妹妹都来看过他了。他在天津卫长大,犹太人原本的勤劳美德一点没学到,反而学了一身天津卫闲散人员的坏毛病。其实他伤得不重,根本没必要住院,一来是借着机会躲懒,不去洋行上班,泡几天病号儿。二来他撞坏了他爸的汽车,维修费就得不少钱,儿装病就是躲挨骂,最好的办法。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表情虽然依旧冰冷,但眉头微蹙,眼圈发红,雪白的肌肤上,似有泪痕,脸上嗔怒之色未退。 韩大胆儿见她这样子,心中感到一丝暖意,又有些不忍,一时语塞,憋了老半天,嘴里才蹦出几个字儿来: “你……怎……怎么来?”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梅若鸿没好气地道。 “这……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韩大胆儿挤出些微笑道。 梅若鸿眼睛直直地等着韩大胆儿,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委屈。开口道: “你要是……”只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雪白的脸上,略带红晕,眼底泪光微闪,三分嗔怒中,却有一分不忍,一分伤心,更显得清冷中,透着娇美动人。韩大胆儿不由得心神激荡,低下头去,不敢正视梅若鸿双眸。 他和梅若鸿相识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忽然觉得心头猛地一颤,竟然脱口说道: “那天在桥上……” 他本想说那天在桥上,见你和一个人坐在车里,可一瞥眼,却见小犹太在一边朝他挤眉弄眼,似在让他赶紧问问那天桥上看到的,车里的男人是谁!如此一来韩大胆儿反而问不出口了,话说到一半,就哑了火! 梅若鸿还再等韩大胆儿说完,他却欲言又止,顿感莫名其妙。小犹太见韩大胆儿吞吞吐吐,反而更着急了,刚要开口帮韩大胆儿去问,这时病房门一推,进来一个人。 这人没手里拎着一瓶洋酒,身材高大,高鼻深目,褐发碧眼,却是老白! 老白和三人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韩大胆儿床前,把伏特加洋酒放在床头桌上。 梅若鸿看着那瓶洋酒道: “哪有探病拎着瓶白酒的?” 接着又道: “难怪在学校你们仨臭味相投!一样都是怪人!” 老白还没说什么,小犹太就道: “我们仨还怪?您梅大姑娘就不怪?一年到头儿连个笑模样都没有!都以为您天生不会笑呢,当然除了看见韩大胆儿之外!” 梅若鸿白了小犹太一眼,可脸上却闪过一丝红晕。 小犹太还想继续说,老白却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塞到他嘴上道: “你真话痨!快吃个苹果吧!” 梅若鸿不去理那两人,对韩大胆儿道: “你刚才想问什么?什么桥上?” 韩大胆儿踌躇不语,小犹太嘴里大嚼着苹果,抢先道: “我们仨那天看见你和一个道貌岸然戴眼镜的男人,坐在凯迪拉克车里……” 老白不等他问完,一把拎起小犹太道: “你废什么话,是不是尿憋得!我陪你去方便方便,让人家俩人自己聊聊!” 说着就半推半拽,把小犹太拉出病房,关上了门。 走廊上还能听见老白小声说道: “你嘴可真欠,有什么话让人家俩聊,你插什么嘴!” 小犹太却道: “你看他挺大个子,一见小梅就那个怂样儿……我看着就着急……” 两人说话声渐远,显然是已经远远地走开了。 梅若鸿道: “你就是想问这个?” 韩大胆儿不置可否,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却听梅若鸿问道: “那人是谁,你关心么?” 韩大胆儿原本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可心中却隐隐地似有某种期盼,但听梅若鸿如此反问,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低头为难间,梅若鸿却“咦”了一声。 韩大胆儿一抬头,见梅若鸿拿着那乌木方块,正在仔细端详,口中自言自语道: “这东西……我好像见过!” 四十九 机关盒 梅若鸿拿起乌木方块,空中喃喃自语道: “这好像是个盒子!” 韩大胆儿没想到,梅若鸿竟然认得这乌木方块,赶紧开口询问道: “你见过这东西?” 梅若鸿摇摇头道: “不!我只是见过和这个相似的东西!” 梅若鸿在外国留洋的时候,在一个教授家里,见过一个法国的机械大钟还有一个机关魔盒。据说都是路易十四时代,巴黎著名钟表匠人“奥利维耶”制作的,也有说是“奥利维耶”使用并改进了,当时的机械学家“莱布尼茨”的设计,制作而成的。 不过这些都是传闻而已,那机械大钟可能的确是两人的合作设计,但机关魔盒真正的制作者就不清楚了。 梅若鸿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扭动乌木方块的一角,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方块的一角果然被扭转方向,和方块的边线交错,显然是内部有锁簧滑道。 韩大胆儿原本以为,这是个从乌木上切下来,一体成型的东西,却不成想,其中竟暗藏精巧的机关! 韩大胆儿接过乌木方块,坐起身来。动作太大,牵动心肺内脏,顿时咳嗦不止,不过现在已经不再咳血,只是每一下咳嗦,都震得心肺疼痛。 梅若鸿扶起他,在他背后垫上个枕头,倚靠在床头。韩大胆儿拿着乌木方块,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轻轻扭动方块其他七个角。 不出所料,这方块的七个角果然都能扭动。但有的角扭动时,会发出咔嚓一声,有的角则全无声息。当扭动方块最后一角时,方块接连发出几声咔嚓声响,所有扭过的尖角都自动复位,恢复原状。 显然这方块的八个尖角,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扭动,每次扭错最后就会自动还原。 韩大胆儿叹了口气道: “这就等于是八个数字不重复,打乱顺序任意组合,估计有几万种可能。顺序就等于密码,不知道顺序那可又得试了!” 梅若鸿道: “大概有四万种以上的排列方法!只要不停尝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打开。” 说着梅若鸿伸出手,示意把这方盒交给她,让她去尝试解开,可韩大胆儿却摇摇头。他可不是不信任梅若鸿,他自然知道,凭梅若细密的心思,最后一定能解开方盒,但不知是三阳教还是什么来路的人,对这东西觊觎已久,连他自己为这盒子都受了重伤,如果交给梅若鸿,随时有可能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梅若鸿当然知道韩大胆儿的想法,她伸手从韩大胆儿手上拿过乌木方盒,说道: “我只是来医院看病人,现在又没别人在,不会有人知道这东西在我这!” 说着她把方块揣进大衣内袋,然后拿起桌上一个和方块大小差不多的苹果,又从床头病历册上撕下几张空白表格,把苹果方方正正地包上。然后取出条手帕,裹住包苹果的纸包。从外观看上去,就和里面包着个方形东西差不多。 梅若鸿把这手帕包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看他用纸包苹果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这是让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乌木方盒依然韩大胆儿手里。 虽然如此,韩大胆儿依然觉得这样做十分危险,于是嘱咐道: “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拿出来,注意安全!万一有人抢夺,给他就是……” 梅若鸿嘴角微带一丝笑意道: “我不会向你那么傻,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忽然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想问,那天和我坐在汽车上的是谁?” 韩大胆儿刚才心思全在那方块上,这时被梅若鸿提醒,才想起这个话题。一时之间也不是如何回答,却见梅若鸿面朝门口,背对自己,也不转身,只是微微向后侧头,说了句: “你猜呢?”然后就走出病房大门。 看着梅若鸿走出门口,走廊里鞋跟踏地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无声。韩大胆儿此刻,也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平素为人洒脱,不明白怎么一沾梅若鸿,心里却总是扭怩造作。 他实在太讨厌这种感觉了,不愿再去多想,双手朝着自己脸颊用力一拍,让自己打起精神,毕竟案子还有一堆线索需要梳理。 那突然出现的小贼,功力深厚的面具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三阳教的余孽,这都没有头绪。还有殷枭保管箱里的股份文件、兴和贸易、乔治布朗,这些都如缠丝乱麻,理都理不清,哪有闲工夫再去纠缠男女之情呢! 韩大胆儿内心对梅若鸿虽生出些情义,但终归还是歉疚的成分占了大头儿,加上梅若鸿那冰霜般飒立性格,咄咄逼人的强势,实在与韩大胆儿心中传统女性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别看韩大胆儿不信鬼神宗教,也不计较规矩老例儿,但是娶媳妇讨老婆这种事,他内心还是跳不出,传统女性贤良淑德那一套。 韩大胆儿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气滞大减,但五内虚弱,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嗦。 小犹太和老白推门进来,见韩大胆儿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不见了梅若鸿,就上来询问两人谈得怎么样。 这时一个戴口罩的长发护士,推着个输液送药专用的小推车走进来,看样子是来给韩大胆儿换点滴输液瓶的。护士站在输液架旁边,抬头去换输液瓶,韩大胆儿却一把抓住了护士的手腕。 小犹太见状连忙道: “哎哎!这可没有啊!对着小梅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大色胆呢?” 韩大胆儿却手上用力,他虽然受了内伤用不得真力,但光凭他的手劲儿也够常人一呛!护士手里“砰登”掉下一物,正是梅若鸿刚才用手绢包起来,伪装成乌木方块的苹果。那护士手腕吃痛,同时发出“啊”一声惨呼,可这声音很粗明显是个男人。 老白和小犹太没想到,这护士竟然是男人假扮的,当时都吃了一惊。韩大胆儿用力过猛,不住咳嗦,松开了抓着假护士的手。 那假护士刚一脱困,拔足便往病房门口逃去。小犹太伸手去抓,可他脖子手上行动不便,只抓住了那护士头发,不料一抓之下,竟然将那假护士头发和护士帽扯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秃头。 那假护士飞窜到门口,谁知老白健硕的身体早已挡在门口。那假护士一头撞在老白身上,被弹得向后急退,退向病房的窗户。 这病房只有三张病床,靠东墙就是一扇窗户。韩大胆儿看他动作就知道,他想从窗口逃跑,来不及细看,随手在桌上抓起一物,掷向那假护士。只听啪的一声,碎玻璃崩飞,溅得满地都是,假护士头破血流应声倒地。 原来韩大胆儿掷出去的,正是老白刚才哪来的洋酒。 韩大胆儿看那假护士倒地不起,又见满地碎酒瓶子,一屋子洋酒香,叹了口气道: “可惜了一瓶好酒!” 小犹太老白不用韩大胆儿啰嗦,已经把白床单扯成布条,先给他缠住脑袋上,被酒瓶子开的伤口,再把其他布条拧成绳子,给这假护士来了个五花大绑,驷马倒攒蹄,捆得跟个粽子赛的。 医院里的护士大夫进来巡房,看见满地碎玻璃,冲天的酒气,都大为恼火。正要询问这屋里的病人,却见一中一外两个病人,和一个来探病的褐发洋人,围着一个头破血流的秃头男人,正在审问。最奇怪的还是,这秃头男人穿着一身护士服。这场面,外人看来,甭提多诡异了。 十二个大嘴巴子,外带三个蹬罐儿,两个腮梨。秃子一脑袋血还没擦干呢,就顺嘴流血,直往外吐牙。这蹬罐就是拿脚踹,腮梨就是用拳头怼。 老白小犹太全是高大的洋人,加上韩大胆儿又异常魁梧健硕,您想想,这三人一块出手,还能有好,秃子嘴里一半儿牙,都被打掉了,说话乌里乌涂,满嘴冒血沫子。这时候问什么说什么,不说实话,怕是那半口牙也都保不住了。 原来这秃子,叫二赖子,是南市的小偷。经常和卖迷糊药的大眼贼、装女鬼的小脑袋、芦庄子的豁了嘴,一块瞎混。南市的齉鼻儿花四儿他也认识。 这小子今早接了个活儿,有个带面具的老头儿,给他两块洋钱,让他来医院透点东西,事成之后在给他五块。 二赖子平时溜门撬锁,偷鸡摸狗,这偷东西的活儿是家常便饭,所以一口就应了下来。那戴面具的老头儿告诉二赖子,要偷的人住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可没告诉他,要偷的是巡警韩大胆儿,要知道是韩大胆儿,给多少钱他也不来。 假面具老头儿让他偷的,是韩大胆儿身边一个四四方方,方块形状的木头。这小子以为手到擒来,带着假发,装成个护士,一进来就瞄上韩大胆儿床头那个手绢包了,以至于都没看清床上坐着的是谁,结果一出手就让韩大胆儿逮个正着。 打二赖子一进来,韩大胆儿就瞧出不对了,他那瓶点滴还有一多半呢,哪有这时候换液的,再说恐怕没人见过一个护士,穿一双圆口黑布鞋的吧!那还能不露馅? 问完了二赖子,见也问不出什么了,韩大胆儿在医院住了一夜,也没和老家儿交代,怕老人担心,就一边咳嗦,一边起身换衣服,小犹太、老白不明其意便问他要干嘛。 韩大胆儿道: “医院更不安全,而且这西医治内伤太慢,老家儿要知道我在医院,就更担心了!我回家找苏郎中看看,用不了十天半月就全好了!” 老白、小犹太毕竟是洋人,总觉得西医比那近乎于巫医的玄妙中医更靠谱,所以极力劝说,但韩大胆儿这人是个宁种,这俩人实在劝不住他,只能拎着绑成粽子的假护士,扶着韩大胆儿下楼,叫了两辆胶皮,回了东兴街韩大胆儿家。胶皮就是人力车,北京叫洋车,上海叫黄包车,因为这人力车车轱辘是胶皮的,所以天津就管人力车叫胶皮。 几人路上去了一趟警察厅,韩大胆儿见了梅本事,说了昨天的遇到事情,但他可没说开银行保管箱,和取出东西的事情,只说遇到三阳教的人寻仇,受了伤,还没报到,就要请几天假回家养伤。 梅本事就盼着韩大胆儿来之后,能帮助自己多破大案,自己升官可全靠他了。现在他被三阳教寻仇受了伤,这不等于有人要断他仕途么,那还能行?他让韩大胆儿回家安心养病,说稍后就派一队人,专门在他家门口日夜巡逻,以防再有贼人前来生事。 韩大胆儿觉得,二赖子那也问不出什么了,就把这小子交给了梅本事,这小子算了到了后娘手里了,一顿胖揍不在话下,皮鞭子热烙铁,哪个不得来上两三遍,后续怎么审,怎么拘留判罪,咱们就不表了。 单说韩大胆儿到家之后,和爹妈说是昨晚喝多了,再小犹太家住的。但韩大胆而他爹做买卖多年,那是多精明的人,还能让这两句话唬住。一看儿子脸色不对,就赶紧让人去请苏郎中来瞧病。 甭说这苏郎中不愧是神医,来了之后,只看了看韩大胆儿面色,就知道他受了内伤。稍微号脉,查看伤情之后,又在他身上施针、推拿。 不多时,韩大胆儿吐出一口黑血,之后浑身脱力,面色显得异常苍白。苏郎中说,这口黑血不吐出来,以后就会成为老伤旧患,所以必须把淤积的黑血吐净了才行。 苏郎中给他喂了一颗红色丹药。又过了一会儿,韩大胆儿脸上才逐渐有了血色,他微微睁开双眼,呼吸也平缓畅顺了许多,咳喘明显减轻不少。苏郎中又开了三副药,嘱咐一定要静养半月,这才收钱离开。 韩大胆儿这时虽然还是身上无力,但是较之前已经大为好转,只是有需要将养一些日子就能复原。他爹妈劝他,别再当警察了,回家踏踏实实学做买卖,可他嘴上虽然答应的挺好,但心里却压根没想过辞职不干。 别说,梅本事还真行,嗲二天一早,就专门派了一队人,成天在韩大胆儿家门外巡逻。结果弄得韩大胆儿爹娘,都以为街面儿出什么事儿了,连着几天,门儿都没敢出。 韩大胆儿在家里养伤才想起,原本约了白崇伟打听乔治布朗的事情,结果一受伤也给耽搁了。那天本来约好去西餐厅碰面,但到了晚上,白崇伟在大华饭店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让跟班儿去打听消息。第二天才得知韩大胆儿受了伤。本想上门探望,但家里生意有点事情需要他去趟上海,所以只能让人带着礼物,替他上门探望。 韩大胆儿本想向白崇伟打听,乔治布朗和兴和贸易的事情,但他去了上海也只能暂时作罢。好在他在家养伤期间,翻看了那份股份合同,也了解一些兴和贸易的经营范围和内容,但也仅是些皮毛而已,一切都得等白崇伟回天津,才能向他打听了。 且说十天之后,韩大胆儿内伤已然好了不少。不过之前两次受伤,一次和膀大力在地穴拼斗,另一次是在东营门外,和麻脸老道马天元等贼人力战。两次都受了伤,所以这次伤上加伤,好的很慢。 这天晚上,韩大胆儿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忽然听见房顶上屋瓦响动,心知是来了贼人。他一骨碌坐起身来,赶紧先把屋里灯关了。一般人要是听见有贼,必然是点灯,要惊走贼人。但凡是听见贼人动静关灯的,不是事先有准备,就是胆大有功夫,这时要准备出手擒贼。 韩大胆担心这贼人,就是那戴面具的老头儿,前来索取乌木方盒,于是赶忙取出红白双樱短刀,有这一对趁手的家伙,自己也能多几分胜算。 他蹲在窗根,透过玻璃窗,往院中观瞧…… 五十 八臂猿猴 韩大胆儿蹲在窗户根儿,从玻璃窗中往院中观瞧,等了老半天,院中寂静无声,房顶上的屋瓦也在没发出响动。 韩大胆儿以为上野猫上房发出的声响,可转念一想,现在已经过了八月节,天气转凉。天津卫这地方,冬夏长春秋短,不凉不热的舒服天儿,转眼就过了。别看刚过八月节,大半夜屋顶上小风嗖嗖的,野猫不找个暖和舒服地儿猫着,哪会半夜上房顶喝风呢,于是瞬间又警惕起来。 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稍一分神的时候,忽然见一张猴脸,倒着浮在半空。 韩大胆儿吃了一惊,身子一紧,定睛再看,这才发现,是一个人脚勾着房檐,将身子倒挂在房檐下,这人脸上带个猴子面具,浑身短衣襟小打扮,是一套夜行衣靠。看那面具样子,颌下胡须,正是那天和韩大胆儿对拼,打伤他的面具人。 韩大胆儿要先发制人,不等推窗,已经将手中红缨刀,朝着面具人面门掷出。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短刀速度极快,在玻璃上传出一个小洞,飞向面具人右眼。 一般人都知道,要是用东西扔玻璃,甭管大小,一砸都是稀里哗啦碎一大片。可这红缨刀,能在玻璃窗上穿个洞,却不破坏整扇玻璃,足见其力道速度之猛,和手枪子弹比也不遑多让了! 可那面具人眼前手腕一晃,已经用中指食指夹住了那柄短刀。这一下,惊得韩大胆儿冷汗直冒。上次他受伤之余,发射筷子暗器,被这面具人接住,还能说这筷子毕竟不是刀刃,再者,自己受伤后力道不济。可这次一柄镔铁短刀,在窗户到房檐这么近的距离投出,竟还能被这面具人轻巧地接住,足见这人反应之快,功力之强,都远在韩大胆儿之上。 面具人以为自己得手,也正自得意的时候,忽然手上夹着的短刀,竟然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后飞出,同一时间,一声巨响,眼前玻璃窗破碎,一个人影从窗中飞出,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 他飞身向前,提膝探肘,正朝着面具人两处要害打来。 原来那红缨刀的刀柄上,挂着纯钢的细链子,就是之前在东营门外,韩大胆儿力战群贼之时,挂在双刀上,当成链子枪用的那根纯钢链子。 他一早就在刀柄两端挂了链子,飞刀射出被面具人死死夹住,他用力拉扯之下,借着面具人手上力道,和自己飞身前窜之力,合成一股力量。不但收回了短刀,还接着这股力量,同时使出八极拳中的膝肘绝技,攻向面具人。 面具人身子一翻,拧身上房,躲开韩大胆儿这全力一击,身子已经落在房檐之上。韩大胆儿一击落空,跃到院中。接着一个跟头,翻身向后,手持短刀,以防面具人突然出手攻击。 那面具人就蹲在房檐上,一动不动,发出一声讪笑,声音苍老,夹着杂声,听着就像是从肺管子发出的一样。 韩大胆儿站定身形道: “想要那乌木方块?你可来错地方了,那东西我早放在警察厅保险柜了,那地方有武装守卫,有胆子就去试试吧!” 其实韩大胆儿倒不是骗他,乌木方块真不在自己这,但也没在警察厅,那东西早就让梅若鸿带走解锁去了。他那天从医院出来,特意去了一趟警察厅侦缉科,您当他真是去请假了么,他就是怕有人跟着他,去一趟警察厅,万一面具人找上门来,就把他支到警察厅保险库去。那里有武装守卫,任你武艺再强,去闯警察厅,也难免成为枪下亡魂。 韩大胆儿倒不是怕这面具人,虽然他知道面具人身手在他之上,但要是自己全力拼斗,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但他担心把祸患引到父母老家儿身上,所以干脆把这面具人引向警察厅。 这时韩大胆儿爹娘也听见破窗的声音,披上衣服推开屋门,想到院儿里查看。不光他爹娘,家里的老妈子厨子,还有俩使唤人,都听见了。他家住的是三进的院子,所有人这时候都要往当院儿聚齐。 韩大胆儿怕这么多人,要是动起手来,难免缚手缚脚,万一这面具人随便出手伤人,那就更麻烦了,于是高声喊喝,让父母老家儿和家里的其余使唤人,都退回屋中,自己则准备和面具人放手一搏。 就在此时,面具人身后挂动风声,突然打来数几枚暗器。面具人急忙撤身闪避,身子后越双脚刚落到屋瓦上,便接连又有几枚暗器打来,暗器落处,屋顶上瓦片碎屑乱飞。面具人只能一退再退,犹是如此,面具人衣襟也被暗器扫出好几个窟窿。 面具人躲过最后一波暗器,这才看出那打来的暗器,竟然是几十颗玻璃弹珠。这时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具人身后。 面具人何等敏锐,单掌向后拍出,身后那人矮身避过,摊手向下,压低身子,翻手冲拳,打向面具人胸口。面具人登时看出,这人所使的竟然是形意拳。 两人插招换式动起手来,面具人毕竟功力深厚,虽然稍胜对方一筹,但一时之间想赢也十分困难。 韩大胆儿身站在院中,见房顶上突生变故,见面具人向后闪避,又见瓦片乱飞,似乎正有人朝面具人发射暗器,转瞬间一个人影便和面具人打了起来,心中大感疑惑。 正要拧身上房,却见面具人和对面那人全面相交,各退出几步。相较之下面具人稍胜一筹,可对面那人身子刚一站定,又伸手发射暗器。面具人向后闪退,同时扯下外衣,扑打暗器。 可就在刚刚扑打下一波暗器的同时,一包事物朝着他面门飞来。面具人一抖手中外衣,打在那团事物上。只听“扑”的一声,那团事物顿时四散。 霎时间院子里屋顶上,恶臭扑鼻,那团四散的事物,竟然是一泡大粪! 面具人被溅了一身,登时一愣,就在这时,又一波弹珠打来,面具人身上连中两弹,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急奔而逃了。 适才那包大粪四散之时,韩大胆儿已经闪身后撤,躲开了天女散花的秽物。这时满院儿恶臭,韩大胆儿捂着鼻子,见一人从屋顶跃下,轻巧地立在当院儿。 这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双手叉腰,冲着韩大胆儿嘻嘻怪笑。 韩大胆儿看清此人样貌,立刻就把心放肚子里了,脱口喊道: “小舅舅!” 原来此人是韩大胆儿老娘的亲表弟,姓朱名叫朱天飞,有个外号叫八臂猿猴。 这八臂猿猴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和韩大胆儿他娘是姨表亲。前清那会儿,他家是开镖局的,但到了朱天飞父亲那辈,不喜欢习武,就改行从商。后来靠着卖皮货发了家,买房子置地当起了财主。 朱天飞和他爹不同,虽然长得瘦小,但却天生神力,从小好喜武艺,当年曾经拜过中华武士会的叶大师习武,最拿手的就是形意拳。后来还和南市的弹弓孙学习叉把弹弓,练就了一手弹弓绝技。 因为他长得瘦小,打弹弓能连发十弹,不分先后同时击中目标,身手快捷矫健,轻功一流蹿房越脊如履平地,所以得了个八臂猿猴的绰号。 当年韩大胆儿学八极,还是朱天飞给介绍的师傅。他虽然大不了韩大胆儿几岁,但论辈分却是韩大胆儿的表舅。 朱天飞无心学做买卖,一心就想当个侠客,所以号称云游四海,其实是四处游玩儿,寻访名师继续习武。他家里有钱,隔俩月回家一趟,顶多是拿点盘缠。仗着朱天飞还有个兄弟,在家里学做买卖,所以他爹也懒得管他。 朱天飞这人虽然武艺高强,好打抱不平,但和韩大胆儿不同,打人从不下死手,所以他爹也不担心他给家里闯祸,由得他在外游玩儿。 朱天飞为人诙谐,好开玩笑,还总使点损招,冒点坏,他和韩大胆儿最投脾气。最近刚在家呆了几个月,他闲不住,又想出去走走,所以正好来天津卫看看表姐一家。 他下午就到天津了,去了趟玉清池洗了个大澡,又去南市三不管逛逛,等到韩大胆儿家的时候,人家都睡了。他窜上房顶,想考教韩大胆儿功夫,所以用石子儿丢在瓦片上,惊动了韩大胆儿,然后藏在房山后,等着韩大胆儿上房查看,可韩大胆儿以为来了贼人,自己身上伤刚好,就埋伏在屋里窗根下。 朱天飞等了会儿,不见韩大胆儿出来,这时候忽然想拉屎,他忽然犯起葛来,就直接把屎落在房山后,用块布垫着,打算等韩大胆儿出来扔院子里,让他踩一脚,自己再躲起来偷着乐。 可谁承想,这时候那面具人到了,还和韩大胆儿交起手来。他藏在暗处突然出手相助,用弹弓打出一把玻璃弹珠。那面具人可没想到房山后会藏着人,差点着了道儿。 朱天飞现身拼斗,结果发现,面具人功夫竟然在自己之上。再次发射弹弓,却不想这面具人竟然用衣服扑打弹珠。他这时想起刚才拉的屎,心里突然犯坏,便把地上的屎包抛向面具人,结果弄了对方一身,自己则早早就躲远了。 就在那面具人一愣神的时候,他又打出一把弹珠,这才惊走了面具人。 朱天飞笑自己也捂着鼻子,笑嘻嘻地道: “一年多不见,你小子功夫也没长进啊!你哪招来的这么厉害的对头?” 韩大胆儿道: “嗨!别提了,不过小舅舅,你这多大人了,怎么还玩儿起粑粑了!” 朱天飞道: “那带猴脸儿的挺厉害,要不用这招,弹珠可未必打的中他!” 韩大胆儿皱眉道: “你这泡屎,怕不是给他准备的吧!你一定又想犯坏,准是想让我出来踩一脚!” 朱天飞笑道: “嘿!还是你灵!” 韩大胆儿爹娘这时候也出来了,见到朱天飞,十分惊喜,但看见韩大胆儿屋里窗子破损,贼人光顾,满院子粪便,臭不可闻,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了。 众人进屋去说加长,家里使唤人打扫了半宿,又是水泼,又是土盖,最后连香灰都用上了,这这股子屎臭味,三天之后才逐渐消散。弄得一一家子人好几天,饭都不想吃。 韩大胆儿和朱天飞说了之前的事情,朱天飞今天到天津,也听见街面上人议论之前,天津卫的几件大案,提起了韩大胆儿,知道他现在名动津门,也是人物字号了!不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三阳邪教的事儿。 朱天飞对三阳邪教也有耳闻,知道韩大胆儿这有事儿,所以决定暂时在他家住一段,给他帮把手。这正合了韩大胆儿心意,朱天飞武艺比自己高得多,他正有心请小舅舅留下。 主要是韩大胆儿在外办案,怕对头找上门来,现在有小舅舅朱天飞在家坐镇,能起不小的威吓作用,而且以朱天飞的身手,量那面具人来了,也讨不到便宜。 朱天飞家在河北文安县城,那哪里有天津卫繁华,所以他也乐得在天津多住些日子。韩大胆儿家住在闹市,贼人也没什么胆子赶白天来闹事,有朱天飞在家里坐镇,他也就能放心的去警察厅报到了。 韩大胆儿到警察厅消了假,到侦缉科找没本事去报道。侦缉科警察,知道破了几宗奇案的韩大胆儿调来,都挺高兴。有些几个年轻的,追着韩大胆儿问那几个案子的案情。 只有两个老警察,嫌韩大胆儿还没报到就连着请假,所以颇有些微词。韩大胆儿见惯了李秃子那种人,所以也不见怪。 韩大胆儿一到侦缉科,梅本事就赶紧把他叫到办公室,韩大胆儿本想提,把尤非调来的事儿,可梅本事却先把一个案卷放在他面前。不等韩大胆儿打开案卷,梅本事就把案卷内容告诉了他。 原来在他养病期间,九道弯出了个怪案子。接连有人走进九道弯胡同,就此消失不见。现在那一带都传闻,九道弯儿有“鬼打墙”,鬼魂把胡同和阴司冥府的阴阳路连上了,这些人已经误入阴间,落进了阴司地府! 韩大胆儿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梅若红娜还没有消息,白崇伟又去了上海,现在从三阳教殷枭那得来的线索,都没有头绪,所以只能先紧者眼下的案子来了。 韩大胆儿看完案卷,就要起身前往九道弯儿胡同探查,可梅本事却叫住了他,说要给他找个帮手。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个人! 五十一 九道弯儿 进来这人韩大胆儿还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吃嘛嘛不剩,干嘛嘛不行的,和他一起在小西关监狱办案的那个吃货——“范统”! 范统看见韩大胆儿,赶紧堆出一脸谄媚笑容,凑上来打招呼: “韩头儿!打从今儿个起,我就是您了的马前卒!有嘛事您了随便吩咐!” 韩大胆儿一看是他,心想找这么块料跟着自己,这不捣乱么,就和梅本事推说道: “我自己一个人办案,习惯了独来独往,带着个人太累赘!” 梅本事却说: “你现在也是侦缉科的小队长了,每个手下怎么行!”完后伸手指指办公室外面,接着道: “外面那帮老油条,哪个你能支使得动,那帮小的,嘛资历没有能调到这当差,哪个家里没关系?哪个后台不硬?他们来着就是吃份儿饷,让他们跟你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交代。” 梅本事站起身来,端起桌上茶杯,揭开盖儿,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喝了口茶,接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 “别看我当个侦缉科长,其实管不了俩仨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那群货,背后怎么议论我!他们觉得我没本事,全靠嘴皮子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突然豪气万状道: “咱就要让他们瞧瞧,咱是有真本事的,总之放心大胆办案,有嘛事儿都有我盯着!去吧!” 他最后话锋一转,把韩大胆儿也捎上了,还咱咱的,好像人家说没本事,说的是他和韩大胆儿俩人,韩大胆儿都不明白,什么时候还把他跟自己绑一块了? 韩大胆儿不去拾这个茬儿,说道: “要真想给我找个帮忙的,就把三所的尤非调过来,有他在破案也能快点!” 梅本事面有难色道: “这调动人员,可不是我说调就能调的……你先去,我想想办法!” 梅本事见韩大胆儿不走,站在原地直勾勾望他,于是便道: “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最多十天,准能办利索,但现在也急不来,你先去办案,调动的事儿交给我!” 说着朝旁边的范统使个眼色,范统立即会意,拿起桌上的案卷,凑上去和韩大胆儿说道: “韩头儿,您了别看我没嘛本事,可街面儿上的事儿我可知道不少,这九道弯儿胡同我可熟……” 他边说,边簇拥着韩大胆儿走出梅本事办公室。临走还不忘跟梅本事使个眼色。梅本事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下接着喝茶看报纸。 韩大胆儿心里,实在不愿意带着范统这个累赘,但尤非一时半会的确也掉不过来。再说梅本事说得也有些道理,侦缉科这些人的确没几个能用得上,但凡有用,之前天津卫那几件大案,也不能没人侦办,最后都落到自己手里。 现在街面的案子,主要就是靠基层的一些老巡警,真用得上侦缉科动手的大案,其实并没有多少。 这次九道弯儿胡同人口失踪,虽说是接连有人失踪,但说归齐也都归为人口失踪案。一般这种案件,都是交给基层派出所侦办。这次直接派到侦缉科,一准儿是哪位有背景的人物,或者牵涉其中,或者本身就是失踪者,所以才这么重视这件案子,要侦缉科亲自侦办。 咱说的这个九道弯胡同,可不是天津卫老城里,板桥胡同旁边的那个九道弯儿胡同。咱说的这胡同,在以前南门外一带,靠着赤龙河一侧。 天津卫不像老北京,都是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天津卫的路都说是围着河修的,所以都是弯弯曲曲的。连带胡同街道,全都九曲连环,好多胡同都跟迷宫赛的。 老北京人方向感强,问路的时候,老北京人总是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给你指路。就算是两口子躺在炕上睡觉,老爷们儿让媳妇往边上挪挪,也会说往东边西边,还是南边北边挪挪。 天津人则不同,因为路都是歪的,要按照东南西北给您指路,最后绕一大圈您,您也未必找得到地儿。所以天津人都跟您说,往前往后,或是往左往右。 赤龙河边这老大一片胡同,每条胡同都有自己的名字,杂七杂八什么名字都有。因为胡同连着胡同,弯弯曲曲看不到头,所以人们就把这片地方,统称为九道弯儿。 虽说这胡同成片相连,不熟悉的人进来容易迷路,可绝不会绕在里面出不来,走来走去总能找到出路,绝不可能就此消失在这片胡同里。 有的人就说,这地方原来都是河沟水洼,有不少游野泳的淹死鬼,亡魂都在这片,是一片聚阴之地,后来填平了水洼建了这片胡同民房。 当初为了能让人居住,不受阴魂侵扰,这胡同建的时候,专门找高人看过,是按照古代奇门遁甲的阵法所建,所以才像个迷魂阵赛的。而且胡同旁的赤龙河煞气极重,借着这股煞气,再配合胡同的形式,才镇住了此地,让阴魂无法作祟。 后来,租界修水闸,防止赤龙河脏水流入租界,赤龙河被阻断之后,没了赤龙河的煞气,这片胡同反成了个迷魂局。不光人进去容易迷路,而且还会从这片胡同误入阴司,成了枉死的冤魂。 以前这种谣言都是些小道传说,最近接连有人在此地失踪,这种说法忽然又流传起来。那片胡同很多赁房的住户,害怕传说是真的,就都找房搬家了,好好一片胡同现在一多半已经空置无人了。 韩大胆儿家在东兴街,按理说离着南门外不远,可自己平时甚少去九道弯儿那片,所以也不太熟悉。 这范统原本是南开蓄水池警察所的巡警,家住在南开一带,按理说对九道弯儿也不熟悉,可他姥姥家在这片,以前经常过来,还算是熟门熟路。 只不过韩大胆儿上次和他共事,在小西关监狱查案,算是对这小子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个成事不足的货,那张嘴除了吃饭,就是拍马屁,所以他说熟悉九道弯儿这片,韩大胆儿听了,也不敢尽信。 这时韩大胆儿想起俩人,正是南市的闲散人员——“齉鼻儿”和“花四儿。”这俩无哩悠子常在街面上混,之前几个案子都少不了这俩小子打听消息。 所以这时候,韩大胆儿想去找这俩小子问问,说不定就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发现。 韩大胆儿先去了趟花四儿家。他家住在老城西门里,上门一看,人没在家,门上挂着锁,韩大胆儿知道这小子好色,指不定又跑哪搞瞎巴去了。他只能带着范统又去了齉鼻儿家。 齉鼻儿家住在荣吉街。进了小胡同不远,有个大杂院儿,院儿里住了四五家人,齉鼻儿就住在这个小院西头儿的小屋里。 韩大胆儿刚来到院儿门前,就听见院儿里传出一阵孩子的哭闹。他快步走进大杂院,见两个膀大腰圆的,身穿小褂灯笼裤,要扎板儿带的壮汉,正围着一个倒地不起的人,一顿猛踹。 倒地不起这人,一手抱头,一手护裆,一看就是会挨打的。您可能问了,就听说会打人的,怎么还有会挨打的呢? 这会打人的知道打人该打哪儿,打哪儿伤得了人,却出不了人命。这会挨打的也一样,他护住脑袋和下阴这样的要害,即便打得折胳膊断腿,也能保住一条小命。 眼前挨打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要找的齉鼻儿。估计这小子又在哪骗人讹人,结果碰上了硬茬儿,所以才挨的这一顿胖揍。这眼前这俩大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下手也黑,这时把人往死里打。 正这时候,西头儿小屋里,有人用力推门,撞开了放在门外,顶着门的破木头桌子。这桌子应该是故意放在门前,顶着门,不让里面人出来的。 门一推开从里面跑出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儿。俩女孩儿十一二岁,男孩也就七八岁。 仨孩子冲到齉鼻儿身前,护着齉鼻儿,鼻涕眼泪满脸,嘴里一边哭一边喊: “别打我哥!别打我哥!”看样子应该是齉鼻儿的弟弟妹妹。 这时,院儿里其他住家也出来人了,有的把头儿观望,有的出屋想劝架,可见了这俩彪形大汉,身材魁梧,面带凶恶,就都不敢上前了。只有一个白头发的小脚老太太,要上前拦着,怕那俩壮汉伤着孩子,可刚往前凑,那老太太的儿子,就伸手拉住自己老娘,也是怕自己老娘伤着。 俩女孩护着齉鼻儿,最小的男孩儿一边哭,一边扑上去抱着一名大汉的腿,攥着小拳头不断捶打那壮汉。但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劲儿,至多能拍起大汉裤腿上的一些尘土而已。 小男孩儿张嘴朝着大汉的腿就咬,那彪形大汉,可不管这么多,横眉立目,瞪着灯泡赛的大眼,伸手抓男孩,就跟提着个小鸡子赛的,抬手就要往外扔。 这时候齉鼻儿也不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带着满身伤一脸血,却伸手抱住那个大汉的胳膊,张嘴就咬。那大汉手背吃痛,张手放下孩子,齉鼻儿赶紧扑过去接住孩子,护在身边,又伸手把另外两个孩子拢在胸前,用身子护住仨孩子。 那大汉手背上鲜血淋漓,被齉鼻儿咬下一大块肉来。登时怒不可遏,抬脚就往齉鼻儿后心踢去!壮汉卯足了力气,这一脚踢伤,齉鼻儿立马就得骨断筋折,登场暴毙…… 五十二 初探九道弯儿 那壮汉朝着齉鼻儿后心,卯足力气一脚踢去! 只听“砰”的一声响,却是那大汉整个人斜着飞了出去。 另一个大汉大吃一惊!再定睛观瞧,却见齉鼻儿身前站着一人,此人身材高大,健硕挺拔,双目金光内敛,不怒自威,往那一站,犹如天神降临,摄人心神!不是别人,正是韩大胆儿! 摔倒的汉子爬起身来,和另外一个壮汉,不由分说扑上来挥拳就打。韩大胆儿哪由得他们动手,砰砰两拳,正中二人面门,两人被打得,硕大的身子离地飞起。身子还没落地,韩大胆儿连环两脚已到,二人胸前各吃了一脚,身子向后飞出,直接从院儿里,飞出院儿门,摔在胡同里。 俩人缓了老半天才爬起来,一个鼻梁骨折塌陷,一个上下门牙全被打落。俩人伸手捂着心口,直喘粗气。 韩大胆儿手黑,就这已经是留着忖量了,要不这两脚,直接就让这俩人胸骨折断,说不定,这工夫,俩人都吹灯拔蜡了。 韩大胆儿要伸手去搀扶齉鼻儿,旁边的范统眼明手快,赶紧抢过去,先把齉鼻儿扶起来。这小子打定主意,以后就跟着韩大胆儿,不但能升官发财,还不费什么力气。 就冲韩大胆儿这身手,在他身边不光没危险,还能狐假虎威,以后说话气儿都能粗点,顶多就是多拍马屁,费点儿舌头而已,所以什么事儿都抢在前头,韩大胆儿刚打算伸手,他都已经扶起齉鼻儿,帮他身上掸土了。 韩大胆儿冲着范统,拿下巴朝着西头儿小屋一指,意思是让范统把齉鼻儿搀屋里去。 范统虽然脸上带着笑,伸手搀扶齉鼻儿,可心里却不太服气。他心想,自己一个侦缉科的警员,算着比派出所巡警小队长还高半级呢,平时街面上这群臭狗烂儿,看见自己都得绕道儿走,现在自己却在这搀这么个九流的混混,实在有点掉价儿! 但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可不敢带出来,为了以后能有个靠山,冲着韩大胆儿的面子,今天就当回三孙子,伺候这臭狗烂儿了! 韩大胆儿抱起最小的男孩儿,跟着范统齉鼻儿和那俩女孩儿,一块走进小屋,也不去管院门外趴着那俩大汉。 走进小屋一看,见这小屋不大,门口有个火炉子,上面坐着个旧铜壶。屋里没有电灯,墙上挂着个水月灯。屋角有张桌子,桌上有盏油灯,还有些盆碗筷子。桌边放了几个破木凳子,靠后窗户,有一张火炕,炕上堆着两条旧被褥,炕里靠墙,放着个躺柜,除此以外再没什么东西,可说是家徒四壁了。 韩大胆儿见凳子上放着个破布包,包口露出两本旧书,和一根细木炭条。便开口问道: “家里有人识字?” 齉鼻儿咳了两声,喘匀一口气,指指最小的那男孩儿道: “我兄弟的,我自己大字儿不认得几个,就希望他能读书认字儿,以后有个出路!别跟我赛的……”说着咧嘴苦笑两声。 齉鼻儿两个妹妹,一个给齉鼻儿擦拭伤口,另一个从桌上那两个粗瓷碗,给韩大胆儿和范统倒水。最小的男孩儿拿着个小碗儿,往刚才院儿里老天太那家,要了一碗底儿香炉灰。 齉鼻儿眉角开了个口子,哗哗流血。小男孩把香灰交给姐姐,那女孩儿抓起一点香灰,往齉鼻儿伤口撒去。顿时疼得齉鼻儿汗珠子直冒。 女孩眼里含着眼泪问道: “哥!你疼么?” 齉鼻儿挤出一脸笑容道: “没事!哥一点都不疼!” 韩大胆儿道: “你这用香灰,回头再感染了!我给你拿点零钱,让孩子去买点白药来敷上!” 齉鼻儿疼得直嘬牙花子,但还强堆出笑容道: “没事!这土办法比药管用!” 韩大胆儿忽然问道: “那俩是花斑豹的手下吧?” 齉鼻儿没想到韩大胆儿这么问,稍微一愣,然后点点头。韩大胆儿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俩壮汉,俩人手底下都有功夫底子。街面上一般的混星子,就是打架不要命,凭的大多是股狠劲儿,没几个会真功夫。 大凡混混都得独有一派,走路时候,一手扶着腰眼,一手提着衣襟,一瘸一拐地,拖拉着退走道。显得腿上有伤,老资格,老经营。这种人很少主动上手打人,一般都是往自己身上招呼,得让人家看看自己多狠,连自己都敢下狠手,旁人自然都怕了。 这俩壮汉行动做派全不像混混,反倒有点像有钱人家里的护院,但一般在有钱人家做护院的,没他们这种打扮,不会又穿着开衫,敞胸露怀的做派。 所以韩大胆儿推测,这俩人八成是宝局里的打手,一般宝局赌场,都有这样的人,专门讨债打人,还能防着有人诈赌闹事。 别看齉鼻儿在街上坑蒙拐骗,但没有耍钱的毛病。他挣点钱,全为了养活家里弟弟妹妹,按说没什么机会得罪宝局里的人。除非是之前金汤桥水鬼案,齉鼻儿去天九宝局打听消息的事儿,让花斑豹知道了。 虽然假老道马天元判了死罪,但花斑豹这家伙还活着,只是暂时押在监狱里出不来,这家伙得知了,是齉鼻儿通风报信。他押在监狱里,不敢找韩大胆儿寻仇,怕韩大胆儿让里面的狱警整治他,所以只能传出消息,让外面的手下,来找齉鼻儿的麻烦,给自己出出气。 韩大胆儿询问完齉鼻儿,便推门出屋,对着院外挣扎着刚爬起来的俩壮汉,高声喝道: “嘿!回去给花斑豹捎个话,有种的就冲我韩大胆儿来!不怕死就让他试试!” 那俩壮汉自知不是韩大胆儿对手,听着这话,只能憋着一口气,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跌跌撞撞地走出胡同。他们回去怎么学舌,怎么治伤,这都不在话下,等花斑豹出来找韩大胆儿寻仇,那都是后话了。 韩大胆儿见齉鼻儿浑身是伤,看样子没办法帮自己去扫听消息,就掏口袋拿出几块洋钱,放在桌上,带着范统就要出门。 齉鼻儿却叫住韩大胆儿问道: “韩头儿!你是不是有嘛消息想让我扫听,您了说吧,我这点伤不算嘛!” 韩大胆儿听他这么说,本想问问他九道弯儿的事,但看到他几个弟弟妹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道: “等你好利索再说!” 他转身就要出屋,身边的范统却开口道: “最近九道弯儿有不少人走失,韩头儿想让你去扫听扫听……” 韩大胆儿瞪了范统一眼,他立马住声,不敢多言了。 齉鼻儿却道: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片儿我挺熟,扫听消息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韩大胆儿说道: “伤好了再说吧!” 说完拽着范统出了屋。 韩大胆儿想,既然扫听不到什么消息,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几条胡同,干脆直接去看看不就得了。 这时候快到晌午了,韩大胆儿倒没什么,可范统是名副其实的“饭桶”! 韩大胆儿以为他没吃早点,谁知一问才知道,这小子,一早儿起来,两套煎饼果子、一碗锅巴菜、一碗老豆腐、一套烧饼馃子、俩卷圈都下肚了,可这才不到晌午,就又饿了。 韩大胆儿心道,这个吃法儿,喂牲口恐怕都不行,他每月关的钱怕是连饭钱都不够! 范统看见不远处有个卖“耷拉火烧”的,就赶紧跑过去买了十个肉火烧。 天津人做肉火烧,不是光放肉馅儿,在肉馅儿里总要俏点菜。春夏俏点韭菜,秋冬则俏点白菜。要是三鲜火烧,肉馅儿上还要撒点炒鸡蛋、碎海参,虾仁儿什么的。 软面剂擀成或方或圆,中间放馅儿,对合包成枕头形。两边压实,上铛煎熟。因为面软,上铛的时候把火烧胚搭在铛里,所以天津人管这叫“耷拉火烧”。 这热饼铛得一头高一头低,热油都在低处,煎火烧时候,不断用铲子把热油往火烧上浇,火烧两面都烤出嘎巴,金黄酥脆,拿筷子一敲,得有响声。咬一口外酥里嫩,满口留香,甭提多好吃了。 范统捧着十个耷拉火烧,往韩大胆儿面前送,韩大胆儿不饿,摆手不要,径自往九道弯儿那片胡同走去。范统咔嚓咔嚓吃得满嘴流油,捧着火烧一溜小跑,跟着韩大胆儿,他也不怕边走边吃冲了风。 韩大胆儿来到胡同口,一股子旋风从胡同里刮来,裹着不少尘土。后面跟着的范统别的不管,赶紧用胳膊护住火烧,生怕这阵风脏了吃食。 这胡同墙面很窄,胡同里地势低洼,显得两边的墙壁甚高。走进胡同发现胡同里墙面为一色青砖,砖缝十分齐整。 没有转弯处的直条胡同,看起来连城一线,就算有个胡同口,要是不走近看的话,也不容易发现。那些弯曲的胡同就更怪了,因为墙面齐整,曲折拐弯处,明明是直角,在不远处却看不出来,看着就像是弯转的弧形转角,更有甚者,看起来根本没有出口,是个死胡同。 胡同里户户关门,家家闭户,看着死气沉沉,连个鸡鸣狗叫之声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大人说话,孩子的哭声了,显得一片死寂,分外诡异。 抬头望,胡同墙高巷窄,头顶天空似乎也变得窄长,有些地方房屋出厦,直接遮蔽了天光,感觉胡同里十分压抑。 外人要是走进胡同,的确十分容易迷路,但就算如此,也还到不了出不去的地步。 韩大胆儿在前面走,范统就跟在身后,他们穿来绕去,在胡同里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从另一个胡同口走到大街上。韩大胆儿叹了口气,正纳闷儿,怎么会有人在胡同里走失。 正这工夫,他忽然惊觉,身后时不时传来的,喀嚓喀嚓咬火烧的声音竟然消失了! 韩大胆儿猛地转身,却见范统并没消失,人还站在身后,手上的火烧已经都吃光了,正站在那,唆了手指头上的油呢! 韩大胆儿懒得看这没心没肺的货,让他在胡同口等着,自己又转身进了胡同,在成片胡同里七拐八绕,找到三四个胡同出口,可胡同虽然曲折,跟迷魂阵赛的,却绝不可能走不出来。 韩大胆儿又在胡同里走了两遍,见毫无发现,就只能带着范统回了总厅侦缉科。 接下来四五天,韩大胆儿处理了墙子河打捞出的一具男人的浮尸,这男人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没有身份证明文件,但衣却是高档的老式西装。这男人身上虽然有一处刀伤,但是却是伤后落水溺亡的。 照常理推测,这人可能是被人抢劫袭击,逃跑时落水身亡的。但认尸消息发布后,一直没人来认领遗体,估计是个独居的有钱人,没有亲戚朋友,这人也什么特征,只是身上有些陈旧的伤痕,手臂上一小段纹身,但年深日久,纹身褪色,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样。 韩大胆儿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可这人身份无法确认,又找不到什么又用的线索,于是只能暂时按照悬案处理,打算之后再细心察访。 转过天去,他又抓了两个“门虫”。这门虫就是半夜趁人熟睡,拨门进屋偷东西的小贼。 这俩门虫作案的时候,被屋主发现,结果一害怕,就用刀子把屋主给扎死了。俩人吓坏了,夺门而出,正要逃窜,结果好巧不巧,正碰上下班回家的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俩人有问题。俩人不但一身夜行衣靠,而且手上有血,眼神惊慌散乱。他当时就把俩人放倒了,一审之下了,解了案情,后来一人判了一个死罪。 这回抓贼的功劳不免又被梅本事,添油加醋的报到上头。在他嘴里,这俩人成了占山的响马,杀人的大盗。他吹得天花乱坠,什么探查线索,摸排蹲守,结果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擒得此贼。 上面论功行赏,梅本事自然是头份儿,当然也不能少了韩大胆儿,只不过他的功劳,全成了梅本事领导有方,指挥得当,部署充分,合着还是梅本事的功劳。 那天,韩大胆儿察访墙子河浮尸的身份线索,结果一整天一无所获。他刚回侦缉科,就听说巴斯德化验所来了个电话,有个姓梅的化验师让他去一趟。韩大胆儿估计,是梅若鸿解开了之前乌木方盒的机关,心头不禁一阵狂喜。 韩大胆儿正要出门,去巴斯德化验所。这时,却见总厅大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人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正在门口等他。正是多日不见,那个专爱搞瞎巴的好色之徒——花四儿! 花四儿领着的正是齉鼻儿的妹妹,一问之下,这才知道,齉鼻儿竟然在九道弯儿失踪了…… 五十三 二探九道弯儿 韩大胆儿要去巴斯的化验所,见梅若鸿。反正离着下班也没多久了,他直接换了便装,走出警察厅大门。一出门,正看见花四儿领着个小女孩儿,站在大门口,这女孩儿却是齉鼻儿的亲妹妹。 韩大胆儿知道花四儿是个好色之徒,见他领着齉鼻儿的妹妹,登时就火儿了!喝道: “放手!你活腻歪了!怎么连个小女孩儿也敢下手!” 花四儿赶忙解释道: “哎呦!您了说嘛呢?我就再不是人,也不能干那事儿!再说这还是我哥们儿的妹子!是这孩子家里出事儿了!我特意带她来找您了救命!” 韩大胆儿以为,又是上次那些人来寻仇找麻烦,就问道: “花斑豹手下还敢来?” 齉鼻儿的妹妹神情焦急,摇头道: “不是!不是!是我哥不见了!” 韩大胆儿听女孩儿这么说赶忙追问,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三天前,齉鼻儿给弟弟妹妹安排好吃食,就去了九道弯儿附近,说是要帮韩大胆儿扫听消息,结果两天都没着家,就此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哥哥!大哥哥……” 那孩子满脸恳切地央求道: “大哥哥!求求您!帮我把我哥找回来吧!我弟天天哭,就坐在大门口,一直等我哥回家……” 花四儿也凑过来说道: “韩头儿!您了搭把手吧!齉鼻儿要是没了,这几个孩子可就曳挣了!(这曳挣意思是说状况更差的意思)他可是为了帮您了扫听消息……” 韩大胆儿可不是不愿意帮忙,不过他之前亲身探访过那片胡同,来来回回好几次,进进出出的,确有点迷糊,但还不至于迷路。所以认为九道弯胡同失踪案,只是一些谣传,那些人未必就是在那片儿失踪的。 可现在齉鼻儿的妹妹却说,他在九道弯儿失踪了,难道这胡同里的“鬼打墙”还挑人? 鬼打墙这种事儿,韩大胆儿根本就不信,他寻思,齉鼻儿要么是在别处失踪,或者让什么事儿绊住了,要么就是那胡同本身有问题! 他正想到这,却见女孩儿两只小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块洋钱,双手捧着,踮着脚捧到韩大胆儿跟前。面有难色地说: “大哥哥!这是上次你给的钱,哥哥用了两块买粮食,剩下的都还给你,还有这个也给你,” 女孩又从口袋,掏出一把零钱,和两块洋钱一起送到韩大胆儿面前。接着说道: “等我再长大点就多挣点钱,都给你!求求你!”说着就要给韩大胆儿下跪磕头。 韩大胆儿赶紧把女孩扶起来。他个子甚高,只能蹲下身子,把孩子手里的钱塞回孩子衣兜,又掏出几块钱,一块塞进孩子衣兜。 然后看着女孩,眼神坚定地微笑道: “放心!你哥没事儿!我一准儿把他送回家!” 女孩见韩大胆儿答应了,这才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韩大胆一瞥眼,却见花四儿在边上,冲齉鼻儿的妹妹微微点头。韩大胆儿当时心里就跟明镜儿赛的,这套话估计都是花四儿教给女孩儿说的,但这孩子眼神诚恳,看来齉鼻儿失踪不会有假。 应该是齉鼻儿失踪了,这孩子认识花四儿家,去找他想办法,花四儿这才教孩子怎么说,又带着孩子来找自己。要不这孩子只见过自己一面,怎么会跑到警察厅找自己。 韩大胆儿让范统下班顺道送女孩儿回家。这时花四儿也想一起走,却被韩大胆儿一把揪住。 韩大胆儿看着花四儿冷笑两声道: “纳鞋不用锥子——真(针)行啊!怎么着?给我派完差事,自己就想蔫溜儿?” 花四儿露出一脸谄媚道: “这是您了高义,给您了派差事,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呐!” 韩大胆儿道: “别废话!齉鼻儿不是你兄弟么?出来混讲究个义字!你也别闲着了,跟我一块儿吧!” 说着提绺起花四儿后脖领子,带着他一起去了九道弯儿,梅若鸿那边只能等等再说了。 来到胡同口,韩大胆儿把自行车,和一根电线杆子锁在一起。然后拽着花四儿,就走进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 韩大胆儿可就忘了一节,今天在外面走访,忙了大半天。俩人到了九道弯儿这会儿,可就快下午四点了。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黑的早,一过五点半,天基本就全黑了。 这次进胡同的时候,没刮小旋风,只是显得有点阴冷。他俩走进小胡同,可能因为太阳已经西斜,所以胡同里显得格外阴暗。比上次来的时候要黑的多。 走不多,远韩大胆儿就掏出个滑石候,在墙上做个箭头儿记号,这样就能标记到过哪儿,可以把这片胡同都找个遍,省的落下哪块没找。 今天再进这片胡同,韩大胆儿明显觉得和上次不太一样。胡同里的路,他之前记得,但是有几个岔路,却不见了,和上次的确不太一样。他在胡同里转了一阵,只觉得天光更暗了。 胡同里基本上每个院儿的大门都是关着的,而且门扇大门颜色外观都相差无几,连门口的抱鼓石都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哪儿都觉得眼熟,好像刚才走过赛的。又走了一会儿,韩大胆觉得,自己似乎绕回了刚才经过的胡同,可墙上却没有他用滑石候标记的箭头。 再走一会儿,光线更暗了,抬头朝天空看去,日已西沉,暮色将尽,天马上就会全黑下了。但是照着韩大胆儿估计,这会儿俩人绕来绕去,早已经走到这片胡同中间了,恐怕很难在天黑前原路返回了。 韩大胆儿想,这可麻烦了,出来的草率,也没带着手电筒。这时一抬眼,见前方胡同拐角处立着个电线杆子,电线杆子上有个灯泡,上面罩着个灯罩,就是这胡同里的路灯。 俩人盼着路灯赶紧亮起来,就凭着仅有的微弱天光,快步顺着胡同往前走,走到路灯下的时候,天就全黑了,可路灯却没有亮起来。 这胡同里每到拐角处,都有个路灯,可但整片胡同枝杈纵横,政府为了省钱,只在交叉路口处修了电线杆子和路灯。即便有路灯,能照到的距离也非常有限,更何况现在路灯根本不亮。 今天也倒霉,白天还是大晴天,傍晚时候,却起了大片薄雾阴云,天上星月无光,像是蒙了快黑布。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而且竟然没有一个院子点灯。 难不成这些院子都没人住?韩大胆儿这么想着,伸手扶着墙,摸索着往前走。他还时不时的和花四儿说句话,生怕丢的那个没找到,再把身边这个也给弄没了! 韩大胆儿没想到,花四儿这么块好色贪花的料,在目不见物漆黑陌生的环境里,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就问花四儿: “看不出来,你小子胆儿够大的,这么黑你倒一点不慌!” 花四儿听韩大胆儿夸他,倒来劲儿了,横打鼻梁,楞冲人物字号,说道: “这可不是吹!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从来不怕黑!我这人平时不愿意显山露水,除非遇到事儿……” 韩大胆儿讥嘲道: “你还不做亏心事,光搞瞎巴睡破鞋,都挨了多少回打了!上回要没我在,你蛋黄子都得让人打出来!” 花四儿却狡辩道: “上次正好是腿抽筋,我使不上劲儿,要不我啊……哎呀妈妈呀!” 他正吹大梨呢,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喊得都差音儿了,也吓了韩大胆儿一跳。这叫声,在一片漆黑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韩大胆儿骂道: “你尼玛瞎叫唤嘛!踩鸡脖子了?!” 花四儿伸手往前摸索,抓住韩大胆儿衣襟,声音颤抖道: “韩……韩头儿……有鬼!有鬼……拍我肩膀!” 韩大胆儿立即转身,伸手摸到花四儿,用力将他拨到一边朝着他身后,一扬手打出一枚铁筷子。只听见筷子破风之声,向远处飞去,叮的一声,打在砖墙上,声音似乎不近。 韩大胆儿喝道: “你做梦呢!你身后哪有东西?” 花四儿却颤声道: “那鬼手……就在……我……我肩膀上……” 韩大胆儿伸手摸到花四儿肩头,当时这个气啊!他肩上哪有什么鬼手,明明就是一块破麻袋片! 这麻袋片只是很小一块,估计是刮大风的时候被卷起来,不知挂在哪个墙头儿,碰巧刚才掉在他肩上了。 韩大胆儿摸到麻袋片,忽然想到,麻袋片是从上面落下来,自己要是拧身上房,在房上不就能把这片地形一览无余了么!念及此便和身边的花四儿说,让他站在原地,他上房看看出路,一会儿下来再带他出去! 花四儿自己一个人在这,说不怕那是瞎话儿!之前伸手不见五指,全靠有韩大胆儿在身边壮胆儿,而且自己经常和有爷们儿的小媳妇搞瞎巴,人家爷们儿突然回家,他不是躲床下,就是藏躺柜,一呆就是一宿,漆黑一片早习惯了。 可万一韩大胆儿自己找到出路,把他扔下走了,那可就崴泥了!不过和韩大胆儿接触这么些日子,他也了解韩大胆儿,是个热血汉子,急公好义,又为人正直,绝干不出扔下他不管的事儿,所以虽然担心,还是壮起胆子,在原地等着。 韩大胆儿伸开双臂,伸手摸了摸两边墙,感觉这胡同宽窄不够自己平伸双臂,这宽窄正好两边借力。于是就使出轻身功夫,双足左右踏墙,向斜上借力,身子提气上跃,双手扶墙,在两侧向上导手,稳定身体,不几下就攀上了胡同墙头。他翻上墙头儿,站直身子四下观望。 这里虽然稍有天光,但这片屋舍林立,房脊联排,连绵很远。站在墙头根本看不到路。他只能摸索到房山,顺势爬上屋顶,再往四周观瞧。 谁知他们俩现在,身处九道弯儿这片胡同中心。这里地势最低,周围房舍虽然都和这里的房舍一样高矮,但因为周边地势越来越高,所以房屋也显得比自己立足之处高出许多,别说找寻周围远处灯光做个标记指印,就连远处的灯光,都被四周成片高大的屋脊遮挡,根本看不到外面。 如果这时自己冒然从屋脊上窜蹦而走,倒也不是不能出去,只不过要费一番功夫,而且四下漆黑,光线微弱,如果一脚踏空,随时可能从屋脊上掉下去,摔成重伤,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实在不宜轻易尝试! 韩大胆儿站在墙头儿,想跳到这家院子里,院子里却一片漆黑,还有两颗枣树阻挡,看不清下面什么状况。他只能原路返回,顺着墙头儿回到花四儿等待的地方。 他双脚一踩到地,就伸手去摸花四儿,可花四儿站的地方却摸了空。这时,他腿上一紧,好像有东西蹭到他小腿,他下意识的抬脚便踢,却听花四儿一声怪叫!韩大胆儿急忙收脚,这才没一脚要了这小子的命。 韩大胆儿怒道: “你他妈怎么坐在这!” 花四儿捂着肩膀道: “不坐着我还能躺着么?韩头儿!咱是真碰上鬼打墙了,我实在盯不住了!只能坐着歇会儿!” 韩大胆儿道: “哪儿来的鬼打墙!……对了!我下来,你怎么不出声!” 花四儿有气无力到: “我不伸手碰着您了么!” 韩大胆儿道: “不说话,光上手,我知道是谁?我要不收着劲儿,刚才就一脚踢死你了!”说着韩大胆儿也觉得有点累了,于是也坐了下来。 反正也找不到路,俩人只能坐在原地,等天亮了! 这时候,花四儿突然道: “韩头儿!你闻见了么?怎么这么香?” 韩大胆儿这时也闻到一股异香,忽然惊觉,这怕是熏香迷糊药,就赶紧让花四儿捂住口鼻,自己也掏出手绢捂住口鼻。这时候千万不能打嚏吩,这种熏香迷糊药,一打嚏吩立马就晕。 俩人捂住口鼻,韩大胆儿抓住花四儿慌不择路,一边摸索一边往外奔逃。跑了半天终于不再有那股香味儿了,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花四儿晃晃晕乎乎的脑袋,韩大胆儿赶紧深吸两口气,保持清醒,却听身边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闻……这味道……” 五十四 寻香出迷阵 韩大胆儿以为花四儿又闻到熏香的味道,赶紧用手捂鼻子,可却听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闻,是女人身上的香味儿!” 韩大胆儿当时差点背过气去,要不是黑漆漆的不好动手,当时就得给花四儿反正二十个大嘴巴子。他心道都这会儿了,不想想怎么脱困,却又起了色心,花四儿这小子真是色中饿鬼,花中魔王! 韩大胆儿转过头,正想开口卷他几句,这时背后却映来一些微弱光亮。他赶忙转头,却见远处亮起一团微弱的白光! 那白光像是一点荧荧灯火,只是那灯火似乎并不是定在一处,而是慢慢向前移动。 韩大胆儿听以前的老前辈说过,前清飞贼有种萤火流光法,之前在小西关抓住撞鬼的小脑袋,就见识过这种用磷粉笔,画在墙上的玩意儿。但那东西只能固定在一处。 后来有些说书先,把它传神了,说得像个火球,在空中飘飞。要用科学手法比拟,这东西就跟球形闪电赛的。 但实际上,这萤火流光法,就是用磷粉笔,在墙上画个图案,磷燃点低,画在墙上温度稍有变化,就会自燃,大半夜,漆黑一片,在墙上出现个冒着火光的图案,远远地看去,就好像飘在半空中赛的。 眼前这一点火光可不同,外圈莹莹发着白光,内心却是明晃晃的一点橘色光团。韩大胆儿刚开始以为是萤火流光法,但这火光一动,韩大胆儿就觉得不对,猜想那也许那是团磷火,也就是俗称的鬼火儿。 刚想到鬼火儿,旁边的花四儿,已经脱口而出喊道: “鬼!鬼火儿!……就是鬼打墙!” 韩大胆儿喝道: “你胡咧咧嘛!鬼火儿,就是磷火儿,跟鬼打墙有嘛关系!这玩意常会出现在荒坟野冢附近。这九道弯儿都是住家,又没什么埋死人的地儿,哪来儿的鬼火儿呢?” 花四儿颤声道: “韩头儿,您了忘了,这片之前是不少河沟水洼子,都说有好多淹死的水鬼!这鬼火儿……” 韩大胆儿道: “那都瞎鬼!骗小孩儿的玩意儿!你都说了是水鬼!那怎么会有火!鬼火儿见了水鬼还不都给浇灭了!都是胡说八道!” 韩大胆儿遇事冷静,这要放着一般人,在黑暗中困了这么久,看见一点火光,早就像飞蛾赛的,朝着那火光扑去了。他却仔细想了想,这才接着一点微光,朝着花四儿招招手,示意跟上去看看。 花四儿初时不敢,但听韩大胆儿道: “那你在这等着我,我去看看!” 花四儿一听韩大胆儿要走,当时心里更慌了,心想,万一他跟着火光走了,把自己扔在这儿,回头再让阴司的鬼差,给拿到地府去,那更崴泥了! 刚才韩大胆儿觉得有人放熏香蒙汗药,可光顾着拽花四儿跑了,花四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跟着韩大胆儿一阵逃窜。 其实是不是熏香蒙汗药,韩大胆儿自己也不太确定,他也没具体闻过熏香蒙汗药的味道,只是听警察所老前辈描述过而已。这会儿想起来,反倒是觉得那香味儿,好像和死人灵堂那股香蜡味道特别像。 他可没敢和花四儿说,花四儿胆子其实不大,要和他说的了,指不定他怎么寻思呢! 正这工夫,前面突然出现一点火光,花四儿本就疑神疑鬼的,韩大胆儿说让他在这等着,他心里更怕了,一想还不如跟着韩大胆儿更安全,于是伸手拽着韩大胆儿衣服,跟着他一步步朝着那团火光走去。 俩人跟着火光走到一个直角拐弯的胡同,那火光就在墙边一人高的地方,顺着墙朝着远处移动。 这俩人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的跟着,远处那点火光,离着他们二三十步远,朦朦胧胧忽明忽暗。他们在一个窄长胡同里,跟着火光往前,眼神集中在那团光亮上。 这时韩大胆儿忽然觉得脚下一虚,他反射神经敏锐异常,顿感有异,后足跟忙在地上一戳,将身子重心向后,整个人向后跃出两步。 花四儿手里拽着韩大胆儿衣角。韩大胆儿突然发力,向后急跃,花四儿走在韩大胆儿侧后方,手里衣角忽然被韩大胆儿后跃之力带脱手。他本来还在朝前走,但被这么一带,身子也想斜后方摔出。胳膊肘杵地,疼得他嗷嗷直叫。 花四儿龇牙咧嘴的道: “好么!韩头儿,您了这干嘛呀!踩粑粑还是怎么的?” 韩大胆儿站定身形,见远处那点火光依然定住,伸手捂住花四儿嘴,不让他说话,低声道: “你伸手在地上摸摸!” 花四儿伸手揉着胳膊肘,心里有气,心想,摸嘛?你怕踩一脚粑粑,还让我拿手摸,回再摸一手粑粑! 韩大胆儿见借着微光,见花四儿揉着胳膊也不动手,就自己伸手往前方地上摸了摸,然后说道: “你摸摸,这是个大坑!” 花四儿闻言,也感到奇怪,试探着伸出手超前方地面摸索,果然在前方一两步远,摸到地面上有个大坑。俯下身子把胳膊伸下去,竟然摸不到底,估计这大坑可不浅。这大坑两边紧靠着胡同两面墙壁,黑漆漆的也看不出多宽。 韩大胆儿拽着花四儿往后退,寻着原路往回走,边走边低声道: “刚才咱俩全被那点火光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都在那团光上,四周漆黑,完全注意不到地下有个硕大的陷坑!这要是掉进去,漆黑一片,就算轻功再好,也不易爬出来!” 花四儿也捏了一把冷汗,心道,以前来这片胡同,虽然也是容易迷路,但没见过那块儿有大坑的!难不成,是胡同里要修路挖的大坑? 韩大胆儿这时候道: “太损了!这胡同绝对是有人作怪,利用人害怕黑暗的心里,借着一点火光,把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这胡同又窄,视觉所见有限,很容易被火光引着,掉到事先挖好的陷坑里!” 花四儿这时候也开始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鬼打墙,而是有人弄出来的邪招儿!可要说设置点陷阱埋伏,倒是有可能,但在胡同里人为搞出个“鬼打墙”,谁又能有这种本事呢? 韩大胆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但又实在找不到出路,正踌躇之际,忽听身边花四儿又道: “韩头儿!你闻见了么?” 韩大胆儿什么异味儿也没闻见,就随口问道: “闻见嘛?” 花四儿道: “有女的!” 韩大胆儿道: “你他妈没玩了哈!” 花四儿道: “韩头儿!我没打岔!这附近肯定有妓院!” 韩大胆儿当时一愣,却听花四儿道: “韩头儿!你跟我走!我有法儿出去!” 韩大胆儿半信半疑,跟着花四儿摸索着前行,一边走一边问花四儿怎么回事儿,花四儿这才把自己这门“绝技”和韩大胆儿和盘托出! 花四儿早年家里也是书香门第,早年祖上还做过京官,但是随着大清国衰微,民国之后世道巨变,家里日月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花四儿小时候也正经读过书,早些年家里给他定过一门亲事,后来到了适婚之年,花四儿家里上门提亲,女方嫌他家道中落,想要退婚。但俩家早就合过龙凤大帖,女方家里想要退婚也没这么容易。 加上花四儿未过门的媳妇,从小和花四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俩人早就芳心互许。所以女方家里只能勉强答应了成婚的日子。 谁知在结婚前十天,女方家里却把姑娘,许给了一个南方的有钱富商。这富商原配死了几年,见女孩儿生得貌美,便给了女方一大笔聘礼,娶女孩儿做了继室。 旧社会女人没地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凭女孩儿如何哭闹抵抗,最后还是被富商带回了南方。等花四儿知道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花四儿家告到衙门口,最后女方家里也只赔了点聘礼钱,这事儿就拉倒了。花四儿父母连气带病,没几年也都无常了。 后来几经打听,花四儿才知道,自己未婚妻,嫁给富商之后,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没多得了场急病也撒手人寰了。花四儿父母双亡,未婚妻子被逼加给别人,最后也一命归西,连发打击,他就此一病不起。 全靠门口邻居照顾,这才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但病好之后开始性情大变,变得好色贪花,成天在街面儿瞎混。 花四儿这小子长得白白净净,有副人样子。而且读过书,有点文墨,很得有些个女人青睐。他不但眠娼宿妓,还最爱搞瞎巴睡有夫之妇,这些女人不光和他睡觉,还经常塞钱养活着这小白脸儿。 后来总在街面儿混,又认识了齉鼻儿,俩人经常合伙儿在街上坑人,讹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哩悠子,臭狗烂儿! 花四儿大病痊愈之后,得了种奇特的异能,他嗅觉变得十分古怪,怎么说古怪呢?因为他不是嗅觉敏锐,能分辨气味儿,而是能闻见别人闻不见的“女人味儿”! 我说的这女人味儿,可不是书里说的女儿香或者女人香,而是花四儿能凭着气味儿,找到那些不正经的娘们儿!甭管是妓女,还是荡妇,一找一个准儿,百试百灵! 方圆半里之内,只要是被他寻气味儿找到的娘们儿,甭管外表多正经,都能让他想法儿勾搭上! 这气味儿,一般人根本闻不见,或者说除了他根本没人闻得见。要用现在科学讲,花四儿大病之后,也许是能闻见“费洛蒙”这种东西,而且还能从其中分辨出人的性情,您说奇不奇怪! 花四儿这时候带着韩大胆儿,摸索着在胡同里左绕右拐,俩人在胡同饶了许久,竟然真的走到了胡同口。胡同外街上路灯明亮,俩人在黑暗中呆久了,眼前都为之一花,稍稍缓了缓眼神,这才看清,已经站在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后身的马路上。 花四儿指着胡同口,一个紧闭大门的小院儿道: “我闻见的味儿,就是这传出来的,这家准是暗娼!” 韩大胆儿有点不可置信,瞪着花四儿道: “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个能耐?” 花四儿道: “嗨!别无他用,这是头回,正经事儿派上用场!” 韩大胆儿虽然惊奇花四儿的能耐,但觉得有这种能耐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光用这种本事勾引大姑娘小媳妇,说不定哪天,就得因为这本事儿,让人要了他的小命! 此时韩大胆儿转身再看这片胡同,眼前胡同一片漆黑死寂,好似笼在阴霾之中,他深知,此处定有带人作祟,如若不除,必成祸患。 虽然齉鼻儿很可能就是深陷其中,且呆的越久就越危险,但现在夜深人静,光凭自己,进了胡同全身而退都尚不能保,更别提救人了。只能先回去,等天光大亮,再带人查抄此地。 到时候,可以先到胡同口这家暗娼走访,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让花四儿先回家,有什么事儿明天一早再说。花四儿回了家走了自不必说。 且说韩大胆儿,回到家和小舅舅朱天飞讲了在九道弯儿遭遇。朱天飞跃跃欲试,非要去夜探九道弯儿,韩大胆儿爹妈死说活说,才摁住他! 二老怕他半夜偷偷溜出去,就算他艺高人胆大,但情况未明,生怕他遭遇不测,所以让韩大胆儿和他同屋住看着他,这才放心地回屋儿睡了。 第二天一早,朱天飞要跟韩大胆儿一起去再闯九道弯儿,可韩大胆儿担心,家里没人照看,万一面具人上门,可就麻烦了。所以一再嘱咐,让朱天飞在家,说那面具人,这两天很有可能上门寻仇,所以让他务必打起精神。 朱天飞虽然是呆不住的性格,但那晚交手之后,也深知这面具人的厉害,所以不敢大意,说天要是白天查抄九道弯儿无果,晚上就让韩大胆儿看家,换他去闯闯!韩大胆儿敷衍的先答应下来,心里却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破了九道弯儿迷魂阵,救出齉鼻儿和其他失踪者,抓住元凶正犯。 韩大胆儿骑车回侦缉科调集人手,刚到总厅大门口,却见,门口站这个人正在等他。 这人身材清瘦,长发齐肩,眉目如画,姿容俏丽,面无笑意,却似有寒霜,正是梅若鸿! 梅若鸿见到韩大胆儿来了,便朝他缓缓走来,步伐轻盈,似带清风,在他面前站定。韩大胆儿未及说话,梅若鸿便从大衣兜中掏出一物,托在掌中,递到韩大胆儿眼前。 韩大胆儿见此物甚为奇特,却不是那天在医院,交给她的乌木方盒! 五十五 鬼工球 梅若鸿手中托着个圆球,个头儿有鸡蛋大小。表面光滑细腻,莹润如脂。这圆球看着像是玉石琢磨而成的,表面有许多镂空雕刻,弯弯曲曲,即像花纹,又像符号,表面还有两个不深的圆形凹槽。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头的古物了。 梅若鸿道: “这是和田玉制成的,我打开那乌木方盒,盒子中就紧紧地嵌着这东西!” 说着又从另一个大衣口袋中,掏出两块矩形事物。韩大胆儿一看,那两块事物,乌黑发亮,两块一样大小,中间各有一个圆形凹槽。凹槽四周镂空,内里有许多机扩齿轮,互相咬合。外边一圈看似参差不齐,实则两块矩形外边互为凹凸互补,两下相合,正好是个正方形,看来这就是那打开的乌木方盒。中间圆形的凹槽,显然便是嵌着,这圆球的所在。 梅若鸿托着玉球道: “这东西的材质,应该是出产自新疆的和田玉……” 说着把圆球递给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仔细一看,见这玉球,表面两个浅浅的圆形凹槽,却是两个大圆孔。圆孔之内,竟然还包裹着一层玉球,拨动这层玉球,发现这层玉球上也有圆孔,内里也有一层玉球。一层套着一层,层层相套可随意在其内活动,而且每层玉球上,都布满了镂雕的奇怪花纹。 韩大胆儿一见,不等梅若鸿说完,便脱口道: “这……是个鬼工球!” 鬼工球是一种多层相套的雕刻工艺品,一般是用雕刻的材料磨成球状,然后在表面打上几个大孔,再用伞形刀从大孔不断切割掏雕,这样最终一层套一层一却是一体成型。层层都有不同花纹,十分精美。 宋代时就已经有此工艺,那时候能雕刻三层,到了清代工艺技术发展,已经可以雕刻出几十层了。但雕刻鬼工球,都是用牙、骨、角或是木头作为材料,很少用玉石,因为和田玉十分坚硬,雕刻难度甚大,且柔韧性极差,如果雕刻鬼工球,十分容易断裂损坏。 更何况眼前这个和田玉鬼工球,竟然内有七层,而且每一层,都雕刻了很多弯曲花似的勾回透孔,密密麻麻的,手艺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梅若鸿也知道这东西是鬼工球。她家是书香门弟,祖上多出文人,家学渊源。她父亲又喜欢收藏书画字帖,印石玉器,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有涉猎。之前膀大力案中,浮尸胃里发现的,那海象牙染色的虬角,乃是晚清才出现的人造镶嵌物,且是骨角所制,那时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古物,而且被胃液泡得褪了色,所以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梅若鸿本以为,韩大胆儿从小不信鬼神,更对老八股的玩意儿十分厌烦,对这些古代工艺更是丝毫提不起兴趣,全没料到,他竟然会知这种鬼工球这种工艺,所以颇为刮目相看。 其实韩大胆儿家里有钱,他爹也爱收藏个古玩字画,金石玉器。他老娘家里以前也是做古玩生意的,他舅舅也对古玩玉器颇为熟悉。估衣街古玩铺的蓝半尺,就是韩大胆儿舅舅介绍给韩大胆儿他爹认识的。 韩大胆儿对古玩字画一窍不通,但玉石之类还略知一二,小时候家里有两块田黄石。俗话说一两田黄二两斤,前清那会儿田黄石是乾隆皇帝的最爱,被誉为“帝石”。 韩大胆儿那会儿小,也不懂这些,把田黄石当成滑石猴,在屋里地上写字画画,被他爹发现之后,可心疼坏了,就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打韩大胆儿,结果韩大胆儿爬上一个多宝阁,把整个架子都拽倒了,有摔碎一个清三代的官窑瓶子,还有几件和田玉雕刻的玉器。还有一个便是象牙雕成的十三层鬼工球! 韩大胆儿他爹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罚韩大胆儿在院儿里跪了一宿。当时,韩大胆儿其他的倒不感兴趣,只是对那摔得稀巴烂的鬼工球,十分好奇。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竟然是一体雕刻而成的。所以一见这玉石球层层相套,登时便知道这是个一体雕成的鬼工球。 韩大胆儿觉得这鬼工球藏在机关盒中,被殷枭妥善存在银行保管箱中,必然和三阳教有极大关联。于是拿起鬼工球,对着阳光端详,见那鬼工球,透过阳光,映照在地上的影子中,竟然有许多奇怪符号,显然是鬼工球层层镂雕的奇怪花纹,在阳光下照射所致。 而且只要稍微拨动鬼工球内里套层,地上影子中的光线符号,就会变换样子,其状甚为古怪。 韩大胆儿想让梅若鸿拿着鬼工球,冲着阳光举起来,然后自己从警服衣兜拿出个钢笔和小本子,想影子中的花纹符号描摹下来。 他刚把鬼工球递到梅若鸿手里,这才瞧出,梅若鸿面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解开乌木方盒劳神劳心,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心中即歉疚又感激,把递给梅若鸿鬼工球的手,又缩了回来。 韩大胆儿顿了顿,本想说两句感谢、辛苦之类的话,可想了想又觉得,说这些既没诚意,又显得很敷衍,寻思了半天,却忽然脱口冒出一句: “我请客!!” 梅若鸿没想到韩大胆儿冒出这么一句,微微侧头两眼望着他。 韩大胆儿见梅若鸿唇红齿白,眼神略显疲惫,虽然面色憔悴,却有另一番,飒爽之外的柔弱敢。心中觉得,此时的梅若鸿,竟然说不出的好看,一时间心中砰砰乱跳。 他赶紧把眼神挪开,看向别的地方。梅若鸿似不解其意问道: “你要请什么客?” 韩大胆儿刚才瞧见梅若鸿憔悴的样子,觉得不落忍,心里想做出点补偿,但话说得太快也没过脑子,其他他也不知道要请什么客。本想说去西餐厅,可又觉得这么说没什么诚意。 他忽然想起,之前路过劝业场,看见楼下贴着广告海报,说劝业场有新文明戏《罗宾汉》上演,这文明戏其实就是话剧。于是赶紧回答道: “我请你看戏!劝业场天乐戏院有新文明戏上演!还有天宫影院演美国电影……” 他想想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 “劝业场还有地球厅,咱们可以去试试!”这地球可不是咱脚下踩着的地球,当时地球说的就是保龄球。 天津卫劝业场,民国17年开业,建在日租界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是当时集餐饮娱乐,休闲购物为一体头号的大型商场。 劝业场中的八大天,天宫影院上演的,都是最新的国内外电影。天乐戏院培养的戏班子还改编上映了不少文明戏,像是《侠盗罗宾汉》《西游记》什么的。 劝业场里还有天外天游乐、天露茶社、台球厅和地球厅等等,就算在里面玩儿一天也不觉得腻歪!除了这里,韩大胆儿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地方,于是就答应手里案子一结,就去买戏票电影票。 说起案子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今天一早要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胡同,刚才看见鬼工球,光顾着新鲜了,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他和梅若鸿约好去看戏,转身就要进警察厅大门,梅若鸿见他忽然神情焦急,于是就问起眼下他侦办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韩大胆儿本想赶紧去调集人马,但梅若鸿神情关切,他也不好转身就走,于是转身又和梅若鸿简单说了下九道弯儿的案情。 这时候范统举着两套烧饼馃子,一边走一边吃,正往门口来。韩大胆儿见他要进门,就叫住了他,让他先去找梅本事,说要调一小队人马,去查抄九道弯。范统举着烧饼馃子,赶紧去了梅本事办公室。 梅若鸿听韩大胆儿简要讲了下,九道弯儿的见闻,略微沉思,便说道: “我记得在外国留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建筑设计师,那个设计师除了设计大楼建筑,还擅长画画。他能用视觉误差,画出几近真实的街道,放在远处,利用光线等视觉错觉等效果,能把一面墙,画成一条很远的街道!” 韩大胆儿本来着急调集人手,但听梅若鸿这么说,忽然就有了兴趣,于是急忙追问。 梅若鸿接着道: “当时那个建筑师,在一面墙上,画了街景,由于那面墙两边有建筑,遮挡了部分光线,造成了不小的视觉误差,有些不熟悉的人,走到墙根才发现没有路,有的人还撞在了墙上。后来当地警察怕这墙上的画,会造成危险,于是勒令建筑师用涂料盖住了原本的街景画。” 梅若鸿嘱咐韩大胆儿道: “说不定九道弯就利用了人为的视觉误差,也许未必是那种立体的街景画,但原本是四通八达的胡同,没理由突然变成迷魂阵……” 韩大胆儿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听梅若鸿说得恳切,听这意思,好像要跟着韩大胆儿一起去查抄九道弯。可那九道弯儿真相未明,实在不便带她犯险。 于是赶紧婉言阻止,让梅若鸿打消同去的念头。并且和梅若鸿约好,下星期去劝业场看戏。 梅若鸿知道他不愿自己犯险,于是嘱咐道: “你去的时候,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环境,看看有没有人为设置的视觉陷阱才行!” 言罢便告辞转身离开了。 韩大胆儿瞧她走出很远,这时低头见手里拿着的鬼工球,和那拆解的乌木方盒。本想出声叫住梅若鸿,让他帮自己在研究一下这鬼工球有什么古怪。 韩大胆儿在男人堆儿里,虽然算得上胆大心细,但和梅若鸿比的沉稳细致一丝不苟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再说他韩大胆儿对玉器古物,一知半解,不像梅若鸿家学渊源涉猎广泛,要是鬼工球在她手里,必然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连番找梅若鸿帮忙,她从不推辞,为了帮自己化验,之前就已经病倒了,这些天又帮忙拆解乌木机关盒,大费心力,着实伤神。见她那有些憔悴的脸庞,韩大胆儿实在不忍心在开口相求。 这时候,已经走远的梅若鸿,忽然站住脚步,转身望向韩大胆儿。远远地虽然看不清她脸上神情,韩大胆儿也能猜出,梅若鸿一定是想帮自己解开鬼工球之谜,所以才转身望向自己。 韩大胆儿赶紧像梅若鸿挥手告别,把鬼工球和拆开的乌木机关盒揣进兜里,转身快步走近警察厅大门。 梅若鸿站在远处,见韩大胆儿挥手告别,转身进了警察厅,她也猜出韩大胆儿是怕她再劳神费力。但那恐怕不是对心上人的心疼,却只是不想再过多亏钱自己而已。 韩大胆儿对自己终究是感激为多,却甚少又男女之情。不免心中有些酸楚,泪珠从眼角滑落,转身默然的离开了。 韩大胆儿走进大门,远远地站在暗中,回身又望了望梅若鸿的背影,见他双肩微颤,心中也有些动容,觉得自己对她实在不怎么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天卡迪拉克轿车中,那带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看那青年家世优越,待梅若鸿也甚为殷勤。心中不由地想,或许和那青年一起,对梅若鸿才更好,也不会妄负了她一番情义。 韩大胆儿念及此处不再多想,赶紧前往侦缉科,梅本事的办公室。他到了办公室,见范统站在门口没进去,一问才知,原来梅本事还没来呢。 俩人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见梅本事晃悠着小步,捋着大背头来到办公室门口。 梅本事见韩大胆儿和范统在门口等着,一问才知,韩大胆儿昨夜遭遇,不免一番假模三道的嘘寒问暖。 韩大胆儿赶紧和梅本事说了,调一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的事情。原以为这案子是梅本事派下来的,他必然一口答应。谁知们本事却说,九道弯儿的案子不急,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不明究竟,赶紧追问原由。梅本事本来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韩大胆儿急了,不给人去查抄九道弯,自己就辞职不干了。梅本事这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之前紧着督办九道弯儿人口失踪案,是因为市政府高官的家属不见了,因为之前去过九道弯一带,所以以为也是在那片失踪的。但过了些日子,那个高官家属竟然自己出现了,原来是因为在回力球馆赌输了一大笔钱,回家怕挨骂,于是躲到外地散心去了,这两天才刚回来。 既然高官家属没在九道弯失踪,那这案子也就不在紧要了,哪年天津卫失踪人口不得有个百八十的,丢几个老百姓算什么,也不用着急忙慌的追查了,先紧着别的案子办就行。 说着又把一宗绑票案扔到韩大胆儿眼前,有个天津卫富商的儿子,被人绑票了,勒索两万块大洋。梅本事让他先去查这个案子,九道弯儿的案子可以先放一放。 韩大胆儿当时就火了,伸手裂衣服摘帽子,当时就要撂挑子不干。梅本事见他是来真的,当时也有点慌了。他手下除了真能办案缉凶的没几个,韩大胆儿可是手里头号儿的精兵强将,他要是走了,自己屁股底下这把椅子,恐怕也坐不稳了。 梅本事只能出言劝慰,有答应调几个得力帮手,让韩大胆儿带去查抄九道弯儿。人不能太多,而且要暗中调查,至于富商儿子的绑票案也不能放下。 韩大胆儿这才勉强答应,毕竟绑票案也是案子,不能放任不管,但眼下,要赶紧去九道弯儿,救出齉鼻儿才行。 除了范统,梅本事又派了四个警察,帮着韩大胆儿人一块儿去九道弯儿探查。但没料到,韩大胆儿带着几个人,在九道弯儿一番查探,却又扑了个空。几个人在这片胡同绕了几圈,就各自走出了胡同,全不像昨晚赛的,掉进了迷魂阵。 昨晚韩大胆儿发现的那些诡异的端倪,此刻竟然全都不见了…… 五十六 三探九道弯 没办法带整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但梅本事答应,给韩大胆儿找几个得力帮手。您甭说,他还真给韩大胆儿派了四个帮手,要照外形上看,这四个人真可说是,独一无二各有千秋,那是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 高个儿的名叫“张彪”,只比韩大胆儿稍矮,脸上胡子拉沙,说话铿锵有力,成天这个不服,那个不忿的,张嘴就杀七个宰八个。看着挺唬人,其实胆子却不大,全凭一副样子唬人。真打起来,他总是吆五喝六的,叫唤的声音比谁都大。其实只敢在后面摇旗呐喊,纯属于空心的大树——外强中干。 矮个儿的名叫“李环”。鹰钩鼻子,深眼窝,长得还有点白净,别看个头儿不到韩大胆儿胸口,但脾气却十分暴躁,一言不合就上手。可因为身高所限,真动上手,他还不一定是个儿。每次打架屡战屡败,但却越挫越勇,屡败屡战。跟他动上手,你要不服软,要不就打死他。只要打不死,他就扑上来跟你撕巴,属狗皮膏药的,甩都甩不掉。 瘦的名叫“王振”,尖嘴猴腮,枣核眼,老鼠须,瘦的胳膊像烟卷,手指头赛笔管,身上像搓板,脑袋赛小碗儿。在人身边摔倒了,您都得躲他远点,怕让他骨头扎着。可别看这家伙,瘦得跟骨头架子成精了赛的,他在侦缉科还是老资格来经营。这家伙脑袋灵光,鬼心眼子多,总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损招,可这些鬼点子全用在偷懒耍滑,吃、拿、卡、要上了。 胖的那个叫“刘元”,比范统还胖出半个人来,虽然胖,但身上肉疙疙瘩瘩,没有软肉,一看就全是力气,远处看跟个信筒赛的。他和韩大胆儿性格还有点像,也是个宁种,认定了的事儿就跟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了。别看他没什么学问,平时说话不经大脑,看着像有点缺心眼儿赛的,成天让王振当枪使。可其实这家伙有点蔫主意,表面看吃亏,最后便宜一点没少沾。 这四个块料,都比韩大胆儿年长,是侦缉科的老油条。有的没人支使得动,这四个家伙还都有点后台,都属石头桩子生根的——搬不动。总之没有一块是好料! 几个人听说要出门办差,都不愿意去,但碍着韩大胆儿名声在外,知道他手黑嘴毒,除了矮个儿的李环,没什么人想跟他正面起冲突。 梅本事一看只好出来和稀泥,私下里安抚几个老油条,就是和韩大胆儿走个过场,出去全当遛一圈,下午就直接下班回家。最后又别人总自己的好烟好茶,匀给这几人,这几块料才极不情愿的,勉强答应和韩大胆儿走一趟。 刚出总厅大门,就见花四儿在不远处的墙角蹲着。韩大胆儿说花四儿是自己的眼线,这回是来帮忙的。几人就骑上自行车,一起去了九道弯儿那片胡同。 来到九道弯儿,韩大胆儿找到昨晚寻到的那家暗娼,让花四儿拍门,想打听一下消息。九道弯儿附近人烟稀少,这片地方附近几条马路本来人就不多,近来传出鬼打墙的消息之后,这片的人就更是寥寥无几了。只是偶尔有不熟悉这片的人,误入其中,但多半都深陷其中,就此消失不见了。 花四儿拍了老半天的门,这才有一个老婆子,把门推开,露出脑袋向外张望,先看见的是花四儿,以为是上门的主顾,但往他身后一看,却见门口站着几个穿官衣的,她以为是来抓暗娼的,赶紧就要关门。他哪有韩大胆儿手快,被韩大胆儿一把将门推开。 院里有两个汉子,不知道是警察推门,以为有人来闹事,立马要上来动手。大门一开,却进来几个穿官衣的,为首的一个挺拔健硕,威武昂藏,俩汉子一见立马就蔫了。 韩大胆儿见小院儿里,有两个穿着旧旗袍,浓妆艳抹的暗娼,歪着肩膀依着屋门站着,一边抽烟一边拿眼角扫视韩大胆儿几人。俩暗娼长得不算难看,只是看着年纪都不小了,脸上脂粉涂得太厚,感觉一咳嗽都能往下掉渣儿。 她们都是久经风尘之辈。见来了官人,即不惊也不惧,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刚才要关门的老鸨子,打发两个汉子去沏茶上烟,嘴里殷勤招呼,还直说跟前儿的头儿们,都打点过了。 王振和张彪一看是没牌儿的暗娼,就想卡点油水,掐着腰往那一站,邪眉歪眼地瞅着老婆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打点?打点哪了?别废话!有牌儿没有?” 解放前又正经挂牌有执照的妓院,那会儿妓院也分成书寓、清音小班、堂子、青楼妓院或者暗娼等等。最末等的,一般就是暗娼。这种暗娼没有执照,妓女都是从一二等妓院退下来的,年老色衰的老妓。 这时范统也跟着上来帮腔,想捞点油水。可那老鸨子一边讨饶,一边说最近这片不太平,买卖实在不好做。 几个老油条和老鸨子扯皮,韩大胆儿是来办正事儿的,不愿意多耽误功夫这些屁事儿上,就冲着老鸨子道: “你这没牌儿经营,我也不难为你,问你什么说什么,不然这几位要怎么着,我可管不了!” 说着拿眼往张彪李环几人一指。 张彪、李环、王振、刘元、连带范统都没想到韩大胆让人能这么说,赶紧就坡下驴,大声呵斥,一心想着榨出点油水来。 老鸨子见韩大胆儿人身高体壮,威风凛凛,就够瞧的了,另外几个奇形怪状,拧眉瞪眼,有都是官人儿,这要打点一人一份,得花多少,真比刀子剌肉还疼。 见眼前这个大个子,给竖了根杆儿,还不赶紧顺杆儿就爬,赶紧鸡奔碎米赛的点头,就跟歇了虎子吃了烟袋油子一样。 韩大胆儿细问之下这才清楚,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前面临街的地方有几间粮店,靠着赤龙河,经常会有南方的运粮船,在河边卸粮。这片胡同是一家房产公司盖的,胡同里面有不少住家,但大多是赁房的租户。都说这片胡同盖的时候,有高人看过,暗合奇门数数,所以外人走进来常会迷路。但住在胡同里的人,对道路都十分熟悉,没听说有谁迷路的。 头半年下大雨,打雷闪电的,胡同里路灯电线不知道哪被打坏了,从那以后就不亮了。政府说了几次给修,但一直没有下文。这胡同原先就是一片大坑填平的,四周高而中间低洼,修建这片胡同的时候,胡同院墙修得都是又窄又高,要是没有路灯,晚上一片漆黑。 后来接连有人在胡同迷路走失,打那之后就传出,这片胡同有鬼打墙,甭说晚上,就算白天走进来,都没几个能再出去。住在胡同里的租户们人心惶惶,都纷纷找房搬家了。 所以胡同里大部分院儿门都关着,也没有人租住。有些是买了这的房子,一时间搬不走,要是靠着这片胡同外围的,就干脆不走胡同里的院门,直接搭梯子翻墙走外围。住在靠近胡同里边的那些人,只能白天大亮的时候出门,赶着天黑前回家,就不出屋了。不过这样的人家一共也没几家。 最近这鬼打墙消息传得更凶了,九道弯儿附近显得十分萧条,一过了中午,周围几条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经过,估计人家都绕着这片地方走呢! 韩大胆儿听完老鸨子叙述,依然分析不出此,此地出现迷魂阵的原因。不过他敢肯定,这里出现的猫腻,绝不会是鬼神为之,一定是人为所致。 他见也问不出什么,就打算带着众人离开。可张彪、李环几人,跟着跑一趟,怎么也得捞点油水,其中尤其是那个,瘦得赛骷髅的王振。死活也要讹俩钱儿才肯走。 最后老鸨子没办法,从屋里拿出几块银元。老鸨子也是个钱狠子,看那神情,感觉比剜她心割她肉都疼,眼泪儿都快出来了。这门口这萧条样儿,估计最近都没什么生意上门,院里除了她还有四个大活人呢,人吃马嚼的也着实够她一呛。 讹完了钱,几块料意犹未尽地跟着韩大胆儿出了门。花四儿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几人出来,就随着几人一起进了九道弯儿。 张彪、李环几人也听说了,最近九道弯儿不太平,但心里想着逛一圈就走,就算有危险,有韩大胆儿冲在前头,实在不行还,有个范统和花四儿当垫背的,所以也不担心。 没成想韩大胆儿把他们七个人分成三队,分别从九道弯三个岔口进去,沿途用滑石候在墙上标记,找到线索就原路返回。找不到线索的话,能走出去,就从其他胡同口出去,再绕回到暗娼这家门口汇合。 韩大胆儿带着范统花四儿一队,张彪、李环一队,王振、刘元一队。三队人分别从三个岔口进入这片胡同。 韩大胆儿自不必说,带着花四儿范统,沿途细细观察,找寻昨晚来过的痕迹。他也估计到,其他两对人会偷懒耍滑,可他没想到的是,另外那两对压根没往里进。 韩大胆儿他们这对刚走进胡同不久,另外两队人就退了回来。他们以为大伙儿一帮人进胡同,天塌下来又大个儿顶着。可谁想到韩大胆儿会提议分组。这人手一分开,那玩意有个马高镫短的,自己可吃不消,干脆就说查完了,什么线索没有,直接原路返回得了。 那几块料咱们放下不表,单说韩大胆儿这对。 他带着花四儿往里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昨夜相同的路径。就算他伸手扶着墙壁,找着昨晚的感觉往前走,也觉得走的路似乎有所不同。 他依稀记得,天黑之前,走到一个死胡同,远远地看见死胡同之后,转身往后走,不远处就看见了路灯。可现在走了很久,都没找到昨天见到的那个死胡同。 韩大胆儿带着花四儿齉鼻儿,走来走去竟然绕出了那片胡同。他感觉甚为奇怪,就反着回去,又走了一圈,结果直接走回了暗娼院儿门口。 那门口张彪、李环、王振、刘元或站或蹲倚着墙休息,一边抽烟一边吹大梨。韩大胆儿询问几人,几人异口同声说走遍了,也没见什么古怪。说完了就打算打道回府。 韩大胆儿叫住几人,稍作沉思。他低头看看自己这身警服,又看看另外几人穿着打扮,都是标准的警察穿戴。再看花四儿,却忽然想起,昨天他他要去找梅若鸿,走的时候换了便装,所以是穿着便装和花四儿进的胡同,这才有了些古怪的遭遇。 他之前和范统第一次来探查九道弯儿的时候,却是穿着警服。这回几人也是穿着警服来的。他想,既然这地方是有人在搞鬼,难不每次能顺利走出胡同,都是因为穿着警服,那些歹人怕再警察前露了底,所以对穿警服的人就放出去,只有穿便服的人,才会中了他们的陷阱埋伏! 想打此处,韩大胆儿又去拍暗娼小院儿的门。老鸨子无奈从门缝看见又是这几位,刚要完钱,没走多远又回来了,心里直突突。可不开门也不行啊,对方是副爷,实在是惹不起,于是只好二次把门打开。 谁知韩大胆儿直接走近院子,进门喊“脱衣服”!这可把老鸨子吓一跳,以为韩大胆儿这时要让两个妓女脱衣服,合着这是要连吃带拿。刚才那俩不拿正眼瞧人的老妓,甩开了闲话: “哎呦!好么!您了这是要连吃带拿,听说过白吃白喝的,还没听过白嫖的呢!小奴家可伺候不了副爷您!” 张彪、李环几人也不知韩大胆儿要干嘛,以为是要白嫖这俩老妓,赶紧出演劝阻道: “好么!您了心够大的,要去也得去富华楼、天宝班,这地儿多脏,回再传一身病……” 韩大胆儿骂道: “放屁!你们看看,院里儿这俩都快成老冤家了,谁能有那个心!我是让那俩大个儿脱衣服!” 院儿里那俩护院的打手,一听连连咋舌,一脸苦笑道: “副爷!您了别玩笑,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个我们可不来……” 言罢脑袋摇得跟拨浪鼓赛的! 韩大胆儿喝道: “你当我要睡你们俩呢!也不瞧瞧你们那揍性!我是要借你们的衣服用用!” 韩大胆儿给张彪几人解释自己的想法。他打算换上这俩大个儿的便装,在进胡同察访。王振认为这时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等说完了,韩大胆儿也真麻利,早就把大个儿脱下来的衣服换上,还把另一套扔给了张彪。 张彪一脸嫌弃,害怕这地儿不干净,穿他们衣服回头再染上脏病。王振也不愿意穿,李环、刘方倒是不怕,但是一个太矮,一个太胖,压根穿不上。 最后韩大胆儿答应,这个案子破了的话,有赏钱自己不要,全给他们几个分了,再请他们去得月楼摆上两桌,他做东。这几块料素来对韩大胆儿为人有所耳闻,知道前几次破案,连三所里没帮上忙的兄弟,都分了不少好处。 既然有韩大胆儿这句话在,张彪只能勉为其难,把那身衣服套在警服外面。韩大胆儿又让那俩大汉,拿出量身换洗的衣服,让王振和范统换上。韩大胆儿让,刘方和李环则留下接应,顺便看着点换下来的衣服。 他脱下警服时候,摸到口袋里装着的鬼工球,和拆开的乌木方盒,他怕这两样东西离了身不保险,直接拿出来揣在了身上。 三个人收拾了一番,韩大胆儿把新发的花口撸子枪揣上。又在身上藏好兵刃。 自打韩大胆儿到了侦缉科,科里就给他配了一把手枪,虽然他也摸过枪,但枪法实在一般,所以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趁手兵刃。 另外几人也都分别把自己的配枪揣上,几人出了门口和花四儿一起,又进了九道湾儿胡同。 几人在胡同里走来走去,又到了刚才经过的那个死胡同,朝不远处看去,那胡同立着一堵墙。韩大胆儿左边岔口寻找,昨天看见的路灯。 这时候天上一片云彩飘过,韩大胆儿只是拿眼一扫,就发现,刚才死胡同立着的那堵墙,竟然随着云彩光影,瞬间变成了透明的!而且云影浮动,竟然在死胡同墙上曲折上飘,样子着实诡异至极! 五十七 失落 韩大胆儿几人见死胡同的墙壁忽隐忽现,浮光云影之下,竟然呈现出曲折飘飞之状,大感惊奇。 这四人中张彪个子不小可胆子最小,见此情状,心里有点发虚,不由自主的脚步后退。 范统胆子也不大,以为大白天见鬼了,脱口而出道: “鬼……有鬼……是鬼打墙!” 张彪乍听有鬼,心中最后一点胆气尽失,转身就想往回跑。 王振别看瘦的赛骷髅,但胆子却比这俩人大得多。他一把抓住张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眼神往韩大胆儿这边望去。只见此时韩大胆儿一言不发,已经一步步,朝着死胡同尽头,那堵时隐时现的墙走去。花四儿虽然有点胆怯,但也远远地跟在韩大胆儿身后。 韩大胆儿看见刚才诡异一幕的时候,心中突然想起,来之前梅若鸿所说的话。 当时梅若鸿讲了一段在海外的见闻,提到一种利用颜色制造光影错觉的绘画。可以在一堵墙上作画利用错觉,凭空造出一段街景,所以韩大胆儿就想到,会不会有歹人也利用错觉制造陷阱呢! 此时天光正明,刚才那片遮光的浮云依然飘散。胡同尽头那堵墙再次出现。韩大胆儿放缓脚步,摸着胡同墙壁朝前走,触手都是冰冷的砖墙,墙上砖块堆叠,砖缝清晰,花四儿不经意地拿余光一扫,“咦”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他再看两侧砖墙,忽然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手扶的砖墙用手摸上去,砖头虽然依旧是横竖堆叠,砖头与砖头之间都有泥水填出的砖缝。可这些看上去,却截然不同。 横平竖直的砖头排布,和抹灰的墙缝,陡然向着中央收窄延伸。视觉上和感觉上已经完全不在同一个平行线上了。 这时韩大胆儿才惊觉,原来有人在这胡同中段的砖墙上作画,在左右两边的砖墙上,画出砖块儿堆叠的效果,可并不是按着砖头原本的堆叠方向画的,而是把逐渐把砖墙收窄,每块砖都像是横放的梯形。虽然砖墙没变,可从视觉上,利用纵深感觉和近大远小的视觉盲点,让这胡同却变得比原来长得多! 这时身后范统几人发出一声惊呼,韩大胆儿和花四儿听闻,立即转身,却见身后远处那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范统用手指着韩大胆儿脚下! 韩大胆儿低头一看,赫然见脚下的砖石路面竟也用油彩画了砖墙的样子。图画一直向前延伸,地面和两边墙面交汇处,也画了砖墙而且用了不用深浅的颜色。 韩大胆儿心中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鬼工球,放在脚边。那鬼工球刚在地面立住,就向着范统几人的方向滚去。韩大胆儿快走几步抄起鬼工球,放回口袋。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这胡同刚才墙壁消失的秘密! 九道弯儿这片胡同,原本就是四周高中间洼的地势。这个死胡同的路面,原本就是斜着向上延伸。他们几人刚才所站的就是胡同的最低点。 有人用油彩在胡同中段开的两边墙壁和地面,重新画出墙壁和路面的样子。胡同斜坡最高处,就成了死胡同的墙头。最高点两侧砖墙上都搭出大片雨厦,遮蔽了天光,只要在阴影处压黑,并在其上作画,就能把原本镶嵌在院墙中部位置的雨厦,画出高搭天棚的效果。 胡同斜坡上地面上的砖墙画,就会给人种错觉,让人远远看去,是死胡同尽头的砖墙。所有画作的颜色运用都极为到位,让路过的人看着,好像有真实的光影映照一般,把原本斜坡地变成了死胡同。 刚才就是偶然有云彩飘过遮蔽天光,让砖墙原本的颜色和画作形成了不协调感,让人觉得死胡同的砖墙似乎变透明了,而且时隐时现。云影浮动遮住地面斜坡的光线,和遮住一堵墙的感觉当然完全不同,所以才有云影浮动向上飘飞的感觉。 刚才韩大胆儿脚下已经踩到,路面所画的砖墙,那砖墙画得远大近小,远处看去就是一堵砖头大小一致的砖墙。那几人见韩大胆儿往前走几步,竟然站在立面砖墙上,就是视觉传达给大脑的错误不协调信号。 其实人视觉所见,并非由眼睛决定,而是由大脑决定。这作画的人就是利用人固有的思维,和视觉错误,在这斜坡上,凭空造出了一堵墙。 韩大胆明白了其中诡异之处,精神为之一振。带着范统几人,立即走上斜坡,朝着胡同深处走去。 王振眼睛都直了,沿着四周画出的砖墙道理,感觉难以置信。范统和张彪心里还是有点嘀咕,也不去细看,跟着韩大胆儿往前走去。 其实不细看就对了,不去注意周围环境,反而不会被这些视觉错觉所干扰。 走上斜坡最高点才发现,其实两边胡同的院墙,也是随着高低起伏的地势而建,由于周围胡同砖墙一模一样,没有了墙上造成错觉的画,其实也并不觉得这胡同有什么特殊。 从低处往高处走,胡同还是有几段起伏,但胡同没什么岔路,所以显得很长。 韩大胆儿知道,这人为布置的陷阱画,就是为了让人觉得,这里是死胡同,所以在这里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前方还有其他埋伏,所以几人步步小心,极为警觉,走得很慢。 走了不远,韩大胆儿脚下踩到一件东西,感觉像是块厚布,他弯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块破麻袋片。他想起昨晚,有块麻袋片掉在花四儿肩上,吓得他以为有鬼! 他把麻袋片递给花四儿,花四儿见到这麻袋片,急忙道: “昨晚咱们来过这里!” 韩大胆儿想到,昨晚一片漆黑,他身上也没带火儿照亮,所以没受视觉骗局的影响,一直摸着砖墙前行,所以才走到了这里。一片漆黑中,举步维艰,也感觉不到什么地势起伏。直到踩到这块麻袋片,这才看出,原来昨晚竟然来过这里。 想到此处,韩大胆儿飞身游墙而上,在墙壁借力蹬踏几下,便已经跃上高墙。上墙之后,又窜身上房,动作连贯快捷,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下面的张彪、王振和范统,都看傻眼了。 张彪、王振知道韩大胆儿手底下有功夫,打人厉害得紧,但却不知道他还有这等身手。王振不由惊叹道: “哎呦!这尼玛身手,不当警察,当飞贼都足够了,我看比燕子李也差不了多少!” 范统虽然跟韩大胆儿一起在小西关办过案,知道他身手了得,但没想到韩大胆儿还有蹿房越脊的本事,所以也大为吃惊!花四儿虽然昨晚已经知道韩大胆儿有这本事,但昨天漆黑一片,也看不真着,现在看到真人表演,这才知道,真有人能身轻如燕,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并非说书先生凭空杜撰而已。 韩大胆儿站在房顶,观看四周地势,还是和昨天一样,周围一圈地势最高,颇为阻挡视线。只能看见这片胡同外围的天光,却见不到街景建筑。他细看周围房舍院落,目力所及果然有不少院落依然空置。 远处还有一片房舍,屋顶相连,有老大一片,似乎并没有院落甚为奇怪。他心中默记那片房舍的方向,然后纵身从房顶上跃下。 他打算先查看一下,昨晚出现的那团光的位置,就对众人点点头,示意其他人安静,然后迈步朝着前方胡同拐角处走去。那里就是昨晚他和花四儿,发现胡同里那团亮光的地方。 韩大胆儿刚才几个起落,所展现的身手,已经让张彪王振等人,当场折服,直到韩大胆儿走向胡同岔口,这几人才回过神来。 胡同尽头是个丁字口,左手边的岔口是一条深长的胡同,右手边岔口不远是个死胡同。 韩大胆儿先不管那死胡同,会不会又是视觉骗局,反而朝着昨晚看见光团的高度和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墙根,墙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他抬头顺着墙往上看,竟然看见一根涂成墙面颜色的钉子。他往上伸直手臂,比划了一下,见那钉子所钉的位置,比自己伸手能及的地方,还高出一尺多。 仔细观察那根钉子,见钉子头儿拴着一根极细的钢丝。韩大胆儿掏出红缨刀,用刀身压了压那根钢丝,觉得钢丝绑得甚紧,钢丝另一端,顺着钉子的位置,沿着墙壁伸向胡同远处。就像是在胡同墙上挂了一根长绳。 韩大胆儿让几人在这别动,自己捋着这根细钢丝往前走。他知道前面不远又有一个巨大陷坑,所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先用足尖儿试探,见地面不虚,才伸足踏上。 走了不多远,眼见前方三丈开外,墙上钢丝已到尽头。韩大胆儿心想,昨晚定然是有人在这钢丝上挂了东西,说不定就是个白纸糊的灯笼之类的。在一片漆黑中,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团白光,所以内里才有橘色的光芯儿,那必是灯笼里的火烛。 墙上的铜丝,一定不是平直的,而是朝着远方斜斜向下。说不定刚才那斜坡胡同里,有什么细线之类的,勾挂住灯笼,只要进胡同的人碰断细线,灯笼就会从铜丝高的一端,向低的一端滑落,如此一来,就像团鬼火,带着人,把人引入陷坑。 再看前方,地面砖石平整,现在是响晴白日,估计昨晚那个陷坑,已经用伪装盖上了。晚上一片漆黑不用伪装,所以挂上灯笼,打开陷坑,等着闯入者自己掉进陷阱即可,白天则不挂灯笼,而是把地面陷坑伪装成普通路面,就算有人摸进来,一不留神也会掉进陷坑里。 韩大胆儿转身往回走,想去看看另一条岔路的死胡同。可不知什么时候王振张彪几人,已然跟着韩大胆儿走了过来。 韩大胆儿正要往回走,除了花四儿知道前面有陷坑,留在原地没动,其他几人都顺着胡同还在往前走。 见状韩大胆儿连忙出言阻止,谁知却晚了一步! 张彪已然一脚踩在陷坑上的伪装,只听噗噜噜一声,眼前顿时烟尘四起,胡同里地面四四方方塌下去一个大坑。坑长一丈,款至胡同两侧砖墙,表面覆盖的伪装油补,连通张彪一起滑落深坑之中。 张彪脚下一空,急忙伸手在周围猛抓,找个物件抓住,让身子不至下落,可他身边除了王振别无他物。 王振见地上出现一个深坑,急忙后退,但只觉衣服被张彪一抓,身子一个趔趄。就他那干瘦的身板儿,哪禁得住张彪一抓。他身子立即向前栽歪,和张彪一起打着滚的掉入坑中。 韩大胆儿眼疾手快,身法更快。就在陷阱被踏破的一瞬间,韩大胆儿已然窜身上前,朝着陷坑扑去。 王振、张彪俩人刚落入陷坑,只觉得身子一紧,似乎被一股力量阻住,停在半空。抬头上看,发现竟然是韩大胆儿,单手挂住坑边的石砖,单手揪住了张彪的腰带。 韩大胆儿一手抓着坑边,另一手提着张彪,王振也仅仅抓住张彪。等于韩大胆儿一只手坠着三个人的体重。王振虽然瘦弱,但也是一个人的分量,加上张彪膀大腰圆。 韩大胆儿现在全凭一口混元气顶着,只要一张嘴这口气散了,立即三人立即就会掉入陷坑。他朝着王振是个眼色,王振是聪明人立即会意,赶忙顺着张彪和韩大胆儿的身子往上爬。 王振也真废物,顾秋了老半天才蹭上坑边,还好上边花四儿和范统发现不对,已然趴在坑边接应,把王振硬拉上去。接着三人趴在坑边,等着接应韩大胆儿和张彪。 张彪身子沉重,在最下方。他和韩大胆儿两人都是高大健硕,上面那三个人根本拉不动两人。除非韩大胆儿放手,把张彪扔下去,否则河南脱身。 张彪也看出现在的状况,往身下看,这深坑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而且坑底似有水声。张彪这时已经慌神了,全顾不上面子,开口就求韩大胆儿千万不要放手。 韩大胆儿哪是见死不救的人,他运足气力,把抓住张彪的手往上一送,张彪就跟头死猪赛的,吓得手脚瘫软,连抬手抓住坑边接应几人的手都忘了。还是范统几人揪着张彪脖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拽了上来。 韩大胆儿人见两人都已脱困,这才松了一口子,伸臂挺腰,就要窜上坑口,就在此时,他扒着的那款石砖突然松脱,他忽然没了着力之处,身子猛然下落。 他急中生智在坑壁上一蹬,身子已经跃向另一侧坑壁。他本打算在坑壁上借力反复互跃,窜上坑口。但刚才挂住坑边抓着两人,又出力把张彪送上去,现在一口气力不济。 他刚触到另一侧坑边,坑壁忽然渣土滑落,此刻再无借力之处,整个人大头儿朝下,栽入深坑。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声响,任由坑边几人呼喊,韩大胆儿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五十八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这东西,最为复杂难懂。 韩大胆儿为了救张彪、王振脱险,独个儿掉下深坑,水花一翻就不见了。 这哥俩有那么一瞬间,的确颇为感动。可是像是王振、张彪这种人,警察当得久了,看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什么恩情,什么义气,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只有白花花的洋钱才是真的。 就算有人救了自己性命,顶多当时红个眼圈,说两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之类的套子话,过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救命这事儿,时间久了,就跟口烟儿赛的,风一吹也就散了。 可眼前,毕竟是一个人大活人,拿自己的性命,换了他俩一口气儿,但凡是俩肩膀扛一个脑瓜子的活人,这会儿心里都好受不了。 此时这张彪王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得劲儿。范统急得乱叫,跳脚直蹦。花四儿看见韩大胆儿掉下去,心也凉透了。 一阵慌乱之后,几人这才想起,得赶紧找人,说不定下到陷坑底下还能捞着人。就怕这陷坑通着河眼,把韩大胆儿吸到地下河里,那可就真别想活命了。 范统趴在坑边喊叫了半天,只听见水声却不见有人答应。王振让花四儿和范统守在原地,他和张彪回去喊人。花四儿和范统均想,这九道弯儿诡异凶险,韩大胆儿都陷在此地,更别说他俩,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留下,说不定就一块并骨了! 四个人分成两拨,来回推脱,都想让对方留下看守,自己回去找人。最后二对二变成了三对一,范统、张彪、王振三个怎么说都是一起来的警察,只有花四儿一个是街面混的无哩悠子,当然只有他当倒霉蛋了。 范统、张彪、王振三人顺原路返回,找到等在暗娼小院儿里的李环、刘元,说明了刚才的变故,几人一道赶回总厅报信儿。 梅本事听说韩大胆儿掉下深坑,当时心里一片冰凉,不禁黯然神伤,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担心韩大胆儿的安危,他是想到自己没了得力干将,日后再想多破大案有个升腾,那可就难了。 他心里也骂自己,早知道能出这事儿,自己干嘛让他负责九道弯儿这案子呢,一开始就随便找个人应付应付就得了,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他事赶紧调集一队人马,派车拉着这队人,赶往九道弯儿。 一方面是因为这九道弯儿这事儿,害得自己日后不得升迁,他心里有气,非要带人把九道弯儿翻个底儿朝天不可。另一方面,他总觉得韩大胆儿是个福将,而且就凭他那个身手,保不齐就能逃出生天,所以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亲自带着大队人马直闯九道弯儿。 知道九道弯儿的古怪后,梅本事倒不是不怕。但清平白日的,身边又兵强马壮,呜嚷呜嚷带了一堆人去,真有事儿也不用他冲锋陷阵,侦缉科有的是炮灰。您说,当初他要有着魄力,让韩大胆儿带一大队人去查抄九道弯儿,也不会有之前的变故了,这不拾毛篮的遛河边——多(鱼)余么。 到了九道弯儿,梅本事撒出人,把一二十人分成几队,往胡同里冲,他当然得冲在最后。 虽说韩大胆儿刚到侦缉科没多久,且为人嘴损手黑,但他屡破奇案,本就名声在外。而且来了之后,又办了几个小案子,得了些上峰的赏钱。但自己一分没要,都分给了科里这些警员,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饭,所以在科里人缘儿着实不错。 甭说科里,就算是整个总厅,除了几个推不倒搬不动的老油条,其他人跟韩大胆儿关系还都不错。一听说韩大胆儿出事儿了,个个都冲在前头。 就连之前跟着一起来的张彪、李环、王振、刘方四块料,都一改往日颓势,冲在前头。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韩大胆儿是为了张彪王振,才落入陷坑消失不见的。 可众人在胡同里一通转悠,甭说那可深洞陷坑,就连看守在坑边的花四儿都没找到,刚才那画出来的死胡同斜坡,更是不见踪影。一众警员,挨着院儿地大门,拍不开就砸门,可胡同里大多数院子都已经搬空了,只有临街几间粮食店还开着。 因为临着街,大门都开在大街上,所以也不怕九道弯儿鬼打墙。只是平时店里,连掌柜带伙计,谁也不往胡同里走。院儿里没茅房,宁可走二里地去其他地方上茅房,就算兜不住弄一裤裆,也没人愿意,回身去九道弯儿这片胡同里的茅房。 众人胡同窄巷,溜溜地搜查了一遍,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老时年间不像现今,警队都讲求科学,那会儿警察队伍里着实有不少迷信的,信鬼信神的。这时候找不到刚才范统、张彪他们说的那几个地方,有的人一下就慌神了,非说这地方真的有鬼打墙。 这恐慌情绪一旦传开,立即就会不断扩散,不少刚才冲在前头的警察,这会儿都开始往胡同外面蹭咕。 梅本事心里也开始嘀咕,但眼前有这么多人壮胆,毕竟增添了几分胆气,他指挥各队,又在胡同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不但没找到范统他们说的地方,就连一个奇怪的转玩儿拐角都没瞅见! 眼看这快天黑了,这片有没有路灯,梅本事心想,要是韩大胆儿这时候在生,那早就现身了,恐怕这回,这小子真是吹灯拔蜡了,心里原本的一丝希望,此刻也全都化成了泡影。只能颓然下令,整队集合,回转总厅。 出了胡同,梅本事没让范统上车,反而给他派了个,最为难不过的差事——去韩大胆儿家里送信儿! 胡同里花四儿没了踪影,可他就自己过日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韩大胆儿家里还有父母高堂呢!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事儿难的了,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大不幸。要不是梅本事强行委派,打死他都愿意来送这个信儿。 范统一边往东兴街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看看到了地儿,这事儿该怎么开口。 过去真有那个愣的,人家里孩子死了,去报信儿的这位,也不会说个人话,一进门张嘴就来了一句“你儿子死了”,死的这位家里的父母老家儿,听完当时就堆呼那了!没一会儿哀伤过度,也气绝而亡了,合着连老带小,全家丧事儿都一锅烩了。 范统踌躇不定,嘴里一路捣鼓着,换了几十种说法,但都觉的不太妥当,就怕自己一张嘴,韩大胆儿父母老家儿再背过气去,那自己可就缺了大德了! 他心里犯难,脚下拉胯,直在街上磨奋到天全黑了,这才来到了韩大胆儿家门口。他长叹一声,心想,丑媳终须见家翁,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拍门。 他刚伸手,还没拍倒门,就见大门赫然洞开,门口站定一人,正要迈步出来。 只见这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两只小眼睛格外明亮。正是韩大胆儿的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飞。 朱天飞今天馋驴打滚了,刚吃完饭,就想出门去买两个,一开门,正看见门口站着个警察模样的小胖子,于是开口问道: “你找谁?” 范统上次来韩大胆儿家,没见过这人,就问道: “我是韩志刚的同事,这么晚……打搅……是……是有点儿事儿……” 朱天飞见范统穿着警服,但说话吞吞吐吐,疑心他是歹人假扮警察,上门生事,于是手中暗运内劲儿,做好了防备,开口道: “有嘛事你直接跟我说吧!” 然后一拍胸脯道: “我是韩志刚的舅舅!” 范统看他不过二十八九岁年纪,比韩大胆儿大不了几岁,却说是韩大胆儿的舅舅,所以听完一愣。 朱天飞故意亮亮人物字号,说道: “我在江湖上也有个虚名,绰号八臂猿猴!是韩志刚的表舅!” 范统见这人说的诚恳,看来真是韩大胆儿的舅舅,顿时如遇大赦。这要是把韩大胆儿的事儿跟他舅舅说了,自己就不用再去给韩大胆儿爹娘报信儿了,这可救了他的命了! 接着不再啰嗦,把韩大胆儿遇难的事儿,和朱天飞一五一十说了。 朱天飞听完,当时双目圆睁,两条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五官挪移,可真动了心事。他再三追问事发经过,前因后果。范统所知不多,但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说了。 朱天飞久走江湖,定力不差。刚才惊闻噩耗,一时间有点六神无主,先下稳了稳心神,双眉紧皱,眼底刚要涌出来的泪水,被强行压了回去。 朱天飞让范统先回去,韩大胆儿的事儿暂时不要跟他爹娘说。朱天飞觉得,自己这个表外甥福大命大是造化大,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没了,说不定事情尚有转机。 他心里打定主意,打算今晚就去夜探九道弯儿,查探韩大胆儿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最后,万一真的找不到韩大胆儿,或者证实人真的没了。那时候万般无奈,再和韩大胆儿爹娘实情相告也不迟。 万一韩大胆儿一息尚存,留得命在,这时候跟他爹娘报完信儿,万一有个马高镫短,老两口再没一个,那可就太不值了。 范统心里也希望韩大胆儿没死,但他眼瞅着韩大胆儿掉下陷坑,有听见水声。在坑边呼喊良久,也不见回音,所以心里料定人已经没了。但既然他舅舅都说先不要报信儿,那自己也别犯难了,干脆就坡下驴得了。 范统回家咱们不提。单说朱天飞回屋,把自己的兵刃暗器带上,后腰别着叉把弹弓,掩上房门,出了门口,直奔九道弯儿。 朱天飞事先和范统问明了路径,他经常来天津卫,对此地也十分熟悉,没用多大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跟前。 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了,这韩大胆儿到底死没死? 韩大胆儿是本书的主角书胆,那当然不可能半路殒命!可是想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那您可就得接着往下看了。 接下来就是本书的热闹回目,朱天飞夜探修罗坛,韩大胆儿大破九道弯儿! 五十九 夜探遇险 朱天飞久走江湖,为人十分机警。之前听范统讲了,他们几探九道弯儿的经历,心知,三更半,胡同里墙高阴暗,而且连路灯都没有,若是从地上直接走进胡同,非但找不到路径,还可能会被困在胡同里。 所以他来到胡同口,就施展轻身功夫,拧身上房,想直接从上面探查这里,避开胡同里的陷阱。大半夜的从房上窜蹦跳跃,十分危险,一不小心摔下去,很可能直接就归了位。 老时年间那些钻天的飞贼,最擅长夜半三更,蹿房越脊。要说飞贼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除了轻功绝佳,还要天生有一对夜眼,能在黑暗中辨识路径,否则黑天半夜的,在房顶上蹦跶,一不留神就会从房上摔下来,不被人打死也得摔成瘸子!韩大胆儿上次都没敢从房上走,就是这个原因。 朱天飞可不一样,他不但功夫高,轻功也高出韩大胆儿甚多。而且仗着今晚月明星稀,他蹿房越脊如履平地,简直就跟会飞赛的。 他从房顶跃到墙头,又从墙头跃上房顶,身子在半空起伏腾跃,速度丝毫不比在地上跑的人慢。 就在朱天飞翻过一堵高墙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紧,感觉绊到了什么东西。忽然一阵铃声响起,朱天飞心中一惊,赶紧把身子放低,整个儿人趴在墙头上。 他身子刚趴下,头顶上就嗖嗖嗖,飞过几只弩箭。朱天飞心里清楚,这时有人故意在房顶墙头布下绳索绊铃,用来防止别人靠近此地。 绊铃就是在房顶和墙头拉上一圈绳索,挂上铜铃,这样如果有飞贼在房顶上活动,不小心挂到绳索,铃铛就会发出声响,不但能惊走飞贼,还能给住家的人报信儿! 刚才绊铃一响,朱天飞就知道,附近准有值夜的人埋伏,黑天半夜难以辨物,一定会朝着铃响的方向发射暗箭,所以立即俯身闪避。之前韩大胆儿得亏没从房上走,要不非让人射成刺猬不可。 朱天飞能在江湖上喝号,绝非浪得虚名。刚才绊铃一响,朱天飞就猜到,自己指定已经接近歹人所在之处。刚赶紧从墙上跃下,然后贴着对面墙根,在墙上借力,几下又跃上房顶,并迅速俯身,趴在房顶上。 他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周围动静,老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声音。他刚要起身查看,就听见有脚步声,从下面胡同里传来,借着星月之光,能看见几个人影,快步走向刚才绊铃响动之处。 这些人一言不发,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就转身离开了。以朱天飞的伸手,用不了两下就能撂倒这几个人。可他为人虽然诙谐,但江湖经验却十分丰富。他打算顺藤摸瓜,跟着这几条小鱼,找到他们的老窝儿。 他怕跳下去惊动贼人,就在房上坠着几人,脚下小心避开绊铃,一步步从房顶跟着这些人,来到了一堵高墙边上。 这几个人,站在墙根,伸手敲击墙面,发出空空空的响声,声音三长三短三长。紧接着高墙发出咔嗒一声,开了一道缝隙,里面竟然透出点点火光。 原来墙上有一道暗门,暗门外铺着一层青砖,门边砖头错落,能和门洞边砖缝插合,一旦关上暗门,就严丝合缝,漏不出丝毫破绽。 朱天飞见几人走进暗门,咔嗒一声关闭暗门,这才纵身跃下。他伸手在墙上摸索了很久,竟找不到一丝暗门的门缝。他再次施展轻功窜上这高墙的墙头儿,想从上面翻进去。 这时才发现,这墙头连着一间大宅屋檐,墙头和屋檐之间完全相连。根本没法翻墙下去。他只能爬上去,翻身越过屋脊,来到另一侧的屋檐。可这屋檐又连着另一个屋顶的屋檐。 朱天飞从没见过这么建房的,想跳上连着的屋顶查看。就在他纵身跃上,双脚刚触到房顶瓦片的一刻,突然感觉不对劲,足下虚软,这房顶竟然是软布做的。 原来这房顶,只是用天棚搭出来个形状,上面的屋脊瓦片全都是画出来的。天棚下情况未明,万一有利刃陷阱,那可非死即伤。 朱天飞身在半空,不等全身重量下落到天棚上,立即舌尖顶住上牙膛,叫起丹田混元气,身子陡然向上拔起。 之前韩大胆儿在街上遇到马匹受惊,也曾经用过这个方法,身子陡然拔地而起。但当时韩大胆儿是从地而起,在地面借力上跃。可朱天飞竟然能在不踩破天棚软布的情况下,借力上跃,轻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他身子在半空窜起一丈有余,一个筋斗又翻回刚才的屋顶。他双足落在瓦上,声音极轻,就赛一片落叶,毫无声息。 这时他才放匀了呼吸,仔细观察周围情况。碰巧此刻乌云遮月,四下里漆黑一片。寂静的深夜,只听见从下面传来阵阵孩童的哭声。 朱天飞使出蝎子倒爬城,顺着房檐和天棚相连处的缝隙,倒着身子静悄悄地爬了下去。他想用小刀割开天棚和房檐相连处的泥灰,犹着自己手中短刀锋利,也费了好大力气,才割开一个缺口。 待缺口割开,再看那天棚所用布料的截面,见布料甚厚,乃是外国的洋帆布,且又用桐油反复熬煮浸泡。就算再大的风雨也无法浸透。要不是朱天飞短刀锋利,他力气又大,根本难以划破。这东西,都快赶上三国演义里,孟获所用的油浸藤甲了。 朱天飞扒开天棚睁一目眇一目,往下窥视。只见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布局十分诡异,既不是寻常的方形四合院,又不是窄条形的大杂院,而是呈圆形布局,一共有8间房子合围着中央囫囵圆形的院子。房子互相紧挨着,已有一处空出来是通往外面的院门。 朱天飞觉得这布局太过诡异,又抬头接着星月之光,朝着周围房舍屋顶观瞧。抬头看只觉得房屋,檐脊鳞次栉比,只是稍微局促拥挤了些,根本看不见这环形布置的房屋屋顶。 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摸索着周围这些屋顶,这时一阵风从屋顶刮过,只见这连片的屋顶,有些竟然随风微微摆动,看着就跟水面波浪赛的,显出一片波纹。 朱天飞这才发觉,原来下面院子里的八间大屋,并不是寻常带屋脊的尖顶房屋。除了他刚才跃上墙头这间屋子,和正对面的一间屋子是带着尖顶屋脊,其余都是平顶房屋。 那些看上去紧凑的民房屋脊,都是用天棚搭盖出来的。星月之下,天棚被搭盖成一个个尖顶屋脊。不光如此,天棚表面上,还画着瓦片屋脊,甭说三更半夜,就算天光大亮,放眼望去,也根本分不出真假。要不是他翻上屋顶,正巧看到,风抚天棚层层波纹,此错觉诡计,也疏难为外人撞破。 朱天飞接着再朝下观望,见院子里挂青砖铺地,只有在房檐下挂了几个水月灯照亮。他江湖经验丰富,怕下面青砖地设置了消息埋伏,就顺手在房檐边,抓了块土块儿,从天棚边缝隙处,朝地面扔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朱天飞见土块落地,却没有惊动屋中的歹人,而且土块落地之处甚为坚实,显然并不是幔布伪装的陷阱。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下面依然没什么动静,这才将天棚缺口割大,从缺口中闪身跃下。他下落之前,先叫了叫丹田气,身子落下,双脚足见刚刚点地,便运气上提,生怕脚下是块翻板。 寻常陷阱深坑,都是用油布幔在坑口,用重物或土石压住四周,再在表面伪装掩盖。之前韩大胆儿掉落的陷坑,便是如此。但还有种陷阱,是机关翻板,翻板用卡榫卡住,一般石子土块落在上面毫无反应。只有超过一定重量,卡榫才会被重力下压,地面这块伪装好的翻板就会翻开。陷坑有分脏坑、净坑、梅花坑,有的是空的,有的倒插着竹签子利刃,人掉下去就串成了糖墩儿。还有种更损的坑,坑里面撒了生石灰,一旦有人掉到坑里,激起生石灰,伸手一揉眼睛,立即就会被飞起的石灰烧瞎了双眼,就此废去一对招子! 所以朱天飞提着一口丹田气,落地稍感不妥,便立即施展轻功,身子向上拔起,窜到院中房屋墙壁上,施展壁虎功挂住墙壁。索性他落下之后,感觉地面甚为牢固,并不是翻板机关。 他立即翻身,躲进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这才屏息凝神,观察周遭。 院中八间房屋,只有一间亮着微弱灯火,其余几间一片漆黑。刚才在房上,听见隐隐哭声,可下到院中,却一片寂静。八间屋子基本都是门窗紧闭,亮灯的那间,房门虚掩,似有鼾声,房中仅有微弱灯光,似乎是有人在其中休息,调暗了灯火。 朱天飞在几间屋外,都用手推了推门,见屋门紧闭,从窗中看去,内里一片漆黑。他怕冒然闯入中了埋伏,所以就悄悄摸到亮灯那间屋门口。 从门缝往屋中看去,见屋中有桌有椅子,还有张大床,床上斜身侧卧一人,面向墙里,背对门窗,身子一起一伏,似乎正在发出鼾声。朱天飞心想,四下无人,又不知路径,干脆进去,抓个舌头。 念及此处,他伸手托起屋门,慢慢推动,防止门轴合叶发出响动,惊动了酣睡之人。待得屋门稍稍开开大,朱天飞便手持短刀,从屋门错开的缝隙,挤了进去。 他手脚很轻,悄悄摸到那人身后,将短刀抵住酣睡之人的脖颈。那人身子起伏,睡得很实,竟然没有发觉。朱天飞见那人没发觉,便伸手去推那人肩膀,岂料一推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那床上躺着的,并非真人!而是个纸扎糊裱的纸人! 六十 危急关头 朱天飞心道不妙,转过身再想离开,门口却轰的一声,放下一块铁板,将大门堵住。他挥起短刀,朝着窗格砍去,只听“当啷”一声,短刀弹开,这窗户竟然是铁铸的。他用刀再去砍窗边的墙壁。心想,这铁窗嵌在墙上窗洞里,只要砍开窗边泥灰,必然能拆下窗格。谁知,不几下,短刀竟然咔的一下折断了,只见墙壁泥灰脱落,露出一片铁板。 朱天飞这时才瞧出,这屋子外面糊了胶泥抹了白灰,整个屋子内里全是铁板打造,根本就是个铁箱子,这时再想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就在铁板落下的时候,同时一阵铃声大作,想是铁板落下封闭门窗,触动了报警的绊铃之类的机关。 朱天飞刚才一惊不小,但他不愧是个老江湖,很快便镇定下来,四处寻找出路。一番查看,这才发现,刚才那纸人身下,有几根粗铁管,从床下地面伸上来,发出呼呼风声,纸人压在上面,被风鼓动,看起来便像是在微微起伏呼吸,铁管风气之声,被纸人阻隔,听起来便赛鼾声一般无二。 朱天飞心中暗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了,本来加着小心,可刚才落地见地面没有翻板,便以为胡同里不过是一些陷坑之类,没想到这竟然有设计如此巧妙的机关在此。 他找了一会儿,见铜墙铁壁毫无出路。心想,不如藏身角落,等外面的歹人顺着铃声找来,进屋查看的时候,再想办法冲杀出去,凭他满身的能耐,定能突出重围。 但他转念又想,对方要是根本不进来,或者直接放火加热这铁房子,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非被煎烤而死。就跟那说书人讲的封神演义中,被炮烙的梅伯一样,最后成了闷炉烤鸭。 正在此时,忽听“当”的一声轻响,像是有石子打在铁板上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见门口铁板下,竟然压着一块石头,想必是刚擦四落下时,卡在一块石头上了,所以门下留出一指的缝隙。 他正愁门口铁板没有下手之处,只要有一条缝隙,就有一线生机。他强运丹田气,将生平气力灌于膀臂之上,伸手扣住铁板,用力往上托举。 铁板厚重,朱天飞只觉得,全身力气都已用上,气力鼓动之下,连衣裤都为之膨胀。他额角青筋直冒,黄豆大的汗珠,岑岑落下。手脚骨骼咯咯作响,力量已运至顶峰。 那铁板虽然沉重,却被朱天飞这股巨力推动,竟然被缓缓抬起。铁板两侧机括咔咔作响,僵持之下,铁板底边只抬到朱天飞膝弯高矮,便再不能向上挪动一分。 朱天飞全身僵直,再无力向上托举。这时瞧见门边放着一张矮凳,正是自己刚才查探屋内情况,顺手搬动的。他脚尖踏地,慢慢蹭向凳子。一点点挪动,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矮凳勾到铁板下方。 凳子架在铁板下,朱天飞刚一松劲儿,一张木凳子便“咔嚓嚓”一声,被铁板压得粉碎。但就是这稍微一缓的功夫,朱天飞已经蹬地借力,从铁板下缝隙滑出,整个人落在院子当中。 他俯身在地,呼呼喘着粗气,但听其余屋里脚步声响,心知不能久留,便挣扎着起身,往天棚破洞窜去。但他刚才托举铁板,已经气力用尽,这时脚下虚软,根本跳不起来。 此时其他房门洞开,从房中呼啦超窜出一群壮汉,个个儿膀大腰圆,手持棍棒利刃,还有两人手里攥着两把盒子炮。 放在平时别说这一二十人,就算人再多一倍,他也不放在眼里,可此时,他气力未复,这群人还有手枪,自己也没法反抗。 他就怕这群人,不问情由,上来就行凶,那自己任人宰割,顷刻便会命丧当场。但见他们拿出绳索,知道他们想捆绑自己,这才心下稍安,便毫不反抗,任由他们绳捆索绑。 朱天飞留了个心眼,在他们捆绑的时候,吸气运力,将身子撑大不少,这样,一会儿恢复了气力,便能施展锁骨之法,迅速褪掉绳套,到时候,再和这群人算账。 他被众人押着,拖进其中一间漆黑的屋子。想不到一进这间屋子,便是向下的阶梯,几个曲折,就到了一段地下隧道。长长的走廊上,插着两排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隧道墙壁上,赫然有一个圆形标志,圆圈中间呈品字形排列了三个小圆圈。朱天飞早在江湖上,听说过三阳教的恶名,在韩大胆儿家里,又听他说起,三阳教的标志。一看之下,便知道,这九道弯儿发生的事儿,背后全是这万恶的三阳邪教在捣鬼。 走过通道到了一个石室,石室不大,有几条岔路,通着各处。从岔路传来阵阵哭声,大人孩子的都有。更有一声声孩童的惨叫哀嚎,凄厉无比,听起来让人汗毛直竖。 朱天飞被押着从一个岔路隧道走进去,走了不远,来到一间宽大的石室,石室高有三丈连着五六个洞穴,每个洞穴都通着刚才一样的隧道。石室顶上吊着十数条铁链,每三条铁链下合挂着一个灯盏,每个灯盏都比海碗还大出两圈,把石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石室正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水瓮。看不见内里装了什么。这瓮四尺多高,瓮身上刻着朱红色的三阳教标志。瓮顶悬着铜钟,有个壮汉走到瓮前,伸手在瓮顶的铜钟摩搓几下,那铜钟便发出共振,嗡嗡地响了起来。 随着嗡嗡声响,石室四周的洞穴里,呼啦啦涌进来一堆人,这些人或男或女,有老有少,个个面无血色,眼神空洞。 不多时,石室内聚集了一百多人,看来都是三阳邪教的教徒。 人群中走出一个男人,这人年纪约有三十来岁,面貌清秀,相貌俊美,只是脸色极白,穿一身白衣,显得妖异无比。 只见这人拿出一个大银瓶,瓶身刻满了花纹,看着跟鬼画符赛的,这人走到瓮边,把银瓶放入瓮中。只听见又一阵水花气泡的声音,原来那瓮中成了不知是什么液体。这白衣人正用银瓶将液体盛出来。他把银瓶盛满之后,交给身边一个汉子。 这时,俯身跪拜的那些人,每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银杯,那端着银瓶的汉子,便把瓶中淡紫色的液体,逐个倒在这些人的杯中。那些液体倒出时发出一阵幽香,朱天飞闻在鼻中,却神魂为之一荡。 这时那白衣人朗声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白阳圣水,普救世人!” 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瘆人的阴寒戾气。 这人刚念诵完,就见这一百多男女老少,捧着杯子全都一饮而尽,然后俯身下拜,跟着附和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白阳圣水,普救世人!” 石室中除了刚才那白衣人,其他人都跪伏在地,只有朱天飞站在当场,他此时气力稍复,急忙运起锁骨之法,全身关节作响,骨骼关节瞬间内缩了一圈。他原以为身上绳索能立即褪掉,谁知,这绳索内含牛筋和人发,他关节收缩,那绳索也和他一起收缩,根本褪不下来。 那白衣人满脸笑意,就赛一只白狐,双目弯弯,眯成一条细缝,好似一道月牙,淡淡地道: “此人妄图阻我教众成仙之路,罪大恶极!” 跪伏在地的众人,一起转头,目光如刀,齐刷刷望向朱天飞。这些人饮下那杯紫色液体后,变得面色殷红,眼神亢奋,咬牙切齿,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赛的,估计只要白衣人一声令下,这些人瞬间就会扑上来,将朱天飞撕碎! 朱天飞挣不开绳索,就想从袖子里抽出暗藏的刀片,割开绳索。他正要动手,却听那白衣人喝道: “伏魔卫道!”有两个大汉答应一声,一左一右,架起朱天飞! 白衣人道: “挑断他手脚大筋,做成人彘,祭祀无极圣母!” 朱天飞还没割断绳索,就见左右两名大汉答应一声,同时举起手中尖刀,朝着朱天飞后脚跟腱刺去!其余众人都站起身来,神情亢奋,嘶吼着朝朱天飞扑来,有些靠着近的,干脆直接张嘴就咬! 朱天飞见情势危急,立即施展形意拳。他虽然手脚被绑缚,却以腰背之力,抖身发力,用肩肘连续撞向两边的汉子。 那两个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撞,手中尖刀去势立刻歪了,刀尖奔着地面而去,“扑”“扑”两声,尖刀立时插入地面。 朱天飞身子左右发力,连续撞到几个扑上来的三阳教徒,又赶忙掏出刀片,想要割断绳索。不料此时,那白衣人一扬手打出一柄飞刀,朝着朱天飞咽喉射去。 朱天飞一个铁板桥,身子向后,避开飞刀。他刚要挺身站起,却又有两把飞刀同时飞向他的两胁。他手脚被缚再难躲闪,只能顺势躺下,躲避飞刀。 可那白衣人身法极快,见他躲开飞刀,已经飞身上前,抬脚便往朱天飞咽喉踹去。 朱天飞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不仅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也在滚动之下,将扑上来的众人撞得人仰马翻,可这一滚之下,他手中刀片掉落,眼看再难脱困! 他腰背发力,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身子刚站直,就屈膝弯腰,双脚跺地,运起轻功想要窜上悬挂灯盏的铁链,想抓住铁链再想办法。谁知他身子刚一拔起,那白衣人又扬手,朝着他身上要害,又连发三刀。 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眼看便要三刀齐中! 就在此时有人大喝一声道: “小舅舅!别怕!我来了!” 那喝声犹如奔雷,震耳欲聋,在场众人备着喊声震得耳鸣,眼前金星直冒。这声音发出的同时,便有三点寒芒,从声音初飞出,正是三只铁筷子。 这三只铁筷子银光闪闪,急如流星快似闪电,从斜侧方,朝着三柄飞刀射去。只听三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飞刀在距离朱天飞还有半寸的时候,同时被铁筷子击落。 喊喝声和铁筷子几乎同时而至,朱天飞听在耳中不尤惊喜交加。铁筷子是谁发出,我不说众位也能猜到!正是本书书胆,天不怕地不怕,侠骨仁心,不惧鬼神的天津卫好汉——韩大胆儿! 朱天飞此时已经窜上铁链,韩大胆儿冲着他喝道: “伸手!” 朱天飞立刻会意,伸出双手,高举过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朱天飞手腕绳索立断。他不待寒光略过,立即伸手抓住寒光拖着的白色穗尾。那正是是韩大胆儿那对防身利器,镔铁双刀中的白樱短刀。 朱天飞动作迅捷,一刀割断腿上绳索。霎时间,四肢脱困喜不自胜,他立即飞身而下,两招儿便立刻毙了,刚才要挑他脚筋那两名汉子的性命! 这一连串变故,只在顷刻之间,发生的实在太快,等众人被喊喝声震得头昏,再才缓过神来时,那两名汉子已经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在场众人无不吃惊,但都齐刷刷望向的不是朱天飞,而是突然出现的韩大胆儿。只见他身穿一身三阳教白衣,立在当场威风凛凛,湛然若神!在场三阳教众都是心中一惊! 要说这韩大胆儿,不是掉进陷阱下的暗河失踪了么?他是打哪儿来的呢?众看官,您且听我下回分解! 六十一 暗河 韩大胆儿带着人查抄九道弯儿,探查的时候,破解了立体画布置的死胡同迷局,又发现了钢丝挂灯笼的诡计,却不料张彪王振误入陷坑。 韩大胆儿舍命救人,自己却落入陷坑下的深潭水,就此不见踪影。张彪王振等人回去报告梅本事,让花四儿留下看守陷坑,但他们刚走没多久,胡同里就出现了几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 花四儿见状,心知这几个定是歹人,他怕被这几人直接扔到陷坑下的深潭,于是赶忙寻路,四处逃窜。谁知他慌不择路,竟然真的逃到一个死胡同中。被几个大汉手到擒来,绳捆索绑,拿回贼窝。 要说这几个大汉,当时就结果了花四儿,往哪一埋,不就毁尸灭迹了么,或者直接回到陷坑,把他投入深潭不就得了,用得着把他带回据点么?这些人的目的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他们绑走花四儿其实是有其他用处。至于有什么用处,这些后文书自然会讲到,各位也不必急于一时。 咱们且说掉下深潭的韩大胆儿! 他想使在陷坑中借力上跃,却不料坑壁土石崩塌,他失了着力点,大头朝下栽入坑底。可这坑底并不是咱们之前说的,什么脏坑、净坑、梅花坑之类的,而是一眼深潭。 当时三阳教在胡同里布置迷魂阵,又挖下陷坑。他们怕陷坑挖得浅了,掉进坑里的人能爬上来,就想挖得越深越好。可没成想,这陷坑挖到一半,坑底忽然就塌了,几个挖坑的三阳教徒,直接掉入坑下的水中。 他们本以为是挖到了地底的下水道,但落水的几个教徒,瞬间就被水冲走,不见了踪影。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地下深潭,十分幽深,乃是条地下暗河,掉下去,就再别想重见天日。 这下子,三阳教的人反而觉得更省事了,掉下陷坑的人,就会直接淹死,淹不死也会被暗河冲走,还省了他们费劲处理尸首,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韩大胆儿当时掉下深潭,他虽然在天津卫长大,水性却很一般,平时下水虽说淹不死,但别说比魏小五,就算是比起下绝户网的水鬼猴三儿,那也是王奶奶遇上了王麻子,差了不知多少点。 他身子刚一入水,就本能地向上游,想把头露出水面。但事与愿违,这地下深潭,并不是和水井一样的直筒子,而是一条向前延伸,水流湍急的地下暗河。 韩大胆儿身在水中,被水流冲击,身子在暗涌中不停翻滚,他越挣扎,在水中越是无法稳定身体,就这么被水流带着,冲向远方,离着掉下来的陷阱洞口,越来越远。 他身子翻滚,被急流带着,冲向河道中的顽石,他身在水中无处着力,肩头狠狠地撞在顽石上,感觉肩膀都快断了。疼痛之下,想抓住刚才撞到的顽石,稳定身躯。可暗涌之下,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在顽石上滑过,额角被石块擦中,头脑一阵眩晕,一下子浑身脱力,向着暗河深处沉去。 水流就是这种东西,人落入水中,越是紧张,越是和水流相抗,就越会往下沉。你放松脱力,任水流托扶,反而会飘上水面,这就是所谓的水性。懂水性的人,就是会游泳潜水的。所以人学游泳,学潜水,先要熟识水性,明白水顺而行,而不是逆水相抗。 韩大胆儿就是如此,暗河漆黑一片,生死攸关,在这种环境下,胆子再大的人也难免异常紧张。在水中越发挣扎,但他被石头擦伤,瞬间头晕目眩,身子一下子脱力,反而顺水漂流被河水浮力托了起来。 他身子初时下沉,而后缓缓上浮,头一露出水面,他刚才那一口气就再也憋不下去了,疯狂地呼吸,暗河水面与河道洞顶,仅存那一点点空气。可他一旦疯狂吸气,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晃动挣扎,继而又被水流带着在河中翻滚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韩大胆儿终于有了些经验,他接着水流,上浮,在仅有的空间换气,然后再次潜入河底。怎奈河底一片漆黑,就算睁大双眼,依然一片漆黑目不见物。 就在他逐渐心灰意冷,以为自己会变成个河漂子,永远在地下暗河中飘荡的时候,黑暗的河底突然出现了一团团淡淡的白光…… 韩大胆儿以为是自己临死之前,产生了幻觉,可他憋着气,一张嘴,就冒出一股气泡,那些白色光亮,被起这些气泡惊动,就向远方飘去。 韩大胆儿赶忙屏住这口气,朝着光点游去。游得近了,才发现,那些光点原来是暗河中的一群小鱼。这些小鱼,没有眼睛,身子莹莹发出白光。 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些河流或者海底无光之处,常会有些发光的鱼类,或是水母。他见到这些发光的小鱼并不惊讶。借着这些微弱的光亮,跟着这群小鱼游去。 他顺着水流,时不时游到水面换气,继而潜入水中,随着鱼儿向前游。过了不多时,水流渐缓,河水也浅了很多。他再换气的时候,借着水中小鱼的微弱光亮,依稀见到河面已经距离河道洞顶,有数尺之高。 韩大胆儿不再潜入水中,而是把头露出河面,呼吸着洞内闷热潮湿的空气,继续向前游去。 再不多时,河水已经潜到无法游泳,水面上有些藻类,也在莹莹地发着微光,而河中的发光小鱼也不再前游,停留在此处,分食着河面发光的藻类。 韩大胆儿估计,这些地下河中的小鱼,就是吞吃这些发光藻类,所以自身才会变得莹莹发出微光。借着这些微光,能隐约看出,这河道已经变得像一条浸水的隧道,向远处的黑暗中延伸出去。 他趟着水前行,初时还有些身后的微光照亮,等水面渐浅,只能没过脚踝的时候,身后的发光藻类和小鱼的微光就已消失,周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全身湿透,身上的火柴也已经浸湿。幸好他在摸索中,找到一块没水的干地。这是一片鹅卵石,靠近河道洞壁边。这些鹅卵石曾经长期被河水冲刷,变得十分光滑潮湿,但已经算是一小片没水的石滩了。 他坐在石滩上,把身上衣服脱下,拧干了河水,抓起两大块鹅卵石,用衣服反复擦拭,然后甩动手腕,想借着这里稀薄的空气,让石头变干一些。 等石头稍微干了一些,他一手一块鹅卵石,猛地将两块石头互相擦砰。“哒”“哒”“哒”每擦碰一下,石头之间便冒出一些火花。 火花不断闪亮,韩大胆儿利用这忽明忽暗的火光,稍微辨认下了下周围环境。河道中的水流,越往前方越浅,两侧露出的石滩也就越多。 韩大胆儿不断用鹅卵石打火,照着前方一两步的远,举步维艰的慢慢前行。前行了不多时,空气已经不想刚才一样压抑闷热,暗河只剩下浅浅的溪流,两侧石滩上有些地方长出一片片的苔藓。 这暗河的河道两边,石滩像是已经干涸了很久,许多苔藓,已经变得干枯,还有些绒毛状的小簇植物,也已经变得稍微干燥。 韩大胆儿拢起一撮干苔藓和不明植物,用鹅卵石反复打火尝试,终于将其引燃。他将身上衣服放在火上烘烤。这时一摸衣兜,兜中那乌木方盒和鬼工球,已经不翼而飞。想来是刚才被水流冲击,已经失落在河里,恐怕此生再难寻到。 不过韩大胆儿并没想到,这鬼工球,落入河中还没沉底,就被河里的一只大鱼吞入腹中。 其实这所谓的暗河,并非暗河! 原本九道弯儿这片胡同,是一片坑洼河道,这些河道通着海河。当年天津卫海河裁弯取直,河水改道,这片儿有些河道就干枯了。后来这片地方填坑铺路,盖起了胡同民房,有几条河道填死的时候尚有河水,铺路之后地下河水尚在流通,经年累月冲刷,形成了地下水渠一样的人造暗河。 这人造暗河,连通真正的地下暗河河眼,而河眼又和天津卫河流水系相连,所以吞下鬼工球的大鱼,顺着水流游到了外面的河里。后来被人一网捞起,鬼工球这才再次重见天日。 几十年后另有天津卫的奇人,破解了鬼工球之谜,找到一座失落的无终古城,终于开启了深藏在天津卫的“九幽算盘城”。不过那都是后话了,韩大胆儿此时并不知晓。 韩大胆儿初时发觉鬼工球失落,心中不免一阵懊恼,但想想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能得以活命,已经是大赚了。那鬼工球不过是件死物,没了也就没了,这时神伤也是徒然,现在找路寻生,才是上策,于是也不再多想。 韩大胆儿不再多想,把湿衣服放在火上烘烤,可衣服已经湿透,不易烤干,他就只把一小块衣服先烤干,然后用衣服包上一些干苔藓,卷成一卷。 把衣服刚才烤干的部分,用引燃的苔藓点着,衣服卷就成了个火把。虽然衣服大部分还很潮湿,遇到火会升起呛人的青烟,但总好过一路摸黑前行。他两手以鹅卵石不停打火,现下已经磨得生满了水泡。 韩大胆儿举着火把往河道洞穴深处走去,再往深处,洞穴越发宽敞,起初只能半猫腰前行的河道洞穴,现在已经能挺直腰杆。越往前走河道的溪流越细。 又前行不远,忽然一股恶臭传来,这臭味似曾相识。韩大胆儿久办命案,早就闻出这恶臭乃是尸臭。果然前方不远处,溪流中,倒毙这一具尸首。 尸首发涨腐败,皮肤肿胀惨白,皮下血脉呈现青蓝色。应该已经死去多日了。洞穴内虽有火把照亮,但火光晃动,也辨不清尸首性别。只看尸首衣着发式,尚可辨认是个男性。 这尸首并无外伤,一时间瞧不出死因。但尸首面朝下趴伏,双脚鞋底破烂,头朝着洞穴深处,和自己前进的方向一致。显然也是从暗河那个方向,走到这里。 况且,到这里暗河水流很浅,这人肯定不是在河里淹死,然后被河水冲到这里。因为此处,暗河两边石滩干涸已久,河水干涸的时间,远在这尸首死亡时间之前,所以这尸首绝不可能是被水冲到此处。 韩大胆儿忽然想起,之前在九道弯儿失踪的人。心想,这人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从那陷阱落入地下暗河,虽然幸运能游出暗河,但挣扎到此,终究还是力尽而亡。 韩大胆儿刚才落入水中,本来心头一片死灰,但侥幸从水中上岸,心里刚刚燃起一丝希望之火,可看到这具尸首之后,那团希望之火也瞬间熄灭。 想到自己可能和这尸首的结局相同,最后一切只是徒劳而已,顿时觉得神困体乏,不想再继续前行,就地坐倒。 良久之后,火把火光渐渐微弱。但火光映照下,韩大胆儿依旧感到一丝灼热,他看着地下河的水流,虽然这里已经成了窄窄的溪流,但是却依然涓涓流淌,勃勃有力,尚有种生生不息之感。 他借着火光瞧在眼里,心头忽然热血上涌。心想,自己堂堂七尺之躯,怎么能如此轻易弃生求死!就算死也要死的其所,死得惊天动地,决不能窝窝囊囊死在这鬼地方。他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找到出路,回到地面,和九道弯儿布设诡计,杀人害命的凶徒,誓死周旋到底! 想到此处,他豪气顿生,立即站起身来,拾起扔在地上的火把,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这时前方又有一阵尸臭传来,不过这次的尸臭比之前要淡了很多,想来这尸首死去已久。气味大半都已消散。寻着尸臭,韩大胆儿找到了三具尸首,这三具尸首两具已经呈现半白骨化,想来死去已久,按照这洞穴的湿热环境来说,少说已经半月有余。 三具尸首两男一女,他推测应该也是中了九道弯儿陷阱,掉落地下暗河,侥幸来到此地。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直接淹死在河里,做了河底的沉尸。 韩大胆儿不想在此地多耽搁工夫,继续朝前寻路。手中火把火光渐弱,衣服和苔藓眼看将要燃尽,他干脆脱下裤子,再依法炮制,有又做了一个火把。 只是这火把早晚也有用尽时,要是这个火把烧完,再找不到出路……韩大胆儿伸手摸摸自己穿的大裤衩,心想,那就只能光着屁股找路了,仗着这河道洞穴,没有旁人…… 刚想到没有旁人,忽然火把光影晃动,洞前方穴深处,就出现了几个人影…… 六十二 脱困 那几个人影远远地站着,韩大胆儿以为是火把光照,产生的错觉,于是举起手中火把挥动几下,但见远处人影依旧站立不动。 他心中一阵狂喜,以为还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样被困地下。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几个同路的人,逃出生天的机会也能大出许多。 韩大胆儿朝着那几个人影,高声喊喝,由于身在地下河道洞穴,巨大的回声,把他自己都震得耳膜生疼。可那远处几人,就静静站着不动,毫无反应。 由于几人站得很远,洞内阴暗,火把光线闪烁,韩大胆儿根本看不清几人样貌,只能依稀看到一个轮廓。他见几人站着不动,以为他们是在地下待得久了,失了逃生希望,所以变得精神萎靡,状态呆滞,于是举着火把赶了上去。 也不知这几人是胆怯,还是惊慌过度,见韩大胆儿人走过来,几个人影就不住后退。 韩大胆儿走得快,他们就退得快,韩大胆儿走得慢,他们就退得慢,始终和韩大胆儿保持着距离。 韩大胆儿一直看不清几人面目,只能隐约看见个轮廓。几番追赶呼喊,几人仍旧一言不发向后退步。这样一来,韩大胆儿也有点急了。虽然洞内空隙稀薄,但他仍旧深吸口气,发足追赶。 那几人动作也真迅捷,向后退步,竟然丝毫不比韩大胆儿慢,行动犹如鬼魅,简直不似活人。 韩大胆儿猛追几步,可能是地下缺氧,或是之前被河里石头擦伤了额角,此刻只觉眼前金灯银花乱颤,几欲昏厥。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栽倒。 他单手扶墙,举着火把,大口喘着粗气,见石滩旁地下暗河,河流虽窄却流水潺潺,水流着实不慢。再往前看,却见河水在前面逐渐变宽,最宽处竟有两米纵深。可再往前看八九米,石洞却已经到尽头,前方只剩一块石壁。 眼见逃生无路,韩大胆儿刚有些灰心,但看着石滩旁的河水,他又动了心思,心想,前方若是死路那河水不停向尽头汇聚,这里不早就被水淹了么? 他再看那两米见宽的河水,不断有流水灌入,这片河水水位竟然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是个水池。心想,难道这水池,连通着其他暗河? 刚想到这里,他再看前方,刚才那几个人影却全都不见了。 韩大胆儿心道,难不成他们趁我不备,全都已经潜入池水?可不对啊,要是下水总该有个动静,最少要溅起个水花才对,这几个人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水中?难道真是水鬼不成? 可此处就这么点大,一眼望去全无遮挡,这几个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真的已经悄悄潜入这水池。 韩大胆儿回头望去,见身后漆黑一片,只有暗河哗哗的流水声,再看眼前,也已走到尽头。 事到如今,只能潜入池底一试,如果这池水真能通到外面,说不定真能活得性命,就算万一对面是另一条暗河,大不了一命呜呼沉尸河底,总好过永远被困在此地,不被饿死也会憋闷而亡! 韩大胆儿横下一条心,慢慢走进池中,一入池中,瞬间感觉池水很深,不禁脚下一空。他急忙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没入池中。 他一潜入水中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因为这池水中并非一片漆黑,远处似有光亮,而且河水渐渐变冷,不再和刚才的地下水一样,略带温热。 此刻,韩大胆儿已经顾不得找寻,刚才那几个人影了,他不再犹豫犹豫,朝着那光亮处奋力游去。 就在韩大胆儿觉得,这一口气快要憋不下去的时候,前方河道豁然开朗,自己竟然从一个水下洞穴游出,现在已经置身宽阔的河道中,最重要的就是,头顶是一片透水天光,显然是条露天的河流! 韩大胆儿逃出生天,心情激动,此时心率一乱,这口气再也闭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张口呼吸,只觉得冰冷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 眼看就要脱困,却要在这河中溺亡,韩大胆儿心有不甘,但也已无计可施。就在他意识昏迷,将要沉入河底前的一刻,朦朦胧胧见到一个身影,朝着自己迅速游来,然后自己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 韩大胆儿慢慢睁开双眼,见灯火微亮,自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炕前坐着一老一少两人,年老的是个女人,衣着朴素,衣服上打着补丁。 年少的那个,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穿着粗布衣衫,衣服上补丁摞补丁,肤色黝黑,两眼珠子倍儿亮。 这孩子侍候在床前,见韩大胆儿醒了,赶紧从桌上端起一碗红糖姜水,说道: “韩大哥!快趁热喝点,驱驱寒气!” 韩大胆儿见了这孩子,心中惊喜交加,立即坐起身来。 要说这孩子是谁,恐怕您已经猜到了,这孩子正是天津卫奇人之一,号称“浪里蛟”的——魏小五! 魏小五身边坐着的老太太,就是魏小五的老娘。韩大胆儿时常接济这对母子,魏小五和他娘也一直感念他的恩德,见韩大胆儿醒了,都十分欢喜。 韩大胆儿适才溺水昏厥前,看到朝他游来的身影,正是魏小五。 魏小五的老娘,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本想在海河摸鱼,回来给老娘熬点鱼汤。可这时正赶上海河几座桥面开启,河中有轮船经过。 魏小五只好跑到子牙河边,脱了衣服下河摸鱼。时近初冬,河水阴寒,可魏小五常年下水,冬天都能刨个冰窟窿潜下去,更何况隆冬未至,更不在话下。谁知刚下水,就看见河底有人溺水,这人死命挣扎一番后,眼看就要失去意识沉入水底。魏小五见到赶忙游过去救人,谁知,救上来一看竟然是韩大胆儿。 魏小五一顿捶打急救,韩大胆儿咳出不少河水,虽然没被淹死,可连番折腾体力耗尽,依旧昏迷不醒。 子牙河边岸边不远,有个推板车的老李,和魏小五相熟,他就借了辆板儿车,推着昏迷的韩大胆儿回了自己家。他见韩大胆儿只穿着条大裤衩,就管老李借了块厚布单子,盖在韩大胆儿身上。 韩大胆儿一脸泥污,一路上也没什么人留意车上躺着的是什么人,到了魏小五家,把他搭到炕上,缓了俩仨钟头,这才渐渐缓醒过来。 魏小五向韩大胆儿询问情况,韩大胆儿简略讲了经过,这自不必细说。 只说韩大胆儿从上午掉落陷坑,被暗河冲走,到现在逃出升天,已经过了十来个钟头,现下天色已晚。他一天水米没粘牙,赶紧问魏小五寻些吃的。 魏小五把刚买的三张大饼端来,和一碟子头肉端来。韩大胆儿饿得急了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大饼头肉,又喝了两碗小米粥,才算缓过这口气来。 韩大胆儿起身,查看自己肩膀和额头,在水下被石头撞击的伤势,自觉并无大碍,于是像魏小五寻了件衣服穿上。好在魏小五死去的哥哥,留下两件衣服,不然韩大胆儿身高体健,根本穿不上魏小五的衣服。 韩大胆儿谢过魏小五母子,趁着夜色,先回了趟家。他身上带着的鬼工球和手枪虽然失落,但贴身的红白双樱短刀,仍然插在腰上的刀鞘中。只是顺手的铁筷子在河里丢了,所以打算回趟家,换身衣服,取些暗器,再去夜探九道弯儿。 他早已打定主意,誓要破了这些歹人陷阱,擒贼归案!让他等到早上,现在可没那个耐心。 韩大胆儿回到家的时候,八臂猿猴朱天飞刚刚出门。两人就是前后脚,愣是没碰上。他不知道朱天飞去了九道弯儿,以为他还在屋里。所以换了衣服,取了暗器、绳枪钢链,又再出门,奔着九道弯儿而去。 韩大胆儿求朱天飞留下,本就是看守门户,防止面具人再来偷袭,所以他虽然知道小舅舅本领高强,但依旧选择独闯敌人巢穴。 一连几次探访,韩大胆儿已经轻车熟路,他抄近路先到了九道弯儿,而朱天飞此时还在路上。他虽然和范统问明了路径,但毕竟不是此地人士,道路不甚熟悉,所以等他摸进九道弯儿的时候,韩大胆儿早已找到了三阳教的据点。 这次韩大胆儿学乖了,他反其道而行,先在外围试探,找到了那立体画斜坡,但不走胡同,而是翻墙进了空院子。这次他带了手电筒,有光照亮自然好办得多。 从魏小五家里出来的时候,韩大胆儿就想明白一件事。白天时候他窜上房顶,见有几排房舍屋脊,挨得很近,这样盖房十分反常。而且这片胡同的房子,由于年头久了,也没几个人总去清理,所以房顶上都有些蒿草。 唯独是那片连在一起的房舍,房顶屋脊十分干净利索,显得挺新让人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他又想起胡同斜坡上的立体画,和搭出的顶棚雨厦,就猜想会不会那屋顶,也是在什么东西上画出来的,而下面遮住的院子才是贼人巢穴。 这时候韩大胆儿见到一个壮汉,正在一道高墙下,用手敲击墙面。三更半夜此人形迹可疑,于是悄悄摸到他身后,正发现他推开墙上的暗门想进去。 韩大胆儿快步上前,一拳从后面把他打昏了。那暗门里面接应的人,见了韩大胆儿吃了一惊,当时就要喊叫。 韩大胆儿出手迅捷,三指如钩,直接掐住对方喉头,用力一捏,那歹人喉头碎裂,当场气绝身亡。他见这两个歹人都穿着相同服饰,便扒下其中一人的衣服,给自己套上,然后从地上抹点灰土,蹭到自己脸上。 然后把这个死的和刚才那个晕的,用他的腰带绑在一起,又撕了他一块衣服,团成一团,塞在昏倒那个人的嘴里,防止他醒来出声。其实韩大胆儿不知道,他恼恨这群歹人,刚才出手用力过猛,昏倒那个已然颈骨折断,命丧当场了。 韩大胆儿走进墙上暗门,将暗门关闭,悄悄四处查看,发现这墙壁暗门,和墙后的房屋相连,房屋上的门窗都被砖石砌死,成了个密室。 这密室内点着火烛,火光映照下,见西首墙上,刻着巨大的三阳教标志,就知道又是三阳教搞的鬼,此处说不定就是三阳教的总坛。 韩大胆儿见南面地上有石阶隧道,直通地下。看着样子,就像是三阳教才会搞出来的手段。他想下地道探查,一侧头却见东面墙上,挂着张河图。 河图、洛书相传是上古伏羲氏所绘的两幅神秘图案,其中包含宇宙万物运转变化的规律,对后世影响颇为深远。 韩大胆儿早前,对此类术数之学,一概归为封建迷信,后来听了防疫院老苏的话,就经常看一些这类古书,以了解那些用迷信作为手段的歹人,如何犯案。久而久之,韩大胆儿也了解了一些五行术数的皮毛。 了解之后,反而觉得这并非什么封建迷信,而是后世一些人,把古人的智慧和古代科学给带跑偏了,用在了封建迷信上,纯属于,经是好经,都让歪嘴和尚念歪了! 韩大胆儿知道,图中以黑白圆点互相搭配,白点为天,黑点为地 河图之数从一到十,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水、火、木、金、天地相配,分立四个方位,土则居中而立。 洛书则是,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载九履一、五居中央。 相传九宫图与先天后天八卦图,都是从河洛之数中演化而来。 韩大胆儿起初并没注意,但扫了一眼之后,又觉得图上代表天地的黑白点似乎多了不少,这才凑近观瞧。一看之下这才发现,这并不是简单的河图,而是张九道弯儿这片胡同的总图。 韩大胆儿只懂点皮毛,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并不知道,这片胡同,建造之初,因为地产商迷信,听信一些民间鬼神传说,就找了个风水先生帮助设计此地格局。风水先生就利用五行术数设计了此地房屋胡同的位置格局。 但这风水先生,也是个只会背书的假行家。为了彰显自己的能耐,他并非单以九宫之数,或者八卦之形,设计格局。而是将河洛之数相合,将古代的九宫八卦阵法用在了上面。 照他的设计,河图上的天地圆点,就是胡同里的房屋,而院墙之间的胡同就是洛书。但此地建成之后,由于胡同房屋砖墙一色相同,而且中央低四周高,坡势逐渐从四周缓落向中央,再配合河洛之数建成的房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阵,常会给人一种视觉错误,让人绕进来就很难出去。 所以这片地方建成之初,总有人在此迷路,这片地方才得了九道弯儿这么个绰号。后来投资的房产公司,又找了个术数高手。这人姓刘,叫天一,也是个天津奇人,祖上在白庙门口算卦,后来白庙毁于战火,全家就搬到市里,在南市摆卦摊。 后来这位刘天一老爷子的儿子继承衣钵,也在南市算卦,外号叫刘瞎子,也是位高人。 李天一老爷子,看完这片胡同形式,全拆了重建当然不可能,只能叫人把胡同里几处,给人造城错觉关键点的围墙,或拆除,或改成死胡同,又扒了中央五黄位的三间高大的民房,使太阳东升西落的时候,阳光可以穿过中央,不在被三间高大民房阻隔,给周围胡同形成光影错觉,这才将此地格局破解。 从此之后,虽然还是偶尔有人迷路,但远不像起初那样,进来就出不去。 本来这九宫八卦,是用于古代作战的阵法。古时候作战并非说书先生讲的那样,都是两军对垒,两边大将出马,在疆场决斗,以定双方输赢,这样的状况基本少之又少。 真要是那样,何必动辄几十万大军压境,直接派几个能征善战的武将,在阵前决斗不就得了,跟流氓打架单挑赛的。 其实古代作战主要用的就是方阵,所以阵法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古时九宫八卦常被用以排兵布阵,使用得当,便能很好的利用人的视觉听觉错误,给敌军造城假象,或是在阵中相互呼应配合,或是设下伏兵埋伏出击,已达到克敌制胜的作用。所以五行术数,并不单单只用于算卦,其所用的范畴十分广泛,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韩大胆儿看不出途中门道,但见图上用红线标示了路径,应该是方便三阳教教众,在此地行动不至于迷路所用。现在反倒成了为韩大胆儿指路的标识。 韩大胆儿拔出红缨短刀,一步步走下石阶。地人工挖掘的地洞,虽然也布了石阶,设了灯火,却没有之前,膀大力所用的,城隍庙下地穴陈旧。显然是才挖掘修建不久的,随处可见其赶工粗糙。有些地区防还要用木桩作为称重的立柱,防止塌方。地洞看起来远没有城隍庙下地穴坚固整齐。 他一步步小心的朝着石阶走下,每一步都小心异常,生怕再中了什么陷阱埋伏。这时候地洞下,传来一阵阵哀嚎和哭声。 韩大胆儿顺着哭声找去,不久便来到一个巨大的石室外。他藏身石室门口,侧头小心朝里面窥视。见石室内用粗大的木梁支撑室顶,约莫有两间民房大小,室内镶嵌铁条铁柱,就赛监狱牢笼,竟是一间囚室。 囚室内大人孩子关了一片,大人个个萎靡不振,精神委顿不堪,只有些孩子不住啼哭。 几个看守牢笼的人,正把牢笼中关押的女人,绑住用破布封住其口,塞进一口口箱子中。箱子上打着邮戳,印的都是南阳或者婆罗洲一带地址。 韩大胆儿瞬间就明白了,这时三阳教绑来得女人,想要贩卖道南阳去。死在小西关监狱的殷枭,就是干这种勾当的,想不到他死了,他的买卖却被人接手了。 牢笼里有个孩子哭闹不止,一个看守实在烦了,就开了笼门,把孩子抓出来,举起来要往地上摔,想把这孩子直接摔死。 韩大胆儿是什么人,岂能容贼人行凶!飞身窜进石室,一脚朝着那看守下阴踢去。他怒不可遏,出手毫不留情,这一脚和其力道,楞把那看守踢得整个人向上飞起。估计韩大胆儿这一脚,连这家伙下阴都给踢爆了。 只听他惨叫一声,从半空掉落,裤裆里一片鲜血,两眼翻白,当场暴毙。另外几个看守见状,都抄起身边的武器,朝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何等身手,这几块料哪是个儿。只见他手起刀落,石室内胳膊手脚乱飞,肚肠子,人脑袋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眨眼工夫,这个看守就被韩大胆活活碎尸万段了。 这时牢笼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韩头儿!” 韩大胆儿听这声音,齉声齉气,往牢笼里一看,见一个长得黑黢的家伙,正冲着韩大胆儿喜极而泣,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好几天的“齉鼻儿”! 韩大胆儿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身后有个人,齉鼻儿也同时冲韩大胆儿喊道: “韩头儿!小心!” 韩大胆儿只觉的耳畔生风,知道身后纸人要用偷袭自己,急忙闪身避过,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一把单刀剁在了地上,崩起不少泥沙碎石。 韩大胆儿举刀便刺,但刀尖指处,见袭击自己之人,竟然是“花四儿”! 六十三 解救 韩大胆儿闪身避开身后之人的袭击,回身便刺出一刀,谁知刀尖将要扎到那人眼睛的时候,却看清身后之人,竟是早前被三阳教掳走的“花四儿”! 韩大胆儿急忙撤手,收回刀刃。谁知,花四儿却抡起手中单刀,再次朝着韩大胆儿砍来。 韩大胆儿躲开刀锋,冲着花四儿大声喊喝,但花四儿却跟没听见赛的,抡着刀不断向韩大胆儿劈砍。韩大胆儿见花四儿纠缠不休,看准他手中刀刃,一短刀就砍了过去。 红缨刀乃是镔铁打造,别看短小,却是一把吹毛利刃。兵刃相交,只听“锵”的一声脆响,红缨刀毫发无损,花四儿手中的单刀,却已被齐根砍断。 花四儿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继续举着刀柄,朝着韩大胆儿乱砍乱挥。 这时牢笼中的齉鼻儿喊道: “韩头儿!花四儿被他们下了药,现在分不清谁是谁!” 韩大胆儿也早就瞧出花四儿不妥,于是施展擒拿手段,将花四儿手腕拿住,顺势向上提起,然后身子一绕已到了花四儿背后,将花四儿整个人摁在地上。 花四儿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不痛不痒,只是拼命挣扎,力气大得异乎寻常,但凭着韩大胆儿身手气力,花四儿那小体格儿,想要挣脱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韩大胆儿摁着花四儿,四下张望,想找点凉水,把他激醒。但石室中没有水桶水缸,哪来的凉水。 正这工夫,忽听“喀嚓”一声轻响,紧接着花四儿竟然挣脱了韩大胆儿压制,身子前窜,滚到角落里,一骨碌爬起身来。只是他单臂下垂,在身侧来回晃荡,想不到他为了脱身,竟然将肩关节挣脱了臼。 花四儿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嘴角流下涔涔白沫,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再次朝着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知道他现在心智不清,又不能施展重手法将他击毙,只能以身法在他身边游走,瞅准机会,再次将他擒拿。没几下,花四儿果然又被韩大胆儿撂倒。 此时花四儿就跟发了狂赛的,张嘴就朝着韩大胆儿身上咬去。韩大胆儿反手一巴掌,打得花四儿一阵眩晕,但很快,又张开大嘴拼命朝着他撕咬。 韩大胆儿压着花四儿,百忙中朝齉鼻儿道: “找点凉水!快!” 齉鼻儿被关在牢笼里,铁笼上着大锁,囚室内哪来的凉水,也是急得手足无措。 韩大胆儿这时闻到,石室内有一股腥臊臭味儿,赶紧对齉鼻儿喊道: “把尿桶推过来!” 齉鼻儿闻言,赶紧把牢笼内,墙角的尿桶,搬到笼门边。可铁牢笼上着锁,打不开,尿桶搬不出去。韩大胆儿赶紧把手中红缨刀掷了过去。 刀刃锋利异常,插进牢门边墙壁,直没至柄。齉鼻儿废了吃奶的力气,才从墙上拔出短刀,朝着门上大锁砍去。 刀锋虽利,但在齉鼻儿手上,也仅能砍掉一些铁屑碎渣,凭他的力气根本砍不断铁锁。 韩大胆儿见他费了半天劲,只是溅起一些火星,心中焦急,顺手便将花四儿扔了出去。这下他只用了两成力道,花四儿撞在墙上,摔落在地,又再爬起身来,向韩大胆儿扑来。 韩大胆儿将花四儿扔出去,一个箭步来到牢笼门前,夺过齉鼻儿手中短刀,朝着铁锁,一刀砍下,铁锁瞬间应声而断。他搬起门口尿桶的同时,花四儿也扑倒了。 韩大胆单掌探出,揪住花四儿衣领,向下一扯,便将花四儿整个儿人拽倒。他身子向下,脑袋直接扎进尿桶里,不停挣扎扑腾,从尿桶里溅出不少尿水,扫了满地! 说来奇怪,这花四儿被尿水一浸,不多时,竟然缓过神来,脑袋在尿桶中,吱哩哇啦地乱叫,一张嘴连吞进口尿水。 韩大胆儿赶忙把他拽起来,扔在一边。花四儿连声咳嗦,口鼻中不断喷出脏水!缓了老半天才清醒过来,看见韩大胆儿躲得老远,一脸厌弃,不明所以开口就问: “韩头儿!你没死?太好了!哎我怎么在这?哎呦……哎呦哎呦!我胳膊折了?” 说着伸左手,去托着晃来晃去的右臂,龇牙咧嘴地叫唤! 韩大胆儿喝道: “小声点!别惊动了贼人!你胳膊没折,就是掉环儿了,我给你接上!” 他嘴里说着,脚下可没动劲儿。脸上却显出点恶心厌弃的神情。 花四儿托着胳膊,往前送,等着韩大胆儿给他接驳,却见韩大胆儿站着不动,脸上神情古怪。他身后牢笼里的男女老少,还有走出笼门的齉鼻儿,都是一样神情。 花四儿再看自己身上,一身精湿,还带着一股子骚臭。 这时齉鼻儿捂着鼻子道: “得亏这桶尿,要不你还醒不过来呢!” 花四儿再看边上翻倒的尿桶,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时心中一阵恶心,哇哇的呕吐不止。 一边吐一边骂齉鼻儿: “我尼玛倒了血霉了,为了救你,遭这个罪,呕……呕……你尼玛……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报答我……呕呕……” 花四儿连隔夜饭都吐干净了,吐得头晕脚软,还忘不了骂街。他不敢骂韩大胆儿,就只能开口骂齉鼻儿,骂三阳教。 齉鼻儿本来见到韩大胆儿,心知自己脱困有望,但终究身陷敌巢,心里依旧十分紧张,可花四儿喝尿这一幕,引得他不由得发笑,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欢乐。 要说花四儿被三阳教的人下药,为什么能被尿给灌醒呢!其实他不是被灌醒的,而是被熏醒的! 韩大胆儿刚才找不到凉水,但闻见一股子尿骚味儿,心知这牢笼中关押的人数众多,肯定有个尿桶之类的东西。 他念过洋书,学过西方科学,知道人尿中含有大量的氨,而氨的气味儿异常刺激,有时候能让处于迷乱状态的人恢复清醒,所以就放手一试,不料竟然真的有效。 韩大胆儿帮花四儿接上胳膊,又问清了他被掳的情况。 原来花四儿被掳走之后,押到这里,然后被强行灌下一碗药剂,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齉鼻儿则说,他之前自己来这探查消息,结果意外被俘,也被灌过这种药剂。这药劲儿一两天之后就会逐渐消散,人也会恢复清醒。 这三阳教在此地建立据点,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而且还贩运烟土,也就是鸦片。不光如此,三阳教中还有些专门研究药剂的人,他们将鸦片中某些特殊物质提炼,再加上致幻类鹿花毒菌,制成某种精神控制类药物,再配合洗脑催眠,就能控制教众,发展出更多能甘心为三阳教殉教,死士信徒。 但看样子,他们的研究还没成功,这种药剂的药力最多保持一两天,而且遇到一些刺激性的气味儿或是液体,就很可能会失效,至少人尿就能解其药性。 韩大胆儿带着,齉鼻儿、花四儿和被关押的大人孩子,进来的地方原路离开。韩大胆儿看过墙上的图,避开了所有迷惑人的陷阱。不多时,终于走出了九道弯儿这片胡同。 他让花四儿齉鼻儿赶紧去总厅,找值班的警察报案,通知梅本事,带队来清剿三阳教,又把刚才从图上得知的,进来最快的路径告诉俩人。让他们赶紧去一刻不能耽搁,然后自己转身又回到三阳教的坛口据点。 这次看了九道弯儿的总图,韩大胆儿选择从正门而入。 您可能会问,这不是三阳教秘密据点么,怎么会有正门。其实所谓的正门就是胡同外围那两间粮食店。 三阳教早先买下两间粮食店,因为粮食店紧挨着赤龙河,能顺水直通卫津河,最远能到黑龙潭。能够方便他们运输贩卖的人口和烟土。而且两间粮食店后面有粮仓,地方很大,能存放不少货物。 还有个原因,三阳教之所以在这里建立据点,就是因为教中也有精通风水术数的高人。那人看出此地是按照九宫八卦所建。 按照原本的格局,虽然这片胡同有七八个出口,但只有按照九宫飞星的原则,从一宫而入,反复转折,最后才能从九宫的位置而出。但后来胡同格局被破,失去了迷宫的设置。 三阳暗中买下不少此地院落。想要重新修墙布置,回复原来九道弯儿的迷魂阵。可他们的本事比起刘天一老爷子,则远远不如。根本无法回复九道弯儿阵法,而且他们也不敢明面上大兴土木,招来他人怀疑。 三阳教改不回原本的九宫八卦格局,只能找了个,会画立体画的人,在此地设置一些视觉陷阱。其实如果是阵法没破之前,光是利用阵法产生的错觉,足以让人永远困死其中,根本用不着立体画,铜丝走灯,绊铃,陷坑这些粗浅的玩意儿! 三阳教自觉这些依然尚有不足,保险起见他们又开挖了几处陷坑,和翻板暗门。先后有几人在胡同中了陷阱埋伏,之后又三阳教更令人散布消息,说九道弯儿闹鬼,让人不敢靠近。 消息传开之后,九道弯儿一些原本的租户,也纷纷搬离此地。这片胡同就更成了三阳教的天下。胡同里设了暗哨,只要是警察等公门中人经过,便会放下一些伪装,或者将陷坑,立体画的地方遮挡住,让他们能尽快顺利地走出胡同。这也就是为什么,韩大胆儿几次穿着警服走近胡同,很快就能走出来的原因。 三阳教的人也不笨,他们见九宫飞星的格局已经不能使用,但九宫的位置却在粮食店跟前,就将飞星位置,改成通往粮食店的通道,在地底下开挖地洞,连接那些买下的院落。那些立体画和陷阱,都设置在这一代的外围,一面又人意外闯入。所以从外面想进入这些地方实属不易,就算进来,在暗道和院落中绕来绕去,却比外面还迷糊。反而从粮店正门,倒是能反着按飞星轨迹,顺利进入。 搭着天棚画着立体画屋顶的院落,在九宫八卦的五、十之位。就是刘天一老爷子让人拆除三间高屋的地方。所以只有两间对坐房还保留。三阳教便在其上搭上天棚,画上屋脊。而且在院中却设立其他几件机关铁屋,外表看,都是真房屋,但内里其实都是大铁箱子,就是朱天飞差点深陷其中的铁房子,一般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韩大胆儿从粮食店屋顶摸进去,找个角落观察清了四周情况。韩大胆儿想,这片三阳教分坛,地方着实不小,应该比之前查抄的几个分坛要大得多,估计教徒也不在少数。 这些教徒未必每个都互相认识,大多也是靠暗语和服饰辨别身份。所以他觉得,自己穿着三阳教的衣服,又是黑天半夜,就算在粮店院里大摇大摆地行动,也不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他按照总图所示,探查四处通道机关,走到七宫位置一个院落的时候,听见院中隐隐传来斧凿之声。他闪身进院,躲在暗处,见院中正房窗户已被封闭,大门也被拆除,门框显然经过重修,扩大了两倍至多,并且装了两扇厚重的木门。 韩大胆儿凑近木门查看,听见斧凿之声便是从屋中传出,从门缝往里看去,见房中挂满了灯烛,照的灯火通明,几个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守门石兽,有两人,拿着最小号的斧凿,正轻轻劈凿,石兽的后背。 两人动作轻微,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一不留神把石兽凿碎了。凿几下,就吹一吹凿下来的灰土碎渣,然后用掸子掸掸。 韩大胆儿觉得,这些人似乎想从石兽身上挖什么东西。再细看那石兽,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忽然想去,前两年,去过一次去芥园附近的水西庄,这石兽,好像就是那守门的石狮子! 六十四 水西庄外石狮子 天津卫有个芥园,芥园旁边有个水西庄,是老时年间天津卫的两大名园! 水西庄是天津盐商“查日乾”“查为仁”父子营造的一座园林别墅。而芥园则是查为仁之弟,在水西庄右侧,取“一介寒士”自谦之名,而建的另一座园林。后乾隆皇帝到此游玩后,提笔赐名“芥园”从而得名。 虽然两园皆为,风景秀美之所,但相形之下,还是水西庄更胜一筹。 水西庄就位于卫水(南运河)西南侧,所以得名“水西庄”。它建于清雍正年间,园内水木清丽,风景优雅,琅嬛水榭,美不胜收。旧时有枕溪廊、藕香榭、览翠轩、花影庵、泊月坊、碧海浮螺亭等名胜景致,是当时文人雅士,吟诗作赋,杯酒畅谈的佳境。 其与扬州小玲珑山馆、杭州小山堂,并称为,清代三大私家园林。后世考证,水西庄也是曹雪芹先生《石头记》中大观园的原型。只可惜清代道光年间水西庄就已荒废没落,到了民国年间,只剩下残垣断壁,颓垣败瓦而已。仅有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虽爬满了藤蔓,却久久屹立不倒。 韩大胆儿夜闯九道弯儿,在三阳教分坛的院子中的暗室里,发现了几个贼人,正在小心翼翼地劈凿一只石兽,似乎想在石兽背上找什么东西。 韩大胆儿曾经去过荒废的水西庄,所以认出这只石兽,似乎正是水西庄守门的石狮子。他站在门外向里面窥视良久,心知定有古怪。 早年便听说过,水西庄外石狮子有宝,和南蛮子憋宝的故事,但都只是道听途说。 老时间年,南方人不管北方人叫“侉子”,北方人则管南方人叫“蛮子”,所以常有“南蛮北侉”之称。那时候常有人看见一些南蛮子,在天津卫走街串巷,到处收一些旧货。 咱这说的旧货可不是,古玩字画之类的古董,而是用老百姓用不上的,旧簸箕,破笤帚,罐子麻绳,烂笊篱。这种人常带着南方口音,买卖做得大违常理,收的都是连拾毛篮的都看不上的废品。 所以后来就有人说,这时南蛮子来天津卫憋宝。这种憋宝的人,眼力非凡,能看出寻常物件中的宝气。所以他们收的那些废品,一般人看来只是破烂,可到了他们手里却有大用,能从中取出宝物。 民间相传,水西庄外的石狮子,只有一只是真的,另一只则是文殊菩萨的坐骑所变。因为石狮子雕刻好之后,运送途中意外损坏了一只,所以只有一只石狮子运来,摆在了水西庄门口,用红绸布盖住。 园主让石匠再雕一只,凑成一对。可就在石匠赶工雕刻另一只石狮子的时候,有一晚夜里忽起大风,不知从哪就刮来一只,一模一样的石狮子。您可能会问了,这石狮子,又不是灯草做的,还能让大风刮得满天飞不成? 这是民间传说,我是怎么听来的就怎么讲,您也别较真儿。所谓大风刮来的,意思大概也就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而已。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石狮子,还跟原本红布裹住的一个一模一样呢?一时之间老百姓就都传,有人说后来这只石狮子是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子”! 说是文殊菩萨去赴无遮大会,路过水西庄上空的时候,带起一阵大风。大风卷起盖着石狮子的红布,菩萨坐骑青狮子,看见水西庄门口的石狮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一时好奇心起,就趁着菩萨赴会,夜晚私下凡间。 岂料青狮子刚看了一眼石狮子,这石狮子就活了,还和青狮子一起在卫河中玩耍戏水。但待得久了忘记了时间,菩萨发现坐骑不见了,算出青狮子思凡下界,就罚它化成石头五百年,和石狮子一左一右,守在水西庄门口。 后来天津卫来了个憋宝的南蛮子,他看出两只石狮子里,有一只是菩萨的坐骑所化,石狮子内藏有宝,就想趁人不备,凿开石狮子,取走宝贝。但想要取宝,有个特殊条件,必须是跟当年青狮子石化的年月日时,干支相同的时候动手,六十年只有一次机会。 若要凿开石狮子,取走宝物,这菩萨的坐骑,就会变成一块普通的石头,即便灾消难满之后,也无法恢复本相返回灵山。天津卫百姓自不能让南蛮子得手,于是津门百姓,联手护卫,日日看守,夜夜护卫,以防南蛮子得手。 可南蛮子心思机敏,终究技高一筹。他算准了日子时辰,又费尽心思,用诡计将值夜的人调开。之后在石狮子背后开了个方槽,想取走宝物。可他万料不到,三更半夜暗月无光,他慌忙之下,不曾辨认清楚,开错了石狮子。 方槽没开在青狮子的背上,反而开在了原本真石狮子的背上。开槽之后内里空无一物,他再想开另一只的时候,看守的人已经赶回,他也只好作罢。 天津卫的百姓,看见石狮子背后开槽,以为宝物被取走,于是只能用石头做了个补子,将石狮子背后补好,之后也再无人看守。 南蛮子见机会错失,再想取宝要等六十年,此生已万不可能。这南蛮子自责大意失宝,也搭着他心眼儿小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此一病不起,不久便饮恨而终。 自此之后,水西庄外石狮子背上,就多了个补子。而到底石狮子里有什么宝贝,宝贝有没有被南蛮子取走,则是众说纷纭。 韩大胆儿只知道,多年来水西庄外石狮子,一直屹立不动毫无异状,也没见什么人再去凿开石狮子寻宝。他天生不信这些神头鬼脸的玩意儿,所以偶听到,有人说石狮子憋宝的故事,也不过莞尔一笑。 今天看见这群三阳教徒,劈凿石狮子,估计也是信了传说的鬼话,想要寻找宝物。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把水西庄外石狮子搬到了这里! 他此番夜探,是为捣破九道弯儿的三阳教分坛,现下还没找到主事的元凶正犯,不宜冒然惊动敌人。刚才在地洞里是为了救人,情急之下别无他法,他才出手毙敌。 眼前暗室里几个人,只是劈凿石狮子寻宝,也不必打草惊蛇,还是寻找元凶要紧。他转身刚想离开,就听见房檐上,一阵铃声大作。 韩大胆儿心知,定是有人闯入这里,触动了警报。甭管来人是谁,绝不会是三阳教一党,不然也不会触发警报。说不定此人和自己也是桐庐,万一有个闪失,他必须施以援手才行,于是赶忙小心地循着铃声找去。 其实这铃声,正是八臂猿猴朱天飞撞上了绊铃,有些暗藏的歹人,朝着声响处发射弩箭。韩大胆儿趴在屋脊后,碰巧看见了放箭的人,也看见了触动铃声那人的身影。 韩大胆儿一看那身影,便觉得十分熟悉,再看他下跃的动作,就猜出那是自己的小舅舅朱天飞!他知道朱天飞本领高强,也不太担心,只是怕今夜,面具人突然找上门来,心中有些埋怨朱天飞,为何冒然闯到这里。 这时,他可不知道范统去他家报丧,还有梅本事带队搜查胡同的事儿。 韩大胆儿没有现身,而是远远地跟着朱天飞。他也是够损的,俗话说投石问路,拨草寻蛇。他这是把自己小舅舅,当成扔出去的石头和拨草的棍子了。朱天飞在前面闯,他在后面捡现成的。 当然,这也就是朱天飞,换了别人,韩大胆儿早就出手阻止了。就因为朱天飞本领高强,伸手高出韩大胆儿甚高,韩大胆儿有些绝活儿都是跟他学的。所以让他在前面趟雷,韩大胆儿也不担心,真有危险了,韩大胆儿再出手相助也不晚。 朱天飞本想抓个舌头,谁知却勿入机关铁房子,韩大胆儿更在后面,手里早就抄了一块石头,想着万一情况有变,就用石头给朱天飞提个醒。这时见铁门放下,就赶紧出手,飞石卡在铁门下面,给朱天飞留出伸手抬门的缝隙。 朱天飞刚逃出铁房子,就被一群三阳教徒抓住,韩大胆儿本想出手相救,但元凶尚未现身,他见这群人并没出手伤朱天飞,就只好暂不现身暗中跟随,伺机而动。 待到白衣人出现,又要让手下出手挑朱天飞大筋,这时韩大胆儿才,现身出手,甥舅二人联手御敌! 朱天飞初见韩大胆儿,惊喜交加,他虽然相信韩大胆儿福大命大造化大,但万里也有个一,所以心中还是不免担心外甥的安危。但见到韩大胆儿一身三阳教的衣着打扮,有看他满脸灰土,就猜到这小子一准是早就来了,一直暗中潜伏。适才扔石头敲打铁板,用石头卡主铁门的人必然是他。 朱天飞心想,这小子见自己有危险,也不现身,反而暗藏行踪,非到最后才出手,这是真拿自己当大片儿刀使了! 于是眼神丝毫不离敌人,嘴里却骂道: “你个混小子可真够损的!非等你舅舅要被人挑了大筋,乱刀分尸了,才出手!” 韩大胆儿笑道: “我不是怕耽误您了露脸么,不这样怎么显出您了八臂猿猴的本事!” 朱天飞道: “放屁!回家我非跟你老娘告状不可!” 这时白衣人朗声道: “回家?我现在就送你俩走!”、 他声音冰冷铿锵,似有金属之声。话音未落,石室内所有教徒就冲着韩大胆儿朱天飞二人扑来! 这些人视若癫狂,除了十几个大汉有些伸手不赖,其余人等不过毫无章法套路,无非是胡捶乱打,有的张口就咬,有的伸手就挠。韩大胆儿甥舅二人也不惯着。 他俩出手似电,行动如风。拳中加掌,腿下带绊,不小片刻连消带打,就将一众人等打得人仰马翻。可这些人挨了拳脚,非但不觉疼痛,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刚摔倒在地,便即爬起身来再次扑上。 这些人眼神充血,神情亢奋,根本不知疲倦。要是一两个年轻的如此也就罢了,有不少六旬老翁,也和年轻力壮的一样,发了狂的扑击撕咬。这不足百十人,却有种前赴后继,千军万马的感觉。 韩大胆儿知道,这些人刚才喝的所谓圣水,一定是和花四儿所中的药剂相同,让人失神忘倦,癫狂无痛,只受施药者控制。 朱天飞见这些人越打越多,不禁施展了重手,连着毙掉几白衣人跟班儿的壮汉。 韩大胆儿急忙道: “小舅舅!这些人中了药剂,失去常性,根本不知道疼痛!” 朱天飞踢开一个扑上来的胖子,大声道: “那就让他们动弹不得!” 韩大胆儿以为朱天飞要大开杀戒,担心这些人中有些并非恶人,也是受骗上当,被控制的普通百姓,就想出言阻止朱天飞下重手! 岂料朱天飞这人,从不愿杀人害命,刚才事到紧急,那几个壮汉又是白衣人手下亲随,所以才出手狠辣。 他刚才说要让这些人动弹不得,其实并不是要下杀手,而是施展了分筋错骨的手法,把扑上来众人,一个个卸脱了手脚关节,让他们到底不起,使不上力气,任他们如何癫狂,也只能伏地嘶嚎! 眼看着这些人倒地不起,有些人虽然蹭着身子,还想张嘴咬人,但也只能在原地固秋。 不远处那白衣人却不惊慌。因为很快又有数十人从隧道冲入石室。正在这工夫,那白衣人忽然两手挥出,六道寒光,朝着韩大胆儿和朱天飞射来。 韩大胆儿见寒光闪动,是六柄银光闪闪的飞刀,却不闪身躲避。因为他知道小舅舅朱天飞已经脱困,就根本不用理会这些飞刀暗器。 只见朱天飞双臂一晃,在六道寒光前一点,寒光骤然停住,他手中却已夹着六把飞刀。 朱天飞笑道: “你当八臂猿猴的名头是白叫的!我知道你小子是谁了!” 朱天飞反手挥出,六把飞刀朝着白衣人射去!飞刀刚出手,朱天飞已经从拔出叉把弹弓,弹丸激射,七八道光点,闪电飞出。 飞刀先射,铁蛋才发,但铁蛋却比飞刀还快,奔着白衣人双腿而去。着白衣人动作也真迅速,双腿一曲一伸,身子已然弹起,躲开了这些铁蛋。但铁蛋躲过了,自己的飞刀却已到眼前。 他身在半空只能一个横向翻滚,狼狈的躲开飞刀刀刃,犹是如此,衣服也被飞刀趟开几个口子。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待得白衣人落地。朱天飞大笑一声,就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擒贼。可这时涌进来那几十人又扑上来。 韩大胆儿见白衣人翻滚倒地,伸手在入怀,就是不妙。见朱天飞冲上去,出言阻止已然不及,幸好扑上来众人暂时阻住朱天飞去路。 那白衣人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 “砰”的一声!朝着朱天飞就扣动了扳机! 六十五 大破九道弯儿 白衣人掏出一把花口撸子枪,对着朱天飞就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朱天飞听见枪声,微微一愣,看见白衣人枪口对着自己,赶紧伸手在身上一摸,发现前襟上布满鲜血。 可他既不疼也不痒,就赶紧在身上摸了一个遍,却发现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衣服上虽有鲜血,可自己连衣服也没破! 这时一个三阳教徒却应声而倒,这人后脑上穿了个小洞,前额却漏了个窟窿,头皮碎骨,鲜血脑浆,喷了朱天飞一身。 原来这个三阳教徒受药力鼓催,朝着朱天飞扑上来就咬,但这家伙好死不死,却正挡在白衣人枪口的轨迹上,替朱天飞挨了这一枪子儿! 白衣人见一击不中,举枪又射,韩大胆儿离着白衣人尚有距离,又有众多三阳教徒扑上来撕打纠缠,一时间也窜不到白衣人跟前。好在朱天飞既然发现了对方有枪,那凭着他的身法,这个距离白衣人想打中他也着实不易。 但韩大胆儿料错了一点,除了枪口,这些三阳教徒,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咬人它膈应人! 白衣人二次扣动扳机,朱天飞正要闪身躲避,却被扑过来的三阳教徒揪住。要是两三个人,一随便一甩一带,就能挣脱。可这时,有七八个人抓着他,虽然他要挣脱也费不了什么劲儿,但就是这么刹那之间的耽搁,他再想躲避已然不及。 又是一声枪响,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朱天飞躲避不开,又来不及举弹弓还击,只能侧身弯腰,被一群三阳教徒或抱或抓,可枪声过后,他却依旧立在当场,毫发无伤! 刚才那声惨叫,却是那白衣人发出的! 只见他满脸鲜血,一只眼睛被块碎金属碎屑崩瞎了,眼珠子都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手上虎口开裂,手背上鲜血淋漓,全是麻点血坑! 刚才握在手里的花口撸子枪,早扔在了地上。却见枪身爆开,枪口外翻,跟开花赛的,枪管上还插着一支铁筷子!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韩大胆儿援手不及,只能朝着白衣人飞出一只铁筷子。当时现场混乱,他又被三阳教徒阻住,只能孤注一掷,想用铁筷子打落白衣人手枪,最次也能撞偏枪身,让枪口歪斜,打不中朱天飞。 可无巧不成书,白衣人扣动扳机的时候,这只铁筷子却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枪口里。手枪当时就炸了膛,枪身套筒爆裂,枪口跟菊花赛的,都绽放了! 白衣人手疾眼快,赶紧扔了手枪,但犹是如此,依然被枪身炸裂的铁屑崩瞎了一只眼睛,脸和手背也都崩得跟芝麻烧饼赛的,大窟窿小眼子的! 白衣人忍着剧痛,夺路而逃。朱天飞被大批三阳教徒阻住,除了刚才出来这几十人,还有些之前被卸脱了关节,倒地不起的教徒,也固秋到他脚下,张嘴就咬,弄得朱天飞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他百忙中对着韩大胆儿喊道: “快追!这小子是三省通缉的飞贼大盗,阎三刀!” 韩大胆儿闻言,赶紧踢翻身边几个阻路的三阳教徒,紧随白衣人,追进了地洞。 朱天飞之前见识过白衣人的飞刀手法,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其实这家伙姓“燕”是燕国的燕,而非阎罗王的阎。但他出手狠辣,每次都不留活口,手段残忍,见到他就跟见到阎罗王赛的。又因其善使飞刀,每次都能连出三刀,三刀几乎能同时命中目标,所以才得了“阎三刀”这么个诨号。 这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可出手却狠辣异常,常在云、贵、川三省流窜作案,不仅入室行窃,还杀生害命,抢劫钱财,最可恨的是奸淫妇女。且手段极其残忍,受害者男人孩子均被割喉而死,而女人落在他手里,就会被挑断全身大筋,凌虐致死! 阎三刀年幼时,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加在云南,家里也是大户人家。后来当地匪患为祸,他家三十七口一夜之间被匪患灭门。家中母亲姐妹都被盗匪奸淫凌虐而死,他藏身粪坑才苟活了性命! 当地官府四处擒贼,却找不到凶徒踪迹,连是哪伙人犯的案都不知道。此后阎三刀浪迹江湖,不知在哪习得了一手飞刀绝技,和一身蹿房越脊的轻功。但他却找不到仇人报仇,久而久之却恨透了官衙警署,觉得是他们没用,才致使家仇难报。 他家遭巨变,又流落江湖,性格变得十分偏激乖张,为了和官衙作对,就四处作案打家劫舍。时间久了,从原本和官衙警署寻仇作对,变成了真正的飞贼大盗。他把当年全家所受的苦,都施加在其他人身上,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酣畅。他的心理也逐渐扭曲,变得越发狠辣无情! 阎三刀蹿房越脊,身法极快,十几二十个公门中人,合力都抓不住他。后来他接连作案,成了三省第一大害,三省警察官署联手擒贼,出动了几名清末成名的神捕。在三省给他设下连环陷阱,伺机诱捕。 阎三刀狡猾机警,虽然在成都中了埋伏,受了伤,却侥幸得以活命。此时三省下发海捕文书,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他在当地待不下去,就流窜到直隶一带。 从此便销声匿迹,想不到,他却入了三阳教继续为恶。朱天飞久走江湖,对各地奇闻甚为了解,曾在云贵一带听说过阎三刀的恶名!适才见他射出飞刀的手法,再加上他略带西南口音,就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韩大胆儿也听警察所的老警察,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个人,不想今天竟在这碰上!于是加紧脚步,一边追,一边留心观察,阎三刀的动作,生怕他有什么开机关、放暗器之类异动! 但这一路上阎三刀只管逃跑,却无其他举动。只是这洞穴中,不知是潮湿还是霉变,韩大胆儿只觉得有一股怪味儿,阵阵袭来。 他一边追,一边瞅准机会,就发射铁筷子暗器,但这地洞隧道左转右绕,拐弯曲折甚多,他道路不熟,每每发出铁筷子,却总是打在隧道洞壁上。 他一路追着阎三刀,从地洞来到一座院子里。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红日高升。韩大胆儿看出,这院子并不是刚才朱天飞被困铁房子的大院儿,那间大院儿有八间房围成一圈,上面还盖了天棚伪装,就算天光大亮,院中也是一片漆黑。 照位置大小看,这里应该是靠近九道弯儿外围,那两间粮食店的后院儿。原本是用来屯粮用的,院中只有一间大屋,是原本的粮仓。韩大胆儿之前走访探查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院,见没什么古怪也就没在意,想不到竟然也是三阳教的窝点。 韩大胆儿一踏进院子,见天光大亮,就立即朝着阎三刀接连掷出两只铁筷子。阎三刀不愧是当过飞贼的,身法之快丝毫不输韩大胆儿,而且跳跃腾挪,竟然比韩大胆儿还灵活不少。 韩大胆儿可不傻,他盯着阎三刀动作,放慢步子,来个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阎三刀毕竟刚受了重伤,而且脸上血迹未干,一只眼珠子还突在眼眶外,每次跳跃都会牵动伤处,疼得入心入肺。 就在韩大胆儿,放缓脚步向他靠近,准备突然发力,施展拳脚将其拿下的时候。这阎三刀竟然飞飞身后跃,贴在院中院门粮仓的门前。 韩大胆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却眼见阎三刀身子往里一缩,已经将粮仓的大门挤开,身子向后跃进粮仓。 韩大胆儿跟着也纵身跃入粮仓!他刚进粮仓,就听身后哐当一声,一道铁门落下,眼看就要将他困在里面。 可这设置机关的贼人哪里知道,韩大胆儿身上藏有一对,镔铁打造的吹毛利刃。就这一道破铁门,根本挡不住他。 韩大胆儿见室内有六七丈见方,为了避鼠防虫,粮仓四下无窗无门,只有房顶上,有一扇小气窗,保持室内干燥通风。这时除了从气窗透些光亮进来之外,四下里一片漆黑。 韩大胆儿心中一阵窃喜,心道,自己手中持有利刃,随时都能切开铁板机关出去,这里关不住自己,那就是阎三刀葬身之地。于是竖起耳朵,静听周围动静,就怕阎三刀一动不动,只要他出手擒拿! 可韩大胆儿也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时,忽然眼前亮光一闪,一道亮光照在韩大胆儿肩上,韩大胆儿闻见一股怪味儿,接近着肩头忽然着起一团绿色火焰! 就听黑暗中,阎三刀阴冷的声音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今天就让你葬身白阳圣火之下!” 说着又一道光照在韩大胆儿左腿上,他左腿上也忽地燃起一团绿色火焰!火焰瞬间就要向全身蔓延,他急忙就地十八滚,压灭火焰。 韩大胆儿倒地拍打,只觉得刚才的火焰炽热无比。但这火着的却十分诡异,好像那道光照在他身上哪里,哪里就燃起火焰。 阎三刀在黑暗中又喝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赐我无上法力,就让你再尝尝白阳圣火威力!” 说着一道光照向韩大胆儿,韩大胆儿翻身躲避,手被光线一划,竟然连手掌也着起火来!他赶紧把手插进衣服里,用衣服压灭火焰。可就这一会儿工夫,手掌上已经烫了一层燎泡,疼得他汗珠子直冒。 韩大胆儿心道,这根本不可能,难道他真有什么操控火焰的本事?能指哪哪着?可转念一想,什么无生老母,白阳圣火,都是瞎鬼!世上哪来这种无稽之谈! 这时他忽然想到刚才在地洞中,追赶阎三刀时候,闻到的那股味道,好像似曾相识!他刚想到这,就见光亮一闪,一道光又照向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朝着光亮处,扬手打出两只铁筷子,只听见呛啷啷,哗啦啦一片响声,然后就是水银镜子碎裂的声音。 韩大胆儿听见耳边挂动风声,有暗器袭来,别说现在一片漆黑,就算在光亮之处,他没有朱天飞徒手接暗器的本事,于是闪身避开风声,那风声正是阎三刀的飞刀,只听飞刀打在地上的声音,这时韩大胆儿身后又是一道亮光,他只觉背上一热,已经着起一团大火。 他立即躺下,用身子压灭火焰,动作狼狈至极。同一时间,不远处阎三刀却发出一声闷哼! 韩大胆儿急忙朝刚才铁门方向滚去,提起红缨刀朝着铁门用力一划,就听“哧啦”“哐当”两声。那道铁门已经被韩大胆儿的神兵利刃,直接劈成两半。韩大胆儿这下使足了力气,虽然劈斩之后,刀锋依旧锋利,可那毕竟是道铁门,韩大胆儿虎口也被冲力震裂,鲜血也一滴滴顺着手上短刀滴落。 阳光照进粮仓,十分刺眼,韩大胆儿,站在阴影里,见粮仓内,悬着数十面镜子,室内一亮反射出,发出岑岑光芒。韩大胆儿避开反光,用铁筷子逐一将镜子射破。 然后又朝着屋顶气窗,发射一只暗器。只听啪咔声响,一大块玻璃也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一片晶体。 阎三刀正俯身在地,伸手四处乱摸,他脸上,原本剩下的那只好眼睛上,插着一支铁筷子! 原来刚才韩大胆儿倒地的同时,朝着飞刀射来的方向,发出一只铁筷子。根据飞刀来势,投射飞刀之后,肩臂伸直的位置,韩大胆儿大概推测出阎三刀肩膀和头的位置,便朝着那个方向射了过去。 岂料这一筷子,竟然射中了阎三刀另一只眼睛,这下他一对招子全废了,任他有再大能耐,也已是强弩之末。 韩大胆儿见阎三刀已经是砧板上的肉,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便伸手拍打自己身上,但他可不是拍打尘土,而是拍掉身上一层细细的粉末微粒。 他走到阎三刀身边,嘲笑道: “就你一个臭贼,还装神弄鬼!什么无生老母,什么三阳圣火,全是瞎鬼!” 然后接着道: “刚才在地洞中追你,我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初时以为是地洞里的霉味儿,刚才我身上冒出绿色火焰,我才想起,之前在小西关监狱,在重刑囚室自焚的夏九良,身上就曾冒出绿色火焰,当时那股味道和我刚才在地洞里闻到大几乎一样!” “那是硫磺混合磷粉的味道!你刚才一边逃,一边把磷粉硫化向后抛洒。刚才上到院子里,天光大亮,咱们两人却都站在房屋阴影里。你不上房逃走,反而进了这粮仓,就是怕阳光一照,身上立马自然!” 韩大胆儿走到气窗下,看着一地犹如冰晶一般的碎玻璃,说道: “这气窗上安放了巨大的凸面镜,能将外面大阳光折射进来,然后你藏身满屋黑暗室内,用镜子反射凸面镜聚焦的阳光。我身上粘了磷粉硫磺,只要被光线一照,立刻就会自燃。” 韩大胆儿又,掸掸身上的硫磺磷粉,蹲下身子对阎三刀道: “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装神弄鬼,假借神灵杀生害命,谋取私利,如果这世上真有神鬼,真有因果,那必然会报应在你们这些人身上!这才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呢!” 阎三刀一言不发,面如死灰,他招子废了,逃生无望,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在法场吃一颗枪子儿!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一声,反而喝道: “我手底下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么多人垫背,死也值了!” 说完便放声大笑,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竟然势若癫狂! 韩大胆儿也不惯着,飞起一脚,朝着他踢去,但脚踢到一半,就停在半空。韩大胆儿明白,这家伙求生无望,只盼速死,不受零碎之苦,估计言语相激,想让韩大胆儿给他个痛快。 韩大胆儿反而解下腰带,牢牢捆住阎三刀,怕他咬舌自尽,又撕开衣服,用破布塞住他的嘴。最后想想,这家伙既然是飞贼,说不定会缩骨之法,意识施展重手,将他肩、臂、手腕、膝盖、脚踝所有关节全都卸脱。 过不多久,朱天飞也顺着隧道赶到这里,见阎三刀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全身关节卸脱,跟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活该此人落得如此下场! 又过了一阵子,齉鼻儿和花四儿领路,梅本事带着张彪、李环、王振、刘方、范统、还有两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赶到九道弯儿和韩大胆儿汇合。 众人一见韩大胆儿,不禁喜出望外,有那个眼窝浅的,还真掉了几滴眼泪。说的是谁呢,正是梅本事! 到不为别的,主要是韩大胆儿没死,他日后升腾有望,而且又破了个大案,捣毁了贼人巢穴,简直是双喜临门,能不掉泪么! 张彪王振也赶紧上来道谢,毕竟这是救命恩人,要是这哥俩掉下陷坑,落入暗河,他俩可没有韩大胆儿的本事,那一准儿是驾鹤西归,吹灯拔蜡了! 警察彻底查抄了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抓了二百多教徒,其中有一大半儿,都是中了所谓的圣水迷魂所致,失了常性!而且发现的时候,大部分人药劲儿已过,都躺在地洞子里,呼天抢地的哀嚎。为什么呢?那还用问,全和阎三刀一样,让朱天飞都卸了关节,疼得直叫唤。 警察在地洞里,还找到一个藏匿在箱子里的教徒,这家伙身子大脑袋小,原本是混迹在南市的臭狗兰,之前套个纸人头,装鬼吓人,曾经被韩大胆儿抓住过,正是南市的无哩悠子——小脑袋! 这小脑袋被韩大胆儿抓过之后,不敢再装鬼吓人,可他样貌特殊,偷抢拐骗没一样干的来。偶然见三阳教暗中招募信徒,就想进来混口饭吃。 这家伙可不傻,他自己就装过鬼,还能信这些鬼神之说,三阳教的圣水一口没喝,全都含在嘴里暗中吐了,他入教就是为了开饭的时候,蹭碗饭吃! 警察把抓来的骨干,逐一大刑拷问,两遍热堂之后,没几个不招的。尤其是小脑袋,还没打呢,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他在三阳教里混迹,结果意外被他发现了,三阳教一处藏宝之所。他本想今夜晚间偷点金银财宝,就直接溜号儿,可谁承想,还没跑呢,就被警察给逮了! 警察按照小脑袋所述,在粮食店地下找到个密室,里面收藏了不少三阳教的财物,除了大批金银之物外,竟然发现了几件不得了的东西! 那正是几年前,轰动一时的“东陵盗案”中,失窃的东陵陪葬品。韩大胆儿顺着线索追查下去,不想这一查,又牵出一桩英租界的连环血案! 这正是“红灯照鬼圣母连环索命,租借地小洋楼韩大胆儿擒凶”! 六十六 案情前事 阎三刀当年在成都中伏,受伤逃走。他被三省通缉,只能藏匿行踪,从西南地区,一路流窜到北方。好在他当年在山东拜师学艺,学习飞刀绝技,所以对北方地区也不陌生,于是就落脚在山东躲避风声。 虽然江湖上都知道有阎三刀这一号,也都素闻其恶名,但真见过他认识他的,却没几个。 再加上那时候照相技术还没普及,也没个照片的可以辨认身份。各地海捕公文上,只有个似是而非的画像。得益于此,除了西南三省之外,阎三刀在其他地方,就算大摇大摆地穿行闹市,没人认得他是谁。 那时候,他人在山东一带,正赶上直鲁联军招兵,他不敢用真名,更不能提绰号,就当年拜师学艺的化名“甄怀仁”参军入伍。成了当时直鲁联军十四军的兵卒。 他在军中尽量隐藏身手,想着过几年风头过去,再重回西南地区,起初他怕人听出西南口音,也不多说话,日子久了他逐渐学会了北方官话,但说话时也尽量隐藏自己原本的口音,所以在军中一年半也没人发现有异。 他在军中还认识了个会腹语的奇人,这人脑子聪明,早年曾是个读书人,很有点学问。 在家乡时,有一次直言揭破了,一帮招摇撞骗的神棍,欺神骗鬼的把戏,反而招致无知乡民围殴。这伙儿骗子暗地里还勾着,当地很有权势的政府要员。在家乡待不下去了,他只能逃亡外地。 在逃亡途中,他加入了一个表演马戏的草台班子。因他为人机灵,所以跟班主学了些拳脚,还学到一手腹语的绝活儿。他跟着班子一路表演,饥一顿饱一顿生活无着,结果看到许多被神棍,欺骗无知百姓却收获颇丰。他几次揭破神棍的把戏,结果反遭到迷信乡民的围攻。 这人见愚民无知遍布天下,而且根本难以开化,心中反生出一股厌憎,最后竟然把心一横,借着腹语这手绝活儿,和草台班子也搞起装神弄鬼招摇撞骗这一套,竟然挣得盆满钵满。但好景不长,这人和草台班子的班主,因为分赃不均,初时口角,继而动武,厮打中他不慎将班主刺死。 他为人真实性情本就狠辣,此时杀人犯案心中惶恐至极,更激起潜藏内心的毒辣性情,他干脆将草台班子其他人,全部杀死灭口。放了一把火将驻地焚毁。可这件事却被路人意外撞破。 他在此地装神骗鬼,每日扮作请神引仙的高人,所以当地有不少人都识得他案,这路人赶紧报了案。案发后,他连伤十二命,被衙门口四处缉捕,从此只能改名换姓亡命天涯。 后来他觉得当兵反而比四处流窜,更为安全。自觉总不会有公门中人,到军队查找疑犯,正巧直鲁联军招募新兵,他就报名参军当了大头儿兵。这人就是后来的三阳教幽冥使者,在小西关监狱被秘密处决的——殷枭! 其实殷枭也只是化名,虽然平时也是隐藏本领,但却一眼被“同病相怜”的阎三刀识破。而殷枭也看出阎三刀绝非善类。初时两人怕泄露真实身份,所以便互相试探,后来还曾经暗中动武。 这殷枭也不是等闲之辈,虽然身手不及阎三刀,但心思缜密,诡计又多,所以二人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来二去竟然生出一种,贼人对眼,惺惺相惜之感,不多久便结为攻守同盟,相约风声过后,一起出去发财! 后来北伐战争中,直鲁联军被击败。阎三刀和殷枭所在的孙殿英部队也被收编,后驻守河北蓟县马兰峪,奉命剿匪。 民国十七年,孙殿英带着手下部队,用炸药和炮火轰开了,集数千年墓葬防盗之大成的东陵。公然盗掘慈禧和乾隆的陵墓中的陪葬品。 殷枭和阎三刀,在都是贼人出身,盗掘中虽不便出手,但在运送珍宝的过程中,二人联手,将其中数件陪葬的稀世珍宝盗走,并从军中逃离。 两人在销赃的时候,偶遇三阳教。阎三刀以为对方要黑吃黑,于是和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大打出手,结果差点人财两空。 他本以为自己身手了得,却不想山外有山,自己只是坐井观天,以管窥豹。没出三合,阎三刀就被黄袍老祖收了飞刀,殷枭还被黄袍老祖身边一个戴猴脸面具的高手,打得爬不起身。 黄袍老祖觉得他俩都是人才,就好言相劝。言明陪葬品自己一概不要,还许以更大的富贵,想将两人收归己用。 两人都是贼匪出身,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就暂时加入了三阳教。入教之后,这俩人很快就升为三阳教双使,殷枭是幽冥使者,而阎三刀就是修罗使者。 俩人掌管分坛,手下又有几百教众,而且钱财来得也比以往更容易,自此私欲野心更为膨胀,铁心成为了三阳教骨干。 他们在教主黄袍老祖的谋划下,想以天津卫为根基,图谋更大的权势和财富。 韩大胆儿破了九道弯儿的三阳教修罗分坛,废了阎三刀一对招子。他让朱天飞先回家报个平安,然后自己亲自押着阎三刀回了总厅。 他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拼尽全力,这才捣毁九道弯儿的阴谋,回到总厅,感觉身心俱疲,在梅本事办公室沙发上,倒头就睡,也不管梅本事乐意不乐意。 其实这次韩大胆儿能从地下河逃生,又大破九道弯儿三阳教分坛。梅本事美直冒鼻涕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光顾着安排人,突审这些三阳教众了,哪有空理韩大胆儿呢! 三阳教分坛总共有一两百人,但其中大部分是吃了致幻剂的寻常百姓,至于真正的骨干,也就三十几个。所以除了这三十几个被押在大牢等着审讯,其他人都直接送到小西关的收容所关押,等逐一查明身份核对有无犯罪之后,再按情节轻重,或关或放! 总厅里这三十来个骨干的报应可算来了! 正所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那时候没有文明审讯,审犯人就一个字儿“打”!这些负责刑讯的警察手也真黑,审讯室里传出的惨叫声,任谁听来都得“肝儿颤”,真跟鬼哭狼嚎赛的,若是旁人听见,都得脊背发凉,起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一两个直接挨刑不过直接咽气的,其余人,没一个不招的。最损的就是,一个在里面挨打受刑,外面还押着一群等着审讯的,甭等进去,光听声儿,就吓尿了八九个。 进去之后鞭子烙铁还没举起来,这些人就全秃噜了,有的生怕说得慢说漏了,连没犯过的案都胡乱交代一通。 起初阎三刀和殷枭一样,也是死鸭嘴硬,铁嘴钢牙铜舌头,嘴咬的那叫一个死。可警察厅的热堂,岂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甭说阎三刀,就是阎罗王,到这儿也得跪着当小鬼儿。几顿非刑下来,那还不问什么说什么。 阎三刀挨完几遍大刑之后,韩大胆儿那边也睡醒了,就跟着一块审讯。 韩大胆儿想起,小院儿里劈凿石狮子的事情,就询问凿挖石狮子的原因,和石狮子的来历。 你可能会问了,那石狮子不就是水西庄门口,当初南蛮子憋宝那对石狮子么,其实还真不是! 因为押送这些贼人回总厅的时候,韩大胆儿特意跑了一趟水西庄,却见水西庄虽然颓垣败瓦,一片荒芜景象,但那对石狮子,却依旧立在门口。 阎三刀熬刑不过,这才讲出了其中原委。据他招供,九道弯儿这地方原本是殷枭先看中的。因为三阳教主黄袍老祖手中,有本古籍名为《阴阳衍天录》,其中除了记录了些妖异邪法之外,还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古代传说。 其中提及了上古时,天津卫退海还地之前,有一个“无终国”。传说这无终国,有着数之不尽的财宝,其中还有一件上古神器名为“员峤仙镜”。说这仙镜能幻通阴阳,起死回生,得其相助就能白日飞升。 明代时曾经有人找到过这个无终国,后来此人把通往无终国的线索,分别藏在三件天津卫镇物石兽中。 水西庄外的石狮子原本一共有九只,传说这九只石狮子,就是镇压天津卫地气的石兽。那寻找无终国的线索,便藏在其中三只石狮子体内。 当年水西庄的石狮子,是匠人为园子特意雕刻的,原本只是一般的守门石兽,但运送途中,却不知被什么人换成了现在的石狮子,所以样子和寻常石狮子略有不同。 早年水西庄外石狮子曾经被人凿开过,至于是不是南蛮子憋宝所为,又有没有找到什么东西,这些阎三刀就不清楚了。 甭管所谓《阴阳衍天录》中的记载是否属实,反正“黄袍老祖”一直深信无终国和那三个线索的存在。所以,就派分散在天津卫三阳教徒四处寻访。水西庄的石狮子自然早就找过,但是却一无所获。 后来殷枭贩卖人口,押送装着女人的箱子从西沽经过,结果装人的箱子意外落水。因为怕人发现箱子中有人,所以就命手下入水打捞。不想在西沽河道中,发现了沉在河中,被淤泥半掩的一尊石狮子,外形正是《阴阳衍天录》中描画的石兽。 殷枭命人下河,在水中凿挖石狮子,果然在其中找到了个乌木盒子,这也印证了《阴阳衍天录》中这部分记述的真实性。可就在取出盒子之后没多久,三阳教教主黄袍老祖,还没摸到盒子人就失踪了,连他手下的三大护也相继失踪。 这时除了两大使者,三阳教只剩下七门主和数千教众,大家为了争夺教主之位,互相残杀陷害,搞得教中十分混乱,按这个套路,没多久三阳教也会自己四散瓦解。 就在这时,教主身边的高手,那个面具人暂代了教主之位,由他暂时统领全教,三阳教才不至分崩离析。 这面具人身份成谜,连殷枭和阎三刀,都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七位门主就更甭说了。这人心思机敏,武艺甚高,且心狠手辣,一时间谁都不敢再造次,只是各自暗中招募信众,经营着自己那盘生意。 面具人让殷枭叫出石狮子找到的乌木方盒,但殷枭本来就有自己的算计,他把乌木方盒妥善收藏,打算自己收集线索。没等面具人上门讨要乌木方盒,殷枭就在案发被俘,关进了小西关监狱。 被抓之前,殷枭看中了九道弯儿那片胡同的地形,想把此处作为三阳教的新幽冥坛,替换在东货场外,村子里暗藏的旧坛口。这时阎三刀接手了九道弯儿的粮食店,反在此建立自己的修罗坛。 阎三刀接手此地开挖地道,本想借用原本胡同的阵法形式,但原先的阵法早就被破了,他只能找了个高人,用立体画、迷魂熏香、铜丝走轨灯和陷坑等手段,配合四处散布的鬼打墙谣言,并且开挖蚂蚁窝一样的地道,把此地建成一个固若金汤的巢穴。 在开挖地道的时候,阎三刀才明白,殷枭为什么选在此地建立分坛。原来这粮食店后院,有半截石墩子埋在地下,粮食店原来的掌柜和伙计都没在意,以为只是块石头,石头表面光滑阴凉,跟个石凳子赛的,夏天就经常坐在上面聊天纳凉。 阎三刀挖开一看,才发现这也是九只镇物石狮子之一,原来殷枭买下这粮食店之前,就是看出这石墩子是石狮子的一部分,所以才想把分坛建立在此地,为的就是凿挖石狮子取出其中线索。 阎三刀命令亲信手下,将石狮子挖出来,放在小院儿屋里,又封闭门窗,命他们暗中凿挖,找寻线索,其实这小子也想将线索据为己有,生怕面具人知道这个消息。 阎三刀接手了殷枭贩卖人口的生意,和自己原本贩运烟土的生意合在一处。同时又用黄袍老祖用《阴阳衍天录》传授的,致幻剂配置方法。利用鸦片提取物和鹿花毒菌,调配成一种精神控制的致幻剂,妄图发展更多教徒,增强势力。 但不知是配方问题,还是制作过程中有误,这致幻剂尚未成功,所以只能不断给教众喂食致幻剂,就是所谓三阳教的“白阳圣水”, 他还一心祈盼,能在石狮子中找到无终国的线索,可手下人在石狮子身上都凿遍了,却屁都没找到! 正在这时候,韩大胆儿查到此处,才发生了前文书发生的那些事,以至最后九道弯儿的分坛被捣毁,阎三刀自己也瞎了一对招子,成了废人。 韩大胆儿问起粮食店地窖中,发现的几件东陵国宝。 本来阎三刀和殷枭当年的确在孙殿英的部队当兵,东陵盗案发生之后,这俩人才偷了几件宝物,逃出军营。但韩大胆儿一问起这些,他就支支吾吾,明显是有所隐瞒。 在场的范统见阎三刀言不由衷,就想起,当初在小西关监狱里,审问“文曲门天权子——陈琦”时候,曾经吓唬他提起的非刑。也不知范统从哪找来几根猪鬃,这就要动手给阎三刀上刑。 韩大胆儿觉得这法子太缺德,本想出言阻止,但转念一想,不用这种手段,恐怕也问不出东陵国宝的实情。 范统这小子,可不光是会吃饭,整人的损招也不少。这次他也没用言语吓唬,直接扒了阎三刀衣服裤子就要动手。他可忘阎三刀废了招子,压根看不到他想干嘛。他还以为阎三刀这是抵死不说呢,于是不由分说就下了黑手。 阎三刀可算倒了霉了,比落在后娘手里还惨,猪鬃钻进乳头和马眼那还得了,当场就疼得惨叫连天,那叫唤出来的,都不像是人的声儿! 片刻的工夫,韩大胆儿还没接着问呢,阎三刀主动交代了实情。 原来另有一批下落不明的东陵国宝,现在就存在天津卫的某处秘密所在…… 六十七 倒卖国宝 当初阎三刀和殷枭的确偷了几件东陵国宝,加入三阳教之后,黄袍老祖也没食言,并没贪图他们手中的几件宝物。后来在三阳教待得久了,殷枭在一个门主介绍下,认识了个外国古董商名叫。几件东陵国宝,都被这个古董商,以高价买走了。 这时候东陵盗案案发已久,这事情早被南京政府知晓,为了堵政府的嘴,孙殿英就把陪葬品中,几件绝世奇珍送给了市长夫人。后来还上缴国库一批陪葬品,这事儿才算了结。 但东陵陪葬品数量巨大,另有一大批国宝,被孙殿英秘密收藏,并且安排手下副官,打算暗中找买家出手。但数量如此巨大的珍宝,国内实在难以找到买家,所以他们就把眼光投向了洋人。 殷枭和阎三刀当兵时,是这位负责倒卖国宝的副官手下,俩人得到消息后,就找到副官,又联络那个外国古董商牵线搭桥,想从中获利,并答应事成之后,得到的好处,和副官五五分账。 副官也有心从中大捞一笔,于是就答应下来。不过这副官可不傻,他绝不会把殷枭和阎三刀介绍给孙殿英这边,万一这俩小子能在孙殿英身边说上话,那自己不就汤圆不叫汤圆“白丸(玩)儿”了么。 虽然殷枭和阎三刀以前也在孙殿英的部队里当兵,但毕竟差了好几级,这要没人引荐,甭提说上话,那根本进不了前儿。 殷枭鬼心眼子多,外国古董商这头儿,他自然得攥在手心儿里,绝对不会把古董商介绍给那位副官。阎三刀虽然在这其中占了一份,但就连他也只知道这个洋人的名字,根本不认识这个乔治布朗。 他们接连进行了两次交易。其中阎三刀分到的钱最少,他两边够不着,心里觉得殷枭这小子不地道,于是打算暗中偷走部分国宝,来个黑吃黑,这本就是背人的事儿,牵涉其中的人发现东西少了,也绝不可能对外宣扬。 阎三刀地库里这些东陵珍宝,就是在转运的时候,被他顺手牵羊私藏起来的。可能是发现之前珍宝对不上数,所以第三次交易,直接就跳过了阎三刀,殷枭自己安排的转运和接送交易。 谁知这时候,孙殿英带着部队反蒋,战败退到了山西,后被张学良收编。负责交易的副官和部队开拔前,只把第三次交易的国宝存在了一个秘密所在,其他的事儿,就没了下文。没多久那个副官就战死了,殷枭也在天津卫东货场失手被抓,而那批国宝存暂存的地方,也就只有殷枭一个人知道了。 这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面具人耳朵里,阎三刀把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把事情全推在殷枭身上。 面具人到不在乎那批东陵国宝,但殷枭手里有无终国的线索,所以面具人派潜伏在监狱的陈琦,设法营救殷枭。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遇上了韩大胆儿来小西关勘破迷案。最后殷枭、陈琦和潜伏的其他三阳教徒,全都葬送在小西关监狱里,来了个一锅端! 韩大胆儿觉得阎三刀说的面具人,应该就是打伤自己,又到家里搅闹,后来被朱天飞一泡屎砍跑了的猴脸面具人,应该是同一个人。他再三追问面具人的真实身份,阎三刀却说自己的确不知道。 韩大胆儿本来不太相信,想让范统再用猪鬃吓唬吓唬他。谁知他招呼都还没打,范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这小子可不是吓唬他,而是捏着猪鬃,又给阎三刀上了一遍非刑。最后在阎三刀哭爹喊娘的赌咒发誓下,韩大胆儿这才确信,他的确不知道面具人的身份。 阎三刀所交代的,殷枭从西沽河道里,石狮子身上得来的乌木方盒,应该就是自己在汇丰银行保管箱里找到的那个。这盒子虽然打开了,可里面的鬼工球却失落在了地下河里,想来不禁颇为惋惜。 韩大胆儿想起,和乌木方盒一起找到的那一叠合同文件。他拿回家妥善收藏,本想去让白崇伟看看,但白崇伟却去了上海。 韩大胆儿虽然在法国教会学校上学,学习的是法语,但是学校里也有英语和拉丁语课,所以他英文还算将将巴巴,但拉丁文就真和天书赛的一窍不通了。 闲暇时他翻看那些合同文件,发现文件分成英文、德文、和中文三份。韩大胆儿虽然不懂德文,但中英文还是看得懂,他看出这是兴和贸易公司的股份合同。兴和也是个中文译名,公司的本名thriving意为欣欣向荣。但这公司开在中国,中国人讲究个好意头,所以用了兴和这俩字。 三份文件虽然语言不同,但中英两份内容如出一辙,想来那份儿德文的应该也是一样,这些合同文件只是不同语种的一式三份。其中涉及六个股东,两个中国人,两个英国人,和两个德国人。公司最大的股东是一个叫“乔治布朗”的英国人。 既然乌木方盒和股份文件,都被殷枭秘密收藏在银行保管箱,那就说明这合同文件对他很重要,说不定就和他们倒卖东陵国宝有关。 乔治布朗这个名字,一下子就又引起了韩大胆儿的注意。他想等白崇伟从上海回来,说什么也要拜托他,带自己就见见这个英国人。这时候可他不知道,就因为自己这个想法,在天津租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咱们说回阎三刀这边! 梅本事把案子报上去,但是东陵国宝的事儿他可没提,倒不是他有心把国宝中饱私囊。东西他的确上交了,但是这儿事儿牵连甚广,他就是一个天津警察厅侦缉科的科长,这么大的事儿,他可不想搅和进去。这事儿查下去,保不齐会得罪政府里的什么人,那自己以后的仕途可就难走了。 再说东陵国宝的事儿,南京政府那边都胡撸平了,这事儿黑不提白不提就算过去了。孙殿英反蒋,南京政府那边本来就恨得牙根痒痒,这时候梅本事再把这个事儿报上去,不等于自己拿棍子攉楞粪桶么,就算不溅在身上,臭味儿也能把自己顶一个跟头,他可不会给自己找这个鬊。 九道弯儿的案子,只说是三阳教拐卖人口,贩运烟土,而且杀生害命罪大恶极。首犯阎三刀和几个三阳教骨干全都判了个枪决,不等来年秋后,就直接在小王庄法场挨了枪子儿。 案中一众教徒,有些是甘心入教,有的是被人误导,后来中了三阳圣水的毒,被三阳教控制。总之分门别类,按罪处置,情节最轻的,教育一顿,关几天,罪责稍重的,关上一二年。有几个老头老太太,监狱都不稀得关,直接就放回了家。 小脑袋虽然主动交代,而且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并未参与三阳教作恶,但是知情不报,还是判了两年徒刑,关在小西关监狱。就这个,小脑袋还是千恩万谢,都想给政府磕一个。 您想啊,这小子在外面连饭辙都没了,现在关在里面有吃有喝,至少两年不用挨饿受冻,那还能不高兴。他自己进去之后如鱼得水,这二年日子过得舒坦,愣是胖了十多斤,连脑袋都比原来大了一圈。 就这,临放出去之前,他心里还寻思,怎么能再犯点罪,好歹再加个一年半载的刑期才好! 这回破了九道弯儿案子,虽然之前上峰命令结案,但是梅本事这边没照命令行事,所以上边的人稍有微词,但好在案子破得漂亮,不但救了不少被拐卖的女人孩子,还解救了一批困在九道弯儿,被三阳教下药强行入教的百姓。 最重要的就是,缴获了不少烟土和金银财物,可以说是一举三得。至于那几件东陵国宝,交上去之后就不知所踪了,东西去哪了不言而喻。其实梅本事自己也偷偷留了个碧玉鼻烟壶和一串白玉佛珠,在家里藏了很久。 直到几年后,日本人占领了天津卫,梅本事被一个当了汉奸的死对头,出手给了日本人,诬陷他反日,破坏东亚共荣。梅本事为了自保,才把两件宝贝,送给了负责案子的日本少佐,换了自己一条小命! 九道弯儿案子破了以后,政府派人重整了九道弯儿,修缮了胡同,刷掉了那些容易引起错觉的立体画,拆掉天棚雨厦之类的地方。填上几处陷坑,还有那挖得跟蚂蚁窝赛的地道,又重修了路灯,派人出面辟谣鬼打墙的传说。 至于三阳教的房产,则全都收归了政府所有,有些就直接被市政府的一些高官占了,直到解放后,那片完全拆迁重建,天津卫就再也找不到昔日那片胡同迷魂阵了。 案子到这算是结案了,但是有一件事儿,韩大胆儿一直想不明白。当时在地下河道,他看见了几个人影,追着人影走到河道尽头,最后才潜入池水,找到生路。 可那几个人影却凭空消失了,他原以为是几人率先潜入池水,最后游入子牙河逃出生天,他溺水昏迷前,明明看到就只有他自己,从河底洞穴游出,附近根本别无他人。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总觉得自己能够逃生,和那几个人影的引领分不开关系。 要是从鬼神迷信的角度讲,就是地下河枉死的几个冤魂显灵,帮着韩大胆儿脱困,最后他才能逃出生天,这样自然就能说得通了。只不过韩大胆儿为人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所以即便这事儿最后也没个结论,他也绝不会将其,归结到鬼神身上。顶多觉得,是自己在地下河道中缺氧产生了幻觉! 完案之后,上峰嘉奖自不必提,梅本事偷偷顺了两件宝贝,上面发下来的赏钱,是一分不要,他自来在乎的就是功劳,而不是赏钱。在他心里,官升到一定位置必然能发财。 眼前这点小钱,根本不在话下,犯不着因小失大,毕竟他还指着手下人缉凶破案,给自己脚下搬梯子垫砖头,让他能平步青云呢! 当然,也少不了他拿上面给的赏钱邀买人心,对下属还得说,是自己费尽唇舌才讨下来的赏。 韩大胆儿拿了头份儿赏钱,张彪、李环、王振、刘方还有范统自然都得了一份儿,其余的都分给了侦缉科的兄弟,这次行动去没去的都有一份。 几个没出力的老油条得到赏钱最少,还颇有微词直甩闲话。韩大胆儿那脾气,在三所的时候,李秃子比他高一级他都不惯着,这几个和自己平级的老家伙,那还能放在眼里,几句话就给呛了回去,噎得那几块料,哏儿喽哏儿喽的,差点背过气去! 得了赏钱,韩大胆儿分成四份,两份给了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又去了趟齉鼻儿家,看看之前找麻烦的宝局打手,还去没去捣乱。 齉鼻儿的弟弟妹妹一看见韩大胆儿,就要跪下磕头,说以后一定报答他的恩情。韩大胆儿可受不得这个,一激动,又掏出些钱来给几个孩子。 另有一份赏钱,韩大胆儿给了魏小五,他逃出地下河道,差点在子牙河溺水归位,幸亏我小五才救了他一条性命,所以给他这份钱格外的多。而且韩大胆儿把魏小五引荐给,东北角警察所的老警察冯爷。 要说水性,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就是冯爷。韩大胆儿专门找梅本事,给魏小五安排进了警察队伍,就在东北角警察所,当了冯爷的小徒弟。他年纪太小,暂时只能挂个黑名,就相当于现在的辅警,但也能开俩饷钱。韩大胆儿许诺,等过两年,他年纪够了,再托人提拔他成红明的正式警察。 剩下一份儿钱,本打算给小舅舅朱天飞,可他转念一想,小舅舅家大业大,家里那么大买卖都不管不顾的,还能在乎这俩赏钱。于是就把这份儿赏,用来钱请侦缉科的兄弟下馆子泡澡堂,全给花了。 韩大胆儿他爹倒是很庆幸,虽然升官之后依旧没往家里拿钱,但至少这回没再往里倒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当然最难得的,还是这回办案毫发无伤,要知道他每天去上班,一说办案子,家里父母老家儿就提心吊胆的,为他这个脾气秉性,这个工作性质,也得少活好几年。 韩大胆儿特意嘱咐朱天飞,让他回家千万别和自己爹妈提,他掉进地下河遇险的事儿,反正自己也平安归来了,犯不上让老两口再担心费神,徒增烦恼。 朱天飞提起韩大胆儿拿自己当枪使,在前面探路,他自己在后面捡现成的事儿。非让韩大胆儿请客吃饭,带着他在天津卫好好逛逛,尤其是租界的西餐厅,吃顿西洋大餐。 朱天飞不像韩大胆儿念过洋书,他家里虽然有钱,但是他是个老派的游侠性子,既不摩登赶时髦,又觉得洋人没什么好东西,自然没去过租界的西餐厅。但他打心里也有些好奇,所以正好借机会让韩大胆儿带着去见识见识。 韩大胆儿请他去了马厂道的西湖别墅,吃了顿丰盛的西洋大餐,还看了晚上的歌舞表演。看惯了十样杂耍,京剧评戏的朱天飞,可没看过西洋舞蹈,那真是看得面红耳赤含羞带臊。 韩大胆儿得了几天假,想起之前和梅若鸿约好了去吃饭看戏,就提前给巴斯德化验所打了个电话,和梅若鸿约好时间。 谁知一见面,梅若鸿一言不发,眼神跟刀子赛的瞪着韩大胆儿,韩大胆儿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着她了。没多会儿,梅若鸿眼神又转而有点悲伤委屈,弄得韩大胆儿一时间不知所措。 原来梅若鸿不知从哪得知了,韩大胆儿差点死在地下河道的事情。生气也是因为他总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韩大胆儿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抱歉,总之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韩大胆儿后来一想,这事儿自己只和老白小犹太提过,老白嘴严自不会提,一定是小犹太那张大嘴,松得跟棉裤腰赛的,全对梅若鸿秃噜了。 韩大胆儿深知梅若鸿的性子,哄不得,劝不得,所以只能默默无言,臊眉耷眼的站了半天,最后还是梅若鸿打破僵局,开口问道: “不是吃饭看戏么?去哪?” 韩大胆儿如遇大赦,赶紧回答道: “先去dd西餐厅吃饭,再去劝业场看戏!” 梅若鸿叹道: “我就知道,你不是大华,就是dd,没点新鲜的!” 韩大胆儿心道,知道你还问! 梅若鸿道: “既然去劝业场,干嘛不去华宫餐厅,不就在福煦将军路么!” 韩大胆儿道: “那卖的是俄国菜,小犹太最爱去那,我以为你不爱吃呢!” 梅若鸿道: “你又没问我!” 韩大胆儿被问得哑了火儿,只能强挤出微笑,陪着梅若鸿去坐电车。心里却总在想,这姑娘人是不错,只是为人太过强势聪明,这要是娶回家去,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他忽然想到娶亲,心头忽然一阵乱跳,表情有些异样。梅若鸿察言观色,自然出言询问,还好韩大胆儿激灵,感激指着车窗外的广告牌子,顾左右而言他,用话搪塞了过去。 既然已经在dd西餐厅定了位子,俩人还是去了中街。二人在桌前坐定之后,牛扒刚端上来,还没动刀叉,就有个人在韩大胆儿身后说了句: “韩大哥!梅小姐!你们怎么在一起?” 六十八 餐厅意外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在dd西餐厅吃饭,前菜上完,侍应生刚把牛排端上来,身后就有个人,走过来说了声: “韩大哥,梅小姐!你们怎么在一起?” 韩大胆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身穿白色西装,小分头梳得锃亮,站在他身后,正向他打招呼。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韩大胆儿救过性命,警察厅长的小舅子,之前去上海“白崇伟”。 白崇伟开玩笑地道: “韩大哥,您可真让我好等,上次约好,晚上在大华饭店见,我可等了您半宿!” 韩大胆儿正想找他,想不到他已经从上海回来了。听他提起上次自己爽约,就起身和他打招呼,并且连称抱歉。 白崇伟过来打招呼,认识韩大胆儿并不新鲜,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认识梅若红。韩大胆儿觉得有点诧异,却见梅若鸿好像一愣,似乎想不起和白崇伟在哪见过。 白崇伟见梅若鸿,没认出自己,就提醒道: “梅小姐忘了?前段时间在赵公子生日酒会,咱们见过面,那天宾客比较多,您可能不太记得我了!” 梅若鸿听他提起赵公子生日酒会,好像忽然想起了白崇伟,就像他微微点头示意。 白崇伟道: “原来韩大哥和梅小姐也相识!” 韩大胆儿不知道白崇伟说的赵公子是谁,只是礼貌地回答道: “我俩家是世交,从小就认识!” 白崇伟刚才看见韩大胆儿和梅若鸿一起吃饭,好像有点诧异,经韩大胆儿一介绍,这才明白。只不过,他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异样,似乎有些话不便直言。 梅若鸿是何等聪明,瞬间就从白崇伟眼神里,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她的性格,对着眼前并不熟悉的人,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但见韩大胆儿故意看向其他方向,并不留意她和白崇伟谈话的内容,好像漠不关心,心中反而有些不悦。 于是便开口说道: “我和景生是在外国留学认识的……” 韩大胆儿这时似乎有意无意的,眼神撇向谈话的两人,但他眼神动作都十分细微,不留意的话,会以为他在看餐厅窗外的景色。梅若红见他这个举动,这才接着道: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白崇伟听她这么说,再偷偷瞄了一眼韩大胆儿,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但眼神却中另有不解之处。 梅若鸿也在不解释什么,反正和白崇伟也不太熟,没必要理会他的想法。其实刚才那些话,也只是借故说给韩大胆儿听而已。 可梅若红还真有点会错意了,韩大胆儿当然不是在看向窗外,但也不是故意装作并漠不关心。只是他刚才看见,远处一桌有个洋人,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回自己那桌,然后好像四处张望在找什么人,之后就一直看着自己这边,他觉得有些不解,所以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等回过神来,才听见梅若红的话。照他俩说话的意思,好像在一个什么“景生”的生日酒会上见过面,而且让白崇伟有了些误会。他这时想起,之前在墙子河桥上,看见梅若鸿坐在小汽车里,旁边坐了个带金丝边眼镜,十分殷勤的年轻人。想来,那年轻人也许就是白崇伟口中提到的赵公子,赵景生。 虽然梅若红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韩大胆儿听完心里,的确有那么一丝畅快,但是转而却有些惆怅,总觉得心中似有难以舒展之感,更在恍惚间,觉得梅若红若能德佩佳偶,对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并没在韩大胆儿脸留下半点异样。只是白崇伟见韩大胆儿朝着另一桌的洋人看去,便开口介绍道: “那位往这看的英国人,是我的朋友,说起来和韩大哥还是同行!他是英租界工部局的侦缉科的警司,叫马丁g福斯克斯!” 天津开埠之后,土地被列强瓜分,除了老城里周边,还有往西、往北和边边沿沿的地方之外,都成了各国租界地,其中最早开发的就是英租界。 这工部局其实就是市政部门,属于是租界内的行政机构。由上海开辟租界时首创,因其最开始的职能是管理和规划建设,和清政府的工部有点类似,所以得名工部局。 天津英租界工部局大楼,建于英租界中央绿地,维多利亚花园北侧,建筑名为“戈登堂”。由工部局董事长,英籍德国人“德璀琳”建议修建,是一座中古时期城堡风格两层建筑。建筑整体青砖外墙,规模宏大,中间楼门前突,两端还有八角形塔楼,开阔巍峨。(只可惜原建筑在解放后,唐山大地震中损坏,不久后便整体拆除了。) 工部局下设警备、工务、财税及公用、卫生、交通、教育等多个部门,其中的警备,就等于是警察部门。 白崇伟儿这时想起,上次和韩大胆儿越好在大华饭店见面,是想询问兴合贸易公司和“乔治布朗”的事情。 就对韩大胆儿说道: “对了,你不是想打听乔治布朗的事情么,我那位工部局的朋友马丁,就认识乔治布朗,过来我给你引荐一下!” 这位马丁g福斯克斯,40出头,棕发褐目,身材高大结实,和韩大胆儿差不多高矮。他在大不列颠警界,服务了十五年以上,是个资深的老警察。据说早年在伦敦,破过不少奇案大案。 多年前在伦敦,因为这案子和上司不和,就自愿请调,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天津的英租界工部局,当一个小小的督查,后来在英租界也破了不少案子,几年前抓捕犯人的时候还受了重伤,得了一枚租界的贡献勋章,其实凭他的资历早就能当警司了。 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中国,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着,喜爱考古痴迷中国文化的父亲来过中国,而且一住就是三四年。 马丁的父亲为人善良,有一年他父亲回国,途经南阳停船补给的时候,还救了一个差点淹死的华工,谁知却因为下海感染了肺炎,回到英国一病不起,不久就离世了,死之前还心心念念中国这块土地。马丁来中国,也算是帮他爸爸换了个心愿。 马丁的父亲死后,他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马丁的母亲是个意大利人,也是个拉丁语教师。但教师的薪水相当微博,后来为了生活稳定,马丁就投考了警察,一干就是十多年。 马丁的母亲当年其中一个学生,就是乔治布朗,乔治布朗以前来过他家里几次,而且乔治布朗有些古物方面的启蒙,也受到了马丁父亲的一些影响,所以马丁对这格乔治布朗也算有些了解。 韩大胆儿这人就这个毛病,一碰到和案子沾边的事情,注意力就全都被吸引过去了,颠颠儿地跟着白崇伟去了远处那桌,反把梅若红晾在一边。 梅若红和韩大胆儿认识这么久,深知他的脾气秉性,他在意的是韩大胆儿对他的心意,对其他这些反倒不怎么在计较,于是自己只好边吃边等。 这时靠左手不远处一桌,有个很胖的外国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他面带笑容,神情欢娱,正在享受桌上的美食。 他眼前的桌上,铺满了各色西洋美食,有浇了黑椒汁的牛排,还有淋上酸苹果汁的小羊背肉,有芝士焗烤的龙虾,也有蔬菜水果沙拉,连蛋糕餐包和奶油浓汤都有,也不管开胃菜、头盘、主菜、甜点,次序先后之分,全都一股脑地摆在桌上。 这男人虽然很胖,背却挺得很直,他双手刀叉一直不停,嘴里大快朵颐,但刀叉并不碰出声响,他这斯文有礼的动作,和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 右手边一桌,是一对年轻的中国情侣,但看样子,那穿着时髦的女人,似乎不太开心。对面的男人,正从怀里拿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满脸堆笑地去讨好那个女人。 估计盒子里是珠宝首饰,因为那女人眼神轻蔑地打开盒子的包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立刻由吃惊变得喜笑颜开,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再往远处的一桌看,桌前坐着三个男人,两个中国人一个外国人,正相谈甚欢。那外国人好像在比划着说些什么。其中一个高个子中国男人,听得十分入神,就连侍应生经过,碰倒了杯子,都毫不在意,这人正是韩大胆儿。 那桌离着梅若红太远,梅若红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但从韩大胆儿离开那桌前的表情看,显得十分开心,可能不仅仅是打听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而且还有更大的收获。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还有那外国人挥手告别,回到梅若红这桌的时候,主菜早就上完了,甜点冰激凌已经摆在桌上很久了,那时候这东西可不常见,一般的餐厅也不供应,要是韩大胆儿再不回来,恐怕都要化成汤了。 韩大胆儿兴冲冲地回到桌前坐下,就想和梅若红讲述刚才打听到的消息…… 这时候忽然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杯盘刀叉落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夹杂着陶瓷破碎的零散声。 梅若红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西装笔挺的胖子,拉着桌布摔倒在地,他坐的椅子,还有桌上的杯盘美食,全都掀翻一地。 那胖子表情十分痛苦,不知道是卡着了,还是噎着了。就见他似乎想要发出声音,却像是咽喉被堵住了,张着嘴也发不出声音。 韩大胆儿离着最近,正想上前查看,可那胖子突然肚子鼓胀,“砰”的一声炸裂开来,肠子肚子,下水内脏飞了一地,顷刻间就毙命当场。 初时,韩大胆儿以为有人开枪射击,急忙俯下身子,向四周查看。这时全场宾客都惊呆了,有些离着近的,赶紧远远地躲开。另有些人看到如此惨烈的现场,连刚吃完的大餐,全都吐了出来。 韩大胆儿也算见过不少奇案,以前听说过人体自燃现象,可从没见过,更没见过人体爆炸的。他一时间弄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让人瞬间炸开。 如果是炮仗雷管的话,能造成的这样的伤,自不在话下,但韩大胆儿明明看见,他是从内而外突然炸开,除非是把炮仗雷管吃下肚去。可炮仗沾水就灭,雷管那玩意儿跟雪茄烟赛的,比手指头还粗,谁会傻到把那玩意儿吞下肚子,再说吞下去也没法引爆了。一时间让韩大胆儿百思不得其解。 正这工夫,从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刚才和韩大胆儿白崇伟聊天的英国人,马丁g福斯克斯。 人家是正牌的英国工部局巡捕,而且还是督查,这案子发生英法租界交界处,死的又是洋人,根本轮不到华界警察插手。 至于最后案子是归英租界还是法租界,跟自己更没关系了,所以韩大胆儿只能站在一边,看着马丁验看尸首。 这马丁也是够倒霉的,和白崇伟来吃饭,自己去了个洗手间,白崇伟领就过来一个大个子,问东问西的,菜上来刀叉都没动,就有发生了这么个恶心人的突发状况。 英国人讲礼仪,出门经常带着手套,这回正合适,手套还没摘呢,正好就直接验尸了,马丁脸上的表情也是甭提多厌恶了。 他顶着血腥气,查看尸首肚腹。韩大胆儿看他的动作,也是验尸老手,听白崇伟刚才介绍,说他也是个赫赫有名的神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吹嘘的成分,但光看他的动作,就知道这人的确够专业的。 马丁看看尸首,眉头微皱,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自言自语的道: “这不可能……尸体皮肉向外翻出,像是从内部爆开的……” 韩大胆儿在一旁听着,也暗自点头,又听马丁说道: “但内部没有一丝烧灼,和火药痕迹……” 他又俯身去查看洒落的食物,冷热肉素,一应俱全,但全都是普通食物,跟本没有任何异样。 这时白崇伟也捂着鼻子,避开血腥气,凑到比较近的地方,用一根手指,点了点马丁肩头。 马丁刚才自言自语的话,他也听到了。见这胖子死的蹊跷,就顺口问道: “不会也是当年那件事的后人吧,难道也是林黑儿?……” 马丁不置可否默然不语,韩大胆儿则凑近问道: “你说的那件事指的什么?” 白崇伟面色凝重,对韩大胆儿道: “你是警察厅的警察,难道没听说,最近租界里恶鬼寻仇的传说么?” 六十九 红灯照 清朝末年,天下动荡,各国列强都把大清版图,当成一块肥肉,带着火器舰船,不远万里来到华夏,急迫地要分一杯羹。 在那个晚晴政府衰败无能,国弱民贫的时代,那些打着神兵拳民,扶清灭洋旗号,以宗教名义,大行欺神骗鬼迷信之举的教派,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纷纷崛起。 自嘉庆年间,川陕白莲教作乱被镇压之后,这是又有一个,迷信神佛可以拯救苍生的可悲时代。那些所谓的神兵全民,借助导人迷信的手段,在各地收割大批信众,表面看是所谓扶清灭洋,实则是为了图谋私利权势而搞出的一场闹剧。 能把洋人当成鬼,用屎尿去泼洋枪洋炮,号称驱鬼诛邪,这种事在现代人眼里看来,简直愚不可及,根本就是个笑话,但在当时却使百姓深信不疑。 您试想,那会儿的洋枪洋炮,多数靠火药点燃发射,这一桶桶屎尿泼过去,但凡靠近点,就能把引信浇灭了。引信一灭,火药受潮,那枪炮自然不能打响。 然后你再长矛大刀,冷兵器胡砍乱扎一通,随便砍死扎死一两个洋人,就楞能把这场仗,吹成某某大获全胜,某某大捷。这都不用放到现代战争,就是稍晚个几十年,枪炮发展得比这会儿先进了,您这屎尿、长矛再想近前都够呛。 当然了,冷兵器自有其好处,当年二十九军大刀队,就让日寇闻风丧胆。但那是真正的战场搏杀,所有人是在,知道身子挡不住枪炮的情况下,仍旧一往无前,不畏生死的拼杀作战。和那些打着刀枪不入,让老百姓送死的邪教可完全不同。 清末那会儿,首屈一指的迷信组织,就是义和拳,他们把自己的口号编成了打油诗。 什么“神助拳,义和拳,只因鬼子闹中原。男五伦,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产。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球俱发蓝。” 还有什么“神发怒,仙发怨,一同下山把道传。仙出洞,神下山,附着人体把拳传。折铁路,拔线杆,紧急毁坏火轮船。” 这些人还自封了许多大师兄,大师姐,一个个趾高气扬,真跟神仙下凡赛的。他们号称自己请神上身,刀枪不入。 当时在天津卫,有一路专收女性的义和拳会,因为这些入会的女人,都穿着红衣服红裤子,年长的梳高髻绑红头巾,年轻的梳双抓髻扎红头绳,左手持红折扇,右手提红灯,所以号称“红灯照”! 红灯照掌权的大师姐林黑儿,被称为“黄莲圣母”。传说她身有道法,不但刀枪不入,左手红扇一扇,就能步步登天,在空中翱翔。右手红灯照到哪,哪就是一片火海! 好么!都赶上激光武器了! 其实黄莲圣母虽然传的邪乎,但这林黑儿,只不过是天津卫南运河一个船户的女儿。因为父亲丈夫遭洋人逮捕杀害,她怀恨在心,逃到天津静海独流,在义和拳帮助下,重回天津卫,在侯家后运河边,设立红灯照坛口,自称黄莲圣母。 那时加入红灯照的多是些下层女性,其实林黑儿自己就曾经当过船妓。这些人一朝得志,打着神兵拳民的旗号,四处烧教堂,杀洋人,并且和洋人作战的时候,一往无前不惧生死,收获了大批信众。当时谁要敢说红灯照欺神骗鬼,甭等这些大师姐动手,光那些信众就能把你活撕了。 可这一切都,随着义和拳的失败而告终。 庚子国变那会儿,十几二十万,也有说三五十万号称打枪不如的神兵拳民,被慈禧太后诏安,改称“虎神营”。他们配合十来万清军,对抗一万多不到两万人的八国联军。 不是总说刀枪不入,能请神附体么,这可到了见见真章的时候了,到这会儿后悔也晚了。结果可想而知,除了被炮火崩飞的一群大师兄大师姐,大部分的神兵拳民,当时就都鸟兽四散了,八国联军不到一天就攻陷了北京城。义和拳的失败,连带红灯照也一同冰消瓦解了。 传说,当年天津城破之时,红灯照被八国联军的洋兵剿灭,黄莲圣母林黑儿,也被洋兵捉住。这些洋兵中不乏知道红灯照的人,见识过红灯照烧教堂杀洋人的行径,所以见了红灯照领头的,都恨得他们牙根痒痒。现在林黑儿落在他们手里,那还能有能落什么好! 他们把林黑儿折磨凌虐致死,死后还把林黑儿的尸身掏出五脏大脑,做成了标本,拉到欧洲各国展出。 当然也有传闻,说林黑儿在法场被洋人枪决,行刑前突然红光大现,一盏红灯从天空飞来,红灯所照之处,全成了一片火海,烧死了无数洋兵,林黑儿也在红光中飞升而走。后来她曾经现身山东等地,招募人马再组红灯照,不过这也都是传说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几十年后,租界里出了一件命案,一个五十多岁的英籍德国人惨死家中,被腰斩为两截,喷了满屋子鲜血,房门反锁,墙上面用人血写了几个中国大字, “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后来经工部局巡捕调查,那个死掉的德国人,曾经就是八国联军中德军的一员,而且还是当年,折磨杀害黄莲圣母林黑儿的元凶之一。 这个案子才发生没几天,英租界又发生一起类似的命案,一个年轻人的英国商人,吊死在了酒店房间,房间门是反锁的。工部局巡捕到了之后,在房中查找线索,发现房间的白床单上,也有几个殷红如血的大字“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可是以这个年轻人的岁数,庚子国变那会儿可能还没出生呢,就算鬼魂寻仇也该冤有头债有主,总不能随便杀个洋人充数吧? 后来工部局查证得知,这年轻人的父亲,是当年八国联军的英军成员,也是杀害黄莲圣母的元凶之一,但前些年就病死了,所以这鬼魂寻仇才找上了他的后人。 今天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到dd西餐厅吃饭,偶遇白崇伟和工部局侦缉科督查马丁g福斯克斯,也在这用餐。在韩大胆儿和马丁打听完兴和贸易的事情后,梅若鸿旁边桌的一个胖子外国人,突然倒地不起,腹部爆裂,内脏飞了一地,但伤口处却不是找不到火药和爆炸物残留,这胖子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掏心挖腹而死。 之前小西关猛鬼案中,虽然也有个死者是被剖心挖腹而死的,但那是自己人坐扣儿,这回韩大胆儿可是亲眼目睹,眼么前根本没人靠近,连个有嫌疑人都找不到。 白崇伟听说了最近租界的恶鬼杀人传说,就询问工部局警察马丁。韩大胆儿不明所以,向白崇伟询问事情前因,这才知道租界内发生的两起黄莲圣母阴魂索命案。 马丁转身在胖子周围查找,只见地面上食物散乱,汤汁酒水撒了满地,桌布也散落在地。 一会儿功夫,桌布上慢慢也浮现出一窜殷红如血的大字,就和租界两宗悬案如出一辙,都是“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显然也是一宗相同的黄莲圣母鬼魂索命案。 韩大胆儿可不信这些神头鬼脑的玩意儿,可他虽然是华界的警察,但在租界却没有办案权。他好心提议马丁,调些警察过来,封锁现场,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说不定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 谁知马丁这英国人,一改刚才的谦和有礼绅士风度,变得十分高傲自大,对韩大胆儿的话,就跟没听见赛的。白崇伟介绍时只说韩大胆儿救过自己的命,并没提起韩大胆儿的工作,所以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名动津门华人神探。 马丁用英文说道: “韩先生,探案是我们警察的职责,而且这是在租界内,不需要您的意见!” 韩大胆儿好心好意,却吃了个大窝脖,他哪受过这个气,就算冲着白崇伟的面子也不行。可刚想回嘴,又想到之后查乔治布朗的事还要找他帮忙,于是只能把话暂时咽回肚里。 韩大胆儿想,既然指明路,人家不走,那谁还管他,反正死的是外国人,又是在租界的案子,自己干脆把脸扭向另一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这时,马丁把餐厅经理找来,出示了自己的工部局警察证件,又让他打电话通知工部局警察,然后关闭餐厅大门,警察来到给每个人做完询问笔录前,现场的人一个不能离开,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人里。 韩大胆儿听完差点气乐了,这不和自己说的一样么,有什么区别?复述一遍就等于是他做的英明决定呗?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箱型汽车停在了dd西餐厅门口,车上下来一队外国警察,身穿黑色警服,头戴黑警盔。进入餐厅之后,带队的人和马丁交谈了几句,就让警察拉起警戒线,封锁餐厅,然后所有客人,连带餐厅侍应生、经理、厨师、连扫地刷厕所的,全都挨个问话,做询问笔录。 等都忙活完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外面电车都停了。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头绪,在场众人,除了侍应生,根本没人靠近过那桌,而厨师侍应生也都没什么可疑之处。警察只能记下每个人身份住址,然后就把大伙儿都放了。 韩大胆儿本来买好了劝业场天乐戏院的戏票,想请梅若鸿吃完西餐就去看戏,可谁知会遇上白崇伟,后来又发生了这个奇怪的突发案件,所有安排全都打乱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马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租界的街灯还亮着。这时候电车也停了,韩大胆儿没骑自行车,白崇伟就提议送他们回家,但梅若鸿想走走,所以就婉言谢绝了。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约好了,过两天一起去拜访那个,住在英租界的“乔治布朗”。他不放心梅若鸿一个姑娘单身走夜路,就陪着梅若鸿在街上散步,慢慢走回了她家。 韩大胆儿中午饭就没吃,晚饭光顾着打听消息了,也是一点没吃,后来又出了命案。韩大胆儿陪着梅若鸿步行,梅若鸿倒是不知疲倦,而且心情不错,可韩大胆儿却是饿得潜心贴后背,等到送梅若鸿到家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在打鼓了。 今天即没吃成饭,也没看成戏,韩大胆儿觉得有点抱歉,就和梅若鸿约好明天再去劝业场,这次就近去福煦将军路那家华宫餐厅,然后直接去天乐戏院,看最新上演的《西游记》。 谁实话,这种戏梅若鸿完全没兴趣,但只要能和韩大胆儿一起,她心里就很开心。只是梅若鸿性格使然,有时候总显得喜怒不惊,给人一种冰冷难以亲近的感觉,其实她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外表清冷,但内心却十分温暖柔和。 韩大胆儿走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后半夜了,在街上看见个人挑着馄饨挑子往前走。这人正是南门外卖夜宵的大老李。这大老李卖夜宵一直卖到半夜,这时是收了挑子正往家走。 韩大胆儿常吃他家的馄饨,所以认识大老李。于是紧赶两步迎上去,叫住他,就问还有没吃的。 大老李一看是韩大胆儿,便放下挑子道: “韩头儿!您了运气好,今晚馄饨没卖完,还剩两碗,我这就生火,给您了煮上!” 大老李找了个路边避风的地方,把挑子撂下,点上泥炉,烧汤煮馄饨。他见韩大胆儿饿得急了,就拿出几根馃子,递给韩大胆儿,这是摊煎饼剩的,虽然是凉馃子,但正宗的天津卫馃子,就算凉了也不软不塌,咬起来一点也不皮条。 韩大胆儿坐在马扎上,吃着馃子,等着馄饨,又想起了今晚发生的案子。他这个人别无他好,就是对奇案怪案感兴趣,虽然这案子不归他管,但总是压不住这股好奇心。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可他总觉得这个案子还没完,说不定还有下文。 这时候混沌也好了,他趁热先喝了两口馄饨汤。这时已经是初冬了,到了半夜寒气大长,小风一吹,直往骨头里钻。现在热汤入口,忽然遍体暖意,只觉馄饨汤味道无比鲜美,可就是尝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吊的汤。既不像骨头汤,也不像鱼汤,他就随口开玩笑的问道: “大老李!你这汤味道鲜美,可既不像肉汤骨头汤,也不像鱼汤,别再是拿人肉吊的汤吧!” 大老李赶紧道: “好么!韩头儿,您了可别瞎说!让别人听了去,谁还能再买我的馄饨!我这是家穿秘方,还真不能告诉……” 正这工夫,大老李眼神往韩大胆儿身后看去,韩大胆儿心知身后有人,这人正伸手朝韩大胆儿背后而来…… 七十 豁了嘴 韩大胆儿吃着馄饨,忽然发觉身后有人偷袭,他一个翻身,一碗热馄饨汤全泼了过去,紧跟着就是一拳。 可非但馄饨汤一滴都没沾到那人衣角,就连韩大胆儿打过去的一拳,也被那人轻松拨开。然后只听那人骂道: “好你个小混球!拿馄饨汤泼你小舅舅,还敢跟长辈动手!” 韩大胆儿定睛一看,原来身后这人,却是朱天飞!他正扛着一个,用麻绳捆着的长条儿被服卷儿,单手叉腰站在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笑道: “您了轻功太好,跟鬼赛的,走道都没声,我还以为是那戴面具的来偷袭呢!” “放屁!那是你本事不行!” 说完,朱天飞又道: “我对机会真得问问吴师哥,这徒弟怎么教的,你这能耐压根不行!真碰上个硬茬子,你也不是个儿啊!” 韩大胆儿要听别人说这话,肯定不服气,但这话从朱天飞嘴里说出来,他还真还不了嘴,没办法,朱天飞本事的确比他大得多。 朱天飞又道: “上次那个带猴脸儿的老头儿去你们家,要不是我到了,你可就崴泥了!” 他想想又道: “不行!你这点本事不够用,我得教你点绝的,就拿你打筷子暗器来说,力度准头儿都不错,就是手法差点……” 大半夜的,一个卖馄饨的,看着一个大个儿和一个扛被服卷儿的,站街边嘚啵,这场景别提多怪异了。买馄饨的也不敢走,虽说和韩大胆儿挺熟,但他毕竟是为副爷,不敢说要馄饨钱,但人家吃没吃完,还吃不吃也没说,自己恒是不能直接挑挑子就回家,就问了句: “韩头儿,还有一碗煮得了,我现在给您盛上?” 韩大胆儿看看点点头,想起还没给钱呢,就掏兜给了馄饨钱。这时候一瞥眼见朱天飞肩上扛的被服卷儿,动了几下,就赶紧问道: “小舅舅!您了扛的这是嘛?怎么还动呢!” 朱天飞一拍脑门儿,赶紧放下被服卷儿,一边解麻绳一边道: “之前听你说,审九道弯儿那大贼阎三刀,审出水西庄石狮子憋宝,我觉着好奇,晚上就到水西庄门口去瞧瞧那对儿石狮子,结果顺手抓了个贼!” 说着他解开包袱卷,露出被子里卷着的一个人来。被子一解开,先散出一股子怪味儿来,说骚不骚,说丑不丑,腥气呼啦,带着股小荤香攉孜然的味儿,让人闻着几欲作呕。 被服卷儿里这人,三十多不到四十,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长方脸,扫帚眉,眼圈乌黑肿起。鼻子下面人中豁了个口子,一直连到上嘴唇,是个兔儿唇!他嘴巴子肿了,高高隆起一大块,嘴里堵着块破布,说不了话,只能不停地挣猥。 韩大胆儿捂着鼻子道: “我说这么大味呢!原来这块料!” 韩大胆儿还真认识这家伙,这货外号儿“豁了嘴儿”是南市一带有名贼偷,南市小脑袋,当初在戏班子跟包,就因为认识了他,才开始不走正道学了坏。这家伙可不是好鸟儿,溜门撬锁,半夜拨门,街上掏包儿,小偷小摸,什么都干过。 这家伙儿偷东西,还不挑不拣,有什么算什么。人家刷完蒸包子的笼屉,转身倒刷锅水这么会儿工夫,他把笼屉就抱走了。还有人洗完衣服刚晾上,让家里孩子在门口看着衣服,他颠颠儿地跑去逗人孩子说话,最后愣能把晾的衣服都给骗走。 溜门撬锁,也是看见什么拿什么,有钱人家他也进不去,顶多偷个小门小户的,要赶上这家实在太穷了,有块咸菜疙瘩,也得让他顺走,真可以说是贼不走空。 这家伙儿偷东西手法儿挺高,可还是经常失手被人逮着。就因为他不爱干净,见天儿不洗脸口也不漱,半年一年才洗一回澡,他说总洗澡伤元气。可他干的这行不好,拨门进屋偷东西,人没到味儿先到了,什么还没拿呢,就得让人顺着味儿逮着。 逮着了,人家都不敢上手抓,怕抓一手油泥,顶多骂几句,踹两脚。他一看更得以了,连澡都不洗了,多前儿掉河里,才算是洗回澡。他手脚脖子上脸上,除了渍泥,就是皴儿! 朱天飞也是嫌他身上味儿大,逮着这家伙,干脆找张破棉被,把他往里一卷,用麻绳捆上。反正他也不知道香臭,就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在他嘴里。这家伙的确不知道香臭,可被子两头儿一扎,不透气儿啊,一路上朱天飞再窜蹦跳跃的,这工夫连憋带颠,都快冒泡了! 卖馄饨的大老李也厌弃这家伙,赶紧把馄饨挑子远远地搬开了。 韩大胆儿问道: “小舅舅,你这逮了个贼,不往警察所送,怎么自己扛着呢?” 朱天飞道: “这小子说,他知道带猴儿脸面具人的事儿,我就想带回你们家,直接让你审审!” 韩大胆儿赶紧道: “你快打住吧!上回你泼一院子粪,臭了十多天,这会儿你又带这么个玩意儿回家,你还让那老两口儿活么,干脆在这审吧!” 大老李把馄饨放在小桌上,摆上两个板凳儿,自己就远远地坐在墙根儿,偎着泥炉冲盹儿去了。 韩大胆儿边吃馄饨,边问朱天飞道: “您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朱天飞闻见韩大胆儿馄饨香味儿,也有点馋了,就想让大老李再煮一碗,韩大胆儿道: “甭要了,没了!这是最后一碗,刚才那碗泼地下了,也当孝敬您了!” 朱天飞道: “放屁,不会说别瞎说!死人在泼地上孝敬呢!” 朱天飞就盯着韩大胆儿这碗馄饨,韩大胆儿赶紧端起碗来,连吃带喝,边吃边道: “我一天水米没沾牙呢!明天请您了吃好的,这碗我偏您了!” 朱天飞见捞不着馄饨,就照大老李寻口碗汤,一边喝汤一边讲了他今晚的发现。 他之前听韩大胆儿提起,水西庄石狮子憋宝的事情,深感好奇。天津卫南蛮子憋宝的传说虽然由来已久,但甭说朱天飞一个河北人,就算天津卫当乡本土的,都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什么三岔河口分水剑之类的,更是传得神乎其神。 水西庄朱天飞是去过了的,当年第一次来天津卫,就慕名前往,但水西庄早已荒废多年,他见到的不过是些残垣断壁,荒草衰烟。 由于当时正值盛夏,野草藤蔓爬满了荒园。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也被藤蔓覆盖。朱天飞还以为是土堆假山呢,也没在意。听韩大胆儿这段传说,就想着去看看。 本来想着白天去一趟,但韩大胆儿家里,晌饭安排得不错,都是朱天飞爱吃的,吃饭时又和表姐夫,就是韩大胆儿他爹,多喝了几杯。想着吃完饭眯一觉再去,可等睡醒了一睁眼,天都黑了,他也没吃晚饭,就直接出了门。 到水西庄的时候,残破的园子门口什么都没有,两尊石狮子都不见了。朱天飞四处找了一圈,也没见到石狮子的踪迹。 正这时候,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来到水西庄园子外。朱天飞见他形迹可疑,就飞身上树,想看个究竟。 这人影在园子门口,四处寻找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里里外外找寻了半天,最后垂头丧气自言自语道: “怎么没了呢?头些天还看见,在大门口杵着呢……真尼玛奇了怪了,赶上我烧香,佛爷都倒地儿了,哎!……不该我发财呐!” 朱天飞听他这话,觉得他似乎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难不成是来找石狮子憋宝的南蛮子?转念想,不能吧,这家伙是本地口音,就是说话有点撒气漏风,不像南方人呐! 这时,那人转身离开水西庄,朝着南运河老城里方向走去。朱天飞就暗中跟在这人身后,他轻功卓绝,本领高强,那人压根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朱天飞跟他来到老城北门里,这时已经三更天了,老城里的居民关门闭户睡得正熟。就这人偷偷溜到一处小院儿,趴在大门上,朝门缝里窥视。 朱天飞是何等样人,久走江湖,早看出这小子行为鬼祟,见他往门缝里窥视,就知道这小子想拨门行窃。 这小子伸手到后腰上摸拨门的小刀,却发现刀不见了,腰上插着一块树枝,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这家伙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腰上别着的小刀,怎么变树枝子了,这不闹鬼了么。 正纳闷呢,只见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大嘴巴子。这巴掌打的这家伙,身子都离了地。跟块破布赛的,直接飞到胡同中间,身子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脑子里直迷糊。寻思,这打的是我啊?愣都给这小子打木了! 他爬起身来,眼前金灯银星直冒,一张嘴“呸呸”啐出两颗后槽牙来。嘴巴子当时就肿老高。这时候他才缓过神来,以为自己是撞鬼了,赶紧跪地低声求告讨饶。 这时脑袋上传下一阵古怪的声音,这声音说人不像人,说鬼倒似鬼,嘶哑中带着颤音,一句话说出来两个声音,一高一低互相重合,听着让人汗毛直竖。这家伙更以为有鬼,低头叩拜连抬眼看看都不敢。 就听那声音道: “你去水西庄找什么,不怕神目如电么?” 这家伙吓得浑身筛糠,说话赛鸡奔碎米: “我去找石狮子……不……不知得罪了……那……哪路大仙……求大仙爷饶命!” 那声音道: “找石狮子干什么?” 那家伙道: “是个并肩子…他说里面有宝……可是他说的,我就去看看……跟我没关系!” 这并肩自子就是春点里兄弟的意思。 那声音又道: “并肩子什么万儿?” 那家伙听这古怪声音这么问,当时疑心大起,心想,这鬼神怎么也会春点呢?于是抬头向上张望,不想刚一抬头,眼前一黑,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然后整个人身子离地腾空,腰上一紧,被人抓着提了起来。 这一切当然不是鬼神干的,不过全是朱天飞的手段而已。 朱天飞那身手,要打他这样的,一百个也有富余,但他为人诙谐,偏想要吓唬这家伙,于是拿腔作势压低声音,暗运混运气,将说话声音硬压成两重,听起来诡异无比,但刚才这家伙说了句春点,朱天飞下意识就接了一句,问话用的也是春点,结果就漏了陷。 既然被这家伙识破,也不必在装下去,飞身从房上下来,一拳就把这家伙放倒了。这才看清,这家伙是个豁了嘴,要不怎么说话撒气漏风呢!离近了,闻见豁了嘴身上一阵腥臊臭味儿。刚才朱天飞还寻思,是哪来的臭味儿,原来是这家伙身上的。 朱天飞看胡同里有家晾着的破棉被没收,就随手扔下俩大子儿,扯走棉被。先把袜子塞在他嘴里,由用棉被把他卷了,再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上。这才扛着这家伙,想带回去给韩大胆儿审审! 韩大胆儿还没问话,朱天飞先结结实实又给了豁了嘴四个大嘴巴!然后笑嘻嘻的道: “说吧!” 豁了嘴算倒了霉了,大半夜寻宝没寻着,想拨门行窃,又挨了一顿揍。闷在棉被里嘴里塞着臭袜子,差点把他憋死。睁眼再看,眼前却是天津卫有名的警察,韩大胆儿。 他还以为是韩大胆儿把他抓住了,没等明白过味儿来,旁边一个跟猴赛的小个子,上来就给他四个大嘴巴子,打得他直原地转圈,这算是落的后娘手里了。 他稍一愣神,又挨了俩大嘴巴子。 朱天飞又问道: “说啊!” 豁了嘴眼泪都快下来了,嘴里袜子还塞着呢,怎么说话!只能呜呜的直晃脑袋。朱天飞举手还要打,韩大胆儿道: “那把他嘴里袜子先掏出来!” 朱天飞这才伸手拽出他嘴里的袜子,豁了嘴带着哭腔道: “我这堵着嘴,您了就让我说!您了想知道嘛倒是问呐!我这光挨嘴巴子了!噗噗!”说着又吐出四个槽牙来! 豁了嘴赶紧求韩大胆儿道: “韩头儿,有嘛想知道的,您了随便问,再让这位爷问话,我这一口牙都保不住了!” 一边冲盹儿的大老李,听完直接乐醒了,这场面别提多滑稽了! 韩大胆儿开门见山,直接审问豁了嘴今晚的事儿。 要说朱天飞这几个嘴巴子可管了大用了,一般这些无哩悠子臭狗烂儿,最会偷奸耍滑,审这些人往往更麻烦。甭管怎么问,他们看似实话是活,但实则一直绕圈子,最后你想审的,一点也没问出来,说的全是闲白儿废话。 对付这种人,就一个字儿“打”。 正所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有些人好好问话真就问不出什么。 豁了嘴挨了一顿嘴巴子,掉了好几颗后槽牙,这时简直就是问一答十,什么实话全秃噜了。 据他交代,他有个同门师弟,您别看就这群贼偷,还真有门户呢!他这个师弟外号“小蚊子”,早年也是扒手。比豁了嘴的本事可高出不知多少,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一次偷东西就失了手。但透的这伙儿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蜂字门里的骗子。 这骗子头儿见小蚊子为人机灵,偷东西的本事也十分了得,就拉着他入了伙儿合作,行走江湖到处做局行骗。这些骗子四处游走,但小蚊子不愿意跟着,这伙人一走,就有干起老本行。前些日子,这火儿骗子又回了天津,并且找到了小蚊子,打算合伙儿设局骗老城里的蔡二少爷。 这小蚊子这二年,认识了个武艺高强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十分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带着个猴脸面具,且行踪诡秘。他出手十分阔绰,经常会给小蚊子钱,让他去偷些东西,但所偷的并不是金银钱财,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一些不相干的古书,古图之类的什么东西。 一来二去小蚊子和老头儿混熟了,后来还拜了这老头儿为师,学了两手功夫。他跟着老头儿,手里也不缺钱,就想推了骗子团伙儿。但之前和这伙儿人也算有些交情,他们找小蚊子干的事儿也没什么难度,小蚊子想把做局这事儿托给豁了嘴。 于是小蚊子找到豁了嘴,俩人一块喝酒。席间就听小蚊就把这事儿和豁了嘴而说了,可豁了嘴后来去了之后,骗子团伙儿嫌他身上味儿大,而且长相太有特点根本不合适,所以最后这事儿就算拉倒。 小蚊子觉得自己虽然是好意,但这事儿办的挺不合适,给了豁了嘴几块钱,让他帮自己办件其他事儿。让他在天津卫,帮着寻找和水西庄外石狮子,一模一样的石兽。 豁了嘴问其原因,一开始小蚊子死活不说,后来就被酒下肚,小蚊子酒量浅,喝的舌头都短了,就颠三倒四的说了些石狮子有宝之类的话。酒醒之后,小蚊子就走了,之后再没见过这小子。不知道他是行骗完出去避风头了,还是去找其他石狮子了。 豁了嘴虽然只听了些只言片语,但水西庄石狮子有宝,南蛮子憋宝的事情,天津卫几乎人尽皆知。他以为水西庄外石狮子果然有宝,于是就趁着夜去了水西庄外,寻找那对石狮子,但到那却四处寻不到门口那两尊石狮子。 其实朱天飞和豁了嘴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水西庄附近的芥园水厂不太平,水长里闹黄仙儿,就是黄鼠狼。有人看见,半夜里有黄鼠狼在水长里拧水闸,搬开关。所以厂里有人给厂长出主意,说把水西庄外石狮子搬到水厂镇镇邪祟。 反正水西庄荒废已久,石狮子也没主儿,于是水厂真就派人把石狮子拉走,摆在了水厂门口。至于管不管用,那就不知道了。 韩大胆儿听豁了嘴交代完,天都快亮了。豁了嘴而说起,一伙儿认识小蚊子的,蜂字门里的骗子,想设局去骗老城里的蔡二少爷。 这忽然给韩大胆儿提了个醒,他想起前段时间,在街边吃面茶的时候,遇上两个说春点的骗子…… 七十一 乔治布朗 韩大胆儿想起,吃面茶时候,遇到两个说春点的骗子。想去跟踪的时候,却被尤非找借口拦住。后来从尤非嘴里得知,这伙儿人是要去设局,骗老城里的纨绔子弟蔡二少爷。 这正和豁了嘴交代的不谋而合。韩大胆儿就想,会不会这伙人,就是自己见到的那伙儿骗子呢,如果真是这伙儿人,那尤非应该这伙儿人的消息,顺藤摸瓜,说不准就能找到小蚊子,查到面具人的真实身份。 而且小蚊子的外貌特征,在豁了嘴的描述下,和银行门口从韩大胆儿身上,偷乌木方盒的小子,十分吻合,说不定那天韩大胆儿追的人,就是这小蚊子。 想到这里,韩大胆儿打定主意,明天先去趟总厅,找梅本事要调令,把尤非调职的事儿办了,再去三所找尤非,让他帮着打听那伙儿骗子的消息。即便他们上次行骗蔡二少爷得了手,逃往外地避风头,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韩大胆儿对豁了嘴又是一顿吓唬,说小脑袋因为协助三阳教作恶,判了个斩监候,而且小脑袋交代这里面也有豁了嘴的事儿,当时就吓得豁了嘴大呼冤枉。他可知道,牵连三阳教那是死罪一条,急忙和韩大胆儿解释。 但南市那片谁不知道,小脑袋和豁了嘴、大眼贼仨人关系最好,说这事儿和他俩有关系,他自己都有点信了。 韩大胆儿就借机,让豁了嘴去找小蚊子的下落,找到了万事皆休,还有赏钱,找不到,那就跟小脑袋连坐,一块等着吃枪子儿。而且他还别想逃出天津卫避风头,最近为了抓三阳教的余孽,离开天津卫的各处都有关卡眼线,要是想跑,抓回来先崩后问。当然什么关卡、眼线也全都是韩大胆儿临时编的,为了骗豁了嘴,吓唬他而已。 豁了嘴儿也不傻,不会全信,但小脑袋被关进小西关这事儿,他的确听说了。最重要的就是韩大胆儿说找到小蚊子有赏钱,齉鼻儿和花四儿他可认识,这俩人从韩大胆儿那得的赏钱,那白花花的银元,让豁了嘴看着着实眼馋。 既然豁了嘴想拨门行窃,也没成事。又挨了一顿嘴巴子,牙都打掉好几颗。索性就解开绳子,给这小子放了,让他去寻访小蚊子。 朱天飞直埋怨韩大胆儿: “我这忙活大半夜,逮着个贼,还让你给放了!” 韩大胆儿道: “不过是个狗烂儿,天津卫这样的一万也有八千,抓得完么,又没犯什么大案,身上也没人命,杀人不过头点地,挨一顿嘴巴子就得了!” 天快亮了,大老李早就收摊儿回家睡觉了,韩大胆儿放个假又折腾一天一宿,这时候困得不行,就和朱天飞一起往家走,路上还给他讲了昨晚,在dd西餐馆突发的诡异命案。 朱天飞说,武林中的确有人能以掌力将人五脏震碎,这他是亲眼见过的。像是什么朱砂掌、铁砂掌之类的就能做到,但是能把人肚子直接震破的就根本不可能了,还要隔空发掌,那还不得练上个五百一千年,才能有这种本事。 至于用暗器,就更不可能了,最厉害的叉把弹弓也就能给人打一个窟窿,远远达不到,肚腹炸裂的效果。除非是用火药炮仗,但听韩大胆儿说,这洋人胖子,又是从体内向外炸裂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总之朱天飞听完这案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韩大胆儿倒头便睡,朱天飞却睡不着了,总是思索这个案子,连早点都没心思吃。后来几天,朱天飞每每想到一种可能,就赶紧去和韩大胆儿讨论。 初时两人还能互相推测验证,后来朱天飞想得越来越扯,连什么轰天雷、血滴子、这种戏文评书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了。此时韩大胆儿心里着实后悔,心想,自己怎么就勾起小舅舅查案推理这根儿筋呢,实在有点自找麻烦!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韩大胆儿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叠兴和贸易的合同,一边翻看合同,一边会意之前从工部局警察,马丁g福斯克斯那打听到的消息。 据马丁介绍,这个兴和贸易成立没两年,主要是通过洋行,做进出口贸易的,往海外输送高级丝织品和一些瓷器。 至于这个乔治布朗,五十岁出头,是那个工部局督查马丁母亲的学生,早年在英国经商,但为人低调,见过他的人不多。 他十分痴迷考古和古代历史研究。喜欢各国古代文化,十几岁的时候,就经常四处探寻古代遗迹,曾经在秘鲁找到过一个失落的古城。 很早之前,他也曾经来过中国,并深深为这个神秘东方国度的魅力而着迷,回到英国后就一直念念不忘。多年前,他乘船回到中国,并在中国四处游历。他去过上海,北平、西安、南京、洛阳等十多个城市,但最后选择了在天津定居。 他所居住的大宅,在美国租界,因为当初美租界为英租界代管,所以美租界实际上也算是英租界的管辖地。那是一栋两层中古时代古堡建筑,和戈登堂风格有些相似,但只有戈登堂一半大小,不过也算是英租界首屈一指的洋房了。 乔治布朗不不仅是商人,还收藏古董和艺术品,是一位为收藏大家。他还通过多年学习和研究,成为了一位修复古代文物的高手。经他手修复的古代文物,能修旧如旧,不见破损端倪。 不过七八年前,他因为意外被火烧伤,右手受创,所以不能再动手修复古物了,而且他的脸也被火灼伤,从此深居简出,很多生意业务,都是委托给公司秘书代办的,近几年很少有人见过他。 韩大胆儿本想拜白崇伟找人引荐,去拜访这位乔治布朗。可听马丁说,这位乔治布朗,要办一个小型展览酒会,展出他多年来修复的十二件古代文物,其中有六件是中国各朝代的古物。 这个小型展会邀请的人并不多,马丁虽然是工部局高级督察,但毕竟只是个警察,所以没有收到邀请。倒是白崇伟因为家世地位,收到了邀请,到时候韩大胆儿可以扮作随从一同前往。 展会的时间就定在christmas eve也就是圣诞前夜。 那时候天津卫是九国租界,各国租界中信教的人为数不少,圣诞这两天租界各处也会洋溢着节日的氛围,韩大胆儿在教会学校上学,每年圣诞时,学校里会组织学生唱赞美诗。各处教堂也会树立起巨大的圣诞树。 各大西餐馆每年圣诞前夜,都有圣诞大餐供应,像是利顺德大饭店,每年的圣诞晚宴就十分出名,还有意租界回力球馆,这里除了是个赌博场所之外,也有餐厅,供应西餐。这里专门供应正宗的法国大餐,每份圣诞大餐要六块银元,可以说是价格不菲,就这么贵,每年圣诞节这都定位子都抢破了头,一到圣诞,回力球馆就人满为患。 很多租界的富商,圣诞前夜都会在家里举办化装舞会,这天可以说是租界里最热闹喜庆的一天。 再过一星期就是圣诞前夜了,白崇伟和韩大胆儿约好了时间,打算提前两个小时前往,希望到时候可以单独和乔治布朗进行会面。 早前韩大胆儿之前把合同上,几个外国股东的姓名,告诉了老白和小犹太,让他们帮在租界打听一下这些人的身份,可到现在也没消息。 韩大胆儿虽然跟白崇伟也很谈得来,但对他的了解实在不多,也不敢把太多查案的线索如实相告,只是让他帮忙打听合同上那德国人的身份。 兴和贸易的其中一个中国股东,也是公司持牌人姓赫,名叫赫吉,另外一个中国股东姓氏很怪,姓“依”名字起的也很特立独行,不知道家大人起名字时候怎么想的。姓氏不能改,至少给起个好名字吧,哪怕四个字叫“依帆风顺”呢,也算个好意头,可这人名字起得却十分随意,就叫“依二三”。 韩大胆儿认为,这赫吉和依二三俩名字都是很少见,应该很好查,可在警察厅查看户籍登记,却根本没这两个人。韩大胆儿认为,这俩人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已经死了的殷枭,要不这一式几份的合同,不可能锁在殷枭的银行保管箱里。至于另一个人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压根就不是天津居民,所以也查不到户籍,真是这样可就要大海捞针了。 您可能会说了,直接去兴和贸易公司看看不就得了,当面见着公司经理持牌人,不比暗中瞎查来的简单直接! 您别说,其实韩大胆儿之前还真去过一趟兴和贸易公司。公司的注册地址,只是在先农公司大楼里,分租的一个小办公室,而且一直锁着大门,压根就没人在。当时同楼层的人也没几个在,所以根本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来又出了九道弯儿的案子,这事情就暂时放下了。 韩大胆儿想下午先去办尤非调职的事儿,然后再去一趟先农公司大楼,万一兴和贸易的办公室有人,那当然最好,就算没人,要是碰巧同楼层,旁边办公室的人在,或者有见过这位赫吉的人,说不定就能打听到什么又用的消息。 吃完午饭之后,他就先回了趟总厅,直接去找梅本事。 梅本事见他假没放完就回来,准知道他有什么事儿。韩大胆儿就提起之前说好,把尤非调来的事儿。梅本事上次没办法之下的确答应了,把尤非调过来,可过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韩大胆儿跑来要调职令,他也没有啊!韩大胆儿就软磨硬泡跟他耗上了,梅本事本来约好了陪厅长去回力球馆,这会儿时间也快倒了,可韩大胆儿搬过沙发,直接堵在办公室门口。好不容易有个巴结上级的机会,他是决不能错过,但恒是不能跳窗户吧,这可是三楼!于是无奈之下,只能答应让他尤非明天就来报道,调令手续之后再补,韩大胆儿这才兴高采烈的搬开沙发走了。 他骑着车直奔三所,去通知尤非,明早到总厅报到的好消息,可他到了三所,停好车,推门进去一看,眼前这一幕,让他当时就火撞顶梁门! 七十二 兴和贸易 韩大胆儿到了三所,高宝生这对人基本都出去巡街了。他一进门就看见李秃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办公桌前,双脚搭在桌子上,屁股底下椅子两腿儿离地,后背椅着椅子背,身子后仰,手里捏着四张骨牌,正在那“哒”“哒”“哒”地翻看这骨牌点数。 桌子中间扔着一对洋钱、大子儿,旁边三个他手下的巡警,凑成四门,有的单脚踩着凳子,有的直接坐在桌边,也都在翻看骨牌点,正聚精会神地推牌九呢。 韩大胆儿倒不生气他们聚赌,这种事儿以前就见惯了,也不足为奇。他生气的是,尤非端着茶水,拿着扇子,站在李秃子身边。一边恭恭敬敬地端茶递水,一边给李秃子那大秃脑袋扇着扇子。 看尤非表情尴尬,一脸不情愿,但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让韩大胆儿看了就无名火起。 这时候一个推牌九的老警察,看见韩大胆儿进来,就转过头,笑模笑样地道: “哎呦!韩大胆儿回来了,您了现在可高升了,怎么有功夫来咱这小庙了?” 这老警察也没恶意,其实单纯就是好贫气,嘴欠而已。 谁知道韩大胆儿话都打腮帮子横着出来: “韩大胆儿也他妈是你叫的?被窝里伸脚丫子,你算第几把手?”、 说着“砰”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身边一张桌子上,桌面上压的玻璃板,被他一巴掌拍得粉碎,连那张桌子,都欠点散架。 一个旁边坐桌边推牌九的警察,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骨牌撒了一地。刚才嘴欠的老警察也吓了一跳,听韩大胆儿话茬不对,当时面子也有点挂不住,可再看韩大胆儿双眼冒火,青筋直冒,他可知道韩大胆儿的脾气,本想还言的,也愣把火往下压,话到嘴边也没敢说。 李秃子本来坐在那正逍遥呢,被韩大胆儿突入起来这一下,吓得椅子反倒,登时睡了个四脚朝天,他从地上爬起身来,一边扭腰一边胡噜头,醉啦咧嘴满脸怒容,张口喝道: “你尼玛抽嘛疯!当大官儿了,往这来摆谱撒野!” 韩大胆儿高声道: “警察聚赌罪加一等,再废话信不信我先打你个四面见线!” 韩大胆儿现在级别就和所长差不多,是总厅的上司。不提级别,以前他官阶没李秃子高的时候,就没把李秃子放眼里,现在官阶比李秃子大上两级,就更瞧不上这货了,说话是一点面子不给! 李秃子在一群手下面前,颜面扫地,当时就火了。韩大胆儿升迁,他心里本来就恨得牙根痒痒,现在韩大胆儿又跑回来故意找麻烦,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儿也不能忍了,但这股怒火也就维持了几秒钟…… 为嘛呢?因为他心里知道,真要动手,甭说他,全屋里警察绑一块也不是个儿。李秃子这样的韩大胆儿一人能揍一打儿。 李秃子可不是莽撞人,懂得审时度势。当时话锋一转,说道: “嘛赌不赌的!随便玩儿玩儿,所长刚才还在呢,要抓您了先抓所长!” 李秃子这是告诉韩大胆儿,你要拿推牌九说事儿,就先跟所长说,你俩是平级,就不信你跟所长也能仨俩的!他倒行,先把他姐夫豁出去了! 韩大胆儿冲着尤非道: “老尤!你戳那干嘛,过来!什么王八蛋,臭狗烂儿你都伺候,真是一脸奴才相!” 他这哪是骂尤非呢,简直就是隔空扇李秃子大嘴巴子。李秃子倒好,全当没听见,嘴里哼哼着十八摸,伸手往抽屉里划拉骨牌,连桌上的洋钱大子儿,一块往里划拉。 旁边几个赌牌九的警察赶紧伸手抓钱,嘴里还直嘟囔: “哎哎!怎么都划了走了,这个是我!” 李秃子收拾完桌子,转身要出去,这时候韩大胆儿拎过把椅子,往门口一坐,大声道: “这总厅上司来了,连杯茶都没吗?真他妈不懂规矩!” 李秃子一看,皱着眉头,朝旁边一个警察使个眼色,意思是赶紧给韩大胆儿端杯茶去! 谁知韩大胆儿却道: “李秃子!别愣着,赶紧沏水去!” 李秃子一听,当时一愣,紧接着就脸色铁青的道: “别欺人太甚!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时韩大胆儿反而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道: “上回金汤桥的案子,有人给天九宝局的花斑豹通风报信……” 李秃子脸色显得更难看了,走近韩大胆儿,低声道: “你他妈别再这胡沁!” 韩大胆儿也不生气,只是眼神逼视李秃子,也低声道: “我在西北角喝羊汤,和魏小五聊了案子的线索,结果出门就看见个人,来喝羊汤,却没进门儿就转身走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了!” 他瞪着李秃子,接着道: “天九宝局还在,想找个人证那是手到擒来!” 李秃子听完当时就哑火了。他自己心里清楚,的确是他通风报信。那天想去喝羊汤,无意间听见韩大胆儿和魏小五的对话。他经常出入天九宝局,认识花斑豹,自然也认识麻脸老道,他想给韩大胆儿下绊,而且又在天九宝局欠了些赌债,干脆把这消息卖给了花斑豹,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儿。 其实韩大胆儿也是推测,并没有什么证据,说去天九宝局找人证,也是顺嘴瞎掰的,但李秃子贼人胆虚,而且这案子当时闹得不小,要是真粘包了,不光自己倒霉,还得给自己姐夫,就是三所所长惹麻烦。 李秃子强作镇定,一言不发转身到桌边,用暖壶的开水,沏了杯茶,端过来咚的一声蹲在桌上。 韩大胆儿微笑着端起茶杯,一揭碗盖便道: “你们家拿凉水沏茶?”说着把茶碗蹲在桌上。 李秃子咬牙切齿地,又去重沏了一杯,端给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又道: “想把我烫死啊!这么热!” 李秃子被这么来来回回耍了几次,韩大胆儿才算作罢。韩大胆儿倒没什么,旁边站着看的尤非却十分解气。 最后韩大胆儿提高声音对着尤非,高声道: “老尤!从明天开始,你就到总厅侦缉科上班儿,跟我平级,调令随后就到!” 尤非本来不想去总厅,可今天听完韩大胆儿这句话,觉得十分扬眉吐气,心里乐得都开花了,别提多趾高气扬了! 原来高宝生被派去出差公干,和老城里二所的夏宏斌,一道去河北了。现在三所里除了所长,就是李秃子最大。高宝生手下的巡警每天出去巡街,李秃子则带着手下成天无哩悠子赛的,喝酒赌钱,无法无天。 因为尤非和韩大胆儿关系最铁,所以李秃子故意不让尤非去巡街,而在所里伺候茶水牌局,他对付不了韩大胆儿,就只能朝尤非下手,专门找机会折腾他解解气。 尤非这两礼拜,每天度日如年,他为人圆滑,又不愿意为这个和李秃子起冲突,所以只好忍气吞声。韩大胆儿这一来,可算彻底把他救了。 韩大胆儿去所长室和所长交代完,尤非便兴高采烈地,和他一道出了三所。 尤非一出门口,感觉心怀大畅,说不出的天宽地阔。转头和韩大胆儿道: “走!咱真素园,素包子我请客!” 韩大胆儿笑道: “好么!我费那么大劲儿,你就拿素包子把我打发了!” 尤非道: “这不口袋儿没钱么,等下月开支,我请你先得月怎么样!” 韩大胆儿道: “有你这就话就行了!咱就门口儿二荤铺凑合一顿得了!” 尤非也不做作,和韩大胆儿俩人去了附近一家二荤铺,要了仨菜四两酒,边喝边聊。 韩大胆儿这时就问起,上次给尤非“孝敬”的那帮蜂字门的骗子。尤非还行以为韩大胆儿找后手呢,细问才知道猴脸面具人,还有乌木盒子、鬼工球的事情。尤非这才知道,这段时间接连不断发生了这么多事。 九道弯儿的案子尤非倒是听说了,但其他事情却一概不知。韩大胆三儿说起从豁了嘴那打听到的消息,要找一个叫小蚊子的扒手。这小蚊子勾着一帮蜂字门里的骗子,应该就是上次想设局骗蔡二少爷的那伙人。 听过传统相声的人都知道,过去有“金、皮、彩、挂、评、团、调、柳”这八小门。此外还有两门“骗术门”和“穷家门”。 “金”,就是金买卖就是看相算卦的,“皮”是卖药的,“彩”就是杂技和古彩戏法,“挂”是打把式卖艺和保镖的,“评”是说书的像是说评书的,“团”是说相声的。“调”就是行骗的。“柳”则是唱大鼓的。 另有“蜂(风、)麻(马)燕、雀”四大门,都是行骗的行当。其中蜂字门,就是指团伙作案,就像群蜂蜇人。也有说是刮风的风,形容行骗团伙儿就像一阵大风刮过,把所有东西席卷而走。那伙儿想设局骗蔡二少爷的人,就是蜂字门里的。 韩大胆儿从尤非那得知,这伙儿蜂字门里的人,最后没能得手。他们本来看蔡二少爷喜欢古玩,就设局想把一件赝品卖给蔡二少爷,结果蔡二少爷虽然败家,可也不是傻子,这事儿没成,这伙儿人就打算再找个“点子”,就是找个新目标。 尤非听说这伙儿人怕被连锅端,所以都是分散在天津卫,每次有个据点。韩大胆儿就让尤非去帮着打听下,这个据点在哪,或者能直接从这伙儿人那找到小蚊子就更好了。 吃完饭之后,韩大胆儿和尤非说好,让尤非明早直接去总厅侦缉科报到,韩大胆儿在门口等他,然后韩大胆儿就独子去了先农公司大楼,打算去看看兴和贸易公司有没有人,顺道在周围打听一下这公司的消息。 先农公司大楼,建于民国13年,由英国先农工程股份有限公司设计建筑,九尾鱼英租界的海大道。是带有折中主义风格的砖木混合四层大楼,高17米,有76个房间。 兴和贸易公司分租的小办公室,就在大楼的三层最尽头的房间。韩大胆儿本以为这次又是白跑一次,谁知道到兴和贸易公司的门口,却发现门虚掩着。 韩大胆儿轻手轻脚走过去,正打算推门进去看看,这时旁边房间的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戴着瓶子底儿一样厚眼镜的中年人,这人看韩大胆儿要推兴和贸易公司的门,就说道: “这家公司搬走了,里面没人!” 韩大胆儿推门一看,里面果然已经搬空了,地上只有些废纸,除此空无一物。韩大胆儿转身问那戴眼镜的人道: “您了知道这公司嘛时候搬走的吗?” 那眼镜道: “不知道,这两天来上班,就见里面没人了。” 韩大胆儿道: “能跟您了聊几句么?” 这人说自己要去采访,不太方便。韩大胆儿一看,他出来的房间门上挂这个牌子,是一家报社,名为“趣闻画报”。韩大胆儿还真见在市面上,见过这画报。里面刊登的都是些,小道消息,风月奇谈,没什么正经东西。 可那会儿人们信息匮乏,报纸画报是为数不多获取信息的渠道,所以别看是这类胡说八道的野鸡画报,照样卖的不错。 韩大胆儿上前掏出烟来,递给这眼镜,想简单的攀谈了几句,套套消息。眼镜说是要去采访,浑身烟油子味儿,烟瘾着实不小,看见递过来的烟,也不推辞,站在那点上烟,和韩大胆儿聊了起来,估计他所谓的采访,也不是什么正事儿。 俩人站在楼道里抽烟聊天,这时候前面不远有个办公室,又出来个胖子,这胖子和眼镜认识,也是小报的编辑,他拿着手纸估计是要去厕所。 眼镜见韩大胆儿想打听兴和贸易,就把那想上厕所的胖子也叫了过来。韩大胆儿给他也点上一根烟,这胖子攥着手纸,抽着烟,说话直喷唾沫星子,显得特别健谈。 韩大胆儿从这俩人那打听得知,这先农公司,就一个经理连一个秘书都没有。您可能会问了,这一个人怎么办公司。您别说还真能,那时候除了一帮拆白党,皮包公司是一个人办公司之外,很多正经的小公司和报社也是这样,人员不多,基本上一两个人就齐活了。 兴和贸易公司平时没人,胖子和眼镜来上班,十次有八次这家公司都锁着门。这俩人也是有两次碰巧,看见了这家公司的经理! 韩大胆儿一听,赶紧让这俩人形容一下,这经理的相貌,谁知一问之下,得道的接过却大相径庭! 七十三 暗藏的线索 眼镜抽了口烟,他烟瘾大得很,一口气,愣把一根烟嘬掉一大块,这一根烟没几口就抽完了。韩大胆儿赶紧又给他点上一根。这眼镜刚才说去采访还无精打采,这会儿抽着烟,突然来了精神。 他说兴和贸易的经理,这楼里的人没几个见过。他也是有一次东西落在报社,晚上回来取东西,结果看见兴和贸易公司亮着灯。开始他也没在意,后来拿完东西出来锁门的时候,兴和贸易的经理刚好从公司出来,在他身边经过。 他看见,这人中等身高,穿着灰格子西装,梳着背头,身材有点微微发福,没太看清样貌,估计年龄也就三十上下。这人身边陪着个洋人,洋人比他高出一头多。 这时那胖子也随声附和,说他也是晚上在办公室写稿子,出来上厕所,看见兴和贸易公司出来俩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洋人。当时走廊没开灯,那样人个子高,没太看清,那中国人倒是看清了,其实显得也不怎么胖…… 说到这韩大胆儿看看眼前,这肉大深沉的胖子,心说,要和你比起来,多胖还真都算不胖。 胖子说,那中国人穿着灰格子西装,大概四十岁年纪,短发,留着小胡子,有点谢顶,相貌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还想问点细节,那胖子却连着放了两个屁,说自己要上厕所,攥着纸一溜小跑,奔厕所去了。眼镜这时候也说自己要去采访,掐灭了烟卷,把半截儿烟卷揣进口袋,转身也走了。 韩大胆儿只好又在周围转转,敲敲其他家的门,打听了下兴和贸易和公司经理的事儿。幸好今天这层楼的人挺齐,除了有两家没人,其他家都有人在。 一圈走访得到的答案差不太多,不是没见过这公司经理,就是没太看清,只是见过这人的都说,这人穿着件灰色格子西装,其他都是相貌平平,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最后又去了楼里的先农公司,但是大楼办公室招租负责人说的,也和其他人大差不差,那公司经理相貌平平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了点胡子,其他没什么特点。 韩大胆儿虽然不能算无功而返,但得到的线索,也没什么大用。他骑着车,一边思索一边往家骑。 这家兴和贸易白天不开门,晚上才来办公,也真是十分诡异。正常的商业往来,哪会有客户晚上才来谈生意!如果是做丝织品和瓷器之类的远洋贸易,为什么如此鬼祟!只有想法子查查,这兴和贸易旗下的产业,比如仓库,房产,货物之类的,才能弄清这公司在搞什么鬼! 至于先农公司大楼里打听到的,那个中国人,应该就是这兴和贸易公司的持牌人“赫吉”。这个人似乎身份神秘,即没什么人见过,也查不到身份资料,但按照见过这个赫吉的人所说的时间,赫吉出现的时候,殷枭应该已经押在小西关监狱里了,那这个赫吉就不是殷枭的化名。殷枭更可能就是那个名字很哏儿的,叫依二三的人。 还有个问题,就是赫吉身边的洋人是什么人呢?乔治布朗肯定不可能,他被火烧伤后,深居简出已经好几年了,而且经常带着面具出入。那也许是股份合同上另外一个英国人?或者说是那个德国人? 可现在合同上除了乔治布朗,其他人的身份,什么消息也没有。 韩大胆儿揣着无数疑问回了家。在家吃过晚饭,他又和朱天飞在家附近吃了顿夜宵,主要是为了拿吃的堵住小舅舅朱天飞的嘴,不然他还在那执着西餐馆洋人胖子的案情,总冒出些新想法来找韩大胆儿探讨,弄得韩大胆儿不胜其烦。 韩大胆儿害怕猴脸面具人又来找麻烦,所以吃夜宵也没走太远,就在家方前附近。 其实从那晚之后,面具人再没找上门,不知道是被韩大胆儿的话唬住了,以为乌木盒子真的存在警察厅证物室,还是说忌惮朱天飞的身手,不敢再冒然造次了!总之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一直很太平。 韩大胆儿假还没放完,但还是一大早起来去了总厅。他没吃早饭,到得就够早的了。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尤非已经到了。他蹲在墙角抽烟,看地上的烟头,应该少说来了一个钟头了。 韩大胆儿把他领到侦缉科,先去见了梅本事。但梅本事可没这么早,又等了一个钟头,梅本事才姗姗而来。尤非调职的事儿,梅本事还真给办了,但不是调职,只是借调。韩大胆儿虽然挺不高兴,但尤非倒不太在意。 没本事答应,只要尤非跟着一块儿破个案子,就能想法子把尤非调过来,现在寸功未立,实在不太好办。韩大胆儿见无可奈何,只能暂时答应。 他带着尤非到科里,介绍了一圈,又拜托张彪、王振照顾一下,把他先和范统编在一组,处理点文书工作。之前破案,众人指着韩大胆儿都得了赏钱,又吃了韩大胆儿一顿,所以除了两三个老油条甩几句闲话外,也没什么人诈刺儿。 张彪、王振让韩大胆儿救过性命,所以格外照顾尤非,只让他负责一些文书抄写的工作。尤非为人圆滑,也十分会做人,跟侦缉科众位,又是上烟卷,又是要请客吃饭。说实话,尤非家里有老婆孩子,孩子身体还不好,所以平时节省得很,他能说出请客,就算是二荤铺,也已经算是大出血了。 韩大胆儿还有一天假,他在侦缉科安顿好一切,就出了警察厅,骑车去了梅若鸿家。前天本来答应了梅若鸿要去吃饭看戏,结果却在dd西餐厅,遇到个突发案件,全给耽搁了。在路他上还买了两张,劝业场天乐戏院《西游记》的戏票。 梅若鸿他爹原本挺喜欢韩大胆儿这小子,但那时候韩大胆儿当众拒绝梅若鸿,梅若鸿伤心之下远走海外读书。梅若鸿他爹就对韩大胆儿心生怨愤。前段时间梅若鸿累得病倒了,也是为了帮韩大胆儿做化验报告,所以梅若鸿他爹现在见了韩大胆儿就没好气儿,十分不待见这不懂疼人的小子。 韩大胆儿也知道自己不招这位伯父待见,所以让门房的人通报了一声,就在大门外等着,一直也没敢进门。 过了没多久,梅若鸿就出现在了门口,看见韩大胆儿手捏着这戏票站在门外,便问: “你怎么不进来?” 韩大胆儿不好意思地道: “算了!我别招伯伯不待见了,与其进去都不愉快,还不如在门口罚站呢!” 梅若鸿道: “那走吧!” 韩大胆儿问道: “哪去?” 梅若鸿道: “你拿着戏票,不去看戏么?” 韩大胆儿连忙点头道: “去!去!去!” 今天算是不错,福煦将军路的华宫餐厅人不多,菜色虽然是俄式的,好在味道不错。吃完饭俩人又去了劝业场的天乐戏院。 要说天津卫的高楼,现在不胜枚举,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天津卫最高的楼就要数,位于当时旭街和法租界梨栈大街交口的劝业场了。创始人高兴桥是位爱国商人,劝业场的劝业二字,就意在努力振兴实业。 劝业场是法式六层建筑,因为咱们中国人推崇九字,所以对外宣称是九层高楼,楼内还设有电梯。四、五、六楼是影剧院、茶社、游乐场等等。 韩大胆儿和梅若鸿在天乐戏院看了改编的《西游记》,事先俩人都以为只是传统的猴儿,看了才知道,这戏班着实下本儿,台上布景逼真,真猴、真马、真骆驼,甚至瀑布的水都是真的。演到闹天宫的时候,竟然满台仙气云霞,观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看完戏,俩人又去了天露茶社喝茶,还到地球厅打了地球,也就是保龄球。梅若鸿少有地露出了微笑,韩大胆儿这时觉得,她原本亚赛寒霜的面颊上有了些红润,显得比平时那样子更为可爱动人,原本身上那股凌人的威势也渐渐淡了。 今天算是韩大胆儿跟梅若鸿一起,少有后背不发紧,脖梗子不发勒的时候,韩大胆儿自己也玩儿挺开心,直到天黑了才送梅若鸿回家,但回去的路上梅若鸿又恢复了常态,仍就是那喜怒不惊的样子。 韩大胆儿顿觉有些失望,竟还想见她刚才那展露笑容,开心的模样,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心中不过空留一阵惆怅。 第二天一早,韩大胆儿回侦缉科上班。他不得不佩服尤非的为人处世,不过一天而已,尤非早就和科里的警员都混熟了,就连那几个很有微词的老油条,都和尤非聊得不亦乐乎。 韩大胆儿凑近了一听才知道,感情尤非正和大伙儿聊韩大胆儿之前几个案子呢!那吹得叫一个神,把案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在他嘴里,韩大胆儿不光是个神探,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尤非愣说韩大胆儿出生的时候就有异象,要知道他认识韩大胆儿也就是一二年的事儿,韩大胆儿出生的情况,他上哪知道去,但人家嘴皮子利索脑子好,能吃铁丝拉笊篱,在肚子里胡编。 他说韩大胆儿出生时惊雷闪电瓢泼大雨,门口正好有两个当兵的路过,在他家门前避雨,迷信讲这叫将军守门,必出贵人。这大梨吹得都没边儿了,说韩大胆儿是巡天都御史下凡,专门在人间监察民情缉凶拿贼。 有几位听说过天津卫民间的传言,还给补充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全科警察顿时都对韩大胆儿刮目相看,直到梅本事来了,呵斥众人几句,大伙儿才一哄而散,有那个好奇的,还追着尤非屁股后头直问,后来呢?后来呢?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鬼神,也最烦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但尤非随口胡编,他也就全当听个乐儿。事后跟尤非开玩笑说,有这楮门子都不如去南市三不管撂地,准保比那些光说水浒、聊斋、东西汉朝的老先生更能置楮。 这时候有个找韩大胆儿的电话,打到了侦缉科。他接起来一听却是白崇伟,这电话除了要和他确认下,去参加乔治布朗圣诞前夜展会的事情,更重要就是告诉他一个消息。 兴和贸易公司股份合同书上的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找到了。 不光如此,还有个更意外的消息,这个弗兰克海因里希,韩大胆儿和白崇伟都见过!正是前两天,死在dd西餐厅,肚腹爆裂的那个胖子洋人! 七十四 弗兰克 死在dd西餐厅的胖子洋人,是个德国人,准确说是个英国籍的德国人。名字叫“弗兰克海因里希”。这胖子今年刚满五十岁,住在天津的英租界的一栋小洋楼里。 这人早年当过兵,庚子国变那会儿,在八国联军的德国军队中服役,曾跟随部队打进北京,并且在紫禁城大肆劫掠,估计抢到了不少值钱的珍宝,所以这个弗兰克,虽然除兴和贸易有他的股份外,名下只有居住的小洋楼,没有其他产业,但他在汇丰银行的存款却十分丰厚,足够他后半辈子吃喝享用的。 估计也是因为有钱,又没什么事情干,所以吃东西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十来年下来,愣是把自己从正常体重,吃成了个三百多斤的大胖子。 后来查明,当年大八国联军剿灭红灯照,黄莲圣母林黑儿被人凌虐致死,元凶中就有这个弗兰克海因里希。这也是目前凶案最有可能的犯案动机,只不过这次凶手不是人,而是看不见的“鬼魂”! 租界里接连几宗离奇命案,全都跟红灯照,黄莲圣母有关,那些崇信天主教基督教的洋人,也都忧心忡忡人人自危,甚至已经有些租界高层,私底下找到教会,希望教会能办一场驱魔仪式,彻底驱散这中国的恶鬼凶灵。 就连英国工部局内部,都有不少公职人员和警察巡捕,开始相信鬼魂杀人报仇的说法,工部局有个别华人警察,还提议找道士和尚,来租界大办道场,超度亡魂。不过最后顾及颜面,还是被各租界当局否决。 韩大胆儿从不信世上有恶鬼,只信世上有恶人! 他很想看看弗兰克的尸检验状,但这死者是洋人,案发地又在英租界,案子自然归了英租界,解刨验尸都由工部局负责,外人根本拿不到尸检验状。而且这案子虽然棘手,但负责这案子的马丁却十分自负,它虽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仍旧决心亲手勘破这宗离奇凶案。 别说在洋人眼里,当时的中国警察办案手段落后,就是中国警察有法子查清此案,工部局的警方也绝不想假手于人,真让中国人破了案,哪怕是找个道士把“鬼”抓住了,他们都会觉得颜面扫地。 这些洋鬼子,虽然嘴里说着东方神秘古国的美好,但打起根心里就没看得起中国人,觉得中国就是个野蛮落后的国家,一个个中国人,骨子里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 这些洋人中尤其以这些大不列颠人为甚。他们自称日不落帝国,虽然嘴上说什么绅士文明,自由民主,实则,横征暴敛,任意杀戮,抢占别国领土,奴役他国人民。不信您就问问美利坚的土著印第安人,这帮原住民,都快让当年的大不列颠殖民者杀绝种了。 大不列颠一向以帝国王者自居,自觉高人一等,甭说中国人,就连其他什么美、法、俄、德、日……几乎世界上所有国家,在他们眼中都远逊于己,不过是二等公民! 电话那头的白崇伟虽然说尽力而为,韩大胆儿也听得出,他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想搞到弗兰克的尸检验状,几乎是没什么可能。 撂下电话,韩大胆儿不死心,又跑到梅本事办公室。向梅本事提出,和英租界工部局交涉联合办案,毕竟他自己也是案件亲历者。 梅本事听完,刚喝的茶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坐在那不停地咳嗦,边咳嗦边说道: “您了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么?让我和英国人交涉,我脑袋上才带多大帽子,等您了多前儿当上大总统,您了再亲去自交涉!” 说着把茶杯往桌上一蹲,接着说道: “咱自己的案子都查不过来,祖宗!您了就别给我找麻烦了,我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呢!英租界,嘛叫租界,就是租给人家,借给人家,那玩意儿有字据的,那儿现在就是人家的地儿,算人家大不列颠领土,咱还想插手人家领土的事儿,您了快别逗了!” 韩大胆儿倒理直气壮: “民国五年那会儿,法国人想从老西开扩大租界面积,咱全天津工商界一起抗议,罢工最后不也赢了么,别一沾洋人咱自己就先磕膝盖发软!” 梅本事道: “怎么着?咱也号召全天津卫老少爷们儿,罢工示威?死的还是个洋人!跟咱有一毛钱关系么?您了今早还没吃早点吧?赶紧吃早点去!从外面给我把门带上!” 韩大胆儿虽然也知道这时不可能,但心里就是想弄清这案子。梅本事看他站着不走,就说道: “您了身手了得,是津门侠客,要不您了现在就亲自出手扫平四夷!那到时候就是您说了算,您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别说查个洋人,就是查英国皇帝,也没人敢拦着您!” 国弱民孱,外有列强环伺,日寇虎视眈眈,国人还内斗不止,老百姓也大都独善其身,这种颓势之下,天津上海这样的城市,依旧夜夜笙歌,纸醉金迷。韩大胆儿虽然为人刚直,眼瞅着这混乱的世道,自己虽然不忿,也别无他法。自己充其量也就是海河里的一粒沙子,但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凭一双手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虽然嘴损,但这次听着梅本事损自己的话,竟然无言以对,只能叹了口气,臊眉耷眼地转身离开。 梅本事没想到,韩大胆儿这次竟然没还嘴,让自己给损走了,心中突然有种大获全胜的喜悦感,不觉有些得意。随手拿起报纸,哼着小曲儿,眉飞色舞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韩大胆儿心里也知道,去找梅本事十有八九是无功而返。反正手头儿暂时没有案子,干脆去趟防疫院,找老苏聊聊,凭他多年验尸经验,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一路无书,韩大胆儿带着点酒肉,来到防疫院。刚进防疫院后院的门,闻见的不是来苏水味儿,反而是一阵熬鱼的香味儿。推门一看,老苏刚点上炉子,正在小屋炉子上熬小鱼儿呢! 天津卫九河下梢,河流众多,又是入海口,专出河海二鲜。天津卫还吃鱼虾的人也特多。贴饽饽熬小鱼,是天津一道家常名菜。一般家里都是土灶,支口大柴锅,灶火烧旺了,锅里熬鱼,热锅边上贴玉米饼子,天津叫贴饽饽。 这熬的鱼其实也能用大鱼,不过那时候大鱼都比小鱼贵,所以普通老百姓一般就是买点小鲫头儿、马口鱼等等,熬熟了味道一样很香,再配上贴饽饽一块吃,尤其是靠近鱼汤边上那一圈,粘着鱼汤既有鱼味儿,还焦黄酥脆,味道十分可口。 这小鱼就有一点不好,就是刺儿多,吃的时候要留神,不然很容易卡刺儿。嗓子里真卡刺儿了,用嘛方法都不好使,就只能生往下咽饽饽,把鱼刺儿带下去。 所以有的家做法,是把小鱼清理干净,先在锅里放油,然后往上面码葱段,然后放小鱼,放佐料,再往上码葱段,反复码几层,小火慢慢把鱼烹熟了,一揭锅盖,整锅小鱼都是酥烂的,连骨头都酥了,再吃就卡不着了。 老苏这防疫院没有柴锅土灶,只有个取暖的煤球炉子,所以老苏只是用个小铁锅,熬了点小鲫头儿,买了点蒸好的棒子面窝头儿。 他见韩大胆儿来了,鱼正好也得了,俩人就摆上他带来的酒肉,盛上熬好的小鱼,边喝边聊。 韩大胆儿说起前几天租界那个案子,跟老苏讲了,他当时观察到的现场初情和死者尸状。 老苏听完只是喝酒,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 “尸首从体内炸开我倒是见过,有种火石又称为燧石,是一种打火的引火之物,配上硝石硫磺等物,包在纸包里,受到震荡就会爆炸。一次,有个胖子误食了这东西,结果摔了一跤,肚子着地受到震荡,肠胃挤压震动之下,就把胃口炸破了!” 韩大胆儿听完觉得十分新鲜,就赶紧追问。 老苏喝了口酒,又道: “但那也只能炸破肠胃,不会有炸破肚腹的威力,除非那纸包很大,但太大了也不会有人傻到,把那东西吞下去吧!而且你在现场,看到飞出来的脏腑器官里,有爆炸后的碎屑么?” 韩大胆儿摇摇头,他的确没看见任何爆炸碎屑,除了飞出来的脏器,只有一块块黄色的脂肪。 老苏道: “我说的这种纸包炮,必须要震动挤压,让燧石点燃火花才能引燃,照你说的,他坐着没动一直只是吃东西,那就算吞下去纸包炮,也根本爆不了!” 老苏又问道: “那洋人爆开的肚子,有没有烧灼,或者被灼伤的痕迹?” 韩大胆儿又摇头道: “那倒没有!” 老苏道: “那就不可能是火药爆炸物所致,火药爆炸,能炸破人体的量,肯定会造成灼伤,说不定还有烧熟肉的味儿呢!” 韩大胆儿思索那天现场,都是西餐的奶香,还有些牛排的炙烧味道,也没闻见什么其他怪味儿! 这顿饭他和老苏连吃带聊,说的都是这个案子的各种可能性,但说到最后,没有一种和洋人的死状接近的。 俩人从科学讨论到了鬼灵,韩大胆儿不信这些,可老苏经得多见得广,这些年什么样的尸首没验过,多离奇的案子没见过,真就有些,是用科学无法解释的。 眼前这个洋人肚子自爆的案子,韩大胆儿又拿不到尸检验状,两个人不过是在这凭空推测,最后也很难有个定论。 俩人从中午一直聊到下午,韩大胆儿临走之前,又想起前不久在墙子河里捞出的那个五十来岁中年人尸首,就询问老苏有没有人来认领,却得知尸首一直还在这停着,无人认尸。 那尸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衣着不菲,照理说应该是个有钱人,但这么久也没人来认领尸首,实在有点奇怪。也许真就跟韩大胆儿推测的一样,这人没有家人,是个孤独富翁,所以没人报案,也没人来认尸。 这种抢劫伤人的案子,每年天津卫也会出个几十起,大多数即无疑凶又无人证,最后都破不了案,只能列为悬案。 没人认尸,老苏只能用石灰覆盖尸首,三个月后再没人认领,就会拉到不远处西关外的乱坟莹,随便挖个坑就埋了。那个年头儿,这种没名没姓,屈死的亡魂,那是数之不尽。 洋人的案子没有头绪倒不打紧,反正这案子也是英租界工部局的,他这顶多算是个人兴趣。他也想看看,这工部局所谓的神探马丁,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此奇案。 韩大胆儿心里寻思,要是最后案子实在破不了。他再请白崇伟出面,毛遂自荐去帮忙探案,说不定就能有机会能插手此案。 他自己这合计的挺好,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用不了几天,一连串的凶案,就会找到他头上,而且后面还有更大的麻烦,正等着他呢! 韩大胆儿骑车回来的时候,路过估衣街,忽然想到,之前审问三阳教的人,阎三刀和陈琦交代的员峤仙镜、九幽算盘城,和镇物石狮子的事情。既然洋人那边的案子,自己不能插手,不如就踏下心来,好好查查三阳教审出来的这些线索。 他知道估衣街的蓝半尺,不仅是个鉴古的行家,更对天津卫历史和传说知之甚详,从他那指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就去了趟蓝半尺的古玩店。 别说,韩大胆儿这一问,还真问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七十五 古城传说 韩大胆儿来到估衣街,找到蓝半尺那间古玩铺,推门进去,见蓝半尺站在一张条案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人,这人正打开一个蓝布长条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卷画来。 这人把画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道: “您了给长长眼,我也不老懂,就知道是张唐画,好像是什么张彦远的画!” 说着就要把画展开,谁知刚拉开画卷还不到半尺,就被蓝半尺摁住。蓝半尺一扬手把画又卷上了,淡淡地说道: “甭开了!仿的!” 那人当时就急了,正要分辨,却听蓝半尺低声道: “唐代作画的确用的是绢,而且宽窄也对,仿的笔法也不差,装裱用的也是唐代的手法,可您这个是仿的!都以为张彦远的画存世量少,仿他的画,行家很难甄别。但却忘了张彦远是个书画理论大家,还是个装裱高手。你这装裱用的是熟纸,张彦远却觉得熟纸装裱容易起皱,所以裱画从来都用生纸,且必在糊中加入熏陆香末,用以防虫,所以其画作细闻,虽历久,却仍带着淡淡幽香,似有似无!” 那人却辩解道: “兴许是后世人重新装裱过!也未可知!” 蓝半尺道: “后世装裱手法技艺远胜于前,后世装裱何必再用唐人装裱的手法!” 那人听完当时就要发怒,看样子张嘴就想骂蓝半尺不识货,可蓝半尺早端起盖碗儿,吹着碗中茶叶,坐在一边品茗去了!那人顿了顿,叹了口气,卷起画轴放进包袱,转身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蓝半尺一眼,见蓝半尺并不搭理他,只能伸手推门。 这时蓝半尺喝了口茶道: “放下吧!十块!” 那人听完略一沉吟,还想再还个价,还没张嘴,就听蓝半尺又道: “要不您就换一家看看?” 那人也明白,蓝半尺这话纯属于废话,他是这条街上的大行家,他要是不收,那一定是赝品,从这门口出去,其他谁家能收! 那人只好点点头,把画放在桌上,接过蓝半尺递过来的十块钱,快步出了铺子。 韩大胆儿这时才凑过去竖起大拇哥道: “二伯,(韩大胆儿他爹和蓝半尺关系不错,他一直就管蓝半尺叫二伯,天津人管伯念掰,所以在这要叫二掰)要不怎么您了叫蓝半尺呢!绰号真没起错,画展开没半尺,您就看出是假的了!不过这明知假的您了怎么还收呢!” 蓝半尺道: “我看得出来是假的,别人未必看得出来!再说虽是仿的,但笔法不差,回头配个好锦盒,行家蒙不了,蒙洋鬼子可没问题!这帮洋鬼子,成天惦记咱们老祖宗留下这点好东西,让他们买个西贝货,拿回去美吧!十块收来,咱转手能卖两百!” 韩大胆儿笑道: “二伯!您了手可比我黑!” 蓝半尺道: “这帮洋鬼子来咱这,没干嘛好事儿!庚子年那会儿,杀了咱多少老百姓!我这也算替天行道了!对了!你今儿个,怎么有工夫跑我这来了!上次拿来个虬角坠子,让我帮着看看,然后一猛子就没露面!说吧,今儿个又有嘛事?” 韩大胆儿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膀大力案子破了,也没来谢谢蓝半尺给,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赶紧道: “上次案子破了,还得谢谢您了帮忙!您了多前儿有工夫,我请您下馆子,地儿您挑!” 蓝半尺道: “行啦!别跟我假模三道了,有嘛事赶紧说!” 韩大胆儿道: “您了听过“员峤仙镜”还有九幽算盘城吗?……对了,天津卫是不是还有,长得和水西庄外石狮子一模一样的镇物石兽?” 蓝半尺听完,略微吃惊,赶紧追问韩大胆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名头。韩大胆儿就把前段时间三阳教交代的一些事情,简略讲了下,也把乌木方盒,还有失落的鬼工球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蓝半尺! 蓝半尺听完之后颇感意外,然后就给韩大胆儿讲了一段,天津卫很早之前的传说! 传说很久以前,那时候天津卫这地方还没有退海还地,此处仍旧是一片汪洋大海。海上有个很大的岛屿,岛上有个无终国,国中民风淳朴,国人世代居住在岛上一座巨大的古城中,此城名曰“天城”。 传说城中有一面上古正神留下来的神器,名为“员峤仙镜”。这件神器拥有与神沟通的能力,一直保护无终国风调雨顺,人民富足,物产丰沛。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无终国被巨浪吞没,从此沉入海底。 数千年后,此地已经退海还地。因为临近入海口,有一条羊肠沽河,周围水系皆汇聚于此,这就是天津卫这地方的雏形。 东汉末年,曹操曾在此地开挖运河,用于北征乌桓运送粮草。到了宋元时代兴起海运,此地被命名为“直沽寨”,这也是后来天津卫大小直沽的由来。明初燕王扫北,当时燕王朱棣,就是后来的明成祖,被分封到了燕赵之地,就是现在的北京天津河北一带。 后来朱元璋死后,太子朱标因为早逝世,所以皇太孙朱允炆即位称帝。燕王朱棣在黑衣僧人姚广孝鼓动下,最终打着清君侧进京勤王的名义起兵谋反。靖难之役后,又把国都北迁燕山脚下,改称北京。 因为朱棣曾在天津渡河南下,此地便因天子渡河之地而得名“天津”。 话说朱棣起兵谋反,黑衣僧人姚广孝就留在燕京(就是现在的北京)镇守。姚广孝在一次巡视城防中,意外发现一处元代留下的古迹,古迹中有一幅石刻壁画,还有不少异族文字。 壁画中描绘了一座古城,城中有一面古镜,镜光照处,神殿琼楼,金碧辉煌,仙山袅袅,云雾缥缈。姚广孝将壁画文章拓印下来后,就命人毁掉了石刻。 后来姚广孝几经辗转,找到一个懂得石刻上异族文字的人,译出了整篇文字。想不到那竟然是一篇探秘见闻的描述。 其中边记录了那个失落的无终国天城,文中将其称为“九幽算盘城”。城中还有一面神奇的古镜,名为员峤仙镜,拥有奇幻莫测的力量。最后文中还记录了通往古城的路径。 姚广孝带人找到了算盘城,并发现了传说的古镜,但不知何故只带回了古镜的镜芯。可不久之后,古镜的镜芯也不翼而飞,自此下落不明。 靖难之役后,朱棣登基称帝,姚广孝将此事经过禀告朱棣,朱棣觉得这九幽算盘城十分诡异凶险,随命人在此地建卫筑城镇守此地,取名“天津卫”,这就是天津卫来由。 这些事儿蓝半尺都是听师傅说的,自己也不知道真假,以前权当是个故事听听,现在按照韩大胆儿的描述,有很大可能,其中部分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天津镇物石兽,也是当年造城建卫的时候,专门打造的风水镇物,至于石兽具体长什么样,由于年代久远,没多少人知道。 要不是今天韩大胆儿说起,蓝半尺还不知道镇物石兽长什么样呢。他只听说,早年有南蛮子憋宝石狮子,但并不知道水西庄外石狮子,就是当年天津卫的镇物之一。 韩大胆儿说的乌木盒子,鬼工球什么的,蓝半尺压根儿没听过。不过据他推测,如果明初的传说是真的,那鬼工球中,很可能就有通往九幽算盘城的地图,不过现在鬼工球失落在地下河,这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扯了。 韩大胆儿跟听天书赛的,听蓝半尺讲完这些传说,既然这些都是传说,就少不了一些神异鬼怪之类的事儿,而且这些,必然不是史料所载。像是什么神仙古镜之类的,韩大胆儿压根不信,古城遗迹之类的,虽然也很荒谬,但跟什么上古神器比起来,倒算尚有些许可能性。 俩人聊了很久,韩大胆儿看天色将晚,就想请蓝半尺去外面吃顿饭,接着聊。可这时候,却推门进来一个洋人,这洋人身穿刺绣精美的长袍马褂,穿得跟哪个中国富家公子赛的,但他头上却带着礼帽,脚下蹬着皮鞋,手里还夹着个洋皮包,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蓝半尺见状赶紧上前殷勤招呼,韩大胆儿知道这是来了个冤大头,不想在这搅和买卖,就和蓝半尺比划几下,示意自己先走了,改天来请他吃饭。蓝半尺会意微微点头,然后就转身去给那个洋人沏茶,招呼他看几件新收来的古玩玉器。 韩大胆儿见已经傍晚了,也没回侦缉科,直接回了家。路上他一直想,虽然自己不信什么失落古城,上古神器,但架不住三阳教那帮家伙信呐,而且信到能为了这个杀人害命! 现在三阳教双使一个死了一个瞎了,而且坐下七门中,已经有两三个门主落网,除了自己在小西关监狱抓住的陈琦,另有东北角老警察冯爷,逮住两拨,靠装神弄鬼大肆敛财的奸恶之徒,为首的正是三阳教七门中的两个门主,武曲门“开阳子”和禄存门“天玑子”。 三阳教余孽所剩不多,但教主黄袍老祖,三大护法还不知所踪,更有那戴猴脸面具的高手,在暗中虎视眈眈,眼下形势并不乐观。 自己已经成了三阳教眼中钉肉中刺,又不知有多少暗中潜伏的三阳教余孽,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想来之后的路甚为艰难,想要将这邪教连根拔起,也并非朝夕之功。 要是能反利用这些传说,把赢藏在后面的三阳教余孽都引出来就好了! 韩大胆儿想得倦了,回到家吃完饭,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他儿刚到侦缉科,就听说昨晚上总厅出事儿了! 原来昨晚上尤非和张彪值班,结果半夜,总厅来了个带猴脸面具的飞贼,这人身手奇快,正好被巡夜的尤非和张彪撞见。 这二位拿着手电筒巡视,谁身上也没带枪。尤非本以为张彪身大力不亏,能顶一阵子,谁知道这家伙外强中干,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遇上硬茬子,还没开打就往后刹。 尤非也是后悔,听了韩大胆儿的话,本想调过来当个文职,平时抄抄写写,最多查查线索收收消息,谁想到刚来就碰上这种事。开始他也想和张彪一起往后刹,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还是临时借调,怎么着也得出点力,才能好歹混张调令。 他壮着胆子上前呵斥,谁知对方不管那些,直接动手。那面具人也算手下留情了,只是一掌把尤非打的肩膀脱臼,受了点内伤,吐了口血,总算没要了他的性命。 总厅的预备小队,荷枪实弹赶到的时候,面具人早就跑了。现场只有张彪守着被打晕了的尤非。 万幸的是,总厅点查各处,发现并没有失窃,证物室的铁门上着大锁,虽然有撬过的痕迹,可这是新式的德国锁,没钥匙很难撬开。 韩大胆儿心想,早就和面具人提过,乌木方盒放在总厅证物室,他怎么会现在才来偷呢? 后来他一打听才知道,感情总厅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贼人光顾了!连着前半个月,已经有三次遭贼了…… 七十六 西服 头天韩大胆儿回到家,找了找自己平时穿的便装,有两套上学时的西服,但已经有点旧了。眼看离着圣诞也没几天了,韩大胆儿寻思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展览会,自己得穿得正式点,量体做西服要是来不及,这两天就得抽个工夫,去买套新西服才行。 第二天一早他想先去总厅侦缉科打一晃,然后就去趟法租界。他刚到总厅,就听说了昨晚遭贼的消息,尤非这时候也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韩大胆儿打听清楚之后才知道,原来头半个月,这个贼已经光顾了两次,算上尤非手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只不过前两次,虽然有人看了个人影,但没人受伤,最后也什么都没丢,索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次尤非受伤前,看着面具人奔证物室去,这才有人注意到证物室大锁上的撬痕。而且这撬痕不像是一次造成了,估计这家伙前两次,应该也是尝试撬锁,却没能撬开。 这回出现的撬痕只在锁孔的位置,可能是这面具人之前撬不开锁,所以这次就换了工具,但依旧无功而返。 韩大胆儿也没敢声张,毕竟是他拿话把那个面具人支到总厅的,谁想到面具人一把年纪了,还真敢来闯龙潭虎穴!这次害得尤非受伤,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想着一会儿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尤非。 预备小队的队长在厅长那挨了骂,可梅本事这回却露脸了,手底下刚调来的老警察就和歹徒殊死搏斗,最后拼尽全力击退了匪徒,虽然没能找抓住人,但好歹为总厅挽回了不少颜面。 梅本事受了嘉许,还声泪俱下的中一直说,全靠厅长的英明领导,手下人才能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一顿马屁,把厅长拍得那叫一个舒服!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韩大胆儿知道梅本事爱吹大梨,可没想到这货这么会吹大梨,一边吹大梨一边拍马屁,瞎话说得比实话还像实话,眼泪儿说来就来,胡说八道脸都不带红的。 还殊死搏斗?竭尽全力?韩大胆儿虽然觉得挺对不住尤非,但尤非那两下子他可知道得很,尤非虽然枪法不错,但真动起手来,估计那面具人一扬手,他就得躺下,全仗着证物室的德国大锁,总厅才没什么损失。 估计这面具人也不知道乌木方盒里有什么东西,要不然直接在总厅放把火,等火烧起来,大家都去救火,他有的是时间趁火打劫。他可能也怕火烧连营,再把乌木方盒也一起焚毁了,那就真叫汤圆不是汤圆,白丸(玩)儿了! 韩大胆儿觉得这面具人,几次得不了手,必然还会再来。但他又不能明说,是自己拿瞎话把面具人给支到总厅来的。梅本事要是知道了实情,还不当时就窜儿了。 其实他还真想错了,梅本事要知道这是韩大胆儿给引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他什么都别提,装的和这事儿完全没关系,省得给自己,最主要是给他惹祸! 韩大胆儿跟梅本事说,说估计是有飞贼惦记上,之前三阳教九道弯儿案子查抄来的财物,和几件东陵陪葬品了。其实陪葬品这时候早就送交南京政府了,另有两件梅本事自己密了起来。不过三阳教的财物的确还暂存在证物室,想来也的确是个麻烦。 其实案子结了,证物要么存放,要不就销毁,就因为这证物是一大笔金银财物,所以才在这暂存。说白了厅长和总厅的一些上层,也都看上这笔不义之财了,取之于民用之于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只不过想等过段时间,事情都淡下来,在拿牌这笔财物怎么分配。 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飞了,让贼人惦记上那还得了。于是厅长就派了三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每天在证物室门口轮班巡逻。有这十几条枪看着,任你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要闯进来盗抢行窃,那也是势比登天。 中午的时候,韩大胆儿去买了点水果点心,去了趟医院看看尤非。尤非现在住在马大夫医院的住院部。 韩大胆儿拎着东西,进病房一看,尤非正坐在床上啃苹果呢! 他单臂吊着纱布绷带,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气色也不差,看着不像是受了内伤,只是一动肩膀就龇牙咧嘴的,看来肩头的伤绝对是真的。 他床前坐着个女人,身边还跟着病恹恹的孩子。那孩子韩大胆儿上次在茶馆见过,那女人应该就是尤非的老婆。 尤非见韩大胆儿来了,急忙咋呼那女人搬个凳子让他坐下。他声音挺大,吵得旁边几个床的人投来一脸不悦的表情,可尤非自己全不在乎,就跟没看见赛的。 尤非跟韩大胆儿介绍道: “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嫂子!” 韩大胆儿害的尤非受伤,见了他家里人,心里更过意不去了,赶紧连连点头鞠躬道: “嫂子好!嫂子好!” 尤非的老婆看着大大方方,不像一般家庭妇女,比较腼腆内向。和韩大胆儿点头还礼之后,数落了尤非两句,说他一个月就关那点饷钱,以为调到总厅能有个升腾,谁知道刚去就遇上了危险。还说当这份差,也得想着家里还有两张嘴呢,有危险就该往后刹,别什么事都往前冲,不为老婆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尤非见韩大胆儿在,他老婆说这话不好听,就说医院的饭不好吃,催促他老婆赶紧领着孩子,回家做晚饭去。 他老婆又叨叨了他几句,才给他铺铺被子,拍拍枕头,让他靠着枕头坐舒服了,这才领着孩子和韩大胆儿道别后离去。 韩大胆儿和尤非一聊才知道,感情尤非胳膊虽然脱臼了,而且骨头有点裂,但压根儿没受内伤,是他摔倒的时候咬着自己舌头了,这才吐出口血!张彪当时都慌神了,看见血,以为尤非真给打成重伤了呢! 尤非多聪明的人,这么好的泡病号机会,还不伤的“要多重有多重”! 其实尤非这伤虽然是伤筋动骨,但要是去专治骨伤的苏郎中那来上一贴膏药,估计一个多礼拜也就恢复如常了,但现在算是因工受伤,住院看病都是总厅出钱,那他还不拿着总厅的钱,堂而皇之的在医院躲懒,少说也得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才能罢休。 韩大胆儿见尤非伤得不重,心里这才稍感宽慰。反正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住着又大夫护士看着,韩大胆儿也懒得多操心了,就由着他在医院泡病号得了。 去完医院,韩大胆儿先回了总厅,在总厅换了身便装,跟饭桶说,梅本事要问其他,就说他去走访案子线索了,然后就出了门。 范统见韩大胆儿换了便装出门,以为有什么好事儿,本上凑过去沾沾光,但一听他说要走访线索,立即就打退堂鼓了。几次跟韩大胆儿办差,都是惊险百出,这玩儿命的勾当然还是能躲就躲了。 韩大胆儿本想找个量体做西服的,毕竟他这身高,想买成衣可不容易。但经常去那家西服裁缝店,今天东主有喜,休息一天。 其实日租界有几家不错的西服店,像什么“铃木洋服”、“冈田洋服”,早几年韩大胆儿也去过。别看日本人都是小矬子,但西服的样式尺码可全得很,而且服务周到殷勤。 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日本同学,而且在日租界也认识俩仨人,但从骨子里,还是十分厌恶这群东洋小锉子。 此时九一八刚过去没多久,东北又成立了伪满洲国,国内反日浪潮甚嚣尘上,天津卫也正是抵制日货的时候。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往日租界跑,之前是为了案子化验证物,要不打死也不去日本的医院化验所。 当时的中原公司,就是解放后的百货大楼,是一个日本华侨和两个广东人合股开的商场大厦。那时候虽然以娱乐为主,但商场里卖西服的店铺也很多,而且颜色料子尺码都很齐全,但坏就坏在,开在日租界旭街,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原公司这二年也十分萧条。 韩大胆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法租界转转。法租界的都是身材高大的洋人,西服大号的比较多。于是就在劝业场、天祥、泰康几家商场转了一圈,可不是不合身,就是颜色不喜欢。后来好不容易在“倪源记”找到件合体合身的,但却是纯白的西服,韩大胆儿身高体壮,一身纯白西服穿在身上,总觉得跟孝袍子赛的,实在别扭的紧! 最后韩大胆儿想起小白楼的“裁缝里”。其实那原来叫“江厦里”,因为住了上百个手艺精湛的“红帮裁缝”,才得了裁缝里这么个别号。一到了晚晌,这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红帮裁缝们用德国的手摇缝纫机,和美国的脚踏缝纫机,不停为客户赶制西服。 这其中有位西服高手何庆锠,他的手艺在西服裁缝界可算首屈一指,找他做西服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很多各界名流达官显贵,都来这定做西服,一般人要没预约,还真排不上个儿! 韩大胆儿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去了趟裁缝里。 到那一看,做西服的人还真不少,甭说何庆锠那,其他家估计也得等上十天半月的。韩大胆儿还是去了何庆锠那家问问,结果得知要做西服至少要等三个月才能排上号。 他无奈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何庆锠的徒弟叫住。不知道为什么,何师傅突然说有时间,给韩大胆儿做西服,而且三天就得。 韩大胆儿颇感意外,他以为何师傅最多就是让徒弟动手,给他量体裁衣,做身西服,谁知道进屋一看,原来是何师傅自己动手,亲自给韩大胆儿量体裁衣。据说现在除了几位身份显赫的主顾之外,何师傅已经很少亲自动手给主顾量体裁衣了。 虽然何师傅只是个手艺人,但韩大胆儿却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何师傅却说,知道他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为了感谢他擒凶拿贼,保一方百姓平安,所以要亲自做套西服送给他,分文不收。 韩大胆儿连连推辞,可何师傅性子也很倔强,硬是不收钱,再说下去,反而要发火了。韩大胆儿死说活说何师傅就是不收钱,最后他只能随了何师傅的意。 其实何师傅手工钱就不低,您说他敬重眼前这位神探韩大胆儿倒是不假,但是能又出工又出料,一个做买卖的人,自然是不可能。 全因为当时,何师傅那有位来定做西服的主顾,这位身份不低,又是何师傅的老主顾,他看见韩大胆儿来做西服,就暗中出了最好的料子钱,本来连工钱也要一起出,但何师傅知道了眼前这位高个子,就是擒凶拿贼的神探韩大胆儿之后,决定不要工钱,免费帮他做身西服,这点的确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量完体后,何师傅让他三天后来取成衣,或者给个地址,可以直接送上门,韩大胆儿道谢后便骑车离开了。 这时候,何师傅屋里那个出钱的主顾,正在暗中瞧着韩大胆儿离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韩大胆儿也在思索,他越想越觉得古怪,选好料子量体定做一身西服,价格可不便宜。虽然自己家里有钱,做身西服不在话下,可裁缝师傅因为自己一点名气,就连工带料,白送一套西服,这对于一个做买卖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难道是有人暗中相助?可如果是熟人,大可不必藏头露尾,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在何师傅那是盛情难却,但自己不能凭空白拿人家一套西服,所以韩大胆儿心中打定主意,三天后不去取衣服,自己还是去买套西服成衣。 韩大胆儿看离着老白家的小酒馆不远,就去骑车去找老白,想一起去南市吃水爆肚。到了老白家,韩大胆儿一说刚才做西服的事儿,还赶巧了,老白前段时间刚做了套新西服,就让韩大胆儿直接拿走。 本来家里给老白介绍了个俄国女孩,这姑娘也是当初流亡的沙俄贵族后裔,前几年刚搬到天津卫,家里是做生意的。家里人想让老白穿这身西服,跟那个女孩去参加一个俄国人家里办的舞会。 听韩大胆儿说做西服的事儿,就让韩大胆儿直接穿这身西服去宴会,老白和和韩大胆儿身高差不多,韩大胆儿穿上西装也十分合身。但这毕竟是人家相亲做的,还没上身就让自己穿走的确不合适。 老白说这西装要元旦舞会才穿,韩大胆儿圣诞前夜穿完,给他那回来就行,况且家里西装一大堆,穿哪件都行。最重要的是,老白对这种事儿还是挺抵触的,新西服虽然做了,但他压根不想去。就算韩大胆儿不穿,自己也未必会穿。 凭着和老白这关系,韩大胆儿也不推辞,拿上西装和老白去找小犹太,三人一起吃了顿水爆肚,喝得酩酊大醉,还差点把西装落在爆肚摊子上。 三天后! 眼看转天就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圣诞前夜小型展会了。一早起来,韩大胆儿家门口就有人叫门,开门一看,竟然是裁缝里何庆锠的小徒弟,这孩子捧着成衣盒站在门口,来给韩大胆儿送西服了。 韩大胆儿却想,那天自己明明没说过住哪,这裁缝的本事也太大了,竟然能找到找到家里。他本想拒收,但那个小徒弟说他不收回去没法交代。 韩大胆儿就追问那个小徒弟,那天他去的时候,铺子里究竟还有谁,小徒弟说自己真不知道,说完就转身要走。韩大胆儿把他拦住,还是照着官价,把西服连工带料的钱都硬塞给了小徒弟。 那小徒弟本来不收,韩大胆儿吓唬了他几句,又说不收钱就把衣服拿回去,那孩子也就十多岁,跟魏小五差不多年纪,见眼前戳着这么个大个儿,又连吓唬带哄的,实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拿着钱走了。 韩大胆儿把西服拿回去,自己可没穿,他怕这是三阳教的阴谋,只是小心打开盒子,发现西服并不是自己那天选的料子,心中就一阵疑惑。他赶紧把衣服拿出来抖了抖,可发现并无异状,就放回盒子里搁在了书桌上。 他可没想到,万幸他没穿这件西服,算是躲过一劫,可他躲过去了,别人就未必能躲得过去了! 七十七 红堡 天津卫一年四季,冬夏长,春秋短。每年深秋一过,天气便开始转凉。但这一年的天气十分反常,都阴历十一月底了,说话再有一个来月就年三十了。往年这个时候,天津卫已经下过几场雪了,可今年,直到圣诞前夜这天,一个雪花还都没挨过地呢! 一大早起来,天就阴得跟黑锅底赛的,本以为会下一场大雪,谁知道中午前却下起了小雨。这雨一下就是仨钟头,虽然下得不大,但外面路上也已经满是泥泞了。 老时年间,天津卫大部分地方还都没铺柏油路呢,那是晴天一身土,下雨两脚泥。韩大胆儿换上了老白借他的新西服,那是套浅灰色的西服,配上双深色皮鞋,显得他格外的挺拔英伟,还带着点绅士的帅气! 可天公不作美,雨虽然小多了,可还是滴滴答答,没有要停的意思,看街上到处泥泞,要是就这么出门,就算打上伞,还没到乔治布朗的别墅洋楼,自己就得成泥猴了! 他和白崇伟说好了碰头地点,想着是不是做“胶皮”去,可偏巧这时候门口一个拉胶皮的都没有。 朱天飞看韩大胆儿站在门口犯难,就笑着道: “怎么着?要不我背您了来一趟?” 韩大胆儿回头瞧瞧朱天飞,撇了撇嘴。 朱天飞又道: “哎!穿身破洋服,还不会走道了,不就下点雨,有点泥么,别撒尿刷锅假干净了!” 韩大胆儿心里着急,不想在这费舌头,就随口道: “衣服是借的,弄脏了不合适!” 朱天飞正要说话,这时,大门外忽然汽车笛声一响。接着汽车笛声连响两次,韩大胆儿听出这是汽车在等人,就绕过影壁,快步奔到大门口。 他见自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汽车后座车窗摇了下来,是白崇伟靠在窗边,正在朝韩大胆儿招手。韩大胆儿会意,这是白崇伟看天色不佳,所以直接到家门口来接他了。 韩大胆儿虽然没和白崇伟说过自己住哪,但白崇伟毕竟是警察厅长的小舅子,本身又家世不凡,想打听自己住哪,还是手到擒来的,所以韩大胆儿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快步上前,拉开车门上了车,和白崇伟一起朝着英租界出发了。 朱天飞站在韩大胆儿前房檐下,看见他屋门没关,屋里书桌上摆着个成衣盒子,就迈步进屋,顺手打开了盒子。 见盒里是件新西服,双手拎起来瞧了瞧。他本身以游侠自居,对中国古代侠义江湖十分着迷,顶看了不上这些洋玩意儿。但自打上次和韩大胆儿去吃了西餐,看了歌舞表演之后,就开始对这些西洋东西产生了点兴趣。 盒子里的西服是韩大胆儿的尺码,朱天飞本事虽大,但个子却小,这西服他压根穿不上。可他还是从盒里拿出来,套在自己外衣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西服穿在朱天飞身上,就跟唱戏的行头赛的,大得都出号了。他照着镜子,学着唱戏的抖水袖的动作,一边抖衣袖,一边还要唱上两句。 可就在此时,朱天飞突然觉得脖子后面一紧!他感觉不对劲儿,立马扒下西服扔在炕上,然后伸手摸摸自己后脖梗子,却发现自己脖子竟然被衣领刮破了…… 韩大胆儿坐在汽车上,由于刚下完雨,路面湿滑,所以车也不敢开得太快。车窗外小雨点还在一滴滴地打在玻璃窗上,进入租界的时候,马路上的广告牌逐渐多了起来。 像是什么“盛锡福的帽子”“光明汽水”“天兴医院”“华泰人寿保险”甚至连“福禄林饭店”和“华清池澡堂”的广告牌都有。法租界商业发达,当初法国人占了这块地,就是打算把法租界打造成一个繁荣的商业区。 汽车从经过法租界开往英租界,进入英租界的时候,一切忽然变得安静了。英国人和法国人不同,并不想把租界打造成熙熙攘攘的繁华所在,而是刻意追求清净和安宁。 平常英租界给人的感觉,就和英国人一样,高傲刻板,严肃安宁,一片死气沉沉。但一年中总有些特例,就比如这个月份。一年中最大的节日,耶稣诞生日就在月末,所以往年这个时候,英租界内少有的氛欢愉,到处张灯结彩,树立着高大的圣诞树,租界内的各色餐馆饭店,也都推出了独特的圣诞大餐,租界内充满着节日气氛。 今年有些特殊,租界一改往年,圣诞前夕,竟然什么节日气氛,只有些地方立着几根圣诞树,挂了些彩灯,当整体气氛依旧是死气沉沉,全没圣诞的欢愉气氛,而且在几个英租界路口,汽车驶过的时候,竟然带起几张“灵符”。 韩大胆儿一问之下,这才明白,最近在英租界内接连发生了几起,怨灵恶鬼杀人事件。黄莲圣母化作复仇怨灵的消息,就在租界内流传开来。 之前德国人弗兰克死在dd西餐厅之后,怨灵作祟的消息传得就更凶了,有人说黄莲圣母的怨灵会寄附在物件上,向当年的八国联军元凶,或者元凶的子女复仇。 英租界内,正经有不少当年八国联军士兵军官的亲属或者后裔。这些人有的已经搬到了美国租界(时美国租界为英租界代管),有的已经订好了回国的船票,有的则想搬到印度和南阳这样的其他英国殖民地。 工部局高层为了平息风波,就请了教区的主教,亲自举办了一场超大的祈福弥撒,但弥撒后租界内依旧人心惶惶。工部局有些十分了解中国风俗的官员,建议暗中找些中国和尚道士,在租界内做场法事。 这提议虽然表面上被工部局高层驳斥,实则私底下通过了提议,他们就暗中找了些道士,在租界内做法驱邪。但这种事又不能大肆张扬,可不张扬,租界内居民不知道的话,又起不到作用,所以这法事做得也很尴尬。 汽车一直往前看,眼看就要穿过英租界了,韩大胆儿听说乔治布朗的房子在英租界,所以见状一脸疑惑,忙要开口询问。 白崇伟解释道: “乔治布朗的房子在英租界最边上,紧挨着华界!” 过了没多久,汽车已经将然开过海光寺道了,这时候眼前出一道围墙和两扇维多利亚样式的铁艺门。两人的视线穿过铁门,能看见在宽阔的庭院尽头,是一座带着中古时期城堡风格的二层洋楼。 洋楼两端竖立着八角形塔楼,远远看去,这洋楼就像是小号的戈登堂。稍近一些才看出,洋楼的建筑风格,带着折中主义色彩,并不强调某种特定风格,而是将一些经典建筑风格任意组合搭配,虽然有些搭配并不和谐,但由于各方面比例均衡,所以反而显出一种特殊美感! 由于洋房整体是红砖色的,所以得名“红堡”! 由于门口有一块路面塌陷,有个绕不开的水坑,汽车不能开进庭院,只能停在大门不远处。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下了车,这小雨虽然停了,却仍有些毛毛细雨,落在身上脸上。 在天津卫这么干燥的环境下,雨水会让人觉得十分湿润。只不过,现在这个月份,这些毛毛细雨,很快就变成了寒气。这股阴冷的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让人不禁直打寒颤。 这时天空依旧阴云厚重,下午的阳光映在阴云上,透出一些阴冷的白色,不但没给人明亮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分外阴沉压抑。 两人来到铁门前不远处,虽然绕不开前面水坑,但却能踏着几处露出水坑的砖头,走近铁门,犹是如此的,裤腿和鞋上也都溅了些泥点。 铁门并没锁,门口也没人,两人推开铁门自己走了进去,韩大胆儿还纳闷儿,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但走进庭院才知道,这地方根本用不着人看门。 因为门口正蹲着两只硕大的黑色猎犬,朝他俩不停地前扑狂吠! 这猎犬和中国狗长得可不一样,既不像关中细狗那么轻盈,也远比西施京巴大得多,健硕得多。两只猎犬身子发黑,两耳竖立,眼神凌厉异常,看着就那么凶悍。 白崇伟赶紧让韩大胆儿别动,他可认得这种狗,这是几十年前才出现的新犬种,原产自德国,是用培育这个犬种人名字命名的,名叫“doberman杜伯尔曼犬”,最早是作为军事用途,这种狗忠诚度高且十分凶悍。 这两只狗看样子就很凶猛,要不是每只狗脖子上都有项圈铁链,韩大胆儿还真没信心,能毫发无伤地撂倒两只猎狗!不过来的人只要站在门口不进去,两只猎犬就只是吠叫,而且又有铁链子约束,猎犬就是想扑击,也没法够着门口的人! 这时一个身穿西式燕尾服,管家模样的中国老头儿走了过来。身边带着两个佣人。两个佣人虽然穿着洋服,但都是中国人。 那管家摸样的中国老头,不能确定眼前两位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于是用英语问道: “excuse me! may i help you?sir” 这老头儿英式口语说得十分标准,完全没有那时候很多中国人说外语的中国腔调。 白崇伟道: “我们是中国人!” 老头儿赶紧道歉用中文说道: “请原谅,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两位的吗?” 这老头英文十分流利,说中文反而带着点外国人的口音腔调,听上去十分奇怪。 白崇伟掏出一张请柬递过去,老头儿看完赶紧施了一礼,然后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进大门,两边的中国佣人,用尽全力拽着两只想扑上来的猎犬。 老头儿在前面引路,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管家,我姓蔡!也可以叫我“沃尔特”!展览宴会是晚上六点,两位来得有点早了!” 白崇伟道: “我们有点事,想在宴会前单独见见你们老爷乔治布朗先生,所以就提前来了!” 管家老蔡道: “我去通报一声,不过恐怕不行!” 白崇伟问道: “为什么?” 老蔡道: “两个月前,老爷和朋友一起出了趟门,回来之后十分害怕,就很少会客了,每日三餐,也都是我们把食物送到房间。” 白崇伟疑惑道: “这么奇怪?” 这时三个人来到红堡的门前,韩大胆儿抬头见,门楣上和两三扇窗户上,挂了十字架和不少大蒜!挂得密密麻麻的,遮住了整扇窗户玻璃,于是就是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是驱魔的,你们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老蔡叹了口随口道: “闹鬼!” 七十八 无头骑士 乔治布朗这座红堡,占地面积不小,可算英租界首屈一指的大宅了。虽赶不上英国传统的大庄园,但也和小城堡差不多了。 两层建筑外墙整体一色砖红,因而得名红堡。两边的塔楼呈八角形,外部布局很像戈登堂,但细节修饰却有很多东方元素,局部还搭配了哥特和巴洛克建筑风格,是近年刚刚兴起的不强调某一建筑风格,为了美感随意搭配的折中主义风格建筑。 红堡庭院很大,靠近院墙和铁门大部分是草地和树木,靠近红堡的部分使用花砖墁地,一直延伸到红堡大门口,局部露出草坪和花丛。东侧有一棵巨大的槐树,虽说已经入冬,仅有满树枯枝,但这洋槐甚高,枝杈纵横,即便仅剩枯枝,也显得十分繁茂,一眼望去枯枝成林,令人眼花缭乱。 老蔡说这槐树是原本此地的古树,红堡建成之前就有了,因为位置正好在庭院里,所以建设之处就保留的下来,而且春夏之交,枝叶繁盛可以遮挡炎炎夏日,树下十分阴凉。槐花盛开的时候,四周都是槐花的香味儿。 韩大胆儿看到这棵槐树,就想起每年初夏,家里做的槐花炒鸡蛋,那满满的花香味儿,总是让人回味无穷,不过这东西也就中国人爱吃,洋人最多吃点花蜜,花瓣他们可不吃。 这红堡庭院十分宽广,走了一回才逐渐靠近红堡。这时抬头能看见二楼窗户内,是一条走廊,透过窗户,能见到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走廊的中间,还立着一套披着丝绒罩袍的中世纪欧洲骑士盔甲,那时候很多城堡和庄园里,都有这样的摆设,尤其是一些骑士和贵族后裔的家里。 站在红堡前,更觉得这栋建筑高大雄伟,韩大胆儿虽然念洋书,但却没留过洋,也不知道在大不列颠,这种大小规模的建筑,算是个什么级别,那边这么大的宅院是不是随处可见。 这时,韩大胆儿看见红堡的门窗上,都挂了十字架和蒜头,在西洋的传说中,这些东西都有驱魔的功效。便开口问道: “这些东西应该是驱魔的,你们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老蔡叹了口气随口道: “闹鬼!” 白崇伟问道: “闹鬼?” 老蔡顿觉自己失言,急忙住口不再答话。 白崇伟接着再问,老蔡却默然不语。白崇伟知道这老蔡虽然是中国人,但却是英国人的管家,英国人规矩大,训练这些管家、仆人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不让这人瞎说话,更何况他俩只是第一次到访的客人。 白崇人见韩大胆儿眼神关切,很想知道红堡闹鬼的细情,但老蔡却闭口不答,于是就摊掌向着韩大胆儿,跟老蔡介绍道: “我身边这位先生有,驱鬼诛邪的本事,之前天津卫闹得沸沸扬扬的水鬼案,就是他破的!” 韩大胆儿本身最讨厌装神弄鬼,但他知道白崇伟这么说,主要是为了让老蔡能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讲出来,让自己有机会深入了解细情,于是默不作声,故作神秘姿态。 老蔡本来沉默不语,伸手正要开门,听白崇伟这么说,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那案子不是一个姓韩的警察破的么?” 白崇伟见老蔡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就赶紧补充道: “没错!这位正是津门神探韩志刚先生!” 老蔡听完就上上下下又打量了韩大胆儿一番,但老蔡一直受英式管家训练,所以知道这么看人十分不礼貌,于是赶忙把眼神移开,只是微微点点头。 韩大胆儿这时说道: “你可以简单和我说说,也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老蔡表情踌躇,犹豫不已,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和盘托出。本要拉开大门的手,停在了门把上。 韩大胆儿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有目击者么?” 老蔡皱着眉头,顿了顿道: “就是老爷上次外出回来之后,半夜就开始闹鬼!有两个佣人看见过!” 韩大胆儿问道: “那两个佣人看见了什么?鬼魂么?” 老蔡一边打开红堡的大门,一边道: “一个说,半夜在走廊,看见了穿盔甲的骑士走动,虽然走廊很黑,但借着月光却能看见骑士盔甲的反光!这骑士盔甲没有头!” 韩大胆儿问道: “无头骑士?” 老蔡点点头,接着道: “那仆人看见无头骑士,挥剑朝他而来,就赶紧跑去叫人,谁知我和其他仆人赶来,却见那副骑士盔甲,就好端端摆在那。大伙起初都不信,以为是他胡编乱造的,但后来……” 韩大胆儿道: “后来怎么样?” 老蔡道: “后来每到半夜很多人都听见,骑士盔甲走动的金属甲片咔咔声!但每次去看,盔甲就好端端摆在原地。老爷担心是鬼魂附身盔甲,就让人把盔甲从一楼,搬到二楼不常去的走廊里了!” 韩大胆儿想到,刚才透过二楼窗子,看见的骑士盔甲,估计老蔡所说的,就是这幅骑士盔甲。 老蔡又说: “最近英租界都传说,当年的红灯照黄莲圣母的鬼魂,回来找害他的元凶报仇,而且这怨灵能附在器物上,有的仆人就怀疑,是黄莲圣母的鬼魂。” 韩大胆儿寻思,难道这位乔治布朗和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一样,都是杀死黄莲圣母的元凶不成?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还一起创办兴和贸易,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听说之前还有两个黄莲圣母寻仇的被害者,那两个人和兴和贸易有什么关系? 既然家中闹鬼,乔治布朗为什么要办这场展会呢?这真是疑问重重! 其实据老蔡说,乔治布朗因为闹鬼的事情,最忌谢绝访客,他们也完全没想到,老爷,也就是乔治布朗,突然会办一场小型古董展会,这让老蔡和几位仆人都感到很费解。 有的仆人就猜想,老爷因为深通中国文化,所以就照着中国民间传说的方法,想多找些人来家里,增加阳气驱散恶鬼邪祟!但这都仅仅是猜想而已。 老蔡推开大门,请白崇伟和韩大胆儿步入大厅。一楼大厅十分宽阔,大厅中央立有五个方形立柱,每个立柱三十厘米见方,高度不到一米三。估计是今晚用来摆放乔治布朗修复的那些古董的展台。 大厅四周放了不少长桌,铺着整洁的桌布,上面摆放着准备好的部分餐点、酒水和汽水,应该是专为展会准备的晚宴。 韩大胆儿本以为,是长桌晚宴,但没想到却是buffet这种形式,就是冷餐会,现在叫自助餐会,这种餐会形式最初起源于北欧海盗,后来才被西式餐饮逐渐规范化文明化。 虽然那会儿传统的中国人,还是围桌吃席,不习惯这种走来走去的社交餐会,但韩大胆儿毕竟念过洋书,念书那会儿,学校每年也会举办一两次这种冷餐会,所以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稀奇的。 韩大胆儿他们早来了两个小时,这时冷餐的餐点还没备齐,展台也还空着。这场展览酒会规模虽然不大,据说只有十几位宾客而已,但餐点酒水着实准备了不少。 一楼大厅尽头是通往二楼的楼梯。白崇伟想要提前见见乔治布朗,就请老蔡去通传一声。 老蔡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到一楼大厅右侧的会客间休息。然后转身上楼,去请示乔治布朗,是否可以提前和他们单独会面。 白崇伟坐在沙发上,端起仆人刚送来的茶。英国估计是除了中国和日本之外,最喜欢喝茶的国家。自从十七世纪茶叶传入英国之后,这种味道独特的饮品,很快就风靡了整个大不列颠。由于当时大不列颠没有本土茶树,所以茶叶价格一度居高不下。 韩大胆儿虽然也喜欢喝茶,但是却喜欢喝茉莉花,龙井之类的绿茶,对英国人最爱的红茶,完全不感兴趣,尤其英国红茶还加了牛奶和糖,自觉喝到嘴里更不是味儿了。 中国人喝茶就是喜欢苦涩中带点回甘,英国人却故意用糖和牛奶冲淡那种苦涩,韩大胆儿就总在想,你们洋人喝咖啡就不觉得苦?茶那点苦涩却非要加这个加那个,弄得反而难喝至极,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与其喝这种不伦不类的茶,还不如喝高碎、高沫来得痛快呢! 白崇伟端起茶杯却“咦”了一声! 韩大胆儿站在会客室,端详墙上挂的几幅油画,听见白崇伟发出一声疑问,不知道他有什么发现。一转身却听白崇伟自言自语道: “竟然是明前龙井!真想不到!” 韩大胆儿凑过去一看,杯中没有茶叶,但散发一股淡淡的茶香。中国人泡茶早先是碾成沫,再沏成粥状,所以那时候应该叫吃茶,不是饮茶。后来到了明清时代,才逐渐开始像现在这样泡茶。 中国人泡茶,茶水中看得见茶叶,所以以前用的都是盖碗儿,为的是喝的时候,撇开茶水上飘着的茶叶。英国人则不同,他们泡茶喜欢用茶壶,而且是事先把茶叶用滤网隔开,所以倒出来杯中只有茶水,没有茶叶。 即便杯中没有茶叶,光凭茶色,和香气,韩大胆儿也闻得出,这的确是龙井而非红茶,他爹平时最爱喝的就是明前龙井,所以韩大胆儿一闻便知,白崇伟所言不虚。 韩大胆儿道: “这位乔治布朗不愧是中国通,还知道招待中国客人不用红茶,而沏了龙井!” 这时候红堡的大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这日本人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胖胖的小圆脸,中等身材,眯缝眼,留着仁丹胡。一看就是典型的日本人打扮。 他满脸气愤,直勾勾走进一楼大厅,显得十分无礼。有个仆人想拦着他,却被他狠狠打了一耳光。 韩大胆儿最见不得欺负人的家伙,尤其这家伙还是个小鬼子!当时就要窜出去,给这日本小矬子来个样儿瞧瞧!白崇伟一把拦住韩大胆儿,微微摇头,意思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白崇伟道: “你不是想见见乔治布朗么?先别多生枝节,这是英租界,日本人不敢怎么样!真想治他,有的是机会!” 韩大胆儿觉得白崇伟说的没错,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但是他可等不了以后吗,只要一会儿见完乔治布朗,什么宴会他完全不感兴趣,到时候,一定要给这日本小鬼子拿拿龙! 这时,管家老蔡从楼梯快步走下来,那日本人嘴里大声嚷嚷着几句日语,叽里咕噜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热本同学,全仗着人家会说中国话,对日语他真是一知半解,完全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 老蔡走到日本人身边,两人说了几句,距离太远,只听见老蔡和他用英文交谈了几句。然后老蔡转身又上了楼,日本人则在原地来回踱步。不多时老蔡走下楼,就把日本人请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儿,老蔡回到会客室,跟白崇伟说,要稍等一会儿,老爷在整理展出的展品,要稍后才能和他俩见面。韩大胆儿心说,这乔治布朗一定是在见那个日本小矬子,他刚想追问那日本人的身份来历,就见有个仆人找到老蔡,说门口又有客人到了。 老蔡跟着仆人出去不多时,就从外面,请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年轻人身边还带着个高大的威武的男人,一看就是这年轻人的保镖。 这年轻人面貌清秀,带着金丝边眼睛,梳着小分头,显得文质彬彬,年纪和韩大胆儿差不多。一身量体定做的高档西装,却显出无比的贵气,西装前襟挂着亮闪闪的怀表链,估计那块怀表也是价格不菲。 这人气质儒雅,给人种人中龙凤之感,和他比起来,连白崇伟都忽然矮了三分。韩大胆儿虽然也很英武挺拔,但和这人一比,却显得傻大粗狂,有种瓷碗遇上白玉碗的落差感。 还是老话讲得好,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韩大胆儿细瞧这位年轻人长相,竟然还见过,好像就是之前和梅若鸿坐在凯迪拉克轿车中,那位叫赵公子的年轻人! 七十九 宾客 韩大胆儿正要从会客厅出去,身边的白崇伟抢先一步,走上前和那位赵公子打招呼。 “景生兄!好久不见!” 说着便和那位赵景生赵公子握手问好。 赵景生虽然一看就是地位显赫的富家公子,但为人气质儒雅有礼,全然不像一般富家公子,身上总带着骄横之气,却也没有白崇伟那种商人的圆滑世故,更像是王孙公子一般,五分贵气,三分书卷气和两分难以高攀的威势。 他和白崇伟礼貌地寒暄了几句,这时他看见从会客厅走出来的韩大胆儿,不觉稍稍愣了一下。 赵景生身边的保镖虽然也是身材高大,雄健异常,但和韩大胆儿比起来,却少了眼神中透出的知性和果敢。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赵景生才有此神情,不过这神情维持不到半秒,不过转身即逝。 白崇伟赶忙向赵景生介绍道: “景生兄!这位曾经救过我的命,是我的好朋友,天津警察厅的神探韩志刚!” 紧接着又对韩大胆儿道: “韩大哥!这位是赵景生,赵公子!赵公子家在华北军界商界都是领军人物!” 韩大胆儿有些出乎意料,他只道这位赵公子是个富家公子,想不到其家族涉及军政界,放眼当今,如此军政商贾联合,便等同于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难怪这位赵公子身上,还隐隐透出那种军中才得见的杀伐霸气。 赵景生似乎听到韩大胆儿的名字,却似乎并不意外,眼神依旧十分平和,只是礼貌地和韩大胆儿握手打招呼道: “韩先生!你好!” 韩大胆儿也握手还礼道: “赵公子!你好!” 一般人第一次见韩大胆儿,甭说握手,光看他那高大伟岸的身材,都得被他身上那股威势震慑,但眼前这位赵景生赵公子,却表情平静如常,言谈风轻云淡,眼神熠熠生辉,文雅谦和中带着种无比自信的神采。 韩大胆儿和他眼神相交,虽不落下风,却也被他身上的光芒神采所压制,犹如星辰璀璨却遇当空的皓月,瞬间显得黯淡无光。 赵景生道: “一直听闻,天津有位屡破奇案的神探韩志刚,想不到今天才有缘一见!” 韩大胆儿道: “一些小小虚名,实在不值一提!” 两人正在客套寒暄的时候,身边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女人说道: “原来您就是,破了水鬼案,浮尸案和监狱猛鬼案的,中国神探,我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呢!呵呵呵呵呵呵!”这段话带着浓重 这女人声音中满磁性,最后的笑声却有种欧洲贵族讪笑的腔调。 几人这时才注意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外国女人,刚从红堡大门进来,朝着韩大胆儿几人走过来。这女人看年纪已经不小了,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五了,脸上吐了厚厚的脂粉和鲜红的唇膏,这颜色即便用在梅若鸿唇上,都显得十分妖艳,更何况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女人呢! 白崇伟低声对韩大胆儿道: “这女人是住在法租界的伯爵夫人,她丈夫是法兰西波旁家族的后裔,不过已经死了。这女人手里拿着大笔遗产,但是并没有挥霍,而是投资在艺术品和名画上,据说很有眼力,着实准了不少钱。” 伯爵夫人显然和赵景生、白崇伟相识,他走到几人身旁,一边打招呼,一边伸出手来。白崇伟轻轻接过伯爵夫人的手,象征性地轻轻一吻。这种西洋吻手礼节在欧洲十分寻。 接着她笑着和赵景生问好,并伸出手来,打算接受赵景生的吻手之礼。谁知赵景生仅仅只是礼貌的点头示意,放着伯爵夫人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却似没看见一样,眼神不卑不亢,虽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神鄙夷,完全不把这位伯爵夫人放在眼里。 就这一个细节,白崇伟和赵景生的身份层次高下立判,赵景生那与生俱来的贵气,无时无刻不给人中高人一等的感觉,他的态度虽然礼貌,但分明对这些洋人不屑一顾,白崇伟却为人圆滑,不愿意轻易得罪任何身份在自己之上或是和自己相近的人。 此刻韩大胆儿心中,忽然和白崇伟有了些疏远,反而对眼前这位富家公子赵景生产生了几分敬重。 伯爵夫人略觉尴尬,不自然地放下手,脸上表情嗔怒,但这表情也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紧接着又是一阵讪笑,对着韩大胆儿说道: “这位高大英俊的,想必就是神探韩先生了!” 她中文很不流利,带着奇怪的外国强调,说到最后竟然还蹦出些法语来。 听到法语韩大胆儿下意识地道: “enchanté!” 这是句法语的问候语,一般用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他也不太喜欢眼前这位伯爵夫人,但对方一直带着称赞自己的语气,所以也实在不便冷言相对,于是就简单地打个招呼。 那伯爵夫人十分惊讶,想不到韩大胆儿竟然会说法语。白崇伟赶紧介绍道: “这位韩先生,是在法租界教会学校毕业的!不但查案厉害,而且精通法语和西洋科学!” 伯爵夫人听完更是赞叹不已,便用法语和韩大胆儿交谈起来。韩大胆儿当时只是用法语随声附和,想不到竟然惹得这个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实在不胜其烦。 这时,他留意到,伯爵夫人身边跟着的侍从。那是侍从是个中国女人,年纪也有三十多岁了,脸颊上有一道伤疤,经过岁月的磨砺,疤痕已经显得十分浅淡,但韩大胆儿依旧能一眼看出。 那女人身子笔挺,跟在伯爵夫人身后,她双目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显得十分卑微谦恭,伯爵夫人走到哪里,她就静静地跟随到哪里,一言不发垂手侍立。 这时候,乔治布朗发出请帖的另外几个人,也来到的红堡。 一位是教育名家,同时也是书法古董艺术品鉴赏名家“严致一”,这位不仅仅是鉴古的名家,还是位古物的修复高手,他用多年收藏的古物,在天津卫开设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他今天来带着一个年轻人,那人二十岁出头名叫张曦。管严致一叫老师,应该是他的学生。 另有一位是天津卫著名商人,也是个古董收藏家高云隆,原位满勤贵州,大清亡国之后,迁居天津改而从商。但从商自觉辱没祖宗,随改满姓为高。高家是少有的藏富却不挥霍的旗人。 到了高云隆这一辈,家中积累的财富颇丰。但高云隆不喜欢经商,却酷爱收藏鉴古,在估衣街古玩铺有位至交好友,他经常和这位好友研究探讨,互相指教,这位好友便是蓝半尺。 高云隆今天是和儿子高敬晖,一起出席乔治布朗的小型展会。 还有一位是法国的艺术品收藏家,让皮埃尔。这也是为艺术品收藏夹,但在外风评不好,传说他经常倒卖各国重要文物,虽然有高超的古董艺术品鉴赏的本领,但实际上确是个古董文物贩子,所以在圈中被人逼视。想不到,乔治布朗竟然会把他也请来。 严致一本身热心教育,为人正直,一向看不惯让皮埃尔这种文物贩子,更为其倒卖我国文物珍宝,而切齿痛恨。绝不屑与其为伍,哪怕是站的近了点,也觉得脏了身份。 本来严致一见皮埃尔来了,便意欲先行离去,后来还是在高云隆劝解下,才勉为其难留下,不过依旧站得远远的,和让皮埃尔保持着距离,眼神中尽是对其的鄙夷和不屑。 反倒是那伯爵夫人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曾经在让皮埃尔手里买过几张名画,所以看见他来了,便笑着走过去和他攀谈。这下子,倒是让韩大胆儿解放了。 伯爵夫人不停地用法语和韩大胆儿调笑攀谈,要不是看在伯爵夫人是个上年纪的女人,而且对自己大加褒赞,出于礼貌一直随声附和,韩大胆儿一早就一顶心肘让她消停躺着了。 而且不知为何,伯爵夫人身边的女侍从,总让韩大胆儿觉得甚为古怪,所以时不时会留意地扫上一眼。 韩大胆儿刚得解脱,口渴得很,正想倒杯茶喝,走回会客厅,拿起桌上的龙井刚要喝,就感觉身后有个人,单掌朝他肩头击落。 韩大胆儿端着的茶,全从肩头泼向身后,那是刚从茶壶里倒出来的,还有点烫,就听身后一声怪叫,这声音甚大,当时就惊动了会客室外,大厅里的众位宾客。 韩大胆儿听身后叫声十分熟悉,转身一看,小犹太正一脸茶水,站在他身后,捂着脸要骂人呢! 韩大胆儿赶紧笑着拿出手绢,给他擦脸,小犹太低声道: “好么!你个缺德玩意儿!看清楚再泼!我欠点就毁容了!” 韩大胆儿奇怪他怎么会在这,一问才知,原来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除了是个家底丰厚的知名商人外,而且还是艺术品收藏家。这次也受到了邀请。 原本卡尔佩雷斯是要带随从秘书一起来的,但小犹太知道韩大胆儿今晚来参加展会,就软磨硬泡非要让叔叔带着自己来看看。 大厅中众人见韩大胆儿和小犹太两人只是一场误会,于是继续各自交谈,不再去管会客室里的二人。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几位客人到了,华灯初上,红堡内灯火通明,事先安排好的乐队,也坐到大厅边上的演奏席位,开始演奏些舒缓的乐曲。红堡内的仆人端着托盘招待宾客。盘上放着蛋糕,鱼子酱小餐点,等各种美食,还有香槟、白兰地等各色酒水,有些刚刚烘焙出的小蛋糕,下面贴着一小块锡纸,尚有这一些余温。 这场酒会的主人还没现身,宾客也在陆续到场,宴会就和这带着锡纸的小蛋糕一样,虽然准备充足,但却略显仓促的开始了。 韩大胆儿人见那那日本人还没下来,就和小犹太白崇伟一起找到老蔡。老蔡正好从二楼下来,韩大胆儿便上前询问,乔治布朗先生是否已经见完那个日本人,是不是可以在展会酒会正式开始前和他见一面。 老蔡却说,乔治布朗根本没见那位森下一郎先生,只是把那位先生请到二楼客房休息,展会之后再和他详谈。 乔治布朗一直在房间整理要展览的这些,修复后的艺术品。 白崇伟赶紧让老蔡去请示一下乔治布朗,因为展会开始之后,恐怕就没有单独会面的机会。 老蔡闻言便转身上楼,不多时老蔡回到一楼,和白崇伟道: “老爷可以现在见两位,不过只有您们两位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人不要跟着一起,小犹太非常识趣,自行走开,其实见不见乔治布朗,他到不关心,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些精致的餐点酒水而已。 白崇伟和韩大胆儿随着老蔡来到二楼,往左手尽头的房间走去,韩大胆儿好奇的回头看看右的走廊时,见除了墙上挂着的油画外,右边走廊还立着那银光灿灿的盔甲。 韩大胆儿好奇的走过去看了看那副盔甲,盔甲靠着墙放着,正对着二楼窗户,相信应该就是刚来时,韩大胆儿在红堡外,透过二楼窗户看见的那副骑士盔甲。 这盔甲身上披一件罩袍,露在罩袍外的铁甲也都银灿灿的熠熠生辉,看样子是一身用铁皮打造整身盔甲。 一般这种摆设,都放在洋人的城堡或者庄园中,并且拼成人形一体站立摆放,而且会手持武器,或剑盾或长矛,握在盔甲的手甲中,武器末端则杵着地面。 眼前这副盔甲,罩袍露出的双臂铁甲下垂,两手铠甲交会在腹部,掌心向下,左右叠压在一柄长剑的剑柄末端,剑首的位置。长剑剑尖向下,插在盔甲下的木质底座上。这姿势就像是一个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盔甲手中的长剑就和左侧墙上悬挂的长剑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有点不解,就随口询问道: “为什么这副盔甲旁悬挂着把一样的长剑,而且陈列的盔甲还穿着罩袍呢?” 老蔡答道: “老爷说,这是欧洲十字军东征时一位贵族的铠甲,和丝绒罩袍本就是一套的!而两把长剑也都是这位贵族的佩剑!” 韩大胆儿又看了看这盔甲和长剑,盔甲显得甚为高大挺拔,看样子这副盔甲和甲胄,少说也有几十斤重,难以想象以前怎么会有人穿上这么笨重的东西作战。 韩大胆儿想伸手触摸一下盔甲,就被老蔡出言阻止。老蔡说因为之前有佣人看到盔甲在走廊里自己走动,而且没有头,所以都传言这盔甲被怨灵附身,再加上最近黄莲圣母复仇的传说,所以老爷把他摆在二楼走廊,不让任何人再碰这盔甲。希望在上帝的力量下,可以祛除怨灵的侵扰,说完就指指盔甲前的陈列柜。 韩大胆儿这时看到,盔甲身前的陈列柜中,放着一只精美的宝石十字架,看样子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古物,所谓上帝的力量估计指的就是这东西了。 虽然听老蔡这么说,韩大胆儿还是十分好奇,趁着老蔡转身时,把手伸向了那冰冷的西洋盔甲…… 八十 会面 红堡的一楼大厅走廊和二楼的走廊,装潢都十分复古华丽,带着巴洛克花纹和精美的纹饰雕刻。整个红堡除了会客室铺着地毯之外,其他地方全都大块的西洋花砖,走在上面就会发出清脆有力的响声。 韩大胆儿和白崇伟由老蔡引着,来到二楼走廊,走廊里墙上挂着许多西洋油画,韩大胆儿虽不懂画,但看到这些油画,却想起了梅若鸿。 梅若鸿自幼学画,山水花鸟工笔人物的功力都不低,后来在教会学校又学习了西洋素描和油画,要是她在这,也许就能对这些画作有一番品评。不过韩大胆儿不懂西洋画,在他眼里,这些西洋画不过是比中国水墨画立体了些,却远不如中国画来的意境悠远缥缈空灵。 除了油画之外,靠墙还有些罗马立柱展台,有点和楼下大厅的展台相似。每个立柱上都扣着个玻璃罩子,罩子里放着个红丝绒垫子,垫子上放着一些小巧精美的艺术品 在二楼右侧走廊中,摆放了一副西洋骑士盔甲,盔甲前有两个放着玻璃陈列柜的罗马柱阻隔。韩大胆儿对这骑士盔甲十分感兴趣,便走过去仔细观看。 这盔甲身上披一件罩袍,露在罩袍外的铁甲也都银灿灿的熠熠生辉,看样子是一身用铁皮打造整身盔甲。 一般这种摆设,都放在洋人的城堡或者庄园中,并且拼成人形一体站立摆放,而且会手持武器,或剑盾或长矛,握在盔甲的手甲中,武器末端则杵着地面。 眼前这副盔甲,罩袍露出的双臂铁甲下垂,两手铠甲交会在腹部,掌心向下,左右叠压在一柄长剑的剑柄末端,剑首的位置。长剑剑尖向下,插在盔甲下的木质底座上。这姿势就像是一个老人,双手拄着拐杖。盔甲手中的长剑就和左侧墙上悬挂的长剑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有点不解,就随口询问道: “为什么这副盔甲旁悬挂着把一样的长剑,而且陈列的盔甲还穿着罩袍呢?” 老蔡答道: “老爷说,这是欧洲十字军东征时一位贵族的铠甲,和丝绒罩袍本就是一套的!而两把长剑也都是这位贵族的佩剑!” 韩大胆儿又看了看这盔甲和长剑,盔甲显得甚为高大挺拔,看样子这副盔甲和甲胄,少说也有几十斤重,难以想象以前怎么会有人穿上这么笨重的东西作战。 韩大胆儿想伸手触摸一下盔甲,就被老蔡出言阻止。老蔡说因为之前有佣人看到盔甲在走廊里自己走动,而且没有头,所以都传言这盔甲被怨灵附身,再加上最近黄莲圣母复仇的传说,所以老爷把他摆在二楼走廊,不让任何人再碰这盔甲。希望在上帝的力量下,可以祛除怨灵的侵扰,说完就指指盔甲前的陈列柜。 韩大胆儿这时看到,盔甲身前的陈列柜中,放着一只精美的宝石十字架,看样子也是件价值连城的古物,所谓上帝的力量估计指的就是这东西了。 虽然听老蔡这么说,韩大胆儿还是十分好奇,趁着老蔡转身时,非要偷偷伸手去摸摸那骑士盔甲! 他身子前倾,隔着玻璃陈列柜,伸手去摸那盔甲,只觉触手尽是一股生铁的冰冷感,他又用手指在盔甲上轻弹了一下,盔甲十分坚硬,顿时发出“铮”的一声。老蔡闻声转头,韩大胆儿赶紧站直身子看向窗外,装作那声响与他无关。 老蔡面有不悦,对韩大胆儿说道: “韩先生!不管这盔甲是否附着怨灵,老爷也不喜欢客人随便碰他的藏品!” 说着微微欠身,虽然动作礼貌,可老蔡的言语中已经带出了不悦之感。这老蔡虽然是中国人,但行止言谈却全都是一副纯英国做派,着实有些刻板木讷! 白崇伟被老蔡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直冲韩大胆儿使眼色,那意思好像是说,毕竟是别人家里,这样很不礼貌!韩大胆儿对白崇伟笑着点点头,白崇伟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估计他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带韩大胆儿来这此的宴会了。 老蔡引领两人走向左侧走廊。韩大胆儿依旧疑惑地回头朝那副盔甲张望。 左侧走廊和右侧走廊长度格局基本相同,墙上也挂了许多油画,靠边摆放了不少罗马柱和玻璃陈列柜。这边陈列柜中多数是些古代饰品,有中国的流苏步摇金钗,也有夕阳的镶嵌水晶宝石的镜子,看起来都是些年代久远的古物。 除此之外,有长长的矩形玻璃罩中,陈列的是一把中国古代宝剑,剑鞘刻着许多纹饰符箓,旁边的玻璃罩中则是一顶道冠,上嵌三颗明珠。 韩大胆儿看出,这两件都是中国道教物件,随口便问道: “你们老爷还收藏道教的法器?” 老蔡道: “老爷是个中国通,其实很相信中国道教和易经五行的理论,这两件都是老爷早年收集的宝物,传说是东汉天师道创教祖师的遗物,十分珍贵!” 韩大胆儿撇撇嘴,心中暗道: “想不到一个洋鬼子,还挺迷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刚才还说什么上帝圣光,现又摆着些中国道教法器,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什么!” 白崇伟似乎并不关注这些藏品,估计对他来说,古董和艺术品,也不过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而已,除了投资和买卖这些古物,能获取丰厚利润,并没有什么其他价值意义。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面前是一道两扇合开式大门,大门和红堡内装潢风格统一,都是巴洛克样式的华丽雕花纹饰,白底色上是黑色搭配金色的花纹,显得十分华贵,连门把手上都有些雕花纹饰。 老蔡向两人微微欠身道: “两位,请稍候! 然后伸手轻轻敲门,用英文朝门里说道: “老爷!白先生两位到了!” 门中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用英文说道: “请两位进来吧!” 老蔡对白崇伟和韩大胆儿道: “两位里面请!” 说着轻轻推开大门,把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请进房中,随后退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这是两间会客厅一间卧室的套房。最外面大间的会客厅摆放着巴洛克风格的沙发和古董茶几,地上铺着花纹地毯,茶几对面点着壁炉。不知道是因为房子太大,还是这种欧洲建筑本身就阴冷,就算壁炉里火很旺,这房间依旧让人觉得很冷。 屋顶挂着吊灯,靠门和靠墙的地方还摆放着立式西洋烛台。窗前挂着厚厚的丝绒窗帘,里面是白色纱帘。靠窗的角落,摆放着几尊希腊风格的大理石雕案几,上面放着宋代玉壶春瓶、西周青铜爵、汉代谷纹玉璧,其他的就叫不出名了。 韩大胆儿对古物也不熟悉,不知道那几件东西自己有没有认错,他也只是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从图书馆的一些艺术品和考古书籍上见过类似的东西而已。 套间的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的部分空间,格局摆设像是间书房,又有点像是办公室,窗边那张和房间风格完全不搭调的黑胡桃木书桌上,除了搁着放大镜,眼镜和烛台等物之外,还摆满了不知名的各种精巧工具,韩大胆儿估计,这些应该都是用来修复古物的。不过用眼睛一瞥,便能看出那些张桌子已经很久没人碰过了,落满了灰尘。 里面的书房远比外面的会客厅,要凌乱得多。到处堆放着各种器物瓶罐,或是古代器皿,或者石刻塑像,韩大胆儿对这些完全不在行,也不知道这里里外外摆放的古物,其年代真假。其实就算有赝品,或者都是赝品,韩大胆儿也完全看不出来。 再往里还有一道关着的门,应该就是乔治布朗的卧室。 这时书房半开着的门打开了,从书房走出一个男人,这人身材中等偏高,比起韩大胆儿大概矮了大半个头。他身材不胖不瘦,显得比较结实。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西装,棕褐色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最奇怪的是脸上带着一个纯白色的面具,看起来有些像化妆舞会的面具,不过这面具并非半脸的,而是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只露出了嘴和部分下颌。 这人自我介绍,正是乔治布朗! 他走到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身边,右手摊手朝着沙发示意用英文道: “两位请坐!”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苍老,听不出年纪,但看他的体态语速,估计也有五十岁上下了。韩大胆儿虽然知道乔治布朗是个洋人,但在中国待久了洋人,很多都会说中文,像是他的朋友老白和小犹太,就一直说的都是中文。更别说乔治布朗这个研究历史古物的中国通了,想不到乔治布朗说的却是英文。 乔治布朗伸手的时候,韩大胆儿看到他手上的烧伤疤痕,心中暗道,都说这人是修复古物的高手,但从数年前经历一场事故之后,就不再动手修复古物了,这次展出的古物就是他受伤前最后的作品。看他手上的伤疤,估计十有八九就是那次事故所致。 乔治布朗用英文说道: “白先生是商界翘楚,这次能请白先生大驾光临,我十分荣幸!不知道白先生和这位先生想单独见我有什么事呢?” 白崇伟也用流利英文说道: “我身边这位是天津的著名神探,韩志刚先生,其实是他有些事想请教乔治布朗先生!” 韩大胆儿看英文没问题,但在学校学的是法文,英文的会话实在一般,说出来的英文有些结结巴巴,于是便用中文把想问的告诉白崇伟,让白崇伟用英文转述。 谁知韩大胆儿刚说两句,乔治布朗就用中文说道: “我听得懂中文,韩先生直述即可!” 乔治布朗的中文说得着实一般,再加上声音沙哑,听起来着实有点怪怪的!乔治布朗解释说,多年前因为事故受伤,当时被焰火灼伤咽喉和舌根,说中文的时候声带震动和一些卷舌音都会十分不自然,所以听起来很怪,相反说英文会更清楚。 不多时老蔡又端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放着英式茶壶,老蔡倒了三杯龙井,这才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是不是壁炉里的火烧的旺了,沙发前坐久了,壁炉炙烤的人口干舌燥,韩大胆儿和白崇伟都端起杯子,喝了口杯中的龙井。韩大胆儿这才开口向乔治布朗询问thriving,也就是兴和贸易公司的事情。 乔治布朗用英文讲解,韩大胆儿说英文不太好,但听英文还是可以听懂,就算有不懂的地方,由白崇伟来解释即可。 乔治布朗说,兴和贸易只是和几个早年认识的朋友,合股开设的公司,公司一开始的确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贩运一些丝织品瓷器和茶叶。他很坦诚的透露,其实开这公司也有些私信,因为那时候有些古董艺术品,运输的时候收税会比一般的丝绸茶叶要高得多。 所以乔治布朗也会在每次运输的时候,把自己收集来的一些古物,放在货物中,运回英国。因为他打算过些年回英国,开一家私人博物馆,现在这些藏品,到时候都是馆中的展品。 韩大胆儿心中暗骂,这乔治布朗干得不就是偷运古董文物么,不过是有个开博物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归齐和那些文物贩子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偷东西偷得好看一些罢了! 乔治布朗又说,兴和贸易本身的生意其实很一般,但是他自己广有家财,并不在乎生意好坏,公司船运不过是给自己提供一个渠道,运送古物而已。但这间公司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合伙人,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和英国人罗伯特雷德克里特,他们可不这么想。分别找来两个两个中国人入股,一个叫赫吉是个英籍华人,另一个叫依二三。 那个赫吉有些渠道,能运输一些枪支违禁品,所以成了公司的表面上的经理,不过他还算好。最要命的就是个叫依二三的人,那个人不止利用公司运输鸦片,更用货船贩卖人口。 乔治布朗知道以后,十分恼火,但另外两个合伙人,靠着两个中国人赚了大笔钱财,后来还在股东会议上,把两个赫吉和依二三加入公司公分合同里。 韩大胆儿想,估计这就是一式三份,股份合同的由来。 乔治布朗虽然是大股东,但是无力阻止,于是就提出退股要求。谁知一年多前,那个叫依二三的人,在海河边的东货场,被华界警察抓住据说这人就是三阳教的虔诚信徒。这人后来被投入监狱就再没消息了。最近连那个赫吉也失踪了。 韩大胆儿听出,自己所料不虚,这依二三果然便是殷枭。而赫吉是英籍华人,难怪在中国查不到他的任何户籍身份记录。 韩大胆儿问道: “布朗先生,你知道你的合伙人,那个德国人弗兰克海因里希,已经死了吧!而且死法非常奇怪!” 乔治布朗明显变得不安起来!门外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八十一 红堡凶案 乔治布朗还没应答,那门就被人推开了!从门外闯进来一个穿着和服,气呼呼的日本人,正是刚才楼下打仆人耳光的森下一郎! 这人看见乔治布朗,便一嘴日文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韩大胆儿一见这日本小矬子就十分厌恶!其实说他是小矬子也就是和韩大胆儿比,这家伙中等身材,远比当时一般的日本人要高得多,但那也就是跟日本人比,矬子里拔将军而已。 韩大胆儿不等他说完,伸手在那森下一郎前额一推,他身子一个趔趄,直接从屋里给推到走廊里,一个屁股蹲坐倒在地。 森下一郎爬起来,张口就骂,但似乎看出眼前这大个子是个中国人,便一脸鄙夷,不屑地用蹩脚中文说道: “原来!是个支那人!”他说中文的发音就像是嘬腮夹舌而发,显得舌根发硬,吐字不清,语调似是而非。 韩大胆儿听到支那人三个字当时就火了,上去一把拎起森下一郎,口中喝道: “躺下吧你个小鬼子!” 一扬手,跟扔块破布赛的,直接就把他甩到了楼梯口了。 乔治布朗吃了一惊,想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森下一郎这家伙看来是不爱抬杠,韩大当让他躺下,他还真听话,摔到楼梯口就死过去了!紧接着身子跟个皮球赛的,顺着楼梯打着滚,跟个皮球赛的一路摔到一楼大厅,脑袋正躺在一个女士裙下。 都知道这日本人好色,这位外国女士也以为日本人要耍流氓呢,当时抬起高跟鞋就往森下一郎脸上踩,森下一郎“真是条汉子”,愣是一声都没吭,那当然,早就摔休克了! 乔治布朗也知道这日本人一向蛮横无理,现在连中国东三省都占了,在中国简直就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不过这里毕竟是英租界,目前日本人还不敢胡来。 咱说的这是民国三十年代初,那会儿日本人的确还有所顾忌,直到1938年日军全面侵华之后,日本人才真正是横行无忌,39年英租界死了俩汉奸,日本人就敢把英租界围困整整一年,您说够多嚣张。 这时老蔡正好上楼,来请乔治布朗主持展会,现在一楼大厅宾客已经到齐了,展品也已经摆放好,就等着他下去讲话呢! 乔治布朗赶紧让老蔡去把森下一郎搀到客房,看看他伤势如何,严重的话就送医院,尽量不要打扰惊动宾客们。 老蔡让佣人把森下一郎抬到一楼客房检查伤势,又和宾客解释说,是日本客人不慎滚下楼梯,这才渐渐平息了宾客的不安。 乔治布朗跟白崇伟和韩大胆儿说,等展会结束后,再和他们详谈。刚才正说到褃节儿上,就被森下一郎给搅和了,可韩大胆儿也教育完这小鬼子了,横是不能猛打落水狗,再上去补两拳解解气吧。 韩大胆儿对这个展会并不关切,心里还一堆问号儿呢,但也不能耽误人家正事儿,只能和白崇伟先行下楼。 刚走到一楼,小犹太就凑过来道: “甭问,准是您了干的好事儿!下手够黑的!我看这小日本三天未必缓得过来。” 韩大胆儿道: “正打听事呢,让这日本小矬子搅和了,我下手算轻的了!” 远处的赵景生赵公子,虽然举杯浅饮,但眼神却一直看着韩大胆儿,宁静祥和的神情中,却带着一丝侵略性。 这时大厅的灯光被调暗,乐队演奏的乐曲也变得更为缓慢空灵。几束灯光照在,中间五个矮柱展台上。分别摆放着,商周青铜鼎、青花鸟纹抱月瓶、五彩镂空云纹瓶、珐琅彩莲花大盘、白瓷吕祖像,青铜鼎居中,四件瓷器分摆四周。 在场的十多位宾客,凑到展台跟前,有的眯起眼睛,有的拿出放大镜,仔细地欣赏几件展品。 这青铜鼎上有饕餮纹,鼎下海篆刻三个铭文,韩大胆儿不熟悉古篆字,也不知那是三个什么字,但他知道青铜鼎在殷商时期都是礼器,存世的有不少都是从古墓中盗掘出来的。 青花鸟纹抱月瓶,以鸟纹青花为装饰,结合抱月瓶独特风格,直扣短颈,带左右双耳,腹圆如满月,将色彩与器型完美结合。所谓抱月瓶,又称宝月瓶,因其口小,直颈,瓶腹如满月,因而得名。 五彩镂空云纹瓶,以彩绘镂雕装饰方法,通体纹饰丰沛繁密,自上而下有七层之多。在施绘彩料时以红、黄、绿、茄紫、矾红、孔雀蓝勾勒描绘花卉云纹,显得整体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珐琅彩莲花大盘,是一件清三代瓷器,本身原为实用器皿,高云隆是前清旗人出身,他一眼就认出,这应该是宫中之物。估计不是前清太监带出来的,就是当年末代皇帝带出宫的物件。 最后一件是明代的白瓷吕祖像,吕祖就是吕洞宾,这件造像制作精美莹白如玉。严致一老先生,细细端详之后说,这应该是明代德化窑,很可能是何朝宗的手笔,是不可多得的瓷造像精品。何朝宗是当时著名的雕塑匠人,他雕刻的人物造像多取材自释道,有释迦牟尼佛、弥勒、观音、达摩、吕祖等等,当时何朝宗的作品被人推崇备至,视若珍璧。 韩大胆儿知道这次乔治布朗办的小型展会,所展出的物件,都是残破器物,后经他亲手修复的。但他绕着几件器物端详了很久,在灯光之下竟然连一个裂纹儿都没找见,如果这真是残件修复的,那这乔治布朗的手艺也是在太高超了,真可以说夺造化之能。 这时候,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展品上,都在为巧夺天工的手艺而惊叹,丝毫没人注意,举办这场展会的主人,乔治布朗竟然一直都没出现。 韩大胆儿抬头望向管家老蔡,见老蔡也在朝楼梯张望,似乎等待着乔治布朗从楼上走下来,但楼梯上丝毫没有动静。 忽然一声嘶哑的惨叫,从二楼传来,众人的眼光一起望向楼梯的方向,老蔡赶紧跑上二楼查看,韩大胆儿和白崇伟也紧随其后,其他宾客稍稍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接着伯爵夫人、高云隆、那个文物贩子让皮埃尔,还有小犹太的叔叔卡尔佩雷斯等人都紧随其后跑上楼去。 赵景生为人处变不惊,似乎对刚才的叫声漠不关心,只是看着韩大胆儿上楼的背影,犹豫了一刻才带着随从保镖跟了上去。 老蔡当先来到乔治布朗的房间门前,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韩大胆儿和其他人也鱼贯而入,老蔡又推开套间书房的门,里面依旧空荡荡的,韩大胆儿这时才见到书房全貌。 书房里除了靠窗的书桌外,里侧还有两场长长的几案,随意堆放着很多古董物件,有玉壶春瓶、元青花大罐、粉彩龙纹瓶、青铜酒爵、小铜镜、碧玉山子等等、各色瓷器、玉器、青铜器,还有些木器和瓷器等小件瓶瓶罐罐,有完好的,也有破损严重的。 整个书房堆满了各色器物,但家具很少,除了书桌、几案之外只有两个凳子,一张软椅除此别无他物,乔治布朗也不在这里。 老蔡又推开书房里侧墙上,那道卧室的门,众人也跟着走进去。奇怪的是卧室内依旧空无一人。韩大胆儿甚至俯身看了床下,也是空空如也。 这时韩大胆儿想,会不会乔治布朗刚才遇到了危险,从窗子拍到了外面? 就赶紧跑到窗边,伸手去拉窗户,谁想到这些窗子竟然关得死死的,根本拉不开。他又奔出去,尝试拉开走廊的窗户,但走廊的窗户竟然也是封闭的。 老蔡说道: “老爷气管十分敏感,所以二楼窗户都是封闭的,根本打不开!” 韩大胆儿疑惑乔治布朗,难道是趁着宾客观看展品,自己从楼梯偷偷溜走了,或者二楼根本就还有其他通道,可以直接离开。 但老蔡的回答是否定的,自从上一位老管家病逝之后,老蔡已经在这工作两三年了,对整栋红堡都十分了解,从二楼离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楼梯,而且必须穿越正在举办宴会的大厅才能从大门离开,就算走后门,也要从一楼的大厅转向走廊尽头的厨房,再从厨房后门离开。 老蔡刚才和仆人一起搀扶森下一郎去了一楼的客房,所以曾经短暂离开过大厅,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乔治布朗悄悄离开的。可白崇伟对艺术品并不太感兴趣,所以众人观看艺术品的时候,白崇伟一直在大厅喝香槟,他并没看见乔治布朗穿过大厅。 这时老蔡忽然想到些什么,然后走到卧室床边的柜子前,他伸手轻轻向一侧推动柜子,柜子竟然轻轻松松地向旁边挪开。柜子后面露出一道暗门。 韩大胆儿急忙问道: “你不是说没有其他路能离开二楼吗?” 老蔡道: “这不是离开的出路,是通向地下保险库的通道!” 老时年间,很多西洋建筑或者城堡,都会修建一个地下室,有的当做藏宝金库,有的则作为避难所,还有的则是逃生通道。像是汇丰银、行渣打银,在建筑之初,就设计修建了地下室。 众人随着老蔡走下几圈盘旋向下的石头台阶,石阶宽度可以容两个人同时走下,石阶沿路的墙上都安装了灯泡,所以尚算明亮。红堡在修建的时候,墙体里留了夹层和楼梯,可以直接从二楼来到地下,而不像一般的地下室,入口在一楼。 红堡的外墙石砖很厚,但二楼通往地下的楼梯夹层,依旧修建的很宽阔,且夹层的墙也是用砖石砌成,十分结实坚固。只是终年不见阳光,所以不免显得潮湿阴冷,生出些青苔。 走过盘旋的楼梯,众人来到一条狭长的地下走廊。按照高度计算,这条走廊应该就在红堡地下四五米深,这远比一般的地下室要深的多。这走廊虽狭长,也能容纳二人以上并行通过。 走廊没有气窗,只在高出隔几步就有一个通风口,通风口上装了铁篦子,用来给地下室换气。地下走廊装着几盏顶灯,四周整体都是砖石结构,不见任何木材,因为过去的地下室多为金库或储存贵重物品,所以这种地下室就需要防火防水,建造的往往都比地面上的建筑要更加坚固严密。 以前西洋建筑大多带地下室,其中多半都是半地下室,就是地下室面积很小,最小的只有几平米空间,大一点的有半间建筑大小。 红堡的地下室有所不同,它虽然不是全建筑地下室,几乎和大半个红堡差不多。建筑地下室,除了一条通道之外大概有七间地下室。 韩大胆儿站在地下走廊,左右望了望,却只看见这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老蔡介绍说,这铁门后是一个横长的主室,主室和其他六个地下室连通,全部地下室就只有这通道尽头的一道铁门。 而这铁门是一扇防盗铁门,是在大不列颠定专门做的,修建红堡的时候从大不列颠海运而来。门至少有18-20公分厚,门上有一道重锁,只有两把钥匙,从内外都可以用钥匙上锁。 这时众人走向那扇铁门,却听听门内有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用英文异常惊恐地喊道: “别过来!别过来!” 韩大胆儿听出那是乔治布朗的声音,就快步奔到铁门前,用力一拉门已经上了锁。铁门厚重只有一个茶杯大小的方形窥视口。韩大胆儿凑过去往里看去,却是一片漆黑! 这时一阵铁衣甲胄的声音忽然从远处响起,那生意响起的地方正是众人下来的楼梯。 “咔汀”“咔汀”“咔汀”声音就像是有人穿着盔甲在走路,声音由远及近,朝着走廊尽头的铁门方向而来。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铁甲骑士,正拖动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铁门。 就在铁甲声来到铁门附近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剑刃划过地板的声音响起,就像是那看不见的骑士直接穿过了铁门,走到了门里,并且正在拖着利刃划过地面,门里的乔治布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就是一下砍切的声音,然后就是什么东西滚落,又在地面弹起所发出的的砰砰声…… 韩大胆儿刚忙往窥视口里看去,这时窥视口内忽然亮起一些光,光亮所照的是正对着铁门的方向。四下里十分昏暗,只见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一个仅有一米多高的石雕立柱,立柱顶上鲜血殷然,上面赫然摆放着乔治布朗的人头! 八十二 消失的盔甲 乔治布朗脸上的白色面具已经掉了,露出满脸烧伤的疤痕,此时双眼翻白,大张着嘴,嘴角和眼睑还在有些抽动,显然是刚被砍掉人头肌肉还在抽搐,那表情就像是完全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韩大胆儿忙用拳脚用力砸门踹门,可铁门十分厚重,根本无济于事。就在此时铁门内又响起甲胄的声音,接着一阵响动后,铁门内忽然一片漆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韩大胆儿把看到的告诉了老蔡和众位宾客,众人听完都大吃一惊,有些人认为不知道韩大胆儿身份,对他说的话都十分怀疑,这时旁边沉默良久的赵景生说道: “大家不必怀疑眼前这位韩先生说的话,他就是在天津屡破奇案的神探,韩志刚!所以我相信他看到是真的!” 众人都听过韩大胆儿的名头,得知眼前这大个子,竟然就是津门神探,都不再疑惑。 其实从刚才地下室的甲胄声,和乔治布朗的惨叫,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那剑刃砍切的声音,也许就是砍头的动静,而那皮球落地般的响动,必然是人头滚落的声音。 再加上刚才众人听见的甲胄声,却又看不见穿着铁甲的人出现,这种诡异的气氛瞬间蔓延开来,大家都不愿意在这地下走廊多留一刻,都争先恐后地往上走。 韩大胆儿则催促老蔡去找钥匙打开铁门,可老蔡却说,这密室存放着很多古董珍玩,所以乔治布朗从很少让人进来,老蔡也只是帮助乔治布朗清点藏品的时候,进去过几次。 这铁门的确有两把钥匙,一把乔治布朗随身携带,另一把则被藏在了红堡里,具体放在哪他也不知道。 韩大胆儿正要接着询问老蔡,旁边的赵景生又开口道: “这位管家,你可以先去报警,这里是英租界,应该通知工部局的警察!” 老蔡点点头。 赵景生又道: “铁门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老蔡摇摇头道: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只有很小的通风口,还装着铁篦子!” 赵景生道: “既然不知道第二把钥匙在哪,不知道可否允许大家找一找!但是找到钥匙之后要小心开门,凶手应该还在里面!”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挥手,身边那个强壮的随从就上前一步,赵景生道: “到时候可以让我的随从“陈九”开门,就算有危险他也应该可以应付!” 韩大胆儿想说的全都被赵景生说完了。就连遇上凶手,负责拼斗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全无用武之地。 韩大胆想,自己是华界警察,英租界的案子的确不能插手,报工布局是最好的选择,想到目前情况未明。他想嘱咐老蔡,让所有仆人礼貌地把守住前后门,所有宾客现在暂时都不能离开,可赵景生也想到了这点,早就嘱咐老蔡去办了。 韩大胆儿忽然对眼前这个富家公子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冷静,且思路清晰。虽然自己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对赵景生的钦佩。自己看到了凶案,他只是听自己转述而已,但他并不怀疑,足见其有待人不疑的君子之风。心中忽然生出种想与他结交的好感,但这感觉也仅仅是稍纵即逝。 眼下凶案在前,韩大胆儿想着在工部局来到前,尽量多收集案件资料,万一找到铁门钥匙,就要保护现场,这里人多手杂,不能让人把现场破坏。况且凶手还在里面,说不定会有一番拼斗。 虽然赵景生身边的随从“陈九”绝非泛泛之辈,但自己仍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毕竟像猴脸面具人那样的奇人,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如若轻敌,到时候不止自己吃亏,就连带自己来的白崇伟,和好朋友小犹太,还有满堂宾客,都可能会有危险。 既然铁门后并无出口,陈九守在铁门前,以防凶手突然打开铁门出来逃窜。韩大胆儿想起刚才听到的铁甲声响,便想回二楼去看看那副骑士盔甲,但又不放心陈九一人守门,就询问老蔡,得知铁门是向外开的,就让小犹太和老蔡,找个东西先把铁门顶住。 赵景生看出韩大胆儿的用意,虽然他对自己随从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他也明白韩大胆儿这么安排是以策万全,所以向着韩大胆儿微微点头表示感谢和赞许。 韩大胆儿想起刚才上楼的时候,还瞥见二楼走廊的盔甲,他从地下室奔回二楼走廊,却赫然见到,原本放着骑士盔甲的位置,那副带着丝绒罩袍的盔甲已经不翼而飞了。盔甲外侧的玻璃陈列柜也还在原位。左侧高悬的那把剑也还在,唯独盔甲不见了。 他怕盔甲被人故意藏起来,就在四周查找。可这里除了一些玻璃盒子陈列品和墙上的油画之外,别无他物。 韩大胆儿连走廊窗户的丝绒窗帘后面都搜查了,也没找到铁盔甲的踪迹。他心里寻思,刚才听见铁衣甲胄走路发出的金属甲片声,之后就目睹了身首异处的乔治布朗,现在那么笨重的铁盔甲也消失了。 要是有人故意趁大家不留神搬走盔甲,那就必须先挪动罗马柱和上面的玻璃陈列箱子。韩大胆儿之前敲击过那盔甲,觉得盔甲是厚铁打造十分沉重。 现在他又伸手尝试推动陈列箱,凭他的力气也废了很大劲儿,才勉强推动。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很短的时间,除非是好几个人一起动手,否则凭一两个人要想推玻璃陈列柜,搬走盔甲时间根本不够。 难道真是铁盔甲化成看不见的幽灵,斩杀了乔治布朗? 这念头仅在韩大胆儿脑中一闪而过,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幽冥之事更加虚妄无稽。他只相信人心险恶,更胜山川,他知道眼前红堡这出命案,一定另有别情。 他转念一想,凶手现在还把自己关在地下室,即便在外面有帮凶,只要凶手逃不出反锁的地下室,门一打开,就会真相大白。 除非打开地下室铁门,穿盔甲的骑士真在里面,否则所谓故布疑阵岂不是十分愚蠢么? 韩大胆儿趁着工部局的人没来,又在二楼挨个房间查看一遍。二楼有四间客房,一间衣帽间。 客房里床和家具一应俱全,但是却没有那消失的盔甲踪迹。衣帽间里挂着很多西服、大衣、搁架上放着很多双皮鞋和礼帽。除此也找不到那副盔甲。 一楼还有几位宾客眼巴巴看着楼梯,按照那盔甲的大小,即便可以搬动,想从楼梯搬到一楼不被人发现,也绝无可能。 韩大胆儿回到乔治布朗的房间,这时小犹太和赵景生,都从地下室回到地面,铁门里毫无动静里面的凶手并没有要出来的样子,所以地下走廊只留了赵景生的随从陈九,一人看守铁门。 小犹太见赵景生看着面熟,好像在哪见过,还等生问了韩大胆儿。他得知赵景生就是和梅若鸿坐在车里的那位翩翩公子,顿时对赵景生没了好感,反而为韩大胆儿担忧道: “您了这情敌不光身份高,脑子也很好使,人家要是想追梅若鸿,您了可就危险了!” 案件当前,韩大胆儿没心思想其他的,只是拜了小犹太一眼,就继续四处查找线索。 小犹太不理那套,低声道: “您了随便吧!反正媳妇儿又不是我的,谁着急谁知道!” 这时韩大胆儿在乔治布朗的书房,书桌抽屉里找到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些棕黑色的东西,像是颜料,正拿起来观看。 一旁的赵景生看到后说道: “这可能是染色剂,用来给一些织物染色,也可以染发!” 韩大胆儿又看看桌上有些旧铜器和一些工具,所以推测这是用来修复古物的染色剂。他又打开另外一个抽屉,谁知抽屉卡在一半。他伸手进去摸索,却突然觉得一阵刺痛。抽出手来才发现,手指被东西刮破了,正在流血。 赵景生掏出一块白色丝绸手帕,递给韩大胆儿,示意让他先包扎伤口。韩大胆儿本以为口子不深,所以把手放在唇边吸吮了几下,但手指刮破处虽不用缝针,但伤口也不浅,自己今天又没带手帕,只能点头致谢,然后接过赵景生的手帕,包住手指的伤口。 韩大胆儿用力拉开抽屉,这才发现抽屉为了抽拉顺滑,原本两侧抱着薄铁皮,就是这铁皮松了,翻开的边缘割伤了韩大胆儿手指。而抽屉里却没什么东西,只有些认不得的小工具,除此外别无他物。 韩大胆儿见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就下到一楼,想询问老蔡找些线索。从书房离开的时候,韩大胆儿觉得,之前几案上的东西似乎少了什么。他上前查看那些堆放的古物,发现瓷器、青铜爵还有那些玉器还在,唯独少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铜镜。 他寻思一定是刚才来到书房的宾客中,有人顺手牵羊。可为什么小件的玉器瓷器不拿,偏偏拿一面小铜镜呢?他对古物不太了解,所以无法推测物品价值。但他听过黄金有价玉无价,而瓷器更是古董之最,在他的认知里,认为这些东西价值应该远高于那面小铜镜。所以他觉得或许是因为那铜镜小巧,方便隐藏,所以才顺手偷走了。他却完全没想到,那小铜镜远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仆人和老蔡还有韩大胆儿在二楼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地下铁门的钥匙,只能等着工部局警察来了,再想办法把铁门弄开。 这时一楼大厅的宾客基本都无精打采,有的想要尽快离开,但管家老蔡和门口的仆人一直劝阻,引得有些宾客大吵大闹。而有的人则和身边的人议论这里发生的事。 严致一和高云隆等人,凑在一堆不知在说些什么。伯爵夫人和让皮埃尔也在神色凝重地低语。韩大胆儿把二楼盔甲消失的事情和大家简略地讲了下,韩大胆儿本以为今天来的宾客,许多都接受过现代教育,大部分应该都是些无神论者,可谁想到,一听到盔甲消失,尤其是之前一起去过地下走廊的几人,都开始产生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 近来在租界里红灯照的黄莲圣母怨灵复仇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原本的凶杀案也被一些人添油加醋四处传播,更有甚者传出,黄莲圣母的怨灵可以寄附在物件上,向自己的仇人复仇。 刚才和韩大胆儿一起去过地下走廊的几人,除了赵景生十分理智,小犹太事不关己,其他几人中严致一是无神论者,其他听过骑士盔甲走路声音的人,都已经开始相信乔治布朗是死于怨灵之手,而且还有人议论说乔治布朗就是当年杀害黄莲圣母林黑儿的元凶之一。 大厅里一片混乱嘈杂的时候,刚才那个被韩大胆儿扔出去,摔晕了的日本人森下一郎也醒了。在不停地骂人,大吵大闹。得知乔治布朗在密室被人斩首,他竟然一边咒骂一边往二楼跑,非要去看看现场。 韩大胆儿对这个小鬼子不厌其烦,两步赶上去拦在它面前,伸手往后一搡,森下一郎便向后摔去。他爬起来暴跳如雷连窜带蹦,韩大胆儿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虽然嘴里叽里咕噜的,但却不敢再朝着韩大胆儿靠近。 韩大胆儿刚要向老蔡询问些情况,正在此时,红堡外忽然传来一阵犬吠,不一会儿,工部局的督查马丁g福斯克斯,就带着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头戴警盔的英国警察,走进了红堡。 马丁看见韩大胆儿和白崇伟在,简单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安排两个警员把手大门,不让任何人离开。他带着警员们来到地下室的走廊,在铁门前拍打叫喊了一阵,但是门却是一片死寂。 马丁和乔治布朗相识,之前也来过几次红堡,对这里有些了解。他一边询问老蔡今天发生的情况,和所有宾客的身份,以及案发经过,一边让警员,在乔治布朗的卧室书房,四处搜寻铁门的备用钥匙。 这时候别说韩大胆儿,就连赵景生也完全插不上话。马丁这个英国佬比较强硬,对于英租界的案子,不希望任何外人插手。韩大胆儿本想提供一些发现,还没开口,就被马丁阻止了。 马丁不知道韩大胆儿的身份,觉得外行人乱给意见,反而会把案子线索搞乱,所以完全想听韩大胆儿的发现。 白崇伟在dd西餐厅那次并没给马丁介绍,韩大胆儿的身份。这时白崇伟介绍道: “我这位朋友韩先生,是华界神探,破了许多大案,之前的水鬼案和浮尸案都是他破的,如果有她帮忙,我相信可以更快弄清案情!” 白崇伟本以为马丁听完韩大胆儿身份,态度会有所转变,但没想到,马丁依旧是那张冷脸,眼神傲慢地道: “这里是英租界,也就是大英帝国的领土,不需要一个中国警察在这里指手画脚。” 韩大胆儿听完这英国警察傲慢的言语,当时就想一个顶肘加贴山靠,把这马丁打得满地找牙,但他还是强压怒火,毕竟现在打开铁门抓住凶手才是关键。 马丁在乔治布朗的卧室里不停踱步,最后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的花纹地毯,然后往床下看了看。其实床下韩大胆儿刚才就想到了,所以提前看过了。他正想出言提醒,马丁却摆摆手,示意让韩大胆儿不要说话。 韩大胆儿要不是觉得,乔治布朗和兴和贸易以及三阳教的事情有关联,他才懒得管这些呢!于是不再多言,倒想看看这英国佬能找到什么! 马丁这时整理了下衣服,然后直接躺在床边的地毯上,然后平躺着扭动身子,往床下钻。他整个人固秋到床下很久,韩大胆儿和赵景生白崇伟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这时候马丁突然伸手抓住床梆,然后从床下爬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缠着皮绳的牛皮小包。 马丁掸掸身上的灰尘,然后说道: “我再床梆的木头上,发现了一些焦痕,应该是被蜡烛烤过,所以估计他是端着小烛台,钻到床下把什么东西藏在床架下面!” 小犹太道: “哪那么巧,一来就让你找到钥匙,谁知道里面包着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马丁就解开皮绳,打开被牛皮包着的东西,那果然就是一把钥匙! 老蔡认得这钥匙,就是地下室铁门的钥匙,和之前乔治布朗使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韩大胆儿想到,刚才的确看到床梆有被火燎过的痕迹,英国人喜欢使用蜡烛和烛台,虽然红堡也装了不少电灯,但他们依然还有使用蜡烛的习惯,是自己疏忽了这点。但刚才床下他的确伸手摸索过,没摸到这牛皮包,没想到乔治布朗是钻到床下,把钥匙藏在了在床边摸不到的位置。 这时不光韩大胆儿,连小犹太对这傲慢的英国佬马丁忽然有些敬佩。 马丁带着十多个警察来到地下室铁门前,韩大胆儿白崇伟赵景生和老蔡跟在后面。 陈九伸手搬开顶门的东西,马丁亲自把钥匙插进铁门的锁孔。只听“卡啦啦”转动钥匙的声音不绝于耳,接着“哐”的一声,厚重的铁门打开了。 铁门内里面一片漆黑,马丁在门边摸索了很久,这才找到一根灯绳。那时候许多电灯开关,都是绳拉式的。 马丁一拉灯绳,室内的灯泡立即亮了。一个银光闪闪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那身影手持长剑,长剑上血迹斑驳,全身银盔铁甲,身披丝绒罩袍,但肩膀上空空如也没有脑袋。 正是之前摆放在二楼走廊的那副消失的骑士盔甲! 八十三 消失的尸体 工部局的英国警察马丁,在乔治布朗的床下,找到了地下室铁门的备用钥匙。韩大胆儿、白崇伟、赵景生、老蔡等人,跟着马丁和一大队英国警察,来到地下室那大铁门前,马丁把钥匙插进锁孔,随着转动铁锁机簧的声音,铁门被缓缓打开。 除了靠近铁门的位置,有走廊的灯光映照外,铁门里面完全是一片漆黑,马丁害怕里面暗藏的犯人逃跑了,立即让身后的警察严阵以待,防止犯人摸黑趁乱逃出去。 其实这么想也十分多余,铁门外的地下走廊窄而狭长,只能容纳两人同时并排通过,现在走廊里有灯,而且还挤满了人,所以犯人根本没机会从走廊逃走。 小犹太低声道: “真是多余,还摆出严阵以待的样子,里面的凶手想逃,除非能化成股烟儿飞走!” 小犹太说的是中文,马丁虽然是英国人,但久在天津卫,说得虽然不好,但却听得懂中文。他站在铁门前微微侧头,似乎对小犹太的话十分不屑。 这时马丁伸右手在铁门内的门边摸索,左手则从怀中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指着室内。估计他是怕万一凶徒暗藏在黑暗中,手持利刃砍下来,那他右手就会瞬间报销。 以往的确发生过这种情况。办差拿贼的人,把犯人困在房里,想趁其他人和凶犯说话分散注意力,然后从门上的破洞伸手进去,打开反锁的门,结果却被里藏在暗处的凶犯发现,直接一刀砍掉了办差人的右手。 马丁的举动足见他是个经验老道的警察,只要稍闻异响,他就会马上抽出手,并且朝里面开枪。他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一根灯绳,轻轻一拉,室内瞬间一片大亮,可就在这时,门口原本的黑暗处却站了个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背对室内面朝铁门,挡住了室内透出的光亮,显得十分黑暗高大!马丁以为是凶犯,立即举枪便射!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几乎同一时间,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紧接着那高大的人影便应声而倒,发出哐当一声,沉重的金属落地声。 灯光照处,那竟然是一具无头的骑士盔甲! 盔甲虽然手持利剑,而且剑刃上血迹斑驳,有些血迹尚未干透,但盔甲内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藏在盔甲里。 老蔡和韩大胆儿挤过警察人群,来到铁门前。赫然见那倒地的盔甲,竟然就是二楼走廊消失的那副,穿着丝绒罩袍,手握利刃的骑士盔甲! 老蔡刚要走上前细看,却被马丁拦住。 马丁摇摇头问道: “乔治布朗的尸体呢?” 这时韩大胆儿才看清,铁门后是一个横长的主室,主室横长八九米,宽有四五米,更像是一条宽阔的走廊,或者横放的矩形盒子,这铁门就开开在这盒子一侧的中间。 主室横长,两端是两个门洞,门洞上没有门框和门,直接连通着两侧的其他地偏室。 主室内放了很多收藏品,正对铁门的方向,靠墙是很多雕塑和石膏像,在靠前,离着门有两三米的地方,放着一个石雕立柱,仔细细看其实是个石膏罗马立柱,只有一米多高,上面血迹殷然,已经深深浸入石膏表面,这边是刚才韩大胆儿看见,放乔治布朗人头的地方。 但此刻,空有石膏立柱和血迹,乔治布朗的头颅和身体全都不知所踪!只有地面上写着几个殷红的大字: 红灯显圣,天谴绝杀如律令! 在场众人,凡是知道租界最近发生的凶案,和黄莲圣母复仇传说的,都被这几个大字所震慑,就连那些头戴警盔的英国警察,都显得有些不安。 韩大胆儿不信这些,他疑惑着朝两主室边张望,见主室左右两侧通往其他地下室的门洞旁,堆放着大量古董珍玩。一幅幅的名贵的油画排成排斜靠在墙边,还有三尊雕着饕餮纹的双耳青铜鼎、两面镶嵌金边巴洛克花纹的古董穿衣镜、希腊风格的大理石裸女雕刻,鎏金的国王权杖,巨大的中国五彩花纹瓷瓶,各种中国瓷器瓶罐都堆在角落里!边上还有张窄桌,上面摆放着项链架,挂着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宝石项坠,还有印度风格的黄金镶嵌宝石项链。 韩大胆儿想进去看看,说不定乔治布朗的尸首和头颅,都被放在两侧相连的其他地下室内。他刚要迈步,却被马丁拦住。 马丁说: “不光尸体,凶犯现在也在里面,我可不信空盔甲会杀人,除非是有人穿着它行凶。” 说罢就命令手下十多名警察,荷枪实弹,分两队进入主室两边的地下室,搜索凶犯和尸体。 马丁握着手枪,和其他人站在铁门前等候。 过了十几分钟后,警察们向马丁汇报,他们已经把整个地下室翻遍了,别说找不到犯人,就连乔治布朗的尸体和头颅也没有找到! 在场众人全都感到万分惊诧,就连韩大胆儿都惊讶地追问老蔡: “这地下室当真没有别的出口么?会不会有你不知道的其他出口?” 老蔡连连摇头道: “不可能!” 说着,他伸手指指铁门内两侧,靠近房顶位置的通风口,又说道: “这里只有几个这样的通风口,和走廊相连,都只有鞋盒大小,人根本钻不进去,更何况,通风口上还顶着铁篦子!” 韩大胆儿看了看通风口,的确如老蔡所说,通风口只有十五公分高,三十公分宽,别说一个成人,就算是小孩子也根本爬不进去,除非是耗子。而且这耗子还要爬进去后,在里面把外侧的铁篦子钉上! 马丁略带愤怒地道: “这除了些血迹和那副什么鬼盔甲,哪来的凶案?是不是你们串通搞的恶作剧?快让乔治出来吧!否则我真的要发火了!” 老蔡连忙摇头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恶作剧!这位韩先生亲眼看到了老爷的尸体!” 说着老蔡指指韩大胆儿。 韩大胆儿正在沉思,却被马丁打断。马丁道: “韩先生!你确定你没看错?还是说这根本是你和乔治搞的一场恶作剧!” 韩大胆儿沉默不语,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从窥视孔里,他的确看到了乔治布朗被砍掉的头颅,那不是假人,当时脸上虽然全是烧伤的疤痕,但死前面部肌肉的抽搐,那是假人无法办到的! 杀死乔治布朗的凶手肯定不是那铁盔甲,但尸体和凶手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马丁还在旁边追问韩大胆儿,韩大胆儿耐烦地道: “我看得很清楚!不会有错!不信你可问问其他在场宾客,他们都听到铁门里乔治布朗的声音了!” 一旁的赵景生、白崇伟等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马丁见众人说得郑重,不像是串通搞恶作剧,而且现在是圣诞前夜,又不是愚人日,没人会离谱到,找来一帮宾客来串通耍弄工部局警察。 马丁想了想,低语道: “以乔治的性格,的确不会干这种事!” 他只得让手下的警察,再次搜索整个地下室,但是连续三遍,地下室被翻了个底朝天,连那些沉重如青铜鼎的重物,都被搬开仔细搜索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韩大胆儿向马丁道: “可以让我亲自搜索一遍么?” 马丁道: “如果真的发生凶案,这里就是现场,我可以允许你到处看看,但不能破坏现场!” 韩大胆儿点点头,独自走进地下室。 主室左右各有三间偏室,算上主室一共七间,每间地下室连通主室的门洞都没有门,更像是几个储藏隔间。他走近其他偏室,见里面堆放的也都是各色古董艺术品。大件小件,从雕塑瓷器,到青铜器石人俑,从宝石玉器到古代兵器,种类繁多各式各样。其中有些十分残破,有些则经过了简单的修复。 韩大胆儿怕真人大小的石人俑有问题就一一上前查看,有的用手敲击,有的轻轻拍打,他又翻开一些堆着的器物查找,结果七间地下室全都查了个遍,最终还是没一点线索!这里的确既没有凶手,又找不到尸体。 一时间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又被什么致幻剂麻醉了,产生了幻觉?可这地上的血字,立柱上的血迹的确是真的,还带着人类血迹特有的腥味。 韩大胆儿走回到主室。那副骑士的盔甲便倒在正对铁门的位置。他蹲下身查看盔甲,见胸前的板甲上有个弹孔,显然是刚才马丁开枪射击的。除此之外,除了没有盔甲的头盔,臂甲乃至胸甲上的一些划痕,都跟之前自己在走廊看到的一般无二。 韩大胆儿伸手在盔甲上一弹,“铮”的一声,就连金属响声都一模一样!他又伸手去拽那整副盔甲,发现盔甲的确很沉重,至少也有几十斤重。 他心想,且不说这盔甲怎么会在铁门内,就算有两副一样的盔甲,连划痕位置都一样,那副消失的是有个力气很大的帮凶藏起来了,但乔治布朗的尸体和头颅是怎么消失的呢? 他又回头朝墙上高处的通风口瞧瞧,除非把尸体切成小块,否则塞不进那通风口,现场只有这些血迹,所有地下室都找不到分尸的痕迹,况且分尸会发出很大动静,据守门的陈九说,铁门内没什么声音。 如果按照租界内最近的传言,结合现场的样子,最合理的说法,就是黄莲圣母阴魂复仇,寄附在西洋骑士盔甲上,隐身穿过铁门,杀死了躲在里面的乔治布朗。 所谓的合理,仅仅是对那些抱持有神论态度的人而言。对于韩大胆儿和马丁,这样的警察,他们是不会相信,所谓怨灵寄附物无头盔甲,杀人报仇的说法! 只不过现在还弄不清,凶手杀人后,带着尸体在地下密室消失的作案手法! 其实韩大胆儿心中有个猜测,但想来想去却和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太相符,而且目前还有很多疑团没有弄清,自己也不确定推理的方向是否有误。退一万步说,即便这只是乔治布朗自导自演的一场愚弄大众的骗局,那乔治布朗也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 马丁带着警察在二楼个房间搜索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线索。二楼的窗户也的确如老蔡所说,都是完全封闭的,根本打不开,这也排除了外来凶犯和凶手逃离的可能。 马丁建议所有人集中到一楼大厅,然后逐个问话,以便了解案情。其实这个所谓的案子,既没有凶手,除了韩大胆儿之外又没有旁人见过尸体。要不是韩大胆儿警察的身份,而且他十分确定看见了尸体,这根本都算不上一件案子,顶多算是乔治马丁离奇失踪。 放着一般人,到最后可能就会找个记不清或者看花眼的说法,干脆说自己看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韩大胆儿偏是个宁种,甭说他是个警察,就算只是平头老百姓,要是看到了凶案,也决不能睁着眼睛撒大谎,说自己没见过! 不过瞧着马丁的神情,估计到现在也怀疑,这就是场恶作剧,可凭着地上的血迹和这场凶案的疑点,再加上之前几起黄莲圣母寻仇的离奇悬案,马丁也只能按照正常程序办案。因为这个英国佬是个十分刻板谨慎的老警察,是那种,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会做足百分之百的准备的人。 马丁让众人回到一楼大厅,自己最后搜索了一次二楼,并且安排了一个叫莱尼的老警察把守二楼乔治布朗的房间,防止有人破坏现场。一楼又安排了一个叫普尔曼的大个子警察和看住门口,防止有人偷偷溜走! 马丁在一楼里查看了一边,见没什么古怪,这才回到大厅,准备开始逐个问话。 问话刚刚开始,那个叫让皮埃尔的古董贩子,就用法语嚷嚷着说,展会开始前,那个日本人森下一郎滚下楼之后,白崇伟和韩大胆儿也下了楼,当时一楼大厅有些混乱。 那时候“严致一”曾经偷偷跑上过二楼! 八十四 手卷 马丁严查红堡的内外后,回到一楼大厅,准备逐个宾客进行问话。 红堡内发生了凶案,虽说原本宾客就不多,连同宾客的随从和朋友,只有十几人而已,但整体气氛依旧惶恐不安。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在宾客得知现场只有副盔甲,而见到乔治布朗被杀的人,只有韩大胆儿一人而已,紧张的气氛顿时得到了缓解,因为很多人认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是韩大胆儿和乔治布朗串通搞出的一场整人把戏,乔治布朗现在一定还活着,并且躲在红堡的某处。 在场宾客中有一多半 《津门诡事录》八十四 手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五 补敝十三篇 严致一的师傅,古物修复高手温讳如,遇到一个资质极佳的年轻人,想把一生所学都传授给这年轻人,这年轻人说自己名叫乔治,并没提及自己的姓氏,其实这人就是年轻的乔治布朗!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温讳如本身就是盗墓世家出身,所以并无门第之见。即便眼前这年轻人,是个褐发碧眼的异族,他也要收其为徒。乔治布朗当时来到中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并且学会了说中国话。所以温讳如更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技艺全都传授给乔治布朗。 乔治布朗不愧是个天才,两三 《津门诡事录》八十五 补敝十三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六 烈焰 首级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建红堡的这块地皮,原本是英商先弄工程股份有限公司所有,这是一家建筑公司,是一家外商房地产公司。在天津购置了很多地皮,也改了不少楼宇建筑。英法租界有不少建筑就是先农公司的作品。像是韩大胆儿走访过的先农公司大楼,就是先农公司的英籍建筑师“奈尔”设计建造的。 红堡这块地皮由于靠近因租界边缘,紧挨着一大片空地,所以远处十分空旷。许多租界内的英国人,担心治安等问题,所以这块地皮一直无人问津。后来乔治布朗来到天 《津门诡事录》八十六 烈焰 首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七 玉扳指 韩大胆儿骗小犹太的舅舅卡尔佩雷斯掀开白布,结果被白布下乔治布朗烧焦的头颅吓了一跳。就在小犹太扶着舅舅狂吐不止的时候,韩大胆儿环顾四周,整个一楼大厅,宾客、警察、乐队、甚至仆人们基本都在,唯独缺了两个人。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这两人一个是日本人森下一郎,另一个则是法国人让皮埃尔! 韩大胆儿先去询问管家老蔡,那个日本人现在在哪,老蔡说马丁开始问话前,休息室的森下一郎就一直嚷嚷着要走,但是英国警察不让他离开,他就叽里咕噜地叫嚷 《津门诡事录》八十七 玉扳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八 疑凶 管家老蔡在韩大胆儿换下的西装衣兜里,找到一个和田碧玉的扳指。他把扳指送还韩大胆儿,可这扳指却并不是韩大胆儿的。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他虽然对玉器珍玩不甚了解,但也能看出这玉扳指上透出的老气儿,而且做工精细,还阴刻着乾隆的御制诗。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宫中流出的物件,但扳指本身带着却带着股阴寒之气。玉器本身就能吸收一些周围环境特质,这扳指更像是从大墓中盗掘出的陪葬品。 韩大胆儿疑心,这是孙殿英从东陵盗掘出的乾隆墓中的陪葬品?所以 《津门诡事录》八十八 疑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八十九 意外身亡 森下一郎被韩大胆儿连唬带吓,不尽不实地说了些自己和乔治布朗的往来纠葛,为了自保还交代了自己目击到凶案发生后的一些情况。原来伯爵夫人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侍从,曾经在乔治布朗发出叫声的时候,尾随众人上过二楼。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韩大胆儿推测,这女侍从极有可能就是,严致一跟在众人身后进入乔治布朗房间时,隐隐感觉到的身后那个人影。马丁也觉得女侍从跟凶案可能有重大关系,于是立即去了伯爵夫人的房间。 伯爵夫人此时正正侧卧在沙发上昏昏欲 《津门诡事录》八十九 意外身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 亡命拼斗 女侍从用左轮手枪抵住小犹太的后脑,拉着他衣服向后退。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小犹太生平第一次被冷冰冰的枪口顶住脑袋,感觉身后那女人手劲儿很大,自己后脑海被顶得生疼,但眼前有韩大胆儿在,他知道自己一定没事。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天生不怕死,还是后天在天津卫染上了好俚戏的毛病,都这时候还不忘和身后那女侍从开口贫气: “哎我说姐姐!(天津人见了成年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尊称一声姐姐,显得特别亲切,小犹太在天津卫长大,虽然住在租界,说话 《津门诡事录》九十 亡命拼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一 红灯余孽 伯爵夫人的女侍从“林”,和韩大胆儿一番拼斗,最终流血过多,不治身亡。就在她咽气的同时,韩大胆儿身后,被警察保护的人群中,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嚎,这人正是伯爵夫人。 `最`新`完`整`版`内容请搜索网址www点z~o~n~g~h~e~n~g~点c~o~m(网址中去除~)(或者直接搜索~纟从~木黄~中文网)或者下载“纵~横~小~说”app继续阅读。 纵~横~小~说app领先全网24小时发布!!还`有`机`会`和`大`神`作`者`实`时`互`动`!! 伯爵夫人扑上来抱住女侍从,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地落下,足见她和侍从之间感情十分深厚,并非简单的主仆关系而已。 事到如今,警方再难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马丁只能向伯爵夫人询问,这位女侍从的身世经历,以及今晚她的一些活动细节,希望能从这些线索中剖 《津门诡事录》九十一 红灯余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二 关键的线索 赵景生出身巨富之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的父亲更是天津卫,乃至华北地区最顶尖的权贵,不但富有而且权势颇大,是在商界和军政界都说得上话的厉害人物。他的小妹此时正和一位有妻室的军界要人交往,虽然这段关系被其父所不耻,但有了有了这位要人的背景,赵家此后更是权势熏天。 韩大胆儿要查的事情,只能找赵景生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办到。但他和赵景生只是初见,虽然他心中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但并不知道赵景生会不会帮这个忙 《津门诡事录》九十二 关键的线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三 破解疑团 红堡发生了连串命案,所有人在不断的惊吓、担忧、惶恐、焦躁的情绪下,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夜晚。一夜的连番变故,现在终于快要黎明破晓了。俗话说黎明前的黑暗,因为越接近黎明时分,世界就会越黑暗。就在这个至暗时刻,韩大胆儿终于找到了那扇通往拂晓的大门。 红堡一楼的大厅里,韩大胆儿提高声音告诉众人: “发生在红堡的凶,元凶就站在这里!” 阴影中,那以为阴谋得逞,能全身而退的元凶,忽然觉得心头一震。原本的窃喜和自负感开 《津门诡事录》九十三 破解疑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四 破解密室 卡尔不相信有人能凭空消失,就带着嘲笑的语气,向韩大胆儿追问道: “你所说的巧妙手法是什么?难道是马戏团中大变活人的魔术吗?” 韩大胆儿道: “这位乔治布朗,是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走出地下室的!但所有人当时都没有察觉到!” 卡尔哼了一下,发出一声讪笑,他刚要嘲讽韩大胆儿,就听韩大胆儿继续说道: “因为他的身份和职业关系,所以根本不会惹人怀疑!而且他现在就躺在那边的房间里!” 说完韩大胆儿就指了指一楼走廊上的一间 《津门诡事录》九十四 破解密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五 背后的真凶 韩大胆儿在楼上再次勘察的时候,利用在厨房得到的线索,就已经找到了那副消失的骑士盔甲! 他一边说,一边像众人展示,众人随着他的手,看向了从二楼走下来的老蔡。这时老蔡一手提着衣架,衣架上挂着件鼓鼓囊囊的长大黑色大衣,另一手抱着一个大号礼帽,走到大厅中央。 韩大胆儿走过去,一边从衣架上解下大衣,一边将礼帽反过来,只见大衣反过来,里面赫然是件银灿灿的骑士盔甲,而且挤瘪了的手甲、腿甲和腰甲都缩在胸甲之内。只是众 《津门诡事录》九十五 背后的真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六 虚构人物 韩大胆儿的推理本来流畅清晰,但刚才他的话,却让在场众人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他的意思。他说红堡内的谋杀都是马丁一手策划的,但他却不仅仅是为了杀死假扮乔治布朗的莱尼,最重要的是为了杀死他自己。这些人中只有马丁自己明白,韩大胆儿所说的意思。 警察米尔斯、卡尔还有旁边的伯爵夫人、严致一等人,却都争先恐后地开口询问,韩大胆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大胆儿道: “既然莱尼假扮乔治布朗,那真的乔治布朗在哪呢?” 卡尔道: “ 《津门诡事录》九十六 虚构人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七 阴谋独占 韩大胆儿看着管家老蔡,眼神中有询问请示之意,得到了老蔡点头默许之后,他这才接着说道: “五河水警在墙子河里打捞上来那具男尸身上,除了我先前提到的那些疑点特征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手臂上有个纹身,图案很奇怪,一般有钱人身上是见不到纹身的。直到后来我在老蔡手臂上见到了类似的纹身,我这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遮住手臂上别烙印的编号。” 白崇伟问道: “编号?难道老蔡和那个中国人都被卖去过海外当华工?” 韩大胆儿点点头 《津门诡事录》九十七 阴谋独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八 马丁的往事 韩大胆儿说道: “我去探访过几次兴和贸易的注册地址——先农公司大楼里的一个办公室!虽然最后都一无所获,但却在楼里遇到几个见过赫吉的人!这个赫吉总是晚上来公司,而且身边跟着一个洋人!最奇怪的就是见过赫吉的人,因为光线太暗,没看清他的长相,但几次见到的赫吉,虽然基本外貌都极为相似,可总有些地方明显不同,那时候我就在想,同一个人不同的特征相同的衣服,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赫吉并不是一个人!” “结合虚构的乔治 《津门诡事录》九十八 马丁的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九十九 败亡 三阳邪教的殷枭,当时入教不久,正在扩展自己的地下势力。不但在教中爬得很快,而且暗中经营的非法买卖,也做得如火如荼。那时候贩卖人口是最简单的买卖,满大街人多的是,天下未治的混乱年代,每年走失个八百十口子,都算少的。 其次就是贩运烟土,虽然有风险,但来钱快,那时候缉私查得也不严格,就连带孩子的妇女都敢,铤而走险,足见当时社会的混乱。 除了这两样买卖,殷枭手下还招募了几个盗墓贼,专门四处搜寻大墓,盗掘陪葬品 《津门诡事录》九十九 败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 追击 菲尼尔透镜是一种螺纹透镜,常用在灯塔探照灯上,因为聚光性能好,能将光束集中,所以用了这种透镜的灯塔射灯,光照车程极远,就算在海上大雾时也能给远方船只作为航标,指引方位及警告陆地与浅滩等危险区域。 菲尼尔透镜由于超高的聚光性能,所以决不能用于建筑物窗户玻璃,如果使用,日光直射透镜的时候,超强的聚光性能,可以将一切可燃物,瞬间点燃。 红堡中有两三扇窗户,半个月之前深夜意外破损,破损的原因至今不明,但现在看 《津门诡事录》一百 追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一 身份成迷 眼见森下一郎凤眼锤打来,离着韩大胆儿咽喉只有纤毫之距,这一击如若得手,韩大胆儿便会立即毙命。 所谓凤眼锤就是握拳的时候,凸起食指第二关节,将食指与拇指相扣,以食指第二关节作为发力点,攻击对手。很多中国拳种都有凤眼锤这种出拳手法。东瀛武术也有种类似的手法,是以中指第二指关节作为着力点,称为龙头拳。 现代物理学讲,受力面越小压强越大。将出拳力量集中在指关节这一点释放出去,就能威力倍增,如果说拳头等于丢出去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一 身份成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二 藏宝之处 早前朱天飞在水西庄外,抓到了想憋宝的毛贼“豁了嘴”。这家伙因为天生兔唇,随意说话撒气漏风,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他跟南市的齉鼻儿一个撒气漏风,一个齉声齉气,正好能凑一对儿,就跟哼哈二将赛的!可这俩人虽然认识,却不爱往一块凑活,俩人都嫌对方说话不清楚,聊天忒费劲! 韩大胆儿前些日子,让他去打听同门贼偷儿“小蚊子”的下落,但这小子就跟泥牛入海赛的,转眼就没了踪影。加上最近韩大胆儿一心追查兴和贸易,所以压根儿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二 藏宝之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三 陆松涛 韩大胆儿打开案件卷宗,赫然见卷宗上,一串日文下写着“森下一郎”四个中文字,名字旁边贴着张黑白照片,虽然照片不太清晰,但的确就是出现在红堡中,后来和自己追逐拼斗过的森下一郎! 他拿着卷宗默不作声,他跟梅本事还有尤非张彪等人,叙述案情的时候,刻意没有提起森下一郎,谁承想他又会出现在梅本事交给他要查的案子里。 韩大胆儿拿着卷宗,径直回了家。路上他在电车里翻看卷宗,这才知道梅本事交代的这件案子,为什么会涉及一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三 陆松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四 相助 陆松涛之所以抢走让皮埃尔盗走的小铜镜,是因为这和他调查的另一件事有着直接关系。 早前小西关监狱中被捕的三阳教,文曲门天权子——陈琦,曾经交代过一面上古神器,“员峤仙镜”而且说天津卫这地方有座九幽算盘城。当时韩大胆儿以为是他胡编的,但后来修罗使者——阎三刀,落网的时候,竟然也交代了这件事,并且提起了三阳教正在寻找员峤仙镜。 韩大胆儿虽然不信这些神头鬼脑的玩意儿,但他也知道,架不住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并且相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四 相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五 欲探谦德庄 陆松涛请韩大胆儿帮忙的第二件事,就是一起去探访,南市闸口街的一所平房小院儿。这小院儿看着虽然不起眼,只是三间平平无奇的小平房的独门独院,但前几年连着有两三家租户,住进去没多久就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分诡异。 这小院儿的房主是个老头儿,一开始房东以为,是赁房的租户欠了一个月租金,所以一家子不声不响地溜了,但进屋一看衣服铺盖都在,唯独为人没了,抽屉里还有两块大洋呢。衣服铺盖能不要,钱还能不要?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五 欲探谦德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六 大眼贼 谦德庄位于天津城南一带,其实面积很小,方圆不过二里半,但在当年名气可真大,老时年间,谦德庄算得上是顶着风能臭出三十里去!当时那一代住的人多是指身为业,卖力气的脚夫、扛河坝的、打短工的、拉小套儿的等等,再有就是妓女暗娼。 民国六年,直隶南边闹大水,水势太大,直接波及了天津卫南边一带,直到南马路全程一片泽国。直隶文安、静海等地大批灾民涌入天津,都在小刘庄一带落脚。当时卍字会出钱赈灾,转过年灾情好转,大多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六 大眼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七 白老太太 韩大胆儿听大眼贼说起,妖精剥人皮做人皮锦衣,就停下自行车,要好好问问案情,他推着车和大眼贼往一处僻静胡同走,全忘了身后还有个梅若鸿。 梅若鸿站在原地还没动,这时候早有俩心怀不轨的臭狗兰朝着她走来。韩大胆儿推着车手一扶后椅架,这才想起梅若鸿。他转头一看,有俩臭狗烂儿,从口袋儿掏出块手绢,悄没声地往梅若鸿身边凑活。 韩大胆儿一看就明白了,这货是看着梅若鸿长得不错,打算用手绢上的迷药迷晕了,把她掳走,于是赶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七 白老太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八 再遇血案 韩大胆儿骑着车按照大眼贼指的位置,很容易就找到了福厚里。 福厚里是一片胡同平房,和九道弯儿胡同有点像,都是大小胡同相连,四通八达,胡同墙高窄小,大白天的进去,都觉得里面黑漆漆的,不见阳光。要是晚上来这,没有路灯只靠着朦胧的月色,的确是得伸手摸着往里走。 要不怎么管在这地方的皮肉交易,叫摸鲇鱼呢!不伸手摸你也看不清啊! 韩大胆儿之前听豁了嘴说,小蚊子在福厚里,也福厚里胡同挺大,要找一个多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八 再遇血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零九 程老六 几个月前,韩大胆儿在小西关监狱,破获了三阳教策划的越狱阴谋——“猛鬼案”!当时陈琦设计让夏九良杀死狱卒小六子,并剥了他的人皮。韩大胆儿虽然是念洋书的,在学校图书上见过人体解刨的图画,但亲眼看见扒了人皮的尸首,那还是第一次! 想不到没过几个月,自己来谦德庄寻访贼偷儿小蚊子,却又碰上一具没皮的尸首,所不同的是,狱卒小六子的没皮尸首,发现得很晚,当时尸首的肌理水分蒸发,肌肉筋膜已经开始干硬! 眼前小院儿中这 《津门诡事录》一百零九 程老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 老妇 恶霸混混手下的军师程老六,为人城府极深阴鸷暗藏,表面却谦恭有礼,看着就赛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赛的。他一见韩大胆儿就紧着给他戴高帽,放一般人的话,几句好话,再硬的性子,也得给捧迷糊了。毕竟好话都爱听,耿直才讨人嫌。 程老六这手,放现在讲就叫捧杀,可韩大胆儿不吃这套,他深知谦德庄这帮杂八地的为人,更知道什么叫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所以对程老六的一言一行都加着小心。 谁知程老六却面有难色,开口相求。 韩大胆儿见他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 老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一 沉尸 韩大胆儿见这老妇饿得狠了,本就要给他找点吃的,又听她这么说,立刻眼里放光,赶紧叫黑三儿去弄点吃的,岂料黑三儿早已经让手下,从胡同口买了几个热馒头回来,把馒头托到韩大胆儿面前。 韩大胆儿一看是馒头,正要推到一边,让他们弄点稀粥来,岂止那老妇饿得久了,乍见粮食双眼直冒蓝光,不等馒头拿到面前,伸手便抢过一个往嘴里塞!韩大胆儿心知不妙,立即阻拦,口中连连道: “别别别!” 他知道人饿极了,要是这么吃东西,很可能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一 沉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二 鬼谋心计 小蚊子本想趁着发生凶案的乱劲儿,赶紧找机会逃之夭夭,但谁想到,韩大胆儿去别的院儿调查搜证,却让程老六派人把发生命案的院子严密把手,一时间小蚊子只能又躲进躺柜,心里盘算如何逃脱,而且他适才看机了恐怖凶案的真像,那恐怖景象让他胆战心寒,真怕自己也遭毒手。 这时,程老六还站在发生剥皮凶案的小院儿,他心里早已打定了盘算。谦德庄鲇鱼窝转子房这片的生意,只占李家哥俩儿保安公司生意不到十分之一,即便因为闹妖精的传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二 鬼谋心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三 井中人皮 韩大胆儿正翻动尸首,梅若鸿却在尸首身下发现了什么,急忙出言询问。韩大胆儿搬起已经冻得发硬的尸首,这才发现,两具胖大尸首一男一女,在男尸身下,似乎压着一团什么东西。 那一大团东西白花花的,和尸首颜色差不多,伸手触碰有些滑腻,因为带着水,不多时便已经微微上冻。韩大胆儿讲这东西抻开,竟然有些弹性,展开就是长条一片,长条为首处,揉成一团,分出几个枝杈。 那一团白色枝杈已经冻结,韩大胆儿微微用力,将其外裹的冰壳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三 井中人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四 陡生变故 韩大胆儿让黑三儿和小虾米、豆干,用一张夹被,把陈雀子和牡丹的尸首,连同那张人皮一并裹了,抬着尸首,跟在韩大胆儿和梅若鸿身后,来到今天发生凶案的小院儿。 这时那小院儿里里外外围了一二十人,围着这些人俱是程老六手下的混混,程老六则端着碗热茶,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椅子旁立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泥炉,炉上坐着个小铜壶,壶嘴嘘嘘冒着热气。 被吓瘫的暗娼红梅早被搀扶进屋,小菊那具没皮的尸首依旧扔在当场。现下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四 陡生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五 剥皮元凶 小蚊子逃跑途中从屋檐跌落,却意外身亡,韩大胆儿疑心有暗藏的高手突施偷袭,掌毙了小蚊子。此时程老六手下的一众混混,也手持利刃棍棒赶到。 众混混想照程老六先前安排,合力擒住韩大胆儿,黑三儿出言阻止已然不及。几个混混正要泼洒迷药,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所震慑,愣在当场! 混混们手里的迷药没撒出去,手一松全落了下来,这时正巧起了一阵西北风,迷药一点没糟践,不偏不倚都刮到这群混混身上,众混混连同黑三儿、小虾米和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五 剥皮元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六 恶徒逞凶 范统除了吃饭,只会出损招、拍马屁除此之外,其余的本事一概没有。他是讲文不行,论武不能,名字一点没起错,真是个饭桶!后颈被剥皮凶犯制住,竟然半分不能动弹,原本手里握着的驳壳枪也掉在地上。 相较之下程老六虽然是一介文人,但毕竟是大混混李珍、李玉哥俩儿的军师。在绿林混迹已久,虽然讲打斗狠不行,但毕竟胆识过人,非等闲之辈。突然被人拿住后颈,竟然奋力挣扎,还想用袖子里暗藏的短刀,反手去刺剥皮凶犯拿住自己的手腕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六 恶徒逞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七 断臂求生 程老六虽然是黑道人物,所见打架斗殴好勇斗狠的不少,下油锅上刀山,看胳膊卸大腿更是家常便饭。范统当了几年警察,虽没参与过几个大案,但凶杀现场,死人碎尸见得也着实不少。韩大胆儿就更不用说了,自从当警察一来,屡破奇案,什么稀奇古怪的尸首没看见过。 可就算如此,这三人这辈子也都不曾见识过,如眼前这般诡异的景象。血葫芦赛的没皮尸首自也见过,但却从没见过全身殷红,没皮的活人! 那剥皮凶犯被冷盐水泼中,就似破了什么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七 断臂求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八 白二姐 韩大胆儿半日间探案拼斗大为虚耗,离开谦德庄后便与尤非等人分别。尤非范统一众警察怀揣犒赏,带着尸首证物和无皮人的断臂,返回侦缉科交差。 梅本事德西韩大胆儿又破了件案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喜的是韩大胆儿来到侦缉科后,破案率节节攀升,不光市政府,就连南京政府都通电嘉许。 这次又破奇案,虽然犯人遁逃,但她失去一臂,想来也是时日无多,此番又能添油加醋的提交结案报告,把破案功劳大半归于自己英明领导,精心部署,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八 白二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一十九 计划 落子馆里,陆松涛向韩大胆儿讲述了,白二姐的过往身世,另提到他有个儿子,竟然就是三阳教的三大护法之一“白灵童子”。 提起三阳教,韩大胆儿心中一惊,不想又和多日不曾冒头儿的三阳教扯上关系。这白灵童子,在早前审问陈琦的时候,的确曾经听他提过。他曾言道,三阳教本有四大护法,白灵童子、灰衫行者、玉柳散人、和三眼神狐。 四大护法中,三眼神狐本就是个顶尖儿的飞贼,好喜劫富济贫,颇有侠盗风骨,在三阳教日久,不满教众所 《津门诡事录》一百一十九 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 探仓 韩大胆儿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晌午。 他将自己随身武器全都备好。之前那把花口撸子,原本性能十分稳定,昨天在福厚里也不知发了什么毛病,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卡壳。这次夜探的仓库,虽然就在日租界,海光寺日本兵营对面,但料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手枪还是不带为好。 他吃过晚饭后,在房中休息,养精蓄锐静待天黑。待到二更时分,他将自己全身收拾得紧趁利落,又找了一块方巾,作为蒙面之用。毕竟这次不是探案擒贼,反而是暗中取宝,露了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 探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一 搬仓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俩人,凝神观瞧8号仓库大门,赫然见门下凹坑出竟然拱出一尊白玉观音像。那观音像在月光下,莹润洁白,显然是玉中极品。 韩大胆儿虽然对古玩玉器一知半解,但陆松涛可算是门内行家。他一眼就认出,这尊观音像乃是和田白玉雕琢而成,造像精工细琢颇像清代大内御用之物,说不定便是东陵国宝之一。这8号仓库内藏国宝的可能性陡然大增,几乎可以确定国宝便在其内。 韩大胆儿见白玉像从门下凹坑递出,以为有贼偷儿先他们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一 搬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二 耗子人 韩大胆儿和陆松涛,二人面面相觑,只见那身穿麻衣的孩童一挥手,掌中便尘烟灰雾四散,古树枯林中盘踞的群鼠,在眨眼之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适才两人追赶群鼠时,已然摘掉了防毒面具,这时见那孩子手中散出的灰雾,陆松涛不便出生,边用眼神看向韩大胆儿腰间悬挂的防毒面具,示意那灰雾似有古怪,让他把面具带上。 韩大胆儿眼见群鼠消失,也疑心时那孩子手中灰雾有什么古怪,说不定有毒或者是有幻人耳目的作用,不然大批鼠群怎么可能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二 耗子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三 救人 出了天津卫,过了东于庄有大片旷野荒郊,往前靠着北运河就是江苏义地,是一片专卖江苏人的坟地。再往前就是白庙和穆家庄。韩大胆儿每次去舅舅家,都是顺着北运河一直往北,过了北仓才到虎庄。 他虽很少来东于庄后这大片旷野荒地,却知道这片旷地荒坟众多,常有百姓在此埋葬先人。若是贫苦的或是草席一卷,或是来口薄皮棺材,稍好点的寻常人家,也不过是立着块名姓碑,坟塚收拾得整齐利索些而已。所以坟里也没什么陪葬品,顶多有几个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三 救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四 擒贼先擒王 韩大胆儿见群鼠攀上树来,只能摸出暗藏的利刃,红白双樱短刀一翻,准备奋力一搏! 这时地耗子小心翼翼的爬过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提在手里道: “韩头儿,您了看!” 韩大胆儿正凝神向下观望,侧头一看,却见地耗子手里提着一个葫芦。葫芦表面焦黄油腻,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便随口问道: “嘛呀?” 地耗子不言,只爬到韩大胆儿脚边,然后拔开葫芦塞子,顺着树冠,将葫芦内液体倒了下去。这滑腻液体从树冠流下,爬上来的耗子,一沾到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四 擒贼先擒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五 持针人 枯林小庙前,韩、陆二人和大花狸,被重重围困,内有巨鼠撕咬,外有群鼠环伺,情势当真万分凶险,若稍有不慎,必成鼠口之粮。 八只巨鼠虽有一只毙于陆松涛掌下,但其巨鼠窜上跃下,不断发动攻击,二人一猫也已浑身挂彩,鲜血淋漓。 这时外围的鼠群,在耗子人叫声操纵下,还不时集结成潮,略见对方防御空隙,便浪涌赛的扑上撕咬。陆松涛肩头受创颇深,左臂渐感无力。此时身上钢针已然使尽,只得单臂还击,右手时而掌拍,时而拳打,但已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五 持针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六 虚日鼠 韩大胆儿看见持针人相貌,立刻脱口叫道: “狗少!” 狗少可不是这位的的真名实姓,而是外人给她气的绰号,只因为他过去家里有钱,而且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儿,花钱的本事门儿清,可挣钱的手艺半点没有,后来把父母老家儿留下的偌大家产,全都败了个清光,所以才得了这么个诨号。 韩大胆儿和他是老门口的发小,原就知道他本名,但一时叫顺了口,还是称他狗少。岂料狗少并不忌讳,反而觉得发小之间,这种称呼更显亲近。 适才摔在地上的土贼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六 虚日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七 狗少 韩大胆儿见狗少坐在屋里,自己回家时,爹娘却完全没提有人来访,就知道狗少是悄悄潜进来的。 韩大胆儿见了狗少在此,虽有点惊讶,但冲着他神出鬼没,暗藏行踪,能突然出手相助,便知他已经得了高人传授,学了身非凡的本领。黎明时,他飞身以双针钉住虚日鼠,显出的身法迅捷灵活,虽然比之自己还相去甚远,但已十分惊艳颇为不俗。 韩大胆儿给狗少到了杯茶,开门见山便将自己心中疑惑,尽数道出,狗少有问有答,也不隐瞒,只是他所说所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七 狗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八 败家子儿 狗少的父母老家儿在世的时候,给他娶了一房媳妇。那是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过了门儿来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老家儿故去后,他自己又纳了两房小妾,就这还不满足,经常到烟花之地打茶围,流连清音小班儿。 天津卫的侯家后一带妓院丛立,从清乾隆年间就十分兴旺。后来毗邻旧城厢和日租界的南洼被填平,督军李纯和陈光远等人在天津卫建立房产公司,在此地施工盖房。富商巨贾和军阀官僚们也紧随其后,形成了后来的南市“三不管”。 上世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八 败家子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二十九 斗虫 那时候狗少经常到鸟市斗蛐蛐,这鸟市并非是个街道马路的地名儿,而是指侯家后的花鸟市场,就在估衣街、锅店街得几条胡同里,大都是卖鸟卖蛐蛐的,现在也已不复存在。 鸟市多以下层百姓为主,所以有众多的露天摆摊卖吃食的。水爆肚、猪头肉、羊肠子、煎包子、抻条面、煎焖子、炸糕、茶汤等和各色时令小吃,味美价廉应有尽有。 您在这吃饱喝足了,既可以到书场听书,又可以到戏园子消遣,还可以到小人书铺子租上几本小人书看,要么就到 《津门诡事录》一百二十九 斗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 落魄 此时众人被二虫相斗的紧张气氛带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金头霸王难道果真是通了灵的宝虫么,竟然懂得人世间杀伐战略,如武林高手对决一般,不但明白攻守进退之道,还会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再趁机攻其不备。 眼见此刻,狗少一颗心狂跳不止手脚冰凉,二眉头紧皱,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角下拉,下唇哆哆嗦嗦,不过这脸上表情瞬息间却转悲为喜。因为就在金头霸王咬下去瞬间,黑头大将军的反应也当真神速,它前足一推后腿侧蹬,身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 落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一 小媳妇 狗少在九道弯胡同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一撞力气可不小,来了个人仰马翻,被撞得头晕目眩,脑门子生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气急败坏张口就骂: “他妈的…谁啊?谁啊?撞丧呢!” 说着低头一看,刚买的栗子撒了一地。更要命的是地上还有泡屎,也不知是人的是狗的,栗子掉地上来回一轱辘,全都成了“粪球了”。他这兜里一共就这几个大子儿还都便宜土地爷了。 “唉!大德祥改祥记——可缺了你妈大德了!”说着抬起头怒目而视“你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一 小媳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二 妖邪 只听“哇”的一声!从大坟包后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嚎哭,声音异常凄惨,和普通小孩儿的啼哭声全然不同,声音尖利刺耳撕心裂肺。 狗少浑身一激灵打了个了冷颤,猛然间想起小时候听过,僵尸吃小孩的故事。老坟里的僵尸修炼成精,变成了白骨尸魔,趁着月圆之夜出来吃小孩。这故事狗少听过多少回了,可此时想起来瞬间头发根直树,四肢冰凉,手脚都不分遛了(不分遛,就是天津话手脚不灵活了的意思) 可那一声惨嚎之后,瞬间就安静了,连鸦鸣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二 妖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三 报案 狗少抬眼一看,嘿!撞上这二位还都认识。 这两人一胖一瘦,全都是一身黑皮,头戴大盖帽,打着布绑腿,手里各拎着一根红白道的警棍。正是两个街面上的巡警。要说这俩人还真不是外人,都是狗少三姐夫吓一跳手底下的臭脚巡。 这吓一跳是二厅的巡官,手底下有几个巡街的警察,但也是歪瓜裂枣什么货都有。这两块料,胖子叫“王福”。正是前文书,韩大胆儿帮办二所案子的时候,二所里那个胖警察。 平时好开玩笑,得了个外号叫“大俚戏”,这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三 报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四 一无所获 狗少领着警察来到西关外的地洞,却见地洞里人迹全无。别说是小孩儿尸首了,就连炼丹的铁翁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形物体,团成一团缩在洞里! 狗少不敢靠近,一直猫着腰站在最后。前面的吓一跳,推了推身前的巡警,让他先上。巡警走近地洞,只觉洞内热力灼人,而且四周洞壁全都黑漆漆的,但却异常光滑好似琉璃,只是有不少砂石嵌在光滑的洞壁和地面上,走快了稍有不慎便会滑倒,或者被碎石刮伤。 狗少心里也觉得奇怪,适才来时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四 一无所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一百三十五 刘瞎子 要说这刘瞎子其实并不是瞎子。他眼睛不盯对有日盲症。白天受不得阳光,看东西巧蒙眼,时常看错东西认错人,所以总戴着一副水磨石墨镜,外人乍一看以为是副双圆盲人镜,还真把他当成了失目的先生呢! 有一回大清早刘瞎子出去,从大胡同往宫南街走,走到东北角官银号外面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黄澄澄的金元宝。刘瞎子当时乐得心花怒放,寻思这一准是有人从官银号里兑了金银出来,掉了一块金子在地上。这是买东西不要钱——白给啊!他伸 《津门诡事录》一百三十五 刘瞎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津门诡事录》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