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君春宵帐》 第一章 状告 皑皑白雪覆上宫城绿瓦,湖面已然结了冰,雾茫茫看不清天水之隔。 一抹艳红轻纱随风微动,掩着纤细的舞者,白腻如脂的肌肤在动作间,泄出一片春光,倏尔那双潋滟含水目投来惊鸿一瞥,堪称天地间最绝色。 叮、叮、叮。 美人如玉般的脚踝处被霸道的掌权者系上金铃,暧昧地生出几处红痕,如落梅点缀,让人心神摇曳。 上首饮酒的男人微微眯眼,笑了一声,骤然发难,将美人锢入怀中,掌根错入红纱,擒住皓白的手腕。 “别……”美人双眸含泪,惊恐地试图挣脱,求饶声楚楚可怜,“回、回去……” 虽说亭周有纱帘遮挡,可还是在外面,怎么能…… “呵。” 男人冷笑,他显然习惯了掠夺,伸出手,似乎想要扼住她的喉咙,却又停住了,转为摁着她的后颈,粗暴地留下一片指痕。 “学不乖。” 他的声音很轻,就如情人的呢喃,带着戾气,惩罚似的堵住那张并不讨人喜欢的小嘴。 裂纱之声清脆,金铃摇响空灵,紧促而杂乱…… 阿赫雅眉头紧蹙,猛地睁开眼从昏迷中醒来,呼吸急乱,眼前却只见一片空茫的白雪。 她环顾四周,跪在雪地里的她在仰头望见那块熟悉至极的镌刻着“沈府”二字的牌匾时,心中一阵恍惚。 她在昏迷中居然又看到她前世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了。 那些记忆,就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在她的脑中烙下清晰的印记。 她阿赫雅,北戎最尊贵的公主,一朝丞相叛乱,父母被杀。口腹蜜剑的奸臣对外宣称她的父母死于急病,实则对她与弟弟暗下杀手。 她和弟弟不得已逃亡出来,途中失散,流落至大胥,途中又遭离散。 和弟弟走散之后,她的贴身侍女柳奴为了保护她受了伤,被沈家二少玷污,而她不仅没有给柳奴求得公道,反而被沈家的人当做舞姬,献给那位凶名赫赫的暴君——谢桀。 不是妻子,甚至不是妾,只是一个如金丝雀随意蹂躏的——玩物。 毫无地位,连自保都难以做到,以至于亲弟被剖腹挖肠,挂在城墙上示众之时,她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 国破家亡,只能以自焚结束这可笑的一生。 她狠狠地闭上眼,将那种异样的屈辱感从身体中驱除出去,几乎压不住嘴角的冷笑。 好在似乎连老天都觉得她可怜,竟然让她重来了一回。 她重生的时间在柳奴被玷污之后,这次还是没能保住柳奴,让她免于厄运,她不得不再次跪求在沈府门前。 但这个时候,她还没被软禁在沈府,还没遇见那位暴君——谢桀。 阿赫雅缓缓睁开眼,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紧闭的沈府正门。 但这一次,她一定要改写上一世的命运,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她要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为她俯身,要沈家为欺辱柳奴付出代价,还要救下弟弟,报仇复国。 “哟,醒了?我还准备行行好,找盆热水帮你清醒清醒呢。” 守门的家丁们发现了她的动静,见她在雪地里跪着从昏迷里醒来,嬉笑着调戏起来:“也不动动脑子,二少爷是什么身份,别说玩一个奴婢,就是真玩死了,你跪到死,也无人敢管啊!” 还有人哈哈大笑着,故意道:“不是赔给你一个白馒头了吗?钱货两清!你跪在这里,万一脏了爷们儿的道,又是什么理?” 耳边嘲弄的话语,一字一句,都与记忆里相映证。 阿赫雅咬紧了牙根,冷冷地抬头,怒视着他们,微微红了眼眶。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柳奴被扔回她们那个小院子里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模样。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姐妹,在他们嘴里,竟然只值一个白馒头! 但指望沈家良心发现,严惩恶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天真的苦果,她前世已经尝过一次。 受害的痛苦死在病榻之上,申冤的落个诬告下场,唯独作恶的逍遥法外,何等讽刺? “天理昭昭,沈府不给,自然会有别人来给。”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几日的米水不进让她嗓音嘶哑,却不挡那份决绝。 沈家在这宛城一手遮天,可此时城中,还有一个人,是沈家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那个人,也正是她的目标,谢桀。 她的眼神深深地掠过沈府的大门,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快走几步,在家丁们的讥笑声中,冒着雪离开了。 辰时,宛城官衙前,一双素手从架上抽出木槌,朝红漆牛皮鼓面奋力锤下。 咚、咚、咚。 三声鼓响,登闻鼓震,满城皆动。 女子身着素衣,满头青丝以一枝红梅束起,松松散散地落下几缕,衬得那张寻不出半点瑕疵的脸愈发雪白。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清越悦耳的声音充满了悲愤,字字泣血。 “民女有冤,敢请状告沈府二公子!” 第二章 什么报答? 三声鼓声过后,官衙仍旧一片死寂,无人敢出来应答。 青墙灰瓦,乌梁朱门。黄铜大钉威严庄重,两侧对联书的是公正法度,此时看来,却可笑异常。 阿赫雅闭上眼,敛住眸光里的悲凉,倔强地抬手,继续敲鼓。 咚、咚、咚。 “民女有冤要诉,状告沈府二公子逼奸良家!” 沉默,寂静。 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这个纤弱的女子,屏息静气。 谁都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反抗。登闻鼓虽在此,一个死物,却怎么也抵不过沈家的手眼通天。 人群之后,官衙角门,一辆青色轿子停下,里头的人挑起帘,朝这场闹剧的方向睨了一眼。 “沈家,当真是威风。” 此话一出,他身边伺候的人都齐齐跪了下去,瑟瑟不敢言语。 谢桀眼神冷冽,斜斜朝身边的周忠瞥去,周忠立即会意,上前为他掀起帘子,伺候他下轿。 那头阿赫雅眼尾通红,轻轻咬住下唇,悲哀地扯出一个强笑,忽然放下鼓槌,转身朝向众人。 “沈家二公子,于前日当街掳走我的姐姐,将人……事后,他的爪牙把我姐姐扔回院里。她受了重伤,成了个血人,如今高烧不起,命在旦夕!” 她提高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一点,纤细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十分单薄,又带着宁折不弯的气势,宛如一枝雪压枝头的红梅。 “我姐姐生死一线,伤人者却逍遥法外,天理何在?法度何在?” “难不成,这偌大的宛城,这偌大的大胥,竟然姓沈!”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谁人能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敢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话来? 周忠额上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拼命垂着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一般,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念了句可惜。 年纪轻轻,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主子,用不用……” 谢桀的眸色已然深沉下去,冷笑一声:“急什么,生怕人看不出你想灭口?”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迈步过去。 阿赫雅见到有人走出,心中一跳,略一屏息,缓缓抬头望去。 这男人衣着气度,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身侧那块雕工精致,成色顶级的玉佩更是说明了其身份的重量。 他径直靠近,丝毫不避沈家之势,勾起的唇角说不清是笑是怒,阴晴难测。 阿赫雅瞳孔微缩,几乎是立刻咬紧了牙根,以免自己露出破绽。 是他。 谢桀已经走近了她面前,阿赫雅定了定心神,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眼睛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些许,显得愈发潋滟含情,宛如一汪春水。 她当机立断,迅速跪下,语气决绝:“民女有冤,请大人为我做主!” 那双皂靴在她跟前顿住,良久。 “为你申冤?” 谢桀一时不知该笑她天真还是什么。 口出狂言,他不降罪已是宽宏,还想他申冤? 他忽略了心底的异样,冷嗤一声,随即伸出手,指尖用了些力捏抬起她的下巴。 就这样毫无防备,直直望进那双纯粹清澈的眸里。 谢桀一怔,眉间微皱,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挠,痒,又莫名有种熟悉感。 眼前这个女人,仿佛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坎上,连眼角的泪痕,都让他想亲手揩去。 靠近她,似乎连太医院束手无措的头疾,都缓解了许多。 “是。” 阿赫雅被他的力道钳制得生疼,娇嫩的肌肤已经现出了红痕,泪水莹莹,却还是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语气坚定。 谢桀眼底晦暗翻涌,面上仍是岿然不动,慢条斯理地碾过指下白脂。 他原本想杀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此时却改了主意。 他微微弯下腰,在周忠诧异惊恐的眼神中,缓缓开口,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可以。只是……你准备用什么来报答我?” 第三章 公道 报答? 阿赫雅怔住,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那双焌黑晦暗的双眼看不见底,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这姿态过于熟悉,不知为何,就让她想起记忆中的他,也是这般步步紧逼,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垂下眼,想到自己身上的粗麻衣,想到连度日都艰难的银两,一时间有些无措,眼中也逐渐浮起难堪。 不待她想出得体的答案,谢桀却又动了。 他伸手,缓缓顺着她如玉的脸颊,抚上乌黑的发鬓,精准地找到那枝束发红梅的枝干,一点一点拔出。 发丝散落,将阿赫雅清丽白皙的小脸衬得愈发消瘦病弱,犹如雨中梨花,格外惹人怜爱。 谢桀却没有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而是把玩着手中的红梅,声音低沉,不容置喙。 “归我了。” 短短三个字,却带着莫大的气势,让阿赫雅心中一跳,瞳孔微缩,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这枝红梅,还是她这个人。 谢桀已经转身进了官衙,周忠这才弯着腰上前,扶阿赫雅起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这位姑娘,你的福分到了,快随我们主子进去吧。” 阿赫雅猛地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 待到她进入官衙正堂时,入眼便是平日威风凛凛的知府大人穿着官袍,却跪在堂下瑟瑟发抖,伏地叩首,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 “陛下!陛下!微臣乃是一时糊涂,才犯此大错,恳请陛下看在我为国效力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微臣这一次吧——” 知府头发已然斑白,痛哭流涕求饶起来,实在很是叫人心酸,连阿赫雅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谢桀却充耳不闻,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端坐在上首,周身气势不再收敛,压得堂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极轻。 周忠脸上笑容不变,上前弯腰行礼:“陛下,那位姑娘到了。” “民女阿赫雅,参见陛下。” 阿赫雅反应过来,垂头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心中暗惊。 她没想到,谢桀会直接掀开身份,把一切放在明面上。 如此一来,她之后的行动就更要注意,不能落了谄媚之疑。 谢桀指尖转动紫檀念珠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眼,面带寒霜,语气冷沉,似乎隐隐含着杀意:“戎族人?” “既到了大胥国土,便是大胥人。”阿赫雅并未急着解释,而是乖顺地低下头,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示弱般开口,“陛下曾有令,凡大胥城中,守法遵纪,无论异族,不是么?” 都说大胥国君,暴戾嗜杀,可谁也不敢否认他在战场上的建树。 北关十八城,是他一手打下。城破之后,他下令严禁杀掠平民,将城中北戎族也纳入大胥籍贯,宛城中有戎族人,实在算不得新鲜事。 谢桀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阿赫雅垂着眼,压迫性的目光让她背后微微发寒,却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脊梁。 堂中气氛一时冷下去,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谢桀终于移开目光,微微眯眼,看向还在鬼哭狼嚎的知府,嗤笑了声,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怒意。 “还没杀他呢,先给自己哭起丧了。” “周忠,让他滚进来。” “是。”周忠连忙应声,挥手示意,便有两个甲胄侍卫把知府拖了进来,按在地上,丝毫不顾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难堪。 阿赫雅别过脸去,就听谢桀声音凉凉,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势。 “知府跟前,有什么冤情,说吧。” 阿赫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清明,她缓缓将柳奴之事再度叙述了一遍,说到最后,眼眶已然通红,双眸带雾。 “陛下!微臣实在是毫不知情,绝无包庇之意啊!”知府已经吓破了胆,连连求饶,“微臣从未见过此女子,若是早听说……” 阿赫雅被他这一通推卸责任的话气得咬紧了牙根,眼中怒火燃烧,险些冷笑出声。 原来三日前她被拒之门外,是误会一场。登闻鼓响,无人敢应,也是误会一场。 谢桀不置可否,转动着手中的紫檀念珠,眼神晦涩,半晌,他开口,语气里喜怒莫测。 “你可听到了?” “犯跸上告,死路一条。”他微微眯眼,居高临下地睨着阿赫雅,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但美人难求,若是你现在收回诉状……” “宫中也许会多出一位昭仪。” 是为了一个奴婢赴死,还是享尽荣华富贵?应该如何选择,仿佛已经不言而喻了。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重重叩首,声音坚定。 “愿一死,以求公道昭昭!” 第四章 想谁 堂中死寂良久,周忠冷汗直冒,恨不得将头埋进衣服里。 谢桀脸色骤然阴冷下去,盯着她的发顶,眼神晦沉如冰霜,半晌,突然笑了。 “公、道?” 他缓步而下,哒哒的脚步声,仿佛就敲在阿赫雅心上,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 他的手指紧紧钳制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语气里充满了戾气。 如果她为荣华富贵折腰,他会觉得无趣,可当她真的拒绝时,他又会生出不快。 阿赫雅心里清楚,她任由他摆弄,十分乖顺,唯独那双透亮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屈固执。 她没有开口,只是当散落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谢桀还是忍不住为了那双眼睛恍了神。 他收回了手,眉心微微皱起,睥睨过堂中,走到跪伏的知府身边时,突然发难,抽出一旁侍卫的剑。 噌。 雪白的刃光一闪,官衙的青石砖便被溅上了血。老知府双眼睁得通圆,不敢置信地缓缓转头,还未看清这位君主的神色,便倒在了地上。 “为官庸碌,鱼肉百姓,死不足惜。” 谢桀将剑拔出,弹了弹上头的血,故意让其中一滴飞到阿赫雅脸侧,他低头赏着剑身,似是漫不经心,语气里的气势却压得人心颤。 “这个公道,美人还满意吗?” 这就是大胥的国君。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平复下心惊,再一叩首。 知府与沈家勾结,在宛城横行霸道一手遮天,他该死。但她今日所求,不在他身上。 谢桀眯着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勾出一抹笑来,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把手里的剑扔回侍卫怀中,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我忘了,你状告的是……” “沈家二公子,便是前些日子接驾中,沈总兵提起的嫡子。”周忠连忙上前,一边示意人把尸体处理掉,一边殷切地接话,面不改色,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景。 谢桀哼笑了一声,睨着阿赫雅,声音低沉,带着凉意:“赏三十鞭,再问问沈大人,知不知道他好儿子干的漂亮事。” 玩女人玩得闹到了国君面前。这一问,沈家怕不是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打死。 这三十鞭不但会打,还会打得极重,以沈二少沉迷酒色的体格,不死也该去掉半条命了。 阿赫雅抿紧唇,缓缓松下一口气,虽然不甘,却也知道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沈家手握兵权,踞于宛城多年,盘根错节,京中又有主支周旋,若不是谋逆大过,就连国君也不能轻易动手。 她顿首,敛去眼中的哀色,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感激:“谢陛下。” 谢桀把玩着从她发上取出的红梅,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似笑非笑,声音中充斥着上位者的轻慢与不甚在意:“谢?光嘴上说说,可没什么诚意。” 他晦暗的眼眸,仿佛一只慢条斯理准备捕猎的野兽,高高在上,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傲然。 阿赫雅被他的气势所慑,忍不住微微发怔。 应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 她不由得想起记忆中,她在雪地中起舞时,谢桀便是这样的目光。 灼热,强势,让她忍不住想逃,又只能被他擒入怀中。 谢桀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失神,嘴角弧度往下压了压,眼神冰冷。 他俯下身,自然地贴到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到她白嫩的耳垂上,满意地看着那块变得通红,声音中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又似是威胁,不容她躲避。 “朕的跟前,美人在想谁?” 第五章 诱君 阿赫雅猛然回神,被他惊得往后倒去,跪坐在地上的前一刻,却被揽入了一个宽厚霸道的怀抱之中。 这个拥抱很短,一触即分,谢桀仿佛只是轻轻拉了她一把,很快便将人放开。 “民女不敢。” 阿赫雅被他的动作弄得耳根烧红,面飞霞色,嗫嗫喏喏,双眸仿佛一潭春水,蕴着水意,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谢桀似乎轻笑了一声,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阿赫雅于是有些急了,抿紧了唇看他,眼中满是认真:“陛下为民女申冤,民女心中感激,何敢不敬圣上?” 真切、纯粹,天真得像是随便一句话都可以摧折,叫她委屈得哭出来。 谢桀心中生出了几分恶劣的心思,眼神晦暗下去,并不搭话,而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绕过她的青丝,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想不想进宫?” 一朝飞上梧桐的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 阿赫雅怔怔地望着他,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圆了眼,更像一只受惊的猫儿了。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袖中的手指骤然攥紧,又很快松开。 她像是被这个突然的提议惊得回不过神来,呆愣愣的,没有回答,谢桀也仿佛只是说了一句戏言,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眸,以一种掠夺者的姿态,扫过她的发梢眉眼,不动声色地捻弄着手中的红梅。 “回去吧。” 他唇角勾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将红梅簪回她发间,不甚在意地拂过花蕊,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阿赫雅仿佛才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忍不住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又抿紧了唇,在周忠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向外走起。 临近拐角,她突然回头,又朝谢桀深深地行了一礼,露出今日第一个灿然的笑来。 那一刹那,仿佛天光乍破,冰河初融。 谢桀晃了晃神,心头突然一动,他捻了捻方才握着红梅的手指,轻笑了一声,眼神中兴味盎然。 倒是意外之喜。 周忠见他一直望着阿赫雅消失的方向,心中揣度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声问:“陛下,这位姑娘……奴才去安排?” 安排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谢桀哼笑,斜斜地睨向他,直看得他冷汗冒出,才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警告与不悦:“周忠,你的手愈发长了。” 周忠吓得腿软,连忙跪下,将青石砖都磕出了声响,声音颤抖:“奴才不敢!” 谢桀收回目光,微微眯眼,嗤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朝堂外望了一眼,声音低沉,含着些捕猎者的傲慢。 “太轻易就到手了,还有什么意思?” 阿赫雅自然不知道她走之后堂中的暗流涌动,她将柴门阖上,点亮了微弱的油灯,在铜镜前坐下。 她抬手轻轻拆下那枝红梅,随意放到了桌面一角,望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做了个欲哭不哭的表情,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下一秒,又缓缓归于平静。 床上柳奴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闭了闭眼,嘴角弧度微勾,似是自言自语,声音轻柔,软绵绵的,带着嘲弄的笑意。 “主动的总是轻贱,只有千辛万苦抢来的,才最珍贵呀。” 谢桀,陛下。您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一番苦心经营。 第六章 沈二 梦里 “听说了吗?北戎太子兵败了,被挂在帅旗上,连个全尸都没能落下!” “嘘……他可是里面那位美人的亲弟,你敢在这儿嚼舌根?快走……” 刻意压低了的宫人们交谈声隔着一扇门,听不太清楚,却像是一把刀,搅得阿赫雅心肝欲裂。 她狠狠地闭上眼,嘴唇被咬得溢出血丝来,眼眶通红,却怎么也哭不出声了。 她的眼泪,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流尽了。 她的弟弟,草原上的小狼。她还没来得及再见他一面。 “阿瑟斯……” 她几乎是哭喊,无声地嘶吼,眼前的景色都成了一片白。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人冷心冷情,怎么可能为她出手。 阿赫雅捂着胸口,踉跄起身,挪到窗边,盯着四方的天,笑得自嘲又悲哀。 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骤然燃起一片。 她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大火包围之中,映红了一角雪夜。 …… 像是被前世火舌舔舐的痛苦传来,阿赫雅猛然睁开眼从梦里醒来,剧烈地呼吸着,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又来了。她又梦到重生前弟弟死后,她随之惨死的时候。 她眉头紧蹙,努力平复下呼吸,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只余下坚决。 阿瑟斯,她的小狼。 这一世,北戎的混乱也不过月余,丞相兵变,政权骤然更替,姐弟分散,各自流亡。 她现在也不过算是苟活罢了,想找到血脉至亲,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一朝阿瑟斯被发现,不得不与丞相对上,她如何才能保住他? 那个想法愈发坚定,阿赫雅坐起身,对着铜镜,轻抚过自己姣好的面容。 想要借势,天下还能有谁比得过大胥的国君呢? “谢、桀……” 阿赫雅呢喃着,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她依稀记得,前世此时,沈家人提过,十一月望日,国君会亲上积云寺礼佛。 今日便是望日。 红衣,白雪。钟声遥远,美人撑一柄油纸伞,好奇地折下一枝梅,枝上积雪簌簌,一点落在这只呆顽的小猫鼻尖,把那股清冷驱了个干净,染出一股天真自然的快活气来。 阿赫雅只当自己真是来赏梅的,这儿看看,那儿点点,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惹得树后的人忍不住微微眯眼,指尖在紫檀念珠上来回捻动。 “陛下,用不用……” 照理来说,国君上山礼佛,应当把整座积云寺都封起来,谢桀虽没有这么高调,带来的亲卫却也把后山梅林围得滴水不漏。 但周忠想着谢桀昨日对这位姑娘的特殊,还是擅作主张,把人放了进来。此时不由得心里打鼓,试探着开口。 谢桀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却没有斥责,而是饶有兴致地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眸色深沉晦涩:“沈家的在前面?” “是。”周忠忙答。 “美人好端端的,朕怎好打扰?”他微微眯眼,说的是不好打扰,声音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沈二那三十鞭下去,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把人带过来吧。” 带过来做什么,他没说,周忠却了然了。 阿赫雅对他的作为全然不知。 谢桀在梅林中,从她进来时便发觉了,此时不动声色地定位了他的位置,寻了块不远不近的石头坐下,手中握着那枝红梅,痴痴地望着,眼神飘忽,仿佛在透过它看向什么人。 “哟,这寺里怎么还藏了个美人儿?” 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尽管故作风度,却怎么也掩不住其中的猥琐意味。 阿赫雅抬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神微微闪烁,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哪一出,将计就计,快速站起身,装作惊慌厌恶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中充满了讶然。 “你、你是沈家二少?” 她状似愤懑,又带着不敢置信,直击重点,故意激怒:“你不是被打了三十鞭……怎么?” “你怎么知……你就是那个告状的贱人!”沈二也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朝她走去。 “好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七章 出气 阿赫雅眼中情绪并无波澜,微微垂眼敛住眸中冷意,倔强地与他对峙,一边往后退,一边指责:“那三十鞭乃是圣裁,你们沈家竟然敢阳奉阴违,简直是欺君罔上。” 她的声音已然微微颤抖,单薄的身躯在雪里萧瑟,如一枝任人采撷的红梅,柔弱可欺。 只是谁也不知道,鲜艳的花瓣之下,生长的是毒刺。 她诱着沈二,刻意激将,引他说出狂言,得罪藏在树后的国君:“我要向陛下告发你们!” “你尽管去,看看这次还有没有那条命,能走到官衙前。”沈二怒气上头,冷笑一声,果然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国君,在这宛城也该给沈家几分薄面。” 这话倒是实话,否则沈家也不敢私底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让他活蹦乱跳的出来。只是知道归知道,真说出来,就是找死了。 谢桀眼神已经寒若冰霜,嘴角扯了扯,带着杀意,低低冷笑了一声。 阿赫雅计谋得逞,压下唇边弧度,故作愤怒,目光灼灼地瞪着他:“放肆!你竟敢藐视君王!” 她仿佛气愤到了极点,贝齿咬着下唇,一双眼中因怒火而染上艳色,叫人更想摧折。 沈二果然微微恍了神,他本就是好色之人,此时挂上了恶心垂涎的笑,伸手就去抓她:“你心悦陛下?” “你想做什么?”阿赫雅躲过他的手,仿佛惊恐,瞪圆了眼,往后半退半跑,不动声色地往谢桀所在的方向移动。 沈二愈发兴奋,追着她动了起来。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却多年无所出,都说他身有隐疾……美人儿,你还不如从了我,保你……” 美人衣袂翩跹,红裙衬着白雪,眼含春水,略有些慌乱,惊逃着,便一头撞入了国君怀中。 就如天上谪仙,落下凡尘,正巧为他所困。 谢桀一把握住她的腰肢,眼神忍不住一深。他揽着人站稳,故意看她狼狈地撞到龙袍上,眼泪汪汪,却没有把人放开的意思,而是直接半抱着她,望向来人,语气悠长,周身气势把人压得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保她什么?说来,朕也听听。” 沈二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两腿战战,整个人跪倒在地,拼命地叩着头,说不出话来。 “不想说?那换一个。”谢桀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冷意乍现,“说说朕的隐疾?或者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抖什么?沈家在这宛城盘桓这么多年,你没说错啊。” 他说到最后,杀意已经完全不加掩饰了。 沈二吓得几乎晕过去,绝望地闭上眼,连声求饶:“陛下!草民一时、一时喝醉了酒,说错了话,我沈家绝无此意啊陛下!” 谢桀不置可否,低下头,与缩在他怀里,委屈得眼尾都红了一片的小姑娘对视上,声音低沉,却似乎带着几分温柔:“他刚刚想用哪只手碰你?” 阿赫雅仿佛受了惊的猫儿,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龙袍一角,嗫嗫喏喏:“右、右手。” “周忠。”谢桀于是抬起头,斜瞥了周忠一眼,语气淡淡,不怒自威,“不听话的手,就别留了。” “是。”周忠应了一声,上前一步,示意两个甲胄侍卫摁住沈二,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指尖一挑,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沈二疼得冷汗直冒,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却被侍卫按在雪里,动弹不得,只好杀猪似的嚎叫。 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帝王的命令,便直接把他打入了地狱。 “出言不逊,把舌头也拔了。再送回沈家,告诉他们,子不教父之过,这三十鞭,既然不舍得让孩子受,就亲自受吧。” 父代子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沈二被拔舌断手,已是废人一个,再惹了家里厌弃,今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谢桀却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反而低下头,伸手朝阿赫雅的额头点了点,轻声细语,仿若诱哄。 “怎么样,出气了没有?” 第八章 赔罪 阿赫雅怔怔地望着他黑沉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被吓得呆住了,袖中的指尖却忍不住攥紧。 沈二是被拔舌断了右手,可不是聋了。他这话一出,沈家的怒火怕是都冲着她来了。 她眸中渐渐浮上一层水雾,惊恐地别过脸去,眼睫如蝶翅轻颤,仿佛再逼迫一句,就会落下泪来。 “怕什么?”谢桀嘴角微微翘起,似是笑了,轻轻地拂过她的发丝,温柔诱哄,只是眼中分明带着凉色,“他对你动手动脚,朕为你出气,你反倒跟朕闹上了?” “没、没有……”阿赫雅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垂下的眼中微微闪过异色,再望向他,便带上了几分依赖,面上也略微浮上一抹红,仿佛鼓足了勇气,“他作恶多端,犯上不敬,陛下饶过他一条性命,已是仁慈了。” “仁慈?”谢桀挑眉。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形容过他。厉兵秣马,暴虐嗜杀,都是他,唯独仁慈不是。 他眸里闪过几分嘲讽,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发间,意味不明:“今天怎么不用红梅了?” 已经穿了红衣,再用红梅,就有些艳了,还怎么在你心中树上无辜柔弱的印象? “都说寺里的梅花有灵性,不好多折的。”阿赫雅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是弯了弯眼睛,巧笑嫣然,眨眨眼,反问他:“这样不好看么?” 昨日的她,清冷倔强,今日的她,褪去了外表那层伪装,一下子便俏皮明艳了许多。 像只猫儿,初见时故作矜持,渐渐地养熟了,咪咪喵喵地叫起来,就叫人忍不住心软,又生出一股极强的自豪来。 她将男人的心理把握得极准,谢桀捻了捻手中的念珠,果然将周身的气势收敛了许多,一下子柔和不少:“走在这梅林里,朕还当是哪枝红梅成了精。” “那就是好看了。”阿赫雅一锤定音,笑起来,眉眼弯弯。 水滴石穿。她的第一步,是叫这位上国君王,学会承认自己的喜好。 退了一步,再退第二步便是理所当然了。 谢桀望着她笑起来的模样,眉间的戾气不自觉散了大半,他顿了顿,虽然没有顺着她的话应是,却也没有反驳。 梅林静下来,一时间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两个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缠之间,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阿赫雅昂着头,望着他的眼睛,带着小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羞涩,怔怔的,贝齿轻咬下唇,晕出一片水色,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陛下,沈总兵求见……”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小跑而来,连周忠的眼色都没看到,便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半跪着禀报。 这一声顿时惊醒了阿赫雅,她慌忙退了一步,挣出谢桀的怀抱,匆匆行了一礼,结结巴巴:“民、民女告退。”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兔子似的,跌跌撞撞地跑远了,险些跌了一跤。 谢桀望着她的背影,唇角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眼中霸道与占有欲一闪而逝。 跑?跑得掉么? 那头阿赫雅离开梅林,便卸了羞色,脚步匆匆一路下山,回到小院时,却见里头灯火通明,心中顿时一跳。 “哟,回来了,不枉我们等了这么久。”来人懒洋洋地开口,声音轻快含笑,语气里却分明带着冷意与威胁,“我是沈家如今当家的主母,特为那不成器的儿,来向姑娘……” “赔、罪。” 第九章 沈夫人 赔罪?这模样可不像是来赔罪,反像是来寻仇的。 阿赫雅定了定神,微微敛下眸中的冷光,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院里众人,抿了抿唇,状似疑惑:“沈夫人把我弄糊涂了,这般阵仗,就是为了赔罪?” 她垂着眼,清冷地环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在那一箱箱金银上掠过,蹙起眉头,颇有些娇矜的意思:“好贵重,可惜我们姊妹命薄,消受不了。” 这是那日将柳奴送回的家丁嘴里的话,此时说出来,就充满了讥讽之意。 沈夫人何时被人这样落过面子,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看,身边的嬷嬷机灵,见状上前一步,恶声恶气地训斥。 “放肆!我们夫人亲自前来,已是屈尊降贵,你不要不识好歹。” “沈夫人也这么觉得么?”阿赫雅眨眨眼,望向沈夫人,似是沉吟,“那便无话可说了,请回吧。” “退下。”沈夫人面色阴沉,却是冲着嬷嬷呵责,“没规没矩。” “我身边的人,叫我宠坏了,不知是非,姑娘莫生气。” 她扬起笑来,殷勤地走近,眼中满是和蔼亲近,仿佛是一个邻家的妇人。 仿佛一开始那个趾高气扬的人不是她一般。 阿赫雅眸光闪了闪,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来,没有揭破她的虚伪。 沈夫人于是进一步,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是才知道,二少爷竟然做下如此事体,是我沈家对不住姑娘。” “这些金银,不过是聊表歉意,姑娘就收下吧。” 收下?这一箱箱的,进来时不知引了多少目光。她这破旧的小院,两个弱女子,如何挡住觊觎的恶人? 阿赫雅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也垂下眼,似是无奈:“沈二少又非夫人亲生,怎么也怪不到夫人身上去。” 这位续弦夫人捧杀沈二,将他养成那副无脑的模样,又是什么好人? 那三十鞭不打实便罢了,好歹躺上半月做戏,还让人晃悠到陛下眼皮子底下,不是刻意要他送死,她都不信。 “只是方才……陛下发了好大火气,沈二少官途毁了不止,恐怕牵连三少爷。” 她也清楚这位沈夫人的死穴,状似无意,一击即中。 沈夫人的脸色果然立刻青白起来,带上了怒色,又立刻收敛干净,苦笑起来:“把持中馈,却不能教养好府内嫡子,是我无用。” 阿赫雅唇边勾出一抹笑来,声音淡淡,意味不明:“夫人也别过于忧心,沈家圣眷浓厚,总兵的位置,总得子承父业。” 沈二没了,不就轮到了沈三? 当然,前提是圣眷还在,而国君青眼有加的女子,不就在眼前? 她暗示完,见沈夫人眼神闪烁,显然是听懂了,笑起来。 “贵在人心,金银何用?夫人还是把这些个东西都带回去吧。” 沈夫人眼皮子跳了跳,惊讶地朝她望去,半晌,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下回我做东,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阿赫雅抬了抬眼,敛住冷意,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将人从正门送了出去。 这才叫周围的混子们都看到,那些箱子如何进来便如何出去了。也叫沈二的人看到,她与沈夫人相谈甚欢。 等到阖上房门,她才松下一口气来,闭上眼,苦笑了一声。 从今日起,恐怕要时时算计,不得安宁了。 床上传来窸窣的声响,她一惊,快步过去,就见柳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右手无力地垂在一边,面无血色,却还是关切地朝她望来。 “公主,她们欺负你了?” 冰冷低沉,带着杀意,半点没有女儿家的柔情。 阿赫雅却眼眶一红,险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十章 柳奴 柳奴皱紧眉头,愈发愤怒,强撑着起身,语带狠意。 “我去杀了她!” “别!” 阿赫雅连忙把她拦住,扶着她重新躺下,挤出一个笑来:“没人欺负我,是我看你醒了,高兴的。” 她伸手想碰碰柳奴,又怕弄疼了伤口,含着哭腔,唤了句:“柳奴……我是不是很没用?” 身为公主,受柳奴保护,却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柳奴一怔,难得有些无措了,连忙安抚:“怎么会?” 她也知道阿赫雅的心病,笑了笑,摸摸脑袋,大大咧咧:“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北戎女子,谁在乎这些。” “我为你报仇了。”阿赫雅喃喃,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他现在断了一只手,舌头也没了。你要是不解气,我再想办法送他一程。” 柳奴的右手是在流亡中,为了护她而被箭矢废了,一手刀法也就此葬送。若不是这样,沈二那个草包,恐怕连一招都走不过。 柳奴长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扬了扬笑:“要杀他,还用公主脏手?一剂五毒散,就能让他连全尸都别想留下。” 内乱前,柳奴跟随大巫学药,毒术称得上一句精绝。 不动手,就是怕牵连了公主。未曾想昏迷这些日子,还是叫她吃了大苦,换了性情。 阿赫雅也反应过来,想到前世柳奴就此去了,更是忍不住落泪。 柳奴被她这么一哭,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欸欸地叫了几声,只好转移话题:“方才那是什么人?” “沈家的,说是来赔罪,没一个好东西。”阿赫雅哭了一场,眉眼间又见草原公主的稚气,哼了一声。 她不想叫柳奴知道自己为了报仇,连大胥国君都惦记上了,草草解释了两句,就按着人躺下休息,心里盘算着后续的事体。 只是没想到,沈家连一天都沉不下气,次日一早,就有人上门来。 那是个丫鬟,通身穿的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好,看得出是有些脸面的,昂着头十分骄傲,颐指气使:“我家小姐有请,随我来吧。” 阿赫雅并未计较,只是干脆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给柳奴留了张字条,就跟着人出去了。 她对宛城不算熟悉,一路跟着那丫鬟,却越走越觉异样,忍不住略微蹙眉。 人烟虽不见少,却只有男人往来,两边楼阁栏杆处还有女人招摇,分明是花楼。 其中最大最为气派的一处,牌匾上书“温柔乡”三字,门口已经站了个管事,见到二人,就带着人迎了上来。 “人带到了,剩下的你来。可别怜香惜玉,小姐发起火气来,你我都担待不起。”那个丫鬟得意地瞥了阿赫雅一眼,眼中满是恶意,施施然走了。 管事脸上堆笑,送走了丫鬟,才看向阿赫雅,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别怪我们,谁叫你得罪了沈大小姐。” 沈大小姐? 阿赫雅心绪百转,眉头紧蹙。 沈大小姐与沈二一母同胞,既然是她出手,今天怕是不得善了了。 几个身强体壮的打手不动声色地围住了去路,阿赫雅抿紧唇,袖中的手攥紧了防身的五毒散。 “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受着伤的姐姐?”不等她动作,管事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威胁之意毫不掩饰:“不过是要姑娘上台,跳一支舞,此事也便过了,何必逼人来硬的?” 说得简单。这可是花楼,一支舞跳完,不说名声毁尽,再想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 阿赫雅才不上当,面如冰霜,正抓着时机准备动手,眼角余光却瞥见楼梯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周忠! 既然他在此处,那谢桀必然就在楼中。 她动作顿了顿,心思百转,眉间一松,突然扬起一个笑来。 “行。” 第十一章 献舞 丝竹婉转,暖香浮动。女人的娇嗔声将整座楼充斥,暧昧至极。 忽而琵琶声响,一个纤细的身影踏鼓点而来,引得众人瞩目。 只见她着了一袭正红舞衣,如一团火在台中旋转,头饰繁复,充满了异域风情。 最招人的还是指尖足腕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碰撞着发出叮当的响声,仿佛敲在人心弦上。 一步轻晃,弱柳扶风惹人怜。 一步折腰,白皙如脂,线条优美,充斥着诱惑,叫人移不开视线。 一步回眸,那双眼里没有沾染半点情欲,干净清澈,却反而让人更加生出一种摧毁欲。 想攀折,想攥在手中,看她娇嗔,也看她含泪求饶的模样。 阿赫雅足尖一点,旋身甩袖,目光状似无意地朝楼阁之上投去,正正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晦涩幽暗的眼睛,心跳险些漏了拍。 果然。 前世,谢桀最爱看她起舞,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强自稳住心神,只当没看见,信手捻了个花指,继续诱他。 垂首,抬眸,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惊若翩鸿,繁复垂落的饰品与白玉般的肌肤相衬,随着舞姿轻摇,挠得人心痒。 谢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忽然按住了额角,眼前闪过另一个画面。 大雪之中,红衣女子脚系金铃,翩翩而舞,宛如天地间独一抹绝色。 他想看清那人的脸,却逼得脑中一阵刺痛,闷哼了一声,周忠立即将太医院配好的药送上,才缓解了些许。 半晌,谢桀缓缓睁开眼,随手抹去唇角的血迹,脸上有一瞬现出戾气。 他朝台上定定地望了眼,眼中暗色翻涌,喉结微动,扯了扯嘴角,随意地将酒杯往后一抛。 “清场。” 他发号施令,神色看不出喜怒,声音因被挑起的欲望而微微沙哑,让周忠愈发心惊。 阿赫雅的舞已然到了尾声,鼓点愈来愈急,如骤雨拍击,不知何时围在台边的男人们已经沉不下气了,纷纷向台上扔着银两,显示自己的财力。 眼见着骚动一片,开始有人往上冲,阿赫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着,心中暗数。 一、二…… 不等她数到三,一众甲胄侍卫已经将台边围住,把无关的人往外清。 楼中骤然空旷,琵琶声也停了,她站在舞台之上,如一只离了群的幼兽,格外柔软可欺。 她适时停下动作,眼中流露出几分迷茫,贝齿轻咬下唇,似是带着几分期盼,往中间让出的通道望去。 哒。 脚步声终于响起,谢桀不紧不慢地缓步而来,皱着眉,故作意外,眼中的幽深却怎么也掩不住。 “一日不见,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拜谁所赐? 阿赫雅心中冷笑,面上则怔怔地与他对视,抿紧唇,别过头去,眼中浮出一片水光,虽不肯开口,一滴泪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似是委屈到了极致。 从看见周忠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今日这出好戏背后的策划者是谁了。 他亲自为她和沈家结下怨仇,怎么可能没有留下耳目?不过是借着沈大小姐做这个坏人,演一出英雄救美罢了。 他把自己当成捕猎者,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身迁就她。殊不知,这只猎物也挖下无形的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谢桀微微眯眼,包容了她的小脾气,他伸手为她揩去泪痕,指腹不由自主用了些力道,语气宠溺无奈。 “怎么还冲我发起脾气来了。” 他一抬手,周忠便将被五花大绑的管事踢到了台边,按着跪下。 只听他声音柔和,似是诱哄。 “那把他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第十二章 罚沈大小姐 阿赫雅目光微微一凝,抿紧了唇,下意识望过去,就见那管事已经脱了力,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他助纣为虐,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沈家一手遮天,谁又敢在宛城内说一个不字呢? “别……”她终于肯回过脸来,微微蹙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又不是他欺负我。况且今日金吾卫出没,人尽皆知,若是他真……陛下三思。” 谢桀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轻笑了声,指尖捻动念珠,语气漠然:“朕的名声,还差这一点半点的么?” “可是我在意。”阿赫雅脱口而出,又似察觉不妥,连忙止住,眸里带着几分水色,潋滟生光。 在、意。 谢桀把这两个字抵在舌尖品了品,眼中暗色闪烁,半晌,轻笑了一声。 阿赫雅以为他在笑话她,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又羞又恼,急急补了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圣誉,凡大胥子民,自然都放在心上。” 这借口过于拙劣了。 谢桀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挠,痒得过分。 “温柔乡”是沈家的产业,他原本打算用这管事的死,敲打他们一二。此时却觉得,换个法子,也许效果更好。 “周忠。”他忽地开口,眼中闪过冷色,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查到了吗?” 周忠愣了愣,打了个激灵,连忙上前弯下腰,偷瞥了一眼阿赫雅,斟酌着答:“金吾卫半个时辰前在楼前,曾见沈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与管事交谈。只是小将不懂事,没有报上来。” “沈大小姐?”谢桀挑眉,望向阿赫雅,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 阿赫雅垂着眼,抿唇,善解人意地开口,退了一步,声音很轻:“陛下不必为我做什么,总归……您在。” 话虽这样说,只是那微红的眼角,却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说要为你出气,哪有出一半的道理?”谢桀挑眉,对她的知进退颇为满意,却没有顺着她的话下这个台阶,反而一抬手,不紧不慢,却宣布了沈大小姐的死刑。 “传令去沈家。”他声音淡淡,带着莫大的威势,“沈家长女,仗势欺人,逼迫良家,德行有亏,着伺佛庙中,修心养性。” 具体何时能出来,他却没说。 阿赫雅怔了怔,没想到他罚得这么重,微微低头,掩盖住眼里的惊诧。 这一道口谕下去,沈大小姐下半辈子也就困死在佛庙里了。 以她身边的丫鬟与管事这么熟练的架势,平日做的亏心事必定不少,有此下场也算因果报应。 只是这样一来,就是一个大巴掌打在沈家脸上,他们或许不敢对谢桀做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另说了。 也许……他要的就是沈家的狗急跳墙。 她为谢桀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心思百转,脑中各种猜测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敛住了所有情绪,仿佛受宠若惊。 “这个结果,还满意么?”谢桀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为她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声音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阿赫雅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抿紧了唇,嘴角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往上扬,仿佛一只偷吃了糖的猫儿,带着感激与几分欢喜,轻轻点头。 “谢陛下为民女……做主。”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格外不好意思,耳根通红一片,看得谢桀忍不住眯起眼。 他盯着她带着娇意的侧脸,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个谢字,朕已经听了许多遍了。” 第十三章 林衡 “光会嘴上说说,可看不出诚意啊。” 谢桀唇角弧度微勾,眸光带着几分邪肆,盯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 阿赫雅抿紧了唇,眉眼间露出几分无措与惊慌,往后退了一步,嗫嗫喏喏:“陛下想要什么谢礼?” “想要你——”他故意顿了顿,看着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现出几分慌乱,才敛了突如其来的恶趣味,一转话锋,“……亲自做的东西。” 这范围就有些大了。阿赫雅懵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 “帕子,荷包。”他列了几样,又一挑眉,闷笑了一声,语气意味深长,“你要是想,寝衣也未尝不可。” 堂堂一国之君,还能缺了绣娘不成。 阿赫雅心里腹诽,面上却恰时浮出几分羞恼,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到底小小声应了:“……那,给陛下做个荷包吧。” 这是个机会,是她开始侵入他身边事物的契机。荷包虽小,却是贴身之物,时时佩戴,岂有不睹物思人的道理。 谢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见有眼线匆匆而来,便收敛了表情:“这儿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早些回吧,朕让金吾卫送你。” 阿赫雅猜到应该是沈家那边的消息,微微垂眸,掩盖一闪而过的冷光,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又行了一礼,自己离开了。 今日沈家乱哄哄的,顾不上她。她得趁这个时候将柳奴的药提前配好,否则再过几日,买到的就不定是什么东西了。 她从药铺买好相应的药材,又额外选了几种柳奴用得上的,才一出门,便见街上闹腾了一片。 人流挤在此处,摩肩接踵,她一不注意,就被推搡着移动,在人堆里挤得头晕眼花,忽而眼前一亮,脚下踩空,竟是被人推到了最前端。 完了。 阿赫雅惊得闭紧了眼,下意识用手臂缓冲,以免伤到脸,在摔倒的前一秒,却被一人扶着手臂抓住。 “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只扶了她一把,见她站稳,立即放开,朝她拱手行了个礼,声音如清泉落石:“一时情急,失礼了。” 阿赫雅松了一口气,连忙朝他摆摆手,感激地点头致意:“是我该谢你才是。” “前方马车翻了,虽说府衙的人已经在处理了,但恐怕还要些时间,姑娘若是要从如意坊过,不如换一条路。”男子怔了怔,倒也没与她推让,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在下林衡。” “阿赫雅。”阿赫雅长在草原上,见惯了强势霸道的,却极少见到这种温文君子,也学着他文绉绉地报上姓名。 林衡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他咳了声,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招手的人打断。 “林大人!” 那是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站在侧翻的马车边,看起来有些狼狈:“太能胡搅蛮缠了!我扛不住了,快来!” “你说谁胡搅蛮缠?”马车的主人立即怒了,朝他吼了一声,两人又纠缠起来。 阿赫雅忍不住勾唇,林衡也颇有些无奈,朝她点点头,便快步赶了过去。 不一会儿,不紧不慢却莫名叫人心悦诚服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阿赫雅站在原地,拎着药包,眼中充满了笑意。 这几日,诸事交接而来,前世的梦魇与现实错落,直到此时,才有了真实感。 如果可以,这样热热闹闹却称得上岁月静好的生活,也很令人向往。 她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平静,仅仅维持了三日。 第三日的清晨,小院门外便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周忠脸上堆笑,说出的话却连半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下。 “阿赫雅姑娘,陛下口谕,请你上积云寺一叙。” 第十四章 刺杀 小亭半掩在梅间,覆了一层积雪。 谢桀单手执棋,对着一盘残局皱着眉,沉吟考虑片刻后,落下一子,连头也没抬起来,只淡淡开口:“来了?” “参见陛下。”阿赫雅心中一凛,行了一礼,就见他挥了挥手,周忠便退下,才发现平日里围在他身边的金吾卫都不见了身影,此时亭中竟只剩下二人相对。 哒。 谢桀又落了一子,没叫她起,勾着唇角,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却让阿赫雅背后顿时被冷汗浸湿:“阿赫雅姑娘,大胥风光,比起北戎如何?” 他让人查她了。 她猛然一惊,瞳孔微缩,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 此时否认,只会显得她心虚。那段时日,逃亡者众,她的身份不一定是暴露了。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镇定,语气里带着几分哀意:“陛下想说什么?” “我的父母都丧生在那场内乱之中,只剩我与柳奴一路流亡至大胥,相依为命。”她没有说谎,只是藏了一半,抿紧了唇,仿佛被戳到痛处,脸色苍白,又带着倔强。 “我是北戎人,可我从未有过对陛下不利的心思,陛下要因我的出身,便判我死刑么?” 寥寥几句话,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谢桀轻哂,眼眸映着棋盘上的黑子,晕出一片墨色:“是么?你说你的姐姐被沈二掳走,在官衙求朕为你申冤。可朕怎么听说,你的身边只有一个奴婢,未有姊妹?” “柳奴不是奴婢!”阿赫雅猛地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瞳里充满了固执,“她是我的家人。”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了。”她闭上眼,声音哀哀,似是苦涩,“如果您觉得是我别有用心,故意接近……便杀了我罢。” 谢桀被她气笑了。 他确实存有敲打的心思,但要说喊打喊杀,可真是冤枉他了。 他是大胥国君。近身的人,自然要查清底细,特地选在这个时机,便是怕她被吓得跑了。 谁曾想这猫儿不但没跑,还自己把脖子抵到刀上,反倒威胁起他了,简直是恃宠而骄。 他捻了捻棋子,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暗色,忽然起身,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冷沉,带上了杀意:“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他指尖略微用力,满意地看她白嫩的肌肤上现出了一抹红痕,正要再吓唬吓唬,手背上却落了一点温热。 阿赫雅垂着眸子不肯看他,贝齿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泪滴如珍珠滚落,眼尾通红,又倔着不肯出声。 谢桀仿佛被烫了一下,迅速收回手,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恍惚间,眼前仿佛是另一副画面。也是一个女子,躺在榻上,背着他哭得喘不过气来。 而他堂堂国君,竟然只能站在纱帘外,心如刀绞,却一步不敢近。 他猛地回神,眉头紧皱,盯着她的侧脸,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藏着几分无奈。 “好了。” 谢桀伸手,为她揩去眼泪,眸光里闪过晦涩,又极快勾出一个笑来,状似宠溺:“朕何时说过要对你如何?不过是被你胡言乱语惹得一时气急。” 阿赫雅没有动,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脸上,面上配合地换上了委屈又被哄住了的表情来,心里却一阵发冷。 她毫不怀疑,如果方才她没有以退为进,而是露了一点马脚,此时就该身首异处了。 谢桀把她拉起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换了个话题:“朕的荷包,绣得如何了?” 阿赫雅怔了怔,有些心虚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献给陛下的东西,哪儿有这么仓促的。” 其实已经绣好了,此时就在她的袖中。 但这个时机,已经不适合送荷包了。她要的是他看见荷包便能想起她这个人,而不是想起今日的争执和她疑点重重的身份。 谢桀轻笑了声,正要开口调侃,却听一阵黄鹂鸟啼声传来,顿时眸光一厉。 阿赫雅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此时心中一跳,莫名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 铮。 骤然间,冷光乍现,一蒙面人突然从林中窜出,一剑刺向了阿赫雅。 阿赫雅头脑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推开。 “陛下!” 她猛地睁大眼,望着那把剑刺入谢桀的手臂,瞳孔微缩。 第十五章 谋逆 刹那间,天地骤静。 “周忠!” 谢桀没有分神注意阿赫雅,沉声喊了一句,便听脚步声纷乱,金吾卫终于赶到,将小亭团团围住。 那刺客也愣住了,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浑身抖得宛如筛糠。 “你……你是国君。”他绝望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恶狠狠地瞪向阿赫雅,那一眼,带着怨毒。 阿赫雅下意识蹙紧了眉,警惕地捏紧了手,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他暴起伤人。 这人是来杀她的。 这个念头清晰地在她脑中浮现,她望向谢桀的背影,目光复杂。 他知不知道? 她脑中一片混乱,金吾卫莫名消失又及时出现的踪迹,那一声奇怪的黄鹂鸟鸣,都叫她心惊。 “拿下。” 谢桀捂着受伤的手臂,眼中充斥着戾气,一挥手,金吾卫顿时一拥而上。 那人见逃脱无门,闭了闭眼,留下刀疤的侧脸抽搐着,猛地挥刀。 血液喷涌而出,溅红了阶前的白雪。 谢桀连眼皮子也没抬,只是捻了捻念珠,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搜身。” 周忠得了命令,上前在刺客尸体上摸索了会儿,在他胸前搜到了一块令牌,呈上来时,一个沈字十分显眼。 “是沈家?” 阿赫雅红着眼,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低声喃喃,一针见血。 谢桀指尖一顿,挑眉瞥了她一眼,颇为欣赏的模样,又冷下脸来,周身气势慑人,声音缓慢而带着杀气:“带二百金吾卫,围住沈家。” “沈家犯上作乱,刺杀国君,理应诛杀,不必隐瞒。” 他是在逼沈家。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兹事体大,且过于离经叛道,叫她不敢断定,这位国君到底是不是在走这险招。 她斟酌片刻,上前一步,眼中含着水雾,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声音很轻:“陛下。” “龙体贵重。”阿赫雅从腰间抽出梅枝绣帕,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柳眉轻蹙,仿若心疼,出口却是一句试探,“看那人架势,恐怕此事是因民女而起。” 如若他不打算做绝,此时这个台阶,就该下了。 谢桀却是望了她一眼,眸里充满了幽深,他勾了勾唇,似是漫不经心:“阿赫雅,记住。沈家……是要弑君。” 阿赫雅一顿,眼睫微微颤抖,又若无其事地抿紧唇:“他伤了陛下,罪该万死。” 她微微侧头,认真地盯着他的伤口处理,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这无疑是一种示弱。 谢桀哂笑,不置可否,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走,声音平静,却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意味。 “该去看看朕的好忠臣,此时如何了。” 沈家自然是不好的。 整个总兵府被金吾卫铁桶似的里里外外围了几层,每一个角门都有重兵盯着。马车驶到时,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周忠站在门前,高声宣扬着沈府刺杀国君的罪行,看这架势,恐怕再过一会儿,整个宛城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了。 阿赫雅扶着谢桀下了马车,眼角余光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顿了顿,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一路直达正堂。 沈家人已经被五花大绑按在了地上,见谢桀进来,沈总兵立刻叩头高喊。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第十六章 沈家 他身后一众家眷也哭起来,一时间,冤声震天。 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冲击力,阿赫雅微微皱眉,垂下眼。 谢桀却连一个皱眉都没有,径直在上首坐下,面无表情。 “都在这儿了?” 周忠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陛下,沈三公子不见踪影,沈家其余一百三十二口,都在这里了。” “嗯?” 谢桀微微眯眼,眸里冷光乍现。 他抽出身边金吾卫的配刀,漫不经心地摸过刀身,语气凉凉:“人呢?” 沈总兵见事无转圜,索性闭上眼,冷笑一声:“不知道。” “不知道?”谢桀顿了顿,指尖弹了一下刀身。 金吾卫齐齐出刀,冷光骤闪,下一秒,刀刃已经架到了沈家每一个人脖子上。 他不紧不慢,语气里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似是商量:“那便一柱香杀一人,直到沈卿想起来为止,如何?” “就从……你的嫡孙开始。” 阿赫雅猛地抬头,望向他冰冷一片的侧脸。 若是因造反株连,无人敢质疑他什么。但若是为了审讯,首杀孩童,传出去怕要在他本就乌黑一片的名声上多抹一笔了。 “昏君!暴虐无道,滥杀无辜的昏君!”沈总兵倒吸了一口气,破口大骂,却还是摆明了不肯低头。 “沈家盘桓宛城多年。”谢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刀劈在堂上金丝檀木桌角,语气里含着嘲讽,“鱼肉百姓,烧杀抢掠的事情做得还少了?这堂中的人,哪一个干净?” “别跟朕提稚子,他吃着宛城平民的血肉长大,养就一份金尊玉贵,小小年纪,劣性欺人,骨子里就有罪,何谈无辜?” “沈总兵,我再问你一次。”他语气漠然,周身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沈三呢?” 沈总兵咬紧了牙根,狠狠一闭眼,冷声:“不知道!” 到了这份田地,沈三就是沈家最后一根苗子了。他就是死,也不可能说。 阿赫雅皱着眉头,目光在堂中跪着的沈家众人身上掠过,心中搜寻着各种可能。 她跟谢桀一同进来,在沈家眼中便是他的人了,若是最后真让沈三翻了盘,她恐怕连个全尸都别想留下。 突遭弥天大祸,沈家人大多惶惶,胆子小的已经晕过去了,唯独沈夫人虽然脸色煞白,但还算镇定,眼中更是没有绝望,而是一种奇异的期盼。 她在等什么? 阿赫雅略一沉吟,眼眸忽闪。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或许会是破局的关键。 就在她思绪涌动时,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一个金吾卫叫起来。 “陛下!这人在写字!” 阿赫雅猛然转头,便从人群最末,看见了趴伏在地上,一身狼狈的沈二。 他被拔舌断手就罢了,此时身上竟然没一块好肉,周身都是鞭痕,伤口处竟然已经生了蛆。 看来那日沈总兵受了三十鞭后,把这份气都出到了他身上。 他满眼怨毒,在沈总兵愤怒的骂声中,颤颤巍巍地用鼻尖写下了两个字。 兵营。 “调兵。” 阿赫雅反应过来,杏眸圆睁,眼中露出几分惊诧。 沈家手握兵权,虽没有虎符,却也足以指挥城外兵营部分力量了。 一个暗卫突然出现,半跪在地上,声音沙哑急切。 “陛下,沈三带着五千人马,已入城了!” 第十七章 乱心 沈家竟然狗急跳墙,干脆坐实罪名,起兵造反了! 阿赫雅指节捏得发白,努力掩盖住自己眼中的惊色。 这一动,若没能把谢桀困杀在宛城之内,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 敢走这一招,沈三手中除了这五千兵马,恐怕还有别的倚仗。 阿赫雅抿紧唇,望向谢桀,就见他目光幽深,面色不变,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出。 “传朕命令,让林衡带五百金吾卫截断如意坊。” 宛城屯兵于城东,自东门至沈家,如意坊是必经之地,街道算不上宽阔,五百人稍作阻挡已是绰绰有余。 但这也只能解一时之急,不过半个时辰,沈三必定能突破防线。 阿赫雅眸里忍不住闪过几分焦急,她同谢桀一道进的沈家,沈三如若真成事,秋后算账之时,她恐怕也难逃一死,还要连累柳奴。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中,垂下眼,犹疑之时,余光却瞥见谢桀唇角的弧度。 那位上国君王目光如炬,面上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沉稳,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便让她背后生寒。 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是他一个引君入瓮的局。 但说不定,也是她真正的机遇。 她眸光微动,缓缓抬眼,睫如蝶翼颤动,恰到好吃的惊色与忧虑使她看起来愈发有一种破碎感,又仿佛鼓足了勇气,悄悄凑到谢桀耳侧。 “陛下,我知道一条路……兴许可以送您出城。” “嗯?” 谢桀似笑非笑,眼中并无惊讶之色。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似有笑意,竟然显出几分深情。 “阿赫雅。”他难得叫她的名字,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短短一句话,傲气横生,“这是朕的国,朕的城。” 所以哪有反旗未立,国君先逃的道理。更何况,这所谓造反的叛军,还是他亲手逼出来的。 “是。”阿赫雅咬了咬下唇,眼中适时地流出几分崇拜的亮色,又克制地化成唇角勾起的嫣然一笑,灿烂如画,“是陛下的国,陛下的城,陛下的君,陛下的……。” 她骤然停住,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面颊飘红,止住不说了。 谢桀略一挑眉,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情绪,调笑道:“朕的什么?” “陛下的……” 阿赫雅嗫喏着,半晌,才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般,小声地开口:“……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尤其在这嘈杂的正堂之中,就似一句耳语落入喧哗。 谢桀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怔,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眼前一阵模糊。 就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姑娘,抱着一枝红梅,面若桃花地向他诉说心意。 而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只一刻温软,就足以让这千万人之上的帝王丢盔卸甲。 “陛下?” 阿赫雅见他的眸色逐渐变得深沉晦涩,莫名心中一悸,向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唤回他的神思,手指却忍不住捏紧。 在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错觉,仿佛眼前之人就是前世那个将她囚入金丝笼中的暴君。 “陛下看着我,在想谁?”她故意鼓了鼓脸颊,气哼哼地斜了谢桀一眼,装作吃醋,带着试探问。 谢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收敛干净自己眼底的异色,点了点阿赫雅的额头。 “揣测上意可是重罪。” 这话说得有些重,只是配合上动作与神情,不像是问责,反而像是某种调情。 阿赫雅略一怔愣,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眸中闪过深思,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便见他已经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剑,雪白的剑刃映着天光,在下一秒,血色乍现。 “啊!” 刹那之间,长剑砍下。 沈总兵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怒目圆睁,直直瞪着谢桀的方向,死不瞑目。 谢桀发难得太快,沈家人一时间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沈夫人颤颤巍巍地摸向自己的脸侧,摸到的却是一手的血水,尖叫了一声晕厥,这堂内才真正乱了起来。 “暴君!我沈家为你立下多少功劳!”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老天负我!” 尖叫与怒骂此起彼伏地响着,间杂着一些人的求饶,汇作一片嘈杂,惹人厌烦。 谢桀皱着眉头,眼底满是不耐。他的眼角也溅上了一滴血,眸里煞气与杀意毕现。 他冷冷开口,毫不犹豫地下令。 “杀。” 话音未落,压制着沈家人跪下的金吾卫们纷纷举刀,再落下,总兵府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阿赫雅还未能回过神来,愣愣地望着他。 不过这么半刻的功夫,这堂里还站着的,只剩下谢桀的人,沈家满门共一百三十二口,就此成了刀下亡魂。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面无异色,甚至带着几分闲适,只是一个眼色,周忠便弯腰上前。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沈家有负圣恩,胆敢叛上作乱,只灭一门而不诛九族,已是天恩浩荡!” 周忠语气平淡,短短两句话,便将沈家盖棺定论。 天恩浩荡! 阿赫雅背后一凉,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就是暴君谢桀。这就是她要靠近甚至算计的人。 “阿赫雅。” 阿赫雅听见他唤,唇角勾着,似是在笑,眼中却只有一片冰冷。 她立即回过神来,抖了抖身子,欲言又止,微白的脸带着一种脆弱,叫人更想攀折摧毁,让她露出更加惊惧的表情,又不得不被猎人梏于怀中。 谢桀盯着她可怜的神色,饶有兴致地想着,甚至还有闲心思考要不要再吓一吓这只兔子,叫她知道只有学乖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下一秒,阿赫雅的举动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只见她抿了抿唇,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突然踮起脚尖,纤长的手指触上谢桀的脸侧。 “陛下。” 阿赫雅眼角有些红,像是被欺负得狠了,还乖乖地凑近捕猎者,给他舔舐伤口的天真小猎物。 “您不要伤到自己。” 她帮谢桀擦去眼角那点血迹,轻轻地开口,带着些鼻音。 蠢。 却又叫他乱了心跳。 只是他还来不及认清这种感觉是什么,便听得外头一阵嘈杂,马蹄震地,杀声连天。 沈三,来了。 第十八章 沈三死了? 林衡的五百人,截断如意坊,也不过拖了半个时辰。 不过已经足够了。 谢桀听着靠近的马蹄声,却仿佛是在听雨,面上只有一切尽在掌握的愉悦。 “来。” 他朝阿赫雅伸出手,赏赐般地给了她一个绝佳的观赏座位—— 于沈家阁楼,居高临下地望着黑压压的骑兵,自城外奔驰而至,声响如雷。 在兵士之前,有一个身着铁甲的小将,从身形看,恐怕还未及冠,此时却冲在最前,哪怕看不清表情,也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他的焦急。 只一眼,阿赫雅心里就有了数。 这定是沈家三子。只是不知道此时他的慌忙担忧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 要知道沈夫人这续弦在沈家的日子算不上好过,上面的沈二和沈大小姐嚣张跋扈,恨不得鼻子长在眼睛上,想也知道不会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有多少的亲情。 若不是沈二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又被谢桀废了,此时被送出去的还不定是谁呢。 谢桀显然对沈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嗤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沈家这群人为将领兵真是浪费了,应该在梨园唱戏才对。” 阿赫雅与沈家有仇,不落井下石已是人品高尚,此时听了这句奚落,险些笑出声来,连忙咬住舌尖,眼中一片潋滟,端得是无辜懵懂。 谢桀瞥她一眼,仿佛是不满一出好戏无人共看,故意刁难似的问她:“你觉得呢?” 阿赫雅呆呆地望着他,想了想,仿佛是没听懂,又爱附和,敷衍地点了头:“嗯嗯!” “嗯什么嗯。”谢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笑又无奈。 但他也好为人师,指着沈三的身影,朝阿赫雅解释:“沈家可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那沈三还回来?不怕沈总兵泉下有知,掀开棺材板也要臭骂这逆子一顿么? 阿赫雅心中一动,莫名察觉出几分不对,微微皱起眉。 “他不得不回。” 谢桀眯了眯眼,语气轻飘飘的,却让人背后一寒。 谢桀此人,手段雷厉风行,整顿朝堂,未曾手软。凡是世家,人人自危,谁不想趁机除掉他?否则也不会到阿赫雅进宫之后多年,依然不时有刺杀事件了。 而此时暴君就在城中,无兵无卒,拱卫的无非是金吾卫,若是冲进来,说不定就真将他斩杀。 如今大胥没有皇子,暴君一死,群龙无首,沈家坐拥兵权,未必不能成龙。届时,这些将领就是从龙之功。 沈家被围,恰恰给了这些有心思的人一个借口:沈总兵是忠臣,国君冤杀沈家,定是有奸人作乱,他们乃是清君侧! 沈三回来,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代替沈总兵掌军之人。 但他若是不回……那谁愿意跟着一个叛臣四处躲藏?恐怕第一个献上沈三头颅的,就是军营中的那些将领们。 更何况他的父母还在谢桀手中,他就这么逃了,便是大不孝,往后别说重整旗帜,只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阿赫雅越想越是死局,瞳孔微微紧缩,对眼前这人的心思之深,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他从在府衙为她申冤,引沈家入局那一刻,就已经算到了今天! 他刻意留下了防卫薄弱的假象,只为了让这局棋看起来还能一搏。这样的话,不管是沈二、沈三还是沈四,只要沈总兵在他手中,逃出去的沈家人只要不想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就不得不再次自投罗网。 而这条所谓的生路,也是他刻意留下来诱敌深入的,绝路。 “陛下!我沈家满门,忠心为主,从无二心,请陛下明察!” 沈三已经到了门前,虽然到了这一步,明显已是撕破脸皮,却还要装上一装,故作哀恸。 “沈三公子若自诩忠诚,就该下马拜见陛下。” 周忠自金吾卫中走出,冷笑了一声,扬声喊道。 沈三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阴着脸,怒喝一声:“奸佞乱军!正是有你这种阉人在侧,蛊惑陛下,才会叫忠良寒心!” “众将士,随我清君侧,为陛下斩奸臣!” 谢桀高坐于阁楼之上,啜了一口热茶,似笑非笑地睨着下头的闹剧。 阿赫雅看懂了他的棋,此时望向沈三,就难免带上了几分唏嘘。 果然,沈三话音未落,便有箭雨从天而降,落入骑兵阵中,顿时死伤一片,惊马乱窜。 这一乱,就酿成了大祸。 城中道路无非这么宽,马一惊,逃窜起来,免不得相互冲撞,原本的骑兵阵型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冷静!” 沈三勒着马,声嘶力竭地试图喝止这乱局,却是毫无作用,直到斩杀了两匹惊马,才勉强稳定下局面。 “呵。” 阿赫雅听到这声冷笑,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果然,那头刚想冲向沈府大门,这头便又是一轮飞箭射出。 这一次随着飞箭而出的,还有拒马——临时用沈府那些贵重的红木床桌劈开了绑起来制成的。 阿赫雅不知道沈三看见这些描金绘彩拒马时会作何想,反正她是忍不住微微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谢桀分明早就做足了准备,大可以直接活捉沈三,但他如此做,就是要折辱这胆敢背叛他的家族。 尽管是他亲自做局算计,他眼里也揉不下这粒沙子了。 “觉得无趣了?” 阿赫雅正失神,便听得谢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险些跳了起来。 “陛下!” 她知道谢桀是故意吓她的,有些羞恼,咬着下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谢桀便轻笑了声,好脾气地哄她。 “这出戏不好看,给你看些别的,如何?” 他站起身,朝身侧的金吾卫一招手,便有人递上了一张大弓。 阿赫雅心中一跳,大概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抿紧了唇,掩盖住眼里的惊色,只作不解。 便见他弯弓搭箭,刹那间,如猛虎出笼,周身气势为之一变,杀气毫不掩饰,直冲沈三。 一箭射出! 沈三几乎是应声而倒,剩余的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过片刻,就被金吾卫尽数制服。 阿赫雅从高处望着这场闹剧,眉心渐渐皱起。 能被沈家当作后手的沈三……当真就这么死了? 这也未免太过儿戏,太过轻巧了。 她的疑虑,显然谢桀也觉察到了,他沉着脸,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冷冷开口。 “把沈家的家奴都带上来,认尸。” 第十九章 承诺 认尸。 谢桀话音刚落,沈家的管家便被五花大绑地提了上来,扔到了那具一箭穿心的尸体面前。 “说,这是谁!”那金吾卫一把大刀横在管家脖颈上,恶狠狠地威胁,“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三公子!是三公子!”管家伏在地上,抖如筛糠,颤巍巍地回答。 真是沈三? 阿赫雅站在谢桀身后,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是吗?”谢桀半阖着眼,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每一声都仿佛落在管家心上,吓得他面无人色。 “巷子里叛军的人头清点过了吗?”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有没有一千?” 阿赫雅怔了怔,立即反应过来。 人数不对! 最开始金吾卫来报时,分明说沈三带着五千人马,这巷中伏诛的叛军数量,无论如何都不上号。 也就是说,在如意坊,真正的沈三与他的主力军,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潜伏在城中了。 可是沈三既然不想与谢桀正面对上,又为何要大张旗鼓带着人马入城呢? 阿赫雅下意识看向谢桀,却见他沉吟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沈三!”他眼中满是戏谑,看起来似乎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期待,“好一个沈三!” 没想到这蛀虫一样的沈家里,竟然还能出这么个人物。 “传朕命令,搜城,一只蚂蚁也不许放过。”谢桀下令,又转头望向阿赫雅。 阿赫雅立即收敛眼中的异色,转而挂上担忧之色:“陛下……” 谢桀轻轻地撩起她脸侧的发丝,带着几分安抚开口:“我让周忠送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沈三要是赢了,难道还会放过她不成? 阿赫雅抿紧唇,扯住谢桀的衣袖,昂起头,眼尾带着一抹红,眸里却尽是坚定:“不要。” 这动作其实有些越矩,不过放在这样的情境下,却显得更为真诚。 谢桀还未有反应,周忠却已经吓得半死,连忙上前一步,弯着腰挂上讨好的笑,劝道:“姑娘,陛下有令,您就别为难我了。” “陛下?”阿赫雅早就做好了决定,此时却还是作出了一副犹豫的模样,想了想,自告奋勇般给他数,“我会骑马,还会射箭……虽然射得不好,但也是会射箭。我还认识这城里的路,我帮得上忙的!” “呵。”谢桀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中笑意添了几分真切,却只是凝视着她,不带任何情绪地唤了声,似是警告,又似是无奈,“阿赫雅。” “姑娘,有金吾卫在呢,您在这儿帮不上忙,还会让陛下分心啊。”周忠识眼色地站到一边,仍旧苦口婆心,“沈三的事说不准便与北戎大相扯上——” 说到一半,他突然睁大了双眼,仿佛察觉了自己的失言,额上冒出冷汗,连忙跪下告罪。 北戎?大相? 阿赫雅背后一寒,瞳孔微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与弟弟出逃,丞相自然会到处搜捕,赶尽杀绝。宛城作为北戎与大胥的边界,是他们进入大胥的必经之地。 所以沈家,是完全有可能与丞相达成利益交换,一方提供好处,一方搜寻他们姐弟的。 那阿瑟斯,她的弟弟…… 阿赫雅想到前世阿瑟斯的惨状,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阿赫雅。” 低沉带着深意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唤回了阿赫雅的神思。 她抬起眼,便正正对上谢桀打量探究的目光,心中一转,眼尾便红了,一副被气急了的模样,连说话都带上了鼻音:“陛下,他们是不是跟北戎联合起来……叛、叛国了?” “沈家盘踞宛城多年,过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他们凭什么!” “人心不足。”谢桀顿了顿,收回了目光,嗤笑了一声。 “那也不能背叛您……”阿赫雅急急出声,又立即改口,“背叛大胥!” “是吗?”谢桀只是一笑,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示意周忠起来,“送她回去。” 周忠连忙起身,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是。” 阿赫雅这回没有再推脱,因为比起呆在谢桀身边,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抿了抿唇,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半晌,她突然凑上前,从袖口取出了一个小鹰木雕,塞进了谢桀的手中。 “这是我阿娘给我做的,在草原上,这样的木雕,可以保佑平安。”阿赫雅认真地盯着谢桀,一字一顿,“我也只有这一只,所以……陛下要亲自还给我。” “送出手的东西,还要收回去?”谢桀失笑,手指却不听话地握住了那只小鹰,轻轻摩挲,“小气。” “陛下答应吗?”阿赫雅才不理会他的评价,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眸光清亮。 “好。” 谢桀这样对她说。这不仅是谢桀的承诺,也是大胥国君的承诺。 会平安,会回来,会亲手还给你。 这种仿佛被眼前美人拿捏住的行为,对于暴君而言,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以至于周忠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阿赫雅却开心地笑了。 她知道,这盘棋,是她赢了一着。 “陛下说的,就是圣旨,不可以食言。” 她没有再试图去拥抱谢桀或者用别的什么亲密行为去加速两个人的暧昧,而是退后一步,像个偷到了糖的孩子一般,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周忠在原地愣了半天,直到谢桀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才终于回过神一般,连忙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心中一阵激动。 这位姑娘,恐怕有大造化啊! 那头阿赫雅回到小院,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干净,转为肃杀。 她快步进入房间,压低了声音,问起身的柳奴。 “院外有人守着吗?” 以谢桀的多疑,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轻易放下防备,只能倚靠耳力过人的柳奴。 好在柳奴侧耳听了一会儿,便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赫雅松下一口气,闭上眼,似乎是累极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坚决。 “柳奴。我父王留下的暗哨密令,是不是在你身上?” 第二十章 侠女玉钩 北戎与大胥两个大国相邻,难免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也因此,即便在和平之时,也彼此驻着暗哨。 这件事,阿赫雅身为公主,也心知肚明。 一个暗哨,从培养到可用,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这些人蛰伏于大胥,是一柄轻易不能出鞘的刀。谢桀如今正在宛城,此时调动他们,很有可能引起大胥的注意,使整个暗哨网暴露。 但阿赫雅顾不得了。 沈三叛旗一举,宛城已是一潭浑水,此时若是不召集暗哨找到弟弟,等谢桀收拾完沈家再出手,只会更加危险。到了那时,就只能被动地等到谢桀回京,再做打算了。 丞相步步紧逼,阿瑟斯等不了那么久。 “咱们北戎的好丞相与沈家勾结,恐怕是给出了什么承诺,换沈家大肆搜寻我与阿瑟斯的踪迹。”阿赫雅面色冷得几乎要结冰,眼中充斥着怒意,“我要起用大胥境内的暗哨,让他们去草原上,边境上,找到阿瑟斯,护送来大胥。” “丞相步步紧逼,但大胥境内,也不见得安全。”柳奴皱着眉头,不大赞同。 “大胥的国君,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 阿赫雅想到那个人的脾性,闭了闭眼,语气笃定:“丞相的手伸得太长了,他不会就这么揭过的。等到沈家叛乱一定,他一定会出手,斩断丞相伸进来的爪牙。” “那么……阿瑟斯只要进了大胥,至少性命无虞了。” 暗哨会尽全力让阿瑟斯隐蔽蛰伏下去,但即便是暴露,以谢桀的脾性,恐怕也会选择放阿瑟斯回北戎。 只要阿瑟斯活着,北戎的王权就不会旁落,他们与丞相的争斗就不会停止。那么北戎就会一直乱下去。 这就是谢桀要的结果。 阿赫雅咬住下唇,扯出一个苦笑,眼中流露出几分悲哀。 她没得选。 “公主,您怎么会知道大胥的国事。”柳奴忽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阿赫雅,一字一顿,“您做了什么?” “你不用知道。” 阿赫雅镇定地迎上她的目光,摇了摇头。 接近谢桀是她做好的决定,她不后悔。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愿意让柳奴知晓这件事情。 柳奴会愧疚,会自责。尽管她并不需要。 如果是前世的她,或许会感到耻辱,感到自哀,但经历过一次生死的考验,她的心境已然不同。 谢桀要美色,要爱,她给就是了。她要的,也不过是等价交换的,一位国君的俯首。 “柳奴,把密令给我。”她望着柳奴似乎带着悲伤的眸光,微微垂下眼,添了一句,“这是命令。” 柳奴沉默了半晌,挣扎着爬起身,朝阿赫雅单膝跪下,以一种谦卑的姿态,从心口处取出了一块狼形玄铁令,双手奉上。 “北戎皇族暗卫柳奴,向阿赫雅公主献上忠诚,愿天狼神保佑您。”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冷意,神情果决。 她接过这块令牌,如同接下北戎的国运。 “愿天狼神保佑我们。” 保佑她们,早日回到北戎的土地上,用仇人的血,祭奠死去的亲人。 北戎派出的暗哨,在宛城落脚于玉春楼。 不同于沈家做风月生意的温柔乡,玉春楼只做正经生意,是宛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以好酒“一坛春”闻名。 次日,阿赫雅带着令牌赶到玉春楼时, 楼中正乱哄哄闹作一团。 “站住!” 随着一声大喝,一个红衣女子从二楼翻身而下,身法矫健轻盈,蹁跹如蝶,落地之时,手中一坛酒半点不撒。 阿赫雅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惊得一时没回过神来,就被她轻轻推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她与追出来的打手们绕了起来。 “玩不起啊!”女子一边跑一边嚷嚷,“打赌输了恼羞成怒是吧!” “你还敢说!快把东西还我,信不信我把你绑了扔进地道里,臭了都没人埋!”只见一个手打折扇的纨绔从打手们身后挤了出来,指着女子威胁。 “地道?” 阿赫雅一愣,有些疑惑地喃喃。 见她不解,旁边便有人好心解释:“几十年前天下未定,总有马匪劫掠,为了躲避保命,宛城之中家家户户都修地道。” “如今太平了,那些地道也就没人去了,有时候死了人,十天半个月都发现不了。” 废弃的地道? 阿赫雅的脑中极快地闪过什么,又被眼前的画面惊得什么都忘了。 那个纨绔仗着人多势众,竟然真让打手们上前捉人。那女子拎着酒坛,一边绕一边打,几下子就把人打得躺了一地,哀嚎连天。 这么能打? 阿赫雅想到从前父王带回来的话本里写的中原女侠,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站起来接着打啊,躺在地上干什么?青天白日的,有伤风化!”女子指着纨绔和打手们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阿赫雅弯了弯眼睛,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哎哟!”纨绔疼得直叫唤,又不敢再惹红衣女,恼怒地把矛头指向了阿赫雅,“笑什么笑!你信不信我——” “这是怎么了?” 只听一个清凉的男声响起,打断了这场闹剧。 林衡穿过围观的人群,领着一群金吾卫匆匆而来,见到这画面,忍不住一愣。 “林大人,又见面了。”阿赫雅也有些惊讶,勾着唇角,朝他打了个招呼。 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纨绔,见他顿时变得噤若寒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带上了几分恶作剧的欢快。 林衡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的人,顿时明白过来,失笑地摇了摇头,肃了脸色。 “如今城中戒严,你是哪家的人,竟敢闹事?” 纨绔哪里敢说,支支吾吾半天,只赔笑说:“误会!误会!” “是么?”林衡看得清楚,但正事在前,也不好多做纠缠,只是警告,“既然是误会,本官便不作处置了,若有下次,叫你家人自去官衙解释吧!” “是、是!”纨绔忙点头,领着打手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衡这才松下端着的脸色,朝阿赫雅点头示意,又带着金吾卫匆匆走了。 显然,从昨日至今,搜城还未有个结果。 阿赫雅收回目光,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位姑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面前就冒出了一个嬉皮笑脸的红衣女子,大大咧咧地朝她介绍,“我叫玉钩!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十一章 萍水相逢 玉钩? 不像是个名字,倒像个江湖称号。 这是阿赫雅的第一反应,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眉眼弯弯,语气欢快:“我叫阿赫雅。” “阿赫雅?阿赫雅……”玉钩把她的名字念了两遍,嘿嘿一笑,“你是北戎人啊?” “是。”阿赫雅点点头,大大方方。 “北戎好,听说你们那儿有看不见尽头的草原,有数不清的牛羊,有鹰,有酒。”玉钩笑嘻嘻的,拉着她往玉春楼中走,一边口中还在念叨,“我正要往那里去!” “你要去北戎?” 阿赫雅怔了怔,有些不敢置信。 北戎此时正乱,她还以为只有北戎人往大胥跑的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主动前往战火纷飞之处。 “是啊!”玉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朝她眨眨眼,指了指腰间的剑,“我知道北戎的局势,不过呢,我有这个!” “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东西!在大胥管用,在北戎也管用吧?” “管用。”阿赫雅忍不住又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飞扬的女子,总让她生出几分开心,“你去吧,北戎很美,很该看一看的。” “那可不!” 两人已经走到了楼上,玉钩从一众看热闹的食客中穿过,牵着阿赫雅来到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一个雅间前,随便几脚清出了位置,从里头翻出一个小包裹来。 “还好没丢。” 玉钩哼了一声,拉着阿赫雅坐下,给她倒了杯酒,自己便径直对着坛口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问:“你想不想回北戎?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了。” 阿赫雅很难描述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心境,眼角濡湿了,扬起一个笑来,摇摇头。 “那你就是要去大胥国都了。” “你怎么知道?”阿赫雅抿了抿唇,嗔怒似的瞥了她一眼,“难道大胥就只有国都一个城池么?我就不能留在宛城?” “我算出来的。”玉钩嘿嘿了一声,“你这样的人物,宛城留不住。” 她看起来就合该被金玉围着,被捧上神坛,大胥国都那纸醉金迷的锦绣堆,和御花园里被精心伺养着的花草,才衬得上她。 “萍水相逢一场,我却觉得你好面善,看了叫人怪亲近的。”玉钩像个小流氓,狠狠地抱了抱她,脸上的笑容真切而坦然,“我要去北戎了,这个东西我用不上,你既然要去国都,不如送给你。” 她从那个包裹里取出了一只金线与珍珠绕成的簪子,塞到阿赫雅的手里。 阿赫雅微微蹙眉,推拒道:“金子与珍珠在草原上,比在大胥更加值钱,怎么会用不上?你收回去。” “我玉钩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收回的!”玉钩强硬地把簪子给阿赫雅戴上,又左右看了看,满意点头,理直气壮地开口,“这些外物,我有的是……唔!” 她话未说完,便被阿赫雅捂住了嘴。 阿赫雅这次是真无奈了,环顾了周围一圈,点点她的额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关切:“孤身在外,财不露白。” “知道了。”玉钩不以为意,转而拎起了酒坛,又喝了几口。 阿赫雅想了想,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张帕子,上头绣着一只垂首饮水的鹿,针脚有些粗糙,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其实本来是用来钓暴君的,不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把那张手帕放到了玉钩面前的案几上。 “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张手帕,可以回礼。送给你。”阿赫雅抿了抿唇,笑容莞尔,带着几分玩笑意味,“日后若是有缘,你拿着这张手帕来与我换,要什么礼物,只要我给得起的,都给你。” 这话是玩笑,却也带着真心。 这是她在大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没有利益交缠,没有算计,只有萍水相逢,会心一笑。 一面就已经够了。 “好!”玉钩也不推辞,爽快地应了,把手帕收进自己怀里,又点了几道菜,同阿赫雅把酒言欢。 两人谁也没想到,这玩笑般的一句话,最后竟然成真了。 大胥的侠女,用一张绣工蹩脚的手帕,从北戎的长公主那儿换走了北戎的新王。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时酒过三巡,玉钩晕乎乎地倒在了案几上,阿赫雅为她披上一件外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中带上肃杀。 她步履匆匆,径直走上了玉春楼顶层。 潜伏大胥的暗哨首领,也是玉春楼不起眼的小管事,此时已经等候了许久,见阿赫雅上来,立即弯腰行礼。 “北戎暗部封狼,向王使献上问候,愿天狼神保佑您。”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密令,高高举起,让封狼看清楚上头的图文。 她语气冷沉,一字一顿,带着莫大的气势。 “我乃大公主阿赫雅,以王族之名,命你召回大胥暗部。” “你们要从据点中撤出,只留下足以打理庶务的最少的人,回到草原上,寻找太子,我的弟弟——阿瑟斯。” “找到他,保护他,把他送到大胥,蛰伏下去,等待杀回草原的时机。” 封狼在阿赫雅表明身份的第一时间便已经跪了下去,深深地埋着头,以示尊敬与忠诚,此时沉默着。 阿赫雅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猜想到他的心理。 她手指攥拳,眼中闪过决绝,不但不退,反而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 “我知道,这是你们无数人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心血……可是封狼,王族危矣。丞相出卖了北戎的利益,与大胥边境的守将联合。他叛国了!” “如果找不到阿瑟斯,北戎还会一直乱下去,直到我们自己杀光了同胞,被大胥坐收渔翁之利。” 她闭上眼,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公主。” 封狼打断了她,他昂起头,平平无奇的脸上显出坚毅。 “王族的密令,即是最高的谕示。封狼听命!” 这一夜,命令从宛城发出,无数的暗哨从大胥撤出,奔赴草原。 也是这一夜,火光从总兵府烧起。 消失的沈三,带着沈家的私兵与北戎丞相借出的骑兵,还是来了。 第二十二章 陛下,私奔吗? 城中乱起来时,阿赫雅已经回到了小院之中。 杀声刚起,她便发现了,走出房门,只见总兵府的方向火光冲天,心中顿时一沉。 这样大的阵仗,只能说明沈三的兵马里,真的有北戎的势力。 她当机立断,冲回房内,叫住挣扎着去取毒药的柳奴,拉开衣橱,便显出一道暗门。 正是这处小院建起来时,主人留下的地道。 从玉春楼回来之后,她便特地找到了院子的前主人打听到了地道的位置,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柳奴,你先进去。” 阿赫雅推了她一把,语气沉重:“藏好了,千万别被发现。” 她被谢桀算计进这案子里,是沈家出事的导火索,沈三怕是恨不得把她剥皮饮血。柳奴若是被叛军发现,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公主,那你呢?”柳奴一只手撑着地道口,直直盯着阿赫雅,声音里带着乞求,“我不能……” “柳奴,别让我下令。”阿赫雅握住了她的手指,眸光灿若寒星,坚定而强势。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扯出一个笑来,捂住了柳奴的眼,把她朝地道中一推,“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公主!” “藏好自己,别做多余的事,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赫雅不顾柳奴的反应,直接把地道口隐蔽好,关上衣橱,快步朝外奔去。 谢桀落脚在官衙处,到总兵府的路程不过半柱香,沈三若有准备,此时恐怕已经逼到了那里。 她从后院马厩中牵出一匹高大的红马,利落地翻身而上,拍了拍马头,语气亲昵。 “红鸾,靠你了!” 马儿嘶鸣一声,似是回应,旋即便冲了出去,如雷电迅猛。 官衙前,已是火光冲天,金吾卫与叛军厮杀作一起,其中有部分兵士身着北戎服饰,一眼便能看出差别。 阿赫雅心中一沉,尽管早就有了准备,此时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她北戎的好丞相!这一手,算是彻底把大胥得罪干净了! 但此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她的目光凝在人群最密集之处,那里地上已经躺了许多尸体,几乎无处落脚,然而还是不停地有叛军涌上。 “谢桀……” 她望着持刀杀得正畅快的大胥君王,望着他脸上被喷溅的血迹与他眼中的疯狂,忍不住背后一阵发寒。 这幅场景,不像是被叛军包围,龙陷浅滩,反倒像正合了他的意,让他发泄的猎杀场。 正在此时,谢桀敏锐地抬起头,直直朝她望去,目光如刃,煞气惊人。 两人对视一眼,阿赫雅缓缓朝他勾出了一个肆意的笑。 于是杀声之中,一匹快马奔驰而来,北戎最艳最烈的女子伸出手,把大胥的君王拉上了马背。 “陛下!” 阿赫雅回过头,朝谢桀眨眨眼,哈哈大笑,问,“私奔吗?” 月光之下,她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银光,让人目眩神迷。 谢桀就像是真的醉了酒,愣了一会儿。 这位暴君做过无数离经叛道的事情,他杀过虎,猎过熊,自万军之中取过敌将首级,也在朝堂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此时,他面对这个有些荒诞的提议,心跳却如擂鼓一般,仿佛这一句话,他曾经等上数十年。 “好。”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微动,背在身后的手往下压了压,藏在暗处的人便停下了动作。 叛军反应过来,立即试图追上马,却都被阿赫雅甩在身后。 他们两人一骑,狂奔在夜深的青石街道上,穿过大半个城池。 身前是朗月疏星,身后是火光剑刃。 就像,真的私奔了。 风把阿赫雅的发丝吹起,谢桀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两个人第一次贴得这么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如玉的肌肤上泛起了红,阿赫雅不适地动了动,却被按住腰,男人有力的臂膀把她紧紧锢在怀中,强势至极,半步不让。 “别动,要摔马了。” 始作俑者甚至还故作正经地与她耳语,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让她脸上立刻烧了起来。 “陛、陛下……”阿赫雅心中呸了一句伪君子,面上却又羞又气,“太近了。” “有吗?”谢桀轻笑了一声,随口便是胡说八道,“抱歉,朕不擅骑射,有些紧张。” 不擅骑射? 阿赫雅险些被他气笑了,恨不得啐一口。 谁不知道大胥是马上打下的江山,这位暴君更是武功过人,三岁能骑,御起马恐怕比吃饭还熟悉。 “陛下。”她跟他讲不了道理,只好暗暗瞪他一眼,转了个话头,“我们要出城吗?” 若留在城中,身后还有追兵,宵禁之后的宛城,只他们两个乱晃,还带着红鸾这么大一匹马,跟靶子没有区别。 然而若要出城,一是城门已关,他们不知道沈家还有多少心腹隐藏在守城的卫兵之中,只怕万一撞了枪口。二是出了城,再想与金吾卫汇合便难上加难,届时真就成了孤立无援。 她找不出一个面面俱到的法子,干脆把问题抛给了谢桀。 “出。”谢桀低低地笑了声,指尖捻了捻,若有所思,“但不是从城门出。” “那还能从哪?” 阿赫雅愣了愣,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暗道。” 谢桀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却如惊雷,炸在了阿赫雅脑子里,让她瞳孔微缩,心中大骇。 他竟然知道! 不对……如果谢桀早就知道,那沈三的叛军怎么会这么简单地从沈家杀到了官衙? 只要提前设下陷阱,以金吾卫之力,就算不能镇压这场暴动,也应该能拖到他撤离才对。 阿赫雅越想越是心惊,抿紧了唇,眸光不停闪烁。 “走错路了。” 谢桀仿佛全然不知她的惊骇,握住她的手,拉着缰绳,一边操纵红鸾往西跑,一边语气中带着笑意,轻飘飘地开口。 “阿赫雅,你知道想让一个站不住脚的谎言变得无懈可击,最简单的方式是什么吗?” “是把它变成真的。” 第二十三章 黑市 阿赫雅被谢桀抱在怀里,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温度,心中却忍不住一阵发凉。 前世的他在她面前,更多的是一个饲养者的姿态。 他大部分时候是强势的,粗暴的,连她看一眼别人都要生气。 但他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这智近乎妖,冷血残酷的一面,仿佛天下人都是他棋盘中的棋子,无论是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让她觉得,身后坐着的不是谢桀,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到了。” 好在谢桀也没打算为难她,进了暗巷,便翻身下马,朝阿赫雅伸出一只手,仿佛方才的话都只是随口一说。 “宛城的黑市。阿赫雅,你来过吗?”他曲起指节,以一种奇特的旋律,敲响了那扇不起眼的门。 “没有。”阿赫雅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好奇,悄悄往门缝里看,一边漫不经心地答。 “嘎吱——” 掉了漆的木门从内打开,一个彪形大汉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脸上的疤随着他的面部神情动作而动,凶残骇人。 看清谢桀的脸时,他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要一坛女儿酒,三碗情人血。” 谢桀直直地盯着他,眸光森冷,唇角勾着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大汉打了个寒颤,不由得低下头,错开与他的视线交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阿赫雅的脸,落在头上那支珍珠金簪上,顿了顿,脸色好看了些,声音浑厚:“客从何来?” “南海冰雪地。” “客往何去?” “极北花海。” 南海温暖,何来冰雪。极北严寒,又如何长得出花? 这显然就是进入黑市的口令了。 阿赫雅歪了歪头,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默默记下了这个暗号。 “二位贵客,请吧。” 大汉交换过了口令,便让开了身体,意味不明地看了阿赫雅一眼,留下一句:“三海楼不插手朝堂事,还请二位低调些行事,不要为难我们。” 显然是已经接到了城中内乱的消息,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这句话就是委婉地告知他们三海楼不会暴露他们的踪迹。 阿赫雅绷着脸,见谢桀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便扯出了一个笑,朝大汉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江湖礼:“放心。” “马蹄印朝那边去了,追!” 叛军搜寻他们的动静只隔了一条街,远远传来,让人心中一颤。 阿赫雅与谢桀交换了个眼色,利落地牵着红鸾进了院门。 一进门,她便忍不住瞪大了眼,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门之隔,内外却宛如两片天地。 从外头看平平无奇的一处小院,真正进了里头才会发现竟然是几个院子打通了连在一起。城中已经宵禁,到处都寂静一片,此处却灯火通明,仿佛还在白昼。 最外围稀稀拉拉地摆了几个地摊,随意一块破布上杂乱地扔着一些东西,没有吆喝,更没有明码标价,阿赫雅却一眼看见了几块显然从北戎得来的参石,价值万金。 再定睛往内看去,一座座小亭鳞次栉比,垂着有价无市的轻云纱,隐约可听见丝竹声与女子的笑声。 “那里是拍卖的地方。” 一个带着些许轻佻的男声传来,打断了阿赫雅的思绪。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忍不住蹙起眉,暗道了一句不好。 竟然是那个在玉春楼前,被她看了笑话的纨绔。 纨绔显然也认出了她,脸色变化一瞬,便冷笑了一声。 “竟然是你!” “认识?” 两人带着马实在太过显眼,谢桀将红鸾交给了黑市内的小侍带去马厩照顾,刚回头,便见到了这对峙场景。 他眸光微动,上前一步,一只手揽住阿赫雅的腰,居高临下地睨了纨绔一眼,便淡淡移开视线,凝望阿赫雅。 这种宣示主权的姿态让阿赫雅有些不自在,动了动,却被钳制得更紧,只好勾着他的衣袖,小声解释。 “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先前被人教训,叫我瞧着了。” “呵。”纨绔看着他们亲密的姿态,突然恶意地笑了声,开口便是意有所指的挑拨,“原来这才是你的主子?那白日在街上那个男人,是你的相好咯?” “男人?” 谢桀挑眉,低下头,戏谑地问,语气却十分危险。 “是位见过一面的大人,被我扯了大旗吓唬他。”阿赫雅有些窘迫,哼哼唧唧,有些委屈似的,“陛下,是他欺负我,你审我做什么?” 不分好坏的暴君!逃亡路上还有心思跟人纠缠,还不快打发了,他们好出城! “陛下,我们还要出城……”阿赫雅暗自腹诽,面上却十分乖巧,凑在谢桀耳边提醒,一边还不忘瞪了纨绔一眼,心里颇有怨言。 “兄弟,这等不安分的女人可不好留在身边。”纨绔还在叫嚣,垂涎地盯着阿赫雅的脸,上蹿下跳地点火,“你多少钱买的她?我花三倍,接个手,怎么样?” 阿赫雅眼中忍不住露出几分厌恶,攥着谢桀衣袖的手指也捏紧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人要再说下去,她恐怕就忍不住了。 纨绔却还不知死活,嘴中依旧喋喋不休,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栽。 “这种女人,一看就是家里没有教养好,水性——啊!” 他话还没说完,阿赫雅已经是一脚踹了上去。 他惨叫一声,捂着腹部在地上嚎,面目狰狞:“贱人!你!” 阿赫雅踢完人,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裙摆,听到他还敢开口,才挥了挥拳头,威胁道:“我什么?” “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再有下次,我还打你!” “噗。” 谢桀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戏,此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眼中的杀意消失殆尽。 他站在原地,任由阿赫雅发威,从头到尾,目光都没有落到地上的人身上。 跟一个死人,没有浪费口舌的必要。 从那个纨绔说第一句话时,就已经注定了他只有一个结局。 而现在,心情很好的大胥皇帝决定大发慈悲,把剥皮充草的刑法换成一百杖,赐给他一个不大好看的全尸。 当然,被决定了死法的纨绔还不知道,阿赫雅也不知道,她只是恶狠狠地撂下威胁,转身欲走。 “站住!” 纨绔勉强在狗腿子们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咬紧牙根,只是一挥手,打手们立即就包围了上去。 “给我打!” “我看谁敢!” 第二十四章 座上宾 喝止声落下,周遭为之一静。 只见一个管事从人群中穿过,匆匆而来,目光在阿赫雅发髻上的金簪上掠过,立即肃了脸色。 “三海楼中,严禁打斗。王二少,您是要犯忌讳吗?” 他只是一个眼色,便有人团团聚集而来,隔开了阿赫雅与王二。 阿赫雅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前方管事保护姿态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的异样感更为重了。 要说严禁打斗,王二还未来得及动手,反而是她,那一脚可丝毫没有留情。 她不相信能在宛城中建起一个黑市,与沈家分庭抗礼的三海楼会连自己地盘上到底发生额了什么都不清楚。 那么,在她以往与三海楼全无关系的前提下,为何这个管事会偏向于她? 王二自然也不服气,脸色难看,语气里带上了威胁。 “廖管事,是这小娘们先动的手,你要拿忌讳压我,恐怕不合适吧。” “之前的事,我没看到,自然不好处理。”廖管事微微弯着腰,语气恭敬,说出来的话却不大客气,“但是您若是要当着我的面,破我三海楼的规矩,那可就别怪小人了。” “阿赫雅。” 廖管事就差把偏心两个字挂在脸上了,谢桀自然也看得明白,此时眼中带着趣味,微微躬腰,贴近阿赫雅的耳侧,语气里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看来,你还瞒着朕许多事。” “陛下。”阿赫雅一脸震惊,眼中的茫然都快溢出来了,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我不认识他啊……” “不会有诈吧。”她拉了拉谢桀,声音小如蚊呐,仿佛十分担忧,眼里却是清明一片。 谢桀瞥她一眼,看出她在装傻,哼笑了声,不置可否。 阿赫雅眨眨眼,无辜地抿出一个笑容,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王二时,眼里就带上了些许探究。 也许这个撞上门的蠢货,还有点用。 她向前一步,指了指王二,语气轻快,仿佛自己只是在陈述事实:“我只是路过,就被狗咬了一口,廖管事管不管?” “小姐放心,是我们三海楼照顾不周了,这就把他赶出去。”廖管事看着阿赫雅,褶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看起来就像只狐狸,“来人啊。” “廖管事!”王二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瞪大了眼,脸色扭曲,瞪着阿赫雅不敢置信地开口,“我可是你们的老客,在这里花了多少钱!你就为了这么一个贱人——” “客人慎言!”廖管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皱着眉头,阴沉地望着他,语气冷凝,“这位小姐是我们三海楼的贵客。” “扔出去!日后三海楼的地界,都不欢迎这位客人。” 他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一群大汉围了上去,凶神恶煞,一眼便能看出是江湖人。 “你们!这仇我记下了!” 王二嚷嚷着,眼神阴毒,狠狠地剜了阿赫雅一眼,仿佛一条毒蛇。 阿赫雅微微皱起眉,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一个在宛城中都排不上名号的小角色罢了。 “小姐。” 廖管事处理了王二,满面堆笑,上前一步,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微微低头:“让您受惊了。日后若有难处,尽可以来三海楼。” 阿赫雅顺着他的目光,手指搭上发髻,摸到了那只珍珠金簪,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玉钩的身份可半点都不简单,以至于随手送出的金簪,都能让她被三海楼奉为座上宾。 “多谢。”阿赫雅没有过多思虑,眼神微闪,便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欠下的人情她自然会想办法还,但三海楼,对目前的她来说可是雪中送炭的一大助力。 正在此时,院外突然乱了起来。 “那两个逃犯就在里面!我刚才都看见了!” 王二的叫嚣声格外刺耳,让阿赫雅猛地握紧了拳头,与谢桀对视一眼,面色凝重。 “请让开!我等执行公务,搜捕逃犯!” 该死!刚跟他们结了仇的王二竟然直接撞上了追着马蹄印而来的叛军! “走!” 阿赫雅拉住谢桀,当机立断,顺着廖管事指的路,往后院奔去。 两人前脚刚进入暗道,后脚便听追兵包围了黑市,廖管事似乎含笑又带着冷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沈家好大的威风啊!” 果然,今夜的乱局,三海楼也知道。 阿赫雅心中暗惊,但此时情况紧急,她只将满腔思虑都压在了心底,与谢桀往暗道尽头奔去。 这条暗道很长,地形复杂,中间甚至还有不少岔道,阿赫雅看得脑子生疼,谢桀却仿佛来过一般,熟悉地领着她一路向西。 大约抹黑走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终于见到了出口,推开木板,便到了一处废弃的井底。 “这怎么出去?” 阿赫雅望着毫无落脚点的井壁语塞。 “出不去。” 井底狭小,容下一人都难,此时暗道门一关,两人便紧紧地贴在了一块。 软玉温香,呵气如兰。 谢桀总算理解了史书上那些为美人昏了头的君主,此时即便是他,在这般情境下,竟然也忍不住动了逗弄她的心思。 阿赫雅被他困在怀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灼热,耳根子顿时烧起了一片绯红。 她想推开他,又碍于狭小的地形,而难以动作,那点小小的挣扎,反而像极了一种情趣。 不知她碰到了哪里,谢桀闷哼了一声,声音变得低哑而危险。 “别动。” 阿赫雅上一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此时立即反应过来,脸更是像烧了起来一般,连身上都红了一片。 “你、你冷静点……” 她忍不住开口,求饶的声音却让人愈发起了催折之意。 “别说话。” 谢桀额角青筋暴起,箍着她细腰的手指忍不住用了些力,感受着指尖陷入的温软,眼神又暗了些许。 还不是时候。 他难得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行用理智挤出了两个字。 “机关。” 不能再在井底呆下去了,他到底不是圣人,做不到丝毫不为所动。 他伸手,在井壁上按下了一块石头,便听一阵细碎的响动,一根手腕粗的绳索从井口落下。 阿赫雅抿紧了唇,望着那根绳索,愈发窘迫。 她不会轻功,只是一根绳子……她上不去。 第二十五章 我捡来的男人 阿赫雅忍不住有些傻眼,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清了清嗓子。 “陛下,我……” 她顿了顿,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如此暧昧的情境,她说自己不会轻功,不就是摆明了要谢桀抱她上去吗? 谢桀望着她的侧脸,眼中迅速地闪过好笑与得逞。 宛城的地道都是百姓所挖,谁会设这样为难人的机关? 这根绳索,是金吾卫把城中暗道地图献上后,他特地让人放下的。 若是阿赫雅今夜不来,他走的自然不会是黑市的暗道。既然来了……那就别怪他把这只自己撞进陷阱里的兔子吞吃入腹了。 阿赫雅见他分明看出了她的窘迫,又不肯主动开口,哼了声,嗔怒地瞪他一眼,索性抛开了脸皮,朝他伸手。 “陛下抱我。” 谢桀一怔,额角突然一痛,眼前一阵恍惚。 仿佛眼前不是废弃的古井,而是满目春色的御花园。 有个女子欢喜地荡着秋千,一片欢声笑语。 偏偏他一走近,所有人都惶恐地跪下了,连她都怯怯地不敢动。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了火气,还未发怒,却见那个女子坐在秋千上,朝他伸出双手…… “陛下。” 困扰他多年的梦与眼前的景象重合,谢桀猛然回神,便见阿赫雅望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疑惑。 他微微眯起眼,掩住眸光中的暗色,一只手揽上阿赫雅的腰,一只手搭在绳索上,只是足尖一点,便带着人飞了起来,在井壁上几次借力,径直飞出了井口。 刚一站稳,阿赫雅便迫不及待地从谢桀怀里挣脱出来。 她脸颊通红,垂首掩盖住眼底的清明,结结巴巴地开口:“太、太近了。” “这就太近了?”谢桀盯着阿赫雅,眼中闪过了什么,勾了勾唇,语气暧昧,带着戏谑调笑。 阿赫雅不肯答他,哼哼唧唧地低着头,耳根子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心中却毫无波澜,已经开始琢磨着其他的事。 谢桀掌握主动权的时间好像有点长了。 得找个机会…… “陛下。接下来我们去哪?” 她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问。 沈三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城外,偌大的宛城,够他搜上一两天了。 谢桀既然对城中的暗道都熟记于心,早就预料到了沈三的行动,那么想必也准备了后手。 现在他们在暗,无论是去接应人,进而围困宛城,剿灭沈三叛军,还是退一步先行蛰伏,都能先沈三一子。 谢桀却完全不按她想象中的套路来,他沉吟片刻,只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什么意思。 阿赫雅望着他的神色,愣了愣,指尖微动,掩盖住眸光里的异色,拿不准他是起了疑心还是别的什么,干脆便装作什么都没察觉,打了个呵欠。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她懒懒开口,抬起头。 这处枯井大约在城郊某处山林之中,周围连个村庄都没有,此时清风掠过,翻起叶浪。 在逃亡之中,他们竟然偷到了一点奢侈的闲暇。 阿赫雅微微闭上眼,让自己整个人放松下来。 不说便不说吧。他不够信她,正好给了她进行下一步的机会。 风筝线牵得太紧便容易断。人靠得太近,也就失了趣味。 这次过后,她该松松谢桀这只风筝的线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再拉紧一点……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 阿赫雅猛然睁开眼:“什么东西!” “是人!” 从灌木丛中钻出了个汉子,一只手拿着弓,背后背着箭囊,一脸警惕地望着二人。 阿赫雅望着他的打扮,愣住了一瞬,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桀。 那是个北戎人。 汉子打量着他们两个,手指还暗暗地搭在腰间的匕首上,操着一口不大正宗的大胥话:“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 阿赫雅见谢桀面无异色,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顿了顿,换上了北戎语。 “我是从塔桑部落逃难而来的,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男人。” 她说谎说得面不改色,只有耳根微微泛红,让身后的谢桀看了个正着。 “可不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住宿的地方,他身体不好,我们稍作休息,很快就走。” 同为北戎人的身份让汉子稍微放松了些许,他犹豫了一下,手指还是没有从匕首上拿开,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 “我叫特吉,从格赫部落来。”他自我介绍,似乎经过了一番挣扎,最终还是答应,“你们可以来我家住一夜,但只有一夜。” “我会付给你应有的报酬。”阿赫雅松下一口气,给他行了一个北戎的感谢礼节。 特吉并没有推脱,只是微微点头,就在前面领路:“来!” 阿赫雅瞥过他紧绷的肌肉与明显还在警惕中的动作,忍不住勾了勾唇,眼神里带上了笑意与哀色。 这就是她北戎的子民,流离失所,却依旧对同乡抱有友好的子民。 而他们北戎的好丞相,却丝毫不在乎这些身在大胥的北戎人的性命,为一己之私,不惜插手他国政治,半点不顾那可能掀起的战争会带来些什么。 她脚步沉重,抿紧了唇。 下一秒,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赫雅。”谢桀加快了脚步,故意压低了声音,问,“朕什么时候成了你捡来的男人?” 来了。 阿赫雅极快地压下自己的情绪,猛地瞪圆了眼,瞳孔里倒映着谢桀的身影,呆滞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拎起后颈的幼猫。 “你、你怎么……” “我怎么能听得懂北戎话?” 谢桀接过了她吓得有些结巴的话头,略一挑眉,呵了一声,故意发难般质问,“要是朕听不懂,岂不是就被你占了便宜?” 你要是听不懂,那她那番话不是白说了? “我没有占便宜!”阿赫雅心中暗笑,面上却是眼珠子滴流转,半是心虚,半是硬着头皮狡辩,“这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谢桀斜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 “那为何不是朕大发慈悲,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美人?” 第二十六章 调戏与反调戏 这是什么话? 阿赫雅嗔怒地瞪他一眼,不肯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跟上特吉。 月上梢头,山林之中,树影重重,掩盖着一间小院。 小院不大,只有两间屋,点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在这寂静的夜里,竟透出几分温暖。 “到了。”特吉先停下了脚步,脸色缓和下来。 他推开半掩着的柴门,已经放轻了动静,屋内还是第一时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特吉,你回来了。” 特吉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婆,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山路难走,你不回来,我怎么能安心睡得着。” 阿赫雅顺着声音望过去,便见到有个佝偻着身躯的婆婆站在门边,手中举着一盏油灯,双目浑浊而无神。 特吉只好笑笑,眼中尽是暖色。 “我到大胥之后,是阿婆收留了我。”他朝阿赫雅解释,“如果没有阿婆,我可能已经冻死在了城外。” “是他天天进山打猎,养活我这个瞎老婆子。”阿婆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无奈,为特吉说话,“有客人在,就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进来坐吧。” “欸。”特吉应了一声,放下弓箭,引着二人往屋内走,“正屋是阿婆在住,你们住我的侧屋。” 阿赫雅点点头,看向谢桀,带着几分忧虑。 她虽是公主,逃亡途中却也风餐露宿,什么地方都睡过,自然不会挑剔。但谢桀就不好说了。 谢桀却没有感知到她的心思,他正望向屋中某处,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目光似乎有些冷。 阿赫雅顺着他的眼神,便见到了一处灶台,底下打理得很是干净,可见长期居住在这里的是个勤快人。 若说异样,便是灶上的碗筷一个接一个倒扣着摞在一起,上头竟然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大约是婆婆眼瞎了之后,子女分家,等到特吉来了,也只有两人,这些碗筷用不上,才闲置了吧。 不等她想明白为何谢桀对灶台这般感兴趣,便听见特吉唤了一声。 “这儿!” 话音未落,谢桀率先收回目光,朝阿赫雅点点头,向站在侧屋门边,正径直看向他们的特吉走去。 “收拾好了,你们就睡这间吧。”特吉盯着阿赫雅,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等会儿我烧些水,给你们洗澡用。” 那间侧屋较为狭小,一眼便能望进,里头只有一个方正的小窗透着月光,与之相对的是一个不宽的炕。 那炕睡下一人都艰难,若要两人,必定要挤在一起了。 阿赫雅愣了愣,又听他说什么洗澡,目光顿时落在屋内那个木盆上,顿了顿,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洗、洗澡?”阿赫雅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了,无所适从地开口,“不用了吧……” 赤身相对……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特吉微微皱眉,探究地望向二人,似乎在衡量他们的关系,“你们真是夫妻?听说今夜城里乱起来了……” “乱起来了?怎么回事?”阿赫雅眸光一凛,赶忙接过话头,故作震惊,先撇干净自己的关系,“我们明日还要进城,不会有影响吧?” “是吗?”特吉依旧有些狐疑。 “内子脸皮薄。”谢桀自然地按住阿赫雅的肩膀,宠溺地摇头,“更何况我们借宿一晚已是麻烦你了,怎么好让你帮我们烧水洗澡?” “都是北戎人……和北戎的女婿,那就是自己人。”特吉爽朗地笑了笑,“你们身上这么多泥土,带着睡觉,我还怕弄脏了我的炕呢!” 话说到这个程度,就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阿赫雅眼神微变,直觉有些异样,抿紧了唇,扯出一个笑来:“那就麻烦你了。” 特吉应了声,便去灶台烧火了。 侧屋中只剩下两人,陷入一片沉默。 黑夜之中,只有一盏油灯作为光源,两人同在炕上,坐得极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阿赫雅戳戳谢桀,压低了声音,似是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起疑心了?” 说来也是。他们两个说是逃亡,身上的衣服却没有多少破损,尤其是谢桀,一身锦衣即便在夜色之中也十分显眼。 “猎户多灵敏,可能是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谢桀眼中闪过几分笑意,配合地点点头。 阿赫雅愣了愣,双眼慢慢睁大,瞪得通圆。 她早该想到!这暴君在府衙门口杀了那么多人,虽然沾了最多血的外裳在进黑市前便脱下扔掉了,但血腥味却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的。 她咬了咬牙,忍不住愤愤地剜了谢桀一眼:“你知道,怎么不早遮掩些!” “没机会。” 也没必要。 谢桀想到院里的异样,目光微冷,看向阿赫雅时,眯了眯眼,勾起的唇角像极了一只大尾巴狼。 阿赫雅语结,捏了捏拳头,背着谢桀坐下,只给他留下一个气闷的背影,微微垂下的眼中却闪过几分狡黠。 “你们洗吧。”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直到特吉提着烧好的水进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似乎有些不解,又不好发问,只是嘱咐了一句,便带上门出去了。 阿赫雅眼神微动,正要起身把水倒掉,却被谢桀按住。 “人还在。” 他目光落在阿赫雅身上,语气不明,带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那就是要她演到底了。 阿赫雅险些被他气笑了,她望着谢桀那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的脸,忽而笑了一声。 洗就洗,前世这暴君荒唐起来,鸳鸯浴又少过了? 先坐不住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她站起身,背对着谢桀,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油灯将她的身影映在门扇上,显出一片旖旎。 “你做什么?” 谢桀的眼神顿时幽暗下来,他喉结微动,盯着阿赫雅的目光活像一匹饿了许久的狼。 “洗澡啊。”阿赫雅勾了勾唇,靠近他些许,微微弯腰,在他耳边吐出一口气,轻轻唤,“陛下。” “用手碰碰水,发出一些响动就够了。” 谢桀闭上眼,额上青筋暴起,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地开口。 他此时有些后悔,将收网的地点定在这里了。 “不行。”阿赫雅才不管他,仗着暴君不敢轻举妄动,故意又往谢桀身上靠了靠,哼笑一声。 “不是陛下说的,想让一个站不住脚的谎言变得无懈可击,最好的方式是把它变成真的?” “我正在……学、以、致、用。” 第二十七章 心怀鬼胎 “阿赫雅。” 谢桀盯着阿赫雅的目光危险而晦涩,声音沙哑低沉。 他修长的指节按在阿赫雅的后颈上,轻轻摩挲,暧昧却克制。 “穿好。” 显然,再撩下去,恐怕就要翻车了。 阿赫雅哼了声,倒也没准备真叫这暴君吃上肉,见好就收,将衣服拉上。 她朝门外看了眼,眉头微蹙,顿了顿,半蹲下身,撩动着盆中的水,发出些洗漱的动静。 “陛……您也擦擦身子吧?” 她盯着门外,一边竖起耳朵,仔细捕捉黑夜里的每一声响动,一边刻意问谢桀。 她也想相信自己的族人。但事实是,特吉对他们这对逃难的假夫妻好得有些过分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论这盆洗澡水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总还有下招。不如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桀坐在炕上,眸色幽深,看不出情绪。 他并没有动,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好。” 话音未落,阿赫雅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簌簌的声音。 显然,特吉走了。 她缓缓松下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思虑,点在水中的指尖不自觉微微拨动,晕开一层涟漪。 “啊!” 身后忽而贴上了一道灼热的温度,叫阿赫雅吓了一跳。 她转过头去,却见谢桀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她身后,此时微微弯腰,手臂越过她落入水中。 “你、你干什么?” 这个姿势,让阿赫雅整个人几乎都被困在了他的怀中,四面八方都是君王霸道的辖制。 她面颊飘红,声音微弱得几乎如蚊呐。 “擦身。” 谢桀答得一本正经,仿佛按着阿赫雅不让她挣脱的人不是他。 呸! 阿赫雅噎住,抿抿唇,哼哼唧唧地垂下眼,心中却是暗骂。 小心眼的暴君!分明是方才被她耍了一通,此时找场子来了。 今日给谢桀的甜头已经有些多了,她不大乐意,但按着她伪装出来的性子,又不好大力挣开。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你们洗好了吗?” 是特吉。 阿赫雅松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不动声色地离谢桀远了两步,面上飘红,仿佛是羞恼。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转头公报私仇地把谢桀的衣服扯开些许,才扬声答。 “好了,你进来吧。” 谢桀眼中闪过无奈,放任了她的小脾气,只是目光落到推门而入的特吉时,就添了几分冰冷与杀意。 显然,他把吃不到肉的不快迁怒到了这个心怀鬼胎的暗线身上。 特吉只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便将警惕的眼神望向谢桀,又很快收敛了异常。 “这是阿婆的女儿嫁人前做的衣服,没有带走。” 他捧来的是两套衣裳,先朝阿赫雅开了口,又把手上另一套男装放在了炕上,“这是我新制的,都没穿过,你们换上吧。” “这怎么好意思。”阿赫雅眸光微动,婉拒道。 “你们身上带了血。”特吉直截了当地指出来,“换上。我收留了你们,不代表想惹上麻烦。” 这个理由用得合情合理,叫阿赫雅怎么也找不出拒绝的借口。 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套衣服上,还在思考,便听谢桀道。 “多谢。” 这就是应下来了。 阿赫雅怔了怔,抬眼望向谢桀,看见他嘴角勾着的弧度,忍不住抿紧唇,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这分明是动了杀心。 特吉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愣了片刻,才又补了一句:“换下的衣服,我会帮你们处理掉,免得露了痕迹。” “好。” 谢桀想都没想,依旧干脆地答应。 这下就连阿赫雅都有些惊了,她拉了拉谢桀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再想想。 这特吉一看就不安好心,那两套衣服说不准便有问题,他怎么还往人家坑里跳! 谢桀却没理会她的暗示,只是似笑非笑地睨着特吉,语气莫名:“换下的衣服我们会连着盆放到门外,还有事吗?” “没有了。”特吉心中狐疑,又不好显露出来,只能露出一个憨厚的笑,“你们也别怪我多心,实在是怕了。好好休息吧。” 他撂下话,便带上房门,出去了。 谢桀也不墨迹,伸手便开始脱衣服,看得阿赫雅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按住他的手。 “别!”阿赫雅压低了声音,有些着急,“你真要穿他给的衣服?” “为什么不穿?”谢桀勾了勾唇,反问她。 “因为……” 阿赫雅哽住。 她也想不出换个衣服就能如何,但既然摸不清路数,那敌人想做的事,就要千方百计叫他做不成啊! “因为他怕我身上带着什么后手。”谢桀目光落在阿赫雅身上,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一边耐心地为她解释。 这个后手,就是他本人。 他来时身上并未带刀,即便如此,那些人依旧害怕他这个杀星。 谢桀的眼中闪过几分讥讽,他把软剑扔给阿赫雅:“收好,这可是朕身上最后一把兵刃了。” “陛下不自己收着吗?”阿赫雅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微微蹙眉,“这把剑在您身上,比在我身上有用。”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呢?”谢桀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去看看那套留给我的衣服。” 阿赫雅顿了顿,伸手把炕上的男装铺开。 那衣服,一眼便看得出与谢桀的身量并不相称,做的是适合劳作的窄袖,乍一看不觉有异,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连个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阿赫雅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皱紧眉头,有些不解。 “既然知道不对劲,陛下为何还要答应他?” 谢桀哼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愉悦,目光中却充满了煞气。 “若是从一开始就叫他全无希望,岂不是很没意思?” “自然要看他志得意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再让他跌入泥里。” 阿赫雅看着他的脸,忽而背后有些发凉。 她看见他的眼中如不见底的深潭,让人心中胆颤。 谢桀指尖落在那套衣服上,勾着唇,语气轻飘飘的。 “阿赫雅,你怕了吗。” 第二十八章 夜半火起 阿赫雅望着他,抿了抿唇,垂下眼。 “怕。” 她轻轻开口,眼睫微微颤动,在烛光中投下了一片阴影。 “但是想到是您,又觉得什么都好。”她唇角翘了翘,眉眼弯弯,悄悄去看谢桀,眸里仿佛有星光闪烁。 “我是个不太好的人,沈家人欺负我,我不喜欢他们,所以连带着觉得,陛下这样对他们还算轻了。”她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小小私心,撇了撇嘴,“我就是偏心,那也没有办法。” 谢桀直直地望着她,似乎在考量她这番话的真实性,眼中渐渐浮上了暖色。 他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只是一只手盖住阿赫雅的眼睛,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声音放得轻了些。 “睡吧。”他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有多温柔,如果周忠在这里,恐怕会直接叫来太医,“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很快。 阿赫雅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扫在谢桀掌心,就如一只蝴蝶扑棱着落到他的心尖,痒痒的,又让人难以割舍。 这个夜晚,是两人相识以来难得的温馨。 在满院的杀机之中,他们挤在一个炕上,仿佛一个不是君王,另一个也不是隐瞒身份的敌国公主,只是最普通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在这长夜里互相汲取了一点温暖。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一片黑暗里,忽而出现了一点焰光,然后无限扩大,将整座小院笼罩入了火海之中。 “起火了?!” 阿赫雅被谢桀抱起来时,还有些懵,直到闻到空气中烧焦的气味,才回过神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里可是山林!沈三疯了吗! “一个懦夫罢了。” 谢桀大概也没想到沈三会这么疯,此时脸色冷凝,带着杀意,一只手把阿赫雅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快步往外冲。 便见小院之中,一队兵马呈包围状,把离开的路堵得死死的。 特吉领着一队北戎兵马,也在其中,警惕地盯着谢桀。 果然,是她北戎的好丞相派来的暗线。 阿赫雅收回目光,暗暗叹了口气,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暴君!” 叛军中央,一个青年男子端坐于马上,看见谢桀时,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扭曲,充满了仇恨。 他咬紧牙根,怒声大喊,“你杀我全家,我要你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显然,这才是真正的沈三,先前总兵府前死去的那人,不过是个替身。 “千刀万剐?就凭你?”谢桀低低地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 他眸光有些冷,更多的是讥嘲。 “你若是敢真刀真枪地与朕拼杀一场,倒还算个有种的。可惜啊……即便朕如今手无寸铁,你也依旧只敢做个放火的缩头乌龟。” “暴君!多说无益!” 沈三被他激怒了,脸色十分难看,却怎么也盖不住那点心虚:“杀了他!” “叛乱者,诛连九族。” 谢桀淡淡开口,只是一句,周身的气势顿时压过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沈三,镇住了蠢蠢欲动的叛军。 阿赫雅躲在谢桀怀中,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他身为帝王的威压。 “阿赫雅。”谢桀忽然低下头,眼神幽深,似乎意有所指,“给你的软剑,拿好。” “别手抖了,朕可不是金刚铁骨,刀枪不入。” 阿赫雅一怔,缓缓抬头,便见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特吉身上,心中不由得一凛。 他在试探她? 如果她真是北戎细作,想要他的命,没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时机了。 阿赫雅早就知道他多疑,此时却还是莫名浮上一丝委屈。 她闭了闭眼,压下自己的情绪,语气轻快,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试探,应了声:“嗯。” 若她在他心中,连让他信任都做不到,其余的计划也便成了空中楼阁。 看来,还得想想办法啊。 阿赫雅眸光微动,便见沈三一声令下,叛军齐齐举弓。 直到此刻,他依旧不敢与谢桀正面交锋。而他不开口,叛军便无人敢射箭,担下这弑君之名。 谢桀积威之甚,由此可见。 身后是火海猎猎,身前是千军万马。 一声黄鹂鸟啼,刺耳地打破了凝滞的紧张氛围。 杀声骤起! 沈三一挥手,万箭齐发。 谢桀仗着身法,飞快地避过乱箭,往后退入火海之中。 阿赫雅愣住神,呼吸几乎凝滞。 漫天火焰,燃烧的横梁将断不断,屋内乱七八糟地倒着东西,一不小心就会绊倒,再也站不起来。偏偏又浓烟滚滚,让人睁不开眼。 谢桀疾步如飞,如履平地,他避过倒下的木架,快步穿过正屋,一脚踹开后门, 砰! 燃烧的木门与横梁同时倒下,盖住了身后的杀声与惨叫声。 “阿赫雅。” 谢桀的侧脸被烟熏出几道黑痕,微微低头,映着火光,仿若天神。 阿赫雅心脏如擂鼓,晃了晃神。 便听他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似带着笑意。 “我们又要逃亡了。” 阿赫雅被他这么一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眼皮子跳了跳,忍了许久,才没有骂出声。 她又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 方才那声黄鹂鸟叫,分明是金吾卫的暗号。谢桀抱着她走入火海时,身后的沈三叛军也已经被从后杀入,乱了起来。 这暴君是有什么毛病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折腾了一整夜,还未玩够? 她抿了抿唇,压下眼中的火气,低下头,捏住谢桀的衣领,故作迷茫地问:“去哪儿呢?” “你想去哪儿?”谢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分明已经收网了,却还不想回到帝王的身份,出了这么个昏招。 他一边往前走,目光长久地凝在阿赫雅身上,幽暗不明。 阿赫雅扯了扯嘴角,半天才带着几分愤愤,挤出几个字。 “去沈家的祖坟!” 她这么倒霉,罪魁祸首的沈家当然也要分享一二。 她双手揽住谢桀的脖颈,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掩住了眼中的怒火,虚伪地添了句。 “沈三一定想不到。” 新仇旧恨,她这就把他祖坟扬了! 第二十九章 挡箭 谢桀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阿赫雅,你啊……”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阿赫雅抬起头看他,满目无辜。 话糙理不糙。听说大胥向来重视血统,宗祠就是一个家族的逆鳞所在。沈三就是再疯,也想不到去自家祖坟搜人。 谢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真记仇。” 他开口,语气宠溺,停下了脚步,手腕微动,将阿赫雅放下。 他毕竟还是那个大胥的帝王,即便有片刻意乱情迷之时,最后依旧会是理智占着上风。 譬如此刻。 就在他站住的同一时刻,一群金吾卫从树林中列队而出,为首的正是周忠。 显然,方才那些话都是逗阿赫雅的,带她出来,只是为了避开乱箭。 “禀陛下,沈家叛军两万,并北戎骑兵三千,已尽数镇压。”周忠先行了礼,开口。 在他身后,是个络腮胡的将领,一双招风耳格外显眼,严肃的表情在看见谢桀身后的阿赫雅时崩了一瞬,又很快低下头,干咳一声。 “臣镇北侯钟赫,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阿赫雅听见这个名字,怔了一瞬,下意识好奇地望过去。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镇北侯钟赫,耳力过人,听说能隔着百步听见弯弓之声,是当初陪着谢桀打天下的心腹之一。他镇守的嘉禾关,与宛城相望,只有一日的脚程。 怪不得谢桀有恃无恐,原来是早早就调了他来镇压沈家。 还不等她多看两眼,脸上就覆了一只大手,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男人低沉危险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很好看?” “没有。”阿赫雅忙回神,扒下谢桀的手掌,讨好地弯弯眼睛,“您最好看。” “咳!” 钟赫第一次见到谢桀这般姿态,惊得连连咳嗽,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周忠瞥他一眼,忍不住生出了几分优越感,向前一步,掩住了这个没出息的,低下头:“陛下,俘虏的叛军……” “朕不养罪人。”谢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叛军的生死,“给他们留个全尸,都埋了吧。” 活埋? 阿赫雅眼皮子跳了跳,却见周忠面不改色,直接应了。 “是。陛下仁慈。” “沈三先留着,好、好、关、照。”谢桀唇角勾着一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一字一顿,煞气毕现,“朕很好奇,那三千北戎骑兵,是从何而来。” 他说着,微微低下头,看向阿赫雅的眼神幽深而晦涩:“你觉得呢?阿赫雅。” 阿赫雅的眼神略微一滞,微微蹙眉。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谢桀对她还会有动作。 她出现的时机太好了,恰好赶上做他对沈家发难的筏子,恰好出手相救,与他一同逃出,尤其是……恰好遇上同为北戎人的特吉。 这片深山老林之中,身为暗探的特吉能刚好撞上他们两个,连她都觉得巧合得过分了。 一把软剑,不够平下帝王的怀疑。 她的预感并不是无的放矢。 只听得一声锐响,一支暗箭自林中射出,直直指向谢桀。 如果她要谢桀的命,甚至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故作不知即可。 “陛下!” 阿赫雅瞳孔微缩,几乎没有犹豫,便纵身扑了上去,以左肩接下了这一箭。 可惜,她要的不是谢桀的命,而是这位大胥君王的心。 疼痛传来之际,阿赫雅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多疑的暴君,面色发白,眼泪几乎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太疼了。 “阿赫雅!” 尽管是他一手策划,真正看到阿赫雅受伤时,谢桀依旧变了脸色,心脏像是被谁重重地刺了一刀。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快走几步,将站不住的阿赫雅抱进怀里,拿惯了刀剑的手此时抖得不成样子。 血。 “来人!太医!” 他的眼睛几乎烧红了,眼前有一幕又一幕的陌生画面闪过,模糊着难以看清,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副作态,又是什么意思呢? 阿赫雅盯着他的表情,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 这一夜的亲密表象,在这一箭下终于撕裂了干净。 随着困倦感如潮水袭来,她不再强撑,缓缓闭上眼。 在一片黑沉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暴君的金丝笼里,被锦缎簇拥着,却将眼泪流干。 “阿赫雅!” 不知过了多久,阿赫雅的意识缓缓回笼。 她慢慢睁开眼,便见柳奴伏在她身边,低声却焦急地唤她的名字。 “柳奴。”她勾了勾唇,虚弱地笑了一声,“你怎么乱糟糟的,好丑。” “一醒就挤兑我。”见她醒了,柳奴松下一口气,又气得咬牙,含怒盯着她,声音发冷。 “我自然是没有您这位大英雄的英姿。” “大胥国君?叛乱出逃?挡箭?” 她被提来府衙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奴怕隔墙有耳,不敢说两国的纠纷,只是一字一顿,扳着手指头跟阿赫雅算隐瞒的帐,数到后面,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了。 “你一个割破手指头都要哭三日的人,倒是狠得下心!” 阿赫雅怔怔地望着柳奴生气的脸,半晌,弯了弯眼睛。 “值得。” 她早就不是草原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也没了娇气的资格了。 死过一次,才懂什么叫代价。她想要谢桀的信任,自然要付出些什么的。 “他用得着你救吗?”柳奴见她全无反省的心,咬牙切齿,火气几乎压不住。 “不用啊。”阿赫雅拉住柳奴,把她扯近了些,小小声地开口,“我认出来了,那支箭上,有金吾卫的标志。” “那你还!” “所以,我才要挡啊。”阿赫雅发白的嘴唇微微勾起,眼中充斥着凉意,打断了柳奴。 不挡,怎么让谢桀相信呢? 这次之后,即使她的身份依旧洗不干净,笼着迷雾,也能让谢桀明白,她对他并无恶意。 大胥的国君不缺美人,尤其不缺身家清白,百依百顺的美人。 但是一个几乎为他量身打造的,满腔都是对他的喜欢的美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驾到——” 门外忽而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阿赫雅按住柳奴的手,慢条斯理地勾起唇,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来了。 第三十章 想要什么 阿赫雅从床上半撑起身,缓缓抬眸,朝门口望去。 只见谢桀步伐匆匆而来,面色冷凝,见她已经清醒,脸上顿时柔和下来。 “陛下。” 阿赫雅咳了一声,面无血色,唯有眼尾带了一抹红,眸中潋滟,似是含情,欲说还休。 “别动。” 谢桀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欲阻止她的举动,却被柳奴拦住。 “男未婚女未嫁,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柳奴冷视着谢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排斥。 谢桀这才发现房中还有另一个人一般,朝柳奴投去一眼,却未发火,只是凝视着阿赫雅。 “陛下,柳奴关心则乱了。”阿赫雅微微蹙眉,吸了口气,似是碰到了伤口,又很快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脸色又白了些许,“您别怪她。” “无碍。”谢桀一语带过,眼神像是粘在了阿赫雅身上,他缓缓伸手,想为她撩起散落的发丝,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陛下,我要回草原上去了。”阿赫雅眉眼弯弯,明明在病中,提起草原,却似乎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她向后侧了侧,自然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已经疏远至极。 “正好陛下救了我一次,我也帮了陛下一次。”她语气轻快,眸中分明带着不舍,“我们扯平了,我回了草原,也不用日夜惦记着……” 扯平? 谢桀面色不变,微微眯起眼,眸光幽深。 绝无可能。 “怎么突然想到回去?”他顺着阿赫雅,只在床边坐下,似是随口问,“北戎并不太平。” “我有一个弟弟,逃亡途中,与我走散了。”阿赫雅抿抿唇,看着谢桀,“前几日得了他的消息。我想回去找他。” “况且。”她勉强扯出了一个笑,眼中分明是难过与不舍,“陛下总是要回去的,我不能一直赖着您呀。” “你独身一个女子,草原广袤,凭你要找到何时?”谢桀指节在床边叩了叩,语气平和,循循善诱,“阿赫雅,你可能有些误解。” “你救的是大胥的国君,你大可以贪心一点。” 寻亲,或者别的什么…… 只要她开口,他就能办到,并且顺理成章把人留下来。 阿赫雅却没有如他所愿,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良久,才轻轻启唇。 “草原广袤,总有尽头。” 她弯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我慢慢找,总能找到。” “朕可以派出人,沿着商路替你寻亲,那些人一定比你更知道如何找到一个人。”谢桀的手指捏得更紧,眼神暗下来。 她竟然敢有离开的想法。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生出了几分焦郁,头也隐隐开始疼了。 也许只有锁起来……才会乖。 他盯着阿赫雅,心中有无数的疯狂想法浮现,眸中幽光闪烁,面上却依然是那副自持施恩的君王模样。 “阿赫雅,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想要的吗?” 阿赫雅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及时开口,打断了谢桀脑中疯长的野望。 “什么都可以吗?”她探究地望着谢桀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前世,每一回谢桀露出这样的神情,紧接着等待她的就是一场狂风暴雨般难以招架的亲热。 那些灼热的呼吸,指尖的温度,和本该用来批阅奏折的御书房中散落了一地的纸与耳边不停响起的铃铛声,都仿佛在这一刻跃到她的脑海中。 阿赫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避开谢桀的目光,眼睫微颤。 “我……我想要沈三。” 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变得危险起来,才发觉自己的话多有歧义,立即补了一句。 “我知道他只有死罪一条,但是能不能让我来……沈家害得柳奴险些丢了命,我不想只是在一旁看着您替我出气。” 谢桀顿了顿,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斟酌。 “好啊。”半晌,他突然轻笑了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还有呢?” 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只能算个添头,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阿赫雅知道他想让她提出寻亲的要求,进而留下她。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么轻飘飘的一次,不够让君王意识到他对她的不同。 现在的谢桀,最多是将她当成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花瓶,进而霸道地想要拥有罢了。 她眼神闪了闪,微微抬起眼,偷看向谢桀。 “陛下……” 阿赫雅似乎鼓足了勇气,抿了抿唇:“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赫雅想听什么回答呢?”谢桀指节虚虚地落到她的眉心,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阿赫雅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她闭上眼,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来。 “陛下。我累了。” 这就是很明显地想送客了。 她并不想在此时跟谢桀有更多的沟通。只有距离够远,他才会开始思考,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 当然,对于一个理智的帝王来说,接下来也许有一段叫她十分难熬的时光——不过比起最后能得到的,这都不算什么了。 谢桀眼神变了变,宛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叫嚣着,让他难以自持。 “呵。”他望着阿赫雅紧闭的双眼,半晌,勾唇笑了声,自然地站起身告辞,声音平和,仿佛心中涌动的暴躁欲望都属于另一个人,“那你好好休息。” 他前脚刚走,后脚阿赫雅便睁开了眼。 她看向沉默了许久的柳奴,语气平静。 “柳奴,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为公主,万死不辞。”柳奴脸上的愤怒已经转换成了一种悲哀的隐忍,她的眼中涌着心痛,显然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公主在不为人知时,下定决心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我要你去三海楼,把这根金簪给他们的管事看,帮我问一句——玉钩近况如何。” 尽管有了九分把握,依旧要做一个确认,也是一次试探。 阿赫雅虚弱地倚在床头,眼神凝在头顶的帷帐上,仿佛透过它在看向未来。 “至于我……” 等她伤好得差不多,就该去会会沈三了。 第三十一章 沈三之死 阿赫雅再次见到沈三时,是在沈家的私牢之中。 阴森冰冷的地底,只有火把燃烧着发出一点光,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冰冷的带着干涸血迹的刑具,偶有些形状特别的,还带着可疑的肉沫。 沈三被扔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狼狈地蜷缩在角落的沙土上,周围偶尔窜过几只老鼠,他却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醒醒!” 带着阿赫雅进来的金吾卫冷着脸,狠狠地往牢门上踹了一脚,才让他睁开了一只眼。 “可以开门让我进去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阿赫雅捏着斗篷,微微皱眉。 金吾卫犹豫了一下:“姑娘,这有些危险了……” “我会小心的。”阿赫雅叹了口气,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更何况,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的能力了,不是吗?” 方才离得远还没有发现,此时近了,沈三身下那一滩血迹就过于显眼了。 他草草地裹着一件麻衣,显然是因为她要见人而被临时套上的,身上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块好肉。 金吾卫有些讪讪地笑了声,语塞着不知怎么拒绝。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这位姑娘又是得了陛下恩许…… “开门吧。”阿赫雅一锤定音,“陛下已经把沈三给我了。” 她看着金吾卫不情不愿地将钥匙递给她,才松了一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将人劝远了些,才缓缓进入牢房里。 “你是什么人?”沈三艰难地从地上抬起头看向她,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希求。 显然,他听见了她的话。 可惜,她不但不是救他的人,甚至是—— “杀你的人。” 阿赫雅冷冷开口。 她半蹲下身,看着沈三的模样,脑中不由得闪出前世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前世的沈家,靠着把她献给谢桀,可是多过了几年的好日子。 这位沈三少爷也不愧骨子里流的沈家人的血,只因上头还有个沈二压着,心中不虞,就拿北戎人出气。 那几年,宛城的北戎人过得还不如狗。 可他如今落到了她的手上…… 阿赫雅眼中闪过厌恶与杀意,她脸色冰冷,开口便问:“北戎的丞相许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帮他办事。” “你想杀我,还指望我给你消息?”沈三直直地盯着她,忽然放声大笑。 那张少年的脸上被血污覆盖,显出了一种奇异的扭曲感。 “死有不同的死法。” 阿赫雅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勾唇,语气轻飘飘的。 “譬如凌迟,譬如剜骨,譬如……把你推给宛城的人们,让他们决定你怎么死。”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沈三,你这些年积了多少德,够不够求一个速死?” 她讽刺地开口,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杀意。 “你在狗皇帝的面前,可不是这副嘴脸。”沈三眼中闪过惊恐,强撑着维持住了镇定,嘲弄似的,底气却不太足。 “你们沈家在伏诛前,不也自称忠臣吗?我对仇人和对陛下,怎么会是一个态度?”阿赫雅弯弯眼,伸手在沈三的伤口上按了按,“老实一点,别让我多动手。” 她并不怕会有人把这番话传给谢桀。以她对谢桀的了解,他不会在意她的另一面。 更何况……暴君不就该配妖妃么? “你……”沈三咬紧牙根,看着阿赫雅的眼中流出怨毒,恨不得生吃了她一般。 “说吧。”阿赫雅叹了口气,往他伤口上又撒了把盐,“说了,沈家还能留一具全尸,不然一族的无头尸体,向何处认黄泉路呢?” “你!”沈三恨得挣扎起来,又被阿赫雅顶着伤口按了回去,脸色发白,额上满是痛出的冷汗,“你想都别想……” “我听说有一种刑法,是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往伤口上撒蜜水,不过片刻,伤口就会被虫蚁爬满……又痛又痒,能让人生不如死。” 阿赫雅垂着眼,冷冷开口,带着威胁。 她不喜欢这些刑法,但对于敌人,她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于沈三而言,不过是把他在北戎人身上做的事情,在他身上也试一次而已。 沈三显然是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场面的,几乎要呕出来,眼中也带上了胆寒。 他望着阿赫雅冰冷的侧脸,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真的做得出来。 “我说……” 沈三并不是个硬骨头,否则在沈家全家被杀时,带领骑兵出现在街上的就会是他本人了。 更何况,这些事,他早就在重刑下向谢桀说过一次了。没必要为了北戎人,再受一回苦。 他抖了抖,缓缓开口:“北戎的丞相,答应将宛城向外五十里的地送给沈家,换取沈家配合他在大胥境内,搜捕北戎出逃的王室。” 果然。 阿赫雅闭上眼。五十里地,不多,但那是她北戎的国土。 竟然就这样被轻飘飘地送了出去。 她几乎压不住冷笑了,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寒意:“还有呢?你们找到了吗?” “没、没有……”沈三被她有些扭曲的表情惊得一抖,半晌才继续说,“他主要想找的人是北戎的太子……但我们找了很久,没有在大胥内发现任何踪迹。” 没有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了。 阿赫雅抿了抿唇,松下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忧虑。 北戎丞相能派出骑兵帮沈家,就说明沈家还有用,他肯定也没有找到弟弟的踪迹。 阿瑟斯…… 阿赫雅叹了口气,又问了几个跟柳奴相关的问题,来遮掩她的目的,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沈三。 “你好像没什么用了。”她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凉意,目光从那一面刑具墙上掠过,看到沈三害怕的眼神时,忽然笑了。 原来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有一日落入泥里,也不过是这样狼狈恐惧。 “我不想杀你,那样脏了我的手。” 她缓缓开口,凝视着沈三,看着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眨眨眼,给他判了刑。 “把你送给宛城的平民们吧。”她笑,看着沈三的表情瞬间凝固,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加大。 显然,他很知道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这就够了。 阿赫雅转过身,缓缓走出了这间地牢,徒留身后沈三绝望的谩骂声。 地牢之外,夜空之下,谢桀背手而立,沐着月光,不知等待了多久。 “阿赫雅。” 他唤了一声,语气莫名。 第三十二章 留在我身边 阿赫雅定住了脚步,望着眼前的人影,一瞬间有些晃神。 她看着谢桀朝她走来,伸出一只手,眼中仿佛有星河倒映。 “玩得开心吗?”谢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又似乎别有深意。 阿赫雅不答,她只是看着谢桀,唤了一声。 “陛下。” 她直直地望着谢桀,缓缓抬起手指,落到他的眼角,眸中情绪复杂:“您看起来有些憔悴。” 谢桀愣了一瞬。 他没有再开口,而是牵着阿赫雅,往外走去。 这次阿赫雅并没有拒绝,他们在夜空下慢慢走着,仿佛隔了一世的距离,终于又得了一次同路的机缘。 直到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灯火,与湖水倒映着,像是天上的星子落入凡间,散了一地。 那是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树上,摆在路旁,或是漂在湖心,散发着各色的光芒。 阿赫雅被这样的景象震撼住了,她微微睁圆了眼,眼中不可抑制地露出几分喜意。 谢桀原本紧张地攥在一起的手指于是便与眉心一同松开了,他望向阿赫雅,眼中满是暖意:“阿赫雅。” 他说:“这些灯,是朕让人从各地搜罗来的,绘着不同的风俗奇景,你喜欢吗?” “喜欢。”阿赫雅弯着眼眸,目光不停地在灯上流转,颇有些眼花缭乱的意味,语气中满是欣喜。 她确实喜欢。 大胥的元宵灯节,她在北戎时便向往了许久。可惜前世被囚在宫闱之中,身为一只雀儿,怎么能向往外界的物件呢? 所以她其实从未见过千灯夜热闹的情景,她能见到的,只有一页薄薄的话本,和四四方方笼子般的天。 “大胥有桃花,有青山,有大漠,有看不尽的风光。”谢桀低下头,看着她脸上的笑,表情也愈发柔和了些,他顿了顿,缓缓开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阿赫雅愣了一瞬。 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谢桀灼热的目光,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慌乱。 她不愿意……大胥的风光再好,她想看的,却只有家乡一望无际,尽可以跑马的草原。 可是她开口,却是艰涩的三个字:“愿意的。” 她微微垂下眼,展示给君王一只因为害羞而烧红的耳,掩盖住眸里的难过,嗫喏着开口。 “可是,我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陛下是大胥的国君。”她抬起头,叹了口气,深深地望着谢桀,眼角泛红,有些哽咽,“您没法带我看遍这些风光,我也并不想……并不想跟在您身边,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人。” 她心中微冷,理智将她分割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高高在上地凝视着身体虚伪的作态。 “您有您的妃子,他们都算不上妻,我……我算什么呢?” “你是朕的昭仪。”谢桀盯着她,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按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只要你点头,没有人能对朕的选择指手画脚。你想去看的风景,朕也可以在巡游时带你去,就像在宛城。” 他的目光颇具侵略性,仿佛要透过阿赫雅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底。 “你只需要回答朕,你愿意吗?” 阿赫雅顺从地让他掌控着自己的动作,她抬着眼,直直地望着谢桀,没有说话。 良久,她忽然动了。 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踮起脚尖,双臂环上谢桀的脖颈,献祭一般,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她用行动告诉他,她的答案是什么。 谢桀的指尖重了些,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极具攻击性,仿佛一头终于卸下了枷锁的狼。 他在察觉到阿赫雅撤开的动作的同一秒,手中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陛下!” 阿赫雅惊叫了一声,就被狂风骤雨般的吻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帝王带着掌控欲,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将她推拒的手握住,强势的动作逼得阿赫雅红了眼,下意识慌张地往后仰,试图逃离强势的控制,又被拉了回来。 甚至为了惩罚小猎物逃跑的举动,谢桀的动作又重了些。 他步步紧逼,阿赫雅便只能步步后退,如一只被困在捕猎者指间的兔子,任何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无力,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温度、气息、其他的任何东西。 他们在千灯的照耀下交缠着呼吸,比世间任何一对情人都更亲近。 阿赫雅只觉得要晕过去了,谢桀才缓缓放开她,眼神却还如狼一般落在她艳红欲滴的唇上,显然,他还不觉得餍足。 “不行。”阿赫雅原本还在平复呼吸,被他一看,抖了抖,立即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快速摇摇头。 她一边用发红的眼偷偷看他,生怕这家伙又不顾场合地凑上来乱亲,一边在心中暗骂。 这暴君真是属狗的!她的嘴角都破了! 谢桀被她潋滟的眼眸一看,原本快压下去的欲望又升了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眸光危险幽暗,按在她腰上的手指又不自觉地用力。 阿赫雅对他太过熟悉了,几乎是他手指微动的第一秒,便抬起头,惊恐地望向他。 这暴君!还没够? 她结结巴巴,似乎是羞恼得几乎要掉眼泪了:“陛下!我们还没有……” 她还没有入宫,从名分上,还不算他的人呢! 谢桀被她话语中对归属的默认取悦了,勾了勾唇,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她。 他只是让她自己站稳,却没有松开手,依旧环着她,微微弯腰,嗅着她身上的红梅香气,带着几分满意地开口。 “听话些,什么都会有。嗯?” 他的声音沙哑而带着欲色,显然还没平息下冲动,让阿赫雅脸上不由得泛起了红晕。 她带着些恼意,嗔怒地朝谢桀投去一眼,哼了声:“陛下这是嫌我不够乖么?” 谢桀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灯上,心中仿佛有某个地方又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有些发痒。 一个昭仪,会不会让她受委屈? 他不禁开始思考。 或许妃位会更好些。 他自顾自做了决定,完全不在乎周忠看见这份圣旨时,会是怎样见鬼的表情。 第三十三章 边防图 那天过后,在某种默契之下,阿赫雅与谢桀之间的隔阂仿佛消失了。 谢桀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一般,除了处理政事之外,去哪里都要带上她,叫阿赫雅都有些心力交瘁了。 “姑娘。” 阿赫雅正坐在镜前梳妆,便听外头传来周忠恭敬的声音,一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无奈。 柳奴也有些无语了,啧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骂:“这大胥的皇帝难道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不成,半刻都离不开人?” “柳奴。”阿赫雅抬头,朝柳奴摇了摇头,示意她注意措辞,才挂上笑容,让周忠进来。 “陛下又唤我过去么?”她弯着唇角,眼中尽是欢喜的光。 周忠弓着腰,不敢抬眼去看阿赫雅,只是道:“陛下在前院设宴,宴请宛城官员,请姑娘过去。” 阿赫雅怔了怔,倒没想到还真有正事,于是点头应下了。 “你先走吧,我更衣打扮后便去。” 她原本的衣裳不够隆重,既然要入宴,便不得不换一套了。 待她整理完仪容,与柳奴一同向前院去时,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 “陛下既然决定了,自然有陛下的缘由!” 林衡身上穿着官袍,抱着一卷画,皱着眉头,冷声斥责,似乎是与人起了冲突。 他对面站着的是个武将打扮的人,右眼有一道刀疤贯穿而过,此时瞪着眼,更显得狰狞:“你们这些文官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死的又不是你们的兵!” “王校尉!慎言!”林衡怒声喝道,眼中似乎要结出冰霜。 阿赫雅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此时微微蹙眉,站住了脚步。 什么叫……死的又不是他们的兵? 为什么会死人?谢桀要干什么? 她莫名有些心慌,朝林衡看了一眼,指尖不由得攥紧了帕子。 林衡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勉强克制下火气,闭上嘴,朝她远远行了个礼,拂袖而去。 阿赫雅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语气有些艰涩。 “柳奴。” 她唤,眸光变换,闪烁不定。 这里是宛城,如果谢桀要用兵……对象几乎没有二选。 尤其在他们北戎的好丞相送上这么一个现成的把柄之后。 “我们得做好准备了。”她闭上眼,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你不必随我赴宴,拿着令符,去玉春楼,让暗哨做好准备。” 她没有说做好什么准备,眼中却分明有坚决。 她是北戎的公主……若有战事,她不得不将国家的利益,置于自己之前。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才在侍女的引导下进入宴会。 谢桀坐在上首,见她来了,微微抬手,眼中满是笑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 “过来。” 阿赫雅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来,顺从地走到他身侧坐下。 “怎么,谁惹你了?如此闷闷不乐?”谢桀的指尖落在她下颌上,端详着她的表情,笑容淡了些。 “陛下。”阿赫雅压下自己的心绪,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眼睛往下飘,哼哼唧唧,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仿佛又是吃醋,又是羞恼,“为何有这么多女眷?” 她顿了顿,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我并不是吃醋,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大胥的女子,多早定亲。这些可都是有夫家的闺秀。”谢桀笑了一声,斜斜地睨了她一眼,无奈开口:“你以为呢?” 阿赫雅的脸上顿时飘起了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嗔了谢桀一眼,不肯说话了。 谢桀难得见她吃味,一时兴起,还想再逗弄几句,却听得下头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兴致。 “陛下!” 阿赫雅下意识抬眼,往出声的方向看去,便见到方才在外头与林衡争执的人站了起来,朝谢桀拱手行礼。 “此时天寒地冻,粮草不生,绝非对北戎用兵的时机。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随着他开口,又有几个武将也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劝谏。 “我们对草原一无所知,连北戎人在哪儿都不知道,现在打过去,不是当靶子吗!” “陛下!无故兴兵,只会让将士们白白赴死啊!” 阿赫雅听着他们的话,瞳孔微缩,裙摆遮掩下的手指快速收紧。 她下意识向身侧看去,心中一片冰凉。 谢桀,真的要对北戎动手了。 “诸位爱卿。”谢桀微微眯着眼,眸光森冷,他勾着唇,语气冰冷,“看来对朕的圣旨颇有不满啊。” “臣等不敢,只是望陛下三思。” 他这话一出,下头就跪了一地,到底还是王校尉硬着头皮,半是解释半是坚持地开口。 “谁说,朕是无故兴兵?” 谢桀扯了扯唇角,声音里带着杀意,君王的气势顿时将众人压得不敢抬头:“沈家谋逆案中,便有北戎人的手笔。各位是真连半点消息都收不到,还是在与朕装糊涂?” 这话说得诛心,下头霎那便成了一片寂静,无人敢应。 “更何况,谁说朕手中,没有北戎的边防图。” 谢桀见无人再开口,才收回了目光,懒懒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轻飘飘的,却仿佛一把重锤砸在了阿赫雅心上。 边防图。 她的眸光顿时冰冷下来,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如今北戎在大胥边境驻扎的,便是昆勒将军的那一只铁骑。 那可是整个北戎最精锐的力量!即便再艰难,她也从未动过让这支铁骑离开边境的心思,因为那相当于将整个北戎送到了大胥的嘴边。 丞相,他怎么敢! 她心中似乎有一把火灼灼燃烧,让她恨不得把叛国的罪人活剐了,又不得不坐在谢桀的身边,听着他对北戎的一切部署和野心,背后一阵又一阵地发凉。 直到她的异样实在掩饰不住,谢桀回过头,看向她,眼神从锐利转为缓和,低声问:“怎么了?” “陛下……”她急中生智,红着脸低下头,掩盖自己愤怒的眼神,指尖搅着裙摆,一副窘迫又羞耻的模样,声如蚊呐,“我……” “我葵水……好像来了。” 她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第三十四章 背叛 阿赫雅缓缓退出正堂,面上的红晕渐渐消下去,只余下一片寒凉。 她……恐怕不得不选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了。 柳奴已经等候在外,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去,低声开口。 “封狼已经做好准备,只等您发号施令。” 阿赫雅闭了闭眼,指尖陷入肉里,血顺着指节流下都不自知。 她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缓缓发令。 “让宛城中所有暗哨立即撤出,你带着他们,去找昆勒将军。” 她咬紧了牙根,眼中的狠意与怒火熊熊燃烧:“北戎的边防图,泄露了。” “什么?!”柳奴大惊,肃了脸色,立即道,“我护着公主离开!” 大胥得了边防图,必定是想打北戎一个措手不及,消息若是被传出,必定损失惨重。 届时第一个被怀疑的必然是提前离场的公主,大胥国君的怒火……也必然落到她身上。 “我不能走。”阿赫雅强撑着勾出一个悲哀的笑容,“我身边,恐怕有不少大胥的眼睛。” 谢桀不一定怀疑她,但一定会让人注意她的动向。 如果她此时敢走出院门……便是证实了自己身上有问题,不但带不出消息,还会牵连北戎的暗哨网。 “公主!”柳奴大恸。 她定定地看着阿赫雅,却在对上她决绝的目光时,不忍地别过了眼。 她猛地单膝下跪,向阿赫雅行了一个效忠礼,便背过身,匆匆走了。 请报消息的时效,比黄金还贵。她此时慢一步,北戎的将士们就危险一点,阿赫雅面对怀疑的可能也会大一点。 阿赫雅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 天越来越冷了啊。 她缓缓抬眼,望向天际。 那里有一支红梅,被雪压弯了枝头。 这个晚上,阿赫雅点了一盏灯,久久没有动。 “快跟我走!” 门突然被打开,柳奴快步走近,拉起阿赫雅的手便要往外跑。 “柳奴?你怎么回来了!”阿赫雅又是震惊又是生气,眼中带上了几分悲痛,“我明明告诉你——” 此时回来,与送死何异? “柳奴是您的死士。”柳奴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快速开口,“为您而生,为您而死。” 所以,绝无抛下她独活的可能。 送消息是对北戎的责任,回来,却是柳奴的责任。 阿赫雅抿紧了唇,再也忍不住泪意。 “蠢货……”她哽咽着骂,又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定,“走!” “走去哪儿?” 门外忽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明明是带着笑,却让人冷到了心底。 谢桀缓缓走进来,眼神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阿赫雅。你真是给了朕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他定下的昭仪,竟然是北戎的奸细。 被人愚弄的愤怒让他落在阿赫雅身上的目光锐如刀锋,心中似乎还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却被他忽略了过去。 阿赫雅下意识向前一步,护住柳奴,缓缓抬眼,看向谢桀。 “此事是我要做的,柳奴只是奉命行事,与她无关。” 她知道自己有些天真了,但还是忍不住哀哀地望着谢桀,声音里带着祈求:“请陛下看在我曾有救驾之功的份上,放过她一命。阿赫雅任由处置。” 事已至此,所有筹谋尽数被打乱,她唯有尽自己所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奉命行事。”谢桀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勾唇,冷笑了一声。 “来人,把这个北戎探子带入地牢。” 他一句话掷地有声,直接将阿赫雅打入了地狱。 她握住柳奴手臂的手指微微用力,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对峙间,柳奴突然动了。 她似乎笑了声,从背后抱了阿赫雅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公主放心。他们撬不开我的嘴。” “别!” 阿赫雅几乎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她瞪大了双眼,不顾受伤,伸手朝后,直接握住了柳奴的匕首。 血顺着手掌流下,她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不要自戕。”她死死地盯着柳奴,像在看自己最后一根稻草,哽咽着哀求,“求你了,柳奴,不要自戕。” 这个情势,她太过熟悉了。 就仿佛又走了前世的老路,父母不在了,弟弟不在了,连柳奴……也不在了。 她受不了的。她宁可死了,也受不了那种亲友尽丧的痛苦。 柳奴望着阿赫雅哭得通红的眼睛,突然愣住了,手指渐渐松开,匕首落在了地上,发出响声。 阿赫雅这才有些缓过来,她朝柳奴艰难地勾唇笑了笑,用口型告诉她:“相信我。” 纵是死局,她也要拼尽这一身血肉,闯出一条生路来。 她慢慢转过身,看向谢桀。 却见他如一个石雕,站在她们的对立面,目光凝在阿赫雅流血的手掌上,不知在想什么。 “把她带下去!” 谢桀开口,语气里的煞气重得几乎让众人战栗着不敢动作。 周忠埋着头,快速地把柳奴拉走,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只是个瞎子聋子。 门被重重阖上,噔的一声,仿佛落在阿赫雅心上。 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蜡烛的光影摇晃着,使谢桀的侧脸看起来更加冷。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动作,空气一时几乎凝滞。 “阿赫雅。” 谢桀扯出了一个笑,眼中似是杀意,又似是别的什么,让人背后一阵发寒。 暴君……好像疯了。 他的眼神简直像是一匹被伴侣重伤的狼,纠结复杂的情绪太过深重,最后只化作无边的偏执,宛如择人而嗜的深渊。 阿赫雅下意识退了一步,看着谢桀猩红的眼,终于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了。 她不经意的动作却是在谢桀濒临理智边缘的神经上又重重添了一笔。 她竟然还想跑。 谢桀扯着嘴角,周身气势冰冷。 他几乎只用了一瞬便到了阿赫雅的身边,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双目中尽是血丝。 他最恨的便是背叛,更何况她几乎打破了他接下来对北戎的所有谋划。 该杀! 他咬牙切齿地怒视阿赫雅,只觉得头痛欲裂,让他指尖发抖。 但为何,他就是下不了手? 第三十五章 暴雪压红梅 阿赫雅被他掐着脖颈,满面涨红。 她艰难地抬起眼,朦胧着泪光看向谢桀。 脑中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逐渐汇成一条线,清晰了起来。 以暴君的性子,他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她,一切就都还有转圜。 她将手指覆上谢桀的脸,扯出一个笑来,似是不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陛下……” 谢桀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猛地松手,把她扔到了床上。 “为什么?”他阴沉地盯着阿赫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问出来,理智都觉得自己可笑。 北戎的探子,向北戎传递消息,天经地义,哪有为什么? 阿赫雅终于重获呼吸,狠狠地咳嗽着,眼中被泪盈满。 “不管您信不信,我接近您,并没有异心。” 她抿紧了唇,抬起眼与谢桀对视,声音中带上了绝望的哭腔:“可是昆特将军……” “若不是他从歹人手中救了逃亡的我,如今我已经是路边荒草里一具白骨了!” 她摇头,急急地说着,仿佛被逼到了绝处:“我没办法!您是我的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 这个故事其实很是蹩脚,依旧无法解释她的背叛。 但只要君王愿意相信……就够了。 谢桀眼神变了变,他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冷笑和杀意。 阿赫雅的手段这般拙劣,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可是……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眸光冷若冰霜,落在阿赫雅身上,如同某种审判。 他竟然犹豫了。 阿赫雅缩了缩身子,指尖攥紧,仔细地盯着暴君表情的每一分变换,心中一点一点定了下来。 无论为什么,他不想杀她。 这就够了。 “陛下……”她缓了缓,将声音放得柔软,正要开口,却被谢桀冷冷打断。 “恩情,一次就够了。” 谢桀盯着她,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手拨开床上的帷帐,语气莫名。 阿赫雅猛地抿紧了唇,望着谢桀眼底的疯狂与晦暗,心中的恐惧疯长。 她怎么会忘记……不杀她,不代表不罚她。 而这位暴君的惩罚,从来都是她难以承受也难以面对的。 谢桀几乎是发泄似的压上来,一只手便轻松将阿赫雅的所有动作桎梏住,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唇上,粗暴地将那抹朱红揉得更加鲜艳欲滴。 “阿赫雅。” 他声音低沉,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引起一片战栗。 “背叛朕,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赫雅瞪圆了眼,有泪从眼角滴落,镌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却让她的身体乖巧地软了下去。 “别……” 她无力地试图挣开,带着泣音,绸缎似的肌肤被他手掌的粗茧拂过,便带出一片红粉。 “您说过,不会让我无名无份地跟在您身边的……”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似是被掌握的猎物发出最后的哀求。 可向猎人示弱,露出脆弱的肚皮的小猎物,怎么可能被放过呢? 只会引起更重的摧毁欲望。 “那是朕,对朕乖巧的昭仪说的。” 谢桀的声音冰冷又漫不经心,他偏执地将阿赫雅的脸抬起来,望进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里,指尖又用了些力,直到看见那块雪白的地方留下一个红痕。 “不是对背叛朕的,北戎人说的。” 他语音落下,似乎又被引起了怒意,动作愈发粗暴。 阿赫雅被他狂风骤雨般的亲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挣扎着也只能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 烟云似的帷帐被一只纤纤玉手攥住,仿佛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快地,又伸出一只大了一圈的手,掌心带着粗茧,含着滔天的占有欲,把那只手抓了回去,按在深色的绸被上。 一夜暴雪,院外的红梅险些折断了枝干。 阿赫雅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慌,腰部更是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想起昨夜那个暴君做的事情,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 疯子。 她心中暗骂,望着床顶,忍不住愤愤地锤了被子一拳。 昨天晚上的谢桀,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仿佛前世弟弟的死讯传来之后,她与他冷战,到了第三夜,他从窗外翻进来。 她抿紧了唇,耳侧微微发热。 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吗? “好在……撑过来了。”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呢喃。 以她对那个暴君的了解,他不会对必死之人多投去一个眼神。 昨日的示弱,赌的不就是那一分特殊么? 而谢桀如她所想,放过了她,便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只是之前做的所有谋划,恐怕都付之东流了。 她闭上眼,对丞相的怒火与恨意愈发盛。 “姑娘。” 一个女声响起,随后便有人撩起帷帐。 阿赫雅艰难地转头望去,便见到两个侍女捧着洗漱的东西,红着脸都结巴了。 她反应过来,赶忙将被子扯到身上,耳根子也跟着红了。 该死的暴君!果然是属狗的! 还是个高些的那个侍女更为稳重,将水盆放在一边,跪下行了礼,脆生生地开口。 “奴婢温香,这是软玉,我们两个是周大人拨来伺候姑娘的。” 温香软玉。 这可不像是正经奴婢的名字。说是拨给她,不如说是不知从哪儿临时调配来的吧。 阿赫雅眨了眨眼,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坐起来,倚在床头,声音微沉。 “柳奴呢?” “姑娘是说先前伺候的那个姐姐吗?”软玉年纪小些,更为活泼,眨眨眼便答了,“陛下说她伺候得不好,不必回来了。” “什么?” 阿赫雅瞳孔微缩,被子下的手指顿时攥紧了。 柳奴……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伺候得不好,而不是通敌叛国。 至少,谢桀将她的事情压了下来。也就是说,柳奴的事情,还有转机。 谢桀在等她去求他。 阿赫雅很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悲哀,咬紧了牙根,强撑着起来。 “为我梳洗打扮吧。” 她声音很轻,像是一种妥协。 “我想去见陛下。” 第三十六章 敲打 温香和软玉显然是被吩咐过的,阿赫雅提出要求后,并未惊讶,而是直接捧出了一套衣裳,为她换上。 阿赫雅垂着眼,如一个乖巧的木偶,任她们打扮。 她得好好想想,暴君会打算用柳奴换什么…… “阿赫雅姑娘求见。” 谢桀在书房中处理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政务,听到通传时,顿了顿,才缓缓放下笔,眼中有利光闪过。 “让她进来吧。”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阿赫雅,拜见陛下。”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睫微颤。 府衙的大书房铺着石砖,在寒冬腊月,只是走过都会感受到寒意,如今跪在上头,膝盖便难以避免地感到针刺般的疼。 但谢桀没有叫她起来,她就不能动。 谢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幽深的目光凝在她纤细的身段上,半晌,才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开口。 “阿赫雅,你很久没有这般规矩过了。” 阿赫雅抿紧了唇,垂着眼,并没有答。 谢桀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他的指节扣在檀木桌上,一响一响,叫人心慌。 “朕一时忘了叫你,你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带着心疼,又似乎是嘲弄。 “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阿赫雅闭了闭眼。 书房中一时寂静了下去。 谢桀原本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狼狈的模样,心中冷笑,却在窥见地上一点湿意时怔住了。 她哭了? 他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捶了一下,不由得皱眉,脸色阴沉了些许。 他猛地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脚步很急,在阿赫雅身侧落定,拇指与食指钳住阿赫雅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却见她眼尾通红,眼泪如珠滚落,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阿赫雅咬着下唇,见他走近,似乎终于忍不住委屈了般,眼泪滚落得更快了,落在他的指尖,一下子如岩浆般,烫得他心中一痛。 “只是叫你跪一跪,便委屈了?”谢桀冷笑了一声,眼神微动,面上却仿佛不为所动,直直地盯着阿赫雅,语气里带着凉意。 “朕对北戎的奸细,可向来是凌迟后挂在城墙上示众的。” 阿赫雅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将含着水光的眼别开,咬在自己下唇上的力道愈发重了,甚至泛出了一抹血丝。 谢桀皱起眉,手指不容反抗地按入那抹朱色,将艳红的唇从贝齿下解救出来:“说话。” “陛下要我说什么?”阿赫雅抽泣了声,就是不肯看他,语气里似乎想撑起些气势,看起来却只如只闹了别扭的猫儿。 “柳奴被您抓走,如今我身边只有两个监视我的人,与只剪了羽的雀儿有什么区别,您大可放宽心一些。” “若实在放不下心,阿赫雅认罪。” “呵。” 谢桀被她说得语塞。 他啧了一声,眼神愈发冷。 他猛地松开阿赫雅,拂袖回到了案前,执起奏折继续批复,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 “朕不杀你。” “朕预备发国书去问问北戎,叫丞相来插手我们大胥军事,刺杀朕,是何居心。” 他顿了顿,盯着阿赫雅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没有边防图,朕照样可以打入北戎,叫他们俯首称臣。” 阿赫雅心中一跳,却没有过多担忧。 北戎与大胥本就敌对。草原广袤,又有昆特将军的铁骑为疆,总不至于溃败得太过惨淡。 她眨了眨眼,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迷茫地望着谢桀,良久,缓缓地吐出一个字,显然没能反应过来他突然转换的话题:“嗯?” “朕要打北戎了。”谢桀额角青筋暴起,重复强调了一句。 “哦。”阿赫雅抿抿唇,依旧不太理解,但看着他的脸色,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我会将消息送出去,只是因为我欠了昆特将军一条命,又不是因为我对北戎有多么强的归属感。” 她垂着眼,语气淡淡。 “您打不打北戎,实在不成,把那个什么丞相抓回来剐了好了,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她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屑, “过来。” 谢桀终于忍不住了,冷冷开口打断了她。 阿赫雅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笑意,又收敛起来,乖顺地走上前。 她才走到谢桀边上,便被他一个展臂,抓到了怀中。 谢桀低着头,手指揉上她还泛着粉的眼角。 “你最好是。”他语气里分明带着杀气,眼中泛着冷意,“不然……杀了你。” 阿赫雅被他一吓,又抖了抖,眼睫微颤,似乎又要落下泪了。 “您对我好凶。” 她抿了抿唇,一只手抓上谢桀的衣袖,祈求地望着他,眼中一片清澈,声音低低的,像猫儿撒娇的讨好呼噜。 “对不起嘛,我不敢了。” 她分明是恃宠而骄,却叫人忍不住软了心。 谢桀的脸色也不自觉缓和了下来,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变化,顿时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十分好看。 这个北戎人,对他的影响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应该杀了她的。 谢桀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杀意,又被脑中的锐痛阻止。 算了。她还有用。 他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京城中的烂摊子,忍不住皱起眉,眼神微动。 既然有用,大可以留一留。只是要注意敲打,绝不能再让这个惯会看人脸色的得寸进尺了。 阿赫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面色平和了下来,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陛下。” 她眨眨眼,心跳如擂鼓,却还是不得不垂着眼卖乖。 谢桀不提,她总要想法子救回柳奴。 “您给我的那对温香软玉……”她心中情绪百转,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撇了撇嘴,哼哼唧唧,“一听就知道原本是要送给您的,您自己不要,就扔给我啦?” “我才不要。您把柳奴还给我吧。” 谢桀从思绪中抽离,盯着她姣好的脸,半晌,扯了扯嘴角,语气不明。 “还给你?” 第三十七章 警告 阿赫雅心中一跳。 她心知谢桀绝无可能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她,只是借机装傻引出话头,此时指尖忍不住微微攥紧了些,抬眼望向谢桀,眸光潋滟。 谢桀也正低头看她,唇角挂着笑,眼中却分明是冷的。 “可以啊。” 谢桀的手指落在阿赫雅的后颈上,他似乎对这种掌控的姿态总是更为偏爱。 “你拿什么跟朕做交换呢,阿赫雅?” 阿赫雅抿紧唇,眼睛里带着光,她微微低下头,以一种顺从的表象,告知君王她的诚意。 “陛下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这其实算得上句场面话。她此时,除了自己这个人,也没有别的什么能给出去了。 她似乎听到谢桀笑了一声。 他的手指微微摩挲,使那一片嫩白的肌肤上绽出了一片红。 书房中安静下来,阿赫雅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她并没有太多的把握,但她必须尝试。 不知过了多久,谢桀终于开口,声音凉凉的,听不出情绪。 “进宫吧。” 他说,抬起阿赫雅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仿佛在掂量她的价值。 “听话些,乖一些。” “朕用得上,总不会委屈你的。” 他嘴角噙着笑,眼中分明是戏谑。 仿佛在看一件玩意儿。 阿赫雅感到一阵屈辱,闭了闭眼,揪着他的衣袖,闷闷地点了头。 她没有选择。 事实上……这已经是一个意外的好结果了。 她阖上的眼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 前世跟这个暴君纠缠那么多年,什么贞洁,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进宫,更是她原本就计划好的事情。 哪怕不如原本筹谋中的高位……但没关系,还有什么比京城,比禁宫,更能接触到权力的地方呢? 她周身忽而一轻,失重感传来,下一秒,就被谢桀放到了那张案几上。 阿赫雅猛地睁开眼,望着暴君如狼的目光,心中顿时一片战栗。 她收回那句话!这狗一样不知节制的暴君,她还是想避一避的! 天色渐昏,下了一整日的雪终于停了。 阿赫雅半阖着眼,疲倦地半趴在榻上,拨弄了一下油灯。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打开,周忠的声音响起。 “阿赫雅姑娘。”他脸上依旧端着笑,却生疏了许多,“陛下说,人给您送回来了。” 他一拍手,便有两个人抬着一张裹着东西的草席走了进来,扔在地上。 阿赫雅愣了一瞬,忽而瞳孔微缩,几乎是朝那卷草席扑了过去,颤抖着双手,解开了绳子。 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血,似乎流干了般,发着黑黏在衣裳和草席上。 柳奴紧闭着眼,整个人皮开肉绽,一只手怪异地扭曲着,仿佛已经断掉了。 混蛋! 阿赫雅咬紧了牙齿,眼中极快地闪过恨意,整个人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将手指凑到她的鼻下,直到感受到那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才松了口气,整个人险些瘫软下来。 她早就想过柳奴会受苦,却绝没有想到,金吾卫下手会这么狠…… 明明第一日,不该用这么重的刑法。 “这可是陛下亲自招呼的。” 周忠就站在一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此时笑眯眯地开口,添了一句,话里带着血腥。 “阿赫雅姑娘,还满意吗?” 明目张胆的警告。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猛地攥紧了双手。 她本能地想隐藏自己的情绪,又想到此时装得太好,反而会令那个暴君生疑,于是快速抬头,狠狠地瞪着周忠,双眼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问我,满不满意?” 她似乎是气极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你告诉他,我满意。我满意得很!” 她几乎口不择言了,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却还要倔强地昂着头。 “他若不满意,大可以把我也抓去,在我身上也来一次好了!” 周忠面不改色,连扬起的嘴角都没有换过位置,只是低眉顺目地等阿赫雅发泄完了,才开口。 “陛下说了,明日自会有太医来为这位姑娘吊着命。要阿赫雅姑娘多看看,以后做事,才会多想想。” 他撂下话,便点了点头,一扬手,带着人走了。 门重重阖上。 阿赫雅就像是卸了力一般,伏在地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怔怔地望着柳奴,颤抖的手指凑过去,想要摸摸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可以下手。 她闭了闭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不要恨。不能恨。 人一旦带了怨怼,无论装得多好,都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麻木地这样在脑中告诫自己,却不能让满腔翻滚的怒气平息些许,身体颤抖着,指甲掐入肉里。 “公主。” 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忽然响起,让阿赫雅猛地一颤。 她看见柳奴的眼睛睁开了一线,艰难地朝她扯出一个笑。 “别哭。”柳奴这样说,她似乎想抬手,又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有些扭曲。 阿赫雅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 阿赫雅想摸摸她,又怕让她痛,指尖停在空中,声音里尽是痛苦。 她怎么没想到,那个暴君的怒火既然没能发泄在她这儿,自然会落在柳奴身上。 她以为昨夜那场云雨便是莫大的惩罚了。可是…… 她还是过于天真,看清了大胥暴戾的皇帝。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突然一阵寒凉。 她真的能掌控住这样一个人,以大胥之力,为她所用吗? “不痛。”柳奴只是望着她,眼中有悲怆之色,“可是,公主。” “您好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很多苦。” 这是与阿赫雅一同长大的人,是她的姐妹,也是她的死士。 她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一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成长为一个真正能承担起责任的公主,柳奴怎么会发现不了?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只是关心,她的公主,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阿赫雅愣了愣,泪意突然决堤。 第三十八章 哄哄您 这一夜,阿赫雅没有合眼。 她坐在柳奴身边,轻轻地唱了一夜北戎的童谣,望着闪烁的烛火,就如躺在草原上望着漫天的星。 谢桀显然并没有让柳奴熬死的心思,次日一早,便有太医提着药箱来为柳奴把脉。 不知是即将回京,事情太多,还是刻意想冷一冷她。总之,阿赫雅一连等了三日,等到柳奴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依旧没有得到他的召见。 第三日,阿赫雅戴上了玉钩赠给她的那只金丝珍珠簪,径直去了三海楼。 温香软玉紧跟着她,半步不离。阿赫雅也知道这是谢桀的眼睛,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身上的疑点够多了,不需要再添一些。更何况,她要做的,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相反,她更希望谢桀能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 “要一坛女儿酒,三碗情人血。” 她敲开了那夜黑市的门,说出了暗号。 不同于谢桀开口自带的煞气凛然,她说出这句话,更加软绵,像是误入了歧途的小羊。 但三海楼早就被吩咐过了,无人不识她,此时看门的汉子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反显得狰狞。 他敷衍地对了一遍暗号,便为阿赫雅开了门。 “进来吧。”他说,“贵客此时来,可赶不上热闹。” 阿赫雅抿抿唇,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少了一个的身影,眼中闪过利光。 她抬眼,是怯生生的试探:“你们的管事在吗?” “在在在!”大汉混迹江湖,见过最多的女子也是像玉钩那般生杀果断的,此时对上阿赫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搓了搓手,连连点头,转身为她引路,“跟我来!” “姑娘!” 阿赫雅正要抬脚跟上,却被温香拦了下来。 她脸上是十足的焦急,眼中闪过惊惧:“您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若是让陛下知道……” “你别告诉他!” 阿赫雅微微瞪眼,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我们悄悄的,天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她似乎有些心虚,一双灵动的眼左右顾盼,仿佛十分紧张,眼底却只有一片沉静的凉色。 果然,软玉回去了。 她勾了勾唇,心情很好地朝温香嘘了声,提起裙摆,跟着引路的大汉一阵小跑。 鱼饵已经落下,端看谢桀吃不吃了。 月上柳梢,三海楼中灯火通明。 今日拍卖前的献舞似乎更为特别,没有缠缠绵绵的丝竹,取而代之的,是北戎热烈激昂的鼓点。 阿赫雅踩着乐声,提着精致的百花铃鼓入场,脸上的面纱朦胧着,叫她的眼神更加温柔如水。 亭中一片寂静,既没有喝彩,也没有吵嚷的交谈与笑声。 唯有一道锐利而冰冷的目光,穿破重重纱帘,径直落到她的身上,逐渐变得灼热。 阿赫雅垂下眼,心中大定。 谢桀,来了。 前世他最爱的便是她起舞,最恨的,便是她在旁人面前起舞。 他已经将她视作掌中之物,得到消息后,自然不会视若无睹。 这份独占欲与掌控欲,从前世到今生,真是从未变过。 她随着鼓点开始旋转,弯腰,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以一个最美好的姿态,展示给最中央的亭子。 乐声逐渐走向高潮,她拈着铃鼓,背身,微微露出一个侧脸。 一摇,二摇,三摇。 铃鼓清脆的响声合着鼓与乐,在她的指尖翻飞,仿佛有了生命。 细长的红绸挂在铃鼓上,跟着旋转,在空中落出一道又一道曲线,如乐声的具象。 那是来自北戎的高高的祭坛上,古老的圣女向神明献上的礼物。 谢桀坐在亭中,手中端着一杯酒,久久地凝望着这副场景。 他的眼中倒映着那一抹如蝶翩舞的红,逐渐烧作漫天的欲望。 他忽而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将酒杯往后一扔,径直站起身,缓步向台上走去。 咚、咚、咚。 他的脚步踩着鼓点,漫步而上。 在某一瞬间,他伸手,抓住了那枝红梅。 阿赫雅被他擒住手腕,一时愣住了,脸上显出几分不可思议与恼怒来,转过头望向来人,却怔住了。 她面色一变,眼中浮出几分心虚来,支支吾吾地开口。 “陛下……” “阿赫雅,你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依旧没有认知。”谢桀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似是漫不经心,语气中却带着莫大的威势。 “谁允许你,在这里,向别的人献媚?” 他的话说得实在有些太过难听了。 阿赫雅咬住下唇,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原本的一丝欢喜渐渐变为难过与委屈。 “我是……” “你是如何?”谢桀勾着唇角,目光阴森,指尖勾过她身上的舞衣,带着冷意,“阿赫雅,看来你吃的教训还不够。” “或许进宫之前,朕该找人教教你规矩。” 阿赫雅眼睫微颤,清亮的眸蒙上了一层水光。 “我只是想给您这个。”她急急开口,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上雕着麒麟祥云纹路,通体翠绿,泛着莹润的光,一眼便知是上等物件。 她将那块玉佩放到谢桀手上,眨了眨眼,献宝一般,带着些难过的鼻音。 “我跟管事的约好了,我跳一曲,他将这个给我。” “我没有钱,去买那些很好的物件。可是……我想哄哄您。”她抬眼,望向谢桀,眼中一片清亮,带着干净的光,“我知道错了,您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次。” 谢桀微微低头,望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 明明这种物件,他的库房里有的是更好的。 他脸色依旧沉着,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又很快被冷意覆盖。 “如果朕说不行呢?” 他扯了扯唇角,垂眼打量着这块玉佩,指尖在雕刻的麒麟纹上拂过,有些戏谑。 “你以为朕是三岁稚儿,凭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就想哄好?” 阿赫雅眉眼弯弯,望着谢桀,眼中似乎有灿烂的星光。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 “那我就想想别的办法。” “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陛下,您大概什么时候可以不生气呢?” 第三十九章 结交 谢桀沉默了许久。 这位占有欲极强的暴君早就将三海楼中清了场,此时四周寂静,连乐声都停了下来,唯有他们二人立于台上。 他不说话,阿赫雅也便不开口,只是满目期盼地盯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半晌,他终于皱着眉放开了她的手腕,语气莫名。 “朕还以为,你会怨朕。” 他似笑非笑,盯着阿赫雅的眼神十分锐利。 阿赫雅怔了怔,微微抿唇,低下头,似乎有些难过。 “有一点点。” 她没有如谢桀想象中那样,一口反驳,而是伸出了两根手指,给他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范围,眼睛里的光也暗下去了,似乎很是难过。 “怨您,为什么要那么对柳奴,还让周忠跟我说那种话。” 她想到这里,似乎有些委屈,垂头丧气的,活像只被欺负了的猫儿。 “本来想,您要是来找我,我就要狠狠地闹一通脾气,绝对不理您……” “那怎么又想起哄朕了。”谢桀啧了一声,微微眯起眼,仿佛有些不爽。 “可是,总要有人先低头的呀。”阿赫雅抬起眼去看他,声音放得很轻,“您不来找我,那就我去找您好了。” “结果——” “结果还被朕抓了个正着。” 谢桀勾起唇角,笑了。 他眼中有着愉悦,望着阿赫雅的目光渐渐缓和了下来。 但那不像是看心上人的目光,反而像在看一只能讨人欢心的宠物,一个有趣的物件。 阿赫雅垂下眼,不让自己去感知那道前世落在自己身上无数次的熟悉的目光,心中一片寒凉。 “是。”她别开脸不去看他,耳根连带着脖颈都飘上了薄红,低低地应了下来,似乎很是窘迫。 谢桀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低低笑了一声。 他手掌合起,握住了阿赫雅送的那块玉佩。 “很好。” 他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那朕,拭目以待。” 还真得寸进尺了。 阿赫雅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愣愣的,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偷眼去看他,犹疑不定。 谢桀迎着她的目光,手指落到了她光洁滑腻的脖颈上,顺着那块白皙的肌肤往下滑,眼中浮上了欲色,声音也低哑了几分。 “在那之前,不如阿赫雅先与朕兑现你说的……一次,两次,和三次?” 啊? 阿赫雅睁圆了眼,满脸震惊,活像只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的小猫。 她说的,什么时候是那个意思了! 天旋地转间,她悲愤地在心中怒骂。 这满脑子废料的暴君! 明月高悬着,洁白如纱的月光照向枝头,满城都睡了。唯有寒鸦啼了一夜,不肯休憩。 接下来的几日,谢桀时不时便将阿赫雅召过去,借着问她哄人的进度,挑了不少毛病,紧接着便是顺理成章的惩罚,逼得阿赫雅险些演不下去。 在她即将爆发之际,君王的车队终于出发回京了。 出发这日,下着小雪,天地白纷纷一片。 柳奴身体已经好了些,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她,此时撑着伞,站在她身侧,看着奴仆将行礼往马车上搬。 阿赫雅捧着手炉,望着北边的天,满目萧然。 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到北戎了。 “阿赫雅姑娘。”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阿赫雅回过头,便见林衡朝她点了点头,声音温润。 “风雪大,不如进马车里躲躲吧。”他大概误会了,以为阿赫雅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好意提醒,“各处官员送来的贡礼还在装车,恐怕离出发还有些时候呢。” 阿赫雅回过神,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想起见了几面,都没有与这位林大人多交流,此时对号入座,倒是让她记起了一个人。 “我要跟在陛下身边……大抵会入宫吧。”她垂着眼,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我对宫中一无所知,前途渺茫,此时能见风雪,不如多见见。” “日后叫我看到的,或许再无这简单的雪景,而都是风刀霜刃了。” 林衡怔了怔,微微皱眉,那张君子端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不赞同:“姑娘前途如何,尚未可知,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大胥宫廷,比之前朝,对女子的管辖已是松快了许多,时常能有信件送出来。宫女若有家人,每月也可相见。” 身为臣子,本不应妄议后宫,但他还是低声为阿赫雅解释,“我有一个胞妹也在宫中,你们说不定还有缘结交。” 胞妹,林。 阿赫雅微微合眼,心中对上了号。 前世的宫中,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可惜她与这位林小姐相见不多,也并不相熟。 她抬眼,朝林衡露出了一个笑。 林家于她,或许可用。 “听林大人这么说,我便安心些了。”阿赫雅弯着眼,向林衡示好,“不过为何是我与令妹结交,而不能是我与大人结交呢?” “我与大人也算是有数面之缘了,难道还算不上一个朋友么?” “阿赫雅姑娘若看得起林某,林某自然不会拒绝。”林衡抿紧唇,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那便这么说好了,林大人。”阿赫雅勾唇一笑,想了想,“林大人方才说车队启程还要些时候,你那可有什么打发时间的话本子,可以借我消磨时光的。” “阿赫雅姑娘若要这些,林某会向陛下提议,为您寻来。”林衡微微低着头,并不直接答应。 男女之间,互赠书籍,还是太过亲密了。 阿赫雅也没有步步紧逼的意思,听他这么说,便拱了拱手,端的是落落大方:“那就多谢林大人了。我朝陛下要,他必定又要取笑我,借机收些好处的,还是您开口方便些。” 她说起谢桀,眼睛不自觉便带上了笑意,一下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了普通好友之间。 “姑娘。” 便在此时,温香走了过来,朝她行礼。 “陛下唤您过去呢。” “好。”阿赫雅皱了皱鼻子,抬脚欲走,又停下转身,朝林衡歪了歪头,“我们算是朋友啦?” “自然。”林衡望着她,目光清亮,宛如山间清泉。 “只是姑娘日后若要与人结交,还是要凭自己本心的好。” 阿赫雅愣了愣,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早就看透了她的刻意,于是抿紧唇。 “你既然知道我是刻意接近,为何还……” “因为姑娘的眼睛是干净的。” 林衡唇角勾起,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来。 阿赫雅顿了顿,忽而也勾出一个笑。 她朝他弯腰,行了个礼,便转身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林大人答应的事,可不能食言!” 她语气欢快,却真实了许多。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脚印,与数枝红梅,开得正艳。 第四十章 喜鹊 “琼枝殿那位是失宠了?这半个月,可没见陛下来过……” “胡说什么呢?什么时候宠过似的,嘻嘻……” 两个小宫女的调笑声穿过满园的梅花,显得有些尖锐。 “我去教训教训她们。”柳奴皱紧了眉,脸色十分难看,怒声开口。 阿赫雅将她拦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开得正艳的梅花上,幽深晦涩。 车队摇摇晃晃了一个月,才从宛城回到了京城。 谢桀并没有给她什么名分,只是将她安排在帝宫旁的琼枝殿中,毗邻一座梅园。 这不合礼制的举动,一时间引得满宫哗然,各宫都提起了心,摸不清君王的想法。 说是重视,没有册封。说不重视……又能越过规矩,住在帝王边上,比皇后应住的长宁宫还要近些。 上至妃嫔,下至奴婢,众人对她这帝王出巡带回来的女子或是忌惮,或是好奇,总之,无人不想摸一摸阿赫雅的底细。 如此过了半月,谢桀却仿佛将阿赫雅忘在了脑后一般,从未去琼枝殿看望,也不曾召见。 宫中众人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这些时日,连琼枝殿中伺候的宫人也显然不上心了许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见风使舵的人,也会是朝她这边倒得最快的。 阿赫雅的目光又深了些许。 这一番架起来后又置之不理的冷遇,她在前世,曾经一模一样地经历过一遍。 沈家只是个开始,谢桀对朝廷里指手画脚的“功臣”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需要一个人,替他搅浑后宫的水,将前朝的野心引出来。 那她也不介意在这大胥的风云之中,添一把火。 她指尖微微用力,便将面前开得最好的一枝梅花折了下来。 “欸!” 一个骄横的声音忽而响起,语气里满是跋扈。 阿赫雅转头望去,便见一个宫女指着她,趾高气昂,开口便是命令式的语气。 “你!谁许你在这里折花的?” 阿赫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把人认了出来,不由得微微眯起眼,勾了勾唇。 后宫中最受宠的云美人身边的喜鹊。 看来谢桀冷待了她半月,也不是全无作用。这不就终于有人上门来试探了? “为何不能折?”阿赫雅歪了歪头,故意问,“既然不能折,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我!”喜鹊没想到她还敢顶嘴,语塞了一瞬,便有些恼怒,“这是云美人要的花!你是什么人?也敢跟我家主子比?” “哦——我想起来了。”她哼了一声,眼中充满了鄙夷,抬着下巴,啧啧嘲弄,“你就是那个还没得宠就先失宠了的……乡巴佬吧?” “要我说,麻雀就是麻雀,少做飞上枝头的美梦了!” “你说什么?” 柳奴大怒,她握紧了拳头,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烧。 这些日子她眼见着阿赫雅被各种若有似无的歧视眼光围绕,早就到了爆发的边缘,此时被喜鹊一点,几乎沉不下气了。 “说的就是她!”喜鹊尖牙利嘴地回了句,脸上的嘲讽完全不加掩盖,“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带着的奴婢也不识规矩。” “柳奴!”阿赫雅喝了一声,握住了柳奴的手,才让她稍微冷静下来。 她冷眼望向喜鹊,语气凉凉:“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奴婢,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什么主子呢。” “我再如何,也是宫里有名册的。”喜鹊呵了声,尖酸刻薄地挖苦起来,“不像你,被带进来了又如何?无名无份地住在这梅园里头,宫里一只鸟儿都比你尊贵些。” “啪!” 这一个巴掌清脆响亮,一时间,整个梅园都寂静了。 阿赫雅甩了甩手,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不让柳奴动手,是怕谢桀借机又罚她。自己动手,可就没了这个担忧。 谢桀怕是还要为她拍手叫好——他千方百计把她架到这个位置上,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你敢打我?!” 喜鹊捂着脸,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尖叫起来。 “是啊。”阿赫雅扬起唇角,望着她,微微歪头,一副纯然无辜的模样,“怎么办?你上报宫里掌事的吧。” “或者去找你的云美人哭,像个三岁孩子一样告状好了。” 她勾了勾唇,极尽嘲讽之能事。 她求之不得呢。 “你、你……”喜鹊被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苦寒地方来的贱人!”她口不择言地谩骂起来,“你这种没人教养的东西!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狐媚手段?” 她恨恨地瞪着阿赫雅,满目怨毒:“你等着吧!迟早有你的苦头吃!” “朕倒想听听,能有什么苦头?” 慵懒的男声响起,似乎带着笑意,却让喜鹊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微微颤抖起来。 阿赫雅略一挑眉,拈着指间的红梅,转头看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陛下还知道见我?” 她皱了皱鼻子,一副娇气的模样,哼了声,“我还以为,您准备叫我被人欺负死呢。” “不过是几日政务繁忙,朕没来看你,不也没去看别人?”谢桀略一勾唇,配合地几步靠近,将她拢入怀中,低声哄道。 政务繁忙?一连半个月抽不出空见人,还抽不出空赏些东西么? 阿赫雅心中冷笑,面上却是装得乖巧,献宝似的给谢桀看怀里抱着的红梅。 “您瞧,满园里怕就是这一枝开得最好了。”她弯着眉眼,一片纯然的欢喜,“您喜欢吗?” “嗯。”谢桀随意地看了一眼,宠溺地应了声。 阿赫雅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骄纵地睨了眼还跪着的喜鹊,哼了声。 “这位姑娘也喜欢,方才险些被她抢了呢。”她垂下眼,似乎是抱怨,让喜鹊吓得又狠狠地抖了抖。 “她还说,我是无名无份住在宫里的乡巴佬,泥腿子,一只鸟儿都比我要尊贵。” 阿赫雅掰着手指,望着谢桀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给他复述。 “更难听的,陛下也听到啦?”她手一指,便如他所愿,将云美人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您不为我做主么?” 第四十一章 云美人 “那你说,想要我如何为你做主?” 谢桀愉悦地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望着阿赫雅的眼睛,语气愈发轻柔。 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 “唔……” 阿赫雅一只手捻着红梅,把玩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 “我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意有所指的幽怨,“毕竟我一个无名无份的人,什么也不是么。我说了,也不算呀。” “谁说你无名无份了?”谢桀垂下眼去看她,指尖落在她脸颊,似是好气又好笑,“朕若给了你册封,你怎么还能继续住在琼枝殿之中呢?” 他声音低沉磁性,一旦带上了三分假意的宠溺,也成了十分的深情。 这一张嘴,说得真比唱得好听。 阿赫雅眼中闪过微光,面上笑容拉得更大,心中却嗤笑了声。 她就不信谢桀不明白,在这宫廷之中,没有册封不等于地位特殊,而是等于……没有她的位置。 他只是要她完全依附着他而活,不可能越出他的掌控罢了。 “你只说,想怎么处置。”他瞥了跪在地上的喜鹊一眼,又快速收回,漫不经心地决定了她的结局,“朕倒要看看,谁敢置喙。” “真的?” 她抬眼去看他,半是撒娇,半是试探。 “君无戏言。”谢桀点头。 阿赫雅于是望着喜鹊,勾了勾唇,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向即将乱起来的后宫。 “她既然言语冒犯了我……”她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不如,就掌嘴吧。” 喜鹊的身子猛地一颤,又很快地松下一口气来。 掌嘴…… 后宫的女子就靠着这张脸过活,宫女更是被看作皇帝的女人。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几乎是一巴掌扇在她的主子脸上。 但至少……不会丢了命。 阿赫雅望着她的神色变换,窥见了她眼底的一抹恨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她可不是会为一个随时可能反咬她一口的毒蛇招致谢桀不满的圣人。 “陛下觉得,一百下如何?”她凉凉地添了一句。 这个惩罚,足够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了。 这正是谢桀需要的模样。 一百? 喜鹊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那她的脸就毁了!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连忙重重地磕头求饶:“不!求陛下——” “你开心就好。”谢桀却完全没将眼神留给她,只是望着阿赫雅,眼神柔和。 这话一出,便有人上前,将尖叫求饶的喜鹊堵了嘴拖下去。 阿赫雅垂着眼,指甲掐入了梅枝中,蔻丹上染了点点的汁液。 谢桀握住她的手,用手帕为她细致地擦去赃污,眸光深邃,似乎是随口一问。 “阿赫雅,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阿赫雅瞥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男人啊……既要她有用,又要疑她不像原本的模样。 “陛下是觉得,我不够善良了吗?” 她抿着唇,目光毫不闪躲地与谢桀对视,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难过与别扭。 “可是我早就与陛下说过,我不是什么很好的人。” “我只是对陛下——” 她猛地顿住,收了声,垂下眼去,眼睫如蝶翼般微颤,沉默了下去。 谢桀直直地盯着她,眸光闪烁,半晌,定格在了一片晦涩与幽深。 “是么?”他捻了捻手指,抚上了阿赫雅的眼角,不置可否。 “我就是这样恶毒,不知礼数的人。”阿赫雅鼓了鼓腮帮子,骄纵地横了他一眼:“陛下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桀闷笑了几声,这才好声好气地哄她。 “不后悔。” “朕不止不怪你,还要赏你。你做得很好,旁人欺负你,你大可欺负回去。”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似是教导,指尖用了些力,看着那一片肌肤红起来,才勾唇。 “闹出了再大的乱子,朕都会为你撑腰。” “真的?”阿赫雅眨眨眼,望着谢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甜意。 “自然。”谢桀答。 阿赫雅面上娇羞,微微低下头,心中却暗自冷笑。 他自然希望她越跋扈越好,最好将整个后宫得罪完。 人越是着急,最后露出的马脚就越多,能抓到的把柄也就越多。 只是撑腰……这种骗傻子的话,她可不会相信。 她勾了勾唇,敛住眼底的凉意,语气莫名:“那陛下可要护好我了。” 毕竟接下来,她乐意或者不乐意,恐怕都要变成他后宫的公敌了。 阿赫雅在与喜鹊针锋相对时,便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却不想,第一次试探来得这般快。 阿赫雅陪着谢桀用完晚膳,回到琼枝殿时,便见一宫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见她回来了,眼中分明都带着怨色。 跪在最前的是谢桀给她的温香软玉二人,此时都肃着脸色,压低了声音,小心地提点她。 “云美人来了。” 打狗看主人。喜鹊受了罚,第一个没脸的自然是她的主子。 阿赫雅略一挑眉,望向殿内,啧了一声。 只是她没想到,云美人这般沉不住气。 “回来了?” 云美人见着她,便想到自己听到的嘲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将一指杯盏砸在她面前。 一声脆响,瓷片碎了满地。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眼底却没什么惊色,一片平静。 这位云美人,她前世也是打过交道的。 她原本是德妃家里送进来的,说是婢女,其实是找着机会便送上去固宠的,自然也就养得没什么脑子,更好控制些。 她对喜鹊动手时,自然考虑到了这点,挑了个好对付的。 “听说你很是得脸,连我的人都敢动?”她不说话,云美人却按耐不住了,恨恨开口,朝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放肆!美人面前,你一个无封的庶民女子也敢站着!还不行礼?”嬷嬷立即站出了一步,气沉丹田,呵斥道。 这一开口,便是将她的身份钉死了。 庶民向妃嫔,自然要行跪拜大礼。 阿赫雅面前便是细碎的瓷片,若是按着她所说行了礼,恐怕这膝盖也别要了。 她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幸好她见势不对,已经借着向谢桀报信,把柳奴支出去了,不然还得了。 她抬起眼,便见那个嬷嬷已经朝她走了过来,面目狰狞,大声喝道。 “跪下!” 第四十二章 受伤 阿赫雅眸光一冷,向后撤了一步,避开了嬷嬷伸来的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警告。 “别碰我。” “按住她!”云美人在上头发话,一张姣好的脸上被怒火与嫉妒充斥,看起来便成了扭曲。 喜鹊肿着脸,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此时也怨恨地盯着阿赫雅,模糊地吐出几句极尽恶毒的话。 “把她的脸按上去!” “她在宫中毫无根基,若是连这张脸也没了,看她还用什么去狐媚陛下!” 阿赫雅险些被气笑了。 她知道云美人无脑,却没想到她能愚蠢到这种地步。 明眼人都知道谢桀对她特殊,刚为她罚了喜鹊,这位就急匆匆赶过来找场子。 这打的是她的脸,还是谢桀的脸? “我劝云美人三思。”她计算着谢桀赶过来的时间,微微蹙着眉,不动声色地引着云美人发怒。 只是让她行礼,不算越矩,还得再过分些……才能一次绝了后患。 这种没什么章法,明目张胆的为难,她受一次也就够了,可没兴趣日后隔三差五来一回。 “我与陛下共患难,既然随他入宫,放在再没规矩的人家,也算是客。你这般待我,不怕陛下发怒?” 她声音放得缓,似乎很是尊重,却微微抬眸,朝云美人故意勾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来。 “我想,喜鹊姑娘,已经算一个前车之鉴了?” “你在威胁我?” 云美人果然大怒,一拍桌子,指着她的鼻子便大骂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你是死人吗?还愣着干嘛?” 她话音刚落,嬷嬷便上前,狠狠将阿赫雅扭住,往破碎的瓷片上一按。 阿赫雅眼神一厉,下意识的反击却在听到殿外传来的请安动静时收了回来,顺势重重倒了下去。 疼。 她眉头紧蹙,咬紧牙根,不让自己的痛呼溢出来。 她已经尽量避开了大部分的碎瓷,却还是能感受到身上的刺痛,尤其是手臂,大概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顺着流出来,一时间很是狰狞。 但还不够惨。 她指尖微动,便不动声色地抓着一块瓷片,往脸上一划,留下了一道伤。 “阿赫雅!” 谢桀的声音终于响起,比他更快的是柳奴的身影。 柳奴几乎是跑到阿赫雅身边,将她扶起来,望着她身上的伤,眼中迅速闪过杀意。 阿赫雅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道。 “晚点给你解释。” “陛下!” 云美人望着谢桀冰冷的侧脸,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终于知道怕了,硬着头皮行礼,娇声辩解。 “妾只是让她行个礼而已……” “是。”阿赫雅也开口了,她垂着脸,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又强忍着不肯展露,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谢桀皱紧了眉,抬起她的脸,指尖忍不住一颤。 阿赫雅自己动的手,自然知道分寸。 那条伤口并不算大,绝不会留疤,但落在她的脸上,就如美玉坠地,化作一声清响,有一种破碎的美。 她眼中含泪,别开脸,不肯去看谢桀。 谢桀闭了闭眼,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无名之火。 他竟然又心疼了。 明明早在让她进宫时便想好,对她只能有利用,绝不能有多余的感情…… “陛下!您听,她自己都应承了,这只是个误会……”云美人听了阿赫雅的话,却大喜过望,自以为赢了,得意洋洋地凑了过来,攀上谢桀的手臂,撒娇道,“谁叫她自己蠢,不知道换个地方……啊!”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桀一巴掌打得别过脸去。 “行礼?” 谢桀勾了勾唇,眼中充满了怒意,语气里的煞气叫人心惊。 他心中有火,又不能向阿赫雅发,承受的自然便只有这闹事的罪魁祸首了。 “既然云美人觉得跪在碎瓷上,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也带上了血腥:“那不如就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如何?” 云美人捂着脸,还未回过神来,便听他这么说,顿时软了腿脚,跪倒在地。 “陛下、陛下……” “拉下去。”谢桀却不看她,只是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去找些瓷片,要锐利的,让她在宫中人最多的地方跪着。” “什么时候,把瓷片跪碎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人的血肉怎么能跟锐利的瓷片相比?若是要跪碎,得跪上多久? 更别说,瓷片跪碎了,不就嵌进肉里了…… 云美人瞪大了眼,整个人都脱力了。 阿赫雅微微皱眉,拉住谢桀的衣袖,欲言又止。 暴君是疯了?就算云美人只是婢女出身,在前朝无人出头,但这么对一个宫妃,他就不怕被言官的口水淹死? 就算他真突然想不开了,她也没准备让云美人直接折在这里,那德妃还不得日夜咒她……为她树敌也不能这么树啊。 她抿紧唇,低低开口了:“陛下……”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抖如筛糠的嬷嬷身上,自觉意思够明显了。 台阶在那,别发疯。 谢桀却仿佛误会了她的意思,眼神在那个嬷嬷身上转了圈,便冷冷地补了句。 “她也一样,跪完了再杖五十。” 他撂了话,便一挥手,周忠立即带着人将瘫在地上的云美人与嬷嬷都拉走,连带着喜鹊也被堵了嘴拖出去。 阿赫雅一肚子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暗自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却见谢桀定定地盯着她的手臂,眼神幽深晦涩,逐渐添了几分肃杀。 阿赫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到了一片血色。 那是她身上最深的一道口子,被推下时承受了大部分的力道,现在还有一块瓷片嵌在里头。 “疼吗?” 谢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赫雅竟然听出了几分愧疚与心疼。 她闭上眼,没有答他。 “阿赫雅。” 谢桀唤了她一声,指尖落在她白皙的下颌上,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疼吗?” 他又问了一次,眸光沉沉,望着阿赫雅,宛如有着十分的深情。 尽管对他的虚伪心知肚明,阿赫雅的心跳依旧快了一瞬。 第四十三章 许你特权 疼吗? 阿赫雅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的脸色惨白,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径直望入君王的眼底。 “疼又如何呢?” 她轻轻开口,声音很低,仿佛是冬日飘落的一片雪,落在谢桀心上,却成了重重的一刀。 “不都是拜您所赐吗?” “阿赫雅!”他皱着眉头,低低地喝了一声。 阿赫雅却全然不惧怕,她抬起眼,与他对视,眸光清亮,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不是吗?” “陛下,是您将我带进宫里来,是您说会为我撑腰,是您……” 她顿了顿,有些哽咽,眼中的泪意终于决堤,如珠的泪顺着脸颊的伤口低落,带下一缕红——如同泣血。 “可是为什么,我被人欺负时,您不在呢?” “阿赫雅。”谢桀望着她,眸光深了些许。 他难得有些狼狈,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是想为自己辩驳,又十分无力:“朕不能无时无刻在你身边……” “所以,我还是会像她们说的那样。” 阿赫雅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无名无分,谁都可以来踩我一脚。我的命,或许比这宫里的一只鸟儿都要……” “阿赫雅!” 谢桀终于受不住了,他制止了阿赫雅:“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一出,琼枝殿中便静了下来。 阿赫雅望着谢桀,就像在看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 她怔了很久,缓缓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是。” 她垂下眼,不再说了,仿佛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 谢桀忽而有些恐慌,他握住阿赫雅的手,沉声保证。 “是朕没有考虑周全。朕许你特权,除见朕之外,任何人你都不必行礼跪拜。” 阿赫雅顿了顿,心中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谢桀会妥协得这么快……不过还不够。 她闹这一通,可不只是为了一个见人不拜。 再多的磋磨,她前世也受得多了。 “我不喜欢宫里。”阿赫雅闷闷地开口,似乎被哄好了些,又似乎情绪愈发外泄,满腹的委屈都流露了出来,“您说过要带我去看的青山、大漠,这里都没有,这里只有高高的墙和对我不好的人。” “连您,也不是我想见就可以见到的……我要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日夜等着您召见我。” “这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哽咽着指责君王的食言,“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她仿佛陷入了前世的记忆,被囚困在这个金丝笼般的世界里,能见到的东西,从草原,到后宫,最后只剩下了她那个奢华却让人窒息的宫殿,见到的人,也只剩下一个谢桀。 那种生活,几乎让她崩溃。 这一次,她为了北戎,自愿踏进这个笼子——可她迟早要出去的。 北戎的鹰,绝无可能困在这方小小的天空。 “阿赫雅。” 谢桀没想到她会说这些,皱紧了眉头。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望着阿赫雅脸颊的伤口,又化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退了一步。 “你想见朕,随时可以来帝宫,朕会吩咐下去,不让他们拦你。” 阿赫雅愣了愣。 她本意是出宫的特权,哪怕在监视下,日后也比在宫中更容易脱身。但这暴君…… “真的?” 她眨眨眼,眼睫上带了泪水,看起来便十分可怜。 出入宫闱牵涉甚广,她就是得了允许,不到特殊时候,也不敢动用,免得宫里有什么脏的臭的事情都往她身上栽。 相比起来,能随时见君的特权,可实用多了。 谢桀沉默了片刻,其实话出口便觉得荒唐,但此时迎着她期盼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点了头。 阿赫雅勾了勾唇,这才释然了般,一只手攥住他的衣袖,引着他看自己的伤。 “好疼。”她吸了吸鼻子,撒娇的模样如一只小猫。 这就是和好了。 谢桀一下子便皱起了眉,朝眼观鼻鼻观心的周忠踹了一脚,语气里带着怒意。 “你的眼色都上哪儿去了,不知道叫个太医?” 这边闹着呢,太医哪敢进来! 周忠顺势一个踉跄,心中腹诽,腆着脸答:“在外头呢,奴才这就让他进来!” 谢桀这才收回目光,落到阿赫雅身上,忍不住阴沉沉地开口。 “你平日里对着朕,脾气倒是很大。怎么被人欺负了,连反抗都不会?” “您还说我。”阿赫雅皱了皱鼻子,瞪了谢桀一眼,阴阳怪气的,语气里都带着酸味。 “那可是您心尖尖上的云美人,我哪儿敢与她对着干呢?” “又是听谁胡说八道了?”谢桀险些被她气笑了,指节曲起来,在她额头敲了一下,“朕为了你,重罚了她。她是心尖尖,那你是什么?” 是你竖起来的靶子。 阿赫雅心中答,面上却笑了起来,眸光很亮,带着甜意。 太医便是这时候进来的,刚行了礼,见到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险些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周忠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不由得升起几分优越。 还是他见的世面多。 太医为阿赫雅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伤口,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动手之人,实在狠毒。”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摇摇头。 阿赫雅倒是狠得下心,除了脸上那一道伤是自己动的手,留了分寸之外,其余的都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手臂上的伤,皮开肉绽,与衣裳黏在一起,撕开时,血肉模糊。 柳奴看得握紧了拳头,几乎忍不住冲出去,又顾忌着这里是大胥,心中已经把叫人痛苦而死的毒药过了几十遍。 阿赫雅自己倒是没心没肺,只是作出来个疼痛样子,让谢桀知道自己为了他的计划可是付出了大代价,目光却落在太医身上,心中暗自思量。 暴君来她这儿的次数有些多,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迟早是要回北戎的,断断不能留下一个孩子,若要叫柳奴配药…… 这天下,还有比御医院药材更加齐全的地方么? 第四十四章 等下次 阿赫雅心中的打算,御医自然无从知晓,只是莫名背后一凉,打了个寒颤。 他留下了药方,又向柳奴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赶忙退下了。 阿赫雅收回目光,却见谢桀正定定地望着她的伤口,目光幽深,似乎带着狠意。 “周忠。”他突然开口,语气沉郁,“去朕的库房,把南边新上贡的紫玉膏送些过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去各宫传旨。” “就说阿赫雅是朕的贵客,日后若还有人敢这般肆意为难她,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云美人愚蠢,不过是后宫中各方投出来的探路石罢了,他岂能不知。 阿赫雅微微眯起眼,对他贴心的举动有些讶异。 他不下旨,她也会想法子让今日殿中的事情传出去。但他既然肯走这个明路,对她自然是最有利的。 她心情愉悦了许多,面上的笑容也真切起来,难得有兴致,伸手去拉谢桀腰间垂下的玉佩。 “陛下这样为我撑腰,就不怕后宫妃嫔们吃醋吗?” 她吃吃地笑,俏皮地拨动黄绦穗,望向谢桀的眼中分明是打趣。 “谁叫你心眼这般小。”谢桀微微阖着眼,垂眸去睨她,指尖抚上她的发丝,意有所指,“被旁人欺负了,就把帐都记在朕身上。” “朕可不是叫你撒气用的。” “那陛下不罚我?”阿赫雅顺从地往他的手掌上贴了贴,眼波流转,唇角浅浅勾出一个弧度,尾音微微翘着,便带上了惑人心魂的味道来。 谢桀向来经不起她挑逗,更何况她如今已经入宫,虽无名分,实质上却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为何要忍? 他猛地一俯身,整个人便将阿赫雅罩在了身下,眸光深沉,带着欲色,宛如狼王凝视着今夜的点心。 “是该重罚,才能叫你长些记性。” 他声音低沉沙哑,在阿赫雅耳侧响起,慢条斯理的,似乎很是正经,手下的动作却与他的表象截然相反。 他扼住阿赫雅的后颈,便如恶狼般啃噬了上去,力道很重,仿佛想将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骨血融在一起,才算亲近,才能让心中叫嚣的占有欲好受些许。 可他又很小心,避开了她身上所有的伤口,不肯让她多疼一点。 阿赫雅昂起头,被迫承受着他的热情,只觉得像是养了一只难以招架的大狗。 不好,玩脱了。 她艰难地在他的霸道间拾回一点理智,按着他的胸膛,将他推远些许,喘着气,伸手把伤口给他看:“陛下,今晚不行哦。” “不然这伤口,恐怕就要留疤了。” 她红艳欲滴的唇微微翘起,眼睛眨呀眨的,一派无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中的调侃与笑意。 “戏耍朕?” 谢桀目光幽深,直直地盯着阿赫雅,眼中滔天的晦暗情绪让阿赫雅心中一跳。 他放开她,手指在她光洁的脖颈上划过,顺着嫩白的肌肤往下滑落,带着十足的欲色。 “说话。” 阿赫雅心虚地别过眼,讨好地戳戳他结实的腹肌,声音轻轻的,宛如一片羽毛落在人心上,挠的心痒。 “陛下不要那么小心眼嘛。” 她不肯正面回答,只是装傻,试图用撒娇逃脱。 谢桀轻笑了声。 “冰水伤身,朕可不会用第二回。” 他抚上阿赫雅的耳垂,重重揉弄了一下,满意地看她脸颊飘上红晕,才压低了声音,危险地开口。 “等下次。”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 阿赫雅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才松下了一口气,趴在榻上,哼哼唧唧地开口。 “柳奴,帮我上药好不好?”她看向站在一边,沉默了半天的柳奴,露出一个卖乖的笑。 “我还以为,公主不会疼。” 柳奴语气中分明带着怒气,身体却还是诚实地走了过来,半跪在榻边,查看她的伤口。 “坐上来。”阿赫雅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了一把柳奴,望着殿中燃着的灯烛,声音放得轻了些。 “你不要生我的气。”她情绪有些低落,给柳奴解释,“我如今在大胥的后宫中,扎了人的眼,总会被为难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 “不如在第一次就闹得大些……还能得些实惠。” 柳奴手指紧攥成拳,眼中带上了痛意。 “那位大胥的君王,似乎还有心些。”她不想说谢桀的好话,但面对着这样的阿赫雅,却还是皱着眉,想让她放松下来,“你何必……” “柳奴,你错了。” 阿赫雅翻了个身,让自己仰面朝上,闭上眼。 “他是个最冷心冷情的人。今日护着我,是因为我有用,也不曾触碰到他的利益。” “他爱惜我,不是爱惜一个人,是爱惜一块好墨,一把好刀,一样的道理。” 她似乎是在对柳奴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我若是当真用了心,只怕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啊。” 阿赫雅,阿赫雅。 你可千万理智些。 你与他隔着两个国家,天生对立两方,绝不能动心。 她微微蹙着眉头,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眼中闪过几分悲哀。 琼枝殿中,一时安寂了下去,唯有烛花爆开的噼啪声。 柳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那就让我来做公主的刀。”她眼神坚定,锐利如出鞘之剑,“我为您扫净险阻。” 就从今日那个什么美人开始。 “你不要做刀,你要做一根绳,好好地系住我。”阿赫雅抬眼去看柳奴,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摇头,“否则,我真要如个断线风筝,飞得看不见了。” 柳奴抿紧了唇,眼中充满了纠结之色。 半晌,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 “公主若无吩咐,我绝不擅自杀人。” 她狡猾地留了一条路。 不杀人,不代表不下手。 阿赫雅原本并没有听出来,直到她在三日后接到了云美人的邀请。 “我们主子说了,原本应该亲自上门来道歉,偏偏这些日子面上生了红疹,见不得风。还请姑娘赏脸一叙。” 面生的宫女恭恭敬敬的话,让她忍不住青筋跳了跳。 她转头看向柳奴,果然见她心虚地摸着鼻子,不肯对视。 果然是她! 第四十五章 赔礼 第四十五章 阿赫雅心知云美人绝对不安好心,但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邀约。 她躲不掉,也没有想躲的意思。 小亭之中,凝了冰的湖面上覆盖了一层雪,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 阿赫雅披着斗篷,捧着手炉,脚步缓慢。 “不是说云美人请我么?” 她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气势却让人瑟瑟,颇有几分谢桀的风范。 “怎么不见人?” “美人前几日伤了膝盖,来得晚些。”带路的宫女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害怕,颤着声儿解释。 阿赫雅眸色微沉,她将目光从宫女身上收回,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亭中。 她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蠢人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说自己不能见风,又将地点定在风大的湖边。 说是道歉告罪,又姗姗来迟。 或许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阿赫雅努力不让自己动用正常人该有的逻辑,去理解云美人的做法。 否则,真是很难解释这番顾头不顾尾的做派。 “公……主子。”柳奴站在她身后,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宫女的动向,眉头紧皱,“用不用我……” “不用。”阿赫雅半阖着眼,望着亭外的雪景,唇角噙着一抹嘲弄的笑容,“后宫的日子无聊,有些乐子,不好吗?” 大冬天的,跑到湖边。 她都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云美人想做什么——要么想把她推进湖里,要么想自己跳进湖里,然后陷害她。 后者虽然显得有些蠢,但若是云美人,也就正常了。 “云美人到——”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云美人终于下了小轿,被两个宫女搀扶着,狰狞着脸走到了亭中。 阿赫雅没有动,她只是冷冷地望着云美人宫中的人忙碌着给她收拾出一个暖和舒适些的位置,又伺候着云美人坐下,仿佛在看一场猴戏。 这是她第三个难以理解的地方——云美人前几日刚被罚跪,腿脚还未好全,这是有多恨她,才带着伤也要来。 “云美人特地找我,所为何事?”阿赫雅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开口,似笑非笑,带着强烈的嘲讽意味,“是想让我再行一次礼么?” 云美人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隔着幕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美人。” 她身后站着的已经不是喜鹊,而是另一个稳重些的宫女,此时低下头,唤了声,似乎是让她冷静。 阿赫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毫无变化。 看来,云美人的吃瘪还是让一些人急了的。 是德妃?还是德妃旗下脑子好用些的何婕妤? “这次叫你,是想向你道个歉。”云美人被那个宫女提醒了之后,才勉强坐定了,瞥了阿赫雅一眼,说是道歉,话语里的傲气却半点不少,“那日行礼的事,只是个误会。” “原本是喜鹊同我说,她去为我折梅花,反被你无故罚了一通,我才生了气,叫嬷嬷教你规矩。”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真情实感,任是谁都能猜到只是托辞。 “不曾想让你受伤了,抱歉。”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盯着她,勾出一个弧度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自然不会与美人计较。” 云美人虚情假意放低身段,她就敢顺水推舟把自己抬高。 总归丢人的也不是她。 “你!” 云美人气得声音都没端稳,猛地站了起来,又想起了什么,缓缓坐下,强压着怒火,摆了摆手:“杜鹃。” 她身后那个稳重的宫女立即端上来一个红漆托盘,中间放了一对点翠金缕花簪。 “这是从前陛下赏我的,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就给妹妹赔罪了。”云美人故意在陛下两个字上落了重音,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舍,指尖搅着帕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阿赫雅却没如她所想的那般嫉妒,只是在那对簪子上瞥了一眼,便蹙起眉。 “不要。” 她懒懒开口,打了个呵欠,心里觉得无趣。 她要个御赐簪子干什么?谢桀在她这里又不值钱。何况颜色怪沉闷的,她不喜欢。 她不知道云美人想借这簪子玩什么把戏,干脆就不收好了。反正她要做的不就是嚣张跋扈的妖妃么。 “云美人的心爱之物,我怎好夺去。”她假笑着点头,状似无意地露出了几分不屑,“这些东西,我不缺的。” “怎么可能?姑娘家,哪里会嫌自己的饰品少。”云美人险些没忍住,帕子都快绞破了,咬牙切齿地开口劝。 “若是缺了,我就再找陛下要。”阿赫雅眉眼弯弯,满脸甜蜜,故意气她,“陛下就会给我添置了。” 嘶…… 杜鹃完全没想到这个陛下带回来的女子会这么嚣张,愣了一秒,没按住云美人,就看她气得指着阿赫雅的鼻子,骂了出来。 “你狂什么?!”云美人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声音尖锐刺耳,“以色侍人罢了!” “嗯?”阿赫雅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解,“原来云美人……还有别的长处?” 满宫里谁不知道这是个只有一张脸的蠢货呢? 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掀起伤疤来毫不留情。 “没看出来呢。” “你!”云美人已经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了。 “再说了,我是以色侍人,陛下是什么?”她顿了顿,忽而捂住嘴,一副震惊的模样,“你竟然敢暗示陛下是昏君?!” 她好过分。 阿赫雅一边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美人,一边心中暗道。 但是,云美人值得。 云美人被她的话说得脸色发白,险些晕厥过去。 却见杜鹃冷静地上前一步,用目光示意小宫女扶着云美人坐下,一边端起那个红漆托盘,微微低下头,声音恭敬。 “姑娘深受圣恩,盛宠在身,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 “不过这到底是我们美人的心意,您不肯收下,难道是嫌弃这礼不够重,抵不过您受的委屈么?” 她语气并不重,却直接站住了道德的高点,仿佛阿赫雅不收,就是不识好歹了。 第四十六章 落水 亭中一时寂静。 阿赫雅微微蹙眉,望着杜鹃,半晌,伸手欲接过金簪。 杜鹃依旧恭顺地垂着头,云美人却已经忍不住了,手指将帕子搅成一团,幕篱下的脸上浮出几分得意。 阿赫雅勾起唇角,忽而停下,素手顿在了半空。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她叹了口气,悠悠开口,“可我还是觉得,若就这么收下了美人的礼物,不大妥当。” “云美人不过是要我行个礼罢了,何错之有呢。”她微微抬着下巴,眼角余光瞥过云美人,语气淡淡,却更加气人,“也就是陛下太紧张了些,还叫美人受苦了。” “现在我再夺人所爱,不就真成了那不知进退的人么。” “姑娘说错了……” 杜鹃皱起眉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猛然站起来的云美人打断。 “何必如此客气。”云美人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不客气地越过杜鹃,径直拿起了那只金簪,就要为阿赫雅插到发间,“我给你簪上!” 柳奴立即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护住阿赫雅,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望向云美人,语气里带着煞气。 “你想做什么?” “美人好意,还是留着自己吧。”阿赫雅按住柳奴的肩,示意她别动,自己上前,目光直直地盯着云美人,声音也冷下来。 “我已经退让,你今日若是不戴,就是不给我面子!”云美人眼中闪过狠意,再次上前,强硬地推着阿赫雅坐下。 阿赫雅微微眯眼,感受着她手下的力道,余光望见身后封冻的冰湖,忽而冷笑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想把她推进湖里? 杜鹃显然也察觉了不对,上前想要拉住云美人,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瞧瞧,这簪子可衬你气色?”云美人追着阿赫雅,见她已经被逼到亭子角落,眼前顿时一亮。 她借着戴簪的动作,猛地往前一扑,恨不得用上吃奶的力气,口中还不忘假惺惺地惊呼一声。 “呀!” 随着一声扑通,冰层瞬间被砸开,水花四溅。 “啊!” 这一回的尖叫终于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恐惧。 阿赫雅微微侧身,站在亭中,目光冷漠,盯着云美人,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快!快救人!” 她看着云美人瞪大了双眼,目光中几乎喷火的模样,才装作回神,大声喊起来。 四周顿时乱了起来,兵荒马乱中,施施然站着的三人便十分显眼了。 阿赫雅微微眯起眼,望向一脸平静的杜鹃,心中暗笑。 自家主子都落水了,连装都不装,是有多不耐烦? 她勾起唇,目光落在已经空了的红漆木盘上,眸中闪过一抹光芒。 她猜,这位来历不明的杜鹃姑娘,原本是想借着御赐的金簪做些手脚,往她头上栽上一个藐视君王的罪名。 可惜偏偏碰上一个又蠢又毒的云美人,一身本事还没来得及施展,一切就结束了。 她险些笑出声,却听耳边一声尖叫。 “贱人!” 云美人终于被捞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止不住地发抖。 人都落水了,幕篱自然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此时一张红肿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脸就这样展露在所有人面前。 偏偏她还怒目圆睁,整张脸狰狞得不成模样,乍一看,恐怕要吓一跳。 阿赫雅下意识退了半步,皱起眉头,吐出一句。 “这是谁?” “啊——” 云美人自从进宫,就凭着一张脸获得盛宠,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她又大叫了一声,什么仪态都丢到了脑后,理智完全被怒火冲散,整个人直接往阿赫雅冲去,高高扬起了手掌。 还想打她? 阿赫雅啧了一声,略一侧身,翻身便是一脚踹出,嘴里还不忘假装惊慌。 “宫里怎么会有疯子!” “美人!”杜鹃这时终于动了。 “我们美人好心好意向你赔礼道歉,你不接受也便罢了,何必如此折辱人!” 她上前一把扶住云美人,又惊又怒地抬头,声音颤抖,望向阿赫雅的眼中却充满了平静的凉意。 “纵是姑娘再受宠,毕竟不曾册封。如今就敢当众将宫妃推入水中,拳脚相加,日后册封了,岂不是全宫都不得安宁!” 阿赫雅微微眯起眼,眸光中闪过几分冷意。 这是准备捏住她的错处了? “这是云美人?”阿赫雅忽地捂住嘴,眼中满是茫然,歉意地开口,“抱歉……这实在是没认出来。” “这一脚,阿赫雅向你赔不是。”她连忙上前两步,想把云美人扶起来。 “只是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扑我也便罢了,往湖里扑什么呢?湖里有鱼不成?” 她轻巧两句话,就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意思明显。 你们主子自食恶果,挨了一脚也活该,少往旁人身上栽。 云美人恨她恨得入骨,此时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哪里肯被她扶?一巴掌打了上去。 “嘶……”阿赫雅顺着她的力道收回了手,虽然并未被伤到,却还是微微蹙眉,将手藏入袖中,露出一个委屈又坚强的笑来,“无事,美人刚落了水,心情不好,想撒撒气也是难免的。” 她这么说着,目光却落在杜鹃身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我给她一脚,她还我一巴掌,若要算起来,我是无心,她才是有意哦。 她没有开口,但微微弯起的眼中流露出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杜鹃眼神闪了闪,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她忽然皱起眉头,焦急地拉住云美人的手,左右都翻看了一遍,口中呢喃。 “美人,陛下御赐的那对金簪呢?” 云美人对上她的眼神,愣了一秒,突然看向阿赫雅,顿了顿,扯出一个恶意的笑。 “我落水前,便为这位新妹妹簪上了啊!” 她也跟着杜鹃叫起来,恶狠狠的目光扫过亭中伺候的宫人。 “对!我瞧见了。”她身后胆小的宫女打了个寒颤,连忙应声。 杜鹃仿佛松了一口气,看向阿赫雅,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柔和。 “御赐之物不可损毁,姑娘既然不要,还请交还我们美人,好生收起来。” 第四十七章 陷害 杜鹃弓着身,双手伸出,等待阿赫雅将金簪交还。 分明是恭敬的姿态,看起来却带着几分锐利。 阿赫雅望着眼前的人,冷笑了一声。 看来,今天是非要往她身上泼污水了。 “你凭什么说,是我拿走了?”她语气冰凉,眸光里带着隐怒。 闹剧还没完了,真当她是什么软柿子不成? “亭中之人都看见了,您这是……”杜鹃抬起头,蹙着眉,似是不赞同。 “您若是喜欢那对簪子,大可开口直说,本就是给您的礼物。” “我看啊,她是将御赐之物弄丢了,才打算死不认账。”云美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牙齿还在打着冷战,闻言嗤笑了一声,火上添油。 “我方才落水时,分明感到有人推我!不会是你想害我,还将金簪丢进了湖里吧?” 阿赫雅眼见着她们越来越离谱,微微闭上了眼。 她前世与云美人也是打过交道的。 那时候的她,被谢桀当作只金丝雀般带进来,也是无名无份的,境况却比如今要差得多了。 云美人善妒,是待她最坏的一个。 有一日,云美人指责她打坏了殿中的南边进贡的瓷器,罚她在烈日下跪了很久,直到晕厥过去。 其实那个漂亮的花瓶,是云美人当着她的面打碎的。只是她辩解时,殿中的宫人却或是缄默,或是如此时一般,将罪名栽给她。 百口莫辩的滋味,尝过一次也就够了。 阿赫雅睁开眼,眸中宛如冰封。 她直直地望向杜鹃,半晌,扯了扯唇角,声音轻轻地:“看来,你们是要一口咬定我损坏御赐之物了?” “不。”她顿了顿,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笑意却不达眼底,“或许是恃宠而骄,藐视君王?” 这个罪名,如果她当真是如前世般以色侍人的金丝雀,或许还要为之震动稍许。 可是她如今是谢桀的棋子——说来可悲,她有一日竟然要因为这个身份,清晰地认知到谢桀绝无可能为了这种拙劣的把戏放弃她。 “姑娘何必把话说得这般绝,倒是叫我们想为你辩解都不能了。”杜鹃低着头,叹了口气,故作可惜。 “其实这事儿也好解决——亭中都是自己人,丢了,及时找回来也就罢了。” 云美人眼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她直直地盯着阿赫雅,似乎生怕她不能理解,声音里带着怨毒,“跳下去!” “姑娘若实在不愿意自己下水,叫身边这位宫人去也可以。”杜鹃似乎很是为她着想,说出的话隐含的意蕴却叫人心寒。 阿赫雅入宫,统共不过带了这一个人罢了。 宫人可不比妃嫔,病了死了,都是常事。若柳奴身死,阿赫雅独身一人,毫无根基,再得盛宠,也不过是一时光景。 云美人还在笑,在一旁说些风凉话。杜鹃则不停地劝解阿赫雅,试图叫她低头。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倒是好。 阿赫雅险些冷笑出声。 她半眯着眼,握住柳奴的手,示意她不要插手,缓缓开口。 “照这么说,这簪子,是非捡回来不可了?” “自然。”杜鹃微笑着答,态度与话语形成了强烈对比,叫人隐隐不适,“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金簪,是陛下的脸面。” “这可真是严重了。”阿赫雅皱着眉,微微垂下眼睫,眸光中冷意一闪而过。 她缓缓脱下了外衣,似乎要妥协,又在云美人兴奋的目光中停下了动作。 “杜鹃姑娘。”她勾出一个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宫中是不是有一个,专查妃嫔宫人腌臜事的,叫……” “宫正司。” 杜鹃愣了愣,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低眉顺眼地答了。 阿赫雅恍然大悟,一抚掌:“对!就叫这个,宫正司。” “陛下的脸面都落到冰湖里头去了,你我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她眉眼弯弯,盯着杜鹃的眼神却锐利如刃,“还是叫该查之人查,你说对不对?” “宫正司事务繁忙,不是什么事情都管的。”杜鹃眼皮子一跳,立即开口阻拦,“何况此事根源在您,查起来必定要闹大。您何必自找苦吃。” “事务繁忙……那岂不是除非陛下金口玉言,否则请不来了。”阿赫雅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失望,“真可惜。” 杜鹃见她仿佛放弃了,松了口气,随口应和了句:“是啊……” “那不如就去陛下面前,请他开个恩典吧。” 阿赫雅突然道。 大抵是这前后的转换太过突兀,杜鹃整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这么大的湖,谁知道簪子漂哪儿去了?陛下无所不能,叫他来查,一定比我找要快得多。” 那可就真闹大了。 杜鹃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态度,仿佛弄丢了御赐之物,闹到皇帝面前也没有关系,全然有恃无恐。 她不怕,杜鹃却只是个宫人,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还有个蠢笨如猪,拖人后腿的云美人。 阿赫雅已经转头欲走了,杜鹃顾不得多想,连忙叫住她。 “等等!姑娘留步!” “让她去!”云美人还在叫嚣,恶狠狠地瞪着阿赫雅的背影,“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还怕她不成!” 杜鹃额角青筋一跳,懒得管她,转头看向宫人们,冷呵一声:“愣着干什么!”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上前。 云美人实在不算个得人心的主子,不过是凭着得宠,有几分淫威,叫他们害怕罢了。 此时一有颓势,底下的人心,立即就散了。 阿赫雅却反而站住了脚步,施施然望向杜鹃,歪了歪头。 “杜鹃姑娘这是不愿意让我去么?”她眼睛一眨,微微蹙眉,语气里似有不解,眸中冰冷一片。 “事关陛下的脸面,陛下难道听不得?” 她刻意在陛下两个字上用了重音,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什么事情,是朕听不得的?”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带着几分凉意。 紧跟着的是周忠抬高了的声音。 “陛下驾到——” 第四十八章 跳下去 阿赫雅怔了片刻,转过头,便见谢桀缓步而来,唇角微勾,戏谑地凝视着她。 “参见陛下。” 云美人已经跪了下去,泫然欲泣的模样配上她红肿的脸,显出几分可笑的滑稽。 “怎么?”他无视了云美人,只是上前一步,握住阿赫雅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朕一刻没有看住,又受委屈了?” 帝王宠溺的话语叫人心间一颤,忍不住泛起一丝甜意。 阿赫雅面上的冰霜逐渐融了下去,换上一副难过坚强的模样。 “陛下!” 她还没开口,云美人就先沉不住气了,尖声叫嚷起来。 “是她先将妾推进湖中,又把御赐的金簪弄丢了……” “朕似乎没叫你开口。” 谢桀冷冷打断了她,周身气势压得云美人瑟瑟地低下头去。 阿赫雅拉住他的袖口,声音娇娇的,向上扬着,像极了只得势的小孔雀。 “我才没有!”她哼了声,指着云美人向谢桀告状,“明明是她想推我不成,自己掉了下去,还想怪在我的头上!” “是吗?”谢桀适时接了话,截然不同的态度叫云美人红了眼,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的偏向太过明显,叫云美人身后跪着的宫人们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别说这事儿本就是子虚乌有,就是真做了,这位都会昧着良心把人保下来吧。 杜鹃见势不妙,眼中闪过狠意,重重磕了个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陛下饶命!”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仿佛受了什么胁迫,口中喃喃地不断告饶,“陛下饶命!” 今日这把戏本就站不住脚,糊弄为难阿赫雅也许可以,但在谢桀面前,绝对讨不上好。 她眼中带泪,将自己的额头都磕出了血。 谢桀微微眯眼,按在阿赫雅腕上的指尖磨了磨,似乎是在思考。 阿赫雅被他指腹的茧挠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暗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开口。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陛下面前。”周忠一瞟谢桀的眼色,站了出来,半是警告,“你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 “是云美人!” 杜鹃似是得了保证,立即大声叫出来:“是她命我们寻机将这位姑娘推入冰湖,御赐的金簪也是她自己弄丢的!” 她面上装得激动,眼底却毫无波澜。 阿赫雅愣了愣,猛地看向她,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惊疑。 背主是宫中最不可言说的重罪,背上了这个名号,哪怕是为了自保,日后也无人敢要她做事了。 除非……除非从一开始,她真正的主子就没想过要为云美人牺牲这么一个得用的宫女,或者更狠一些——云美人本来就是她的目标之一。 蠢计杀她,再顺便解决一个云美人。一石二鸟,好个计谋。 云美人是德妃的人,能把人送到她身边还得用的,除开德妃,那一系中,也不过就是个何婕妤了。 德妃的庶妹啊…… 她脑中将重重盘根错节的关系过了一遍,面上却立即露出了惊慌之色,抬眼望向谢桀,眼角微红,眸光含着水色,似乎快忍不住哭出来了。 “陛下!寒天冰湖,她果然是要杀我!” 谢桀眼神冷肃,带着杀意,却没有看云美人,而是凝在杜鹃低垂恭顺的后脑上,半晌,扯了扯唇角,语气平静,却莫名让人心中一寒。 “云美人,你好大的胆子啊。” “朕说过的话,发出来的旨意,你都敢违逆。”他似笑非笑地问,“这宫廷中,还有你放在眼里的东西吗?” 他在意的,是他曾经发出的那道不许为难她的旨意,而不是这个人。 阿赫雅眼中闪过一丝自嘲,望着云美人吓得像个鹌鹑的身影,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意。 若她是个圣人,此时当为这位蠢笨如猪,受了挑唆的美人求一求情的。 可惜她生来睚眦必报。 “陛下,违抗您的旨意,算是欺君吗?” 她眨了眨眼,无辜地开口,像是疑问,却直接将云美人推入了深渊。 “你胡说!” 云美人忍不住尖叫起来,瞪着她的眼神怨毒,似乎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陛下!我没有!这都是她们陷害我的啊!”她连滚带爬地试图靠近谢桀,眼中带着希冀,“一个婢女,她的话如何能信!” 谢桀皱着眉,望着她肿胀起着红疹,难看得有些伤眼的脸,眼中闪过厌恶,避开了她的手。 “你们说话啊!养你们有什么用!” 云美人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心中的希望顿时破碎,急促地喘了几下,几乎是疯了一般,指着亭中跪着的宫人们大骂起来。 “哑巴吗!别人诬陷你们的主子,你们就这么呆着?天生下贱的奴才!” 蠢货。 即便是早就知猜到了,阿赫雅还是忍不住为这场闹剧皱眉。 果然,满亭的宫人畏畏缩缩地跪在原地,无人敢作声。 他们不肯说话,便已经是默认了杜鹃的话语。 “这宫女是奴,美人是主。”周忠的声音尖利,带着讽刺,“此时竟然无人作声,已经够清楚了。” “云美人,你欲图害人,还将陛下赏赐的物件拿出来做筏子,这是欺君呐!” “陛下!陛下!我没有!”云美人被他说得瘫倒在地,终于认清了形势,只能呢喃地喊冤。 欺君可是死罪啊! 阿赫雅微微皱眉,偷偷抬眼,去看谢桀的脸色。 却见谢桀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睨着云美人,仿佛眼前狼狈的人不是他曾经盛宠过的女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他摩挲着阿赫雅的手腕,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 “欺君当死。” 他顿了顿,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开口。 “云美人,你想活吗?” 云美人眼前一亮,几乎是冲上来,想抓住谢桀的衣摆,却被他冷厉的目光止住了脚步。 “想、想!”她几乎语无伦次,绝望地哭喊着,“陛下饶了我这一回吧!” “那你跳下去。” 谢桀抬了抬下巴,用目光示意她看向那片结了冰的湖。 “不是说阿赫雅将朕赏你的金簪扔下去了?” “捞起来,免你死罪。” 第四十九章 召见 跳下去,捞起来? 云美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谢桀,仿佛不能接受他的狠心。 “陛下……” “死,还是活。”谢桀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冷漠,“云美人自己选吧。” 他撂下话,便拉着阿赫雅往外走了。 阿赫雅顺着他的力道,脚步却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沉重。 她走出亭子,听到身后传来水声。 云美人,跳下去了。 大胥的冬天,仿佛要比北戎还冷得多。 阿赫雅拢了拢自己的斗篷,思绪有些飘忽。 琼枝殿中,圣驾的到来让宫人将炭火又烧得热了些,整个宫殿暖烘烘的,与外头的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赫雅暖了暖手,才去替谢桀解开斗篷,微微垂下眼,掩盖住自己内心的动摇。 谢桀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眼睫。 “沾了雪。”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段正在伺候他的皓腕上,泛着幽光,似乎噙着笑意,声音低低的,叫人忍不住脸红。 阿赫雅没有躲开,她眸光微闪,顺着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陛下。” 她轻轻地唤,声音里带着些迷惘。 “您就这样处置了她吗?” “他们说……我未进宫前,云美人有盛宠在身。”她抬起眼,怯生生的,仿佛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兔子。 “您……” 谢桀轻笑了一声,指腹在她的侧脸摩挲着,把那里染上一片红晕。 “阿赫雅,觉得朕冷情了?” 阿赫雅眼中似乎充满了无措,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抖着,暴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陛下,也会向对云美人那样对我吗?” 谢桀的声音低沉,带着莫名的意味:“不会。” “我相信您。”阿赫雅于是展露出了一个笑容,一时间,宛如冰河解冻,花蕾绽开。 谢桀眼神微暗,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好哄。 他笑了声,反手将阿赫雅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向内殿走去。 “陛下!”阿赫雅惊呼了一声,“您放我下来!” “云美人比你可差得远了,算不得盛宠。只是朕少入后宫,才传出这个名头。”他只作不闻,自顾自地说,似乎是在解释。 “毕竟是德妃家中送来的人,朕也要给几分面子。”他冷笑了声,眼中分明有不屑。 德妃送进来云美人,是为了固宠,最后却叫她压过了自己。 阿赫雅想到德妃那目中无人的高傲性子,眼中露出了几分好笑。 恐怕暗地里,血都要呕出三升了吧。 宫中无后,德妃将后位视为囊中之物,淑妃是沈家嫡女,家中掌着兵权,看起来只是一副好说话的包子样,实则心思深沉,都不是好相与的。 云美人这回的动静闹得太大,恐怕满宫都要将目光投向她身上了。 她正思量着这事会带来的重重结果,身后便是一软,整个人陷入了被褥之中。 “好好休息。” 谢桀嘱咐了句,便转身欲走。 阿赫雅猛地回神,抓住了他的衣带。 仇恨都拉了,索性将恃宠而骄这四字贯彻到底。 既然要恃宠,怎能少了这个暴君? 当然要在重罚云美人之后,又留宿她殿中,才算完整了。 “陛下……还要走吗?” 她指尖越过衣带,抚上他的胸膛,眸中一片潋滟,吐气如兰。 明明还未碰她,却仿佛已经做了什么。 谢桀一顿,眼中顿时攀上了欲色,喉结滚了滚,似笑非笑地开口。 “阿赫雅,你在留朕?” “我怕。”阿赫雅抿了抿唇,尾音翘起,微微颤抖,“……您陪陪我。” 帷帐落下,掩盖住了一室旖旎。 次日一早,赏赐便连绵不断地进了琼枝殿。 “陛下说,您昨日受惊了,给你安安神。”周忠满面堆笑,向阿赫雅拱手恭贺,“还叫奴才跟您说,今日午膳来琼枝殿用呢。” 阿赫雅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她面上也带着笑,给柳奴使了个眼色,给周忠塞了个荷包,口中期盼:“真的?” “岂止啊!”周忠将荷包塞进怀里,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他左右看了看,又将声音压低,“云美人今日一早也接了旨意,被夺了位分,如今该叫云氏了。” 阿赫雅但笑不语,送走了他,目光才渐渐凉了下来。 宫中的庶人,先前又得罪了不少人,以后的日子,恐怕比死都要难过些。 她闭了闭眼,看向身边的柳奴,见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快,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 “这下开心了?都不用你下药了。” 柳奴冷笑了声,不置可否:“又没死。” 没死,就还能受罪。 公主身上有几道伤,她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带进宫的药难道很多?何必用在这种地方。” 阿赫雅摇了摇头,她到底不是真的关心云美人的死活,只是好奇地挑眉,问,“你在她身上下的什么毒?怎么症状我没见过。” “不是毒。” 柳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答:“是苦荆棘的叶子。” 苦荆棘是北戎特有的植物,全株有毒,若是沾染上,就会瘙痒无比,起红疹。 最重要的是……这不算毒,因而没有解药。 阿赫雅没想到是这个,有些失笑:“不愧是我的柳奴。” “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她凑近了柳奴,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我要你……配置一副避孕的药。” “最重要的,是隐蔽,绝不能让人发现。” 柳奴眼神微闪,面色冷肃了下来,朝她点点头,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阿赫雅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指尖。 大胥后宫无人能用,她所能依靠的,也不过一个柳奴了。 “姑娘。” 软玉轻快活泼的声音响起,阿赫雅抬头望去,却见她领了一个嬷嬷。 “这是……”阿赫雅微微皱眉,疑问地开口。 那嬷嬷沉着脸,紧皱的眉头看起来带着凶意,见到阿赫雅,眼中分明带着三分打量与七分不屑。 “阿赫雅姑娘。” 她没有回答,只是倨傲地昂着下巴,连象征性的礼都未行,一开口,便是直呼姓名,显然已经查过了阿赫雅的身份。 “德妃娘娘召你,请跟我来吧。” 第五十章 德妃 德妃? 阿赫雅怔了一瞬,微微蹙起眉头来。 云美人在她这儿栽了跟头,德妃自然要找回这个场子的。 只是周忠前脚刚走,这位嬷嬷后脚便到…… 来者不善啊。 “也不必收拾了,直接随我来吧。”嬷嬷冷笑了声,居高临下地睨着阿赫雅,“我们德妃娘娘可不似那些猫啊狗啊的,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头。” 猫啊狗啊的。 阿赫雅不禁咋舌。 一个奴才,也能对云美人这般羞辱,可见德妃本人的性子了。 她眸光微沉,并没有同她争论,只是唤来软玉。 “柳奴叫我打发出去做事了,一会儿回来,你告诉她,等我回来就是。” 她吩咐了一声,便朝那个嬷嬷扬起个笑来,微微颔首:“走吧。” 嬷嬷冷哼了一声,径直转身便走。 德妃所住进德宫,位于后宫西边,与阿赫雅的琼枝殿相隔甚远。 阿赫雅到时,门口已经有个大宫女等着,一见她,就行了礼。 “阿赫雅姑娘。”她长得并不起眼,行事却是稳重有度,“几位娘娘等待已久了。” 阿赫雅微微眯起眼,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若有所思。 这作风,倒是与杜鹃有些相似。 不过几位…… 阿赫雅眸光沉了沉,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待进殿瞧见德妃身后站着的人时,这猜测便成了真。 只见进德宫中一片金碧辉煌,各色古董珍宝随意地摆着,琳琅满目,叫人心中暗叹一声。 坐于上首的女人满头珠翠,连脚上穿的鞋都是今年才进的上好锦缎,此时高高在上地打量着阿赫雅,目光冷漠而不屑。 与之相比,她身后微微垂头站立的女子便黯淡了许多,连衣裳都只用素色,不施粉黛,面上恭敬,若不是头上的簪钗还可看出宫妃的品阶,恐怕都要将她认作宫人了。 何婕妤,德妃的庶妹,也是送进来陪侍的智囊。 若说德妃是大胥相府何家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位庶妹,恐怕就是被压得死死的那颗被当作鱼目的珍珠。 阿赫雅目光凝在她身上,顿了顿,微微垂下头,敛住自己唇角的弧度。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最后却是扳倒德妃的最大因素呢。 “见过德妃。” 阿赫雅略一颔首,并未行礼。 “都说你狂,如今看来,确实有几分傲气。”德妃眼神顿时又冷了几分,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哼笑似的,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这份傲气,能维持到几时了。” “能到几时,且到几时。”阿赫雅唇角含笑,不卑不亢地答。 这话几乎算得上挑衅了。 德妃柳眉一横,拍了拍身下座椅的扶手。 “姑娘初入宫闱,恐怕对规矩不甚了解。” 何婕妤适时开口,缓住了德妃的怒气:“这位可是德妃娘娘,便是朝中大员,见了也该跪一跪的。” “原来如此。”阿赫雅眨眨眼,顺着她的话点头,仿佛被说服了。 她缓缓弯腰,至一半时,突然想起来什么般,开口问道:“那敢问,是宫中的规矩大,还是陛下的旨意大呢?” “自然是陛下。”何婕妤也自然地接了一句,微微皱眉,似是不解。 “哦。”阿赫雅顿时直起身来,脸上挂笑,“那我应当是不用行礼了。” “放肆!”德妃身边的宫人有些沉不住气,立即斥责了一声。 阿赫雅歪了歪头,看向德妃,满面无辜:“陛下金口玉言,叫我日后除见君外,都不必跪了。” “德妃娘娘宫殿这般大,不是应当很受宠的么?难道没有人通知您?” 德妃在宫中算不上受宠,能有这般风光的日子,全靠她的母家是相府。 否则也不用费尽心机送进来一个云美人,还在宠爱上被压了一头了。 这话无异于往德妃心上扎刺,激得她脸色都变了,含怒盯着阿赫雅,半晌,抚掌三声。 “好、好、好。” 她染着蔻丹的长指甲掐进身旁的何婕妤手臂上,毫不留力气,尽情发泄着火气。 何婕妤面无表情,连躲一躲的动作都没有,直直受了这无妄之灾。 “你可知道,云美人向来与德妃娘娘交好?”她的声音也没有丝毫不对劲,仿佛被掐出血丝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你不该仗着盛宠……” 她跟云美人可是生死的血仇,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可真是为德妃拉得一手好仇恨。 阿赫雅心中啧了一声,面上却逐渐冷淡下来,语气里也带上了三分不快,打断了她。 “如今已经是庶人云氏了。” “她是欺君之罪,不死已是侥幸。”她提醒似的,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德妃娘娘这是要为她,来向我寻仇么?” 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德妃毕竟是妃位,如今陛下未曾立后,德淑二妃便是宫中品阶最高的人。 加之德妃身后站着相府,后位也指日可待。 谁能想到,陛下带回来的一个毫无根基,不曾册封的女人,在云美人面前耀武扬威便罢了,到了德妃面前,竟然依旧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做派。 “年轻气盛,恐怕会惹祸上身。”何婕妤感到德妃的力气越来越大,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似是提醒,又似是警告地开口。 “陛下喜欢我年轻气盛。”阿赫雅摆了摆手,望着德妃的脸色,心中告了声罪。 实在不好意思,谁叫你家挡了谢桀的眼。 关起门来发闷声财也便罢了,这般金碧辉煌的进德殿,不是摆明了跟所有人说——我家有的是钱,怎么来的大家心照不宣,快来抄家? 一个云美人不够,她要向谢桀献上投名状,总得先将德妃得罪个干净。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说完还蹙起眉头,捂着嘴一派尴尬,笑了声。 “抱歉啊,宫中的规矩礼仪,我确实不大明白。” 阿赫雅看着德妃的脸色缓和下来,眼睫轻颤,又补了句:“不过陛下也不在意。” 这句话一落,原本就安静的大殿中更是死寂一片。 进德宫的宫人们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去窥探德妃一定万分难看的脸色。 “阿赫雅?” 半晌,德妃终于缓缓开了口,眼中分明充斥着怒火。 “本宫记住了。” 第五十一章 见不得狗 “能让德妃娘娘记住,也算一种本事了吧。” 阿赫雅抿唇一笑,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怪乖巧的,说出的话却锋芒毕露,尽是反骨。 德妃眼神愈发冷。 自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给她没脸。 “你方才也说,自己规矩不好。” 德妃斜斜倚在椅背上,眸中闪过几分厉色,懒懒地开口。 “陛下不说,未必是不在意,无非政事繁忙,没能顾得上你罢了。” 她略微一顿,冷笑了声:“本宫身为妃位,却是要管管的。” 何婕妤垂下眼,站立在一边,并不插嘴。 然而阿赫雅一听便知道,这个主意出于谁手。 德妃被家里惯坏了,这些弯弯绕绕的把戏,她从来不用。显然,何婕妤为了让她与德妃对立,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唔。” 阿赫雅似乎是想了想,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来,“管理宫闱,难道不是皇后的事体吗?德妃娘娘这样,算不算是大胥俗话说的……” “越俎代庖?” 她仿佛真的不解,望着德妃的眼中满是真诚:“还是说……陛下是将这权力交给您了?” 凤位无主,徳淑二妃都想争,然而暂管后宫的却不是相府出身的德妃,而是家中掌兵的淑妃。 再联想到德妃平日的脾性,与这封号格格不入,便知道谢桀对这女子是个什么态度了。 德妃被她问得脸色又是一沉,含着怒意,瞪向身边的何婕妤,指尖的力道越来越大。 何婕妤眼皮乱跳,面色微微发白,她望了阿赫雅一眼,似是解释。 “德妃娘娘并不是那个意思。”她面带微笑,语气温和,仿佛当真是好心。 “一个普通的老嬷嬷罢了,跟在你身边,教你些规矩,是为了日后不出错。又非教习嬷嬷,如何能算得上管呢?” “那就是说德妃娘娘还是无权对我指手画脚的咯。”阿赫雅略一摆手,带上了几分无赖。 “你!”德妃被她这么多次挑衅,终于忍不下去了,一双丹凤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狠狠瞪着阿赫雅。 “我天性不喜拘束,多谢好意,但还是不必了。” 阿赫雅却全然没有感受到她的怒火一般,笑了笑,无辜地摇摇头,说出的话如同一柄剑,刺得德妃额角生跳。 “陛下若是觉得我该学规矩,总会赐嬷嬷给我,德妃娘娘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毕竟管着后宫的又不是您,只有一个进德宫的话,得用的人应当没有陛下多吧?我还是不夺人所爱了。” 她咧嘴一笑,骄傲的模样叫德妃又是一阵磨牙。 “何婕妤。”德妃被她气得呼吸急促了些,半天才说得出话,冷冷开口,似乎带着威胁,“你说呢?” 都是这个贱人生的,给她出的馊主意,让她丢了这么大一个人。 今日若讨不到实惠,叫那个胆敢挑衅她的混账吃个教训,那受罪的可就只能是何婕妤了。 何婕妤眼神微闪,眸中闪过几分深思。 阿赫雅这般锋芒毕露的表现是她如何都没能想到的,但从叫二人结仇的目的来说,她已经成功了。 如今……是帮着德妃,让这位颇得盛宠的新人也将她记上一笔,还是见好就收,受德妃一顿磋磨呢? 她眼中闪过几分讽刺,缓缓开了口。 “德妃娘娘本是好心,你既然不喜,便算了吧。” 德妃的性子就是如此霸道,不论结局如何,她都会把帐记到自己身上,寻借口出气。 既然如此,何必再给自己树敌? 阿赫雅眼中闪过几分暗色,她微微抬起头,与何婕妤对了个眼,不禁审思。 这位何婕妤……或许算个突破口。 也许在德妃彻底被压下去前,她绝不可能明着帮自己,给德妃留下把柄。但若真到了时候,这条潜伏的毒蛇也绝不会给德妃留下半点生路。 有意思。 她朝何婕妤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与她明显缓和下来的态度相反的,是德妃骤然大怒的表情。 “贱种,晚点再收拾你。” 她强压着火,冷冷地剜了何婕妤一眼,压低声音骂了句,又不顾阿赫雅的意思,霸道地开了口。 “本宫给出去的东西,何时轮得到受的人喜不喜欢。” 她抬着下巴,跋扈的模样宛如烈阳,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倒是相配。 只可惜,她也好,这满殿的珍宝也好,都是何家垒着别人血肉铸成的奢靡。 阿赫雅冷静地看着她,想起前世杀丞相后从何家中抄出的金银与罪证,在朝中掀起多少腥风血雨,连后宫都一清二楚,眸中不禁闪过几分讽刺。 倒也猜到了。 毕竟以这位德妃娘娘的骄傲,怎么可能允许真有人忤逆她的想法? 那个领她来的嬷嬷此时也站了出来,依旧昂着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开口便是傲慢。 “老奴姓王,日后便请姑娘多包涵了。” 这一主一仆,一前一后,竟是十分相似。 阿赫雅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与暗色。 “德妃娘娘这是要强给了?”她缓缓开口,似是若有所思,语气也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 “姑娘,老奴先教你一个道理。” 不待德妃回答,王嬷嬷先开了口。 “在这宫中,上位给的东西,赏也罢,罚也罢,容不得你说要不要。” 她声音特地拉长了,带着几分古怪的阴森:“莫说你如今只是个庶人,便是日后真有册封,总归越不过德妃娘娘。” “还是要夹紧尾巴,才好过活。” 阿赫雅歪了歪头,先笑了出来。 “夹紧尾巴。”她重复地念了一遍,望着王嬷嬷的眼中满是讽刺,一字一顿。 “只有狗,才会这么做、这么活。” 她话音刚落,王嬷嬷的脸色便骤然一变,愤怒地将一双三角眼瞪大,仿佛要吃人。 “德妃娘娘。”阿赫雅却没管她如何想,猛地抬头,径直看向上首端坐着的衣着华丽的女人,目光灼灼,语气坚定,“这位嬷嬷还是您自己留下吧。” 她笑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我胆子小,实在是……见不得,狗。” 第五十二章 出宫 这话落下,殿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嬷嬷的脸色几乎有些扭曲,又碍于宫规不敢发作,只好恶狠狠地瞪着阿赫雅,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割下一块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特意提高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在殿中回响。 “字面的意思啊。”阿赫雅一摊手,眨眨眼,“我说错了吗?” “我实在是胆小,从前路过人家巷子,听见狗吠都要绕道走。如今还能在这站住,已经是对德妃娘娘有十万分的尊敬了。” 她叹了口气,满口的胡说八道,眼中却一片赤诚,望向德妃,目光里似乎含着笑。 “您一定能够理解的吧?” “你这是要打本宫的脸啊。” 德妃的手指用了些力气,几乎能看见上面暴起的青筋。 她阴阳怪气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煞气。 “啊?”阿赫雅愣愣地歪了歪头,欲言又止,半天,只叹出一口气,“我不过是说话直了些,但绝没有不敬的意思呀。” “只是您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那就是默认咯。 何婕妤一片平静的眼中难得泛起了些许涟漪,飞快地抬眼瞟了阿赫雅一眼,带着些快意。 谁都不是生来下贱,分明同为妃嫔,却要数年如一日地跟在德妃身边作奴婢态,任是谁也不可能毫无怨言。 她不过是在何家受多了这样的磋磨,善于把心思藏得更深罢了。 阿赫雅没有将目光留给她,只是直直地望着德妃气极的脸,抿抿唇。 “德妃娘娘还有事么?”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窘迫,语气里却分明带着炫耀,“陛下早晨吩咐了,要同我一起用膳,也不早了,这……” 德妃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扶手。 她呼吸急促,半晌,才勉强沉下气来,含怒瞪视着阿赫雅,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来人,好生送她回去!” 这话说得不像是要把人送走,倒像是要把人杀了。 阿赫雅面上依旧带着笑,微微垂头,目光扫过她满是寒色的脸。 这次是真真把人得罪死了。 她心中暗叹,却不见得有多么不安。 举目皆敌,是她入宫之前就准备好接受的命运。 回到琼枝殿中时,谢桀已经坐在她的软榻上,不知等了多久,手中拿着她打发时间的话本字,一目十行,看得饶有兴致。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想起那些算不上高雅的内容,忍不住咳了一声。 “陛下。” 她缓步走近,不动声色地伸手,想接过话本收起来,一边没话找话:“不是要我陪您用膳么?怎么不见御膳房的人。” “带你出去吃。” 谢桀头也不抬,手腕微动,躲过了她的小动作。 “出去?”阿赫雅怔了怔,眼中闪过讶异。 出宫么? “你不是跟朕抱怨,不喜欢宫中?”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脖颈上,莫名顿了顿,微微眯起眼,指尖忍不住点了点书页。 “今日难得有些空闲,带你出去逛逛。” “哎!”周忠站立在一边,脸上笑眯眯的,他打量着谢桀的脸色,一边朝阿赫雅抱怨似的,“什么得闲,陛下为了陪您,可是忙活了一个早上,才挤出这点儿空。” 阿赫雅抿紧了唇,眼中难得闪过几分无措与迷茫。 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带她出去一趟?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 谢桀抬眼,声音低沉,响在人耳侧。 阿赫雅这才发现自己把心思说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谢桀勾着她的腰肢,把人带到怀中,伏到她肩上吸了一口气,眼中暗色翻涌。 从她走进来那一刻,他就想这么做了。 阿赫雅被他按着,腰眼一阵酥麻,身体先于思想软了下去,连声音也绵绵的,仿佛撒娇。 “陛下……” 这一声轻唤如泣如诉,不似正经的交流。 她话一出口,立即就察觉到了异样,耳根爬上薄红,清了清嗓子,绷着脸。 “我饿了。” 明显的转移话题。 谢桀被她的反应可爱到了,愣了一瞬,便闷笑起来,连带着胸膛都跟着颤抖。 阿赫雅顿时有些恼怒,恶狠狠地戳了戳他:“陛下!” 谢桀的笑声愈发大起来,一边安抚着怀里气鼓鼓的猫儿,一边用余光扫了周忠一眼。 周忠立即会意,快速地退下了。 出宫的马车早已套好了,连带着暗中保护的人马,此时吩咐一声,便可以直接出发。 低调的玄色马车从宫门离开,径直往京城中最热闹的坊市去。 阿赫雅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大胥的国都市井,比起前一次从马车里的匆匆一窥,此时的坊市显然热闹了许多。 耍猴的、卖艺的、做糖的,行走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两侧挂着写明所卖物品的招幌,随着老板一声招呼,馄饨摊的热气冲出来,扑了人一身的暖湿。 阿赫雅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星光落入眸中,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目光粘在各色的新鲜事物上,半点儿都舍不得移开。 在北戎,她能看到草原,看到苍鹰,看不到这样热闹的城市。到了大胥,又因为宛城地处边远,看不见这样的热闹场景。 可她实在是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陛下!”她兴奋地拉着谢桀的衣袖,简直要跳起来了,“那边那个是什么?” 谢桀微微低下头,看着她,眸中似乎有暗光闪过。 他是大胥的帝王,此时行走在坊市中,比起融入,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打量评估。 而此时,听着身边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的脸上也逐渐带上了暖色。 就仿佛端坐上位的人君,被拉入了繁华的红尘之中。 他顺着阿赫雅的目光望去,顿了顿,声音淡淡。 “应当是卖花的罢。”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大约刚及笄的样子,尚显得稚嫩的脸上挂着笑,头顶了个用各色花卉编起来的花环,手臂间挂了个小竹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少花。 阿赫雅眼前一亮,抬眼望着谢桀,期许地开口。 “陛下……那个花环有些好看。” 她想要。 与她的声音一同响起来的,却是另一道刺耳的调笑。 “这是卖花的?还是卖身的?” 第五十三章 何相 这话说得很是过分,卖花的小姑娘几乎一瞬间便红了眼眶,无措地向周围望去。 却见周围方才还在挑选花的客人们此时已经远远地躲了开,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阿赫雅蹙起眉,心中疑惑,目光落在无礼男子身上时,又顿时清楚了。 那是个穿着锦衣,手拿折扇,故作风雅的纨绔公子,身后带了几个家丁,招摇跋扈的架势十分熟练,一看便知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小娘子,你还没答我的话呢。”纨绔脸上带着笑,原本文雅的脸,硬生生添了几分猥琐,“依本公子看,小娘子人比花娇,卖不卖啊?” 呸! 阿赫雅抿紧了唇,眼角余光瞥过身后沉着脸的谢桀,心中顿时有了底,向前一步,冷声叱喝。 “卖你个头!回家问问你爹爹卖不卖吧!” 这一声,一下子将场子震得安静了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看看那纨绔和他身后的家丁,一会儿又看看身躯单薄的阿赫雅,心中暗叹。 这楞头青的姑娘,今日怕是要吃上好大一个亏了。 纨绔只愣了一瞬,脸色就阴森了下去,他的目光上下将阿赫雅打量了个遍,见她穿的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布衣,头上也只稀稀疏疏地插了两支银钗,一下子火便上来了。 他冷笑了一声,将折扇一收,指向阿赫雅,语气里带着威胁:“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家中长辈若是不曾教过,你大可回去抱着你爹,把你方才对那小姑娘说的话再说一遍。”阿赫雅半点不怵。 管他什么人呢,她身后的靠山在整个大胥都找不出第二座。 这就是传说中的狗仗人……狐假虎……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你可知我爹是谁?”那个纨绔夸张地笑了一声,眼中满是得意,略一挥手,那群家丁便齐齐朝阿赫雅围了上去,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防人脱逃的手段,配合得如此好,想必平时也没少欺男霸女。 阿赫雅歪了歪头,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厌恶。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你爹再大,还能大过陛下去?”对付这种纨绔,她甚至懒得再用脑子,直接引导性地挑衅道。 总归天下高官勋爵家的不肖子弟,面对这种话术时都是同一副表现。 不是蠢,而是在他们的世界观中,这就是天经地义。 “我爹是当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陛下亲临,也要给几分薄面!” 纨绔果然半点不过脑子,不屑地答了。 好个丞相。 那不就是德妃母家,何家?何家似乎只有一子,宠到了天上去,便是德妃胞弟,叫什么……耀祖。 阿赫雅咋舌,默默转头,看向谢桀。 当着皇帝得面,吹嘘自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下怕是真要光宗耀祖了。 谢桀的脸色不变,唇角甚至依旧带着弧度,只是眼底一片暗色翻涌,周身的气势也带上了几分冷厉。 “是么?”他似笑非笑地问了句。 “你又是什么东西?”何耀祖见他站在阿赫雅身后,自然直接将两人归做了一派,指着他嘲弄似的,“你们俩怕是乡下来的吧,满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们何家!”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周遭便有溜须拍马的人附和起来。 “天下第一姓谢,第二便是姓何了!” “我们家老爷当年可是跟着陛下从草莽出身的人,陛下打天下,丞相安家国,论起来,这大胥还有何家一半!” 哇哦。 阿赫雅眨了眨眼,偷眼去窥谢桀的脸色,眼见他眼神中的杀意越来越重,险些吹出个口哨来。 真是何家一脉单传的好儿子。 “住口!” 忽而听得一声怒火冲天的大喝,紧跟着长鞭破空之声,嗖地一声,在何耀祖背上噼啪地破开。 只是这一鞭,便已经皮开肉绽,抽得他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你敢——老爷?!” 护着何耀祖的家丁原本又惊又怒,但当看清下手之人是谁时,便只剩下了惶恐震惊。 何相却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这群跟着何耀祖胡来的刁奴的心思,快步走到谢桀面前,撩袍跪下,重重磕头。 “参见陛下。” “臣教子无方,令这不知死活的孽种口出狂言,但请陛下责罚!” 他双手抬起,将沾染了血的长鞭献上,一副忠诚恭顺的模样。 若不是阿赫雅见过前世他的罪状,险些当真信了。 她忍不住好奇地去打量这人。 何相长着一张国字脸,正气十足。即便有个何耀祖嚣张跋扈在前,也叫人心中相信,他大抵是忙于国事,以至于忽视了家中子嗣的教养。 她微微蹙眉,何相却敏感地抬起头,与她对上了目光。 他眼中一瞬间似乎闪过许多思绪,那种算计的蛇一样的眼神,让阿赫雅背后一冷。 谢桀扣住阿赫雅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后。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何相,半晌,才幽幽开口。 “爱卿只此一子,即便是欺君,朕难道还能砍了他吗?” 他语气里似乎带着笑意,话里的意味,却叫何相额头出了冷汗。 “臣万不敢当!” 他大声道,姿态又放低了许多,仿佛真是个一心为主的忠臣。 “臣年近半百,只得此一子,平日里才纵之任之,养成了这个脾性,是臣之过。” “但若其有碍社稷——臣!请诛之!” 好个铁面无私,挥泪斩子的丞相。 阿赫雅心中为他的演技暗叹了声。 既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又不动声色地保了何耀祖一手。 毕竟他不过是年少无知,才口无遮拦,若论恶行,最多算是调戏良家妇女,如何就算得上是有碍社稷? 既然无碍社稷,谢桀又如何能当真杀了这何家的独苗,让这大胥的好丞相绝后? 这种话术,连阿赫雅都听得出来,谢桀自然也一清二楚。 他凝视着何相跪伏在地上的身影,眼神越来越冷。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 “爱卿这是做什么?” 他轻飘飘地一抬手,接过了何相手中的长鞭。 “朕,怎么能真杀了你的独子?” 第五十四章 交换 谢桀略微一顿,目光却凝在何耀祖难掩扭曲愤恨的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来。 “既然爱卿都出来了,朕总要给你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几分薄面的。” “将他带回去,好生管教吧。记住,纵子如杀子,爱卿可别走错了路。” 阿赫雅目光一滞,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家一家就这么一个心肝,他不下旨,何相在这都罚不了何耀祖,在满府亲眷的哭天喊地下,怎么能动得了手? 可若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那就真应了何耀祖的狂妄之语。这么个纨绔养下去,总有一天,要给何家惹出滔天大祸。 前世不就是如此吗? 何相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如何听不出谢桀的意思。 他背后的冷汗已经将衣衫浸透了,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半晌,他突然重重一叩首。 “此子嚣张跋扈,为祸坊间,不罚不足以平名分,更对不起大胥的法度!” “请陛下下旨,将他送入京兆府,按律处置!” 他毕竟是大胥的丞相。何耀祖进了京兆府,面子上也许难堪些,但是实质里头怎么罚,怎么打,还不是他说了算? 总好过将他多年在民间经营的名声毁得干净! “爹?!” 何耀祖率先沉不住气,抬起头,震惊地望向何相,大喊起来,“你怎么能送我进京兆府!祖母不会同意的!” “京兆府?爱卿倒是舍得。”谢桀也略一挑眉,眼中暗色涌动,最终归于一片凉意,“既然如此,就按你说的办吧。” “周忠。” 他抬了抬手,周忠便应声而出:“陛下。” “你跟着去一趟,得些教训也就罢了,可别真打坏了何家的独苗。” 何相谢恩的动作顿时滞住了。 他怎能听不出其中的警告。 看来何耀祖这顿打不仅免不了,还要打得够重,才能叫这位陛下满意了。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狠意,跪下行礼。 “谢陛下隆恩!” 谢桀略一摆手,从人群中走出了两个作平民打扮的金吾卫,立即拖着何耀祖走了。 围观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忽而哄地一声,争先恐后往京兆府的方向奔去。 何家那欺男霸女的纨绔上公堂了,这可是一出好戏啊! 阿赫雅跃跃欲试地望着人潮离开的方向,有些想看戏,又舍不得热闹的街景,还没纠结完,手上就被人捏了捏。 “想去?” 谢桀低头看她,唇角含笑。 阿赫雅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何家的笑话,还有得是。出宫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转头,从那个还站在原地没能回过神来的卖花女竹篮中挑了一枝花:“小妹妹,这花怎么卖的?” “三、三文钱。”卖花女先是愣愣地答了,又连忙摇头摆手,“不要钱!” “为什么不要钱?”阿赫雅微微蹙眉,从荷包里数出了三枚铜钱,放进她的篮子里,“你做了事,这是该得的。” 可惜这个时节,除了不同品类的梅花,也没别的了。 她还真想瞧瞧百花盛开时,这一只竹篮里又能盛下多少春色。 她放了铜钱,便捻着花,拉着谢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期期艾艾地问。 “陛下,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谢桀的身份已经暴露,他若为了万全要回宫,她也无法。 “去太平楼。” 谢桀瞥了她一眼,便看破了她的小心思,淡淡答。 阿赫雅顿时眼前一亮。 太平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也是王公贵族们常去寻欢作乐的地界。 论新奇事物,恐怕皇宫中都没有这儿上得快。 阿赫雅望着太平楼中种种新奇物件,眼睛都快发光了。 “二位,这边请。” 太平楼的人眼力见个顶个强,见到他们身着布衣,也无人敢小看,当即便有侍者迎上来,笑容满面地介绍。 “二位头一回来吧?瞧着是生客。楼里最近上了些北戎菜色,特地从边城运来的宰杀牛羊肉,一路冰镇……” 他一边介绍着一边引着二人往楼上包厢走。 阿赫雅听到北戎二字时便回过了神,袖中的指尖忍不住捏紧了。 牛羊是北戎人过冬的倚靠。大批量地卖掉牛羊,那些牧民如何过活? 可见北戎局势……不容客观了。 她心神分到了别处,脚下忽而一个踏空,整个人向前倒去。 失重感猛地袭来,阿赫雅瞳孔微缩,下意识闭上眼,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眼睛都长到上头去了。” 谢桀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阿赫雅抿紧唇,借着埋在他胸膛间,连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抬起头时,已经带上了几分羞恼的嗔意。 “您取笑我!” 谢桀没有否认,反而闷闷地又笑了一声,他的目光扫过吊在楼中最为醒目的一件木雕灯上,低低问道:“喜欢?” “没见过。好大的灯。” 阿赫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了现成的借口,心中松缓下来。 那灯确实特别。它并不是由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而是许许多多造型各异,又能相互契合的精致小灯组合起来,挂在太平楼特地挑空了的正堂中,进门便能一眼望见。 一边的侍者连忙接话:“那是元宵花灯,等到三十夜才会点上,一直挂到元宵。” “届时楼中会有灯谜会,猜中灯谜者,即可取走一盏小灯。京中许多才子都以得灯多少,相互比较呢!” 阿赫雅顿时一怔。 她抬眼去看谢桀,果然见他眼中显然也有异色闪过。 “要过年了啊。” 他勾了勾唇,微微眯眼。 是啊,要过年了。 阿赫雅沉默下来。 过年时,宫中会有年夜宫宴,又是一场硬仗。 “阿赫雅。”谢桀忽而揉了揉她的发,开口,“你今日做得很好。” “可以向朕,许一个小小的要求。” 他的目光落在那盏元宵灯上,语气漫不经心,仿佛拿走的不是太平楼费尽心血制成的花灯,而是一副随处可见的碗筷:“想要那盏灯?” “不。” 阿赫雅收回目光,缓缓地朝谢桀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的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就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忽而转身,往楼外奔去。 谢桀微微皱起眉,暗中便有金吾卫跟了上去。 许久以后,阿赫雅才气喘吁吁地又跑了回来。 她手上举着一个做工有些拙劣的糖人,眼睛亮亮的,笑得灿烂如星。 “收下这个吧!” “我不要您的许诺,我要跟您交换——换陛下放松一些。” “既然是陪我出来,就不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啦!好不好?” 谢桀怔在原地,眼中一瞬有诸多情绪闪过,最终只汇作了一片平静的黑。 “好。” 他这样答。 第五十五章 宫宴 雪落在金瓦上,覆上一片白,为宫城又添了几分肃穆。 各家的马车陆续自大道入宫。宫人各司其职,纷纷紧了皮子,生怕出一点错漏。 角楼钟声响起,回荡朱墙之间。 宫宴,开始了。 阿赫雅闭了闭眼,从梳妆台前站起了身。 她竟然穿了一身正红,发间簪着谢桀送来的金钗珠簪,琳琅堆积在一起,晃得人眼疼。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眸光闪烁。 那日太平楼过后,谢桀接连几日,都借口政务,不往琼枝殿来。 直到昨日,周忠才领人送来了这套绣金宫装与首饰,连带着还有谢桀的一句意味不明的夸奖。 他说,进德宫中,她做得很好。 阿赫雅忍不住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 为心中所求,尽管有明枪暗箭,亦无惧无悔。 含元殿内,各级官员及家眷已经按品级坐定。 大胥风气开放,宫宴并不分席。 在这万家团圆的年节,宫妃们可以与自己的家人们短暂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已经是能让许多人一年到头盼望着的慰藉。 阿赫雅到时,原本和乐一片的大殿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她红衣如火,裙摆用金线绣满吉祥纹样,唇不点而红,原本便偏向明艳的五官在极致奢华的衣裳与簪钗的修饰下,愈发显得耀目,竟如九天神女,叫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偷眼窥这艳色。 她目光扫过殿上空空如也的正座,忍不住微微蹙眉。 谢桀竟然还没来? “阿赫雅姑娘。” 德妃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若是眼神能化成刀子,恐怕阿赫雅都不知死多少次了。 她碍着面子,没有说什么,身边的大宫女却最是懂得主子的心思,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今儿个是宫宴,殿上不是妃嫔,便是官员家眷,可没有您的位置。” “您是跑错了地方……还是认错了自己的身份?” “嗯?” 阿赫雅顿了顿,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今日宫宴,是德妃娘娘操办的吗?” “是淑妃娘娘。”一个坐在边上的女子缓缓开口。 阿赫雅朝她望去,便见她友好地露出了个微笑。 只一眼,阿赫雅便分辨出了她的身份。 那是淑妃一系,宫中公认的老好人,林美人。她也是林衡的胞妹,闺名无月。 阿赫雅朝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又将目光放回德妃身上,唇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她故意拉长了声音,笑了声,“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位置呢?” “陛下分明说,想与我共迎新年。”她撇撇嘴,有些娇嗔似的,更多的却是故意的挑衅,“还说,要与我坐得近些。这殿中,怎么会没有我的位置?” 她句句不离谢桀,微微昂着下巴,骄傲得像极了受宠的猫儿。 然而这副模样在德妃眼中,却刺眼无比。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德妃压了压火,才能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既然是陛下给的恩赏,你自去下头寻着坐下吧。” 她与淑妃同为妃位,自然该是离陛下最近的。 这个小贱人再如何受宠,也不过能在妃嫔之末得一席位罢了吧。 她想到这里,心情才好一些,偏偏又见阿赫雅脚步轻快地往上位走,顿时眸光一厉。 “站住!你往哪儿走!” “那儿呀。” 阿赫雅顺从地停下了脚步,一指上首。 “那是陛下的位置。”德妃像是终于拿捏到了她的错处,立即发难,“你竟敢有这种心思,简直是藐视君上,藐视宫规!” 阿赫雅抿紧唇,脸上顿时浮出几分委屈来,她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解:“我不是跟德妃娘娘说过了么?” “陛下说——要我近些。” 她勾了勾唇角,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德妃看去。 不知何时,周忠已经带着人,在上首的帝位旁,设下了一张小案。 殿中先是一寂,随即便喧哗了起来。 能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唯有皇后!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诸臣,凤位有主了? 德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望向阿赫雅身上正红的衣裙时,顿时感觉有了别的意味。 原本还能欺骗自己,这红裙不过是贱人不知礼数,又不在宫妃之中,不受宫规约束,才胡乱穿的,如今…… 她眼睛里顿时爬上了血丝,咬紧了牙根,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破了。 “谁许你穿这颜色的衣裳?”她的声音尖锐,几乎有些破音,十分刺耳,“脱下来!” 阿赫雅眼中闪过几分冷意,还未开口,便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朕许的。” 谢桀缓步越过大殿,朝她走来,周围是一阵山呼的万岁。 他却只是眼神幽沉,先落在阿赫雅艳若桃李的脸上,凝了许久,才施舍似的转向德妃。 “德妃,这是要扒谁的衣裳?” 德妃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只挤出了两个字:“陛下……”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淡淡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做事前,多想想承不承受得了结果。” 这话有些重,如同一道惊雷,响在德妃头顶。 “是。”她的脸色几乎是立时惨败下来,眼中闪烁着怨毒,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不变得扭曲。 对于眼高于顶的德妃而言,这般被他当众落了面子,比死还要难受。 谢桀收回目光,牵上阿赫雅,带着她走向上首,落了座,才缓缓抬手。 “众卿平身。” 诸臣这才能站起身,陆续落座,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诧。 殿上那女子究竟是谁,竟然让陛下为她斥责了德妃? 那可是何家的掌上明珠,未来皇后炙手可热的人选啊。 众人窸窸簌簌地交谈起来,一边偷眼去看何相一家的反应,目光或是怜悯,或是幸灾乐祸,都叫人如坐针毡。 何相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朝下首投去了一个眼神。 登时便有一个言官出列,一掀衣摆,朝谢桀直直跪下。 来了。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心中暗道。 便听他语气坚定,掷地有声,仿佛当真是毫无私心的进谏。 “此女子来历不明,与陛下同坐,实在不合规矩啊!” “臣斗胆,请陛下——逐之!” 第五十六章 我说话直 言官的声音回荡金龙柱间,振聋发聩。 阿赫雅跪坐于谢桀身侧,微微垂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怡然自得的模样,就仿佛那人针对的并不是她。 “逐之?” 谢桀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了片刻,眸光微沉,看不出喜怒。 “就是说,要陛下把我赶出去呢。” 阿赫雅打了个呵欠,指尖越过桌案,在众目睽睽之下,勾住了谢桀的指尾,好心地帮那个言官解释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娇,尾音略略扬起,仿佛猫儿翘起的尾巴尖,挠在人心上。 “陛下的宫殿,陛下的宴席,竟然轮到一个……”她挑拨的话语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微微蹙眉,拉了拉谢桀,小小声地问,“穿这个衣服的是几品来着?” 谢桀险些被她逗得破功,咳了一声,压下唇角的笑意,也学着她,低低答:“六品。” “……竟然轮到一个六品的小官指指点点!” 阿赫雅提高了声音,横眉叱道。 那言官的脸色几乎顿时就变了,一阵青一阵紫,半晌,猛地一磕头,正要出言,却被上首传来的声音打断。 “年少狂言,爱卿莫要与她计较。”谢桀悠闲地啜着美酒,等她骂完了,才慢吞吞开口,眸中带着警告。 “何况,她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垂眼,盯着酒杯中的倒影,话语间的压迫感却半点不减,“这大胥毕竟是朕的大胥,一个位置罢了,谁坐……朕还是能说了算的。” 这话中意蕴便有些深了。 他说的是今日年宴上这突然增设的小案,还是那高高在上,各家觊觎的凤位? 德妃将头埋下,掩盖自己的不甘,长长的指甲掐在身边宫人的肉上,叫她瑟瑟发抖着,却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何相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只作事不关己,夹了一筷子菜。 阿赫雅勾了勾唇角,眼角余光将殿中众人的反应都收归眼底。 这各怀心思的诡谲场面,她真是一万年也看不厌。 “咳咳!” 何相忽而咳起来,似乎是被酒水呛着了。 “臣愿死谏,望陛下三思!” 同一时刻,那言官伏在地上的身体抖了抖,带着悲愤,喊道。 “陛下乃千古圣明之君,身侧岂可有这等褒姒妲己之流!妖媚祸国啊陛下!” 阿赫雅略一挑眉,撇了撇嘴,顿觉有些无趣。 大胥的官场可真是危险,动不动便要赔上小命,也不知谢桀给了他们多少俸禄,够不够棺材本。 “大过年的,徒增晦气。”她低低地啧了一声。 “褒姒妲己之流。”她提高了声音,懒懒地开口,好似漫不经心,说出的却是诛心的话语,“在你心里,陛下究竟是圣主明君,还是纣王幽王呢?” 那言官的脸色顿时便白了下去,他下意识抬起头,正正对上谢桀晦暗的目光,顿时吓得颤抖不止。 “臣绝无此意!” 他立即撇清关系:“臣是说,陛下身侧,理应是贤德后妃……” “哦,德妃。”阿赫雅接了声,装糊涂地点了点头,“德妃娘娘,原来您想坐这个位置啊?” 她笑语嫣然,却像一把刀,叫德妃顿时坐立难安起来:“我说方才为何拉着我,又是要赶出去又是要……原来是为了这个。” 德妃白着脸,眼见着谢桀的目光朝她投过来,立即颤颤巍巍地解释:“陛下,臣妾没有!” “陛下。” 何相忽而出声,打断了他们。 他扬袖出列,缓缓朝上首跪下,声音沉稳镇定。 “后位有缺,百官惊疑,虽有所逾越,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一叩首,语气中充满了严肃:“此事于规矩不合,请陛下另设小宴,款待这位姑娘。” 他一动,殿中大半文臣顿时也动了起来,齐齐跪下,高声山呼。 “请陛下另设小宴!” 阿赫雅指尖一顿,微微眯起眼。 何相可真是爱女如命啊。为了德妃,这是不惜撕破脸了? 偏生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还叫人挑不出毛病。 她只是当谢桀的导火索,可没准备让自己真卷入大胥的朝堂之争,此时心中再多思绪转圜,面上也只是抿着唇,一副不快的模样。 谢桀望着下头齐齐跪着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指节在桌案上叩了叩,忽而扯出了一个笑。 “何相是真看不明白,还是假看不明白?” 他眸光幽沉,语气轻飘飘的,仿佛自己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是说爱卿对于朕空缺的后位,早已有了人选?” “臣不敢。”何相略微低下头,恭顺地答,“陛下立后,自当是身份高贵,贤德兼备之人。” 阿赫雅手中的筷子一滞,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这是在点她呢? 身份高贵——她虽是公主,但却是北戎这个敌国的,绝不能暴露,只能声称是逃亡而来,也就是来历不明。 贤德兼备……就在方才,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他们的君王。 他说的似乎是自谦自贬的推脱之语,却直接将阿赫雅排斥在了后位人选之外。 真把她当软柿子了? 阿赫雅撇了撇嘴,拉拉谢桀的袖子,语气天真。 “何相不是德妃娘娘的父亲吗?他与德妃娘娘有仇?” “你瞎说什么!” 谢桀还未开口,德妃就先沉不住气了,愤愤斥道。 “那为何他要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阿赫雅望向德妃,眼中满是怜悯,“你封号是德,又不是真的就贤良淑德,这不是臊你……哎呀,我说错话了。” 何相家中嫡生的这一男一女,养得都不太好。 她看着德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故意捂着嘴,叹了口气,又望向谢桀,见他唇角勾起了笑意,并无不满,便接着问。 “何相,你家公子现今如何了?我回来查了律法,调戏良家要杖责二十——他如今能下床了吗?” 眼见着何相的脸色也逐渐不太对了,她连忙住了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辜地摆了摆手。 “我又说错话了?抱歉啊,我只是关心一二,也许说话直了些,您不要介意。” 第五十七章 局里 说话直了些? 何相眼中一片阴沉,半晌,才冷冷吐出两个字。 “不敢。” 阿赫雅微微勾唇,眼中充满了戏谑。 何家自家的家教尚且如此,有何面目在这殿堂之上,对君王指手画脚呢? 谢桀此时才缓缓放下酒杯,点了点阿赫雅的额头,语气不明地斥了句:“顽皮。” 当众落丞相的面子,在他口中,也不过是一句顽皮。 君王的偏向如此明目张胆,让殿下的百官都沉默了下去。 阿赫雅眉眼弯弯,案几下的指尖顺理成章爬了过去,借着遮挡,勾了勾他的衣角。 “陛下。”她压低了声音,眸光亮晶晶的,仿佛一只恶作剧成功的猫儿骄傲地翘起尾巴,向饲主炫耀自己的能干,“我做得怎么样?” “很聪明。”谢桀低低地笑了一声,反过来擒住了她的手,捏在指间把玩,不经意又暧昧横生,叫人耳根发烫。 底下还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上头的两人却已经咬起了耳朵,半点没有避着旁人的意思。 德妃望着自家父亲的身影,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红,眸里的怨怒愈发深重。 那该死的狐狸精! 最后还是淑妃端着笑,轻轻咳了一声,算作提醒:“陛下。” 谢桀这才回过神一般,略一挑眉,似是惊讶:“诸位爱卿怎么还跪着?” “正是年节,如此做派,成什么样子?都起来吧。” 他低沉的声音似是含笑,又带着警告。 何相眼中闪过几分隐晦的沉色,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心知讨不到好,只好沉默着起了身,重新落座。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连忙也跟着退下了。 谢桀居高临下,望着下头如鸟雀散的滑稽场景,眸光晦暗,隐隐带着嘲弄。 他略一抬手,周忠便上前一步,唱道。 “陛下赐宴——” 随着这一声传出去,钟鸣丝竹响起,乐声绕梁。宫人们列队而来,手中端着各色珍馐,为众臣一一上菜。 气氛顿时一片祥和,谢桀先行端酒,示意诸臣共饮一杯,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出现过。 林衡率先上前,举杯躬腰,语气里带着笑意,显出几分亲近:“臣敬陛下。” “愿陛下万年,山河永固。” 谢桀也抬手示意,状似抱怨,声音里分明带着愉悦。 “年年都是这一句,子均啊,敷衍朕也不知道找些新花样。” 子均,是林衡的字吧? 阿赫雅缓缓歪了歪头,从饭菜中抬起眼,望向谢桀,忍不住勾了勾唇,面上浮出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这种场合,臣子敬酒的顺序也颇有讲究。 按理来说,自然应该由百官之首的丞相第一个来。 林衡不仅抢了先,还与谢桀一唱一和,就差把君臣和睦四个字刻在脸上了,将何相置于何地? 这举动,若说没有谢桀授意,她是不信的。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何相,果然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再看看德妃……哦,筷子都快撅断了。 下头的官员们都屏声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出半声。 淑妃倒是紧接着也举了杯,笑吟吟的,眸光温柔如水:“臣妾也祝陛下万年。” 阿赫雅咳了一声,险些没能克制住笑。 不愧是淑妃,这手落进下石用得好啊。 何相叫林衡压了一头,连带着德妃也没能抢先。 何家今年算是被彻底落了脸。 阿赫雅乐得火上添油,拉了拉谢桀的衣袖,笑得活像只偷吃了什么零嘴的猫儿:“陛下。” “我也敬你。” “敬酒要说敬酒词的。”谢桀微微垂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眉眼之间的锐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他嘴里这样说,语气却更像是调笑,示意周忠重新为他添上一杯酒,斜斜凝视着阿赫雅,戏谑地开口。 “说几句好听的,朕再考虑考虑,喝不喝你这杯酒。” “陛下万年,江山永固。”她鼓鼓脸颊,哼了声,娇嗔似的,指尖戳戳他,“可以喝了吗?” “拾人牙慧。”谢桀声音低沉,捏了捏她的脸,悠悠道,“再换一句。” “没有了!”阿赫雅甩了甩头,把他的手甩下去,愤愤的样子宛如炸了毛的小猫,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中的酒杯,“您别喝了!” “阿赫雅。” 谢桀将酒杯抬起来,躲过了她的小猫爪子,无奈地摇头:“怎么这般玩不起。”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翻过来给她看,语气里充满了笑意:“满意了?” 阿赫雅这才收回手,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德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洋洋。 不来敬酒吗? 她用口型这样说,挑衅的模样叫德妃恨得牙根痒痒,又碍于场合,只能强行压下。 “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谢桀低沉磁性的声音忽而响起,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上,叫阿赫雅吓得险些跳起来。 她瞪圆了眼,转头去看谢桀,窥见他脸上的好笑,顿时心虚地别开脸,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您说什么呀?”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大约是喝了酒,面上隐隐有些发红,显得愈发诱人。 仿佛一只猎物试探似的伸出一只爪子拨弄,丝毫不知已经暴露在了捕食者的视域中。 谢桀的目光凝在她朱红的唇上,逐渐幽沉下去,暗色翻涌着,暴露了他内心的欲望。 他又喝了一杯酒,似笑非笑。 “乖一点,今天够了。” 显然,年宴上的一切,只是个开始。 他是个善于布下棋局的掌控者,今日的子已经落下,不需要更多画蛇添足的举动。 阿赫雅收敛了眼中的情绪,状似懵懂,扯着谢桀的衣袖,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常年征战的帝王身上的气力,岂是她轻易可以撼动的?她这一奋力,不但没能让他摇晃少许,反而将自己扯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扑到了他的身上。 “陛下。” 她吐着酒气,眸里一片迷蒙,泛着水光,微微咬着下唇,让那片丹色愈发鲜艳欲滴,引人采撷。 “我不乖嘛?” 她勾唇扬起一个笑,似是已经醉得失了神,望着谢桀的眼底逐渐涌上晦涩,指尖却是轻轻勾了勾。 高高在上的君王啊,你凭什么如此平静呢? 她偏要将他拖入局中。 第五十八章 林美人 谢桀呼吸一滞,眼中幽深一片。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掩盖那分意动,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阿赫雅的腰间,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又拉了拉。 这可是大胥的年宴。 即便是要向朝堂彰显这个特殊的存在,也已经过了火。 恐怕年节一过,雪花般的弹劾就会把他的桌案淹没。 他的理智有多清晰,眼底的欲色就有多么晦暗而疯狂。 “陛下。” 阿赫雅半阖着眼,仿佛已经醉得失了神,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又在碰到之前猛地收回手。 她忙乱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爬满了红晕,似乎终于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声音微微发抖,却愈发勾人。 “我醉了。” 她解释道,窘迫得恨不得缩进地洞里:“让我出去透透气吧。” “现在知道怕了?”谢桀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吓人,眼神如饿狼,死死地盯着阿赫雅,面上依旧慢条斯理,却愈发叫人心惊。 阿赫雅垂下眼,感知到身上灼热得吓人的目光,心中忍不住浮上几分悔意。 不该因为一时意气,去挑拨这个疯起来不像人的狗皇帝的。 “真的醉了。”她眼眸中仿佛蕴着一泓秋水,那抹怯色叫她看起来更加引人摧折了,声音软软地示弱,“饶了我这回吧。” 谢桀眼神又深了一分,他攥住阿赫雅的手,暗示似的磨了磨,低低道。 “回去教训你。” 今晚不回琼枝殿了。 阿赫雅抖了抖,脑中第一个闪出来的便是逃避的想法。 她不敢再与谢桀对视,快速收回手,顾不上礼仪,便急急站起身,逃也似地跑了。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暮色四合,灯火映亮了宫闱。 宫人们低着头,即便是热闹的年节,依旧安寂得像是提线木偶,仿佛与殿中的歌舞升平是两个世界。 阿赫雅忍不住微微蹙眉,缓缓收回目光。 “兄长。”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隔着一个花丛,叫人听得不大清晰。 阿赫雅怔了怔,便听见了林衡关切的话语。 “宫中……陛下待你还好吗?” “陛下待我很好。”林无月垂着头,叫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声音平静,让人不由得想放松。 “那便好。”林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哽住了,良久,只是叹了口气,“娘……她很想你,你若闲暇,多给家中来信。” “我本也不在家中长大。”林无月轻笑了一声,语气依旧软和,却显得十分冷淡。 他们不是亲兄妹么? 阿赫雅忍不住微微蹙眉,心中暗道。 林衡向她提起胞妹时,语气分明是疼惜爱护的,这位林美人更是宫中公认的软性儿。 这样的一对兄妹,能有何隔阂,以至于如此生分? “是我对不起你。” 林衡的声音似乎有些涩意,无措又难过,宛如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阿赫雅很难想象,那个君子如珩的林大人会有这样的情态。 她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脑中不由得翻出前世的林美人…… 前世的林美人,从未卷入过宫中争斗。就连谢桀,也若有似无的忽略了她,从未让她侍寝。 可是一个真正不得君心的女人,在捧高踩低的宫中,真的可以过得那般舒服么? 林无月死在她的前头,她死后,谢桀下令彻查,最后得出的死因却是郁结而亡。 郁结…… 阿赫雅只觉得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直觉告诉她,这背后也许牵扯了一桩秘事。 “嘎吱。” 被雪压断的枝桠,又被人踩碎了,发出钝钝的闷响。 阿赫雅立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林家兄妹已经走得很近了。 此时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她脸色一变,眸光顿时朦胧起来,调整了一下姿态,扶着花枝,缓缓向前走。 就仿佛是借着寒风醒神,刚刚才走到这边。 “阿赫雅姑娘?” 林衡先发现了她,站在原地,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遥遥拱手。 阿赫雅半阖着眼,一只手扶着额角,慢慢地转头去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般。 “原来是林大人。” 她声音有些哑,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扬出一个笑。 “许久不见了。” 林无月就站在林衡身边,见他们认识,也没有发问的意思,只作于己无关,闭口不言。 林衡却没有忘记她,他转身看向妹妹,眼神柔和,给她介绍:“这是阿赫雅姑娘,在宛城时,我们算是友人。” 阿赫雅的目光也顺理成章落到了林无月身上,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微微眯眼。 她算是知道,暴君身侧的心腹,林衡林大人,为何分明看出她的意图,依旧那般轻易便与她有了交情。 原来是打好了心思,想要她在宫中能随手扶林无月一把。 她若受宠,林无月自然也有好处。若不受宠,多一条路,好过得罪一个人。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这兄长对妹妹,也是同样。 她心中有了底,却没有点破林衡,而是顺着他的意思,朝林无月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林大人说得是真的。”她歪了歪头,望着那个如月光清冷温柔的美人,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叹息,“我与你兄长相识,虽然今日只是初见,但也能算是友了?” “你叫什么名字?” “宫中妃嫔不称名字,只称封号位分。” 林无月摇了摇头,眸光映着月色,愈发温婉,“我是林美人。” “妃嫔不称,好友却不然。” 阿赫雅笑了笑,伸手折下一枝花,递到她面前。 她知道,以林无月的性子,拒绝不了她的好意。 “这禁宫中,规矩那么多,若是条条都守,日子还有什么可过的?” 林无月定定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无奈,半晌,她答:“无月。林无月。” “无月。”阿赫雅念了一次,唇角勾着笑,将花枝塞到她的手中,“过几日,我去你宫中找你玩,好不好?” 她试图做一个约定,不过不能是现在。 刚刚在年宴上出的风头太大,这几天,德妃不出手,她就真应了那个“德”字了。 林无月是后宫中难得的好人,阿赫雅并不想因自己的事情连累她。 林无月叹了口气,眼神干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那就是默认了。 阿赫雅眉眼弯弯,得意地朝林衡投去一个眼神。 欠我一次。 她用口型这么说。 第五十九章 德妃的设计 “贱人!” 那头德妃借口不胜酒力,也早早从年宴上离开,刚回进德宫,就一把狠狠把眼前的花瓶推倒在地,破口大骂。 这可是年宴!就因为阿赫雅那个狐媚子,叫文武百官,各家女眷都看了德妃的笑话。她恨不得将阿赫雅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今日过后,恐怕各宫都要暗地耻笑自己被一个苦寒之地来的贱人打了脸了! 德妃一想到那些人背后会如何嚼舌根,愈发愤怒,随手把案几上的茶盏砸了出去,听着瓷器破碎的脆响,咬牙骂道:“我非得杀了她不可!” 何婕妤任由她发泄了怒火,才上前扶着她坐下,一边示意吓成了鹌鹑的宫人们收拾残局,一边缓声安抚:“不过是个凭借脸上位的低等人罢了,眼下连个位分都还没挣着呢,娘娘何苦为她生气。” “你懂什么?”德妃胸脯急急起伏,眼神一厉,“那贱人今夜坐在哪儿,你也看见了。凭她的身份,凭什么跟陛下同坐?那可是皇后的位置!” 德妃怎么都想不明白,阿赫雅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能让谢桀这样特别对待,甚至为了那个贱人落了她们何家的面子。 自己和淑妃争了这么多年,要是真让个狐媚子捡了便宜去,非得呕死不可。 何婕妤眼里也闪过暗光:“说不得只是陛下一时兴起……” 德妃又妒又恨,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一时兴起,怎么不让本宫去坐?怎么不让淑妃去坐?你何时见过陛下为谁如此乱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开始……” 她眼前又闪过宴上谢桀与阿赫雅亲热的举动,恨不得把牙咬碎了:“不成!这个贱人留不得了!” 不管谢桀到底是真被美色迷了眼还是别的什么,这宫里都容不下一个骑到自己头上去的人。 德妃捏着帕子,眼神闪烁。她总有种感觉,阿赫雅那个狐媚子就不是省油的灯,最好趁着只是个苗头,就立即掐死,永绝后患。 德妃是真动了杀心。 何婕妤看出了德妃的坚定,抿紧唇,思虑了片刻:“若要动手,就得做得干净些。” 自己只是何家送进宫辅佐德妃的人,德妃想做什么,自己拦不住,只有出谋划策实现的份。 好在不过是一个毫无根基的阿赫雅,杀就杀了。 德妃想了想,道:“让小四子去,他做惯了脏活,找个池子把人一推,这个天气,落水冻死也不奇怪。” 小四子是德妃身边会武的的太监,向来帮德妃处理那些留不下的人,手上沾多了人命,杀一个弱女子易如反掌。 何婕妤摇头:“只怕那狐媚子正得圣宠,陛下防着呢。” 她看着德妃脸上的不满,只觉得头疼,好生劝道:“眼下她刚出了风头,立即就出事,谁都要怀疑咱们几分。娘娘可别为一时之气,折了自身。” 德妃不甘地哼了声,眉头紧蹙。 她身边的大宫女玉珠便在此时开了口:“娘娘还记不记得派去琼枝殿那个眼线?前几日回话时,说阿赫雅正用着药,说是咳嗽。” 何婕妤沉吟:“用着药?这倒是个机会。” 何家为了帮扶德妃,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人手。御医院的太医令便是其中之一。 太医令是何家收养的孤儿,送入宫中十年,才爬到了这个位置。他是个死心眼的,对德妃忠心耿耿,若是他动手在阿赫雅的药里做手脚,不仅靠谱,而且隐蔽,绝没有被背叛的可能。 何婕妤越想越觉得可行:“是药三分毒。一剂汤药里头,药材用量大些说不准都能杀人。阿赫雅既然吃着药,那就是天赐良机,不如召见太医令,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德妃也来了精神,朝玉珠点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宫女玉珠领命而去,很快就带着人回来了。 太医令跪下行礼,声音浑厚:“臣参见德妃娘娘。” 德妃勾了勾唇,略一抬手,示意他起身,端得矜贵傲然。 何婕妤坐在德妃下首,朝太医令露了个笑:“琼枝殿梅花开得太盛,娘娘向来怕花粉,总觉得身上不舒服,所以召你来瞧瞧。” 这话明着说花,暗着说人,是叫太医令想法子除去阿赫雅。 太医令听懂了,低着头,面不改色:“德妃娘娘是千金之躯,既然花开得太盛,便折去些许就是了。” 他顿了顿,回忆着这几日记录里的药方,压低了声音:“琼枝殿那位用着止咳清热的药,里头有一味半夏,生食有毒。若与羊肉同食,会在体内积累毒素,表面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朝爆发,回天无力。” 何婕妤眼里闪过暗色:“这相冲之说我倒是记得,听闻中毒者呕血不止,痛不欲生,半日则死。” 中毒向来就是许多死法里头痛苦万分的一种,落在阿赫雅身上,应该会更让德妃满意。 “你向来是个懂事的。”果然,德妃一听,唇角便忍不住微微勾起,眼神微闪,夸了一句。 她眸里充斥着阴毒,想到阿赫雅死前可能会遇到的痛苦,便觉得心中一阵痛快。 让那个贱人屡次打自己的脸!德妃咬牙,她恨不得阿赫雅死得更惨一点,最好挣扎数日,不成人形。 德妃脸上带着笑,迫不及待地开口:“羊肉难得,得从我的分例里拨出去。至于半夏……” 太医令接话:“只需要照常用着,便足以致死。” 宫女玉珠在一旁给德妃提醒:“娘娘不爱食羊肉,先前的分例都给了云美人去。” 云美人虽然被废,但毕竟曾经是德妃旗下,进德宫不好落井下石,以往拨出去的东西也就没有去要。 现在若要送去琼枝殿,就得先收回来。 何婕妤却不这么想,她略一垂眸,缓缓道:“既然如此,直接从云美人那头送进琼枝殿,届时人死了,也与娘娘扯不上干系。” 阿赫雅一死,陛下定然大怒,彻查起来,她们也好有个替罪羊。 到时候把云美人一推,进德宫就能摘得干干净净。 何婕妤脑中把计划过了一遍,朝着德妃道:“杜鹃跟着云美人进了冷宫,我让人借着送物资给她传个口信,这事儿让云美人做最合适。” 杜鹃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送到云美人身边的,之前在亭中为难阿赫雅,也是自己的手笔。用御赐之物陷害的事情虽然没成,但得怪云美人愚蠢,这丫头还是好用的。 现在让杜鹃跟着云美人,贿赂膳房,把羊肉送到阿赫雅眼前,刚好能把这步废棋用起来。 德妃想了想,便点了头:“既然如此,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她顿了顿,眼神狠厉,声音里充满了阴毒。 “我只要听见那贱人的死讯。” 第六十章 相克 阿赫雅自然不知道德妃已经准备对她下死手了。 年宴过后,琼枝殿里的宫人肉眼可见地殷勤了几分,殿里的炭火烧得温暖,让人昏昏欲睡。 阿赫雅半趴在榻上,眼见着柳奴又端上来一碗药,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还有?”她忍不住抱怨,叹了口气,撒娇似的。 柳奴也有些无奈,睨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 “谁叫你昨夜那么放肆?活该遭两重罪。” 北戎民风彪悍,柳奴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半点都不脸红。 阿赫雅愣了愣,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扯了软被恨恨地揪着出气。 年宴上的调戏到底在夜晚被报复了回来。 昨晚的谢桀仗着初一不必早朝,恨不得把场子一次性百倍找回来,到了最后,莫说床榻上,就连地上、浴盆中、窗台侧,处处都成了一片狼藉。 今早宫人们进来收拾时那暧昧的表情,她真是没脸再回忆一遍。 阿赫雅想起昨晚那人的孟浪,腰脊便忍不住一阵酥麻,整个人简直要烧起来了。 不知节制的昏君! 阿赫雅一把夺过柳奴手中的药碗,将黑黝黝的药汁一饮而尽,顶着苦意,脸色都扭曲了起来。 “你就不能换几味药,叫它好入口一点?” 柳奴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块糖,塞进阿赫雅嘴里:“还想要甜的,要不给你糖水好了。” 糖水哪儿有避孕的效果呢。 阿赫雅闭了嘴,感受着甜意漫开,趴在软枕上幽幽想。 为了不露马脚地从御医院拿到药材,她都湿热咳嗽了好几日了。 要是有别的方式避孕就好了……自己年宴那样张狂,怎么就无人给自己下一剂药呢? “扶我起来。” 阿赫雅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亮地抬头看向柳奴:“咱们去……” 找林衡要人情! “去哪儿?” 低沉的男声响起,阿赫雅立即掀起了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一遍竖起了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谢桀被她的举动逗笑了,大步走到榻边,语气轻松中带着调侃。 “掩耳盗铃?” “陛下,好陛下。” 阿赫雅从被子里露出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眼中带着水光:“我有病在身,您去别处吧。” “昨夜答应朕什么?”谢桀勾了勾唇,指节落在她脸侧,帮她将散乱的发丝收拢好,状似漫不经心,危险的气息却顿时弥漫开来。 “欠的债,今日还。” “还不了了!”阿赫雅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顿时有些绝望,愤愤地一扯他的衣袖,让他看看窗外,又顾忌着宫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天还亮着呢!” “嗯?”谢桀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 阿赫雅立即又有些心虚,气势弱了下去,卖乖似的,眨眨眼:“陛下,您饿不饿啊?” “咱们用膳吧。”她絮絮叨叨地,“今日是元日,您刚祭天回来,一定饿了。” 说罢,阿赫雅一使眼色,柳奴便了然地下去了。 谢桀唇角微勾,不置可否,眼中分明有戏谑闪过。 显然,这坏心眼的暴君,是故意逗着人寻开心。 阿赫雅自然不知晓,还在积极地帮他张罗,恨不得用菜塞住他的嘴似的。 “羊肉,羊肉。”她给谢桀夹了一筷子,笑得有些狗腿,若有尾巴,恐怕已经摇起来了。 “元日有夜市。”谢桀享用着美人的殷勤,心情也愉悦了起来,难得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缓缓道,“想去吗?” 年前带她出宫的那一回,说是游玩,不如说是钓鱼,败了兴致。 不得闲便罢了,既然得闲,他也不介意再给她一点甜头。 “想!”阿赫雅眼睛顿时便亮起来了,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撒娇卖乖,“陛下带我去?” 谢桀闷笑了一声,斜斜睨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两、两回?”阿赫雅一下子就明白了,脸上飘起红晕,心中暗骂一句昏君,却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试探。 谢桀摇摇头,语气轻飘飘的:“欠的,翻倍。” 奸商! 阿赫雅一下子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还想讨价还价,就被他一口羊肉塞进嘴中,堵住了话。 “要不要出宫?想好再说。”他略一挑眉,语气中显出不可置喙的威势来。 阿赫雅攥紧了手指,愤愤地偷眼瞪他,恨不得硬着骨头说一句不去了,又实在向往,进退两难。 “去!” 她最后还是一狠心,应了下来。 谢桀顿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都在抖,叫她愈发羞恼,用力地嚼着口中的羊肉。 早知道,昨晚就应该咬得狠一些! 谢桀倒是懂得见好就收,在她真正生气前,便吩咐了周忠,让他准备出宫事宜。 “戌时,朕叫人来接你。” 他站起身,微微垂首,指尖落在阿赫雅的脖颈后,轻轻摩挲。 “听话些,什么都会有,嗯?” 这已经是阿赫雅不知第几次听他说这种话了。 她乖顺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崇拜与依赖。 谢桀这才满意地在她唇角撷走一个吻,转身走了。 殿外圣驾的声音越来越远,阿赫雅眼中的温度也渐渐冷下来,唇角的弧度逐渐变为嘲弄。 他在试图控制她。 然而,谁是猎物,还尚未可知呢? 阿赫雅弯了弯眉眼,明媚的面容顿时镀上几分艳色,夭桃秾李,叫人不敢直视。 也许他并未发现,但现在,这位暴君想要她……已经懂得拿东西换了。 戌时,玄色车架再次出了宫门。 元日的夜市,果然比之前一次她出宫时,又热闹了许多。 百姓们土里刨食,一年到头,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时机。 孩童们追逐着奔跑,路过之处,不时有爆竹响声,到处红彤彤的,一片喜乐。 这一日,街上的吃食摊子也会多许多。人们有了余钱,不介意花一些,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阿赫雅下了车,身边便恰好是个饮子摊。 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时好奇,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牌子:“半夏……这不是中药么?”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的秘方,既能降火止咳,又甜津津的,好入口哩。” 老板热情地迎上来,为她解释。 这两位一看衣着打扮,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他最喜欢这种贵人了,给起钱来都是碎银,又从不要他找钱,多大方! 谢桀见阿赫雅转头来瞧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近日咳嗽,是该喝一杯。” 阿赫雅立即便道:“来一杯!” “好嘞!”老板顿时笑逐颜开,应了一声,麻利地打上饮子,嘴中念念叨叨,“姑娘喝了这个,一时半会儿就先别吃炙羊肉之类了……” “为何?”阿赫雅愣了一瞬,连忙追问。 柳奴以她咳嗽的名义向御医院要了药材,里头就有一味半夏。而自己这几日的主食,都是羊肉。 若是这两者有问题,那自己…… “半夏与羊肉不可同食,相克,有毒!”老板见阿赫雅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才解释道,“这都是药理,你们不知道,倒也正常。” 要不是他就是卖这个的,怕给人吃坏了找上门,恐怕也不清楚哩! 半夏与羊肉相克? 阿赫雅的想法成了真,眸光一凝,眼中顿时闪过冷意。 第六十一章 怀疑 半夏是治疗湿热咳嗽的常见药物,御医院给出来的药材里有这个,倒也不奇怪。 然而羊肉……并不是从阿赫雅一进宫就有的。 阿赫雅抿紧了唇。细细回忆起来,确实是这几日讨要药材之后,膳房便借口考虑到自己的喜好,突然开始给自己做羊肉了。 阿赫雅指尖忍不住轻轻捻动,眼中有暗光闪过。 是谁这么沉不住气?前世好歹等到了她有孕,德妃才开始给她下药,这一次,竟然有人想直接毒杀她? 想起自己前世受的苦,和那个没能留下的孩子,阿赫雅缓缓闭上了眼,遮掩那抹痛色,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日自己刚用过早膳,就被突如其来的腹痛打得措手不及。 周围一片兵荒马乱,伺候的宫人们来来去去,请太医的请太医,找谢桀的找谢桀。 阿赫雅面无血色,蜷缩成一团,脑子昏昏沉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见到谢桀大怒的冰冷侧脸,与换了又换的诊脉太医。 “这保胎的药物中,有两味药材是完全相冲的啊!” 跪在地上的太医瑟瑟发抖,如此道。 “不但如今腹中的龙胎保不住,恐怕日后,梅妃娘娘也再难生育了……” 那一日,满宫都见识到了暴君之怒。 金吾卫彻查之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德妃,谢桀也顺水推舟地将德妃禁足宫中,随后是何相入宫。 不知御书房中发生过怎样的对话,总之,德妃受到的惩罚,仅仅止于禁足。 然后,阿赫雅那个惨死的孩子,就变成了本就是死胎,是她自知保不住孩子,才借机诬陷德妃。 那日的大殿,比冰窖还要冷。 阿赫雅眼睁睁看着昨日还在她耳边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今日便冷眼相待,任由她落入万丈深渊。 何婕妤说,你别怪我。 谢桀说,朕还会给你别的孩子。 阿赫雅只能麻木地看着他们,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好一个别怪我,好一个还会有别的孩子。 那谁来为她死去的孩子哭?难不成她阿赫雅就是生来下贱,活该在大胥的宫闱之中,飘摇零落,连这最后的一点温暖都被剥夺么? 分明是德妃!是德妃怕自己有孕,威胁了她的地位,指使太医令在她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德妃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平安无事?自己丧子之痛,却反而被安上故意栽赃的罪名? 阿赫雅咬紧了牙根,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原来那种痛,经历两世也不会消减半分。 谢桀看阿赫雅脸色不对,皱着眉,抚上她的侧脸,声音关切:“怎么了?” 阿赫雅猛然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自己的异样,白着脸摇了摇头。 淑妃和德妃都有嫌疑。但是若说最有可能,还是德妃。 自己在宫宴上公然打了德妃的脸,德妃此时对她恐怕恨之入骨。加上前世她就知道,太医令是德妃的人,能从御医院拿到她的药方也不奇怪。 这份可能有八分,剩下的,还得回宫之后,阿赫雅才能确认。 她心神不宁,傻傻地盯着饮子摊,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纠结到底还喝不喝。 谢桀误会了她的举动,只以为她是嘴馋舍不得,啼笑皆非地开口。“怎么,一听吃不得肉,便不想喝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阿赫雅眼神微闪,立即顺水推舟,一本正经地将饮子塞进一旁侍立的周忠手中,“今日已经吃过羊肉了,实在不适合再喝这个。” “陛下,咱们还是先去瞧瞧舞狮吧!” “娘,小心些,舞狮还没来呢。” 阿赫雅的声音与另一道温润的男声重合了。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便见林衡站在马车边,正搀扶着一个老夫人下来。 这原本该是奴仆做的事情,由他做起来,却丝毫无损风度,反添了几分温柔。 “那是林老夫人么?”阿赫雅拉了拉谢桀,小声问。 谢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半晌,只淡淡地嗯了声,算是肯定。 “林大人还是个孝子呢。”阿赫雅勾了勾唇,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可惜林美人没有出来。” “林美人不在林老夫人膝下长大。”谢桀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微微低头,与阿赫雅对视,似笑非笑,“好奇?” 阿赫雅半点不心虚,反而勾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小。 “我昨日听到他们吵架了。”她与他咬耳朵,这个姿势亲密又暧昧,两个人的呼吸几乎交融到了一起,“林美人不喜欢林大人!” 阿赫雅的语气很是夸张,仿佛自己神神秘秘说出来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谢桀眸光逐渐缓和了下来,充满了无奈,斜斜地睨了她一眼,为她解释。 “当年天下未定,林衡随朕征战,林美人无人照料,由朕的母亲教养长大。他们兄妹关系生疏,也不稀奇。” 他眸光微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语气也淡了下来,半是引导,半是警告。 “她与你要做的事情无关,不要去探究。” 阿赫雅眨眨眼,顺从地点了头,眼中却闪过思量。 说是教养,不如说是质子吧。 阿赫雅眸光闪烁,下意识抿紧了唇。 谢桀的母亲,那便是太后…… 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好像都是宫中的禁忌。 不过这种宫廷秘辛,牵扯甚大且与她要做的事情并无干系,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羊肉半夏一事。因而即便阿赫雅心中有莫名的感觉,也先按了下去。 锣鼓声忽而响起,破开人满为患的街道,冲入人耳中,激昂欢快。 舞狮来了。 人潮顿时汹涌起来,相互挤着,往灯火最盛,炮竹齐响处冲去。 太多人了。 情况发生得突然,暗中保护的金吾卫难以立时控制住局面,紧张地成半圆状隔开谢桀与人流,却顾不上阿赫雅。 阿赫雅只觉得眼前身后全是拥挤的人,一个不注意,被人撞得歪了歪,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一下被打破,整个人往后倒去。 她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即将袭来的疼痛,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龙涎香的怀抱。 谢桀不知何时,已经从金吾卫的保卫圈中走了出来。 在万千人中,他准确地揽住了她的腰肢。 第六十二章 作妖的云美人 “看傻了?” 谢桀护着她,退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才皱着眉头,低声斥道,眸色幽沉。 阿赫雅望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好像有真的在担忧她。 大约是危险时的心跳,太容易被当作悸动。 阿赫雅眼中蕴着一泓秋水,映着夜市灯火下的谢桀,听见了耳侧擂鼓般的声音。 是舞狮? 阿赫雅下意识攥紧了指尖,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异物,一下子回过神来,猛地站直了身体。 “为什么?” 他是大胥的帝王,想要他命的人不知多少。 在这样混乱的情镜下来救自己,并不够理智。 阿赫雅近乎喃喃,话一出口,便察觉了不对,立即收了声。 谢桀却听到了。 他伸手,攥住她的指尖,声音平淡,话语分明带着安抚意味:“战场上都伤不了朕,何况是在大胥的京都。” 阿赫雅抿紧了唇,深吸一口气,这一回,无比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多谢陛下。” 她故作平静,道了声谢,借着动作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衣袖里,耳根的红晕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自己应该扑进谢桀怀里,顺势再撒个娇的,这样才符合自己一贯的做法。 阿赫雅的理智十分清晰,心绪却已经乱成了一团线,只能揪着谢桀的衣袖,寸步不离,仿佛被方才的变故吓得失了神。 谢桀看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抿紧了唇,微微眯起眼,忽而动了。 他将阿赫雅打横抱起来,让她高过自己。 从高处越过人群,能径直看到街心的舞狮表演。 “不用去挤。” 他淡淡道,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件普通的小事。 周忠在一旁吓得险些跪了下去,整个人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缩到地里。 阿赫雅愣愣地坐在他的臂膀之间,却没有去看热闹的表演,而是长久地注视着他,眸中神色变换。 “陛下,这样不合规矩。” 阿赫雅嗫喏道,即便再如何压抑自己,也难以不为这一刻意乱情迷。 至高无上的天子啊,何时容许过旁人高于自己? 这样的一份特殊,是福还是祸呢? 谢桀抬手,将她的脸转向街心,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在宫外,无论规矩。” 砰。 天上的烟花炸开了满城绚烂,欢呼与大笑交杂着,奏成一片喧哗嘈杂。 阿赫雅缓缓勾出了一个笑,没有再抗拒,而是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提高了声音,在他耳边大喊。 “新正吉祥!” 无论从前如何,心思不正;无论日后如何,会否反目。 此时此刻,她真心愿这一分温暖能再长久一刻。 初五过后,年味逐渐淡了下去。 年宴那夜张扬带来的后果终于开始显现,雪花般的奏折几乎将谢桀的桌案淹没了。 大半个朝堂都以何相为首,此时反噬起来,个个义正言辞,悲痛欲绝,仿佛谢桀已经成了个昏君,明日就要为了美人亡国。 谢桀要从这些人之中分辨出何相的势力,淑妃母家暗中的推波助澜,和看形势而动的墙头草,简直焦头烂额。 阿赫雅也乖觉地没有在此时去打扰他,而是筹谋了另一件大事。 她假称咽喉疼痛,食不下咽,让膳房把每日的羊肉撤了,只喝白粥。 这样一来,相冲的羊肉半夏直接少了一样,所谓的毒性也就无从产生积累。 不管幕后主使到底是谁,阿赫雅不吃,总不能压着人硬往她嘴里塞,眼见着计谋破产,自然会着急上火。 这个时候,阿赫雅又让柳奴盯紧了膳房里负责琼枝殿吃食的人,果不其然,那人等了两天,实在压不下忐忑,漏了马脚。 那是个矮个子帮厨,看起来只有寻常十二三岁的男人那么高,脸上却已经长了一大把胡子。 矮个子装作肚子疼逃了膳房的活计,却没有回房间,而是一路往冷宫去了。 柳奴十分敏锐,察觉到此人有问题,立即追了上去。她是练家子,跟踪一个不会武的小帮厨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她一路紧随,刚到冷宫外,便见杜鹃站在外头左顾右盼,一见矮个子,先是故意无视,左顾右盼确认了周边没有人,才连忙把矮个子带进去。 柳奴心里一沉。杜鹃是云美人的宫人,此时这番鬼鬼祟祟的做派,看来给公主下毒的事情跟云美人脱不了干系。 该死!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云美人毁容,要是直接杀了,也就不会有那个恶毒蠢货今天对公主的威胁。 柳奴眼中快速闪过煞气,快步跟上二人。 杜鹃到了云美人住处外,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遍周围无人,才推开了门,带着人进去,快速关紧了门。 柳奴这才从墙后绕出,打量了这处破落的小院几眼,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揭开一片瓦,往里面望去。 云美人原本正对镜哀怨地自怜,此时听到身后的动静,不耐烦地骂了句:“喜鹊,让你去洗个衣服,拖拖拉拉的做什么!” 这贱蹄子自从来了冷宫,是越来越怠懒了,让她做点什么都不情不愿的。 云美人脸上忍不住带上了不快,转头便要训斥,却被杜鹃的声音打断。 “是我。”杜鹃知道云美人怕是把她当成了喜鹊,眼里闪过了几分嘲讽。 云美人果真短视,连原本的心腹宫人都这样对待,还指望谁真心为她做事? 也幸好自己跟的主子是何婕妤,真要自己伺候这么个蠢毒的人,可就前途无光了。 “美人。”虽然云美人已经被废,但杜鹃依旧这般称呼,就是为了随时随地提醒云美人从前的风光,激起她对阿赫雅的恨意,“膳房的人来了。” 云美人愣了一秒,急忙站起身:“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矮个子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琼枝殿那边说身体不适,这几日都不用羊肉了。” “什么?!”云美人的声音顿时尖利起来,“你可是收了我二百两银子!” 她从前得罪的人太多,现在身在冷宫,想找个人帮忙办事都不得不大出血。 这二百两银子卖了云美人都不够,还是德妃送过来的。云美人给钱时,心都在滴血。 矮个子收了钱却没能办成事,自然也是心虚,但对着一个冷宫弃妃,那点心虚就成了不耐烦:“是你说你得罪了琼枝殿的阿赫雅姑娘,怕人家记恨你,让我帮你把这份羊肉送过去讨好,我已经送过了。” “人家不吃有什么办法?反正事儿我办了,退钱是不可能的!” 什么讨好?自己那是要阿赫雅那贱人的命! 云美人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满心惶惶。 那贱人怎么能不吃呢?羊肉可是高位嫔妃才有的分例,若不是德妃不吃,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一个美人身上,本来把羊肉送过去就够心痛了,没想到那贱人竟然还看不上了! 德妃已经答应了自己,只要阿赫雅日日吃羊肉,毒发身死,就把自己救出冷宫,现在事情还没成,羊肉竟然送不进去了,这可怎么办? 云美人越想越急,忍不住脱口而出:“那贱人不吃,你倒是想想办法啊!这可是德妃……” 她下意识地想搬出德妃这个大旗,却被杜鹃打断。 “美人。” 杜鹃警告地开口,朝她摇了摇头。 第六十三章 下套 云美人一哽,悻悻地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不管,你得想法子。” 这话说得强硬,矮个子一听,险些气笑了。 不过是个被废的前美人,还威胁起他来了? 杜鹃见他脸色难看,适时开了口:“我们美人一时情急,你别生气。这羊肉难得得很,本身也是温补的,既然阿赫雅姑娘身子不适没有胃口,不如做成肉糜粥送进去。” “这样一来能让人受了我们的人情,也算你办成了事。二来么,这样的好东西你送上去了,日后有赏,好处不都是你的?” 杜鹃先安抚了脸上挂不住的矮个子,紧接着提出解决方式,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琼枝殿的如今正得宠,你若能让她多用些好的,入了陛下的眼,肯定少不了你的造化。” 当然,等哪天阿赫雅毒发出了事,这矮个子肯定也是第一个死的。 矮个子不知道杜鹃的算盘,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脸色缓和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悠,咳了一声,还端着些姿态:“什么好处造化?膳房可是宫里一等一的差事了,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何苦去趟这水。” 这意思,就是还要好处。 杜鹃心里骂了一句贪,面上却连眼皮子也没跳一跳,偷摸地往矮个子手里塞了包银子,嘴上仍旧是讨好:“是,劳你费心。” 也就是德妃娘娘底子厚,不在乎这点钱财了,不然这矮个子办完了事,明天别说钱,连棺材板都别想留一块。 矮个子颠了颠银子,脸上的笑愈发真实,他看了杜鹃一眼,语气傲慢:“既然如此,我就再试试吧。膳房还有差事,我就不多留了。” 装什么大爷。杜鹃暗自啐了一口,表面功夫却做得极好,脆生生地应了,上前两步:“我送你出去。” 她带着矮个子,又从进来的路线出去了。 矮个子去膳房当差,杜鹃却没有直接回冷宫,而是左右顾盼,见没有人注意,低着头向进德宫的方向匆匆走去。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自己得去报备一声,好叫德妃主子心里有数。 柳奴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隔着些距离继续跟踪,待出了冷宫,才缓缓回头,瞥了转角暗处一眼。 在那里,本该在洗衣服的宫女喜鹊鬼鬼祟祟地蹲着,眼神闪烁不定,偷听了全部谈话。 “你是说,偷听的不只有你,还有喜鹊?” 琼枝殿中,阿赫雅拈着柳奴给她顺来的糕点,眨眨眼,饶有兴致地问:“她不是云美人的好狗么,怎么干起这种事了。” 柳奴给阿赫雅讲了自己跟踪得来的消息,越说怒意越盛,此时站在她对面,闻言脸色一黑:“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云美人和德妃竟然合起伙来给你下毒!” 这群狗日的,此仇不报,她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北戎王? 柳奴眼神里充满了杀意,气得胸膛起伏,咬牙恨声道:“今夜不叫她们暴毙宫中,我就不是北戎人。” 阿赫雅笑着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好柳奴,我知道你生气,可这是大胥,哪里那么好动手?德妃她们死有余辜,该杀,但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柳奴顿了顿,眸光锐利如鹰:“我若动手,必让她们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师承北戎祭司,自认有这个本事。 阿赫雅却摇了摇头:“你向云美人下手也便罢了,德妃是何相之女,她若暴毙宫中,谢桀一定会让金吾卫彻查。这里头的风险太大,我不能叫你去冒。” 她缓缓放下糕点,眼睛很亮:“像德妃这种人,心比天高。将她一次又一次打进泥里,才能让她生不如死。” 死太容易了。对不起阿赫雅前世辗转难眠那些夜,也填不满她的丧子之恨。 阿赫雅要德妃活着,要她看着何家败落,看着自己得宠,看着宫中人人踩低捧高的冷眼,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在卑微尘土求生。 唯有这样,才能算得上公平。 阿赫雅笑着,唇角高高勾起,语气很轻:“柳奴,你现在知道她们是怎么对我下的毒了,可知道如何解?” 柳奴绷着脸,微微蹙眉:“食物相冲,是毒也不算毒,得慢慢调理。” 阿赫雅指尖一点:“那如果让你直接把我体内的积毒引出来,对我的身体有多大影响?” “不行!”柳奴不作思索,猛地抬头看向阿赫雅,“公主,这毒发现得早,不算棘手,只要养一养,身体自然就能将毒排出……” 阿赫雅声音缓缓,却直接打断了她:“我不要。” 德妃既然敢出手,阿赫雅也不能辜负了这一番苦心。 不趁机把德妃拉下来,咬下她身上一块肉,怎么对得起自己中这一回毒。 阿赫雅直勾勾地盯着柳奴,眼中满是坚定:“我要把事情闹大,让阖宫都知道我被德妃下了毒。柳奴,你有没有办法?” 柳奴眸光微闪,挣扎着开口:“我……” 她知道劝不动公主,但毕竟通药理的人是自己,只要自己不说,公主也不会知道如何做。 阿赫雅看出柳奴的犹豫,紧跟着补了一句:“若你没有办法,我也只能继续吃着有毒的东西,直到这毒素足够让太医查出来,把事情闹大了。” 她是认真的。 机会难得。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德妃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前世德妃通过御医院的太医令,在自己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导致自己失去了孩子。这一次德妃换了个手段,利用羊肉与半夏相冲的特点,给她下毒。 这其中,有两个地方需要动手。 一个是羊肉,德妃通过云美人之手,收买了膳房,这是明线。暗线则是膳房的掌膳,何家在宫中的爪牙。 云美人在明,万一东窗事发,可以做替罪羊,免得牵连到德妃身上。 掌膳在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促成偷换主食一事,看似平平,其实要是没了这个人,很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就换了琼枝殿的一日三餐。 羊肉身上的手脚最容易被发现,也最不好解释。但德妃让云美人动了手,就算出了事,也大可全部推在云美人身上。 另一个德妃要动手的地方,十分隐蔽,却是破局的转机——半夏。 阿赫雅的药方中有半夏这件事情,唯有太医知道。御医院的太医令是何家的势力,自然站在德妃那一边。德妃能拿到阿赫雅的药方,知道里头有一味半夏,这个人功不可没。 而妃嫔与御医院勾结,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说小,不过是普通的人情往来。 说大,就是不安好心,威胁了谢桀的安全。 只要阿赫雅运用得当,这个把柄也许不能杀了德妃,但一定能废了太医令。太医令一死,何家为避嫌,短时间内安插不进新人。德妃如断一臂,对御医院的把控就此消解,元气大伤。 阿赫雅需要这个把柄,让德妃陷入一个困境,只有这样,德妃才会继续出招,自己才能在这些明枪暗箭里抓住德妃的把柄,寻求一个把人彻底扳倒的时机。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容置喙:“柳奴,你知道我的性子。我是认真的。” 柳奴抿紧了唇,半晌,深吸一口气,半跪在地:“公主想做的,柳奴赴汤蹈火,也会为您办到。” “好。”阿赫雅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笑,“别丧着脸,在你眼皮子地下提前把毒引出,总不会有大事。” 如果被德妃算计了,真的吃了那么些时候的羊肉和半夏,可就不好说了。 阿赫雅眉眼弯弯,若有所思,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如今,只差一个人了……” 云美人的大宫女喜鹊。 被排除在云美人心腹之外,从宠妃身边的大宫女沦落为冷宫中做粗活的丫头,你可还心甘情愿么? 显然,喜鹊并不甘心,否则也就不会去偷听了。 第六十四章 威吓喜鹊 琼枝殿中,阿赫雅端坐上首,宫女喜鹊跪在地上,一时寂静。 宫女喜鹊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不知阿赫雅姑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指教?” 喜鹊,就是阿赫雅刚入宫时在梅园因一枝梅花而嘲讽她的宫人,在云美人身边伺候,后来云美人被废,也就跟着一起进了冷宫。 云美人与膳房的人商议时,喜鹊就在一旁偷听,被柳奴看了个正着。 喜鹊脸上带着讨好的僵硬笑容,心中惴惴,生怕阿赫雅是因为先前自己在梅园的为难而记仇,想要特地刁难自己。 阿赫雅望着她,勾着唇角,良久不语。 这是个很有用的人。 下毒在宫中是禁忌,能毒杀自己,未尝不能毒杀皇帝。 德妃用半夏和羊肉算计自己,就该想到后果。 等到德妃想毒杀自己的事东窗事发,德妃即便不死,也要被斩断爪牙,让何家为她吃上一次大苦头。 借着这件事情,阿赫雅一可以让德妃付出代价,为自己前世的孩子讨回一点利息,二可以让谢桀对她更加愧疚,加强自己在谢桀心中的地位。 一石二鸟,诱人的利益值得阿赫雅赌这一把。 要想把德妃扣死在这件事上,自己还得有些人手。 德妃没有直接在羊肉上动手,而是借了云美人的道,这就让阿赫雅的计划出现了一个问题。 若想要跳过云美人这只替罪羊,把矛头指向德妃,阿赫雅需要一枚在中间配合她的话术的棋子,最好是云美人身边亲近的人。 毫无疑问,这颗棋子就是喜鹊。 但像喜鹊这种人,想让她做事,给好处是没用的。 只有狠狠地吓她,打得她不敢有别的想法,喜鹊才会老实。 因此阿赫雅并没有开门见山说明所求,而是似笑非笑,道:“指教说不上,不过关心一下。云美人近来如何了?” 喜鹊一听不是冲着她来的,立刻松了口气,谄媚地笑:“她哪里能算什么云美人?不过一个庶人罢了!” 提起云美人喜鹊就一肚子气!自己这脸可是为了云美人毁的,到了冷宫中因为这张脸受了多少白眼欺负,遭人嘲笑是个丑八怪,结果云美人不但不为自己出头,反而嫌弃自己,将自己踢出了心腹之列。 这么冷的天,冷宫里又没有炭火,云美人还一身贵人病,天天换洗一大堆衣服。现在可没有什么粗使宫女了,最后洗衣服的活儿全落自己头上! 这就算了,冷宫里缺衣少食,连被子都没两床,云美人半夜嫌冷,就把喜鹊的被子抢了去,让自己夜夜受冻。 这日子过得,比狗都不如。 喜鹊想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不忿。 阿赫雅咳了一声,看着喜鹊的表情变化,心里也就有了数:“冷宫中日子难过。可她毕竟是你的主子,只要她在一日,你还是要跟她一日。” 她先摆出了一个事实。 云美人是主,喜鹊是奴。冷宫里的日子再难过,只要云美人不犯错被杀,这辈子喜鹊都得被磋磨着。 这还不到一个月,喜鹊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那看不见头的日子? 阿赫雅勾着唇,声音轻飘飘的:“主仆一体,主荣仆荣,主辱仆死。我听说前朝有个贵妃,颇得皇帝喜爱,后来犯了事儿,皇帝舍不得杀宠爱的贵妃,就将贵妃宫中的宫人都赐死了。” “喜鹊,你觉得贵妃的宫人们是冤枉……还是应该受死呢?” 喜鹊背后一冷,她听出了阿赫雅话里的敲打与威胁。 云美人与人密谋,给阿赫雅送羊肉,这事儿自己是知道的。 可只是一份羊肉,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讨好阿赫雅,何至于说得如此严重? 喜鹊打了个冷战,试探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阿赫雅眉眼弯弯,却看得喜鹊心惊:“没什么意思,只是这世上因果相接。云美人见了不该见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她快死了。喜鹊,你也要陪葬吗?” 喜鹊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开口:“前些日子,云美人确实见了膳房的人。琼枝殿这些日子的羊肉份例,就是从前德妃娘娘赏给云美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自己在窗外听到的东西,把自己记得的娓娓道来,生怕漏了一点细节,又偷偷瞥了阿赫雅一眼:“那些羊肉是德妃娘娘赏云美人的份例,如今云美人已经被废,本来应该送回进德宫,结果这份羊肉却到了您手上,这是犯了忌讳,可也罪不至死啊……” “羊肉?”阿赫雅笑了一声,她直勾勾地望着喜鹊,眼神冰冷,“错了。” “羊肉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今喝的药,里头有一味半夏。” 阿赫雅眸光充斥着怒意,厉声疾道“这两者相冲生毒,云美人,你的好主子,在大胥皇宫中公然向陛下的贵客下毒。” 她看着喜鹊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惨白,猛地提高了声音,冷声喝:“喜鹊!” “你家有几口人,够跟云美人一起送死?” 喜鹊已经被她的话惊得跌倒在地,闻言连滚带爬,试图抓住阿赫雅的衣角,却被她一脚踹了开。 阿赫雅就像个兴师问罪的审讯官,眼神锐利如刃:“我问你,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喜鹊吓得声音尖锐,几乎破音:“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以谢桀的心性,不管羊肉的事情是真的,还是阿赫雅编的,只要阿赫雅把事情报上去,不管是她、杜鹃,还是膳房,甚至冷宫中所有跟云美人有过接触的宫人,都会被送去让金吾卫审问。 那个地方,进去了,还有命出来吗? 喜鹊拼命地在脑子里寻找脱罪的方式,一边磕头,一边讨饶:“姑娘!姑娘我错了,我当日不该那样为难你,那都是云美人那个毒妇让我做的啊!你救救我吧!我是无辜的!” 阿赫雅不开口,只是看着她磕头,等她额头都破了,才缓缓开口:“你真的不知道?” 喜鹊就像看见了曙光,连忙道:“我真的不知道!姑娘,您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真的,您说什么我都听!” 阿赫雅长长地叹了口气,面有犹豫:“就算你不知道,可云美人做了,在别人眼里就是你做了,我如何救你?” 喜鹊绝望地摇头,哀求道:“不。你一定有办法,陛下那么宠你!” 阿赫雅抿紧了唇,似是欲言又止:“除非……除非你将功折罪,揭发云美人。” “只有这样,陛下才会相信你与此事无关,我才能保下你。” 第六十五章 毒发 喜鹊只犹豫了一秒,就直接咬牙应了:“好!” 忠心算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云美人都要害死自己了,就别怪自己背叛。 何况云美人因为自己毁了脸,早就对自己不再亲近。云美人先不仁,自己才不义,已经很对得住她了。 喜鹊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我愿意现在就去见陛下,揭发云美人!” 阿赫雅摇了摇头,微微蹙眉:“奴告主也是死罪,你得等等,等到陛下传唤,你才能说。” 她语气亲和,似乎真的在为了喜鹊考虑:“届时你是在陛下的旨意下,弃暗投明,谁都挑不出你的错处。”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好戏开场,自己中毒吐血,事情已经闹大,没有被压下的可能。那才是喜鹊登场的时候。 喜鹊深吸一口气:“是!” 阿赫雅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你先跟紧云美人。至于别的……到了时候,会有人去接你。” “记住,你的命,就在你自己手里了。” 阿赫雅指尖攥紧,眼神微微泛着凉意。 万事俱备。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德妃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进德宫中,德妃莫名背后一阵发冷。 她指使着自己的大宫女玉珠把炭火盆烧得热些,捏着新制的红榴摆件把玩,语气轻飘飘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何婕妤跪坐在德妃面前,只见她垂着脸,声音带笑:“一切顺利着呢,再过半个月,阿赫雅必死无疑。” 她没有把阿赫雅不吃羊肉的小插曲告诉德妃。以德妃的脑子,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添乱。 德妃冷笑了声,眼神阴森,“半个月太长。玉珠。” 她叫了一声,宫女玉珠立即应声,快步走近。 “娘娘。” 德妃想了想,开口:“去一趟太医院,就说前几日太医令给我开的调理身体的药不错,赏些东西给他。” 她要给太医令东西,总要找个明面上的借口。 德妃道:“告诉他,这雪下得太久,本宫受不得寒呢,叫他再开一剂药来。” 阿赫雅那个狐媚子自年后愈发受宠,家里上了那么多折子,一道有用的都没有,德妃怎么能不急? 她恨不得今晚就能听见阿赫雅暴毙的消息! 何婕妤语气平静,插了一嘴:“毕竟是太医令,玉珠恐怕使唤不了。” 她心里骂了句,德妃也未免太过心急,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先不说要加快速度,就得加大药量,这无疑增大了太医令暴露的风险。就说何家费了多少心思,才扶起这么一个太医令,德妃使唤起来倒跟使唤家里的奴仆似的。 也就是太医令是何家收养的孤儿,对何家死心塌地,换个人早该离心了。 德妃完全没听出何婕妤话里的制止,或者说听出来了也不在意。 她向来是个霸道的性子,想做什么哪里轮得上一个瞧不起的何婕妤说话? 德妃只是摆摆手,敷衍地嗯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便本宫费心,写个条子让玉珠带过去。” 有明信在,太医令想必也不敢推脱。 何婕妤语塞,她哪是这个意思?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婕妤也只能点点头,给玉珠递了个眼色。 玉珠了然点头。 她和何婕妤都是何家培养好送进宫辅佐德妃的,德妃可以犯蠢,她们却必须擦好屁股。 玉珠一边往外退,一边暗自叹了口气。 德妃等不及要快些,那就快些吧。从膳房掌膳到御医院太医令都是何家的自己人,每个关节都花大力气打通了,怎么想也出不了差错。 然而这一回,显然并不如人所愿。 时至傍晚,宫女玉珠回来复命,正为德妃摆膳,便听外头一阵慌乱,很快便有宫人小跑进来。 “琼枝殿、琼枝殿那边出事了!” 德妃的心腹宫女金珠急匆匆的,顾忌着其他伺候的宫人,声音压得很低,凑在德妃耳边道。 德妃一惊,险些摔了碗:“什么?” 她是吩咐了玉珠,让太医令加大药量,那也不可能就这一会儿功夫就直接发作啊! 德妃心中一慌,看向玉珠,见玉珠也白了脸色,就知道这不是太医令做的。 德妃顿时生出了几分焦躁。那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向阿赫雅下手? 那个狐媚子死不足惜,可若是死得太快,把自己拉下水了…… 德妃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闪烁。她得去琼枝殿看着,若是扯不到自己,刚好能看个笑话。万一有什么,也能随机应变。 同一时间,淑妃的椒兰宫中,派到阿赫雅身边的眼线匆匆赶来。 “娘娘,琼枝殿出事了!” 淑妃猛地站起身来,连做了一半的指甲都顾不上了:“什么?” 她眼神闪烁,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 这事儿不简单。 淑妃连忙唤人准备轿辇,语气焦急:“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快!咱们去琼枝殿!” 阿赫雅正得宠,宫中又是自己执掌。 要是阿赫雅出了事儿,自己也难免被陛下迁怒。 淑妃想着,脚步又快了些。 两边的轿辇一同往琼枝殿赶去,一时暗潮汹涌,风雨欲来。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天色昏暗。 喜鹊一走,阿赫雅就开始了引发毒素的计划。 她喝下膳房送来的羊肉粥,又从柳奴手中接过了药碗。 这一碗药不比从前,里头放了催发药性的引子,喝下去,积累在身体里的毒性一次被激发出来,能营造出命悬一线的危机。 阿赫雅盯着黑浓的药汁,眸光冷凝,径直端起来,一饮而尽。 柳奴忍不住开口:“主子……” 阿赫雅朝她弯了弯眼,压低了声音:“别担心。” 这样反而于自己的身体更好。柳奴控制了药性,不会有大事。此时只要把淤血吐出,原本足以致死的毒素一起排出,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事后最多虚弱一段时间,不会有后患。 阿赫雅眼神坚定,热意入喉,烧灼成一片滚烫,又逐渐凉了下去,绞得肠腹欲碎。 “呕——” 她捂着嘴,血色顺着纤长指尖,滴滴落下,在地上溅开。 太疼了。 阿赫雅咬紧了牙根,额上已经被冷汗覆盖,呼吸被铁锈味充斥。 “主子!”柳奴瞳孔微缩,几乎是下意识喊出声。 阿赫雅深呼吸,让自己努力平息下来,以免毒素扩散得过快,一边努力勾勒出一个笑,试图安抚柳奴:“柳奴,别怕。” 自己已经提前给林无月送去了书信,让她去冷宫把喜鹊带来。 德妃在明,阿赫雅在暗。这场戏演到最后,赢的人只会是自己。 柳奴也知道大局为重,此时虽然眼中充满了杀意,整个人被煞气包围,但还是勉强冷静下来,指甲却已经深深嵌进了肉中。 琼枝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温香冲出去请了太医,软玉则径直向帝宫而去。 阿赫雅冷眼望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再次吐出一口血。 “盯紧她们。”她对柳奴说,在艰难的呼吸间求得一刻清醒,“记清楚,这些宫人都做了什么,偷偷去见了谁。” 自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若是不能一次将殿中埋下的钉子掌握完全,可就亏大了。 直到看见柳奴猩红着眼点头,阿赫雅才松了口气,放任自己陷入无尽的昏沉之中。 第六十六章 对峙 这一场黑色的梦魇太过漫长,呼吸的阻滞感即便在昏迷之中,也让阿赫雅的眉头紧紧蹙紧。 她梦见了前世那个没能留住的孩子。 他那么可爱,朝她伸出双手,想要阿赫雅抱一抱他。 可当阿赫雅走过去,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最后化成了一滩血水。 那是她的孩子啊! 他已经会踢自己的肚子了,已经会回应自己的碎碎念了,却死在了一碗安胎药下。 他会不会痛?会不会恨自己这个母亲没能保护好他?会不会怪她? 阿赫雅在梦中痛哭着,只觉得呼吸都被阻塞,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间,一具宽厚温暖的身体环抱住了她,指尖落在她额头,试图抚平她蹙起的眉。 “相冲生毒?这就是太医院给朕的答案?” 谢桀暴戾的声音离得很近,阿赫雅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充满煞气的威势。 “用药连忌口都说不明白?若她醒不过来,朕看这御医院,也该换一批人头了!” “臣等必尽毕生所能!” 太医们齐齐求饶的磕头声与前世的记忆重叠,竟然显出了几分戏剧感。 阿赫雅扯了扯嘴角,缓缓睁开眼,盯着额角的刺痛,拉住了谢桀的衣袖。 “陛下……” 她虚弱地开口,便见他猛地一顿,急急转过神来,盯着她的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惶恐。 那抹惶恐只出现了一瞬,便隐入了无尽的幽深之中。 阿赫雅这才发现,他的眼中已经被血丝充满了,不知守了多久。 她勾起唇,还想说什么,又咳起来。 “愣着做什么!还要朕去请你们吗!” 阿赫雅一咳,谢桀身上的气势便愈发恐怖了几分,他一拍榻侧,沉沉地望向那群还跪着的太医,语气中带着血腥意味。 废物。 柳奴一直跪在床边,麻木地盯着阿赫雅沉睡的侧脸,此时动了动,又被阿赫雅的目光制止。 她缓缓沉下头,闭上眼,掩盖住眸里的痛意。 “陛下。”阿赫雅缓过气来,才伸出手,配合太医诊脉,一边盯着谢桀的表情,揣摩他的态度。 “我这是怎么了?” “您将半夏与羊肉同服,这二者相冲,成了慢毒,积累起来,一朝爆发——” 谢桀沉着脸没有开口,是周忠在一边解释,说到这里,又突然噤了声。 因为君王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阴沉得不成样子,眼中怒意涌动,骇人至极。 他冷冷地盯着阿赫雅,眸光中似乎有许多种情绪,又掩盖在黑沉之下,叫人看不清楚。 阿赫雅垂着脸,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用虚弱的声音,将事情引了出来。 “半夏?我平日里喝的药里的吗?”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睁大眼睛,,“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我开始用药之后,膳房才拨来了羊肉……先前只说羊肉价贵、难得,并不在菜单之中。” “此事太医们并不清楚……” 地上跪着的太医们听到这句,便放下了半颗心。 有这位开口,他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膳房中每日膳食都是有数的,尤其是羊肉这类,除了陛下外,分例只在高位嫔妃中有。” 周忠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也不介意卖个好,顺着她的话讲了下去。 不愧是暴君身边的好狗腿子。 阿赫雅心中赞了声,声音便带上了哽咽:“陛下,有人要杀我!” 她眼眶通红,只觉得梦中的痛,都要在此时发泄干净才好。 “陛下……” 她唤着他,泣不成声,整个人团在他怀中,惶惶然寻求一个依靠。 谢桀凝视着她颤抖的身躯,攥紧拳的手指慢慢地松了下来。 他的眼仿佛是一个寒潭,冰冷而肃杀,声音十分沙哑,充满了煞气,一开口,几乎令人胆寒。 “查。”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周忠领命而去,同一时刻,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踏入了琼枝殿中。 先到的是淑妃,她面上尽是担忧之色,一进殿,便快步走到了阿赫雅榻前,朝谢桀简单地行了个礼。 “妾听说妹妹病了。”淑妃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如今宫中上下由妾打理,出了这种事,妾实在是无颜面君了。” 这种事情在淑妃掌管宫闱时闹出来,德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把柄,倒不如由她自己开口,反而显得懂事大方。 德妃落后了她几步,被何婕妤扶着,慢悠悠地晃进殿中,朝谢桀一礼,不忘风情万种地露出个浅笑,转向淑妃时,又换了个脸色:“淑妃还是一贯的‘好心’。” “我要是你,自知无能治理宫闱,此时就该带上印鉴,向陛下请罪才是。” 她与淑妃向来不睦,就算现在情况特殊,也不忘讽刺两句。 阿赫雅歪歪倚着榻,蹙紧眉头,半阖着眼,仿佛还是十分虚弱,心中却在暗自冷笑。 事到如今,德妃还敢耍这威风,也不知道是胸有成竹觉得不会被查出来,还是真蠢。 阿赫雅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暗自数了几个数,便听淑妃轻轻地开了口。 “便是要罚,也该是陛下来定夺才是。德妃,你越界了。”淑妃微微摇了摇头,十分不赞同地朝德妃投去一眼,又道,“此事总要有个说法。陛下,太医如何说?” 谢桀只淡淡一个眼色,太医便立即向二人解释起来:“这位姑娘汤药中有半夏,又日日食用羊肉,两者相冲之下,毒素蕴积。” 淑妃一听,仿佛怔了一瞬,皱眉不解:“不对。” “半夏不过是药材中一味,若要成毒,该用上多少?太医可查过药渣了?” “我发作得急,药渣应当还没有清理。”阿赫雅此时才喘了口气,声音微弱,却恰好够榻前几人听见。 德妃抚鬓的动作顿时一顿,看向何婕妤。 见何婕妤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德妃松下一口气,懒懒嗤笑了声:“你也未免太过矫情,说不得就是自己贪嘴,用了不该用的东西,才病了这一场。” “倒是闹得谁要毒害你一般。” 阿赫雅略一抬眼,瞥向她:“有没有小人作祟,一查便知了。” “妹妹说得有理。”淑妃一点头,转头向身边的宫女示意,“抱琴,你领着太医去查看药渣吧。” “呵。”德妃顿时冷笑了一声,凤眼一挑,“只有淑妃的人,怕是不够磊落,不如叫何婕妤也一同去查看。” 明明同为妃嫔,她使唤起人来,却完全不顾人脸面。 宫中众人早就习惯了她的跋扈,淑妃见她底气十足,眸光顿时闪了闪,朝宫女抱琴微微摇了摇头。 从这一条线,是别想抓到德妃的辫子了。 阿赫雅心中一清二楚。 汤药中的半夏确实超过了应当使用的量,然而自己为了避孕,一直用着同样的借口向御医院要药材。太医完全可以借口自己久病不好,才加大了药量。 但此事的重点,并不在药上,而在药方。 云美人给她送来羊肉,是想要毒杀自己。但一个冷宫中的美人,如何得知自己的药方呢?无非德妃。 太医令是何家安插在宫里的爪牙,也是统管御医院的人,一份小小的药方,当然能拿得到手。 只是嚣张跋扈得太久,德妃恐怕已经忘记了—— 御医院不仅关联着后妃,更事关帝王,若是有人插手,那绝对是谢桀所不能容的。 德妃注定在这里吃个大亏,失去她的左膀右臂。 第六十七章 谢桀的选择 阿赫雅忽而急急地咳嗽了起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缓了缓呼吸:“陛下,膳房……” “都老实点!” 恰在此时,去膳房提人的周忠也回来了。 他的声音扬得极高,警告了声,便朝谢桀垂下头:“陛下,膳房中负责制定每日菜式与分配食材的,就是他们二人。” 那两个宫人一高一矮,此时都跪缩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 柳奴看了那个矮个子一眼,不动声色地朝阿赫雅点了点头。 阿赫雅顿时了然,这就是那个跟云美人见面的人,收受贿赂的膳房内应了。 “羊肉难得,乃是高位妃嫔才有的分例。”淑妃首先发难,“为何琼枝殿会有?” “陛下饶命!娘娘饶命!”高个子率先顶不住了:“奴只是跟着分来的东西定菜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矮个子收了钱办事,此时心虚,抖得好似筛糠,也跟着磕头求饶道:“只是近日多出了一份羊肉,才送来了,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贵人啊!” 淑妃皱着眉,一拍桌案,端得威严:“北边进来的肉都是有份的,如何会多!” “这肉难得,平日里除了陛下,也只有妾与德妃妹妹吃得上些……”淑妃仿佛意识到什么,语气有些急,却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摘了出去,“妾体寒,冬日里就爱吃这些,怎么也剩不下来,满宫的人都能作证。” “倒是听说德妃妹妹嫌弃羊肉腥膻,总不爱吃……” “德妃。”谢桀指节叩了叩,冷冷开口。 “妾确实不喜羊肉。”德妃却是毫不心虚,抿紧了唇,看向谢桀的眼中充满了委屈,“所以……” “许久之前,这分例便已经赏了旁人。” 阿赫雅听到这里,便勾起了唇。 她知道,到这里,德妃便注定陷入这潭浑水里,脱不了身了。 但阿赫雅身在事中,自己开口反而落了下风,于是只将目光投向淑妃。 她知道,淑妃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淑妃果然提出了异议:“德妃何时赏赐的,又赏的谁?” 德妃一笑,眼中似乎带了些挑衅。 她斜斜地睨了阿赫雅一眼,语气轻松:“说来,那人与躺在床上的这位倒也有几分渊源。” “正是从前跟在我身边的云美人。” “德妃说的可是真的?”谢桀眼神幽深,望向地上的矮个子宫人,语气中带着威压。 矮个子宫人抖了抖,颤颤巍巍地答:“是、是……” “既然是云美人的分例,如何会到了琼枝殿?” 淑妃蹙眉,指出了另一个问题。 德妃突然冷笑了一声,望向阿赫雅的眼中满是恶意:“不会是你见云美人落魄了,抢过来的吧。” 她一手策划了整件事情,当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但德妃就是要恶心阿赫雅:“若是如此,那可真是自食其果。” 阿赫雅蹙着眉,脸色又白了些许,她定定地望着德妃,半晌,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嘲弄:“德妃娘娘,试问,我如何得知云美人手中有这不该得的分例的呢?” 阿赫雅强撑坐直身体,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云美人被废为庶人后,理应搬入冷宫,不得随意出入,与阶下囚无异。” “而此时,那份无人领用的羊肉,自然该重回德妃娘娘您的手中……这次您又赐给谁了呢?” 阿赫雅顿了顿,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愈发浓厚,眸光锐利如剑:“不会是叫德妃娘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我吧?” 话音落下,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年宴之后,德妃娘娘身上就不大舒坦,对下头的事情过问得也少。” 德妃还未开口,她身旁的何婕妤便叹了口气,缓缓地解释了起来:“进德宫中的大小事都管不过来,何况一份羊肉的去向?你质问德妃娘娘,倒不如问问膳房的人。” 随着何婕妤的话语,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的膳房宫人身上。 “周忠。”谢桀眸光中泛着冷色,语气阴沉带着杀意,“审。” “别!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周忠的手段,宫中无人不知。落在他手中,恐怕比死还要难受百倍。 矮个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一边拼命地磕头求饶,一边绝望地喊道:“是云美人吩咐奴的!” “她说自己得罪了琼枝殿,要讨个好赔罪,让我们把这份羊肉送过来,还要守口如瓶,免得让德妃娘娘知晓……奴当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 他只是收了云美人一点钱,怎么会闹成这种局面? 要是早知道,别说是二百两银子,就是三百两,四百两,自己也不敢收啊! “云美人已经是冷宫中的庶人,她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不成?”阿赫雅蹙紧眉,冷冷喝道。 矮个子焦急又恐惧,连忙开口,试图把责任撇清:“奴去进德宫问过,是珍珠姐姐说,德妃娘娘念着旧情,并不打算收回这份赏赐的啊!” 德妃面不改色,只是哼了一声,端得是理直气壮:“云美人怎么说也在本宫身边伺候过,如今落魄了,本宫不说帮扶一把,没有落井下石罢了,怎么也不算错处吧?” 话到这里,这件事情也只能指向云美人,而非德妃。 阿赫雅眸光闪烁,下意识抬眼看向德妃,却见到她唇角的笑容,下意识捏紧了指尖。 可笑。 阿赫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拉住谢桀的衣袖,望进他眼中。 德妃说得再天花乱坠,殿中也无人会信。 阿赫雅与云美人几乎是生死之仇,以那个人的性子,她绝无可能送什么羊肉,说下毒倒是有几分真切。 若说罪魁祸首是云美人…… 宫中拜高踩低何其严重,一个冷宫中的庶人,怎么能清楚地知道她病了,还能打听到她的药中有一味半夏? 桩桩件件,分明隐隐都指向德妃。 只要谢桀愿意查,金吾卫什么蛛丝马迹抓不住? 德妃的把柄已经放到眼前了,阿赫雅也已经备好了后手,然而,她还是要给谢桀一个机会。 陛下啊,你会选择谁? 谢桀眼中一片黑沉,如深渊,种种情绪相汇隐匿,看不见底。 半晌,他收回目光,朝周忠冷冷开口。 “去冷宫把云美人带过来。” 阿赫雅心中顿时一沉。 谢桀没有点破德妃的伎俩。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脑中思绪百转。 这就是帝王。即便昨日还在耳鬓厮磨,说着爱意,今朝事发,也不会站在她的身边。 阿赫雅努力压下自己的悲哀,却还是忍不住落了一滴泪,心口生疼。 她睁开眼,拉住谢桀的衣角,与他对视。 “为什么?” 阿赫雅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这样问。 谢桀心中顿时一痛。 他望着她眼中那片潋滟,半晌,只是眸色深了些许,缓缓移开眼。 不过是一个靶子而已。 阿赫雅猛地一颤,抽泣似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指中间收了回来。 她垂下眼,收敛尽自己的悲哀,理智地知道。 今日之后,自己身上的筹码,又多了一份谢桀的愧疚。 第六十八章 狗咬狗 “参见陛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阿赫雅望去,便见云美人跟在周忠身后,缓缓走了进来。 云美人一身素衣,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泛着病态的白,眼中隐隐翻涌着怨毒,与从前嚣张跋扈的宠妃简直判若两人。 德妃只看了一眼,便厌恶地收回目光,显然对这个废物没了耐心。 还是何婕妤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云美人,膳房的人说你将德妃娘娘赏赐的羊肉分例,送给了琼枝殿,可有此事?” “羊肉?”云美人早就被何婕妤打过了招呼,此时不见惧色,只是惨淡地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恨:“莫说肉了,冷宫这些日子,妾连一根新鲜的菜都见不着。” 矮个子立即瞪大了眼,面色惨败,他死死地盯着云美人,几乎是嘶吼着:“明明就是你!是你身边的杜鹃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让我帮你把羊肉送进琼枝殿,还说务必让阿赫雅姑娘吃下去!” 这话一落,谢桀指节一顿,目光投向周忠。 周忠了然,赶忙退了下去。 “呸!” 云美人朝着膳房宫人啐了一口,满眼血丝,咧开嘴笑得有些疯:“银子上头还能打上烙印不成?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虽落魄,也不是谁都能踩两脚的!” 她其实大可不必与膳房的人起冲突,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好心,谁也挑不出问题。 可云美人非要这人去死。 一个膳房的奴才罢了,往日里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见自己失势,竟然敢勒索自己! 这仇怎么能不报! 云美人大笑着,指着宫人的鼻子骂道。“这宫中捧高踩低,半点不新鲜,分明是你自己看她得势,眼巴巴将我的分例送过来讨好人家!还想栽到我头上?” “杜鹃已经自尽了。” 周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朝谢桀一拱手。 他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人家灭口。 阿赫雅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德妃挑衅的得意笑容,却没有半点急躁。 事情到这里,本该陷入了死局。 然而,她从来就没把希望放在杜鹃身上。真正能把事情闹出来,将矛头指向德妃的人,是已经被她吓服了的喜鹊。 阿赫雅望着地上抖如筛糠的人,指尖在被下轻点,心中暗自数着时间。 一,二,三…… 便听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 “陛下。” “在云美人身边伺候的,何止一个杜鹃呢?” 林美人缓步从殿外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低垂着头有些打颤的女子,赫然是云美人身边伺候的宫女喜鹊。 云美人愣了一瞬,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死死地盯着骤然出现的人,斥骂道:“贱奴!你不好好洗你的衣服,跑到这儿来丢人现眼什么!” 阿赫雅眼神微凉,一只手攥着帷帐,直起身来,唇色发白。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不经意的关心般:“云美人,喜鹊可是你的贴身宫女,更是伴你入了冷宫,可谓同甘共苦,还未开口呢,你为何就如此责备?” 为什么?无非是云美人做贼心虚,生怕被牵扯出什么脏事罢了。 阿赫雅眼中闪过一抹暗光,又咳了几声,修长白皙的脖颈抬起,抓住谢桀的衣领,轻轻扯了扯。 “陛下……” 谢桀动作一顿,盯着她因病而显得愈发弱不经风的身躯,与那微微昂着,仿佛任人采撷的唇珠,喉结不由滚了滚。 本就在陷阱中的兔子,若是向猎人示弱,可是会被吃干抹净的。 他下意识便把人揽入了怀中,让她倚着他的胸膛,借力坐起。 阿赫雅唇角略微勾起一瞬,又极快地敛下去,微微蹙着眉,虚弱地望着众人各异的神色,顿了顿,才缓缓道。 “林姐姐说得有理,杜鹃没了,喜鹊却还在,不如听听她的说法?” 这话出口,云美人顿时一惊。 什么叫做听听喜鹊的说法?喜鹊能说出什么来? 难道她跟矮个子在屋里商谈给阿赫雅用羊肉的事情被喜鹊知道了?喜鹊怎么会知道? 那天她明明把喜鹊赶出去洗衣服了,还特地避开了别人…… 难道是她们在屋内说话时,被这个贱奴在窗外听到了? 不行!要是让喜鹊开了口,谁知道会说出来什么? 她不能冒这个险! 云美人做贼心虚,脸色一黑,立即抬眼去看德妃的反应,却见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阿赫雅攥在帝王衣袖上的手,咬了咬牙,急急开口,试图先发制人。 “冷宫日子难熬,这贱奴时不时就往外跑,谁知道现在投了谁?她的话,怎能作数!” “美人急什么?”喜鹊被人骂到了头上,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忍了,冷笑一声,望向云美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是怕我把你害人的勾当说出来吗?!” 枉自己还曾经把云美人当过正经主子效忠,云美人却想害死自己! 如果不是阿赫雅告诉了自己实情,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是不是等东窗事发之时,云美人就该把自己推出来抵罪了? “是杜鹃把膳房的人带到冷宫,你们在里面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喜鹊干脆彻底撕破脸,指着云美人的鼻子,面目狰狞。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收买膳房,故意换掉了琼枝殿的主食——” 眼见着喜鹊就要将遮羞布扯开,德妃却只冷漠地低头喝茶,仿佛眼前的闹剧与她全然无关,云美人立刻沉不住气了。 这是要把她当成弃子啊! “闭嘴!” 云美人大喝一声,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绝不能让她说出来。 她大叫着扑上去,与喜鹊扭打在一块。 云美人脸上的红疹已经被她自己挠破了,此时斑斑驳驳,加之神情扭曲,活像只恶鬼。 喜鹊也半点不让,尖叫着跟云美人滚作一团,相互掐拧。 阿赫雅眼中忍不住露出几分戏谑。 谁能想到,一月之前,这还是高高在上的云美人和她身边耀武扬威的大宫女喜鹊呢? 第六十九章 弃子 阿赫雅把玩着谢桀腰间的玉佩,仿佛没反应过来,故意等了一会儿,看着两人身上都挂了彩,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似是悲哀。 这一声叹息,顿时将殿中呆住的人唤醒了。 何婕妤立即回过神,紧蹙着眉,当机立断:“圣驾面前,岂容你们放肆!还不拉下去!” 何婕妤的想法很简单,不管喜鹊知道了些什么,只要不当场闹出来,把人压下去,多的是让喜鹊再也开不了口说话的法子。 “陛下。”阿赫雅自然不会让她如意,她缓缓开口,却直接止住了那些拿人的宫人的动作。 事到如今,才想灭口?痴人说梦。 “喜鹊的意思,是云美人……她在我的膳食中动了手脚么?” 阿赫雅眸中闪过冷光,微微扬着下巴,似是怯生生的,指尖却在谢桀胸膛前打着圈儿,暗示般的,“先前的事虽是云美人自讨苦吃,却也与我有关。若她因此怀恨在心,对我下手,倒也说得过去。” 阿赫雅眨眨眼,看着谢桀眼神深了深,唇角勾起一瞬,又咳了声,慢慢收回手,仿佛无事发生,声音轻轻,却一针见血。 “陛下何不唤来膳房的掌膳,叫他与喜鹊对峙呢?” “实情如何,尚未分明。此事事关重大,阿赫雅姑娘还是要谨慎些说话的好。”何婕妤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凉意。 后宫各司等级森严,轻易插不进手。掌膳是膳房的一把手,何家能把人拉到一条船上,也花了很大的功夫。 这次让云美人贿赂矮个子,而不是让掌膳直接换食材,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怎么还是被阿赫雅拉了出来? 云美人已经废了,是生是死没人在乎。但要何家再赔上一个掌膳…… 绝对不可! “膳房的人不已经在这儿了,还要再叫来一个掌膳?你这是恨不得将事情闹大,叫满宫惶惶啊。”德妃也凉飕飕地开了口,一个大帽子就扣在了阿赫雅头上。 “我只是觉得毕竟是膳房出了事情,掌膳自然要出来说话的。”阿赫雅捂着嘴,微微歪头,有些疑惑,“两位为何这般……急躁?” 她眸光微凉,指尖在谢桀的手心里勾了勾,声音软软,带着几分依赖,撒娇似的:“陛下觉得呢?” 谢桀攥住她作乱的手,十指相扣,不动声色地摩挲,感受着那份滑腻,眼神一暗。 他将阿赫雅搂得愈发紧,声音哑了几分。 “周忠。” 这就是同意了。 周忠应了一声,连忙又赶了出去,生怕晚一步,又叫人灭了口。 喜鹊被人按在地上,此时与云美人对视,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冷笑。 你完了。 她望着云美人惨白的脸色,用口型道。 “参见陛下。” 掌膳被带来时,脸上还带着膳房中热气蒸腾出的涨红,将身一跪,毫不慌张。 “臣听说膳房中有人私收贿赂,篡改分例。闯出如此泼天大祸,是臣失察,请陛下处罚。” 这一句话,便是划清界限了。 掌膳对于德妃一系,远远比一个云美人重要得多。所以当他被拉下了水,云美人就理所当然地会被放弃。 阿赫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微微蹙眉,朝林无月投去一个眼神。 既然德妃想断臂求存,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反正,阿赫雅的目标,从不是膳房。 林无月缓缓开了口:“喜鹊,你说云美人收买膳房,可有证据?” 喜鹊被人放开,立即大声叫嚷起来:“云美人与杜鹃姐姐策划此事时,我就在窗外!她们用银两收买了膳房的人,让他们将琼枝殿的主食换成羊肉,借此下毒。” 喜鹊把杜鹃如何避过人把外人带进冷宫,云美人如何如何与矮个子商量一点一点道出。 她不算蠢到无药可救,听见阿赫雅把矛头指向掌膳,也就顺水推舟:“但云美人真正能办成此事,全靠掌膳瞒天过海,否则一宫分例菜品有变,膳房怎么可能半点没有察觉!” “此时杜鹃枕头之下,就藏着三百两的银票,可当物证。” 喜鹊跟杜鹃住在一起。在窗外看见杜鹃给矮个子塞钱后,喜鹊就起了心思,翻过杜鹃的东西,现在拿出来,却刚好把云美人的罪名做实。 阿赫雅微微眯眼,在谢桀怀中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幽幽叹了口气。 她把玩着谢桀的玉佩,没有去看下头的闹剧,声音放得很轻,却是绵里藏针:“云美人都废为庶人了,在宫中,竟依旧是手眼通天呢。” “也该怪我得罪了人。”阿赫雅抿抿嘴,抬眼与谢桀对视,一双杏眸水光潋滟,泛着委屈难过,语气中带了几分小性子的置气,“也是云美人还有几分忌惮,否则送来的恐怕就不是羊肉,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届时,陛下您可就只能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尽管知道阿赫雅说的是气话,谢桀还是心跳一滞,瞳孔微缩,额角突突地跳动生疼。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画面,一口厚重的棺木,被不详的白绸覆盖,周围虚伪的哭声连成一片,扰得他杀意顿起。 都该死! 谢桀深吸了一口气,眸中有狰狞的猩红闪过,面色阴沉,周身气势凌冽,带着煞气,直直压得殿中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你胡说八道!”云美人首当其冲,被他幽暗晦涩的目光瞥了一眼,背后便瞬间被冷汗浸湿了。她硬着头皮,怒视着喜鹊,声音尖锐。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一张银票而已,能证明什么?” “杜鹃贿赂膳房置换分例,我们做奴婢的一个月也不过一两月银,若不是你,她哪来的钱?”喜鹊自觉身后有阿赫雅作保,不怕云美人,此时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自然是德妃给的!”云美人被急昏了头,话语不过脑子,便径直吐露了出去,“杜鹃本来就是何婕妤……” “云美人!” 何婕妤冷冷一声,喝住了云美人的话,指尖将帕子揪作一团,只露出一个戏蝶图。 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云美人,语气里带着警告:“你怕是发昏了,连娘娘都敢攀咬?” “当初你不过是娘娘身边一个婢女,能有出头之日,全靠娘娘善心。否则,你全家可早就成了路边枯骨。”何婕妤眸中有利光,在路边枯骨四个字上下了重音,“你可别恩将仇报。” 云美人一愣,旋即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何婕妤一眼。 这戏蝶帕子上的针脚,分明是出自她娘亲之手。 何婕妤这是在威胁她,若不乖乖认罪,把此事了结,就要让她家人死! 第七十章 图穷匕见 云美人整个人抖如筛糠,眼中尽是恐慌,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她恨德妃出尔反尔,恨喜鹊背主求荣,可是……可是云美人再恨,也得为家中老父老母,和尚未成人的弟妹留一条生路。 “是、是我。”云美人哭着跪下,朝谢桀狠狠磕头,不过两下,地上便见了血迹,“是我鬼迷心窍,嫉妒她得宠,才下了毒,陛下!” “好哇,竟然是你!”德妃眼神一厉,一拍桌子,皱着眉,似乎是气得狠了,失望又带着隐怒,“你何等糊涂!我保不住你了!” “陛下,投毒是重罪,理应处死。”何婕妤也当机立断,立即上前,准备一锤定音,“请陛下杀之,正宫闱之风。” 这一出戏演下来,恨不得将大公无私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阿赫雅忍不住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又立即收敛,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她咳了两声,虚弱地喘着气,声音里的锋芒却直指德妃,“只是,云美人身在冷宫,怎么会有我的药方,如此准确地知道,我用了半夏。” “陛下,我总觉得不安心。”阿赫雅将脸埋在谢桀怀中,带上了几分哭腔,似是无助到了极致,“我自来体弱,总离不开药,若每回药方都如这般,人人可以得到的,岂不是……” 图穷匕见。 她的药方,德妃可以随手拿到。那谢桀的药方,难道就敢说必定无人能知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谢桀,以你的掌控欲,难道还肯让? 谢桀眉头紧皱,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身躯,把人抱得紧了些,微微低头,伏在她脖颈间,嗅闻着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才好受些许。 何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扯了扯唇角,眸中带着煞气,语气阴森:“朕竟不知,御医院已经懒散至此。” “各宫用药,均要有所记录,交由太医令入档保存。”周忠垂着头,只敢恭敬地提醒,“能接触到阿赫雅姑娘的药方的,除了当初把脉的御医,怕就只有……” “太医令。” 谢桀冷笑了一声,忽地抬手,将榻边的药碗挥到了地下。 瓷片碎开,清脆的声响仿佛一声惊雷,砸在殿中每个人心上。 “查!” 他声音中的杀气毫不掩饰,满目冷寒,扫在德妃身上,眼神冷得几乎结冰。 “朕倒要看看,这宫中的人,还知不知道大胥姓什么。” “是!” 这一声令下,金吾卫立即领命而出。 阿赫雅眯着眼,眸中有凉光闪过。 她倚在谢桀胸膛之上,双手攀着他的脖颈,刻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他,全然如一株菟丝子。 发丝凌乱,香肩微颤。 谢桀喉咙干灼,移开了眼,扣在她腰间的力道不由自主地重了些,似是安抚,又似把玩。 “别哭了。”他声音沙哑,低低哄着,“你的眼泪,可不该在这种时候流。” 阿赫雅朝他投去嗔怒一眼,如珠泪水含在眸中,盈盈一泓,叫人心碎,又忍不住更想欺负。 梨花带雨的模样,掩盖了内里步步为营的心思。 “陛下……” 她喃喃地唤,眼角余光凝着德妃煞白的脸色,心中幽幽地笑了声。 德妃啊,可还满意这宣战的信号? 金吾卫行事,充满了谢桀的暴戾风格。 御医院上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分隔审问,凡有半点可疑,迎来的便是严刑拷打,不留半点余地。 谢桀甚至特意让人把嫌疑人带到偏殿审问,鞭打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闻而生寒。 琼枝殿中,一片压抑的寂静,所有人都收声敛息,生怕触了霉头。 一时间,气氛几乎凝固。 “陛下。” 周忠双手捧着一个托盘入殿,打破了这窒息的宁静。 他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和气,衣角的斑斑血迹却暴露了这帝王鹰犬的狠辣。 “太医令招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掩盖的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指节忍不住缩了缩。 那是一张撕碎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纸条,上面沾着怪异的液体,被血糊得鲜红一片,显然已经看不出写的到底是什么了。 谢桀骤然发难,恐怕是销毁不及,太医令将最重要的信件吞入腹中,又被剖出来了。 剖腹取信,人还能活么? 阿赫雅背后一阵发寒,下意识攥紧了谢桀的衣袖,眼中神色复杂,又缓缓转为坚定。 若不是自己重生一回,现在没了生息的人就是自己了。 太医令为虎作伥,他该死。 谢桀却只是瞥了一眼,毫无波动,仿佛死了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目光随意掠过,便落在与信件一同摆着的几件首饰上。 那些首饰的纹样,显然是高位宫妃才能用得上的款式。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平静,周身气势却带着惊人的煞气。 “拿去,让她们认认。” “是。” 周忠立即应下,敷衍地从淑妃面前晃了晃,就直接将托盘放在了德妃身边。 德妃的脸色已经白得不成样子,此时被血腥气一熏,几乎昏厥过去。 这些首饰都是有定数记载的,抵赖不得。 完了! “德妃,眼熟么?” 谢桀似笑非笑地开口,语气莫名,任谁都能听出话语中的冷意。 阿赫雅半阖着眼,望着德妃颤抖的手,唇角翘了翘。 犯事受罚,天经地义。事到如今,德妃要想从这烂摊子里脱身,少不得大出血。 “陛、陛下,妾不知道……”德妃强撑着镇定的表象,深吸一口气。 她难得有些惊慌。这事儿绝不能认下来,不然就是父亲也保不住自己! “太医令时常为妾把脉。这些首饰,是妾赏的……可这中毒,却实实在在与妾无关啊!” “太医令招认,他是收受了德妃身边大宫女玉珠的贿赂,故意将药方透露出去的。” 周忠微微垂首,说出的话却如一块重石压下,让德妃还未出口的辩驳都哽在了喉中。 “为了药效,他又以阿赫雅姑娘久病不愈之名,加大了半夏的用量,机缘巧合之下,才让阿赫雅姑娘在今日吐出血来,否则真到了那时候,就是神仙也挽救不得了。” 阿赫雅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医令对何家还是忠心,没有直接招出德妃。 她望向德妃,指尖颤抖,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无奈悲伤,补了一刀:“德妃娘娘,我与你无冤无仇,您为何……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阿赫雅说着,往谢桀怀中缩了缩,似乎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泪珠将落不落,泫然欲泣,令人心碎。 谢桀的眼神顿时又暗了些许,手指落在她眼角,强势地揩去泪痕,语气中杀意更盛。 “在宫中投毒。德妃,你本事真是愈发大了。” 第七十一章 德妃禁足 陛下竟然为了一个苦寒之地来的庶人如此为难她! 德妃抿紧了唇,眼中有怨毒闪过,反手便推了玉珠一把,力道之大,仿佛此时推的是阿赫雅一般。 都怪那狐媚的贱人!叫陛下昏了心智。 事到如今,只能死咬自己不知情,委屈玉珠了。 “混账!” 德妃猛地站起身,指着倒在地上的玉珠斥责,“你竟然敢背着我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是要断臂求存了。 阿赫雅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冷眼看着眼前的好戏。 牺牲一个玉珠,自然能解眼前一时之急。 但连跟着自己入宫的心腹都能如此果断地舍弃,日后还有谁敢一心为她效忠?不见何婕妤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么? 德妃能走到今日,也就是靠何家的扶持了。 德妃可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在她眼中,奴婢的性命比一只蚂蚁都要低贱。 能为自己卖命,是玉珠的荣幸才是。 玉珠一家子人都掌握在何家手中,此时自然不敢不从,纵使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依旧哭着磕头。 “是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求陛下饶命啊!” “本宫把你宠坏了!”德妃松了一口气,带着怒气,一脚踹上玉珠,又向谢桀摇头,一副受了大冤屈的模样。 “陛下,一切都是这贱奴自作主张,妾确实不知啊!” 德妃手段低劣,但确实有用。 阿赫雅收回目光,闭上了眼,脑中思绪百转。 谢桀还用得上何家,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不会为了她,打乱自己的部署。 果然,谢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德妃管教不严,从即日起,禁足进德宫,抄写经文,无诏不得出。” 没有期限的禁足,跟圈禁也没有区别了。 德妃先是猛地攥拳,又缓缓放开,跪下谢恩:“谨遵圣命。” 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又很快压了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阿赫雅眸光凉凉,心中冷笑了一声。 德妃不会觉得,以谢桀的性情,会就此算了吧? 果然,谢桀紧接着的话语,便让德妃浑身发寒,猛地一抖。 “玉珠,凌迟。”他淡淡补了一句,“就在进德宫,召集宫人,让他们好好看看。” “看完之后,进德宫上下宫人,一律杖二十。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 一个玉珠犯事,怎么也不至于牵连整个进德宫。 谢桀这是明晃晃的敲打。 进德宫的宫人受下这二十杖,不至于死,却一定会重伤。 届时德妃被禁足宫中,如何为她的宫人筹措到如此多的伤药?若是置之不理,那人心就彻底散了。 如果不想彻底失去人心,那何家在宫中埋下的人,就不得不动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家要放弃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德妃,还是把自己多年经营的人手放到谢桀眼皮子底下? 这是个阳谋。 阿赫雅只将后续可能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眼皮子就忍不住跳了起来。 谢桀的心机,果然深沉近妖,非常人所能及。 事到如今,德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但不能求情,还要跪谢皇恩。 周忠最会揣摩谢桀心思,此时皮笑肉不笑,不阴不阳地来了句。 “德妃娘娘,请吧。” 德妃咬牙站起身,阴森地望了阿赫雅一眼,恨不得活剥了她,怀着恨意愤愤离开了。 她一走,淑妃等人也就没了留下的理由,象征性地安慰关心了阿赫雅几句,也都散了。 琼枝殿中,只剩下谢桀与阿赫雅二人。 阿赫雅缓缓抬眼,与谢桀对视,半晌,声音轻软。 “陛下。” 她撇着唇角,显然是有些委屈,眼中带着惶然,朝谢桀撒娇。 “抱我。” 烛火噼啪,摇晃着照出暖黄的光,打在美人侧脸,使得本就精致的面容愈发惹人怜爱。 所谓灯下看美人,大约便是如此。 谢桀心头某处仿佛被轻轻地挠了一下,又痒又软。 “娇气。”他嘴上如此说,身体却十分诚实,长臂一揽,便将撒娇的猫儿抱了起来。 阿赫雅顺势跨坐在他身上,腰肢软若无骨,攀附在男人身上。 她的指尖由上自下,缓缓从他胸膛前滑过,故意虚弱地喘了两声。 “陛下……” 那声音又娇又细,听起来不像是病弱,反像是某种暗示的诱惑。 谢桀喉结滚了滚,只觉得口干舌燥,眼神也暗了下来。 他双手掐住作乱猫儿的腰肢,重重将她往自己身上按了一下。 “再招惹朕,朕可就不客气了。” 他是顾忌着她刚醒过来,身体虚弱,可不是让她得寸进尺的。 阿赫雅惊呼了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确实是故意的。 谢桀为了他的大局,可以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牺牲品,她闹一闹又怎么了? 阿赫雅哼了声,抽回手,翻身从他身上下去。 “陛下不喜欢便罢了。” 她半阖着眼,转过身去,打了个呵欠,骄纵地哼哼唧唧。 对他倒是不客气。 若有根尾巴,怕是都翘到天边去了。 谢桀气极反笑,大掌一拉,就将人再次困入了怀中。 他毫不客气,含住那抹因病而微微发白,显得愈发可怜的唇珠,肆意地汲取着甘甜。 帝王的掌控欲如狂风骤雨,一瞬间打得阿赫雅似一叶小舟,娇娇抗拒着,又被擒住双手,按到了头顶。 只能全盘接受着暴君给她的一切。 阿赫雅整个人都软了,被他的气息烧得头晕目眩,指尖按在他的胸膛上,欲拒还迎。 “不、不行……” 她只能在深吻的间隙寻找一个呼吸的节点,急促地开口,“我还没好……” 就算自己早就算好了毒性,只是作出了个表象,吐出来的都是淤血,此时身体并不算虚弱。 可那也是实打实地中了毒,病了一场啊!这暴君是禽兽不成? 谢桀也知道轻重,只是碰着了她,就忍不住想要得更多些。 此时终于抽离出了一份理智,指腹按在她的手腕上,缓缓地摩挲着。 他眼神晦涩,直直地盯着阿赫雅,半晌,才沙哑着吐出了两个字。 “用手。” 什么? 阿赫雅一惊,猛地睁圆了眼,就想把手从他的桎梏中收回来,却只能被钳制得更紧,向下牵引而去。 “别……” 她软声的求饶与被逼到极致的抽泣,尽数被暴君撷住,吞入腹中。 恃宠而骄招惹猎人的兔子,可是会受大教训的。 第七十二章 盟友林无月 天边渐渐亮了,一夜暴雪后,红梅反开得更艳,在雪地间,被衬得更加醒目绚烂。 阿赫雅瘫软在榻上,羞愤地自己裹成一个被子卷,只觉得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谢桀折腾了一夜,不见疲倦,反而愈发精神焕发,早早就上朝去了。 阿赫雅半眯着眼,心里愤愤地骂了句,唇角却勾着。 这件事情过后,德妃被禁足,淑妃暂时观望,宫中会难得平静下来一段时间。 正好是她结交盟友,发展心腹的机会。 “姑娘,林美人来了。” 温香打起帷帐,缓步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通报。 现成的人选,这不就来了? 阿赫雅勾了勾唇,从榻上艰难地直起身,声音里明显带着欢快。 “快请进来。” 林无月不是空手而来的,她为阿赫雅带来了一件大礼。 “御医院太医,徐广白,见过姑娘。” 阿赫雅望着眼前躬腰拱手的男子,只怔了一瞬,唇角的弧度便忍不住拉得越来越大。 中毒事件过后,她再想从御医院拿药就变得艰难了许多。 为此,阿赫雅特地跟林衡要了个人,前几日才递出去的消息,这会儿太医徐广白就到眼前了。 该说不愧是林家么?办事效率就是高。 当然,面上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阿赫雅咳了一声,故作不解,眨眨眼去看林无月:“无月,这是?” “跟我还装糊涂?” 林无月叹了口气,敲敲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带着嗔怪。 她原本不想插手太多宫闱的事,可谁让林衡为了阿赫雅能与自己相互帮扶,竟然把林家在宫中经营的人也给出去了几个。 “真是上了贼船了。”林无月又叹了口气,摇摇头。 阿赫雅笑得毫不心虚,拉着林无月,满眼的欢喜。 “现在想下船,也来不及了。”她不觉惭愧,反而得意洋洋,哼了声。 林衡想利用她护住林无月,她也想借助林家的势力。他们是互利互惠,没什么可羞惭的。 可是林无月能亲自出面来帮她,又是另一件事情。 她不得不为之动容。 窗外飞雪如絮,天地洁白,窗内红泥暖炉,其乐融融。 阿赫雅捧着热茶,与林无月说了一会儿话,亲亲密密,好不和谐。 在两人的默契之中,一个联盟逐渐有了雏形。 林无月先被送入谢家教养,谢桀登基后又很快入宫,对林家并不亲近。 但再不亲近,他们也是血脉亲人。 林无月不愿意去讨好谢桀,去争夺那一点半点他从指尖漏出来的宠爱,也就没办法为前朝的林家提供什么帮助。 但林衡处处为她打算,千方百计给她铺路,盼望着她能过得好一些,她也不是冷心的木头,能全然不顾及林家在后宫无人的窘况。 正好在此时,阿赫雅出现了,缓解了这样的尴尬。如果能让阿赫雅与林家站在同一阵营,林家在谢桀身边也算有了人。 林无月愿意与阿赫雅结盟,在这宫中随时拉上一把,互通有无。 而阿赫雅在大胥毫无根基,急需一个盟友,相互扶持。能赢得林家支持,恰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各自端着一杯热茶,啜饮一口,浅笑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淑妃娘娘想要见你一面。” 林无月放下茶盏,缓缓开口。 说林无月是淑妃旗下,不如说是林家用资源给她换来了庇护。事实上,林无月与淑妃那群人并不算热络。 此时谈起来,林无月也只是淡淡提醒了阿赫雅一句:“淑妃掌管宫闱,虽然面善,手段却最是厉害。你要小心。” 阿赫雅指尖动了动。 淑妃性情如何,手段如何,她前世经历一遭,最是清楚不过。 阿赫雅面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微微蹙起眉,眼中有暗光闪过。 “恐怕是我招了眼。” 她这次把德妃拉下来,闹的动静到底太大了,以淑妃那谨慎的性子,不在暗地里使些手段都怪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并不焦心,只是举起茶盏,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讥嘲:“见就见吧,能见淑妃娘娘,也是我的荣幸不是。” 只是阿赫雅好奇,淑妃能用什么借口召她过去? 显然,对于一个掌管宫闱的高位来说,想见人,有的是法子。 三日后,望着面前笑吟吟的嬷嬷,阿赫雅忍不住啧了一声。 “淑妃娘娘念着您这次受了委屈,特地把下头新进的料子都留着,等着您先挑呢。” 周嬷嬷笑得脸上都是褶子,怎么看都是一个邻家和善的祖母,声音恭敬中又带了几分亲近。 “为了您大病初愈,怕受了风去,还将自己的轿辇拨了出来,如今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安排得如此妥当,完全将阿赫雅拒绝的路堵死了。 周嬷嬷可真不愧是淑妃身边最得用的老人。 阿赫雅凝视着周嬷嬷,半晌,缓缓勾勒出一个浅笑,眼中却分明有凉意闪过。 前世她可没少在这位周嬷嬷手上吃苦。 什么忘了通报,让自己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直直站着听谢桀在殿内与淑妃的笑声。什么天冷少炭,天热缺冰。什么拨来宫人伺候,却都是些刺头儿…… 不仅有这些用完了统统栽到德妃头上的腌臜手段,还有明里暗里挑拨自己与其他妃嫔对立,使自己处境越来越尴尬的事儿,阿赫雅一桩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来,软刀子最不起眼,伤起人却最狠。 “既然是淑妃娘娘一片好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阿赫雅说着,站起身,柳奴当即往她身上披上了一件披风。 她语笑嫣然,直勾勾地盯着周嬷嬷,眸光冷寒:“咱们走吧?” 周嬷嬷莫名背后一冷,忍不住皱眉,下一刻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为阿赫雅引路。 淑妃居住于椒兰宫,算不上近,但轿辇隔绝了路上的风雪,也就算不上煎熬。 很快,轿辇停下,周嬷嬷的声音从外传来。 “阿赫雅姑娘,到了。” 阿赫雅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将指尖捏着的帕子塞进袖口,施施然下轿。 周嬷嬷脸上依旧是那张笑脸,朝她行了一礼:“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奴去通报一声。” 第七十三章 淑妃的算计 阿赫雅不置可否,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离开,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柳奴。”阿赫雅压低了声音,唤着柳奴,等她凑近,才取出包裹好的帕子,塞进她手中,“查查是什么。” 淑妃惯用的是沉香,清幽甘甜,这轿辇中的熏香,却醇厚腥甜,绝不是她会用的。 阿赫雅眼神微闪,心中其实有几分猜测,却还是先按下了。 柳奴面色一沉,立即将帕子捏在手中,极快地取了一点,嗅闻过后,果断开口,语气带着隐怒。 “麝香。” 果然。 阿赫雅闭了闭眼,遮掩住眸里的冷光。 她睁开眼,拍拍柳奴的肩膀,示意她将东西收起来,目光直直盯着殿门,见周嬷嬷又走了出来,面上再次扬起笑容。 “姑娘随我来吧。”周嬷嬷行了礼,便道,“还有几位主子也在里头,您正好见见,日后自然有好处。” 她似是提点,却直接将阿赫雅放在了一个较低的位置。 如果阿赫雅还是前世那个刚入宫,无人可依的小可怜,恐怕进殿之后,就会下意识把那几人当作需要讨好的对象,任由人说什么都喏喏吧。 阿赫雅勾了勾唇,扯出一个冷笑。 可惜,今生她连德妃都当面骂了,还差这几个依靠着淑妃的废物? 阿赫雅心中如此想,面上却只是含笑点头,跟着周嬷嬷走。 还未至门口,就听一个弱弱的声音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位妹妹好不好相与,听说云氏落水,就是她推的,当真吓人。” “不知道陛下怎么会喜欢这种张狂的女子,若是妾,定然谨守本分。”另一个声音也跟着起哄。 阿赫雅略一挑眉,立即将两人的声音与身份对上了号。 白美人和陆充媛,淑妃旗下两个美人,都是当面交好,背后捅刀的路子。 其中白美人人如其名,白怜,身子病弱,看着楚楚可怜,实则最擅长充好人,将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将自己做的脏事又栽到人家身上。 陆充媛则喜欢拉别人与自己作对比,将别人踩得一文不值,以凸显自己高洁无二。 加上一个面如观音,心如蛇蝎的淑妃,这一个椒兰宫之中,竟如个养蛊地。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压下心里的厌恶,抬脚进了殿。 “几位姐姐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她眼睫微颤,叹了口气,一副受了冤屈又不敢辩解的模样,满目都是难过。 阿赫雅原本就大病初愈,不需要装,也是面色发白,似乎脆弱得一碰就碎。 白美人原本捂着嘴轻咳,作病弱状,被她这副作态惊得都险些忘了装。 “我……罢了……” 阿赫雅没有看她,而是抿紧了唇,欲言又止,求助似的看向上首的淑妃。 “见过淑妃娘娘。” 她眸光含着水色,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哽咽。 不就是装?自己也会。 淑妃既然喜欢充好人,怎么能看着自己这个初次见面,就被下马威惊得要落泪的小可怜如此为难呢? 淑妃显然没想到阿赫雅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瞬,脸上顿时有些尴尬。 她望着阿赫雅泫然欲泣的脸,哽了哽,才出声劝慰。 “她们二人性子直爽,说话不大好听,你不要跟她们计较。” 阿赫雅抿紧唇,睫如蝶翼微颤,声音很轻。 “不敢。”她声音有些委屈,配合着垂下的脑袋,像极了是被欺负了又不敢作声的模样,“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只是……我实在不是那种人。” “淑妃娘娘知道的,对吧?” 淑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好应了声:“自然。” 她在宫中,向来是维持着温婉和善的形象,如何能为难一个刚大病一场的人? 好在,淑妃今日的目的也并不在此。 她转了话锋,面上笑吟吟的,语气里添了几分亲昵。 “这几日江南进贡了些上好的绸缎,想着你刚受了委屈,虽是德妃……毕竟是我管教不严,还是要补偿一二。” 淑妃一抬手,周嬷嬷便捧着几匹丝绸走了过去,在阿赫雅面前放下。 “你先挑挑吧,挑剩下的,我再给各宫分下去。” 这话说得有意思。 阿赫雅勾着唇角,似是受宠若惊,眼神落在那几匹绸缎上,却唯有一片凉意。 淑妃先是暗戳戳地强调了自己掌管后宫的地位,而后又给她挖了一个好大的坑。 如淑妃所说,她先有盛宠招人眼,又先挑走了进贡的布料,叫旁人只能用她剩下的。如此一来,后宫妃嫔谁心里能好受呢? 届时恐怕莫名其妙便树敌一片,遭人报复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同样的手段,淑妃前世也用过一回。 那时阿赫雅还满心以为,这是位好心的姐姐,欢天喜地挑走了自己喜欢的两匹云锦。 可传到了宫中其余妃嫔的耳朵里,就成了自己恃宠而骄,挑挑拣拣,将拔尖的布料都搜罗了去,只留下一些花样老式,颜色不好的。 那段时间,自己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白眼,唯有在淑妃此处,才能得到几分亲近。 因此,阿赫雅与淑妃走得也愈发近,却完全没发现淑妃明里暗里用她来衬托自己的善良大度,向谢桀邀宠。 如此还不够,自己查出有孕,淑妃生怕自己诞下孩子动摇了她的地位,便挑拨德妃,对自己下手…… 阿赫雅眸光中闪过厉色,又掩盖下来,归于平静。 “多谢淑妃娘娘。” 阿赫雅指尖拂过最上头一匹暗绿绣金云锦,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欢喜,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又觉得不妥。 “这些缎子,是唯有我一人挑,这两位姐姐不要么?” 前世自己拿走了两匹,传出去的却是少了大半,剩下那些贡缎还能是给了谁?无非是此时殿中的白美人和陆充媛了。 陆充媛脸上闪过一丝嫉妒,捂着嘴,笑得阴阳怪气。 “自然没有妹妹你好福气,能叫陛下和淑妃娘娘都挂在心上。我们呀,还是等着按规矩来的好。” “好吧。” 阿赫雅眨了眨眼,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反讽,竟然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看吗?” 阿赫雅把那匹暗绿绣金云锦拿起来,放在自己脸边比划了一下,朝淑妃嫣然一笑。 淑妃虽然想用贡缎给她下套,但也舍不得难得的好布料,还是先挑过一轮,特地把样式老成的留出来给她了。 即便如此,这布料落到阿赫雅手上,不但没有如淑妃所愿,衬得阿赫雅幼稚可笑,反倒给她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 淑妃眼神凉了一瞬,又立即扬起笑容,点点头:“你年轻,颜色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 “宫中的新人真是如春日花儿,一茬一茬的,个个美貌。”白美人咳了一声,唇角含笑,似是夸赞,又一转话锋。 “不过论起来,以色侍人,总难长久,还要如淑妃娘娘这般的,才能常年得陛下器重爱护。” 第七十四章 装病 阿赫雅闻言,抬眼朝她望去,却道:“花有花期,人有起落。你何必如此自伤自艾?” 白美人说她是难得长久,阿赫雅就顺势点回这位花期已过的昨日黄花。 白美人脸色变了变,狠狠地咳了几声,闭上眼睛,疲惫叹气。 “妹妹话里带刺啊。” “什么刺?”阿赫雅装傻。 她不过是顺着白美人的话安慰两句,这可是好心。 淑妃眼见着气氛又要凝固下来,微微蹙眉:“好了。” 她语气不算重,看起来竟反有几分纵容:“都是姐妹,哪儿有一言不合便闹起来的。” 淑妃顿了顿,朝阿赫雅点了点头,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欣慰,又换了个话题:“看着你精神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倒是德妃那边,听说她回去就病了,这几日都请了太医。” 阿赫雅指尖一滞,微微蹙眉。 病了? 不应该啊。太医令这枚棋子虽然被谢桀废了,但以何家的势力,怎么可能只有这一手? 太医院中,总还有人可供德妃调用。虽不可能如太医令那般高位,可治病还是小事一桩。 如何会一连病了几日? 除非……这病不是真病。 阿赫雅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却只是蹙着眉,叹了口气,顺势将手中的绸缎放下。 “说起来,虽然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动手,毕竟她也被蒙在鼓里。”她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担忧与愧疚,“此事与我有关。” “既然如此,这份贡缎,我倒是不好要了。”阿赫雅抬眼望向淑妃,仿佛当真是一个善良到有些愚蠢的人,眸里却分明闪过冷意,“还是给德妃娘娘吧。” 如果不是见过她在宫宴上张狂的模样,淑妃就信了。 淑妃眼神闪烁,依旧端着那副雍容大方的模样,微微颔首。 “你有这心,也就足够了。”她笑得温婉,看阿赫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辈,带着宠溺,“德妃那头,我自然会再拨过去,这份是你的。” 阿赫雅摇了摇头,滴水不漏。 “我本也不用这些。”她弯了弯眼,一副甜蜜的模样,“您既然有安排,那我便借花献佛,再添一份。” “这份贡缎,就当是我给德妃娘娘的赔礼了。” 赔礼?只怕德妃收到这些布料,会当作是炫耀,火上浇油罢了。 可是她们本就势不两立,不差这一点。 阿赫雅望着淑妃,眼神里带着几分凉意。 “您觉得呢?” 话说到这份上,淑妃还有什么可说的。 淑妃眼神微敛,唇角笑意淡了些。 “你既有心,便这样办吧。” 布好的陷阱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淑妃也有些意兴阑珊。 几人一来一回,又扯了些家常,阿赫雅便起身告退了。 她前脚刚出椒兰宫,后脚便听殿中传来一句轻蔑的酸话。 “不过是仗着得宠一些罢了,竟然连娘娘的意思都敢驳。” 阿赫雅失笑。 她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看向身边的柳奴。 “给太医徐广白传个消息,打听一下,德妃是个什么病。” “是。”柳奴没有问缘由,毫不犹豫地应了。 若是德妃当真在偷偷做些什么,必定会扫干净尾巴。这种法子,其实难以得到真正有用的消息。 阿赫雅顿了顿,微微垂眸,若有所思,忽而道。 “也到了午膳的时候,咱们去找陛下吧。” 不管德妃想用什么手段,若要复宠,必定离不开谢桀。 她粲然一笑,似是漫不经心,指尖捻了捻,声音带着欢快。 “蹭个饭。” 进德宫中,德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她正望着眼前的汤药,满脸厌恶,张嘴便带着不满:“家里新送进来的人也太无用了,这种药,让本宫怎么喝得下去!” 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玉珠已经被凌迟,此时跟在德妃身边伺候的是跟玉珠一对儿的宫女金珠。 宫女金珠端着汤药,劝慰道:“娘娘就忍一忍吧,若想成事,不受些苦怎么行?这可是相爷费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偏方。” 德妃脸上充满了焦躁:“非得喝这些?我就不信,陛下对我一丝旧情都没有。只要杀了那个狐媚子,陛下自然会回心转意。” 她眼中闪过杀意。要不是阿赫雅那个贱人,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金珠垂着头,只是唤了一声:“娘娘,忍忍吧。”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德妃下毒之事虽然没有挑明,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 何家为了保住德妃,已经把宫里的人手暴露了大半。何相已经上了折子求情,宁愿交出手里的大半权柄,也要保住德妃。 现在,只要德妃喝下这碗烈性的汤药,伪造出病得奄奄一息的脉象,给谢桀一个台阶,这件事情就能揭过去了。 何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德妃怎么能半途而废? 金珠叹了一声,跪了下来,将汤药递上:“只有喝了这最后一剂药,才能让太医诊出重病的脉象。请娘娘为了大局,为了何家多考虑一些吧。” 德妃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到底还是接过汤药,一饮而尽了。 她并不是看不清形势,不过是心里有怨罢了。 金珠松了一口气,脸上带上了笑:“府里已经传信,会再送两个人进来,补上云美人的位置,您再忍忍。” 金珠安抚:“陛下的宠爱总共就那么多,等到新人得宠,旧人失势,还不是随便娘娘揉捏?” 德妃唇角也勾了起来,声音阴毒:“到了那时,我定要阿赫雅那贱人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 如今忍一时之气,等自己解除了禁足,非得让阿赫雅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德妃咬牙,看向金珠的眼里充满了暗光:“愣着做什么,药也喝了,还不快去请陛下。” “就说,我病得快死了,让陛下给我派个御医。” 既然要演,就把戏做全套了。重病让太医报上去有什么用,得让陛下亲自瞧见自己为此事受了多大的罪,才能对自己多几分怜惜。 金珠怔愣了一瞬,也反应过来,肃了脸色:“是!” 她朝德妃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金珠走了之后,德妃坐了一会儿,眼神闪烁,反复变换。 阿赫雅! 那个贱人竟然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此仇不报,自己就不姓何! 德妃咬紧牙根,眸光一厉。 她深吸一口气,用铅粉将自己的脸扑得白了些,在床上躺下,等待着谢桀的到来。 第七十五章 葡萄 “你放肆!” 此话一出,德妃脸上的神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 她到底端着些身份,没有亲自呵斥,只是一个眼色,身边的金珠便站了出来,对阿赫雅怒目而视。 “你竟敢对德妃娘娘出言不逊!” 阿赫雅垂着眼,微微蹙眉,只做无辜状,声音娇娇弱弱,仿佛被吓了一跳。 “金珠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错了话么?” “宫妃轻易不得离宫,德妃娘娘若对北戎感兴趣,可以不得亲临,多看看游记也是好的呀。”她捂着胸口,不解地歪头,眉眼间尽是迷惘,“这怎么就放肆了?” 若这就叫放肆,日后种种磋磨,这位德妃娘娘可如何熬得过去? “你……你敢说我们娘娘坐井观天?”金珠哽了哽,感受到身后来自德妃的目光愈发不善,立即抬高了声音,大声指责,“言语无状,顶撞高位,合该被拉出去打板子!” “我是说,只凭着想象便对旁的国家极尽贬低,该显得坐井观天了。并不是在说德妃娘娘啊。” 阿赫雅蹙着眉,长长叹了口气:“德妃娘娘出身相府,自然是博古通今,怎会是井底之蛙呢?” “您说是吧?” 她抬眼,面上带着柔柔的笑容,径直望向德妃,耐心开口问。 “纵使你说破了天,也掩盖不了你失言犯上的事实。”德妃冷冷开口,“今日对我如此,明日对陛下又该如何?纵使从苦寒之地来,也不是你胡作非为的道理。你是该学学规矩了。” “把小案撤下去,让她去外头站站,醒醒脑子。” 此时天色还早,不过午时前后,等到小宴散场,怎么也得三个时辰。 这亭内被炭火包围,温暖如春,是以一进入,阿赫雅便将披风脱下了。想来德妃也不会那么好心,罚站还叫她再穿上。 外头冰天雪地,这一冷一热,回去还不大病一场? 何况阿赫雅入宫便是盛宠,此时各宫嫔妃言笑晏晏,唯独她如奴婢侍立亭外。 这是一种折辱。 阿赫雅微微垂眼,收敛了眸里的凉光。 然而德妃做了什么呢? 不过是让她站站规矩罢了,即便告到谢桀面前,恐怕也只会被当做女人家之间的小打小闹,连寻个公道都不得。 眼见着金珠越走越近,似要伸手来拉扯她,阿赫雅扯了扯唇角,幽幽开口。 “德妃娘娘对教我规矩这事儿未免执念太深了。”她无奈地摇头,眉眼里充满了难过,“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之前中毒那事过后,太医们便不大肯多给些药了,还劳烦您到时将那味紫秋草分我些。” “我的体质差些,若得了风寒,只合这一味药能治。” 紫秋草,性温。 这味药多用于治疗风寒,唯有一些偏门里有记载……这药又名求子草。 只要将此药配以多种配药与引子,制丸吞服,就可以暂时伪造出有孕的脉象。 阿赫雅眉眼弯弯,直直与德妃对视,眼中只有一片无辜,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她敢正面与德妃对上,自然不是毫无把握。 那日确认德妃假孕之后,她便与徐广白联络,虽没能拿到进德宫具体的药方,却也从御医院暂时短缺的药材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柳奴擅毒,这等偏方,她最是熟悉。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的门道。 如今德妃做贼心虚,她稳坐高台,虽然不可撕破脸,以免坏了谢桀的安排,但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果然,话音落下,德妃的脸色一瞬变了。 她先是惊慌地看向阿赫雅,而后眼神中便带上了杀意,转而又成了艰涩的晦暗。 阿赫雅没打算就这般明牌,因此紧接着便添了一句:“若娘娘不给,我也只好自己找陛下要了。” 仿佛只是为了带出这句警告般的话语,才说了那么些话。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德妃,唇角含笑。 何不猜猜,紫秋草是她随口一说,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德妃的神色果然松缓了些许,她俯视着阿赫雅,抿唇不语,神情冰冷。 仿佛当真是在思量要不要为了为难她而犯着触怒谢桀的风险。 不等她开口,何婕妤便识眼色地站了起来,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阿赫雅姑娘毕竟病了那一场,身子还未补好,如何能去雪地里站着?” 她喟叹了声,把阿赫雅拉到了小案那儿坐下。 “你也是死心眼。德妃娘娘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是硬着脖子应了。” 三言两语,便打了圆场,将话拉了回来。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怎可与德妃妹妹顶嘴争锋?”淑妃看完了好戏,含着浅笑开口,话语绵里藏针,“宫中规矩森严。今日是德妃妹妹心肠好,若换了旁人,看你如何收场。” 心肠好?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赫雅不作言语,心中却暗自冷笑。 分明是德妃先开口嘲弄,却成了她顶嘴争锋。 若是此时的她只是前世那初入宫闱又无辜受辱的阿赫雅,恐怕已经在心中对德妃生恨。 至于说这话的淑妃……只要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事儿自然还能圆过去。 她只是委委屈屈地敛眉垂首,指尖捏着帕子,似乎被说得难堪了。 她不接话,自然有旁的人想讨好德妃,悠悠开了口。 “前些时日,妾的兄长从北方宛城而来,给妾带了只猫儿。” “通体雪白,好看得紧,妾原是想献给娘娘的,不曾想娘娘遇喜,这份礼倒也不好送了。” 坐在宴席尾部的一个低位妃嫔笑语嫣然,特地在宛城二字上落了重音。 她招招手,身后的宫人便拎出一个铁笼,放在了中间。 里头果然有只猫儿,却被栓在笼上,滑稽地半站立着。 “这不,便先带出来,叫各位姐姐们玩玩,也算取乐。” 她用帕子捂嘴笑道,语气里满是深意,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一般。 “北方贫苦,出来的东西也小家子气,不堪大用,只能做个玩物罢了。” 宴中顿时哄笑起来,阿赫雅缓缓抬眼,看向正中的笼子,眼神微暗。 第七十六掌 缓和 金珠的到来,是谢桀意料之内的事情。 德妃被禁足当日,何相就递了折子,入宫为女请罪,交出了手里一半的权柄。 何家低了头,给出了诚意,谢桀也不介意抬一抬手。 周忠应声,朝殿外点了点头,按着人的两个金吾卫这才撒开手。 只见一个发丝零乱,双目通红的宫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径直在距谢桀五步的地方跪下,重重叩首。 “求陛下开恩,救救我们娘娘吧!” 宫人的头颅接触到砖面,声音沉闷。只一下,就见了血。 这就是德妃身边的大宫女,金珠。 金珠面容白皙,楚楚可怜,姣好的脸上染了血,更显出几分脆弱来。 阿赫雅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曾经让她避之不及的人影,眸光凉凉。 云美人跋扈嚣张,得了宠便失了分寸,连在德妃面前,都不知收敛。 以德妃的脾性,怎么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人?何家早就在培养新送入宫的人选,这位金珠,也是前世何家准备送给谢桀的人选之一。 德妃特意选了金珠来请谢桀,恐怕也怀着试探的心思吧。 说来也怪。怎么何家给暴君塞女人,从未想过走选秀路子,尽找些婢女之流呢? 阿赫雅勾了勾唇,眼中闪过几分嘲弄。 恐怕是担忧官宦家女不好驾驭,以德妃的心性,反被当了枪使吧。 还是婢女好收拢,身契与家人都在掌握中。即便上了位,也是说生就生,说死就死,云美人如此,金珠也一样。 金珠磕了头,就那样跪在那里,身形袅袅婷婷,惹人怜惜。 谢桀微微皱眉,盯着她若有所思。 阿赫雅刚压下那抹厌恶,抬眼看见谢桀的反应,哼了声,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凑近了小声问:“好看么?” 她其实知道谢桀对金珠并不感兴趣。 她吐气如兰,呼吸暧昧地与谢桀交缠着,引得君王指节一紧。 谢桀眼神幽暗,淡淡地瞥了阿赫雅一眼,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身段,落在那点朱唇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从那两瓣嫣红的唇中,能吐出多么娇的声音。 阿赫雅见他不回答,愈发得寸进尺,她索性顺着谢桀的手往上抚去,指尖轻轻地挠了挠:“陛下怎么不说话?” “闹什么?”谢桀直直地盯着她,眼神越来越深,忽而攥住了阿赫雅作乱的手,勾唇轻笑了声,“现在看着大胆,到了关键时候,又要跟只兔子似的红眼睛。” 阿赫雅耳根一热,下意识往回缩,却被谢桀抓住,扣在了怀里。 谢桀伸手按在阿赫雅的腰窝上,轻轻一点,轻而易举就让人软了身躯:“第三次。” 他也压低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警告:“再有下次,就当着他们的面……” “办了你。” 阿赫雅猛地睁圆了眼,受到惊吓似的快速收回了手,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一边,还不忘朝谢桀露出一个卖乖的笑来。 “德妃娘娘是怎么了?”阿赫雅熬不过谢桀灼热的目光,别过眼,看向殿下表情难堪的金珠,歪了歪头,微微蹙眉。 阿赫雅就是故意的。 金珠无疑是德妃的耳目。德妃被禁足,本就焦躁烦闷,今日自己跟谢桀在殿中的亲密传入德妃的耳中,更是火上浇油。 阿赫雅不怕德妃对自己动手,只怕德妃蛰伏下去,让自己找不到把柄。 德妃越急,越是恨自己入骨,阿赫雅越能抽丝剥茧,抓住德妃的破绽,让她付出代价。 阿赫雅叹了口气,似是关心,眼底却泛着凉:“我听说德妃娘娘这几日连着召了太医?是何病症?” 金珠猛地回过神来,掩盖住自己眸光里的厌恶,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我们娘娘已经三日滴水未进了。太医们见娘娘被禁足,个个不用心,什么也瞧不出来。” “请陛下开恩,莫要让那些有心人害了娘娘!” 金珠一边流泪为德妃抱屈,一边偷偷抬眼,观察谢桀的表情。 德妃要自己来请皇帝,那就是要把重病这场苦肉计演到底。 就看谢桀肯不肯配合了。 谢桀眉头皱起,语气意味不明:“是么?” 他微微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朝周忠瞥去一眼。 周忠向来最会察言观色,此时上前一步,似是气愤:“这群踩低捧高的东西,德妃娘娘即便犯下错,也还是妃位,竟敢如此怠慢。” 周忠这话,就是给谢桀递了台阶,把德妃下毒被发现的事情揭了过去。 如今的事情,是德妃身为妃位,竟然被太医们刻薄。谢桀身为君王,怎么能不去看看,主持一个公道? 阿赫雅听出了这话里的缓和,眼神一冷,扯了扯唇角。 虽然早就知道德妃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彻底倒台,但真正看到谢桀不顾自己曾经中毒,命悬一线,就这么放过了罪魁祸首,还是难免心寒。 帝王的情爱,在利益面前,总是如此凉薄。 阿赫雅忽而抿紧了唇,揪住谢桀的衣袖:“陛下。” 与其让谢桀故作为难后再开口,不如自己主动退一步,还能搏得一丝愧疚。 阿赫雅垂着眼,眼睫微颤,朝他勾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去瞧瞧吧。” 她似乎是难过,又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她是您的德妃呀。” 俨然一个吃了醋又故作大方的模样。 谢桀看得心软,眼神柔和了些许,指尖掠过她的发丝,温柔地帮她收拢到耳后。 “周忠。” 他淡淡开口,命令的语气带着莫名的威势。 “摆驾。朕倒要看看,德妃是得了什么病。” 谢桀站起身,却没有直接走,而是反手攥住阿赫雅的手腕,把人拉到怀里。 “陛下?” 阿赫雅有些呆呆的,眼中泛着水光,显然不大反应得过来。 “跟朕一起去。看完了,恰好陪你回琼枝殿。” 谢桀的声音带着磁性,诱哄的语调,让人忍不住耳朵发麻:“新进了一批北戎的嫩牛肉,晚膳便叫人做了,尝尝味道。” 阿赫雅把头埋在他怀中,掩饰住自己勾起的唇角,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多有意思。德妃花了这么多功夫请谢桀,来的却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德妃看见自己时,会不会真气出病来。 显然是会的。 进德宫中,望着德妃躺在床上,脸上明显是精心整理过的病弱妆容在见到自己时扭曲了一瞬,阿赫雅眨眨眼,在谢桀身后,朝德妃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惊喜吗? 随后阿赫雅幽幽叹气,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与不解。 “陛下,德妃娘娘见着我,怎么不大高兴啊?” 第七十七章 解除禁足 还问为什么不高兴? 德妃险些被阿赫雅故作无辜的模样气得晕过去,磨了磨牙,到底还是压下了火。 她无视了阿赫雅的挑衅,艰难地下床行礼,向谢桀示弱:“陛下……” 德妃面无血色,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看向谢桀的眼中含着水色:“妾还以为,您已经厌弃了妾。” 一贯张扬跋扈的人忽而低下头,形成的强烈反差,会让人更加心疼。 阿赫雅略一挑眉,眼中闪过几分看戏的兴味。 这示弱的姿态倒是正合时宜。谁教德妃的?何婕妤么? 谢桀没有上前,而是任由德妃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拜了,才示意周忠把人扶起来。 他语气似是关切,又带着几分随意,自顾自地坐下,抬眼瞥向还站在原地尴尬的人:“你身边的金珠求见朕,说你病了?” 谢桀勾着唇,似笑非笑:“朕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宣了新任太医令,让他给你看看。” 阿赫雅站在他身后,眨了眨眼,唇角翘了翘:“既然能做上太医令,想必医术上颇有造诣,德妃娘娘不必担心了。” “说起来,这位新太医令还要多谢德妃娘娘的提携之恩呢。” 什么提携之恩?自然是德妃废掉了何家在御医院经营多年才埋下的前太医令,给新人腾出了位置的恩情了。 德妃被她的话气得眼神一厉,狠狠地咳了几声,被宫人搀扶着,虚弱地躺回床上,半晌,才强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是啊。陛下亲自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贱人!等自己解除禁足,重得圣宠,看她怎么磋磨这该死的狐媚子! 德妃唇色发白,眼神闪烁,想到届时报复的快意场景,连这些日子为了假作脉象而喝下的一碗碗苦药都觉得值得了。 阿赫雅的目光凝在她脸上,见德妃神情转换,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臣参见陛下,德妃娘娘。” 便在此时,太医令快步进殿,跪下行了礼。 谢桀眼也不抬,只是啜饮了一口茶,指节在桌案上点了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给德妃瞧瞧。” “是。” 太医令应声,当即恭恭敬敬地请德妃伸手,半跪在地上诊脉。 只是一搭上德妃的手腕,他便皱紧了眉头,为难地吸了口气:“这脉象为何会如此凌乱……” 德妃脸色青白,微微低着眼,遮掩了眸里的得意,声音有些哽咽:“我……” 她自己不好开口诉苦,给金珠递了个眼色。 金珠了然,上前一步,忍不住落泪:“那日琼枝殿里,我们娘娘被玉珠连累,百口莫辩,受了惊,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她脸上充满了心疼,心里却一片平静。玉珠其实死得冤枉,可那又如何呢?身为何家的家生子,这就是自己和玉珠的命运。 金珠忽而跪下,头颅重重磕在地上:“我们娘娘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请陛下明察啊!” 谢桀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金珠。他盯着德妃,眼底凝着暗色,语气听不出情绪:“太医令,依你看,德妃身体到底如何?” 太医令是个聪明人,斟酌了一会儿:“观娘娘脉象,应当是思虑过多,积郁成疾。若不能解开心结,恐怕难以转好。” 德妃眼中顿时闪过喜色,她压了压几乎忍不住勾起的唇角,配合太医令似的,急促地咳了起来。 金珠连忙上前,给德妃递上帕子。 德妃接过帕子,在唇角一擦拭,竟然带出了血色。 金珠瞪大了眼,惊慌地捧着帕子,却直接把那块沾了血的地方凑到了谢桀眼下:“这……娘娘!” 这当然不是德妃的血。让德妃喝些苦药,已经把这个心气颇高,娇生惯养的娘娘气得不行了,还要德妃损毁身子咬破舌尖做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是金珠割破了手,在帕子上沾上的。 金珠把自己的伤口粗略往衣袖里擦了擦,以免露了马脚,一边观察着谢桀的脸色,一边哭得梨花带雨:“请陛下救救我们娘娘吧!” 太医令也变了脸色,上前给德妃搭脉,又皱起眉,犹豫不决。 这脉象跟刚才也没什么区别啊,怎么会突然吐血呢?他还当自己的诊断有误,德妃已经奄奄一息了呢。 但这也不是自己该插手的事情。 太医令收回手,朝谢桀点了点头道:“是重病的脉象。” 金珠的眼泪顿时掉得更欢了,看得阿赫雅忍不住微微蹙眉。 要不是自己刚刚看见了金珠往帕子上抹血的举动,恐怕还真当德妃是病得要死了呢。 阿赫雅掩下眼里的冷意,揪住了谢桀的衣袖。 她故意在德妃面前与谢桀显得更亲近些,因此凑近了他:“陛下要解除德妃娘娘的禁足吗?” 自己这个受害者可还在这儿站着呢。虽然德妃解除禁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阿赫雅还是得提醒一下谢桀。 阿赫雅要让谢桀记住这种被何家人制衡的感觉。谢桀的后宫,却连一个宫妃的处置都无法随心所欲,难道不觉得憋屈吗? 谢桀身为帝王之尊,怎么可能接受被臣子影响决断,他垂眼看向阿赫雅,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在掌中摩挲把玩。 何相这手伸得太长,是该加快速度,早一点对何家动手了。 但是眼前,刚刚收了何相大半权利,谢桀打算再把鱼线放长一些,免得何家狗急跳墙。 他眼神一动,周忠立刻上前,弓着腰为德妃求情:“说起来这事儿也是刁奴欺主,德妃娘娘不过是失察罢了。” 周忠脸上挂着笑,看了憔悴的德妃一眼:“倒是德妃娘娘竟然为一个奴婢病成这样,也是糊涂。” 谢桀眼神幽暗:“何家在前朝为朕办事,功劳甚大,德妃又是早早跟着朕的人,朕也不能不念着些情分。” 他语气淡淡,带着几分警告:“自今日起,就解了德妃的禁足吧。德妃,你也该吸取教训,若有再犯,朕绝不会再容情。” 第七十八章 伺墨 德妃解除禁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当日,阿赫雅就再次被淑妃请了过去。 椒兰宫中,淑妃半扶着额角,看起来十分落寞。 淑妃的大宫女抱琴站在她身边,微微弓着身,脸上充满了担忧:“娘娘何苦为了旁人如此费心?阿赫雅姑娘自有陛下关照着,能受什么委屈?” 德妃蹙着眉,喝止了她:“你明白什么?德妃险些把阿赫雅妹妹害死,却这么轻飘飘地就解了禁……也是我无用,没能管好宫闱。” 抱琴不服地撇了撇嘴:“这怎么能怪娘娘?说得难听些,德妃那样的脾性,谁能制得住?只怕阿赫雅姑娘日后还有得罪受呢。” 淑妃冷声:“住口。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她来,若是阿赫雅听见了你这话,叫我如何做人?” 这一唱一和的,一下子就将阿赫雅架到了与德妃水火不容的位置,仿佛只要德妃起复,阿赫雅就要完了。 阿赫雅略一挑眉,看着眼前这场好戏,配合地将表情调整到了感动与愤愤上。 难为淑妃为了拉拢自己,亲身上场跟心腹唱了这一场双簧,自己要是不接下来这番好意,岂不是白费了淑妃的心思? 阿赫雅跟着引路的宫女进了殿,微微欠身算是招呼:“见过淑妃娘娘。这位宫女姐姐说得也没错,您不必为了我斥责她。” “这是什么话?”淑妃先是一怔,连忙上前迎她,把阿赫雅拉到了榻上,跟自己齐平坐着,面上满是怜惜:“阿赫雅,你也听说了……” 淑妃掌管宫中事务,在进德宫里也有眼线,怎么会不知道阿赫雅亲眼目睹了德妃解除禁足的始末? 此时提起这个,也只是为了接下来的话挑个头而已。 阿赫雅抿紧唇,微微垂眼,顺着她的话开口:“德妃娘娘解除禁足之时,我就在进德宫中。” 淑妃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何家在朝野颇有权势,陛下身为君王,思虑得总要多一些。委屈你了。” 她眼中闪过几分锐利:“只是德妃在你的药里下毒,显然已经是容不下你了。妹妹,你可有打算?” 德妃身后有何家撑腰,不容小觑。阿赫雅深得圣宠,也不是善类。 这两人要是能撕扯起来,打个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一来无论谁落败了,对自己而言都是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二来自己稳坐高台,大可以在斗争中独善其身,得个包容大方的美名,为登上后位筑牢基础。 最好德妃落败,自己再扯破脸皮,寻个机会把阿赫雅也除掉,这样一石二鸟,才是最好的结果。 淑妃想到这,勾了勾唇角,语气愈发温柔,望着阿赫雅的目光里都是亲近怜爱:“这宫里,我唯独看你亲近如胞妹,你受了苦,我……我实在心里难过。”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遮掩住眼里的冷色,面上只作出垂泪委屈的模样:“德妃娘娘连对我下毒这样的事情,都能毫发无损地出来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其实德妃这次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且不说被谢桀杀掉的太医令,就说解除禁足——谢桀又不是什么菩萨,德妃能出来,想必何家一定出了大血,给了谢桀一个满意的交换价格。 谢桀得了好处,对自己只会更加愧疚怜惜。这就是阿赫雅废这么大力气的目的。除了给德妃一个教训,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恶气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谢桀的心。 但此时在淑妃面前,阿赫雅却又是另一个表现,她抬眼看向淑妃,眸里含着水光:“我在宫中无权无势,宛若飘萍,德妃娘娘若想对我动手,我又能如何?” 淑妃想要拉拢自己,不拿出点好处来,怎么证明她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对付德妃,而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淑妃眼神闪了闪,观察着阿赫雅的表情,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她是刻意装傻还是当真在自怨自艾,只好道:“你放心,我定是站在你这边,为你撑腰的。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可以开口。” 她顿了顿,视线在殿里众宫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站在帷帐后端着瓜果的宫女身上,唤了一句:“伺墨,你来。” 那个叫伺墨的宫女清脆地应了声,快步上前,看起来十分伶俐:“奴婢伺墨,见过阿赫雅姑娘。” 她向来灵活,自然知道淑妃此时叫自己,定是要把自己给了这位阿赫雅姑娘的。 反正眼下阿赫雅受宠,是宫里头独一份,前途不可限量。跟在这样一个主子身边,不说未来如何,就是逢年过节得到的赏赐也比别人多些,这样一来,自己能往家里寄的钱也多了,娘亲的病也能多用些好的药材。 伺墨唇角翘得高高的,眼睛泛着亮光,显然是乐意的。 淑妃含着笑,指着伺墨,朝阿赫雅开口:“我看你身边也没什么得用的人,这个丫头平日里做事手脚勤快,也懂事体贴,叫她去伺候你吧。” 一个宫女而已,给了出去,谁也挑不出问题来。 自己是想挑拨阿赫雅与德妃斗,可眼前何家势力依旧庞大,说阿赫雅是蚍蜉撼树,毫不为过。 局势尚未分明,淑妃不打算在阿赫雅身上压太多筹码。 但是如此一来,又显得自己小气了。 淑妃顿了顿,眼神中闪过几分思虑,到底还是含笑开口:“日后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就叫伺墨来椒兰宫找我。” 当然,自己帮不帮,又是另一回事了。 阿赫雅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伺墨一会儿,心中有些满意。 这宫女一看就不是淑妃心腹,放在身边,只要多用些心,不怕不能收拢。 同时淑妃给自己的人,面上总是过得去的,不会太差,想来也是办事的好手。 这样一来,就算暂时不能完全信任伺墨,也能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出去,减轻柳奴的负担。 阿赫雅心里打着算盘,歪头看着伺墨,伸手拉着她,抿唇笑得欢喜:“多谢淑妃娘娘,这个姑娘合我眼缘的。” 第七十九章 秀女 阿赫雅给面子,淑妃自然也莞尔一笑:“日后就是伺候你的人了,能得你眼缘,是她的福气。” 伺墨也喜上眉梢,跪下给阿赫雅磕了个头,一派机灵:“伺墨见过主子。” 阿赫雅将伺墨从地上拉起来,歪了歪头,弯着眉眼:“日后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她抬眼看向淑妃:“还要多谢淑妃娘娘割爱了。” 淑妃摇了摇头:“有伺墨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你不知道……” 她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德妃母家往宫里送了新人,只等陛下见过,就要给位分了。” 淑妃掌管着后宫,何家送来新秀女的事儿还是她安排的,自然最是清楚。 此时淑妃微微垂眼,似是忧愁:“宫里的女人就如花儿一般,一片片更迭着开,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陛下的宠爱就那么多,何家的秀女一入宫,总要分去些目光。 阿赫雅还没有名分,嘴上说着是陛下的贵客,实则只能靠着陛下的宠爱度日,一旦失宠,下场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凄凉了。 淑妃勾了勾唇,面上含着忧色,注视着阿赫雅的表情,心里却是一片冷漠。 自己稳坐高位,可以不在意新人。但阿赫雅能吗? 阿赫雅已经跟德妃扯破了脸,无论是德妃复宠,还是何家的秀女上位,阿赫雅可都不会有好结果啊。 淑妃叹了气:“如今你有陛下看顾,境遇总还好些。只怕有一日……” 阿赫雅抿紧了唇,脸上配合地露出几分忌惮与愤懑:“德妃算得太尽,却不知道世事不是总按着她的心意来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呢。” 淑妃与德妃争夺后位多年,彼此之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自己想扳倒德妃,报仇雪恨。淑妃想除去心腹大患,扫清障碍。两个人利益趋同,联起手来,事半功倍。 阿赫雅抬眼看向淑妃,扯了扯唇角,眸中满是锐利:“淑妃娘娘放心。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恶人自有天收。” 这就是暗示自己会与德妃不死不休了。 淑妃眼中飞快地闪过得意,她握住了阿赫雅的手,亲昵地开口:“你且放心,还有我在你身后撑着呢。” 言下之意,只要阿赫雅能给德妃使好绊子,自己不介意提供一些帮助。 两人对视着,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翻涌的暗色,半晌,相视而笑,达成了默契。 至少目前,她们可以先结盟,把德妃拉下来,让德妃彻底不能翻身。 阿赫雅站起身:“天色不早,新人入宫,想必淑妃娘娘还有宫务要处理,改日再来叨扰。” 淑妃也笑着起身:“你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抱琴,送送阿赫雅妹妹。” 抱琴是她身边的大宫女,亲自相送,也是对阿赫雅重视的表现。 抱琴应了声,上前两步,微微躬身,比之阿赫雅入殿前的口出狂言,可谓是毕恭毕敬:“请。” 由此可见,阿赫雅所见淑妃担忧,抱琴愤愤的那些表现,都是淑妃安排好的一场戏罢了。 阿赫雅心中暗自嗤笑了声,看了抱琴一眼,面上依旧笑语嫣然:“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此同时,进德宫中。 德妃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染上蔻丹的指甲,眼中充满了恹恹与不满。 殿下跪着两个秀女,俱是低眉垂首,战战兢兢,即便这样被折辱,也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服气。 何婕妤站在德妃身边,看着两人鹌鹑似的样子,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悲悯。 物伤其类。自己在德妃面前,与这殿下的秀女有什么不同呢? 何婕妤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了口提醒:“娘娘。” 德妃懒懒抬眼,瞥她一眼,心里的气有些压不住:“怎么,还没见着陛下的面呢,就跪不得了。日后得了宠,眼中可还有本宫?” 虽然早就知道家里会再送新人入宫,但真见了人,自己又怎么能半点不介意? 说到底,还得怪阿赫雅那个狐媚子!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抓住马脚禁足,也就没有今日送秀女的事儿了。 德妃一看见这两个人,就忍不住想起在阿赫雅身上吃的亏,和禁足期间各宫的冷眼,怎么能不迁怒? 何婕妤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对德妃的心思也最是了解,此时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开口劝解:“这两人都是家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忠心可用,日后也是助力。您何苦跟她们为难呢?” 德妃脸色难看,狠狠地瞪了下头瑟瑟发抖的身影一眼,声音不满:“都是以色侍人的贱人,仗着几分狐媚功夫,都想骑到本宫头上了。” 她面上说的是秀女们,实则是骂阿赫雅。 何婕妤自然听出了德妃话里的意思,眼神闪了闪:“娘娘想想,如今新人入了宫,最急的恐怕是琼枝殿呢。” “阿赫雅无名无份的,若是这两人能把陛下的心拢过来,她可就失了依仗,日后生死荣辱,还不是任由您说了算?” 这话说进了德妃的心坎里。 德妃眼神闪了闪,终于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打量起那两个秀女。 父亲挑人的时候倒是真用了心思,这两人一个娇弱可怜,一个面如桃花,确实有几分资本。 若是她们真能夺走阿赫雅的宠爱,那于自己而言,倒是一件好事了。 德妃想到那时阿赫雅的狼狈,眸光微亮,语气里也带上了兴趣:“都叫什么名字?” 面若桃花的那个秀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臣女姓乔,名菲,家父七品秦山县令。” 父亲官小,在管辖地界,或许可以保自己平安,但何相一句话,还是把自己送进了京。如今入宫,生杀更是只由眼前这位德妃决断。 自己没得选。 乔菲开了口,那个胆小些的秀女也就跟着道:“臣女姓江,名小渠,家父七品练河县令。” 也是个芝麻官的女儿。 德妃唇角微微翘起,显然对两人的家世十分满意。 家世差些,就意味着自己一个不高兴,就能让对方一整个家族遭殃。 这样好拿捏的棋子,多两个也不嫌多了。 德妃眼中闪过亮光:“都是好苗子啊。” 她勾了勾唇,看向何婕妤:“新人入宫,也该举办个小宴,叫各宫的都认认脸。也叫别人知道知道,这是咱们进德宫的人,欺负不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恶心恶心阿赫雅那个贱人。 德妃想到届时阿赫雅的窘境,眼中就满是愉悦:“你说呢?” 她开了口,自然没有何婕妤质疑的余地,不过是通知何婕妤做事罢了。 何婕妤心里明镜似的,微微垂眼:“是。” 一个小宴而已,有何不可呢? 第八十章 蜜橘 月上柳梢,进德宫小厢房中,两个秀女并排躺着,抽泣声若隐若现。 秀女江小渠本就胆小,如今进了宫,无依无靠,上头的主子德妃还是个不好相与的,越想越觉得前途无光,忍不住埋头在被里,哭得小脸涨红。 旁边的被子动了动,胆大些的秀女乔菲翻过身来,叹了口气:“别哭了。” 哭得她鼻子也有些酸了。 江小渠一惊,连忙抹干净眼泪,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只是膝盖疼……” 其实是想家了。 乔菲的处境与江小渠相同,怎么会不明白她的难过,此时戳了戳江小渠的被子:“不要难过,这里可是皇宫,全天下的权势都在这儿了。” 乔菲的眼中泛着野心的光:“咱们没得选,不如搏一搏,说不得还能给自己、给家里一场荣华富贵。” 自从被父亲送进宫,自己便看清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陛下正值壮年,膝下无子,若自己能得宠,生下一儿半女,日后就什么都有了。 江小渠是个懦弱的性子,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吸着鼻子:“哪儿那么容易?咱们在那些贵人的眼里,怕是连一只猫儿狗儿都比不过。”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又因为乔菲安慰了自己两句,就把她当了自己人,忍不住抱怨:“咱们也是官宦家的正经女儿,今日……今日……” 江小渠摸了摸自己还在犯疼的膝盖,想到在德妃殿里跪了那么久,连个像样些的安抚都没有,简直是不把自己当人看,眼泪又冒了出来。 乔菲撇了撇嘴,不喜欢听她这么自怨自艾的话,又翻过身去,背着江小渠:“你我的爹都是七品小官,在这京中的地位,怕连何相府上看门的都不如。德妃娘娘看不起咱们,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眼睛闪了闪,满腔的雄心壮志,又怕隔墙有耳,只敢压低了声音:“可这一入了宫,就是全凭本事争宠了。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呢。” 秀女,就是预备妃嫔,将来的妃、贵妃。 乔菲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就是今日进德宫中的奢靡摆设。 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坐上那个位置。 与此同时,琼枝殿中。 阿赫雅半倚着榻,指尖翻过一页游记。 伺墨端着一碟新鲜的蜜橘走近,放在案几上,又为阿赫雅剥开一个,以便食用,一边雀跃地笑:“这个时节,竟然还有蜜橘,真是难得。” 阿赫雅抬起头,先是看向那个橘子,勾了勾唇。 其实有时候用心与不用心,从细节处就可以见分明。伺墨显然是真把她当成主子在精心侍候着的。 阿赫雅眉眼缓和,伸手从碟里拿了一个橘子,放到伺墨手中,见她不明所以地剥开又放回碟中,忍不住笑:“不是叫你剥,是给你吃的。” “给奴婢吃?”伺墨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惶恐,“这是陛下赏给主子的,奴婢怎么用得?” 冬日里新鲜水果难得,连淑妃处都不多,自个儿都不够吃,更别说赏人了。 就算要分,也是让淑妃的一等宫女抱琴得了去,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身上了? 伺墨以为这是敲打,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阿赫雅愣了一瞬,忙把人拉起来:“这是做什么?一个橘子罢了。” 不过伺墨能因为一个橘子就这般惶恐,可见原本在淑妃处不受重视,自己收拢起来也就更是简单。 阿赫雅眼神微动,微微叹了口气:“我这儿没那么大的规矩,只要你真心对我,我也将你视作自家人。莫说这些不值当的东西,就是更贵重的,又有什么不敢消受的?” 伺墨鼻子微酸,她家里贫苦,入宫就是为了生计,也是从粗使宫女做起,因着机灵才被淑妃放在殿内伺候,惯是低眉顺眼。 淑妃宽容大方,却是面热心冷。自己做下人的,什么时候入过贵人的眼睛。 如今忽而有一个愿意将自己当成人看的主子,纵使心里知道这是收拢,又怎么能不觉得心暖? 士为知己者死,自己有什么不可呢? 伺墨执拗地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那个蜜橘:“奴婢知道主子的意思。” 她没读过什么书,表起忠心也只会些戏里的浑话:“奴婢愿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阿赫雅被她逗得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听着吓人。” 用人不疑。琼枝殿里已经有淑妃的眼线了,淑妃实在没必要废两份力气。 伺墨看起来是个干净的,自己愿意给她这个机会,至于以后如何,日久自见人心。 柳奴走了进来,一见这场面,愣了一下,等到阿赫雅给她学了方才伺墨的话,也笑了:“那感情好,日后咱们一同,为主子赴汤蹈火。” 阿赫雅嗔笑着瞥向二人,指尖在两人额上都点了一道,玩笑道:“我这琼枝殿是什么地方?危险如此,住不得了。” 三人对视,都扑哧一声笑起来,气氛一下子便和融了。 阿赫雅半扶着脑袋,唇角噙着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暖色。 “什么事情如此欢欣?” 珠帘被人从外撩开,谢桀低沉的声音传入。 柳奴与伺墨对视一眼,朝谢桀行了礼,便下去了,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阿赫雅抬眼去见走近的谢桀,勾着唇笑得娇:“在说这橘子甜得很呢。” “哦?”谢桀略一挑眉,大手一揽,就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总是很喜欢这样的姿势,能把头埋在阿赫雅泛着香的细白脖颈间,如果衔着那块皮肉嘬一口,就会看见泛起的花一样的红痕。 谢桀温香软玉在怀,原本因朝堂杂事冷硬着的脸也就缓和了下来,慵懒地开口:“朕叫人送来的蜜橘,既然甜,怎么不好好想想如何谢恩?” 这是光明正大地为自己讨要好处。 阿赫雅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耳根微微泛红,娇嗔地斜睨他一眼,从碟里随手拿了一个,剥开一瓣,塞入谢桀嘴里:“陛下尝尝,甜不甜。” 她故意越过了男人的问题,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谢桀怎么能看不出阿赫雅这点小伎俩,哼笑了声,张嘴将橘肉含住,顺势咬住了那根葱白似的手指,不肯放开。 “陛下。”阿赫雅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羞恼的颤,娇得不行,听得人心尖痒痒,更想逗弄了。 谢桀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逃,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慢条斯理地嚼干净了嘴里的果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怪甜的。” 明明吃的是蜜橘,却让阿赫雅感觉被他衔在嘴里嚼弄的是自己一般。 阿赫雅被谢桀调戏得忍不住红了脸,腰肢却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 谢桀爱极了她这模样,幽沉如狼的眼神落在阿赫雅身上,声音沙哑带着欲色:“不过,朕还想尝尝更甜的。” 他一个翻身,案几上的瓷碟顿时被女人的娇躯取代。 无论多少回,阿赫雅依旧承受不来他的霸道,忍不住抽泣,一边颤着声求:“别在这里……” 去床榻上呀! 谢桀只作不闻,自顾自讨要那筐蜜橘的回报,心中却喟叹。 床榻之外,别有意趣。 第八十一章 小宴 德妃解除禁足,又要办小宴,可见势头不衰,风光依旧。 金珠立于琼枝殿中,眼观鼻鼻观心,看似恭敬,却老神定定地杵着。 她开口,话里带着笑:“新秀女入宫,总要认认人,还望姑娘赏脸。” 金珠是来请人的。而且显然,只要阿赫雅不答应,她就会一直这么站着。 阿赫雅啜饮一口茶水,望着金珠单薄的身影,眸光幽深。 到时候传出去,恐怕就成了自己欺负德妃的人了。 阿赫雅放下茶盏,声音平缓:“德妃娘娘想得起我,我自然该去的。” 不用脑子,自己都猜得出德妃想干什么。无非是借着秀女入宫的名头操办一场,向阖宫说明进德宫并未落魄。 最好顺便在宴会上为难自己一二。 阿赫雅眼神里闪过几分冷笑,施施然站起身。 德妃敢请,自己就敢去。 御花园中,炭火将寒意驱得干净,小亭四周垂着新进的锦缎,充作遮风的帷帐。 阿赫雅缓步走入亭中,便见原本古朴大方的摆设完全变了样,内里被金银宝器充斥,辉煌得奢靡,连一只装糕点的碟子,都要用最上等的汝窑瓷。 宫里有名有姓的嫔妃基本都得了邀请,自亭中心往外,按位分落座,三三两两地说笑谈天。 德妃与淑妃两个一品妃位自然在首,德妃下手为何婕妤。两个新进的秀女名义上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位次也就往前提了提,坐在何婕妤下方。 淑妃下头则是依次坐着那天在椒兰宫中对阿赫雅阴阳怪气的陆充媛与白美人,林无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托病没来,再下便是几个入宫日久却不受宠的小才人了。 阿赫雅眼神闪了闪。 宫里头的座位,从来都是大有深意。 德妃与淑妃两方势力排开一坐,就隐隐有了对峙之势。 德妃这边,何婕妤只是五品,云美人又被废,再往下竟然就只有秀女了。反观淑妃那头,陆充媛压了何婕妤一头,是四品,还有个六品的白美人,若干七品的才人。 可见德妃虽然嚣张,仿佛鲜花着锦,但实质的好处,都让淑妃这不声不响的得了去。 淑妃见阿赫雅来了,率先带上了笑,招呼着:“阿赫雅妹妹来了,快坐。” 她一边招手,一边笑吟吟地想给阿赫雅指个位置,眼神渐渐凝滞了,尴尬地放下了手:“这亭中,怎么……” 所有的座次都坐上了人,竟然没有给阿赫雅留一个位置。 淑妃微微蹙眉,眼中满是不认同,心中却暗笑。 德妃嚣张,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全,当众给了阿赫雅这么大一个难堪,倒是免了自己还要在中间挑拨费力气了。 凭着德妃这性子,本来跟阿赫雅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了一声,脸上挂上了几分假惺惺的怒,看向身边伺候的宫女金珠:“你们怎么办的事儿?竟然没有给陛下的新宠留个位置么?” 这话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讥诮,仿佛在说什么玩意儿似的。 金珠立即跪了下去:“禀娘娘,下头的宫人按着宫里的规矩排的位次,阿赫雅姑娘的座位……应当在亭外吧。” 言下之意,要怪就怪自己这么久了连个位分都没有,竟是这亭中唯一的庶人。 德妃横眉,先是瞥了阿赫雅一眼,而后懒懒道:“原来是按着规矩,倒是不好重罚你了。只是你落了人家面子也是真……罢了,你自去请罪吧。” 她嘴上这么说,金珠也就朝阿赫雅跪了下去,耷拉着眉眼,仿佛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奴婢做事不周全,请姑娘责罚。” 这一出唱念做打下来,倒是显得德妃不给人安排座位是无心之举,阿赫雅若要追究,就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了。 阿赫雅略一挑眉,眼神中闪过寒意,声音依旧轻缓:“原本坐哪儿都是一样的,又不比年夜大宴,小宴么,无非大家坐在一起说笑,闹起来反倒不美。” 她先提起年宴,让众人想起来自己年宴上连谢桀身边都坐过了,比德妃还高一头。自己是谢桀的贵客这一身份是实打实的,文武百官参与的大宴尚且如此,如今再在后宫开个小宴压她的座次,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阿赫雅顿了顿,看着众人脸上的神色逐渐微妙起来,唇角微勾,才接着道:“只是你既然请罪,我就要问你了。” “我是陛下亲口承认的贵客,这里是陛下的大胥,陛下的皇宫。退一万步说,也是德妃娘娘派你去请的我,我为客。” 如果把自己当成后宫普通的妃嫔来看待,按着位分排列座次,自然没有不对的地方。然而一旦自己将身份放在客人身上,那德妃的所作所为,就是欺人太甚了。 阿赫雅目光幽沉,语气依旧平静,仿佛是苦口婆心的劝诫,却莫名带着凉意:“如今我来了,竟然连个位置都没有,这是什么规矩?若传出去,旁人还以为这就是进德宫的待客之道。” 她朝金珠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德妃,唇角笑意不减:“德妃娘娘,您说呢?” 德妃想给阿赫雅一个下马威,反被将了一军,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她冷笑了声:“奴婢一时疏漏罢了,你也不必给本宫戴高帽子。说本宫的宫女不知事,你在本宫的宴会上如此咄咄逼人,又是什么规矩?” 阿赫雅说她是客,自己就反咬一口。大闹宴会,那就是恶客,自己有错,阿赫雅这贱人更有错。 阿赫雅缓缓抬眼,与德妃对视,良久,叹了口气:“德妃娘娘开口,我才与金珠分辨几分道理,如今却成了咄咄逼人。” 她垂目作委屈状:“却原来不该说……是我扰了德妃娘娘的兴致,您怪罪也是应当。” 以退为进。 德妃为了面上功夫,也为了更加嘲讽自己,让金珠请罪,又恼羞成怒,已然成了笑话。 阿赫雅若再咬着争辩,就把自己也卷进了泥潭里。恰时退身出来,反而显得自己懂事得体。 淑妃用手帕捂着嘴角,难得看德妃笑话,她唇角的弧度险些遮不住:“好了,难得大家聚在一起。阿赫雅,你何必跟德妃犟嘴。德妃,你也该收收性子了。” 这话一出,就是把德妃钉在了有错的一方。 德妃气得脸色泛白,又知道再闹下去也是丢脸,咬了咬牙,朝下头坐着的何婕妤瞥去一眼。 何婕妤收到信号,站起身来打了圆场:“德妃娘娘就是太过宽厚,见不得底下人受罪。然而今日到底是金珠办事不周到,该罚。” 她笑语吟吟,两三句话将事情揭了过去,又引出了正题:“都是宫里的姐妹,难得聚在一起,何必为了小事败了兴?可别将新进的妹妹们吓坏了。” 第八十二章 搏宠 何婕妤一开口,就将话题引到了新进的秀女们身上。 亭中众人纷纷朝两个秀女偷去或打量或不满的目光,种种情绪复杂,直叫人如坐针毡。 何婕妤还笑吟吟地朝众人介绍:“这位是江采女,这位是乔采女。” 胆小的秀女江小渠脸色微微发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与她相比,坐在边上的秀女乔菲就显得大方了许多,脸上挂着笑,与谁对上目光都颔首示意,显得格外大方:“乔菲见过各位娘娘。” 秀女入宫,未被皇帝宠幸授位分时,都是统称采女。 除去德妃淑妃这种因家世顶尖礼聘入宫的,采女就是每个妃嫔最开始的位置了。 如果见不到皇帝,一直得不到封位,就一直是个采女。时日久了,在这宫里的地位,连个宫女都比不上。 乔菲不想做被遗忘在后宫某个角落,蹉跎至死的那个人。 她眼神闪烁。自己既然入了宫,就要做人上人。 阿赫雅的视线落在乔菲身上,对上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眸光微暗。 这秀女不是个安分的,只怕日后还要生出不少事来。 德妃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带着几分凉:“阿赫雅,你看这两位新妹妹如何?” “可有你初入宫时的风范?” 自己就不信,新人入宫,阿赫雅这贱人就半点都不焦心! 阿赫雅略一抬眼,唇角含笑:“德妃娘娘家亲自送进来的人,自然是好的。” 德妃母家这么急着往宫里送人,无非是想分薄自己的宠爱,也给德妃送两个马前卒。 可惜何家已经是谢桀猎场里打上了死亡标签的猎物,他们送进来的人,谢桀怎么可能会看进眼里。 阿赫雅与德妃对视,面不改色:“这两位姑娘都是标致人儿,就是抛开别的,光看着也养眼。何家废了这么大功夫,陛下定会记得何相这遴选美人的一片苦心吧。” 她眉眼弯弯,声音轻柔,仿佛真的在夸人。 然而转念一想,就能听出里头对送人的何家的讽刺——为人臣子,心里不想着社稷,光往皇帝的后宫使力气,什么意思? 淑妃捂着唇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嘲弄。 德妃也听出了她话里的刺,冷笑了声:“陛下的妃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这两个都是正经的官宦家女儿,论起来,就是比外头的野路子干净些。” 阿赫雅只当听不懂德妃的讽刺,依旧笑语嫣然:“您说得是,那就祝二位姑娘得封高位了。” 两个家世不显,又无宠爱的秀女,能封什么高位?什么时候熬过了采女这门槛,做上正经主子都是个谜。 若是不能封,又谈什么妃嫔,什么官宦女儿,不过是笑话。 “什么高位?” 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片请安声。 阿赫雅转头望去,就见谢桀大步而来,怔了一瞬。 他怎么来了? 谢桀的来到,让亭中原本浮动的人心愈发雀跃,许多不得宠的妃嫔都蠢蠢欲动,思考着如何在陛下面前出些风头。 阿赫雅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敛眸,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她话语出口的同一时间,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 “参见陛下。” 乔菲本就琢磨着如何能搏得宠爱,见谢桀来了,心头一动,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激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往前挪了挪,刻意比别人晚了一拍,让自己娇羞怯怯的声音可以脱颖而出。 她对自己的容色很有信心,微微侧脸,露出自己姣好的面庞,眸中充满了崇拜与仰慕。 若是换个男人在这儿,恐怕已经上前把人扶起来了。 谢桀却直接越过了乔菲,径直走向阿赫雅,伸手去拉她,一边语气宠溺:“朕去琼枝殿没见到你,听闻你跑御花园来了,特地来抓人。” 阿赫雅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玩笑:“那陛下如今抓到啦,要罚我么?” 她指尖在谢桀掌心勾了勾,又很快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只是眼中分明有恶作剧成功的欢快笑意。 谢桀眼神深了深,心头像被猫儿的尾巴挠了似的发痒,声音微微暗哑:“该罚。” 语气里分明带着暗示意味。 阿赫雅耳根略微发红,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德妃被他们两人之间的亲昵气得脸色有些难看,看向阿赫雅的眼里满是怨气与怒火。 明明是自己举办的小宴,陛下竟然这般不留情面,让阿赫雅那个贱人压了自己一头! 德妃向来心比天高,怎么能甘心沦为配角? 宫人们已经在上首摆好了案几,德妃眼神一瞟,见到上头的果酒点心,心念一动,笑吟吟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流:“陛下,今日的点心可是臣妾叫人新琢磨出来的花样,您得赏脸尝尝。” 阿赫雅的位置被自己安排在中间,与陛下上首的位置还隔了两三人。 只要陛下落座,与阿赫雅那个贱人分开,自己就能让新人上去露个脸。 只要新人能入陛下的眼,分薄阿赫雅身上的宠爱,自己今日这小宴就没有白开。 谢桀不知道德妃心里的弯弯绕绕,脸上的笑容收了些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德妃见他对自己的态度与对阿赫雅的截然不同,心中更恨,咬了咬牙,给何婕妤递了个眼色。 何婕妤了然,目光在乔菲与江小渠之间巡回了一圈,最后将江小渠带了下去。 很快,换了一身衣服,显得愈发娇媚的江小渠便捧着一碟点心,凑近了谢桀身边。 她刻意将衣袖往上提了两分,露出一节皓白的腕,软声提醒谢桀:“陛下。” 乔菲一心搏宠,见谢桀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连眼都没抬,一时忘了规矩,又凑近了些,将声音掐得更娇:“陛下,这是德妃娘娘特地制的,您不尝尝么?” 谢桀微微皱眉,脸色冷硬,伸手拂掉了那碟糕点。 瓷碟在地上碎开,发出一声脆响,顿时让原本热闹的亭子寂静下来。 谢桀眸光凌冽,语气发凉:“你是哪个宫里当值的,没人教过规矩?” 竟然是将乔菲当做了伺候的宫人。 第八十三章 声音 乔菲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羞耻得泪在眼里打转,还得赶忙跪下请罪:“是妾逾越了。” 她设想过一万种谢桀可能的反应,也猜过第一次接近可能会失败,就是没想过谢桀会将自己当成了伺候的宫人。 这不是把自己的脸放在地上踩么? 淑妃乐得看德妃一系的笑话,此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开口。 德妃觉得丢人,狠狠地瞪了乔菲一眼。 不争气的东西。果然草鸡打扮得再好,也成不了凤凰。 德妃自己不愿意出声触谢桀霉头,又不能不救乔菲,只是绷着脸,看了何婕妤一眼。 何婕妤也没想到谢桀是这个反应,怔了一瞬,才上前解围:“陛下,这是新进宫的乔采女,还不大懂规矩。” “新进的采女?”谢桀似乎在脑中搜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何家送进来的。” 何婕妤依旧挂着笑:“是。” 谢桀皱着眉头,瞥了乔菲一眼,语气依旧冷淡:“既然如此,就交给德妃安排,好好教教她们宫中的规矩。” 这话一出,乔菲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她垂着脸,身体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自己今天已经够丢脸了,再因为陛下斥责而落泪,给陛下留下什么坏印象,日后想争宠就更难了。 罢了,只要自己能爬上去,今日的耻辱,又算得了什么。 阿赫雅观察着她的反应,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沉思。 一个刚入宫的采女,被陛下落了这么大一个脸,竟然还能维持住体面。 这心性,不容小觑啊。 谢桀发了话,德妃就是心里再膈应,面上也要笑着应下来:“是。” 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在周忠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周忠略微一顿,转身朝谢桀弓腰,低眉顺眼地开口:“陛下,林大人求见。” 谢桀指节一顿:“林衡?” “朕知道了,让他去上书房等着。”他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 小太监领了命,行礼退了出去。 谢桀走到一半,又望向阿赫雅,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朕险些忘了。” “阿赫雅,早些回去。”他指尖掠过阿赫雅的侧脸,为她将碎发拢到耳后,眸光幽沉晦涩,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平添了几分亲密的暧昧,“不是问朕要怎么罚你?回去了,慢慢告诉你。” 阿赫雅腰眼一酸,后颈一阵发麻,脸上爬上了红晕。 她眼里含着水光,瞪了谢桀一眼,似怒似嗔,心中暗啐。 昏君,大庭广众的,说什么浑话呢? 谢桀扳回一城,低笑了一声,暗示地捻了捻阿赫雅的耳垂,才满意地走了。 这番亲密,给阿赫雅带来了不少含着酸味与嫉恨的目光。 阿赫雅坐回座位上,暗叹了口气,眸光微凉。 谢桀是走了,留下自己在这宴上,恐怕又是一场唇枪舌战啊。 果然,谢桀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中,德妃就阴阳怪气地发难了:“乔采女,多学学。” 她一想到方才陛下对阿赫雅的特殊与温柔,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下去,径直朝着乔菲发泄出:“你若能学会这半分媚上的功夫,也不至于被当众给个难堪了,平白丢了我进德宫的脸。” 乔菲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撑着笑脸坐在宴席中,又被德妃提起,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又不敢顶嘴,只好喏喏:“是。” 德妃原本就有气,见她这幅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愈发不快:“瞧瞧你这幅德行,也不怪陛下把你当成宫人。方才勾引陛下时不还很机灵么?” 乔菲的小动作,她不是没有看见。 如果乔菲成功了,那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如今乔菲失败,这就成了羞辱的把柄。 乔菲被德妃这么说,忍不住咬紧了牙根,垂下头去,眼神充满了怨毒。 她不敢恨德妃,只好把仇都记到了阿赫雅身上。 若不是阿赫雅夺走了陛下的关注,又惹了德妃嫉恨,自己怎么会被当作指桑骂槐的对象,遭此羞辱。 德妃还嫌不够,狠狠地剜了阿赫雅一眼,冷笑道:“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处,这端起狐媚做派来,就是放得下身段。” 她针对阿赫雅,自然也有趋炎附势的低位妃嫔跟着帮腔:“就这还不够入陛下的眼呢,也不知有些人,用的是什么低贱手段邀宠。” 此话一出,亭中顿时一寂。 那个想讨好德妃的妃嫔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偷偷看了阿赫雅一眼,连忙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她一时嘴快,说出的话太过粗俗,跟指着阿赫雅的鼻子骂也没什么区别了。 阿赫雅眼下正受宠,若是在陛下面前告自己一状,那自己可就完了。 说话的妃嫔讪讪地扯出一个笑,连忙补救:“妾说的是从前的云美人。” 下毒事件之后,云美人被谢桀赐死,已经许久没人提起。如今再说起来,偏偏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谁不知道当初云美人身在冷宫还要下毒谋害的就是阿赫雅? 淑妃微微蹙眉,似是不认同,心里却忍不住无语。 自己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了。 亭中愈发安静,空气几乎要凝滞了。 还是淑妃开口,打破了寂静:“你多吃些糕点吧。” 别说话了。 淑妃看向阿赫雅,似是怜惜,投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看向那个低位妃嫔,冷声斥责:“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有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要乱嚼舌根,省得引来祸事。” 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若是能让阿赫雅记个好,自己也就赚了。 阿赫雅眼神微闪,抿紧唇,半晌,缓缓开口:“淑妃娘娘不必动怒,不过是一些酸话,我听得多,早习惯了。”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个低位妃嫔,见那个妃嫔心虚地低下头去,才嗤笑了声:“只是实在败兴。” 一个接着一个,从自己到亭中,各种各样的阴阳怪气就没停过。真不让人安生了。 阿赫雅眼中闪过不耐,今日的猴戏看得也够多了,她索性站起身来:“陛下方才有口谕,命我早些回去,诸位尽兴。” 她眼神一动,柳奴便上前为她披上了披风,伺墨撑伞,主仆三人也不顾亭中其余人是个什么脸色,径直走了。 行至御花园僻静处,伺墨终于忍不住,愤愤开口:“德妃分明是故意针对主子,未免也太过分了。” 阿赫雅眸光冷意凌然:“越是装腔作势,越说明她急了。” 德妃已经彻底恨上了自己,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不痛不痒但恶心人的小招数。 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柳奴阴着脸,若不是公主有命,宫中又到处是金吾卫,就算是自己也无法保证下手之后不被查出,自己真恨不得今夜就让那什么德妃暴毙。 阿赫雅拍了拍柳奴的肩膀,忽而皱起眉头:“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第八十四章 柳采女 假山嶙峋,草木掩映着呜咽,在冬日里显得十分凄楚。 阿赫雅与柳奴对视一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个女子蜷缩在假山后,把脸埋在膝盖间,似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生怕引来了人,偏偏压不住抽咽。 阿赫雅怔了一瞬,仔细打量着那人的衣着。 那是一件素色的衣服,分明是秋日的款式,在冬天里显得十分单薄。衣袖处磨得破了洞,又被绣上花样掩饰,但细细看还是能看出端倪。 一阵寒风吹过,哪个女子打了个冷颤,又把自己缩得更紧。 大概是哪个受欺负的宫人,怪可怜的。 阿赫雅微微蹙眉,叹了口气,凑近了些,将自己暖手的手炉递了过去:“没人给你们做新衣裳么?怎么穿成这样。” 柳寄书抖了抖,害怕地抬起头来。 阿赫雅这才发现,她的脸上不知被谁泼了水,衣领前襟湿漉漉的,在严冬里结了霜。 真是造孽。 阿赫雅忍不住磨了磨牙,眼里闪过几分隐怒,半蹲下身,把手炉塞到柳寄书怀里:“拿着。” 柳寄书本来已经被冻得有些失去知觉了,骤然得到一点温暖,下意识把手炉抱紧了,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妾见、见过……” 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柳寄书有些难堪,指尖掐着包着手炉的绸缎,鼻尖又是一酸。 但看这华美的衣衫,想必不是陛下的宠妃,就是哪个世家送进来的贵女。总归不会是像自己一样,这么落魄狼狈。 阿赫雅并没有看不起她,只是缓了声:“我叫阿赫雅,如今住在琼枝殿。” 她注意到了柳寄书的自称,微微蹙眉:“你……” 宫人们只能自称奴婢,柳寄书自称是妾,显然是妃嫔。 什么妃嫔会被人欺负成这样? “采女柳寄书见过阿赫雅姑娘。”柳寄书抖了抖,阿赫雅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她自然也听说过,有些怯怯,“妾位分低微,又不得宠,宫中无人愿意与我往来,您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 她落寞地垂着眼,忍不住有些自伤自怜。 同为陛下的女人,眼前的阿赫雅跟自己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 自己被人欺侮到只能在御花园躲着,阿赫雅却能使奴唤婢。如此鲜明的差别,自己怎么能不自卑? 阿赫雅抿了抿唇,在脑中搜寻着眼前人的信息。 没有。前世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位柳采女。 不过采女地位低微,若无圣宠,没能往上提位分,跟宫人也没什么区别。 初入宫时,宫人们还会忌惮你或许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捧着敬着。若是熬了几年,还不见出头,就该被踩着了。 这世上爱从别人身上找优越感的人可实在太多了。宫人们每日伺候主子,难免受气,无依无靠的采女被欺负了,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吐,自然是最好的受气包。一旦忍让,日子久了,宫人们愈发变本加厉,也是有的。 阿赫雅前世落魄过,自然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忍不住起了怜惜之心。 她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柳寄书身上:“得不得宠,往后路还长,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柳寄书忍不住落下泪来,感激地抬头,望向阿赫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已经许久没能从这冰冷的深宫中感受到人情之暖了。人落魄时,到处都是石头与冷眼。 柳寄书有心想谢阿赫雅,又想到自己如今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垂下眼,愈发酸楚。 “柳寄书——”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气急败坏的寻找声:“人呢?就知道四处乱跑,冲撞了贵人,看你怎么死!” 宫女霜儿顺着假山绕了一圈,发现了柳寄书,顿时眼前一亮,张口就骂:“真把自己当什么嫔妃主子了?还在这儿躲懒,叫你做双鞋子,到现在都没个影子,再做不出来,就接着挨饿吧。” “霜儿姐姐别生气,我这就回!”柳寄书下意识想站起来,又因为蹲了太久,酸软无力,再次跌了回去。 嘶…… 她疼的脸色发白,又想起阿赫雅还在旁边,自己就被一个宫女如此斥责,后知后觉地难堪起来。 阿赫雅脸色逐渐冷凝了,缓缓站起身,看向那人:“你是哪宫的,说话如此轻狂!” 宫女霜儿这才反应过来这儿竟然还有旁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眼,不由得吓得心慌,连忙跪下,脸上挤着笑:“原来是阿赫雅姑娘,奴婢不知道您在这儿,污了您的耳朵,您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谁不知道阿赫雅是陛下都捧着的宠妃?自己只是偏僻宫殿的一个小宫女,如何得罪得起。 阿赫雅眼里闪过几分怒意,缓缓开口:“你该道歉的人,应当不是我吧?” 明明话语里对柳寄书百般不敬,却只对自己谄媚道歉。 这宫女哪是知错,只是怕自己发难惩罚而已。 宫女霜儿咬了咬下唇,顺着阿赫雅的目光看向柳寄书,眼里忍不住闪过几分阴森与狠意,嘴上不情不愿道:“对不住了,柳采女。” 这贱人还敢告状,让阿赫雅逼自己道歉。等回去了,看自己怎么收拾这个狐假虎威的贱人。 柳寄书被她看得一抖,结结巴巴:“不、不用……” 霜儿见柳寄书识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得意地收回目光,再次堆笑看向阿赫雅:“阿赫雅姑娘,她原谅奴婢了。” 阿赫雅险些被霜儿气笑了。 这么明显的威胁,真当自己是瞎子不成? 阿赫雅的眼神冷了下来:“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如此折辱柳采女,可见平日里是怎么欺负她的。” “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鞋子,是怎么回事?”她语气里带着威严,嗤笑了声,声音凉凉:“你一个宫女,倒是使唤起主子来了?好大的脸啊。” 霜儿被她说得抖了抖,这才察觉不好,连忙跪下:“不是的!” 见鬼,阿赫雅竟然不是为着面子简单过问两句,而是真要为这个不得宠的采女出头。 那自己岂不是撞在枪口上了? 霜儿疯狂转着脑子,支支吾吾,试图找出一个借口来:“是……是……是柳采女自己闲着无聊,想着做些绣活,不关奴婢的事儿啊!” 第八十五章 欺主 柳寄书自己想做?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阿赫雅气极反笑,她拉长了音调,缓声问:“那岂不是我错怪了你?” 宫女霜儿偷偷抬头,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奴婢不敢……” “混账!”阿赫雅猛地冷下脸,厉声斥道,“你真当世上都是蠢货,随你糊弄了不成?”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逼迫主子做事,克扣她的衣食——柳采女身上的衣裳都是秋日的样式!” 霜儿浑身一抖,连忙磕头求饶:“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让她给我做双鞋子,是雨儿姐姐说她不听话就饿着她的,上头拨下来的布料也在她那儿,不关我事啊!”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看向柳寄书,缓下语气:“她说的是真的吗?” 柳寄书呆呆地望着她,半晌,眼睛里漫起了一层水雾,重重地点了头:“嗯!” 她带着哭腔,仿佛要把所有无处诉说的委屈都道出来:“她们联合起来,收走了我的衣服首饰,连膳房送来的餐食都被端走,只给我吃剩的东西。她们还叫我做活,如果不做,就连剩饭剩菜都没得吃。” 明明世人都说皇宫是富贵窟,可自己这几年,却过得如在地狱。 柳寄书泪如雨下,险些喘不过气来:“凭什么啊?” 只因为自己是个不受宠的采女,只因为自己没有高贵的家世,只因为自己没有靠山,就算受了欺负,也求告无门…… 只因为这些,自己就活该受人欺负,被人践踏么? 阿赫雅握住柳寄书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别怕。” 阿赫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力量,令人信服:“我帮你。” 她眼中泛着冷光。 柳寄书的处境,让阿赫雅想到了自己。 前世她入宫之后,也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样遭人欺侮的日子。 如今阿赫雅身后有谢桀的扶持,教训几个欺主的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杀鸡儆猴,让柳寄书的日子好过些。 柳寄书红着眼睛,慢慢扯出了一个笑来:“嗯!” 延春宫厢房,几个宫女聚在一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笑谈天。 这些宫人用着柳寄书的炭火份例,暖融融的,一派和乐,倒是比主子还要主子。 阿赫雅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这里的笑声,眼中闪过冷意,朝柳奴投去一个目光。 柳奴了然,上前两步,一脚将厢房门踹了开。 “谁!”立即有宫女尖叫起来,“你是什么人,竟敢在延春宫里如此放肆!” 阿赫雅缓步从柳奴的身后走出,唇角微扬,眼底却不带笑意:“我看放肆的人是你们吧。” 她语气里充满了讽刺:“柳采女在外头受冻,你们倒是享受得紧么。” 几个宫女看阿赫雅的衣着,就知道这不是个好惹的,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从榻上下来,往地上一跪:“奴婢知错。” 为首的宫女雨儿垂着头,似是委屈,说出来的话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主子说自己想出去散散心,不让奴婢跟着,奴婢们这才在宫里等着主子回来,绝无怠慢之意。” 见鬼了,柳寄书那个受气包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座靠山。 阿赫雅懒得与她争辩,先拉着柳采女走到炭火跟前,把人按在榻上让她烤火,才敛了眉,语气平淡:“你就是雨儿?” 雨儿愣了一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是奴婢。” 阿赫雅低低地笑了一声:“呵。” 她略一抬手,柳奴便默契地上前,一巴掌将雨儿抽得别过脸去。 雨儿捂着脸,眼泪顿时从眼里流了出来:“你……” 阿赫雅是宠妃,自己得罪不起。 雨儿怨毒地瞪向柳寄书。 都怪这个贱人,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挨打。 阿赫雅看雨儿眼神还不老实,唇角的笑意愈发冷,抬眼看向她:“我问你,你身上的衣服,是哪儿来的?” 宫女的衣料多为素色,没有绣花。即便有,也应该只是暗纹,以低调沉稳为重。 这个雨儿身上穿的衣服,却是藕粉绣梅花的,显然不是宫女该有的份例。 再联想方才柳寄书所说的衣服首饰都被收走——这分明该是柳寄书的东西。 雨儿一愣,缓缓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顿时打了个冷颤,明白了问题所在。 柳寄书的衣服却穿在自己身上,这是活脱脱的物证,报了上去,把自己打死都是应当的。 雨儿连忙开口,试图解释:“这、这是主子赏给奴婢穿的。”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柳采女自己穿着秋日的衣裳挨冻,倒把冬衣给了你?笑话。” 这殿里伺候的,一个个都把别人当傻子不成。 雨儿眼珠子一转,看着柳寄书欲言又止,幽幽开口:“奴婢原本也不敢穿,是柳采女说……说她要穿得单薄些,去御花园等着陛下,才能讨陛下的怜惜。” 雨儿低眉顺目,抿唇叹了口气:“采女有这心思,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敢对主子指手画脚,只能听命了。” 自己就不信,要是阿赫雅知道柳寄书有争宠之心,还会帮柳寄书这贱人! “我没有!”柳寄书顿时急了,拉住阿赫雅的衣角,生怕她信了,“我……” 这么冷的天,自己要是刻意穿着薄衣就跑出去,不是等着冻死么? 自己被赶出去后跑到御花园确实是有私心,可绝不是有意算计。 阿赫雅拍了拍柳寄书,安抚道:“我知道。” 她似笑非笑地睨了雨儿一眼,缓缓移开目光,看向跪着的其余宫人,冷冷开口:“你们也同意她的说法?” 采女按例只有两个宫女伺候,所以这房中除了雨儿霜儿,应当都是延春宫其余殿的宫人。 这些宫人各有主子,跟这件事的关系并不大,即便要罚,也得是她们自己的主子罚。 “想清楚了,你们本不是伺候柳采女的,奴大欺主也清算不到你们头上。如今老实交代,最多有一个擅离职守。”阿赫雅语气冰凉,带着警告,“不然我告知陛下,再查下来,可就是包庇了。” 这群人只是聚在一起取乐,本身也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阿赫雅这么一说,宫女们犹豫了一下,就有一个开口了:“不是。柳采女……是被雨儿泼了水,赶出去的。” 她这么一说,立即令阿赫雅联想到了柳寄书湿漉漉的前襟与衣领。 这样的天气,往一个穿着薄衣的人身上浇水,又赶到雪地里,跟杀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阿赫雅笑了声,盯着雨儿,语气森冷。 “好大的威风啊!” 第八十六章 罚恶奴 阿赫雅眼神锐利,仿若刀剑,刺得雨儿瘫软在地。 雨儿面如纸色,怨愤地瞪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宫女一眼,仍然嘴硬:“我没有!” 阿赫雅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睨着雨儿:“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看向柳寄书,语气轻缓下来,带着鼓励:“寄书,这是你的宫女,如何处置,你自己说了算。” 自己能帮柳寄书一时,不能帮柳寄书一世。 若是如今自己身在这里,给柳寄书当靠山,柳寄书都立不起来的话,那就算自己护了她一次,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有柳寄书自己站起来,把这个威立下,才能镇得住下头的宫人。 柳寄书眼神闪了闪,犹豫地与阿赫雅对视,原本怯懦的心在望进那双坚定的眼眸时,仿佛有了主心骨。 有这样的靠山,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时不罚雨儿,难道要等阿赫雅走了之后,自己再回到原先那样受人欺负的日子吗? 绝不! 柳寄书缓缓站起来,直直地望着跪倒在地上的雨儿,从这个角度,仿佛原本压在自己头上的阴霾都散开了。 原来雨儿也不见得多厉害,如今自己随手就能决定她的死活。 雨儿迎着柳寄书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害怕来,她连忙磕头求饶:“采女……采女,我错了,你饶了我这次吧!” 柳寄书眼神一厉,冷笑道:“我是你的主子,在我面前,你应当自称奴婢。” 雨儿口中的求饶顿时一滞,喏喏地垂下头,心里暗恨。 得势便猖狂的贱人!若是自己能逃过此劫…… 柳寄书深吸了一口气:“你以下犯上,克扣我的分例,供自己享乐。依照宫规,该是死罪。” 死罪? 雨儿立时抬起头,尖锐地叫起来:“你怎么敢!” 阿赫雅眼里闪过几分赞赏,柳寄书的果断,恰恰证明了她的聪明。 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给自己留有后患。 阿赫雅抬眼看向柳奴,微微颔首。 既然柳寄书已经开了口,那自己就能帮她办到。 柳奴向前几步,拖着雨儿的衣领,就要把人拉下去。 却听柳寄书开口阻止了:“等等。” 这样让柳奴把雨儿拖下去,还不足够。 这房中还有这么多宫女,她们虽然不是主犯,却也听从了雨儿,用着自己的分例耀武扬威过,称得上一句从犯。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雨儿听她开口,一愣,眼中顿时充满了窃喜,难不成这个受气包心软了? 她连忙道:“主子!主子救奴婢!奴婢不敢了!” 柳寄书冷冷地注视着她,嗤笑了声,才转头看向阿赫雅,拉了拉她的袖口:“阿赫雅……姐姐。” 她鼓足了勇气,说出这个称呼,生怕阿赫雅拒绝自己。 阿赫雅却只是唇角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你想做什么,尽管说。今日我做你的靠山。” 自己看得出来,柳寄书眼里的光。 柳寄书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会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柳寄书眼眶莫名红了红,深吸了一口气:“宫女们的生死奖罚,都得由各宫上报,让宫正司处罚。姐姐为我出头,不该再落人口实。” 其实这些规矩,只是约束自己这些低位又无宠的嫔妃。如淑妃、德妃这些高位妃子,或是阿赫雅这样的正得宠的,就算打死了人,只要去宫正司报成病死一个,也就过去了。 但是柳寄书也知道,阿赫雅如今是深受宠爱,却也在风口浪尖上,任何一点错处都有人盯着上言。阿赫雅帮自己出头打死了人,传到别的地方就不一定变成什么了。 柳寄书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愿意帮自己的人,生怕阿赫雅会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厌恶了自己:“让方才跟雨儿一起玩乐的这些宫女,把雨儿拉到宫正司去,说明事实,由宫正司处罚,也算正了视听。” 她眼神微闪:“宫正司会按规矩处罚的。” 从延春宫到宫正司,一路上多少耳目。闹得这么大,宫正司的人绝不敢徇私。 而自己……又可以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如今是阿赫雅所庇护的人。 采女的日子难过,不得宠的采女日子更难过。除了雨儿,这宫里每一处吃拿卡要,自己每月的分例莫名少去不知多少。 只要搭上阿赫雅这艘大船,那些人有了忌惮,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几分。 阿赫雅也看出来了柳寄书的心思,却没有点破,只是看向柳奴,点了点头。 这宫里谁没有自己的算盘呢?会借势是好事。 自己乐得好人做到底,。 柳奴啧了一声,不满地放开了雨儿。 自己正因为德妃为难公主,心里憋着火呢,好不容易有个出气的地方,竟然又飞了。 柳奴心里不爽,手下也就没了轻重,把人一扔。 雨儿顿时倒在了地上,满眼惊恐。 柳寄书怎么敢! 要是自己真的被送到宫正司……那自己就完了! 雨儿连忙抱住柳寄书的腿,哀求道:“别!奴婢真的知道错了,主子你留下奴婢,奴婢日后做牛做马,为主子效劳啊!” 柳寄书面无表情,敏捷地躲过雨儿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以为,你在克扣我的食物,抢走我的衣裳,逼迫我为你们做绣活,把我寒冬腊月赶到屋外受冻的时候……就想过这一天了。” 她说着,想起那些非人的日子,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阿赫雅站在柳寄书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冷冷抬眼,瞥过屋内还在呆站着的宫女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拖下去,鬼哭狼嚎,凭白污了寄书的耳朵。” 宫女们面面相觑,被柳奴瞪了一眼,这才快速上前,围住了雨儿。 死道友不死贫道,阿赫雅都发话了,她们也没办法! 雨儿被堵住嘴,还在拼命挣扎着,发丝凌乱,狼狈不已。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她再奋力抵抗,到底敌不过宫女们人多,很快就被拖出去了。 厢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霜儿被雨儿的下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一边不敢出声。 阿赫雅瞥了霜儿一眼,询问地看向柳寄书。 这儿还有一个呢,怎么处置? 柳寄书缓缓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霜儿胆子没那么大,只是我从前懦弱,养了她的性子。如今吓了一番,她会安分下来做事的。” 采女只有两个宫女,打发了一个雨儿,不知道下一个宫女何时能被拨来。 自己身边,总要留一个人。 阿赫雅了然,点了点头,扬声敲打:“你既然宽宏,留便留吧。日后若再敢犯事,再送去宫正司!” 霜儿顿时吓得一抖,连忙磕头:“多谢主子!多谢主子!” 阿赫雅勾了勾唇,收回目光,与柳寄书对视,露出一个揶揄的笑来。 果然胆小,吓一下就成了这副模样。 柳寄书也忍不住弯了弯眼,又深吸一口气,朝着阿赫雅,缓缓跪谢。 阿赫雅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她受得起自己这一拜。 阿赫雅一怔,连忙把人扶住,不让她跪下。 这是闹的哪出? “多谢你。”柳寄书垂着头,鼻子微酸,“我家世低微,人也不出挑,本没什么出头的希望。” 自己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逆来顺受的。 只是因为求告无门,才不得不忍让下来,最后成了今日的模样。 柳寄书想起那些冷遇,忍不住抿紧唇:“若不是你,或许我往后的日子也不过那样熬着了。” 她红着眼,望向阿赫雅,语气坚定:“寄书愿结草衔环,以报姐姐恩德。” 第八十七章 再哄哄我 阿赫雅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失笑。 她先把柳寄书扶到了榻上坐下,而后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不过举手之劳,怎么就到衔草结环的地步了。” 这情景,真让自己想起来伺墨表忠心那一番话。 该说至少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了么? 阿赫雅忍不住唇角微勾,眼中闪过笑意:“你若是无聊,多来琼枝殿坐坐,陪我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她看着柳寄书,眼神微闪。 德妃有何婕妤,淑妃有陆充媛。 自己虽然与林无月结盟,但林无月不爱插手宫里的争斗,只能危急时刻拉自己一把。 若有一个柳寄书相助……或许也不错。 柳寄书双手与阿赫雅交握,狠狠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阿赫雅就起身告辞了。 光顾着帮柳寄书,差点忘记了时间。 也不知谢桀谈完事情没有…… 想到谢桀在德妃小宴上那句警告,阿赫雅忍不住耳根一热。 琼枝殿中,宫人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 阿赫雅一踏入殿中,就察觉到了这奇怪的寂静。 这是什么情况? 这宫中能调走所有宫人,把琼枝殿清空的人,除了谢桀,不作他想。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站住了脚,转头看向柳奴与伺墨:“你们先下去吧。” 虽然不知道谢桀闹的是哪一出,但他既然屏退了宫人,那柳奴与伺墨最好也不要跟着自己。 柳奴与伺墨对视一眼,朝阿赫雅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阿赫雅摸了摸耳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入殿中。 帷帐垂在地上,将宫殿分为几个部分。 阿赫雅绕来绕去,都没能看到自己预想中的身影,只好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陛下?” 谢桀没有应声,另一个娇软尖细的声音却响了起来:“喵。” 阿赫雅一愣,下意识顿了顿脚步。 猫? 下一秒,一阵失重感传来,阿赫雅低低地叫了一声,很快察觉到怀中多了一只暖融融的小东西。 谢桀将阿赫雅打横抱起,转了一圈,声音低沉:“好大的胆子,朕叫你早些回来,你竟敢抗旨。” 阿赫雅压了压险些跳出来的心脏,娇嗔地横了他一眼:“陛下吓死我了。” 不就是晚了一点么。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举着那只小猫儿,新奇地打量起来:“这是陛下送我的小猫么?” 那猫儿通体呈淡棕色,几条黑色的花纹将皮毛分割为大块大块的斑状,原本该是十分威风的,但因着还是只幼崽,只有巴掌大小,还被喂得滚圆,以至于让人只觉得可爱。 阿赫雅一见就有些撒不掉手了。 谢桀勾唇,意味不明:“北戎来的,给你养着玩。” 阿赫雅原本抚摸着猫儿的指尖顿时一顿。 北戎? 她只诧异了一秒,又回到了那副欢实的模样,眨眨眼看向谢桀,似是好奇:“陛下的大军打进北戎了么?” 阿赫雅唇角高高翘着,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却在滴血。 谢桀能把这只猫送到自己面前,就说明这对于他来说算是某种功勋。 不是大胥的军队打进北戎抓来的,就是北戎……自己送来求和的礼物之一。 北戎啊…… 阿赫雅低头摸了摸那只猫儿,似是爱不释手,却借着这动作,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悲色。 谢桀多疑。这猫儿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的一次试探呢? 谢桀收回落在阿赫雅脸上的目光,慢条斯理地伸出手,覆住了阿赫雅纤细白嫩的指尖,带着她滑过猫儿光亮软和的毛。 他的动作含着亵昵的意味,与其说是抚摸猫儿,不如说是借机捏捏阿赫雅的手。 阿赫雅耳根微红,眸中泛着水光,瞪了他一眼,抽回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又娇又媚。 谢桀轻笑了一声,干脆掐着她的腰,把人困入了怀中:“北戎的丞相想与大胥议和,这是送来的礼物之一。”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旁的珍宝都入了库,唯有这只猫儿是活物,不好分配。朕想着你久在大胥,养只北戎的猫儿,也算全了思乡之情。” 阿赫雅心中一跳。 议和。 北戎的丞相先前在宛城与沈家联合,参与到了沈家刺杀谢桀,欲图谋反的事件之中。事后谢桀借此向北戎发难,两国就这么打了起来。 现在北戎的丞相低头议和,要么是北戎边境的防卫线已经破了——但是自己在宛城以暴露为代价,及时送出了北戎的边防图已经泄露的消息,昆特将军的铁骑也不是吃素的,不会在短短数月间就溃败如此。 要么,就是北戎的丞相拖不起了。 阿赫雅抿了抿唇,状似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北戎的丞相?他派人跟沈家勾结,把您置于险地,我才不要他的东西。” “他不是很厉害么?干嘛向您求饶,等着大胥的兵打进去,把他抓来剐了好了!” 阿赫雅张牙舞爪,愤愤不已,看似为谢桀打抱不平,实则试探北戎丞相求和的原因。 谢桀垂眼看着她,眸光微深,语气淡淡:“内忧外患,他丞相的位置快坐不稳了。” 内忧?阿赫雅心跳骤然快了一拍。 难道是自己的弟弟阿瑟斯……他在北戎做了什么吗? 不对。自己临走前将暗哨全部派出,只为了将阿瑟斯接到大胥,暂时隐蔽蛰伏。此时此刻,阿瑟斯不该在北戎掀起什么风波才对。 阿赫雅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面上却只是抿了抿唇,不大感兴趣地抱怨了句:“那就不做好啦,他更惨些才最好呢。” 她把小猫儿抱起,放到自己脸边蹭了蹭:“不过这个礼物,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谢桀低低笑了声,伸手捏住阿赫雅的下巴,与她对视,眼神幽暗:“收到朕的礼物,欢喜么?” 阿赫雅面色不变,顺势靠在了他手上,歪了歪头:“欢喜啊,如果陛下不要借机朝我索要什么报酬,就更欢喜了。” 这暴君可从来不做什么亏本生意,给了自己一只猫儿,最后还不得从自己身上讨回来。 想到他那些花样,阿赫雅脸上就是一热。 谢桀却只是垂着眼,语气平静缓和:“是给你的补偿。” 他与阿赫雅对视,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温柔,令人沉溺:“德妃解除禁足的事,朕也有难处。” 阿赫雅咬了咬下唇,强扯出一个笑,叹了口气:“陛下总有陛下的道理,阿赫雅知道。” 谢桀有什么难处,他算得那么尽,何家就是一只捆好了送到刀下的猎物,只看何时动手罢了。 他解除德妃的禁足,无非是利益权衡之下,发现这么做更合适,于是把自己放弃了。 阿赫雅前世与他纠缠一生,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但此时阿赫雅依旧红着眼,顺势靠入他的怀中:“一只猫儿不够,您再哄哄我。” 第八十八章 作妖的德妃 谢桀喟叹一声,将阿赫雅往怀里揽得更紧:“想要什么补偿?朕开库房让你挑。” 他除开利用的本质之外,对阿赫雅总是格外大方的。 阿赫雅垂下眼,揪着他的衣袖,缓缓抬眼:“我不要那些死物。” 她哼了一声,眸里带着水光,似是有些委屈,撒娇道:“我想让陛下哄一哄,您就拿这些打发我?” 库房里那些东西,再珍贵,于谢桀而言也不过是打仗后得来的附属品,随手便能给与。 可是叫谢桀想法子哄自己,却是要用心思的。 他用了心,自己也就入了他的心。 阿赫雅眼中闪过几分狡黠,伸手揽住谢桀的脖颈,软声卖着乖:“您再想想?” 谢桀低头去看她,眼神有一瞬无奈:“朕每日里,处理朝堂的政务不够,还要抽出空来,哄个小气鬼?” 阿赫雅哼了声,揪着谢桀的衣角扯了扯,使坏地朝他飞了个媚眼,娇娇道:“好不好?” 谢桀被她那一眼含着水光的潋滟秋波撩拨得眼皮一跳,声音微微哑了些:“嗯。” 他随口应了下来,不欲与她再多纠结于这点小代价,反手掐住阿赫雅的腰肢,把人提起来,与自己面对面。 “赏,给你了。”谢桀唇角微勾,语气平静,眼神却放肆地在阿赫雅身上掠过,如一头雄狮巡逻自己的领地,“罚,又怎么算?” 阿赫雅心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点,又被谢桀按着腰窝制住。 她只觉得被叼住了后颈似的,身子软了下来,无辜地眨眨眼,装傻道:“什么罚?” 谢桀轻笑,把她的下颌抬起,眼神晦暗带着欲色:“抗旨不尊,让朕等你如此久的罚。” 他语气有些危险,似是询问,又分明是暧昧的戏谑:“怎么样,朕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外殿、窗边、还是就这儿?” 阿赫雅一惊:“就没有正常些的选项吗?” 床榻到底有什么不好,这个暴君就这么嫌弃? 谢桀声音喑哑,指节滑动,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自己的猎物:“那就不叫罚了。” 阿赫雅香汗淋漓,脸上已经被红晕覆盖,愤愤地瞪了一眼谢桀,却在眸色潋滟之下,显得像极了撒娇。 她现在算是明白,谢桀为什么要事先屏退宫人们了。 原来是早就想好了这出! 被扔在一旁的猫儿喵喵叫着,似乎是不理解眼前两个人类为什么突然间打起来了。 它踩着软绵绵的衣裳,试图跳上桌子,引起人类的注意,却听得一声娇娇的惊叫,紧接着便被大个子提着后颈,扔回了衣裳上。 人类真是奇怪。 今日的猫儿也不能懂呢。 与此同时,进德宫中。 小宴在阿赫雅离去之后不久就散了,秀女乔菲被谢桀认作宫女,还挨了斥责,已经羞愧得躲回了厢房里。 另一个秀女江小渠本就胆小,见出头的乔菲成了这个下场,更是吓破了胆,一回来就称自己不舒服,也躲了回去。 因而此时的进德宫中,唯有德妃与何婕妤对坐。 德妃阴沉着脸,想到今日乔菲的表现,就忍不住生气:“家里怎么选了这么两个没用的东西,白费本宫巴巴地办了个小宴,简直丢光了本宫的人。” 乔菲在宫里排不上名号,丢人之后,旁人提起来难道会说那个乔采女如何么?还不是说何家送进来的人被陛下斥责,落了好大个没脸! 何婕妤也没想到谢桀会如此不给面子,眼神有些无奈:“这也是算不到的事情。原本想着让个聪明的先上去混个脸熟,万一正合了陛下的心意呢?谁知道……” 谁知道陛下见着个打扮得花一样的美人,不想着是后宫的哪个妃嫔,竟然直接当作了宫女。 哪宫的宫女能用得上如此好的绸缎绣花,能佩戴乔菲头上的首饰?那可都是自己匀出来的。 何婕妤眼神闪了闪:“罢了,第一次见陛下而已,往后日子还长。我看那个乔菲,是个有成算的。” 德妃愈发来气:“什么有成算?分明是心机深沉。你没看她看陛下的眼睛,恨不得长出钩子来。这群狐媚子,真是一个德性!” 何婕妤摇了摇头:“她愿意争宠,于娘娘而言是好事。一个采女能有什么用途,她若是能入陛下的眼,才算咱们何家赢了呢。” 她顿了顿:“那个江小渠倒是老实,跟个木头一样,却是白吃了饭而已。” 德妃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这才消了些气,却依旧有些愤愤,伸手打掉了一个杯盏:“尽是些歪瓜裂枣,竟连一个合用的都没有!” 金珠正缓步入殿,这一个杯盏恰巧砸在她跟前,她惊得眼皮一跳,却不敢表现出来触德妃的眉头,只是垂着眼:“娘娘,琼枝殿的来了消息。” 正巧,这个消息想必能合娘娘的意,给她一个发泄怒火的地方。 德妃娘娘心情好了,自己当差才不用战战兢兢。 德妃抬眼看去,蹙紧了眉,将帕子一拍。 琼枝殿?阿赫雅那贱人又作了什么妖? 她不说话,便是何婕妤开了口:“说吧。” 金珠微微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端得是恭恭敬敬:“说是阿赫雅回去的路上,折去延春宫,帮了个采女出气呢。” 德妃眼里还有余怒,闻言有些不快:“采女?哪一个?” 这宫里谁不知道自己与阿赫雅针锋相对,一个采女,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与阿赫雅交好,还让阿赫雅帮她出气? 真当自己落魄了,什么货色都敢踩到自己头上犯事了不成? 金珠声音平缓:“柳采女,家里似乎不大入流,只是个县令。” 言下之意,随便欺负,无人会给柳寄书出气。 德妃冷笑了一声,捏着帕子,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这样……本宫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自己收拾不了阿赫雅,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采女吗? 德妃缓缓抬眼,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嗤笑:“既然如此,就把人请过来,让本宫见见吧。” 自己倒要看看,阿赫雅救下的人,当日就被自己请来教规矩。这么明晃晃的打脸,阿赫雅会是个什么表情。 毕竟这是陛下的后宫,自己身为妃位,教训一个采女,理所应当。阿赫雅这个“贵客”,可没有说话的立场啊。 第八十九章 罚跪 柳寄书被传唤到进德宫时,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德妃高高在上,隔着帷幔打量了柳寄书几眼,嗤笑一声:“不怪陛下记不起宫里还有个柳采女,若不是早知道她身份,本宫还当是哪个洒扫的宫女来回话了。”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亏心。 柳寄书算不上绝色倾城,却也是小家碧玉,称得一句清丽。 能被送进宫为妃为嫔的人,容貌怎么会差。 金珠却瞥了柳寄书一眼,也挂着讽刺的笑,应和着德妃对柳寄书的嘲弄:“她哪入得了陛下的眼?奴婢听说,柳采女还是个完璧之身呢。” 入宫数年,从未被陛下召幸,也怨不得连个小宫女都能骑到柳寄书头上作威作福。 若是自己,也看不上这种毫无前途可言的主子的。 金珠的话简直是踩着柳寄书的伤口说的,柳寄书脸色微白,跪着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却怎么也不敢反驳,低着头掩盖自己红了的眼眶。 身为妃嫔,陛下却连一个指头也不愿动自己,已经是天大的笑话了。 德妃睨着柳寄书,懒懒开口:“听说今日,阿赫雅给你出头了。” 柳寄书指尖一紧,忍不住抖了抖。 原来是因为阿赫雅为自己出头的事情…… 柳寄书处境艰难,消息也没有别人灵通,原本是不知道阿赫雅与德妃交恶的,但这一场无妄之灾下来,不懂也懂了。 她喏喏了几声,知道装傻也没有用,只好一闭眼:“是。” 德妃冷笑:“你们倒是有缘。柳采女一面的功夫,就能让陛下的新宠帮你做事,可见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她与柳寄书的身份地位,堪称云泥之别。想为难柳寄书,也不过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做的事。 德妃勾了勾唇,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本宫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你既然不懂事,本宫身为妃位,就不得不教教你规矩了。” 柳寄书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能抵抗住心里那股委屈,鼻子微酸。 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德妃的罚?不过是德妃忌惮阿赫雅,不敢向阿赫雅发难,就把火气都朝自己身上发罢了。 德妃却还不放过她,斜斜瞥她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然而这规矩,本宫一时也不知怎么教,不如柳采女自己想想。” 她不但要让柳寄书受罚,这份惩罚还要柳寄书自己开口提出来。 这是一种羞辱。 柳寄书咬紧牙根,眼中闪过不甘与愤懑,最后却只能归于隐忍:“妾不知。” 金珠观察着德妃的眼色,此时哼笑着:“柳采女,德妃娘娘让你说,你就想清楚了再答。这么轻易的一句不知,难道是在敷衍娘娘么?” 柳寄书猛地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她已经退了一步,难道还要真如她们所说,对这种莫须有的刁难低头,主动求德妃罚自己吗? 然而德妃似笑非笑的一眼,就让柳寄书认清了现实。 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柳寄书只能带着哭腔,艰难地开口:“妾愿禁足房中,诚心抄写佛经,修心养性。” “禁足?”德妃摇了摇头,看向金珠,“你觉得呢?” 金珠看了柳寄书一眼,唇角勾起,戏弄道:“柳采女恐怕还不知道自个儿错在哪儿了,这佛经,抄了也是白抄。” 她在德妃身边伺候日久,最知道德妃的心思,此时也说出了一个最合德妃心意的惩罚:“依奴婢看,不如让柳采女去进德宫外跪着反省,等她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再起来不迟。” 进德宫外人来人往,柳采女在这儿罚跪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传遍后宫。 届时阿赫雅无论是管还是不管,都是骑虎难下。 管,是越俎代庖。不管,柳采女因阿赫雅而受此祸事,阿赫雅却放任不管,日后还有人能信她吗? 德妃赞赏地点点头,懒懒抬眼:“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就按金珠说的办吧。” 柳寄书猛地抬起头,咬紧下唇,拒绝的话梗在喉头,化作苦涩咽了下去。 别说只是罚跪,就是德妃要当众杖责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反抗的资格? 只能重重叩首,不等人来拉,自己退了出去,显得不那么狼狈。 冬末春初,寒意料峭,日光并不晒,折磨人的是冰雪将化的地面,冒着冷气,如一根根铁钉,隔着冬日的厚衣裳都能清晰察觉,疼痛入骨。 柳寄书跪了两个时辰,却依旧没等来阿赫雅的身影。 琼枝殿的宫人们都被屏退在外,谁也不敢冒着触怒谢桀的风险进去禀报。阿赫雅怎么能得到消息来救柳寄书? 柳寄书不知道中间事由,她只是捱着时间,眼见着夕阳西沉,忍不住瑟缩。 便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淑妃旗下的白美人缓步而来,示意身边的宫女为柳寄书披上一件衣服,病弱的身子清瘦,咳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悲悯:“天可怜见,快起来吧。” 柳寄书跪得有些晕,慢了一拍:“……妾见过白美人。” 她跟白美人是同一时期进的宫,可惜当年同样的采女,如今一个已经成了淑妃的左膀右臂,一个却连陛下的脸都没见上。 白美人扶起柳寄书,幽幽叹气:“德妃真是……有什么气,倒是冲着正主去,何苦为难你呢。可怜了你,替人受过。” 她话里话外,就是指责阿赫雅叫柳寄书受了难,引导柳寄书去怨阿赫雅。 柳寄书抿了抿唇,微微垂眼:“如果没有阿赫雅姑娘,我兴许已经冻死在了御花园,如今也没命跪在这儿了。” 她不怪阿赫雅。说到底,这场祸事是因德妃而起。 只是心里,多少有几分不甘。 若是自己也有圣宠傍身……哪怕没有圣宠,有个好看些的位分,德妃也要忌惮一些。 白美人眼神微闪,看出了柳寄书的态度,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你是个懂事的,只愿这份真心能得旁人珍惜吧。” 她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擦,眸里闪过嫌弃:“淑妃娘娘知道你冤枉,特地叫我来为你解围,你只管走吧,我进去同德妃娘娘解释。” 阿赫雅难得出手救人,一直注意着她动作的淑妃自然也第一时间反应,收拢柳寄书。 淑妃才是掌管宫闱的人,比起德妃更加名正言顺。淑妃出面,德妃自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柳寄书缓缓站直,因为跪得久了,膝盖刺痛麻木,身体晃了晃,才勉强支撑住:“妾谢过淑妃娘娘,也谢谢您。” 白美人扯了扯唇角:“只是延春宫,你暂且不能回了,我让人送你去琼枝殿避一避。” 陛下入了琼枝殿,还屏退了所有宫人,这消息淑妃这处是第一时间得了的。 自己就不信,柳寄书如此好的心性,亲眼看到她与阿赫雅天壤之别的待遇,还能毫无波澜。 第九十章 才人 琼枝殿中,风雨初歇。 阿赫雅脸色还有些红,腰肢酸软地趴伏在床上,听着外间谢桀沐浴的水声,耳根愈发热。 伺墨快步走近,接过了小宫女手中的帕子,为阿赫雅擦拭,一边道:“主子,柳采女来了。” 阿赫雅一怔,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微微蹙眉:“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天气这般冷寒,夜路又难走。 如果没有大事,怎么会挑着这个时候来寻自己? 阿赫雅指尖一顿,坐直了起来,一边示意柳奴帮自己更衣,一边朝伺墨道:“先请进来,给她上些热茶糕点,我这就来。” 伺墨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柳寄书被伺墨请入琼枝殿中,又不见阿赫雅,一时有些坐立难安,目光落在殿里各色摆设,心中更是难堪。 琼枝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谢桀正宠阿赫雅,底下人自然也是用了心的,一应装饰,都以小巧贵重,别具匠心为佳。一眼望去,处处精巧。 柳寄书只看了两眼,就忍不住垂下眼,心里如火烧似的。 若自己也能得宠……哪怕只是阿赫雅的一半,也足够了。 阿赫雅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她发怔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看什么呢?若是喜欢什么,送你拿回去把玩也无妨。” 不过是些物件。自己总要走的,琼枝殿就是装下了全天下的财富,也带不到北戎去。 柳寄书如果喜欢,倒不如全了她的愿望。 柳寄书连忙收回目光,站起来给阿赫雅行了个礼,摇头拒绝:“寄书不过随便看看,怎么好夺姐姐所爱。” 阿赫雅唇角勾起,拉着柳寄书坐下,这才发现她脸上的泪痕,笑意顿时一收:“怎么回事?那群混账还敢欺负你?” 不过一群宫女罢了,自己已经敲打过了,竟然还有胆大包天的? 柳寄书原本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被阿赫雅一问,眼泪顿时又夺眶而出:“不……是……” 她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 伺墨已经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赫雅,此时见阿赫雅问起,叹了口气,替柳寄书开口:“是德妃娘娘,她罚柳采女在进德宫外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柳采女虽然地位卑微,但说到底,也算陛下的女人,不该如此折辱。德妃此举,实在嚣张。 伺墨顿了一顿:“那时陛下正在殿中,又曾命所有宫人退下,奴婢实在不敢违抗。” 简单一句话,就告知了柳寄书实情。 不是阿赫雅不去救人,而是自己碍于谢桀,消息送不进去。 柳寄书猛地抬眼,看向阿赫雅,果然在她脖颈间窥见了几朵红梅似的痕迹。 她指尖微动,心中有一个想法疯狂蔓生。 陛下刚刚宠幸了阿赫雅,没道理立刻离开。若是圣驾就在琼枝殿里,那自己…… 阿赫雅不知道柳寄书的心思,眼神一厉:“两个时辰?” 雪地里跪两个时辰,柳寄书这腿还不得落下病根? 阿赫雅缓缓攥紧了拳,吩咐伺墨:“去请个太医来。” 伺墨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 阿赫雅这才看向柳寄书,深吸了一口气,眸中闪过冷意:“这祸事,是因我而起。你放心,我总要为你讨个公道的。” 柳寄书与德妃素无来往,前世也从未听说过德妃为难什么小采女的事儿。再联想今日柳寄书为了震慑,让在厢房中看热闹的宫女把雨儿拖了出去,事情闹大,德妃定然也收到了自己帮柳寄书出头的消息。 德妃今日,面上是罚柳寄书,实则是在与自己争锋呢。 柳寄书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忽然朝阿赫雅跪了下去。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哀求,显得有些卑微:“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德妃势大,若是她真有心害我,今日的公道讨回来,也有明日的苦头等着我。姐姐又如何拦得住?” 德妃今天的表现,显然是把自己当成阿赫雅这一边的人出气折磨了。日后只要阿赫雅有一点惹了德妃,自己恐怕就该去受一遭磨难。 柳寄书咬紧牙根,自知无耻,脸上也有些烧:“我……伺墨方才说,陛下在琼枝殿中,我……” 她抿紧唇,声音如同蚊呐,只能正好让两个人听到:“姐姐若是疼我,就请为我多考虑一些,将我引荐给陛下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阿赫雅如今风头正盛,若是有她开口,自己总能让陛下多几分垂怜。 阿赫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指尖顿时滞住。 将柳寄书引荐给谢桀…… 这个念头只冒出一瞬,阿赫雅心里便莫名有些难受。 也许后宫多一个谢桀的妃子,对自己也是一个助力。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画面,自己就觉得烦闷。 阿赫雅抿了抿唇,暗自说服了自己。 自己在谢桀面前,向来是一心爱他,怎么能做得出主动分出他的事情。 柳寄书见阿赫雅脸色为难,顿时有些急了:“求姐姐了,我日后定将姐姐放在首位,您说往东,我必不敢往西的。” “什么往东往西?” 男人的声音响起,惊得两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柳寄书只窥见了那身龙纹的寝衣,就立即跪下行了礼:“妾……采女柳寄书参见陛下。” 她还是留了些心,刻意将自己的位分报了上去,以告诉谢桀,自己是他的女人。 若是谢桀有心,自然会记住自己。 谢桀却只是瞥了柳寄书一眼,就越过了她,伸手牵住了阿赫雅:“朕怎么不知道,你在后宫中还认识个采女?” 阿赫雅瞥他一眼,娇嗔地哼了声:“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知道我认识了些什么人。” 她蹙着眉,明显还有些犹豫与忧心,欲言又止。 柳寄书的要求自己虽然不能答应,但德妃这个场子还是要找回来的。只是如何开口…… 谢桀看着阿赫雅的表情,略一挑眉:“这是怎么了?” 他顺着阿赫雅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柳寄书脸侧的泪痕上,随口询问:“怎么回事?” 柳寄书咬了咬下唇,掩下失望,将今日的事情娓娓道来,包括阿赫雅如何帮自己,德妃又如何责罚,眼中又带了泪,委屈地抬眼看向谢桀,神情哀怨,惹人怜惜。 谢桀却对她的暗送秋波毫无反应,只是看着阿赫雅,有些失笑:“就为了这么件小事烦心?” 阿赫雅垂眼:“此事说到底是我连累了柳采女,如何能坐视不管?” 谢桀笑了声,掐着她的腰往自己身边凑了凑,漫不经心道:“那朕赐她一个才人位分,如何?” 才人虽然只比采女高了一级,却已经算得上正式的妃嫔,又是谢桀亲口封的。德妃处置起来,总要忌惮一二。 第九十一章 吃味 柳寄书眼中闪过喜色,连忙叩首谢恩,声音愈发羞涩:“谢陛下。” 才人,总比采女好。 谢桀却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投向柳寄书,只是盯着阿赫雅,笑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阿赫雅指节一动,知道他起了疑心。 这个时间,柳寄书出现在了自己的寝殿之中,本身就代表着自己对她行为的默许。 而柳寄书方才的举动,更是恨不得将想获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桀愿意给柳寄书位分,是才用北戎的事情试探过自己,打了自己棒子,就想给几颗甜枣吃。 但谢桀又担心是自己与柳寄书结盟,帮柳寄书在他面前争宠,一如德妃对那个被当作宫女的采女乔菲。 如果自己当真是刻意将柳寄书推到谢桀眼前,那谢桀就该考虑,自己从前全心全意爱他的表现,是不是装出来的了。 阿赫雅勾着唇,应对起谢桀的试探来得心应手:“那陛下就下旨吧。” 柳寄书是白美人送来的,封位是谢桀主动提的,自己不过是一片好心,有什么可担心的? 阿赫雅眸里带着笑,指尖在谢桀手掌中挠了挠,语气轻快:“柳才人,怪好听的。” 谢桀微微眯起眼,注视了她一会儿,忽而看向柳寄书:“你叫什么名字?” 柳寄书原本跪在地上,有些窘迫,闻言怔愣了一瞬,声音含着喜意:“妾闺名寄书。” 陛下难道是改变主意了,看上自己了? 谢桀唇角噙着笑,温柔地注视着柳寄书:“柳字轻柔和顺,这名又添几分书卷气,倒是很合你的人。” 柳寄书心中一跳,面带薄红,缓缓垂下脸去,只是眼中的潋滟水光已经难以抑制。 身在后宫,谁不曾梦想陛下的另眼相待,温柔呵护? 谢桀唇角的弧度愈发深,似笑非笑地望向阿赫雅。 阿赫雅心里暗骂了一句混蛋,撇撇嘴,揪住他的衣袖,吃味似的扯了扯。 谢桀这家伙,看出了自己在调笑他的试探,就刻意作出要宠幸柳寄书的模样回击。 这下自己不愿意吃醋都不行了。 阿赫雅垂着眼,指尖用了些力道,狠狠地戳了戳谢桀身上的肌肉。 嘶……这暴君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怎么硬邦邦的,倒叫自己手疼。 谢桀满意地抓住那只带着撒气意味的纤手,没再看地上还在娇羞的柳寄书,朝周忠缓声道:“把柳才人送回她的住处,顺便宣旨吧。” 柳寄书还在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就听到这冷情的打发,不敢置信地抬起脸,正正对上谢桀喜怒不明的表情。 谢桀把玩着阿赫雅的手,仿若只是随意提醒:“记住你的才人位分是因谁而来。” 他确认了柳寄书不是阿赫雅推到自己眼前的,又不吝于帮阿赫雅收拢人心了。 要阿赫雅与德妃相斗,没有帮手怎么能行? 柳寄书顿时有些难堪,却也知道这是谢桀的警告,恭恭敬敬地应了:“妾明白。” 自己这个才人位分是借着阿赫雅的光才得来的。 柳寄书跟着周忠往外走,又神差鬼使地回了一下头,望着灯火通明的琼枝殿,眼神幽深。 阿赫雅帮了自己两次,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为她做事。 然而陛下贵为九五至尊,竟然能俯身为了一个女子考虑这些,实在是让柳寄书不能不羡慕,从心里生出几分淡淡的酸意。 论起名分来,自己比阿赫雅更名正言顺啊…… 琼枝殿内,阿赫雅自然不知柳寄书这一番心理斗争。 阿赫雅绷着脸,见人走了,就从谢桀掌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心口不一:“陛下怎么不跟着柳才人走?” 她微微昂着下巴,仿佛一只伸爪子的猫儿,语气里都沁着醋味:“她轻柔和顺,还有书卷气,我又不懂事,又爱使性子,陛下留在我这儿做什么,凭白受委屈。” 谢桀失笑:“朕何时说过这些话?不过是随口夸了两句,朕夸你的还少了么?” 阿赫雅睁圆了眼,愤愤不满:“那您说,您夸过我什么?” 他什么时候夸过自己了? 谢桀唇角含着笑,微微垂眼,按着她的腰肢往上提了提,将唇凑到阿赫雅耳边,语气暧昧:“肤若凝脂,秀色可餐,朱唇生蜜……”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在他吐出字眼时,就回忆起了这些话说出来的场景。 谢桀的手已经不大老实了,在她的腰间轻轻滑动,带着暗示意味,叫阿赫雅头皮一麻,连忙去捂他的嘴,羞恼得耳根通红:“您……这怎么能算夸!” 床榻上的情话都算不得。 谢桀抓住她的手,顺势把人一拉,让阿赫雅整具身体都贴在他身上。 温香软玉入怀,他眉眼间属于君主的冷硬也缓和下来,笑意吟吟,仿佛含着无尽温柔:“阿赫雅不必轻柔和顺。” 阿赫雅呆呆地望着他眼底的暖意,一时间有些失神。 谢桀是想说轻柔和顺是对着后妃的标准,自己身为他对何家的一把刀,自然是要越锋利越好。 还是说……在谢桀的心中,自己可以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不必为了他磨去锋芒,将自己困入后宫的狭小囚笼? 阿赫雅分不清了。 她只是顺势将头埋入谢桀的怀里,倾听他胸膛中有力的心跳,逐渐与自己的心跳重合。 如果能放纵自己在他眉目间迷失一瞬,或许就只能是现在了。 阿赫雅伸手,主动与谢桀十指相扣,抬眼去看谢桀,眼神里仿佛蕴着万千星光:“陛下。” 谢桀应了一声:“嗯。” 阿赫雅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神情甜蜜,仿佛当真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好爱您。” 谢桀眼神微动,缓缓抚摸着她头上的秀发,语气缓和轻柔:“嗯。” 阿赫雅窥见了他一时的悸动。 她指尖勾上谢桀的衣襟,缓缓靠在他的胸膛上。 咚、咚、咚…… 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心跳同步着快了一拍。 谢桀抬起阿赫雅的下巴,俯首重重地衔住了那抹朱红。 阿赫雅承受着他侵略性的吻,慢慢地闭上眼。 他们都是这么理智的人,就连心跳都能为利益让步。 爱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谢桀如此,自己亦然。 第九十二章 柳寄书受冤 “哟,柳采女来啦?” 柳寄书一到进德宫,就见两个小宫女门神似的,站在外头,一见到柳寄书,脸上的神情顿时带上了厌恶,讽刺地挖苦起来。 粉衣宫女抬着下巴,阴阳怪气:“什么柳采女?如今该叫柳才人了。” 蓝衣宫女捂着嘴,打量的目光在柳寄书身上扫着,全无尊重,尽是轻蔑:“她也配?空有个靠着旁人得的位分罢了,你见陛下召过她么?” 自己虽然是个宫女,可在德妃娘娘面前当值,就是要比这什么柳才人有脸面些。就是指着柳寄书的鼻子骂,她又敢反驳自己不成? 蓝衣宫女傲然。 粉衣宫女比她有脑子些,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只是话里也带着刺:“不看僧面看佛面,柳才人也算另辟蹊径,不靠讨好陛下,而靠讨好宠妃晋位的,宫里也就这么独一个了。”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柳寄书,眼中闪过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自己也不是刻意想与柳寄书为难,可谁让她站在阿赫雅那头,得罪了德妃娘娘呢。 柳寄书低垂着头,站在宫门外,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只觉得旁人的目光都如针刺一般,让自己难堪。 自从自己晋位才人之后,德妃就隔三岔五地叫人去延春宫叫自己来“说话”。 柳寄书虽然有了个位分,可比起德妃来,到底势弱。德妃的人去请,她就不得不来。 然而来了,就会如现在一般,被堵在宫门口,叫几个小宫女嘲讽。 柳寄书攥紧了帕子,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隐忍。 她如今是才人,德妃自然不好如之前那般,说罚跪就罚跪,可宫人们说两句嘴,就与德妃不相干了。这样的软刀子,不算过分,拿出去也无人做主,可是割在谁身上,谁才明白其中的滋味。 柳寄书本来就是个敏感自哀的性子,此时只觉得浑身如有火烧,哪哪都是煎熬。 依照前几日的经验,自己还得在这里站上一炷香,直到金珠出来,这两个宫女才会离去。 粉衣宫女与蓝衣宫女还在喋喋不休,踩着柳寄书的痛脚,恨不得往死里讥讽,直到殿内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咳嗽,才作鸟兽散。 金珠微微扬着下巴,踏着小步走出来,语气轻慢:“柳才人,德妃娘娘请你进去。” 柳寄书松了一口气,虽然对德妃的手段也很是忌惮,然而比起众目睽睽下被两个宫女嘲弄,成为旁人眼中的笑话,连进德宫这虎狼窝也显得能接受了许多。 金珠带着柳寄书进了殿,却不见德妃身影。 柳寄书心中一跳,莫名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金珠姐姐,德妃娘娘呢?” 前几日,德妃都会在殿内等着自己,阴阳怪气地与自己说两句话,看自己站一个时辰规矩。 今日不见人,柳寄书可不会觉得是德妃就这样轻巧地放过了自己。 金珠唇边微勾,皮笑肉不笑:“娘娘自有娘娘的事情。才人就且在这儿站一会儿吧。” 她说完了话,潦草敷衍地福了个身,就自顾自地走了。 殿内骤然空了下来,柳寄书直愣愣地站着,随着时间流逝,心情愈发沉重忐忑。 德妃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宫殿角落出现了一个身影,借着帷帐遮挡,悄悄走到了柳寄书身侧,伸手向花架上的汝瓷凤尾瓶一推。 只听一个清脆响声,瓷器坠地碎裂,惊得人险些跳起来。 柳寄书被吓得心直跳,捂着胸口转身看去,就见那处没有人,唯有一个被打破的花瓶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金珠从殿外匆匆走进来,一见地上的东西,就惊叫了起来:“柳才人,你好大的胆子!德妃娘娘不过让你稍等片刻,你竟然就打碎了娘娘最喜欢的凤尾瓶!” 德妃也在此时带着何婕妤缓步而来,一听这话,顿时沉下脸:“柳才人,你这是对本宫有怨气啊。” 她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这花瓶自然是德妃安排人打碎的。 柳寄书前脚被自己罚跪,后脚就攀着阿赫雅封了才人。 在德妃眼中,这就是正大光明地投靠了阿赫雅,向自己挑衅,如何能容?非得找个机会重罚一次,才能彰显自己在后宫的权威。 偏偏柳寄书实在太能忍了,站了这么多日规矩,竟然还能安安分分。 如此下来,自己什么时候能抓住柳寄书的错处?好在这里是进德宫,既然柳寄书不犯错,那自己就让她犯错。 柳寄书只有一张嘴,怎么抵得过整个进德宫的指认? 柳寄书瞪大了眼,赶紧跪下,连连喊冤:“妾没有。妾方才就站在这儿,不曾动过,可能是哪个宫女……” 德妃沉下脸,冷声斥责:“殿中只有你一人,不是你还有谁?竟然还敢推脱责任,诬陷旁人,看来不罚不行了。” 柳寄书百口莫辩,手足无措地望着德妃,心里逐渐冰凉了下来。 德妃一口咬死了花瓶是自己打碎,分明就是铁了心要罚自己。 柳寄书眼眶微红,仍旧执拗:“妾没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自己分明没有做过的事情,凭什么要承认? 德妃冷笑,事到如今,柳寄书承不承认,都与大局无用了。 她瞥了金珠一眼,金珠立即了然,开口道:“既然柳才人不愿意承认,非说是宫女打破,不如奴婢去请宫正司的人来。” 何婕妤站在德妃身边,微微敛眸,收起眼里高高在上的怜悯。 这主意是她出的。 宫正司的人来了,一切就是走了明路,按宫规处置。 打碎一个花瓶没什么,但德妃扣在柳寄书头上的是心怀怨愤,不敬高位的罪名。如此一来,柳寄书挨几个掌掴都算轻的,若是德妃愿意,打上她几板子也未尝不可。 更重要的是,上回罚跪,淑妃旗下的白美人以掌管宫闱之权带走了柳寄书。这回走了明路,淑妃可就找不到缘由救人了。 何婕妤将一切都算得很准,唯独少算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听得殿外一阵喧哗,方才在门口拦着柳寄书的粉衣宫女匆匆跑进来:“娘娘,琼枝殿那……阿赫雅求见。” 德妃猛地朝宫女望去,顿了顿,扯出一个笑来:“既然如此,还不快请进来?” 她眼中闪烁着恶意,轻蔑地瞥了还跪在地上的柳寄书一眼。 阿赫雅来了又怎么样?事情已经钉死,自己就不信,还能让她翻了盘去!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让所有人看清楚,这后宫之中,到底谁才是能做得了主的人。 第九十三章 弹劾 阿赫雅自然是来救柳寄书的。 倒不是她未卜先知,算到柳寄书会被德妃诬陷,而是德妃这几日屡屡把柳寄书叫到进德宫中站规矩,已经传遍了后宫。 事不过三,此事因自己而起,总要由自己解决。 然而阿赫雅毕竟没有位分在身,插手起谢桀的后宫来名不正言不顺,在德妃面前更是站不住脚。 她需要一个契机,让德妃忌惮,将柳寄书从这种不算重却又磨人的打压里解救出来。 这个契机,在今日终于来了。 两个时辰前,帝宫。 谢桀一手执笔,漫不经心地在面前为何相的求情奏折上写下一个鲜红的滚字,周身气势宛如暗流涌动,压抑而危险。 阿赫雅站在他身边,为他磨墨,屏息垂眼。 与二人五步之遥,是何相下跪请罪的身影。 一片沉默,气氛冷凝。 何相到底沉不住气了,率先开口:“臣教子无方,致逆子当街纵马,伤及无辜,请陛下降罪。” 大街纵马,伤及无辜? 好轻飘飘的一句话。阿赫雅抿唇,眼底闪过冷光。 要不是她看过谢桀桌案上林衡弹劾何相的奏折,还真当何相的好儿子是年少狂妄,纵马长街,只需小惩大诫了。 偏偏林衡的弹劾奏折写得触目惊心:何相之子何耀祖,醉酒纵马,于闹市踩踏无辜,重伤十七人,死者三人。 当初那个当街调戏卖花女,被斜街扭送京兆府的纨绔何耀祖,不但没能收敛霸道的性子,反而变本加厉,将人命视作蝼蚁了。 谢桀冷笑了一声,重重将林衡那封弹劾奏折扔到何相头上:“何相,你可真养了个好儿子!皇城根里,天子脚下,纵马踩踏路人为乐?你何家当真一手遮天,生杀予夺了啊。” 何相只一眼就看见了那字字诛心,仿若泣血的弹劾,心下一沉,猛然叩首:“逆子醉酒失态,神志不清,以至伤人。臣已经将人拘起来听候发落了,恳请陛下看在臣一片忠心为国,多年苦劳,又只此一子的份上……” 何耀祖再如何荒唐纨绔,也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百年之后何家的继承人,何相不得不保。 当初在大街上,何相敢当着谢桀请诛杀何耀祖,是拿捏准了谢桀不敢杀。 然而如今,何耀祖当街杀人,犯下大罪,何相再不为他求情,何家唯一的根苗就要断送了。 谢桀微微眯眼,显然也记得何相曾说过的场面话,揪住了错处,语气愈发冷厉:“当初何相大义凛然,说若此子有碍社稷,你自请诛之,莫不是欺君么?” 何相闭了闭眼,又一叩首,越过了这个话题:“臣已将伤者及死者家属好生安顿,必定给他们一份厚厚的补偿。那逆子也已经被臣捆缚……” “杀人偿命,何耀祖本就该披枷带锁,向死者谢罪!”谢桀怒极反笑,随手将桌上的砚台扔了出去,砸在何相身上,“你是丞相还是京兆府尹?什么时候,竟连审案判决的事情都轮到你一手包揽了?” 何相咬了咬牙:“臣知罪!” 自己哪里会不知道这么做就是将把柄送到了谢桀手上?但事发突然,若是真任由何耀祖进了京兆府,那谢桀势必会让金吾卫提走他。 金吾卫只隶属于谢桀,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何耀祖落入了金吾卫手里,再出来是死是活,自己可就说了不算了。 何相深吸一口气,眼神闪过晦暗:“臣愿辞官归乡,请陛下宽仁。” 这话里含着七分威胁。 自己手里把持着半个朝堂,谢桀虽然提拔起来了一个林衡与自己对抗,到底年轻根基浅,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 若是自己当真辞官,那半个朝堂也会跟着请辞,到时候官员空缺,朝廷动荡,谢桀如何收场? 谢桀听出了他的意思,扯了扯唇角,眸里充满了戾气:“何相,你是在要挟朕吗?” 何相语气恭敬,看似惶恐,说出的话却半点没有让步:“臣不敢。” 谢桀冷笑:“朕看你敢得很!” 他抬眼,周忠立即带着人出列:“陛下。” 何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金吾卫自然是第一个得知了消息。林衡那道弹劾奏折,都是在密报之后的了。 周忠为谢桀做惯了事,谢桀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如今该做什么:“何耀祖当街杀人,陛下震怒,如今人犯已经在金吾卫大牢中了。” 何相一惊,猛然抬头,含怒望向周忠,又抬高了声音,含着胁迫意味:“陛下!” 谢桀指节叩了叩桌面,似笑非笑:“何相别急。”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杀意:“一个不成器的孩子罢了,既然何相不会教,便由朕替你肃清家风。放心,朕总会给你留下这香火的。” 何相咬紧牙根,还想开口,就听谢桀声音微冷:“至于辞官,不必再提。何相,何家三百余口人,可全都靠着你。” 言下之意,何耀祖死活先不说,若何相再提辞官试图逼迫谢桀,撕破了脸,就别怪这三百余口人都在何相归乡途中死于非命了。 何相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沉默地叩首谢恩,退出了帝宫。 谢桀看了周忠一眼,指尖的毛笔已经攥得断裂,显然是怒极,面上却依旧平静:“何耀祖,做成充军,人依旧关在大牢。露出一点消息,让何相知道知道,朕可没把他的好儿子发配边疆受苦。” 周忠应声:“是。” 阿赫雅眼神闪烁,微微敛眸,心下了然。 如此一来,就绝了何相在充军路途上掉包或是抢人的可能,谢桀手上也多了一个人质。 何家唯一的儿子,可是值钱得很。 谢桀抬眼看向阿赫雅:“听说那个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想起来柳寄书的姓名:“那日朕封的那个才人,这些时日都被德妃扣着学规矩。” 德妃的进德宫有专人看着,这些动向自然逃不过谢桀的眼睛。 谢桀眼神幽暗,直直盯着阿赫雅:“毕竟是你的人,别被欺负了去。” 阿赫雅听懂了他的暗示,这是要自己借着何相的事情,在德妃那头也点一把火。 她眸中掠过一缕锐利之色,微微颔首,小脸绷得紧紧的,盯着谢桀皱在一起的眉头,伸手试图去抚平,瘪了瘪嘴:“陛下不要烦心。” 阿赫雅满眼都是心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是谁有这么大的脸,替死者原谅了凶手的话,不如让他们自己尝一尝马蹄的滋味好了。” 何相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恐怕今日之后,何家势力下的官员们就会纷纷上折子,替何耀祖求情。 说来说去,缘由无非那几个:何耀祖酒后失态、死的只是平民、死者亲人已经接受了何家的赔礼道歉。 但活着的人可以被何家裹挟着原谅,死者不行。只要谢桀站住了这个制高点,自然能理直气壮地压下朝中所有的舆论。 爱民如子,惩戒凶手,这是圣君所为,怎么会有错? 谢桀盯着阿赫雅的脸,半晌,松开了眉。 他勾出一个弧度来,揽住阿赫雅,掠夺似的吻了下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合自己心意的人? 半晌,谢桀松开阿赫雅,捏了捏她酡红的脸颊,语气餍足:“去吧。” 再晚一点,柳寄书恐怕要吃苦了。 第九十四章 何家事 阿赫雅一踏入进德宫正殿,就见柳寄书屈辱地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被打碎的花瓶。 德妃懒懒倚坐在柳寄书跟前,慢条斯理地啜饮了口茶水,仿佛正在享受这一刻静谧。 阿赫雅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起来。这场面过于熟悉,以至于有些荒谬与滑稽。 前世云美人当着自己的面,摔碎了南边进贡来的花瓶陷害自己,罚自己跪至昏厥。 重来一次,云美人没能再用出这等下作手段就被自己收拾了,但这把戏,却成了德妃诬陷柳寄书的方式。 德妃一见到阿赫雅,便嗤笑了一声,语气凉凉:“来得好,你正巧赶上了一出好戏。柳才人对本宫心怀有怨,刻意打破了本宫最爱的凤尾瓶出气,被宫女抓了个现行,本宫正要将她扭送宫正司呢。” 柳寄书眼眶微红,捏紧拳头,哀求地望向阿赫雅,试图得到她的信任:“妾没有。” 阿赫雅十分清楚,这个花瓶绝不可能是柳寄书打碎的。 凤尾瓶又不是落在地上的大瓷器,那是放在花架上,四周有木架拦着的。如果不是特地去推,怎么可能会倒下来砸碎? 柳寄书被德妃多次为难,在进德宫不说谨小慎微,步步小心,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但阿赫雅并没有直接指出来。 她本就帮了柳寄书两次,又与德妃有仇,自己直接开口解释,只会让人觉得是在为柳寄书站台说好话。 阿赫雅微微蹙眉,先绕着那些碎片转了一圈:“这么好的一个凤尾瓶,可惜了。” 德妃顿了顿,慢慢抬眼看向她,眸光里闪过异色。 这贱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只见阿赫雅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片,语气平稳:“德妃娘娘方才说,柳才人失手打翻花瓶的事情,是个宫女撞见的。不知可否叫出来一见?” 她先把花瓶破碎的事情定性为柳寄书失手,给这事留下了一分转圜的余地。 其次就是与那个撞破的宫女对峙。 阿赫雅看了一眼柳寄书:“这是陛下亲封的才人,若凭一个宫女几句话就定了罪,未免太过于草率了。” 德妃盯着阿赫雅的表情,良久露出了一个冷笑:“草不草率,自然有宫正司的人定夺。阿赫雅,你不是陛下的贵客么,何时还查起案了?” 既然不知道阿赫雅想做什么,不如就干脆把她的路堵干净了。柳寄书一进宫正司,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吗? 阿赫雅略一颔首,唇角翘了翘,显得十分和气:“不敢当。只是想着德妃娘娘应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个花瓶罢了,若能自己查出结果,何必闹得太大。” 她顿了顿,又捂着嘴,与德妃对视,笑意却不达眼底:“德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您的胞弟醉酒纵马,当街踏杀百姓,如今人在金吾卫大牢之中。” 说到底,为难柳寄书于德妃有什么好处?德妃不过是想与自己过不去,难道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纠缠不清吗? “什么?”德妃果然大惊,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阿赫雅,眼神闪烁不定:“你胡说!” 何耀祖确实荒唐。但、但应该不至于到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杀人的程度……吧? 德妃回忆着胞弟往日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紧了紧指尖。 那个废物,还真不好说! 阿赫雅垂着眼,面色不变,语气微凉:“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今日一早,林衡林大人的弹劾奏章就到了陛下的桌上。” 她叹了口气,声音仿佛带着关切,又似是嘲讽:“陛下震怒,何相前来请罪,被陛下一气之下用砚台砸了,也不知有没有伤着。” 阿赫雅说着,松开手,方才捡起来的花瓶碎片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催得德妃心头震动。 “这与我父亲有何相干?”德妃语气急躁:“我父亲乃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对他!” 何耀祖那混帐!偏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若出了事,父亲恐怕就是舍了何家上下,也要保下他。 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 德妃越想越是着急,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智囊,猛然回头,看向何婕妤。 何婕妤站在阴影处,眼神极快地闪过几分快意。 该!自己在家中时,可没少受何耀祖的欺侮。 若不是何家如此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何耀祖被斩首示众,自己也只有拍手称快的份,如今却不得不为了自己与母亲的生死而挽救一二。 何婕妤抿了抿唇,收敛净自己眼里的遗憾:“这是前朝的事情,阿赫雅姑娘怎么会知道?” 阿赫雅莞尔一笑,似是有些羞涩,完全不在意自己说出的话对德妃是多大的震动:“自然是因为陛下斥责何相时,我就在一旁啊。” 谢桀多疑,虽然不禁止后宫女子与家中接触,但从未让妃嫔插手过政事。 阿赫雅却能在他议事时留在帝宫,可见恩宠了。 德妃攥着金珠的手腕,指甲陷入肉里,流出血丝。 这个狐媚子,她凭什么?! 金珠屏息忍着疼,生怕惹了德妃不快,成了出气筒。 说到底,德妃奈何不了阿赫雅,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做奴婢的。 德妃死死地盯着阿赫雅,面色有些扭曲,到底还分得出轻重缓急:“那我父亲——” 阿赫雅语气轻快:“何相一时心急,竟然想辞官呢。” 当然,这个官是肯定辞不掉的。何相舍不得,谢桀也不会放。 但是德妃不知道啊,自己此时不诓她,何时诓她? 阿赫雅心里笑了声,瞥了德妃一眼,带着几分怜悯接着道:“也不怪陛下生气,谁让何相护子心切,竟然扣住了何耀祖这个人犯,还是金吾卫出手,把他抢了回来。” 她挑了挑眉,摆手无奈:“否则,何耀祖应该在京兆府大狱,怎么会在金吾卫牢中呢?” 德妃越听越是心惊,险些有些站不住,也顾不上仪态了,连忙追问:“那陛下怎么说?” 父亲糊涂啊!他往日的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呢?怎么会为了何耀祖犯下包庇之罪? 如今陛下大怒,何家可如何收场? 德妃心乱如麻,见阿赫雅不接话,忍不住催促:“说啊!” 阿赫雅却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退了一步,看向柳寄书。 她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懊恼:“瞧我这脑子,咱们不是在说柳才人打碎凤尾瓶的事儿么,怎么谈到何相身上了。方才说到哪儿了?宫女是吧?” 德妃气得咬牙,狠狠瞪向阿赫雅:“你!” 这贱人,这个时候转开话题,分明就是在威胁自己。 阿赫雅与她对视,毫不避让,态度鲜明。 如果不放柳寄书,这前朝的消息,自己可就不说了。 第九十五章 巫蛊 两人对峙良久,最终,德妃还是先低了头。 德妃将手中的帕子捏紧,语气不大好:“一个凤尾瓶而已,进德宫多得是。柳才人既然是失手打碎,而非刻意对本宫不敬,此事就此作罢吧。” 如今最重要的是陛下对父亲的看法。一个小小的才人,自己想除,随时可以。 错过了这次,大不了下次再换个说法,什么言语失敬,仪态不端,还不是一样由自己说了算。 阿赫雅猜到德妃内心的想法,嘴角向上挑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德妃娘娘库房中的宝贝再多,也经不起柳才人来一回摔一个。” 她语气微凉:“德妃娘娘这半个月两天一召柳才人,废了这么多心思教,却依旧手脚笨拙,摔了东西,可见她天资不佳,不如罢了。” 柳寄书又不曾得罪过德妃,不过是自己帮了她两个忙,就让柳寄书被德妃记恨至此。 德妃的规矩是怎么教的,全宫有目共睹,阿赫雅也心知肚明。这事情,是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哪怕不为了柳寄书,只为了自己往后招揽盟友,也得把人抢回来。 德妃眼神一厉,声音中带上了三分怒气:“阿赫雅!” 自己已经让步,这个贱人可别得寸进尺。 阿赫雅全然不惧,嗤笑了声:“说起来,宫闱事务归淑妃娘娘管理,德妃娘娘理当自尊身份,别叫教养嬷嬷们失了活计才是。” 竟是把德妃与教规矩的老嬷嬷们放在了一处比较。 阿赫雅瞥了德妃一眼,语气轻快,仿若说笑,话里的讥诮却毫不掩饰:“就是退一万步来说,柳才人住的是延春宫,而非进德宫,规矩有错,淑妃娘娘不管,也该由延春宫的主位教训。”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出口,意思却也很明显了。 柳才人跟你德妃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教? 德妃气得脸色发白,咬紧了牙根,怨愤地瞪着阿赫雅,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罢了。” 贱人! 若不是阿赫雅手里还捏着消息,自己真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以消心头之恨。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从声音里都能听出那股勉强与不甘:“既然如此,柳才人的规矩,本宫便不再插手了。” 她盯着阿赫雅,一字一顿:“可以了吗?” 阿赫雅面上依旧是浅浅的笑,语气平和:“那就多谢德妃娘娘了。” 她侧脸,看向柳寄书:“柳才人,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接下来的话,就不大适合柳寄书听了。 柳寄书松了一口气,接收到阿赫雅的意思,连忙开口:“妾愚钝,枉费了德妃娘娘一番苦心。妾这就走。” 她见德妃没有反应,显然是默认了,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阿赫雅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进德宫门外,才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德妃:“德妃娘娘,那我也不打扰您处理家事了,告辞。” 德妃顿时急了,冷声喝道:“站住!快说,陛下对何家的态度到底如何?” 她一开口,金珠眼神一动,周遭的小宫女们顿时团团围上,堵住了阿赫雅的去路。 阿赫雅看着这架势,忍不住失笑,微微摇头:“德妃娘娘,陛下斥责何相,我就在边上。其中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谢桀根本就没想过把今日帝宫发生的事情按下来,他要的就是何相包庇亲子行凶的事情传遍天下。 阿赫雅看了德妃身边的何婕妤一眼,对上她眼中的晦涩,就知道何婕妤定然听懂了,勾勾唇,“德妃若还是不懂,不如问问何婕妤。” 德妃脸色难看,含着不快,看向何婕妤。 何婕妤微垂着眼,错开德妃的怒视,缓缓开口:“那依阿赫雅姑娘看,陛下会如何对待何家?” 何耀祖这个把柄太重要了。 何相已经老了。可以说,他这辈子,几乎百分百就只有何耀祖这一个儿子。 何耀祖入狱,何相岂能不拼尽一切去救他? 可谢桀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傀儡,相反,他有雷霆手段,行事狠辣。 这样的情况下,谢桀到底是想留着何家,继续借何相之手与何相身后庞大的关系网达成平衡,保住朝堂稳定;还是想一朝将何家这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谢桀的决定,将会影响整个何家的命运。 一国之君,从战场上拼杀,牢牢掌着军队的谢桀——他要是铁了心,何家只能死。 阿赫雅没有作声。 她眼中仿佛有一个深渊,泛着幽沉的光,歪了歪头,勾勒出一个晦涩不明的笑。 谢桀当然不会现在就除掉何家。 杀,何家死有余辜,但会引起朝堂动荡,这个烂摊子,谢桀可不想收拾。 他只会布下一张巨大的网,一步一步将何家逼入绝境,堵住朝臣的嘴,也让每个有异心的臣子都战战兢兢,不得安眠。 但自己凭什么告诉德妃与何婕妤?她们可是有仇啊。 阿赫雅眨了眨眼:“你们可以再猜猜。” 她声音如清泉泠泠,让人心里发凉:“反正,猜对了也没用。” 话音未落,阿赫雅已经摆了摆手,径直出了进德宫。 德妃又恨又气,死死地瞪着阿赫雅的背影,还想让金珠拦人,却被何婕妤阻止了下来。 何婕妤叹了一口气:“娘娘,她不肯说,拦住了又有何用?” 德妃心急如焚,看着何婕妤这副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反手便一个巴掌打了上去:“废物!” 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是没有何家,何婕妤能有今天?如今父亲遭了陛下训斥,这杂种竟然半分担忧都没有。 简直就是养出了一条白眼狼。。 何婕妤没有躲,受了她这一巴掌,脸上顿时红肿起来。 她垂着头,掩盖眸光里的怨气,语气却依旧是安抚:“娘娘,何家此时,经不起哪怕半点波折了。” 枕头风的威力,谁都清楚。否则,何家又何必送这么多美人入宫? 德妃捂着胸口,愤愤一拍桌案:“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何婕妤眼神闪烁,似是沉思,半晌,语气微沉:“先与家里联系。” 阿赫雅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能全信,还是得与何家通气,了解清楚事情,才能做定论。 虽是这样说,但何婕妤也明白,此事有九分可能是真了。 她心中也有些乱。 若没有阿赫雅,身负圣宠的云美人还在,或许何家还能盼望谢桀的冷硬心肠在云美人的温声软语里让步些许。 但此时,自己与德妃在陛下心中,都不过是后宫的一个普通妃嫔,远远不到会为了她们改变想法的地步。 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何婕妤抿紧了唇:“要是真的……我们身在宫中,也做不了什么。” 说到底,何相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仅凭自己,还要加上一个拖后腿的德妃,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种话却安抚不了德妃。她语气里带着焦躁:“那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何婕妤叹了口气,只好道:“如果娘娘重病一场,又查出是陛下新宠阿赫雅所做,于情于理,陛下都应当给何家一些补偿。” 哪怕不是放了何耀祖,只是给何家留几分情面,也足够何相喘息,寻得一个转圜的法子了。 德妃猛然抬眼,看向何婕妤:“怎么做?太医令为了给阿赫雅那个贱人下毒,已经死了,御医院那边,咱们根本插不进手。” 何婕妤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巫蛊。” 第九十七章 孔昭仪 德妃脸色一变,先是忌惮,而后便是动摇。 巫蛊无论在哪一朝,都是宫中大忌。 若是真能成功把这罪名陷害到阿赫雅身上……那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会对自己有天大的好处。 陛下如果信了,那阿赫雅必死无疑。自己除掉一个心腹大患,或许可以趁机将何家送进宫的秀女也推上去,重新回到阿赫雅进宫前的风光日子。 陛下如果不信,想保住阿赫雅——天下悠悠众口,他要怎么堵?陛下自己都理亏,又怎么能对受屈的何家再下重手? 德妃咬牙,眸光闪了闪,压低声音:“恐怕不好办。” 即便是她,也能想到这事的凶险。 要是中间出了错处,或是最后漏了馅,那这罪可就扣在了自己头上。 阿赫雅向来谨慎,琼枝殿又是陛下除了帝宫最常呆的地方,金吾卫铁桶似的围着,怎么万无一失地把行巫蛊的东西放进去,陷害阿赫雅? 何婕妤眼神微暗:“总要先试试。如果琼枝殿动不了手,其实这证物,也不一定要在阿赫雅宫中寻出。” 她语气有些阴狠:“阿赫雅与柳才人走得那么近,又多次出手帮她,难道就毫无缘由么?假如柳才人房中被查出来巫蛊,恐怕最被怀疑的幕后黑手就是阿赫雅。” 德妃依旧有些犹豫,问:“如果陛下不肯往下查呢?” 那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何婕妤顿了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只要柳才人与阿赫雅有关系,又有何家暗中引着,天下人都会觉得,这是陛下为了保住宠妃才推出了一个替罪羊。 那最后的结果,还是会像她们要的那样:谢桀被舆论倒逼,不得不给何家留下一点余地。 何婕妤声音缓慢,令人背后生寒:“这事牵扯太大,娘娘不能沾上半点关系。让新进的秀女里,那个叫乔菲的先去接近柳才人。” 柳寄书暗藏巫蛊,总要有人撞破,喊起来闹大。 先前德妃光顾着为难柳寄书,自己袖手旁观,二人都在柳寄书那儿挂了号,怎么也算不上好人。 乔菲因为被谢桀认成宫女,一直在房中躲着,没有插手欺凌柳寄书的事件,倒是合适。 何婕妤弯了弯唇:“同病相怜,最是容易亲近。” 一个不受宠的才人,一个丢光了脸的采女,只要演一出戏把两人搭上关系,她们亲近起来也是理所应当。 德妃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只有一点,得请个大师来瞧瞧你做出来的东西,可别真把本宫给伤着了。” 巫蛊这种事情邪门得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可不会赌命。 何婕妤哽了哽,才点头:“是。” 她起身,朝进德宫偏殿厢房走去。 乔菲那儿,自己还得威逼利诱,叫她彻底定了心做事才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德妃与何婕妤商议的事情,阿赫雅自然无从得知。 她回到琼枝殿后,便有一个宫人找上了门。 宫女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奴婢是延春宫的宫人,奉孔昭仪之命,想请阿赫雅姑娘前去喝杯茶水。” 阿赫雅一怔,从记忆深处翻了翻,才找出这个人来。 孔昭仪的身份,比起后宫中其余的妃嫔来说,显得十分特殊。 孔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如今在朝中也并无势力,孔昭仪却能得封二品昭仪,仅比徳淑二妃低一头,是有缘由的。 孔昭仪的父兄皆是武将,守城时,却因何相贩卖粮草,以至供给晚了半旬到达。弹尽粮绝之日,敌兵发起猛烈进攻,孔昭仪父兄死守城门,血洒沙场,成就了忠烈二字。 战报传回之日,孔昭仪披麻戴孝,敲响宫门,状告何家,求谢桀为她的父兄报仇。 但那时局势混乱,何相早就毁了证据。从明面上,粮草是因天气运输缓慢,又遭遇敌军阻绝官道,绕了远路,导致不能及时送达。 若仅凭猜测,就断定是何相贩卖粮草,使供给不能及时运出,理应斩首……那日后运粮草辎重的军队,但凡遇到特殊情况,延缓了行程,岂不是都得杀?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谁能担保,自己运粮草时,不会遇到问题?有了先例,日后谁还愿意去运粮草? 加上此时,何相推出了何家的一个偏房顶罪,谢桀权衡之下,卸除何相统筹粮草之权,只罚了闭门思过,此事就此作罢。 为了安抚武将,孔昭仪也被谢桀接入宫中,封了二品昭仪,以示恩宠。 然而当初那个敢在朝堂之上与何相对峙的孔昭仪,入宫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一般,沉静下去,每日看书不理世事,连谢桀看望都拒之门外,过得仿佛一个青灯古佛的世外人。 阿赫雅暗自叹了口气。 前世的孔昭仪,在德妃有孕之后,手持剑刃刺杀德妃。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最后关头,德妃却拉了一个宫女垫背。孔昭仪没有杀死那个宫女,把人推开,耽误了那么一瞬的功夫,就被金吾卫按下,最后写下千字血书,再度状告何家,自杀于牢中。 不愧是武将之后,刚烈不屈。 阿赫雅指尖微动,此时的孔昭仪,应当还在蛰伏,寻找报复何家的时机,找自己做什么呢? 宫女见她不答,并没有催促,只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站在一边。 阿赫雅最后还是抬起眼,朝宫女略一颔首:“听闻孔昭仪饱读诗书,才情斐然。她那儿的茶水,想必也有与众不同之处。” 宫女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领着阿赫雅往延春宫走,笨讷得像个提线木偶。 延春宫正殿与别的宫殿不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华贵的摆设,只四处堆叠着木简与书籍,冷清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孔昭仪坐在主位,手里依旧捧着一卷书,身侧只有一个宫女,正在烹茶。 那个引路的宫女带着阿赫雅进了殿,给她奉上茶水,就径直站到了孔昭仪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孔昭仪这才从书里抬起了头,声音清冷:“阿赫雅姑娘。” 她开门见山:“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了柳才人的事情,向你道谢。” 柳寄书是延春宫里的人,按理来说被宫女欺负也好,被德妃立规矩也罢,都该是自己管着。 但自己如今不能冒头,因而只是袖手旁观。若不是阿赫雅出手,柳寄书恐怕还得受着苦。 阿赫雅不懂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端的是坦坦荡荡:“客气了。我与寄书交好,她遭这无妄之灾,也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管的。” 她并不觉得这是孔昭仪的正事。如果只是道谢,何必特地请自己来一趟? 果然,孔昭仪下一句话便露出了目的:“还有一事……听闻今日何相被陛下斥责了,当时,你就在帝宫。” 阿赫雅表情不变:“孔昭仪消息灵通。” 这事自己跟德妃都说了,就没想过瞒别人。 孔昭仪下一句话,却叫阿赫雅瞳孔微缩:“就在方才,何家的人去过你的琼枝殿了。” 第九十七章 联手 阿赫雅与孔昭仪对视,见她面色沉静,毫无退缩,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眸中不由闪过暗色。 何耀祖入狱,何相被谢桀训斥,如今何家应该自顾不暇才对。 这个时候还派人去自己的琼枝殿,是想做什么? 阿赫雅微微垂眼,忽而勾了勾唇角:“那孔昭仪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个消息呢?” 孔昭仪对外,全然是个只爱读书,不爱俗事的形象,在宫里过得如同一个透明人。 不管何家或是德妃想做什么事情,总不会大摇大摆,那不管事的孔昭仪又怎么知道? 除非孔昭仪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脱离宫中斗争,反而是掩藏在深处的一股暗流。 孔昭仪表情不变,缓缓放下了茶盏:“阿赫雅姑娘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何家害死自己的父兄,自己早就与他们不共戴天。 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入宫后德妃召请,在进德宫中假惺惺地关切自己,口中说的却是父兄死时的惨状。 德妃说,乱军入城,第一件事就是将父兄的尸体枭首,挂在旗帜上,以示警告。 害人的加官进爵,权势滔天,自己却家破人亡,成了一个孤女——孔昭仪怎么能不恨? 这么多年在宫中蛰伏,孔昭仪不为荣华富贵,只为有朝一日,能为父兄报仇。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一闯。 孔昭仪盯着阿赫雅:“我在宫中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如今这殿里也没有旁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声音冷沉,带着煞气:“你已经将何家得罪光了,德妃更是将你视为生死仇敌,只要有机会,她就会不惜代价,加害于你。” “而我……”孔昭仪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情绪平静,“我与何家,势不两立。” 阿赫雅抿了抿唇,眼里充满了晦涩。 孔昭仪说的是实话。前世,她也确实做到了。 阿赫雅眼睫微颤:“孔昭仪的意思是……” 孔昭仪直直地盯着阿赫雅,一字一顿:“我们联手。” 孔昭仪道:“你有恩宠,我有位分,我们二人,又同时与德妃为敌。既然如此,不如合力把德妃扳下来?” 阿赫雅与孔昭仪对视,勾了勾唇角,眸光锐利:“孔昭仪就不怕我从延春宫出去之后,就将今日的对话宣扬出去,让你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 自己凭什么让孔昭仪如此信任? 能在德妃眼皮子底下蛰伏这么久,孔昭仪真的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孔昭仪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缓了缓心绪:“你不会说。即便会,我也等不了了。” 何家风光了太久,自己虽在深宫,却也知道何相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可怕的境地。 大半个朝堂都是何相的门人,何家在京城作威作福,无人敢管。这样的一个家族,仅凭自己,真的能为父兄报仇么? 孔昭仪指尖捏着杯盏,眼中闪过悲哀:“这么多年,何家顺风顺水,唯有你入宫之后,德妃吃了苦头,何家也隐隐出现颓势。” 自己若不抓住机会,赌上一把,恐怕直到死的那天,也报不了仇。 阿赫雅怔了一瞬,看向孔昭仪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上几分怜悯。 孔昭仪猜错了。 何家落败,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谢桀已经忍不了这个不知收敛的家族。 正如当年谢桀可以权衡利弊之后压下孔家父兄惨死的事件,依旧重用何家,如今谢桀也可以因为忌惮,用尽帝王手段,将何家重新打回尘土之中。 前世的孔昭仪,如果再等上半年,就可以亲眼见证何家的败亡。 可惜她没能等到。 孔昭仪眸光坚定:“阿赫雅,何家人骨子里流着卑鄙阴毒的血,只要你还在宫里一天,德妃就不会放过你。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从来最知道,做什么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阿赫雅唇角翘起一个弧度:“当然,就算我说了,也无人会信,对么?” 这延春宫里此时并没有别人,孔昭仪这么多年潜心读书的形象又深入人心。即便是自己宣扬了孔昭仪今日的言论,又能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何家做过的恶事何其多,恐怕自己都忘了还有一个孔家。如今自家都顾不周全,更没有时间心思,去找一个旧日武将之女的麻烦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孔昭仪举起了手中的茶盏,朝阿赫雅遥遥致意:“以茶代酒。” 阿赫雅点了点头,饮了一口茶水:“以茶代酒。” 以茶代酒,两个与德妃有血仇的人,结下盟约。 孔昭仪达成了今天的目的,松下一口气,终于有空想起一开始说的宫人的事:“你从进德宫出来之后,有个宫人去了琼枝殿,与你殿里一个小宫女会了面。” 阿赫雅心中了然,应当是德妃一开始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孔昭仪道:“我的人跟着德妃的人,离不了太近,听不清。只知道好像想往偏僻少人处去,被金吾卫拦了下来。” 阿赫雅沉吟。 想往偏僻处去? 琼枝殿虽然不大,但找个暂时没人的地方说话还是可以的,何必非往那些地方去? 谁都知道谢桀爱去自己宫中,连带着金吾卫巡视也来得勤快些,这般可疑的行为若是被发现了,只怕少不得被带走审问。 什么事情,非要去偏僻处才能办? 阿赫雅点了点茶盏,眸中闪过几分思虑:“我知道了。” 孔昭仪颔首:“我的人手,都盯着德妃。若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阿赫雅莞尔一笑,默认了下来,又转了话锋:“柳才人可在宫中?” 柳寄书因为自己受了一番磋磨,自己既然来了延春宫,也该去看望的。 孔昭仪怔了怔,看向身边的宫女。 她身边的宫女立即答:“柳才人似是去了织造处。” 阿赫雅微微蹙眉,又很快展开。 柳寄书绣活做得好,比宫中大部分妃嫔都强上一些,又因跟着当县令的父亲去过南方就职,技法与宫中绣娘不同,更加密实精致。 她去织造处,大抵是为了选些丝线,平日里刺绣打发时间吧。 阿赫雅摇头失笑:“那倒是不赶巧了。” 既然柳寄书不在,自己与孔昭仪的事情又已经谈完,也该回去了。 不等阿赫雅起身告辞,柳奴就被一个宫女领了进殿。 柳奴先往孔昭仪行了个礼,才看向阿赫雅:“主子,陛下请你回去。” 第九十八章 烟花 阿赫雅回到琼枝殿时,谢桀正阖眼小憩,神情晦涩难辨。 周忠站在外头候着,一见阿赫雅来,立即挂上了笑脸:“阿赫雅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他朝殿内谢桀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朝上为了何家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陛下打发了来求情的官员,就直奔您这儿来了。您可多开解些。” 阿赫雅怔了一瞬,微微蹙眉:“何耀祖无官无爵,一介白身,朝上的大人们竟然为了他来向陛下求情?” 这样的行径,与威胁何异? 周忠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阿赫雅抿唇,想了一下,便挂上了笑,朝谢桀走去。 谢桀一手扶着额角,听见脚步声,未睁开眼,就嗤笑了声:“周忠那个嘴松的,迟早把他舌头割了。” 周忠站的地方与他所在的小榻只隔了一道珠帘,两人在外头说话,谢桀自然是能瞧见的。 阿赫雅哼了声,在他身边坐下,帮他揉着额角:“陛下只嘴上这么说罢了。” 周忠在大事上,可从来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任由谁也别想撬出来半个字。 谢桀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阿赫雅观察着谢桀的表情,软了声问:“陛下觉得事情难办么?” 何家毕竟树大根深,何相若是铁了心,朝上肯定要动荡的。 谢桀缓缓睁开眼,抓住阿赫雅的手,在嫩白的指尖上轻咬了一口,眸色幽深:“不难。” 不过是几个对他不忠的臣子罢了,大胥疆土千里,人口万万,还怕找不出人才么? 谢桀语气未见怒色,轻描淡写:“今日算他们看不清时势,朕不计较。明日早朝,若还有求情的,一并拉出去杀了就是。” 一个闹事纵马踏杀百姓的纨绔,竟然还有人为其担保求情,简直可笑。 大胥建国才几年?这般眼盲心盲,丢了良心的大臣,死一千个一万个,谢桀都不会手软半分。 谢桀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杀气,语气依旧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背后一凉:“就如阿赫雅所说,拉出去让马踏上一炷香,再问问他还觉不觉得何耀祖只是酒后失态。” 当然,死人是说不了话的,更不能受了刑之后再为何耀祖求情。 阿赫雅心中一跳,指尖忍不住顿了顿。 是了。谢桀从来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仁君。 何相势力太大,不能轻易动。但几个跟着何相做事,忘了本分的臣子,谢桀处理起来,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谢桀察觉到了阿赫雅的小动作,勾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问:“怕了?” “为何要怕。”阿赫雅眼神清亮,蹭了蹭他的指尖:“为人臣子,却不能忠君。为人父母官,却不能为民请命。这样的大臣,留着有什么用?” 谢桀轻笑了声,垂首衔住她的唇,呼吸交缠,带着赞许。 良久,他才终于舍得放开。 阿赫雅已经气喘吁吁了,唇上覆盖了一层水色,连带着面如桃花,眸中一片潋滟。 她娇嗔地瞪了谢桀一眼:“陛下,还是白日呢。” 谢桀挑了挑眉,示意她看向窗外:“日已西沉,到了夜里,自该有夜里的娱乐之事。”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低了些,微哑的嗓音充满了情欲的暗示:“阿赫雅可愿与朕同游?” 阿赫雅面上飘红,腰肢被谢桀揉了揉,便不听话地软了下去,一时连语气都带了急:“不去!” 这个暴君口中的娱乐,谁知道是什么? 谢桀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放开了阿赫雅,略一挑眉,戏谑地调侃道:“这样决绝?朕特地让周忠准备的烟花,竟无缘能博得美人一笑,可惜了。” 阿赫雅脑中懵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就是恼羞:“您故意的!” 故意亲自己,故意用那种语气说话,故意让自己误会…… 混蛋昏君! 阿赫雅咬了咬下唇,见谢桀还在那里看着自己笑,一时气恼,伸手就要去捂住他的嘴:“别笑了……” 谢桀往后一躲,一只手就将她的手腕桎梏住,顺势拉着阿赫雅滚了一圈,把她压在了身下,低头嗅她脖颈间的幽香:“好霸道,朕笑一声,都要被你挠一爪子。” 阿赫雅只觉得整个人被他禁锢住,仿佛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儿,松了爪牙,只余下眼中可怜巴巴的水色,似是求饶,还要强撑着倔强:“明明是您欺负人。” 她小声地抱怨,眼见着谢桀的表情逐渐危险起来,急忙转了话题:“陛下,我想去看烟花。” 烟花不能吃不能穿,只是好看,又容易受潮,运输起来还有危险。 北戎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他们更喜欢粮食丝绸。宛城也没有,因为地处偏远,能赏玩得起的人少。 前世自己倒是见过一回。但那是德妃有孕,谢桀表示恩宠时,令人准备的,自己不过是瞧个热闹。 这一回的烟花,却是为了自己而绽放。 谢桀微微眯眼,没有动,显然是在等着身下的猫儿卖好。 阿赫雅叹了口气,双手攀上谢桀的肩膀,向上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真难伺候。 谢桀仍有些不满足,却到底没有再为难阿赫雅。 毕竟是自己哄阿赫雅,别又把爱娇的美人惹急了。 他起身,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根木头杵着的周忠。 周忠立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陛下移步南海楼。” 南海楼地势高,视野开阔,是赏烟花的不二选择。 金吾卫已经在南海楼检查过一遍,此时个个打足了精神,几个年轻些的金吾卫围在烟花旁,将被调来燃放烟花的小太监都挤到了一边。 烟花金贵,就是宫里也不见得一年能见上一回。这么难得的机会,自己若不亲手放上几个烟花,回去怎么向亲友家人们吹嘘? 阿赫雅看着金吾卫们,觉得有趣,忍不住翘起唇角,勾出一个欢快的笑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唯有一轮圆月高悬空中。 随着一声破空锐响,金蛇电掣,将夜色划破,而后是一团烟火炸开,将底下的人脸上都照出一片亮光。 鹤焰腾辉,花芭布彩。 阿赫雅眼中倒映着各色的烟花。匠人们显然是用了心的,一片一片,一朵一朵,各不相同,绚丽夺目。 谢桀却没有在看烟花,他垂眼盯着阿赫雅的侧脸,目光逐渐柔和了下来。 他勾唇,在她耳边问:“朕哄到你了么?” 那一日谢桀送了阿赫雅一只猫儿,为解除德妃禁足之事作了补偿。 阿赫雅说不够,还要他再哄一哄。 漫天烟花,只为一人绽放,够了么? 阿赫雅微微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目光中,许久,缓缓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哄到了。” 烟花一瞬即逝,又造价极高,与烧金子无异。 若不是谢桀自己想出来,他身边何人敢提出这么个哄人的法子? 阿赫雅眸光极亮,盯着被烟花装饰得绚丽的夜空,嘴角高高扬着。 谢桀或许没发觉,但他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自己在这位君王的心中,早就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这就是阿赫雅的目的。 第九十九章 蓄意接近 烟花在夜空闪烁绽放,将皇宫照得明亮。 御花园中,柳寄书驻足抬眼,望着如繁花般盛开的景色,眸中满是羡慕。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帕子:“若有一日,我也能得陛下如此盛宠,该有多好。” 宫女霜儿跟在她身后,抱着装着绣线的小筐,闻言嗫喏了一下,到底没能忍住,撇了撇嘴。 真是痴人说梦,谁不知道柳寄书身上这个才人的位分都是仰仗着阿赫雅才得的,至今都没能得陛下召幸。 还想得宠?只怕得等下辈子了。 柳寄书不知道霜儿的心思,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抬头凝视着那一团团的烟花失神。 “呀!” 一声惊叫响起,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秀女手里抱着几件衣服,匆匆而行,正正撞上了柳寄书。 柳寄书被撞得踉跄,重新站直了,忍不住皱着眉头看向那个秀女,语气有些不满:“你是什么人?怎么这般冒失?” 那个秀女抬起头来,面上带着泪痕,俨然是乔菲。 乔菲揪着手里的衣服,作出了一副怯懦的模样:“我是新进的秀女乔菲。实在抱歉,天色太晚,我、我急着去给德妃娘娘送浆洗好的衣服,没看路。” 这当然是谎话。乔菲身为何家送进宫来的两个秀女中,唯一一个能用的,即便被谢桀当作宫女,丢了大脸,也是德妃留着准备推上去当棋子的,怎么会沦落到浆洗宫女的地步? 是何婕妤打听了当日阿赫雅与柳寄书认识的细节,精心策划出了乔菲与柳寄书这一场相遇。 两个人都是身在低位,受人欺负白眼,又同被德妃制着,受了委屈。 只要乔菲稍微有意牵引着话题,搭上柳寄书这条线,简直轻而易举。 柳寄书果然愣了一瞬,眼中带上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惜悯:“你是秀女,这些浆洗衣物的活计,不该由你做才是。” 乔菲咬了咬下唇,露出几分委屈来:“德妃娘娘宫中……” 她顿了顿,似是胆小,不敢说德妃的坏话:“我只是个秀女,又不得陛下喜欢,被底下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事。” 柳寄书眼中闪过怒意:“谁说的?” 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遭遇,对乔菲又添了几分亲近,有心想帮忙,奈何自己也只是个才人,若不是阿赫雅相救,还在受德妃的磋磨,因此只是哽了哽,到底没能说出我帮你出气的话来。 乔菲看出了她的忌惮与踌躇,心里冷笑了一声。 蠢货。怪不得先前被冷落多年,连宫女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又想伸张正义,又不敢冒险,说到底只是个虚伪的“好人”罢了。 乔菲抱紧了手里的衣服,微微垂眼,掩盖住眸里的不屑,嘴上却是可怜兮兮的:“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你是陛下新封的柳才人你。” 她叹了口气,满目哀怨:“你我都是宫中的无根漂萍,哪里比得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只要彼此能说上几句话,也权当是这宫里取得一丝温暖了。” 这自怜的话简直是说进了柳寄书的心坎里。 柳寄书伸手拉住乔菲,权做安慰。 乔菲垂着眼,下唇被咬出了一道血印,看向烟花的眼中带着几分酸意:“别说家世,就说宠爱,咱们哪比得上阿赫雅姑娘,是陛下的心尖,价值千金的烟花说放就放。” 自己是真的嫉妒。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为了哪个女人,做过这种奢靡的事情? 乔菲想到阿赫雅,忍不住咬咬牙,语气里充满了苦涩:“罢了。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行贴上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须知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柳寄书顿时想起,自己在进德宫所受的一切屈辱,说到底只是因为跟阿赫雅走得近了些。 德妃动不了阿赫雅,却把自己随意揉圆搓扁。自己因阿赫雅遭了那么久的罪,又因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从苦海中被救了出来。 可不就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么? 柳寄书捏紧了指尖,眸中闪过暗色。 乔菲瞟了一眼她的表情,心下暗笑了一声。 挑拨起作用了。 乔菲见好就收,看了一眼柳寄书身后,见宫女霜儿手里抱了个装着线团的小筐,眼前一亮,转了话题:“姐姐也爱自己绣些玩意儿么?” 何婕妤派她接近柳寄书,从柳寄书处下手,安放关于巫蛊的证物。若是能得到柳寄书的针线活,叫人照着她的针脚学了用在缝制巫蛊娃娃上,岂不是更稳妥严密? 柳寄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扯出了一个笑:“日子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阿赫雅帮了自己,自己总要送些谢礼。可阿赫雅正得宠,那日自己去琼枝殿也亲眼见了,陛下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儿搬,自己一个陛下随口封了哄人玩的才人,能拿出来的东西,阿赫雅怎么看得上眼? 只有多动动脑子,亲自做些绣品送过去,才能勉强上得了牌面。 但这些话,就像是自己伏低做小讨好阿赫雅一般,在乔菲面前,怎么说的出口。 乔菲却是猜出来了,勾了勾唇,极快地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我也爱做些绣活,只是人微言轻,在织造处那儿拿不到丝线。” 她期期艾艾地望着柳寄书,话里带着几分讨好与崇拜:“不知道能不能沾一沾姐姐的光?” 柳寄书怔了一瞬,被她的态度捧得有些飘飘然,看了霜儿一眼,笑道:“那我分一些丝线给你。” 乔菲连忙制止:“不不不,姐姐给了我,我也护不住。可否我偷闲时,去寻姐姐,咱们一同刺绣,也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自己又不是绣女,要丝线做什么?肯动手做这些事,都是看在何婕妤许诺自己的好处的份上。 要不是想拿到柳寄书的绣活,向德妃娘娘邀功,自己才不想跟这么个笑话似的才人走到一块呢。 柳寄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只当乔菲是被进德宫的人欺负了,想到自己房里躲躲,一时有些怜悯,便点了头:“好,你只管来。” 左右不过是一起刺绣,还能闹出什么大事不成? 第一百章 德妃之病 桃花初放时,德妃重病的消息传遍了六宫。 听闻德妃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的,时不时地便疼痛难忍。近些日子,竟然开始说起了胡话,整个人都瘦了下去,形销骨立。 御医院的太医们请了又请,却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开了些温补的药材,先吊着德妃的命。 进德宫中,德妃咳嗽的声音隔着帷帐传来,何婕妤坐在床头,手中端了一碗温补药汤,为德妃吹凉。 德妃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喘息,半睁开眼:“又是药汤,吃得我都快成药了。有什么用?倒了吧。” 自己虽然不是真病,但为了把戏做实,接连几日不进膳食,只靠着这些补药吊着,今日都已经是第三日了,还要喝? 反正周围又没有外人,吃两块糕点缓口气,也不见得会出什么差错。 德妃这么想着,张嘴唤道:“金珠?拿些银丝卷来。” 她太过虚弱了,声音很小,连床的范围都未传出去。 何婕妤垂着眸,看着德妃这副模样,扯了扯唇角:“娘娘,您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别为一时口腹之欲,功亏一篑。” 不得不承认,看着德妃狼狈虚弱的样子,自己心里总是生出了几分妄想的。 或许……德妃这座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也没有那么难以推倒。 何婕妤极快地敛住眸里的异样:“如今钦天监想必已经在向陛下进言,正是紧要的关头,娘娘可不能犯糊涂。” 何耀祖入狱之后,何家确实乱了一阵子,但很快,何相就缓过气来,向宫里传了信。 听说了德妃的打算之后,何相一口赞成,并决定在朝中调动钦天监里的人手,为巫蛊一案爆发造势。 今日,就是何相信中提到,钦天监将会上书的日子。 德妃饿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做戏做全套?怎么能现在破功。 德妃喘了口气,强撑着坐起来,眼神闪烁,带着无尽的怨毒:“好,本宫忍。” 她咬紧了牙根,仿佛咬下了阿赫雅的血肉:“只要能把阿赫雅那个贱人按死,帮父亲收拾掉何耀祖这个烂摊子,本宫就是再苦,也值了。” 乔菲便是此时被金珠领着走了进来,听见德妃如此阴狠的话语,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乔菲拜见娘娘。” 德妃冷冷看向她,带着几分审视:“事情办成了?” 乔菲赶紧扯出一个笑来:“办成了。妾偷出柳才人的绣品后,就立即让人按着她的针脚赶工娃娃,今日可算成了,马上就能放到柳才人的床底。” 她来,就是特地为了此事邀功的:“娘娘,不知我……” 自己什么时候能如何婕妤承诺的那样,再次面圣? 这一次,自己一定能表现好,一举夺得陛下的心。 乔菲野心勃勃的表情,正让德妃看了个仔细。 德妃冷笑了一声,闭上眼,漫不经心道:“办好你自己的事,本宫自然会记得你。” 她不耐烦的态度几乎写在了脸上,乔菲还有些不甘心,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金珠打断。 金珠脸上挂着笑:“乔秀女,你不是还要去延春宫?快去快回吧。”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再晚一些,恐怕延春宫就没有那么好出来了。” 毕竟,钦天监的进言一出,延春宫恐怕就要人人自危了。 朝堂上,百官逐渐安静了下去。 谢桀接连处理了几件大事,此事也有些疲倦,朝周忠挥了挥手。 周忠立即了然,上前一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按理来说,今日的早朝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然而钦天监监正的行动却打破了百官们窸窸簌簌准备离开的动作。 只见他理了理官袍,出列躬身,将手上的笏板高举:“启禀陛下——” 谢桀起身的动作一顿,微微眯起眼,危险地睨向底下的官员:“说。” 钦天监监正清了清嗓子:“陛下,臣夜观天象,见帝星有异,恐有奸人窥伺帝宫啊。” 帝星有没有异常,自己不知道。但谁让有钱能使鬼推磨?何相给了自己那么多银子,帝星没事也是有事了。 钦天监监正面上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心中却想着昨日何相送来的银票:“好在帝星旁有副星相护,抵住了这妨碍之人的阴毒损招。但若不查出幕后之人,只怕宫中还会有怪事发生。” 谢桀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的纹路,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冷笑。 周忠站在他身旁,偷偷抬眼窥他的表情,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陛下这是生气了。 德妃莫名其妙病倒了的事情,自己也知道。然而自己管着金吾卫,更知道那是因为德妃连着几日不食,好好的人也该饿坏了。 钦天监的监正倒是挺会给德妃揽功劳,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成了德妃替陛下挡灾? 只听谢桀语气中带着几分凉意,嗤笑了声:“既然如此,监正可算出来了,幕后之人在何处?” 钦天监监正语气肃然,仿佛真有其事一般:“依臣看来,窥伺之人在东。” 东边,那不正是琼枝殿的方位? 周忠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钦天监监正。 这位可别真说出来阿赫雅姑娘的名字,否则依陛下的脾气,恐怕就要杀人了。 谢桀半阖着眼,睨着钦天监监正,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冷意:“哦?” 钦天监监正莫名背后一寒,说出的话都顿了一瞬:“正是……延春宫!” 延春宫? 周忠松了口气,小心地看向谢桀,压低了声音提醒:“陛下,延春宫中住着的正是当年拖延粮草案里,您封的孔昭仪。” 孔昭仪多年收敛蛰伏,谢桀险些都忘了宫里有这么一个人。 见钦天监监正针对的不是阿赫雅,谢桀脸色松缓了些许,眸中却仍然带着晦暗,居高临下地盯着钦天监监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这是想借着德妃重病,拿一个孔昭仪开刀,为何家硬生生造出来一个救驾之功? 钦天监监正低着头,不敢与谢桀对视了:“宫中确有怪事,应当就是奸人在背后所为。” 却是不敢再提那番德妃为陛下挡灾的话了。 谢桀并不满意,周身气势含着煞气,语气仿佛十分平静,却让人如芒在背:“朕,从不信几颗星子,还能动摇命数。” 他声音里充满了帝王的威压,令钦天监监正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钦天监与其盯着朕看,不如多测算测算雨水何时到,来解西南大旱。” 这就是把钦天监监正的话打了回去。 钦天监监正被他的气势压得战战兢兢,连带着说话都打颤:“臣必尽毕生所学!” 谢桀这才收回了眼神,漫不经心地抬手,随口道:“爱卿知错最好。至于你说的延春宫,朕自会让人检查的。” 他打完棒子,又给朝臣们塞了一颗甜枣。 反正,不过是金吾卫走一圈的功夫。 第一百零一章 蛛丝马迹 琼枝殿中,阿赫雅指尖微动,缓缓抬眼,看向柳奴。 她眼中带着几分沉思:“你是说,暗里妨害德妃的人在延春宫?” 柳奴也有些不解:“是。今日朝堂上,钦天监当着百官的面提出来的。” 阿赫雅抿了抿唇,意味不明:“我还以为,德妃病这一场,目的应该在我才对。” 她想起了前几日孔昭仪与自己谈起的,德妃的人手曾来过琼枝殿一回,微微眯起眼。 德妃是真把矛头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还是因为谢桀常来自己宫中,琼枝殿守卫严一些,下不了手,才退而求其次? 要知道,延春宫不止住了一个避世的孔昭仪,还住着近些时日与自己走得十分近的柳寄书。 阿赫雅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看向在一边为自己煮茶的伺墨:“伺墨,你去打听一下,最近柳才人殿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或是奇怪的人。” 伺墨是淑妃宫里出来的,在宫里人脉广一些,跟许多宫人都认识,打听起消息来,也轻易一些。 伺墨应了一声是,便从琼枝殿中退了出去。 阿赫雅目视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再度抬起头,与柳奴对视:“柳奴……” 她还没开口,柳奴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柳奴微微眯眼,眸中闪过危险的意味:“主子,我去进德宫看看,如果德妃有异,进德宫里说不定会有线索。” 德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公主出手,真当自己是死人不成? 阿赫雅抿了抿唇:“好。” 柳奴功夫好,在宫里许多地方都能来去自如,进德宫也不例外。 想查些不会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也只能靠柳奴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阿赫雅到底还是不放心,拉着柳奴的手,细细嘱咐:“德妃若是当真想做些什么,想必不会那么容易叫人看出来。你只去看一眼,千万别打草惊蛇,把自己搭了进去。” 德妃行事从来不择手段,这次拐弯抹角,指不定存着什么阴毒心思。自己真怕柳奴一怒之下,从打探消息直接演变为刺杀了。 柳奴扯了扯唇角,虽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阿赫雅看着她离开,缓缓闭上眼,在脑中梳理着事件。 何耀祖前脚出事,德妃后脚就让人到琼枝殿试探虚实,今日早朝上,又有钦天监的官员为德妃助阵。 那说到底,这件事还是由何相操手,目的想必就是牢中的何耀祖。 但是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半个时辰后,柳奴与伺墨前后脚回到了琼枝殿中。 伺墨先行朝阿赫雅行了一礼,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近日延春宫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只有一点,听说柳才人新交了个好友,就是德妃母家送进来的那个秀女乔菲。” 她顿了顿:“柳才人与乔秀女经常凑在一起,在厢房内刺绣,再旁的事情,倒是没有做过。” 阿赫雅微微蹙眉,眼中凝重:“乔菲?” 伺墨贴心地提醒:“就是德妃解除禁足后举办的那场小宴,被陛下错认成宫女的那一个。” 阿赫雅自然记得,她只是疑惑:“以我那日对她的印象,此人野心勃勃,不像是会沉下心来,与柳寄书一同刺绣磨日子的人。” 比起说乔菲跟柳寄书闷在房里刺绣,不如说她在御花园哪个地方跳舞,等着引起谢桀注意来得更让人相信些。 伺墨也若有所思:“我问过柳才人身边伺候的宫女霜儿,乔秀女自称在进德宫过得苦,连丝线都拿不到,柳才人发了恻隐之心,就允了她在延春宫躲风头。” 这就更不对了。阿赫雅眼里满是暗色:“乔菲再如何也是何家送进来的人,德妃不缺这口饭,怎么会刻意为难她。” 说白了,乔菲还有利用价值,德妃是毒,不是蠢,不会为了几团不值钱的丝线树敌。 伺墨也不明白,因此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奴婢没用,只打听到这些了……” 阿赫雅回过神,察觉到了伺墨的不安,朝她笑了笑:“伺墨已经做得很好了。”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直击重点,找到了可疑之处,确实是个人才。 伺墨抿紧唇,敏感地听出了阿赫雅的真心,眼睛亮闪闪的。 阿赫雅又看向柳奴,见她回来之后面色就不大好,不由得怔了怔:“柳奴,这是怎么了?” 柳奴回过神来:“进德宫一潭死水,我什么都没能听到。” 阿赫雅拉了拉柳奴的手,眉眼弯弯:“没听到就没听到。要是这么容易就叫你看出来,德妃也不必忙活了。” 说到底,这个事件里,跟自己博弈的不是德妃,而是何相。 柳奴依旧皱着眉,脸色有些阴:“但是我看见进德宫中,多出了许多镜子。” 阿赫雅一愣:“镜子?” 柳奴点了点头:“我没有仔细打量过进德宫的摆设,但仅凭我的记忆,大殿之中,就多了三个。” 她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景象:“横梁之上两个,正对进德宫宫门,还有一个,藏在牌匾后。” 阿赫雅微微低眉,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思虑。 镜子藏在这种地方,可见不是给人揽镜自照用的,那还能有什么用途呢? 伺墨脱口而出:“难道是防晦气用的?” 阿赫雅猛地抬头,看向伺墨:“你说什么?” 伺墨说出来也觉得玄乎,犹豫了一下:“民间有这种说法,说是如果门上悬挂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外面来的晦气,还能……” 她吞了口口水,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还能防止有鬼魂附身在人身上进来,或是不怀好意的人用邪术妨害。” 阿赫雅蹙紧眉头,眸光里闪过几分不解。 德妃在怕什么?她真的相信钦天监那一番妨害的话术么? 阿赫雅喃喃自语:“刺绣……邪术……” 她还在疑虑,就听得殿外忽然乱了起来,柳寄书的宫女霜儿的哭喊声传来。 “阿赫雅姑娘!您救救我们主子吧!” 霜儿被宫女温香与软玉拦着,索性跪在殿外,哀哀哭求:“我们主子是冤枉的!” 阿赫雅站起身来,看向外头:“怎么回事?” 温香软玉对视一眼,温香出来回了话:“回主子,柳才人房内搜出了个巫蛊娃娃,如今延春宫正闹腾着呢。” 第一百零二章 揭发 巫蛊娃娃? 阿赫雅一惊,脑中断断续续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连接了起来。 怪不得乔菲突然对柳寄书的刺绣这么感兴趣,怪不得进德宫里突然多了这么多镜子。 想制造巫蛊娃娃,把罪名栽赃到柳寄书身上,就需要针脚对应得上。乔菲接近柳寄书,想必就是为了这一天。 而德妃宫中的镜子,应当就是她设计巫蛊之事,又怕这邪门的玩意儿当真把她妨碍到了,才刻意摆放来反射晦气所用。 阿赫雅咬了咬牙。 如果真是这样,那柳寄书就危险了。 不,不止柳寄书,恐怕近日与柳寄书走得近的自己,也要被拉入这趟浑水之中。 联想到德妃先前派人来琼枝殿打探的行为,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自己的宫殿中安放巫蛊的证物吧。若不是金吾卫巡查得勤,恐怕今日被查出来私藏巫蛊娃娃的,就是自己了。 柳寄书绝对不能被扣上玩弄巫蛊的罪名,否则德妃下一步,就是咬死是自己指使柳寄书所为。 阿赫雅抬眼,起身,看向伺墨:“伺墨,你在宫中人脉广些,去一趟织造处,找负责调配东西的人,要一份这些日子柳才人所取走丝线的单子。” 想把柳寄书从这烂摊子里解救出来,就得证明巫蛊娃娃跟她没有关系。只要柳寄书没蠢到真用自己宫里的布料给乔菲缝制娃娃,这也是她脱罪的证明之一。 阿赫雅眼神中闪过暗色:“柳奴,跟我去一趟延春宫。” 得快。否则柳寄书一旦被定罪,自己做再多也是无用了。 延春宫中,一片闹腾。 金吾卫们黑沉着脸,将右厢房团团围了起来,女子微弱的哭声与叫冤声从房内传出,十分凄凉。 阿赫雅抿了抿唇,忍不住捏紧了指尖,深吸一口气,才走进了柳寄书房中。 只见谢桀端坐于正位,柳寄书被按着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狼狈异常。乔菲则站在谢桀身边,刻意将纤细腰肢扭得更加妖娆,面上还带着惊色,娇娇柔柔的。 阿赫雅先看向谢桀,微微蹙眉,仿佛不解:“陛下,这是?” 虽然已经猜到了延春宫发生了什么,但场面上的表现还是要做足了的。 谢桀脸色有些冷,见阿赫雅来了,朝她招招手,把人叫到身边,一边给周忠投去了一个眼神。 周忠立即为阿赫雅解释:“乔秀女发现柳才人床底藏了个箱子,打开一看竟是写着德妃娘娘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当即就告发了。” 乔菲心中一跳,忙抬起头:“妾这些日子经常与柳才人一同刺绣,打发时光,未曾想今日竟然撞破了这种事情……” 她心里有点发怵,生怕阿赫雅也记恨上自己,在陛下耳边吹枕头风。 万一陛下真听了,对自己有了偏见,那自己的青云之路可就断了。 阿赫雅眨了眨眼:“嗯?乔秀女也喜欢刺绣么,怎么不曾听说?” 她看向谢桀:“柳才人曾跟随父亲去江南就职,学了那头绣娘的技法,因而对于刺绣更为喜爱些。乔秀女也有这样的经历不成?” 乔菲若一口咬定她来找柳寄书只是为了一同刺绣的,那也找不出错处来。 不过阿赫雅本也不打算从这里找突破口,她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向谢桀传达自己的态度罢了。 柳寄书此人,自己要保。 谢桀听出了她话里对于柳寄书的维护态度,顿了顿,伸手把阿赫雅拉到了身边,瞥了乔菲一眼,随口道:“你说。” 乔菲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几分屈辱。 同是陛下的女人,竟然因为阿赫雅想知道,就把自己当作个奴婢似的,叫回话就回话? 乔菲忍不住嫉妒,然而纵使心里不忿,面上也还要殷切地回答:“妾绣技平平,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柳寄书跪在地上,见阿赫雅来了,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期待,希望她能给自己脱罪,如今忍不住怒视乔菲:“明明是你说自己在进德宫遭人欺负,被克扣得连针线都拿不到,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陷害于我!” 柳寄书简直悔青了肠子。她怎么会相信进德宫的人?! 要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就是亲眼见着乔菲被人追打侮辱,自己也不会插手半分了。 阿赫雅一听,便挑起了眉:“德妃娘娘对你不好么?” 这种克扣与否的事情可都是有迹可循的。乔菲有没有说谎,让人去她房里一看就知。 如果说了谎……那就说明她是心怀鬼胎,刻意接近柳寄书。 乔菲来之前,就想好了如何应对这种场景,此时愣了一下,装出一副被人冤枉的委屈模样:“柳才人说什么呢?德妃娘娘何等人物,怎么会纵容宫人欺侮秀女?分明是我见你形单影只,才与你做个伴,你怎么反咬一口?” 她顿了顿,眼中带上了泪:“莫不是因为我揭发你私藏巫蛊,诅咒德妃娘娘,你对我怀恨在心么?” 可笑。自己跟柳寄书诉苦的时候,可没有旁人在场,唯一一个霜儿,还是柳寄书的贴身宫女,供词都当不得真。 谁能证明自己说过这些话?只要自己咬死不认,有也是没有。 柳寄书被她这翻脸不认人的功夫气得面色发白,死死地瞪着乔菲,说不出话来。 阿赫雅抬了抬眼,看向谢桀:“陛下,我可以看一眼那个被搜出来的巫蛊娃娃么?” 她抿了抿唇,眉眼中带上几分忧色:“钦天监监正才在朝会上说妨害德妃娘娘之人在延春宫,就正巧叫乔采女撞见了这东西,我心里发慌。” 阿赫雅没有明说,却已经暗示了谢桀,这事儿就是德妃在后作祟。 钦天监先在前朝为德妃造势,后宫又正好搜出了物证,指明德妃重病就是被人妨害,那岂不是说明,钦天监监正所言德妃为谢桀挡灾,也可能是真? 接下来何家是不是就要在民间大肆宣扬德妃护驾之功,倒逼谢桀给予何家奖赏,将何耀祖的事情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谢桀握着阿赫雅的手拍了拍,眼神逐渐幽暗了下来:“周忠。” 周忠了然,略一抬手,就有一个金吾卫将搜出来的巫蛊娃娃呈了上来。 乔菲见这阵仗,心中顿时乱了一拍。 明明从柳寄书房中找出巫蛊娃娃,已经足够把事情钉死了,怎么阿赫雅以来,又要重新查似的?这不是节外生枝了吗? 乔菲咬了咬牙,连忙开口:“阿赫雅姑娘,这巫蛊娃娃正是出自柳才人之手,针脚做工,都与她平时的绣活如出一辙。” 她伸手递上了一条绣帕:“这是先前柳才人送我的帕子,妾说的是真是假,请织造处的绣娘一验便知。” 第一百零三章 查案 阿赫雅看着那条被乔菲递上来的绣帕,眼神晦暗。 德妃能在宫里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自然有的是人手。模仿针脚这种事情,只要是个熟练些的绣娘都可以做到。 阿赫雅越过那条绣帕,径直走向了金吾卫手中的巫蛊娃娃,毫不避讳地便要拿起来,却被周忠叫住了。 周忠有些急,看了一眼谢桀的脸色,带着些殷勤:“阿赫雅姑娘,这东西不吉利,您可碰不得啊。” 阿赫雅怔了一瞬,却没有如他所言收回手,反而抓着那个娃娃,直接拿了起来:“不过是一个死物,有什么可怕?” 自己走到今天,靠的从不是求神拜佛,更不怕什么巫蛊。 说得难听些,真有什么,该出事的也得是德妃,而不是自己。 阿赫雅指尖摩挲着巫蛊娃娃,若有所思:“这似乎是某种锦缎吧?” 无论是德妃还是何婕妤,仗着何家的势,都是一入宫就风光无限的人物。即便不得谢桀宠爱,哪怕是先前对自己下毒被禁足宫中,见识过宫人们最大的恶意,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 她们自然不会想象得到,一个家世不显,又多年不得圣宠的秀女,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日子。 别说锦缎了,自己救下柳寄书的时候,柳寄书可是连件冬衣都没得穿。 每个宫里每年的衣料分例都是有数的,今年冬季分发衣料的日子早就过了,春季分发的时间又还未到来,柳寄书哪儿来的多余的锦缎,来制作一个巫蛊娃娃? 谢桀对柳寄书的处境并不了解,只是看着阿赫雅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了主意,挑了挑眉:“去传一个织造处的绣娘来认一认。” 立时有一个金吾卫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一个老绣娘走了进来。 阿赫雅将那个巫蛊娃娃放了回去,让绣娘辨认,自己则走回谢桀身边:“除了绣娘,恐怕还有几个人需要传呢。” “你只管说。”谢桀勾唇一笑,看着阿赫雅爽利的模样,眼中有暗色闪过,“朕为你撑腰。” 阿赫雅眉眼弯弯,嗔了他一眼:“我为陛下查案,陛下合该给我开些俸禄才是,光撑腰算什么本事。”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谢桀直接按住了她的腰,慢条斯理道:“朕不是给了么?” 他压低了声音,沙哑而诱惑:“每夜,都给了。” 柳寄书的死活,谢桀实在不关心。 此事牵扯到何家,金吾卫在接到乔菲揭发柳寄书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查了。 如今不过是阿赫雅愿意插手,谢桀也就愿意让她表现而已。 谢桀直勾勾地盯着阿赫雅,眼神带着暗色。 他只觉得阿赫雅认真梳理线索的模样,比起平时,更添了几分韵味。 阿赫雅脸上顿时哄地热了,娇娇地剜了他一眼,连忙转移了话题:“我要柳才人身边的大宫女霜儿去认几个人,就是我救下柳才人那日厢房之中,跟着雨儿作威作福的那些宫女。” 谢桀看着她面带红霞的模样,满意地收回目光,瞥了周忠一眼。 周忠顿时应声而下。 乔菲见势不妙,连忙给自己的大宫女使了个眼色。 不成,虽然不知道阿赫雅想做什么,但凭着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要出乱子。 这可是巫蛊!若是真被揭穿了,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反倒是德妃与何婕妤,因为没有直接参与进此事,只要把自己舍了,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乔菲越想越怕,手指都在抖,眼见着自己的大宫女溜了出去,心里恨不得也跟着一起跑了,却只能寄希望于何婕妤来得及时。 阿赫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乔菲的表情,微微眯起眼来。 一炷香后,一排宫女便站在了阿赫雅面前。 宫女们虽然不知道叫自己来是要做什么,却也知道柳寄书的房里查出了巫蛊,此时传唤自己,定是有关,一个个战战兢兢,抖得像个鹌鹑。 阿赫雅瞥了她们一眼,先将这群宫女晾了起来,转而看向织造处的老绣娘:“您可能认得出,这是什么锦缎?” 老绣娘虽然有些怕,却还是仔细地抚摸着那只巫蛊娃娃,沉吟道:“应当是一年前江南上贡的一批暗纹提花锦,用来给宫里的主子们制秋衣,已经都分发完了。” 阿赫雅闻言,眸中闪过几分笑意,翘了翘唇角:“这么说,应当是去年秋日时,就分了下来?” 老绣娘想了想,确定地回答:“是。” 乔菲揪着衣摆,到底鼓足了勇气,插嘴道:“妾虽是新进的秀女,德妃娘娘却也给妾拨了分例,知道这样的衣料,根本用不完,压在箱底,最近才拿出来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也未可知啊?” 她以为阿赫雅是想说这布料时间离得太远,柳寄书要做,应该用冬天的布料更顺手些。 阿赫雅斜斜看了她一眼,嗤笑了声:“乔秀女果真过的好日子,想必德妃娘娘给你拨的,也都是好东西吧。” 德妃得势,进德宫里,恐怕连个宫女拿到的布料,都比柳寄书曾经分到的好。 这一回做这个巫蛊娃娃,从秋日的衣料里拿布料,恐怕都是挑出来的最差的东西了。 即便是这样,也对不上柳寄书曾经处境之落魄。 阿赫雅没理会乔菲,而是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宫女:“雨儿已经死了,说不了话,你们曾经一起打牌玩乐,想必对此事最清楚。” 自己第一次见到柳寄书时,柳寄书身上穿着的秋衣已经洗得发白了,必定不是当年新做的。 再联想到雨儿侵吞柳寄书布料,将原本应该秀女穿的衣服自己穿着,便知道原本属于柳寄书的秋衣去了哪儿。 阿赫雅望着宫女们,眼神中带着冷意:“今年秋日衣料分发下来之后,柳才人连件新的秋衣都没能制出来。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衣料,去了哪儿?” 宫女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抖着声音,怯怯地答:“奴婢知道。” 她向前一步,死死地低着头,额上的冷汗已经要顺着脸颊滴落了:“是雨儿自己做了新衣裳,还穿到奴婢们面前炫耀过。” 当着谢桀的面,诉说自己曾经与另一个宫女一起欺压秀女,实在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那个宫女说完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一跪,其余的宫女也沉不住气了,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求饶声此起彼伏。 周忠皱了皱眉头,观察着谢桀与阿赫雅的脸色,朝金吾卫抬了抬下巴。 金吾卫们立时就动了起来,将宫女们捂住嘴带了下去,以免吵了谢桀的耳朵。 阿赫雅闭了闭眼睛,声音冷静:“柳才人根本没有拿到她应得的衣料,哪儿来的锦缎,去做这个巫蛊娃娃呢?” 她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何婕妤缓缓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沉色:“那可未必吧。” 第一百零四章 钉子 阿赫雅皱起眉头,望向何婕妤,眼神逐渐锐利。 她表情不变,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冷意:“何婕妤,你这是何意?” 何婕妤缓步走入殿中,先朝谢桀行了一礼,声音中带着担忧与愤愤:“陛下,柳才人玩弄巫蛊之术,祸乱宫闱,今日是德妃娘娘,明日焉知不会伤到陛下龙体?” 她垂着眼,眸光也带上了几分凉意:“妾自知越矩,然而德妃娘娘不止是陛下的德妃,也是妾的姐姐,何家的掌上明珠。如今遭此无妄之灾,妾心中实在不能不为之不平。” 何相的儿子入狱,女儿在宫中横遭祸事,谢桀若不严正处置,是把何家放在何处?何家岂能在朝堂上没有动作? 何婕妤这话,看似是关心则乱,其实已经是隐晦的威胁了。 谢桀冷下了脸,盯着何婕妤,嗤笑道:“你既知越矩,就不该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还是说何家觉得朕已经昏庸,连自己的后宫都管束不了,需要一个身为妃嫔的女儿来监督?” 他周身气势冷冽,带着杀意,直逼得人汗不敢出。 何婕妤指尖抖了抖,深吸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跪下:“请陛下为德妃娘娘做主。” 她退不了。巫蛊的主意是自己出的,又是何相在前朝使力,又是德妃在后宫挨饿,如果到头来功亏一篑,别说阿赫雅,连一个柳才人都没能拉下来的话,这些失败的怒火都会发泄在自己身上。 何婕妤身在宫中,又好歹是一个婕妤,无论如何,也不会过得太惨,可她身在何家的母亲就不好说了。 母亲原本就容色衰老,不得何相宠爱,若再被自己连累,还能保得住性命吗? 因而,哪怕谢桀震怒重罚自己,何婕妤也只能顶着压力,把事情推到阿赫雅身上。 何婕妤抬起头,直直地迫视着阿赫雅:“阿赫雅姑娘方才说,柳才人的衣料都被刁婢所占,没有多余的暗纹提花锦制巫蛊娃娃?” 她目光灼灼,一字一顿,气势逼人:“也许柳才人没有,但这些日子与她走得如此近的阿赫雅姑娘,难道也会没有吗?” 阿赫雅心中一跳,毫不避让地与她对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凭无据,就想攀咬到自己身上? 阿赫雅十分确定,在自己离开琼枝殿之前,琼枝殿中都不会有多余出来的东西。那么何婕妤为何如此肯定,仿佛自己真有什么把柄似的? 何婕妤眼中闪过几分寒意:“阿赫雅姑娘入宫后,淑妃娘娘调配了一批布料送到琼枝殿,春夏秋冬各季衣料都包含在内。这暗纹提花锦,也在其中!” 阿赫雅险些被她气笑了,微微眯起眼,探究地凝视何婕妤的表情:“你是说,是我给了柳才人布料,让她制作这巫蛊娃娃,咒害德妃?” 何婕妤抿了抿唇,神色变得悲愤:“妾自从听到柳才人宫中被搜出巫蛊娃娃的消息,就一直觉得不对。柳才人与德妃娘娘并无深仇大怨,如何就到了用这种手段的地步?要知道,玩弄巫蛊,被查出来就是一个死字。” 她声音略微低了下去,语气却更加尖锐,矛头直指阿赫雅:“现在看来,分明是还有旁人在幕后操纵。” 阿赫雅眼神也冷凝下来:“德妃做了什么,满宫里都清楚,你不必在此颠倒黑白。” 当初德妃众目睽睽之下,罚柳寄书跪在宫门口,让她受尽嘲笑,后来又用一个花瓶栽赃陷害柳寄书。如今在何婕妤嘴里,却成了没有深仇大怨? 若换了个脸皮薄,性子烈些的秀女,早就被德妃逼死了! 阿赫雅扯出一个冷笑:“你既然说是我给了柳才人布料,可有证据?若没有,就是你胡乱攀咬。这样的行径,是真想为德妃伸冤,还是想栽赃于我,早日结案。” 她本就跟德妃一系撕破了脸,又有谢桀撑腰,说起话来毫不顾忌:“毕竟德妃若真病重,何家在宫里的女儿可就剩下一个了。” 何婕妤能随口攀咬自己,自己为何不能索性将她的用心说得更险恶一些? 德妃重病至少有七分是真,病弱的人最容易多心,自己就不信这话传到德妃耳朵里,她会不起疑。 何婕妤脸色顿时一变,咬紧了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那就请阿赫雅姑娘将淑妃娘娘送到的暗纹提花锦取出,一证清白。” 她底气十足,是因为认定了阿赫雅拿不出东西。 德妃埋在琼枝殿的钉子,就该在这种时候起作用。 延春宫出了事,金吾卫都往这边来了,琼枝殿的守卫自然松懈了下来。自己来之前,就给何家的钉子传了信,让她把阿赫雅库房中的暗纹提花锦取出毁掉。 现在阿赫雅再让人去寻,恐怕只能找到一捧灰吧。 阿赫雅抿紧了唇,眼神闪烁,也察觉了不对。 她盯着何婕妤,忽而嗤笑了声:“何婕妤这是肯定我拿不出东西了?” 何婕妤面色不变:“多说无益,请阿赫雅姑娘自证吧。” 阿赫雅眼神微冷:“自证可以,但若是我拿出了东西,是否就说明,这东西既不是出自我手,也不是出自柳才人手?” 何婕妤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圆滑地绕了过去:“或许可以排除这部分的嫌疑。” 但是会不会多出来什么别的嫌疑,就不好说了。 阿赫雅走到何婕妤面前,半蹲下身,压低了声音:“何婕妤如此有底气,是觉得琼枝殿里的钉子,一定能把东西偷出来么?” 她早就知道德妃的目标是自己,怎么会毫无准备? 明面上,自己将柳奴带出了琼枝殿,但实际上,柳奴半途便折了回去,就是防备着德妃趁琼枝殿空虚,暗地里下手做些什么。 阿赫雅凝视着何婕妤,看着她的表情逐渐难看,由稳操胜算到惨白一片,勾唇笑了起来:“机关算尽,可惜棋差一招了?” 她站起身,朝殿外招了招手,便见柳奴扭着一个宫女,将人拉进了房中。 柳奴朝阿赫雅与谢桀行了一礼:“陛下,主子,此人在琼枝殿鬼鬼祟祟,欲图进库房行窃,被我当场发现,这是罪证。” 她刻意将自己的头发拉得散了些,以显示出自己是与宫女缠斗过后才将人按住,掩饰自己会武的事实,免得谢桀起疑。 阿赫雅看着她难得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眨了眨眼,眸中闪过笑意,咳了一声才看向谢桀:“陛下。” 这边何婕妤咄咄逼人要自己交出暗纹提花锦,那边德妃的钉子就去库房偷东西,事情到底如何,还不够明显么? 第一百零五章 反咬 谢桀半阖着眼,斜斜睨向何婕妤:“何婕妤,你可还有话说?” 柳奴顺势在被抓住的钉子膝盖上踢了一脚,直把人按在地上,一边看向何婕妤,眼神带着煞气。 何婕妤被她这一眼看得指节微颤,强撑着镇定:“这两个都是琼枝殿的人,联手做戏,贼喊捉贼也未可说。” 事到如今,这个钉子已经废了,绝不能让她再攀咬上自己。 何婕妤眼神冷漠,盯着那个被抓住的钉子宫女:“你可想好了,栽赃高位妃嫔,可是祸连全家的罪过。” 能被进德宫派出去做钉子,家人自然都在何家监视中,能控制得住的。 这钉子若想保全自己的亲人,就得把嘴闭死了,权当自己是个哑巴。 那个宫女眼中闪过绝望,喊了一声:“阿赫雅姑娘,奴婢对得起您了!” 话音未落,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柳奴的手,就往桌子上撞去。 她在宫中多年,也见过金吾卫的手段,自然知道此时自己寻死,还能得个痛快,否则落到金吾卫手中,就不知是个什么下场了。 看在自己临死前还为德妃娘娘咬了阿赫雅一口,何家总会善待自己家人的吧。 宫女看着桌角越来越近,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解脱来。 下一秒,她却被人拉着肩膀拖回,整个人被掼在了地上,当即折了手臂,痛苦地扭曲作一团。 周忠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朝谢桀请示:“陛下,奴去审问?” 笑话,一个宫女都能在自己面前成功寻死,那自己这个金吾卫统领也别当了。 谢桀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周忠顿时殷切地应了一声,挂着笑,拖着那宫女的一只脚,就把人拉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何婕妤听得眼皮子乱跳,心中如被蚂蚁爬着,令她坐立难安。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杀鸡儆猴么? 谢桀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示意阿赫雅靠近:“与人争辩那么久,不渴?坐下喝口茶水。” 阿赫雅眸光微闪,勾起唇角,乖顺地走了过去。 她才走进谢桀臂展范围,便被他拉入了怀中。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阿赫雅若有所思,一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边抬眼观察他的表情,忽而福至心灵。 谢桀这是准备插手巫蛊案,又怕何相反应过来他已经对何家有所忌惮,正在逐渐布局,准备拿自己当这个幌子啊。 毕竟自己从一入宫,扮演的就是一个妖妃的角色。暴君为了妖妃,颠倒是非,强硬护短,也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了。 谢桀随手从桌案上取过茶盏,垂眼与阿赫雅对视:“你惯用的琉璃盏没带来,将就一下吧。” 阿赫雅眸里闪过利光,弯了弯眉眼,索性就着谢桀的手,啜饮了一口茶水,嗔道:“我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谢桀想做,自己就配合。总归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将德妃的计划打破。 阿赫雅一边想着该怎么表现自己的霸道与受宠,一边瞥了何婕妤一眼,哼笑了声:“陛下怎么不问问何婕妤?” 谢桀捏了捏阿赫雅的鼻子,似是怪罪,却更多亲昵:“她自有别人疼。” 何婕妤脸色难看,终于忍受不住了:“陛下,阿赫雅身上的嫌疑还未解清,您……” 怎么能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维护阿赫雅? 乔菲跪在一边,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愤恨又嫉妒地偷瞪着阿赫雅。 要是陛下喜爱的是自己…… 便是此时,房外的惨叫声终于逐渐弱了下去,直至消失。 周忠带着一身血腥味走入了房中,脸色有些不好看,请罪道:“陛下,那宫女死了。” 这意思就是没能撬出话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一个后宫中卑弱的宫女,嘴巴竟然能这么硬,又毕竟身娇体弱,严刑拷打还未上两回合,人已经没了。 谢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明日自去领罚。” 金吾卫的统领,审讯功夫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差,无非是看那只是一个宫女,掉以轻心,阴沟里翻了船。 何婕妤听见这个消息,却是松了一口气,目光也亮了起来。 人一死,就是死无对证。 她盯着阿赫雅,语气咄咄逼人:“阿赫雅姑娘,方才那个奴婢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婕妤攥着帕子,眼里带着隐怒:“什么叫做她对得起你了?难道是你为了脱罪,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 阿赫雅声音凉凉:“何婕妤真要咬着我不放?别忘了,那宫女可是未进库房,就被柳奴抓住了行迹的。” 也就是说,德妃安插在琼枝殿的钉子根本没能毁掉暗纹提花锦,就算要查,自己也半点不虚。 何婕妤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现在咬死阿赫雅,也没办法证明她跟巫蛊之案有关,反而目的性太强,落了下乘。 可就此放弃,又显得自己心虚…… 就在何婕妤进退两难之际,乔菲忽然开了口,仿佛抓住了什么大把柄似的盯着阿赫雅:“就算与阿赫雅姑娘无关,可这巫蛊娃娃实打实是从柳才人房中发现的,难道她脱得了关系吗?” 话题又绕了回来。 乔菲硬着头皮,气势汹汹:“除非您能证明柳才人没有做过,否则人证物证俱全,她无可狡辩。” 这世上,做过的事情想要证明容易,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证明? 阿赫雅真愿意在柳寄书身上浪费这么多力气么? 乔菲就是拿准了这点,才敢发难,赌的就是阿赫雅发现矛头不在她身上后,会及时止损,放弃柳寄书。 这样的话,拉下来一个柳才人,虽然不如按死阿赫雅有用,却也完成了命令,把德妃被巫蛊诅咒的事情坐实,让后宫起火的谢桀理亏。 阿赫雅看出了她的心思,眼中冷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凝望着乔菲,半晌,扯出了一个笑,懒懒地靠入谢桀怀里。 乔菲算得很好。可惜,她少算了一个人。 谢桀可不是任由人摆布的傀儡,何相和德妃想用后宫之事干涉前朝,谢桀就会随他们算计么? 第一百零六章 决断 乔菲见阿赫雅不答,更是自以为猜中了她的心思,沾沾自喜地将矛头指向柳寄书:“柳才人,你我毕竟交好一回,你此时认罪,陛下或许还会开恩。” 柳寄书咬着牙,愤恨地瞪着乔菲,眼中都带上了血丝:“分明是你陷害于我,怎么有脸在这里装好人?” 谢桀实在看腻了乔菲胡搅蛮缠的把戏,缓缓地抬手,朝周忠挥了挥。 这宫中何处没有谢桀的耳目?真当金吾卫是摆来好看的? 周忠本就因为错手弄死了琼枝殿钉子而怀着郁气,此时上前一步,面色也沉了下来,微微昂着头,居高临下地瞥了乔菲一眼:“呵。”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卷轴,清了清嗓子:“延春宫宫女霜儿证词:十日,乔秀女与柳才人于御花园相遇。乔秀女称被进德宫宫人磋磨,与柳才人约定一同刺绣。” 乔菲的身子抖了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忠。 金吾卫什么时候拿到的霜儿的证词? 她心中发寒,强撑着狡辩:“霜儿是柳才人的宫女,自然向着自己的主子说话。” 周忠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乔秀女别急。奴还没说完呢。” 他把那卷卷轴展开了些,接着念:“进德宫太监六儿证词:十四日,乔秀女得暗纹提花锦一匹。库房太监得宝证词:乔秀女称为自己制衣,取走锦缎。此锦缎后流入织造处绣娘莲儿手中。” 这分明就是金吾卫调查的结果! 纸上轻飘飘的几行字,却不知浸了多少血。 阿赫雅一时有些恍然,仿佛金吾卫的暗牢就在眼前,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求饶声环绕于耳,更多的却是已经变成了一具被草草裹着扔出去的尸体。 金吾卫,这就是谢桀的金吾卫。 阿赫雅不由得胆寒。若不是自己低调,不敢多行差踏错一步,若不是谢桀对自己还未有怀疑…… 自己真的能成功为北戎骗得这位帝王的相助,从这座牢笼一样的皇宫逃出么? 乔菲已经瘫软在地,面如纸色,周忠还在念:“织造处绣娘莲儿证词:乔秀女提供绣帕一条,暗纹提花锦一匹,令莲儿根据针脚,模仿制作巫蛊娃娃。” 这就是从柳寄书床下搜出的巫蛊娃娃的来历。 柳寄书猛地直起身,朝乔菲扑了过去,面色狰狞:“是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对我!” 她原本以为,乔菲只是被德妃指使着告发自己,却原来整件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 自己以为那日在御花园救下的是一个可以交心的姊妹,结果竟然是条捂不热的冻蛇。 要知道,巫蛊这种罪名,要真栽到了自己身上,可不是自己一人死就可以结束的事情。 那是要牵连家族的! 冤屈被洗清的狂喜与被乔菲陷害的愤恨纠结在一处,令柳寄书一时已经忘记了分寸,死死地掐住了乔菲的脖子。 乔菲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不断挣扎着,泪流满面:“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会被发现?陛下怎么会对后宫的事情如此上心,连金吾卫都用上了? 乔菲自然想不到德妃嘴上说着只是为了争宠,实则却是为何家的事情敲边鼓,还当这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谢桀不会太过插手。 如今要落得一个株连九族的下场,自然接受不了。 周忠站在她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接了话:“乔秀女,这都是金吾卫们千辛万苦撬出来的消息,都是按了手印的,你可要看看?” 他嘴上是问,却没等乔菲回答,直接握住一端,将那张卷轴打开。 只见白纸之上,用小楷将事情经过、各人证词都仔细抄录了下来,看起来整整齐齐,十分美观。 然而证词之上,那一个又一个的血指印和斑斑的血迹,都说明了这张卷轴的获取究竟经历了多少暴戾的刑罚,背后又搭进去了多少条人命。 乔菲吓得尖叫了一声,不断地向后退去,涕泗横流:“不是我……不是我……”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明明是德妃…… 乔菲下意识抬眼,求救地望向何婕妤,却被对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 何婕妤没有理会乔菲,而是盯着那张卷轴,心里一阵发凉。 那都是进德宫的人,自己却连他们什么时候被金吾卫带走了都没发现。 这太可怕了。 何婕妤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谢桀的恐怖。 乔菲入宫时日如此短,又不得宠,尚未站住脚。这么多的人,又一大半都来自进德宫,几乎是把幕后之人就是德妃的事情挑明了。 如今,端看谢桀想不想查——若是谢桀还要查,恐怕德妃和自己,一个都保不住。 何婕妤果断跪下,向谢桀重重叩首,声音带着沉痛:“乔秀女先以巫蛊之术,妨害德妃,后又畏罪,将证物放置于柳才人床下,栽赃陷害,数罪并罚,罪无可恕,请陛下决断!” 乔菲是肯定保不住了,她是此事中参与最深的一个,就是说破了天,也撇不清干系。 如今只有割去乔菲这块腐肉,才能保住自己和德妃。 谢桀端坐于上首,微微眯眼,不置可否。 他的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仿佛落在何婕妤心上。 咚、咚、咚。 何婕妤额上直冒冷汗,衣裳已经被浸透了。 阿赫雅坐在谢桀身旁,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微微垂眼:“陛下。” 她盯着谢桀的表情,一边试探地开口:“乔秀女用此等手段栽赃柳才人,若不重罚,难堵悠悠众口。” 这话只说了乔菲,却把背后更重要的何婕妤与德妃都忽略了过去。 尽管何婕妤行色匆匆地赶到延春宫,试图将火点到自己身上;尽管乔菲一个秀女,绝无可能独自策划完成这样大的一个局——但只要谢桀不想查,尽可以在这里结束一切。 阿赫雅指尖微动,拉住谢桀的手,十指相扣,眼神坚定而清亮:“请陛下决断。” 何耀祖被谢桀扣住,何相的心理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整个何家如同一个火药桶。 如果再加上一个德妃,将何相逼急了,或许就是鱼死网破的结果。 谢桀身为帝王,想杀一个臣子有何难?他布下这么大的局,不就是为了将大胥朝廷的损失降到最小,以最平稳的方式,拔出何家这条蛀虫么? 驭臣之术,如同放一个风筝,如今正到了松松线的时候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处罚 谢桀敲击桌面的指节顿住了。 他低下头,凝视着阿赫雅的双眼,半晌,捂住了那双琥珀般美丽的眸子。 阿赫雅顺从地昂起头,谢桀宽厚的手掌足以掩住她半张脸,脖颈修长脆弱,蝶翼般的眼睫扫在谢桀掌心,带来麻痒的悸动,直直延续至心上。 她看不见了,却能听到谢桀不带半点感情的发令声在耳边响起:“秀女乔菲,搬弄巫蛊,拉下去乱棍打死。其父免职,乔家满门流放五百里。” 乔菲尖叫了一声,眼见着金吾卫上前,恐惧绝望地往后退着,试图去抓何婕妤的衣袖:“救我!我是——” 她话说到一半,却被何婕妤一脚踹了开。 何婕妤眼神狠厉,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流五百里,不远不近,正是能安家立业,也能病死的距离。” 乔菲死到临头,要是还敢攀咬自己或德妃,就别怪何家不留情面。 至于乔菲的命——真当荣华富贵这么好得?当初入宫那一日,不就该做好了死在这儿的准备么? 乔菲呜咽着从喉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眼,到底还是软着身子,被拖了下去。 何婕妤目送着她的身影,虽然可惜少了一枚可用的棋子,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陛下愿意处罚乔菲,就说明这事儿可以揭过了。 谢桀却没有如她所愿,就此打住,他冷眼迫视何婕妤,语气带着厌恶:“看看何家送来的好秀女。” 他不能直接动德妃,不代表就这样算了:“德妃御下不严,致秀女滋事,本该重罚,然而念在她病重,暂且放过。何婕妤既然一片护主之心,不惜攀污他人,就亲自替德妃抄写佛经百遍,祈求平安,没抄完之前,不必出宫门了。” 一百遍,抄完恐怕已经小半年过去了。 何婕妤攥紧了帕子,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谢恩:“是。” 能保住自己,已是万幸,暂时禁足也不过是小事罢了。 何婕妤磕了头,就在身边宫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背影狼狈地离开了。 谢桀这才拉起阿赫雅,指尖为她拢起耳边的碎发:“太傅今日回京,向朕递了折子,朕还得去见他一面。” 他顿了顿:“朕送你回琼枝殿。” 阿赫雅摇头:“陛下既有要事,不必顾及我。柳才人遭逢此劫,想必吓得不轻,我留下来与她说说话。” 谢桀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柳寄书一般,瞥了周忠一眼:“去朕库房里挑选两件柳才人得用的送来,权做压惊。” 周忠脸上挂着笑,无有不应:“是。” 谢桀随口安抚了一下柳寄书,又将目光落到阿赫雅身上:“你也受委屈了。” 一开始何婕妤死咬着阿赫雅,分明是有意算计。 谢桀以指腹揩过阿赫雅脸颊,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待朕忙完了,带你去太平楼,尝尝他家新出的菜品。” 宫外的东西虽不如御厨做的精致,却总新鲜些。 见阿赫雅点头,谢桀才收回目光,带着周忠走了。 他一走,金吾卫们也陆续撤离,厢房中逐渐安静下来。 阿赫雅自顾自坐了下来,垂眼喝着茶,没有说话。 她在等柳寄书表态。 自己不是圣母。帮柳寄书,不过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前世自己的影子,可一可二不可三。若柳寄书总是这样犯蠢,那日后也只能是维持着表面情谊,不宜深交了。 柳寄书被霜儿扶着坐下,整个人还有些晃神,看见阿赫雅时,才猛地抿紧了唇,心中忐忑。 乔菲是进德宫的人,自己交好时没想太多,如今重新回头看,却带上了几分别的意味。 阿赫雅与德妃有仇,是满宫都知道的事情,自己蒙阿赫雅庇护,却与德妃的人走得近……阿赫雅不会以为自己有了异心,想转头德妃,或是摇摆不定,而被乔菲利用吧? 柳寄书眼见着气氛冷凝,眼里不觉漫起了不安,战战兢兢地开口:“姐姐又救了我一回,我……” 她咬了咬牙,有些难堪,却还是认了错:“我不该一时看乔菲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将这么只豺狼放在身边而毫不知觉。” 阿赫雅有些失望,慢慢抬眼看向柳寄书,摇了摇头:“不对。” 柳寄书这点心软放在宫中虽然致命,却不能说是错。她错的地方,在不辨敌我。 阿赫雅眼底划过无奈:“你曾被那样磋磨,乔菲自称被进德宫宫人克扣,你觉得可怜,同情,想帮一帮她,这无可厚非。” 这是何婕妤为柳寄书精心定制的接近方案,柳寄书会掉进坑里,也并不奇怪。 阿赫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得和缓一些:“然而你同意让她在延春宫躲避时,有没有想过,派人去进德宫打探一下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观察她平日的举动,观察她的衣着。” 她叹了口气:“你被宫人克扣欺负时,冬日只能穿着单薄的秋衣,为何乔菲却能穿着时兴合体的衣物,你想过吗?” 乔菲虽然演着戏,却还是更希望得宠,不会为了接近柳寄书,而刻意让自己变得狼狈邋遢。 这样大的破绽,柳寄书却始终没有察觉。到底是真想不到,还是已经想到了,却不以为然? 她是在乔菲身上获取救助弱小的成就感,以至于忘了分寸,刻意忽视了这些怪异的地方。 柳寄书抿唇,脸色微微发红,又变得苍白,眼中带着几分慌乱,下意识推卸责任道:“我身边只有一个霜儿……” 这怎么能怪自己呢?自己一个才人,至今连伺候的宫人都没有配齐,说到底,还不是不得宠,叫人看不起的缘故。 乔菲是有问题,那也是因为她心怀鬼胎,刻意接近自己,自己怎么防得住…… 阿赫雅盯着柳寄书,见她的表情怪异,显然还是没能听进去,不由得揉了揉额角。 罢了。柳寄书心里不愿承认她有错才导致这场祸事,那自己说再多也无用。 阿赫雅在心里将柳寄书的位置往下挪了一层,面上却是含笑点了头,轻飘飘道:“是,也不能怪你。” 她站起身来,无奈地叹气,望着柳寄书的眼中带着怜悯:“此事说到底,还是进德宫那边的算计,你也是受害者。” 话锋直接转向了德妃,给柳寄书心中的怨愤寻了一个出口。 德妃!柳寄书咬着牙,眼神闪烁。 总有一日,自己要她付出代价。 第一百零八章 沅沅 柳寄书如何想,阿赫雅已经不在乎了。 她简单地安抚了柳寄书几句,略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回了琼枝殿。 伺墨正坐立不安,见阿赫雅回来,立即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喜意:“主子!” 她去查织造处的单子,晚了一步,待赶到延春宫,金吾卫已经围住了柳寄书的厢房,自己只能回到琼枝殿中等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伺墨眼巴巴地凑到阿赫雅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柳才人……” 怎么样了? 阿赫雅勾了勾唇角,故意垮下脸,开玩笑道:“不好。巫蛊娃娃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证据确凿,如何抵赖?” 伺墨瞪圆了眼,急切问道:“那主子您呢?您可有被牵连?” 自家主子多次救了柳才人,在外人眼里,早就是跟柳才人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了。柳才人出事,匆匆赶过去的阿赫雅怎么能置身事外? 柳才人真出了事,自己至多叹息一声。但阿赫雅这个好不容易寻得的明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可真要哭死了。 伺墨越想越急,还要强撑着镇定,劝解阿赫雅:“柳才人自己糊涂……” 阿赫雅终于忍不住,与憋笑的柳奴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点了点伺墨的额头:“放心吧,你家主子料事如神,没有把握的事情,什么时候做过。” 柳奴也翘着唇角,看向伺墨的眼里多了几分暖意:“秀女乔菲制了巫蛊娃娃,栽赃陷害柳才人,被陛下当场查出,已经赐死。主子没吃亏。” 伺墨虽然是淑妃宫里要来的人,却生性赤诚,待阿赫雅一片真心,自己看得出来。 既然如此,柳奴愿意将伺墨归入自己人的范围。 伺墨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逐渐涨红:“主子怎么这样!” 竟然拿这么大的事儿逗着自己玩。 伺墨愤愤地鼓了鼓腮帮子,到底还是没能绷住,也弯了弯眉眼:“算了,只要主子没事就好。” 只要阿赫雅没事,自己担忧这么一时半刻的有什么? 说到底,阿赫雅愿意跟自己开玩笑,也是把自己当成了心腹的一种体现。 伺墨感受着阿赫雅与柳奴态度的变化,不由得雀跃。 今日之后,自己也算是成功通过了主子的考验了吧? 阿赫雅眼里含着笑,拉着柳奴与伺墨坐下,还未开口,就听外头宫女温香轻轻的声音:“阿赫雅姑娘,椒兰宫宫女抱琴求见。” 抱琴?那不就是淑妃的贴身大宫女么? 淑妃这个时候派人来,是想做什么?阿赫雅微微蹙眉,抬了声音:“请进来。” 温香脆生生地应了声,便带着抱琴入殿。 只见抱琴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抬了一箱东西,抱琴一个眼神,他们便手脚麻利地将箱子放下。 阿赫雅略一挑眉:“抱琴姑娘,这是?” 抱琴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微微抬起下巴,与阿赫雅对视,不卑不亢:“淑妃娘娘听闻阿赫雅姑娘险些因为她赐下的衣料被人陷害,心中不安,特地叫奴婢送了这些东西来,权做歉礼。” 她朝两个小太监看了一眼,小太监便将箱子打开,露出了里头流光溢彩的衣料:“这是淑妃娘娘母家送来的,从南边缴获的一批五色织锦,宫中只三匹,都在这儿了。” 抱琴这话里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淑妃管着宫闱,如今德妃逐渐式微,她就是说一不二的那个。此时距离事情结束,金吾卫撤离也不到半个时辰,淑妃就已经连何婕妤说了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见对宫中诸事的掌控程度。 第二层,虽然淑妃与阿赫雅的影响力天差地别,但她依旧愿意做全了颜面礼数,维持这个联盟,也希望阿赫雅投桃报李。 阿赫雅听明白了,眼中闪过几分凉意,面上却是作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样子:“此事与淑妃娘娘何干,怎么怪得到她身上去?这样重的礼,不是折煞我了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淑妃可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抱琴脸上掠过一丝满意,微微垂眼:“阿赫雅姑娘只管收下吧,这也是淑妃娘娘一片心意,就当为您压惊了。” 她顿了顿,才将来意说明:“淑妃娘娘原本想亲自来的,奈何又有新人要入宫,少不得娘娘的安排,才绊住了脚。希望阿赫雅姑娘委屈些,往椒兰宫一叙。” 新人?看来,这就是淑妃送东西来的目的了。 能让淑妃着急,恐怕还不止是世家们选送进来的普通秀女,而是个能给淑妃带来威胁的人。 阿赫雅心里冷笑了一声,从前世记忆中搜寻着这个新人可能的身份,忽而怔了一瞬,转头看向柳奴:“柳奴,今日是正月二十九?” 正月二十九。 阿赫雅将这个时间记得清清楚楚,只因为它跟一个人息息相关。 周沅沅,帝师的外孙女,就是这一天入的宫。 周沅沅的母亲是帝师唯一的女儿,自小便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可惜命中无福,早早病逝。母亲死后,周沅沅的父亲也因为积郁成疾,在两年后撒手人寰,留下周沅沅居住于外祖家。 如今眼见着周沅沅的年龄到了,周家人便躁动起来,试探着想用周沅沅这个帝师外孙女的身份,嫁给某家权贵,换取利益。 帝师已经老了,支撑不了多久。帝师一死,周沅沅就会成为砧板上的肉,任由周家人宰割。 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唯一的血脉,原本已经致仕的帝师日夜兼程,归朝求见谢桀,为自己的外孙女求得了后宫的一席之地。 后宫虽是龙潭虎穴,只要谢桀认着帝师的恩情一日,就会护着周沅沅一日,让她无忧一生。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依旧难以掩饰眸中的晦涩。 她与周沅沅一见如故,这个保持着少女天真的姑娘,曾经是阿赫雅灰暗生活中的一抹光。在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中,周沅沅就像是飞进水墨画的一只彩蝶,用不一样的色彩,温暖过阿赫雅。 只是后来,这只小蝴蝶,到底还是被砸破了翅膀,替阿赫雅死在了无声的刀光剑影之中。 那一碟有毒的杏仁卷,分明是送到琼枝殿中,却没能杀死阿赫雅。 死去的人,是欢喜跑来唤阿赫雅姐姐放风筝,贪吃地捻走了一块杏仁卷的周沅沅。 第一百零九章 挑动淑妃 阿赫雅没能追忆往昔多久,便被抱琴一句话唤回了思绪。 抱琴脸上依旧挂着笑,却隐隐带上了几分试探:“阿赫雅姑娘?今天的日子是有什么不妥么?” 阿赫雅攥紧了指尖,面上只露出一个笑来:“只是想起来,陛下说好今日要带我去太平楼。” 她看了一眼天色:“不过此时还早,应当还能赶得及与淑妃娘娘说几句话。” 阿赫雅必须去见淑妃一面,把她的注意力从周沅沅身上转移开去,否则就算周沅沅有谢桀护着,也难免会被淑妃使绊子。 重来一回,阿赫雅不想让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多吃半点苦头了。 椒兰宫中,新调的宫人们整齐列为一排,垂着头听训。 淑妃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日后到了新充媛身边伺候,务必尽心尽力,若有胆敢存了坏心的,本宫一定严惩不贷。” 宫人们齐声应是,脸上都洋溢着止不住的雀跃笑容。 谢桀册封周沅沅的旨意虽然还未下,但已经让内廷开始清扫宫殿、按分例准备用度,因而也传出了一点风声——这位帝师外孙女,可是准备一入宫就封充媛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个到新人身边伺候的机会,可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每个人都怀着野心,恨不得立即便见到新主子。 阿赫雅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忍不住微微蹙眉。 淑妃挑的人不能说不好。 这些人都是有野心,想借着周沅沅往上爬的宫人,在伺候主子方面,自然也会尽心尽力。 但是这样的性格,也决定了这一批宫人不会是老实办事的,恐怕一个看不住,就要自作主张,为周沅沅招惹麻烦。 阿赫雅抿了抿唇,收回落在那群宫人身上的目光,心里也有了计较。 不过是些宫人。 周沅沅入宫,也是带了贴心的婢女的,届时自己再提醒一二,教她管束好这些人,实在管不住的,便找机会换掉就是了。 抱琴上前几步,朝淑妃行了礼:“娘娘,阿赫雅姑娘到了。” 淑妃这才看见阿赫雅一般,朝她的方向投去目光,惊喜道:“阿赫雅来了?这一桩一桩的事儿,弄得本宫焦头烂额,竟没发现你。” 她朝宫人们摆了摆手:“都去吧。抱琴,去将年前陛下赏的茶拿出来待客。” 宫人们齐声道是,便行了礼,鱼贯而出。 原本熙熙攘攘的延春宫顿时空了下来,淑妃示意阿赫雅坐下,唇边含着笑:“抱琴可把那几匹布料送去了?本来该本宫亲自去的,然而新人入宫,本宫实在撒不开手。” 阿赫雅顺着淑妃的话,作出诧异酸涩的模样,垂眼问道:“新人?” 淑妃眼中闪过几分暗色,叹了口气:“是啊。帝师的外孙女,身份显贵还是其次,只怕在陛下心中,也是格外不同的。” 她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引导:“毕竟,帝师对陛下可是有教导扶持之恩,陛下立国之后,帝师又不肯受爵,只领了个太傅的虚职。” 周沅沅的外祖父,帝师赵重山,不止学术上是一方大儒,品行上更是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只可惜帝师无后,否则陛下就是力排众议,也得给赵家留出一个丞相之位。 这样的背景,就已经注定了周沅沅在谢桀这儿的分量。整个赵家唯一的血脉,恐怕就是犯了什么禁忌大罪,只要不是造反,就能免死。 阿赫雅听出了淑妃话语中的挑拨。 淑妃无非是忌惮周沅沅的身世,生怕周沅沅入宫后,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因而想让自己当这个出头鸟,与周沅沅作对,这样淑妃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阿赫雅眼里闪过一抹讽刺,可惜这个套,自己是绝不会中的。 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闪烁着不安,说出的话却在把周沅沅的威胁往下压:“既然是外孙女,便有自己的亲族,身份显贵与否,怎么能挂靠在帝师身上呢?” 周家比起帝师府,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阿赫雅垂着眼:“今日帝师求见,想必就是为了此事,陛下将她接进宫,也只是看在帝师的面子上罢了。” 谢桀本就不常进后宫,一个看在帝师面子上纳的妃,更不会让他分出太多的时间去亲自关照了。 哪怕是前世,谢桀对周沅沅的态度比起妃嫔来说,也更像是养着邻家的妹妹,让她吃饱穿暖玩得开心也就够了。 淑妃担忧周沅沅动摇她的地位,实在是不必。 阿赫雅抬眼看向淑妃:“陛下信重淑妃娘娘,否则也不会让您亲自操办迎新人入宫的事宜了。” 她抬了淑妃一手,又贬了周沅沅,将两人的差距拉大,也是侧面让淑妃明白,周沅沅不会真的威胁到什么。 淑妃沉吟了片刻,脸上的神色渐渐松缓了些,话里却还是没有完全放弃给周沅沅上眼药:“如今或许是吧,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陛下的宠爱……岂是我们可以贪心挽留的?” 不管周沅沅在陛下的心中,到底是一个什么位置,对于有隐患的人,自己向来是能除就除。 不过几句话,若真能挑动得阿赫雅与周沅沅斗起来,自己隔岸观火自然最好,若不成,对自己也没有坏处。 阿赫雅捏着指腹,脸上表情不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敷衍地带过淑妃的挑拨,转了话锋:“何婕妤如今在自己宫中,要抄百遍佛经为德妃祈福,也不知笔墨够不够。” 何婕妤就算被变相禁足,也是婕妤,抄写佛经又是谢桀的命令,自然没有不长眼的卡着笔墨纸砚不放。 阿赫雅这话,其实是提醒德妃,德妃的智囊何婕妤已经被禁足,德妃明面上又还在重病,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淑妃眸光闪了闪,唇角快速勾起又放下,叹了口气道:“德妃病得这般重,何婕妤有这心意,也是难得。” 自己与德妃斗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德妃落魄如此。 不仅折了何家好不容易送出来做棋子的秀女乔菲,还将何婕妤也搭了进去,简直笑掉了人大牙。 阿赫雅眼睫微颤,语气无辜:“也亏德妃病时,天气已经渐渐暖了些,若是冬日,我真怕她熬不过去。” 若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德妃突然没了,谁都要怀疑一二。但缠绵病榻的德妃就不一样了…… 淑妃真的没有想过趁着这个机会,假戏真做,让德妃“病死”么? 第一百一十章 不方便 淑妃沉默了,指尖捏着帕子,若有所思,显然是将阿赫雅的话听了进去。 德妃有何家作为后盾,想扳倒她谈何容易?但如果人是病死的,何家就是再愤怒,又有什么用呢? 淑妃越想越是可行,眼睛渐渐亮了。 阿赫雅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心中松了一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淑妃的心思都会放在德妃身上。 这样一来,新入宫的周沅沅便有了喘息适应的机会,等淑妃再回过神来,早就晚了。 阿赫雅眸中笑意浮现,干咳了一身,站起身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淑妃娘娘,我还得回琼枝殿去。” 谢桀答应带自己出宫,自己可不会忘了。 淑妃也正准备打发了阿赫雅,找机会吩咐抱琴动手,此时自然爽快地点了头:“你去吧。” 她目视着阿赫雅离开,连忙唤来抱琴:“你去御医院,问问德妃得的什么病,如今用的什么药……” 淑妃眼神冷厉:“就说是本宫关切德妃,责令他们不许怕事,务必把德妃治好。” 这自然是反话。 德妃的病是饿出来的,哪有太医能治?用的药,也不过是各式补品。 如今淑妃却要太医重新诊断,重新用药。 淑妃声音平静,说出的四个字却带着隐隐的杀气:“虚不受补。” 抱琴了然。这就是得在药方上看不出错处,依旧是补药,却能将德妃的身体越补越差。 她琢磨了一会儿,便领了命:“是。” 抱琴朝淑妃一福,转身走了。 淑妃缓缓抬头,凝视着延春宫雕龙画凤的梁柱。 德妃…… 延春宫如何暗流涌动,阿赫雅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宫城,直往太平楼去。 阿赫雅偷眼窥着谢桀,见他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 正在她纠结要不要开口询问周沅沅之事时,谢桀先看向了她:“怎么了?” 阿赫雅抿紧唇,指尖扣在裙摆上,似是酸涩:“没有。” 谢桀失笑,他扣住阿赫雅的手腕,略一用力,就把人提到了自己身边,微微低头:“淑妃跟你说了新人入宫的事情?” 后宫中的事情总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阿赫雅垂着眼不看他,闷闷地应了声,有些别扭:“陛下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其实自己也不是真吃醋。前世周沅沅与自己情同姐妹,又为自己而死,如今终于有弥补的机会,自己怎么会介怀她? 况且,谢桀也从没有把周沅沅当作他的女人看待,养周沅沅对他来说,更像是养了个女儿。 但阿赫雅还是有些不自在,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迫切地希望谢桀能在此时哄一哄自己。 谢桀粗糙的指腹落在阿赫雅的后颈上,微微摩挲,像是在给一只小猫儿顺毛,声音磁性而温和:“太傅对朕有大恩,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周沅沅的母亲……她病逝后,周沅沅已经是太傅唯一的血脉了。” 谢桀抬起阿赫雅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眼神深邃:“太傅一生,只求过朕这一次。” 其实想要安置周沅沅,也有别的法子。帝师当初辞不受爵,如今他封周沅沅一个郡主,为她择一个良人,正是把帝师的功劳还了回去,理所应当。 但是帝师不同意。 一是周沅沅年轻,又被保护得太好,从未见过世事险恶,更不懂得人情世故。即便被封了郡主,她也无法在旁人的算计中保全自身。帝师一死,无人在旁指点,只怕周沅沅会被人带坏。 二是周家人,实在厚颜无耻。只要周沅沅还活着,还在他们能接触的范围内,周家人就会如附骨之疽纠缠着她,敲骨吸髓,将周沅沅的价值榨取干净。 周家才是周沅沅的亲族,又没有犯下什么错事,无论从孝道还是法理,谢桀都不能简单粗暴地断绝他们的关系,帝师也不愿真让谢桀为自家的事情背上骂名。 因而送周沅沅入宫,让她在谢桀的羽翼下简单快乐地过完一生,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谢桀耐心地为阿赫雅解释,一边抚过她的头发,最后断定地总结:“朕只把她当作亲人养着,你大可不必吃她的醋。” 周沅沅才十五,虽然已经到了议亲的时候,但在谢桀眼里,还是个孩子。 他不是禽兽。 阿赫雅静静地听着,心中某处逐渐被谢桀的包容抚平,只剩下对周沅沅的心疼。 她叹了口气,顺势靠上谢桀的胸膛:“那陛下对她好一些。” 温香软玉在怀,谢桀逐渐有些意动,指尖的力度忍不住大了一些,嘴上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阿赫雅戳了戳谢桀,声音娇娇:“那陛下让她跟我一起住。” 如果能跟周沅沅住在一起,就可以日日见面,自己可以带着她做糕点、放风筝、看话本。 想到周沅沅撒欢的模样,阿赫雅眼中也带上了期待。 她实在很喜欢那个小蝴蝶一般的妹妹。 谢桀却猛地回了神,直截了当:“不行。” “为什么?”阿赫雅撑着手臂,从他身上坐起来,不满地抗议,“琼枝殿虽然小,住两人却绰绰有余的!” 而且琼枝殿远离后宫,也能少些是非,在自己宫里,自己总能看顾得住。 这样一来,周沅沅被人算计的可能性也会小许多。 谢桀摸了摸鼻子:“不方便。” 这算什么理由?阿赫雅咬了咬下唇,愈发不高兴,哼了声:“那陛下说,怎么就不方便了。” 她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如同桃花映面,发丝被谢桀方才的抚摸弄得有些散,一缕碎发落在脸颊旁,为她似嗔似怒的明亮双眸添了几分风情。 撑着身子抬头这个姿势,更让阿赫雅略微松开的领口一览无余,朱红的布料若隐若现。 谢桀看得喉结滚了滚,掐着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指腹略微用力,在她白皙如脂的肌肤上留下红梅。 良久,他才松开阿赫雅,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危险带着欲色,声音沙哑:“这种不方便。” 琼枝殿里多了一个人,他要如何在地上、桌旁、窗边都随心所欲? 阿赫雅脸颊通红,连说话都支支吾吾了起来:“哦、哦……” 这可是在马车上!谢桀都这般无所顾忌。 想到周沅沅入住琼枝殿后,或许某日就撞见些什么,阿赫雅便羞耻得整个人都快熟了。 她偷偷把自己往远离谢桀的方向挪了挪,在心中放弃了这个想法。 其实,周沅沅住得远一些,也不错……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灯谜会 马车停在太平楼前。 周忠取了脚踏,将一切准备妥当,才朝车内恭敬开口:“主子,到了。” “知道了。”马车内窸窸簌簌了一阵,才传来谢桀低沉微哑的声音。 谢桀先下了车,转头看向车内,阿赫雅面带红霞,唇角被口脂晕开了一抹朱色。 她嗔了谢桀一眼,才扶着车厢站起来。 眸光含情,如一潭秋水潋滟。 谢桀笑了一声,忽而出手,单手搂住阿赫雅的腰,略一用力,便将人抱起。 “你干什么?”阿赫雅惊得尾音微颤,连忙抱紧了谢桀的脖颈,生怕摔了下去。 好在到底是大庭广众,谢桀还知道分寸,略吓了她一下,就把人放了下来。 “看你动作磨蹭,想来是还没有力气。”谢桀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戏谑,“朕亲自抱你下马车,弥补一二。” 他示意周忠开路,一边攥住了阿赫雅的手,按在掌中摩挲:“此处人多,别走散了。” 阿赫雅抿了抿唇,耳朵有些热,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中嘀咕。 真是恶人先告状,要不是他不分场合,在马车上那么孟浪,自己也不会连下车都没力气。 她愤愤的模样,看在谢桀眼里,却仿佛一只伸爪子的奶猫,只有可爱,没有凶狠。 谢桀轻笑了一声,牵着阿赫雅往太平楼内走去。 太平楼中,已经围满了人。阿赫雅一入门,就听见了几个客人的窃窃私语声。 一个面目清秀的书生摇着扇子,感叹道:“此等盛会,真是从未见过。” 旁边看热闹的富商抚掌:“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这太平楼的花灯,向来只从年三十点到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一夜。今年却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他们掌柜再点一次灯,再办一回灯谜会。如此大的排场本事,谁不好奇?” 书生连忙追问:“我是外乡来赶考的学子,不知道本地的事儿,这太平楼到底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只要给够了钱……” “钱?俗了吧!”富商嗤笑,“这可是大胥第一楼!光给钱就想打破规矩?做梦!非得是个达官贵人,下了死令,才有可能叫他们掌柜的低头。” 书生不由感叹:“这样大的动静,也不知是为些什么?” 有个公子搭了话:“我听说,是哪个皇亲在正月十五灯会上偶遇了一个佳人,惊鸿一瞥,思念成疾。这不,特地重办灯谜会,想再见那小娘子一面,一述衷情……” “胡说!”另一个人立即跳出来反驳,“分明是两人相约,未曾想公子在灯谜会上惹恼了佳人,这才弄了这么大个阵仗,赔礼道歉。” 几人叽叽喳喳,你有一个说法,我也有一个故事,风马牛不相及,却都聊得津津有味。 唯有阿赫雅站在一边,听得哭笑不得。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流言就是这样诞生的吧! 阿赫雅偷眼看向谢桀,见他面色不变,勾了勾唇,拉住谢桀的衣袖,小声问:“陛下觉得,他们谁说的才是对的?” 谢桀低头,眼里带着几分笑意,慢条斯理地把阿赫雅往自己身边拢了拢:“都错了。” 连他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动用手里的权力,去为阿赫雅做这种事情。 不过若能搏佳人一笑,也已经值得。 阿赫雅眨了眨眼睛,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了谢桀。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雀跃,“那位神秘的皇亲。” 阿赫雅人都在这儿了,怎么会猜不到这灯谜会是谢桀为她而办的。 她眸中倒映着满墙的灯火,像星光璀璨。 谢桀的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语气里带着笑意:“若真心道谢,可不能只是嘴上功夫。” 得给点实惠的。 他揽着阿赫雅的腰肢,指尖从脊骨的轮廓上滑过,顿时让阿赫雅有些发软。 阿赫雅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斜斜睨他一眼:“您可真会给自己谋好处。” 她哼笑了一声,不再理会谢桀,抬头望向太平楼大堂中央点亮的那盏灯。 由千万盏形态各异、精致贵重的花灯合在一起,巧夺天工。阿赫雅从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象过它点亮之后,会是如何的情景,如今亲眼见到,却还是被美得有些失语。 太平楼先前挂着的那一件大花灯是木雕而成的,在上元夜灯会上,已经由猜中灯谜的人取走了。如今这一件,是谢桀命匠人赶工打造出来的,由琉璃制成,上头以彩料绘制图案。 琉璃材质特殊,比起木头来,更加透光。烛火从灯内漫出亮来,被祥云瑞兔等花样挡住一部分,又透出来一些,光影明灭,伴随着璎珞摇晃,组成了一副惊人的画作。 阿赫雅的目光落在正中间那盏梅鹿灯上,半天都移不开眼睛。 谢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压低了声音:“喜欢?” 阿赫雅回过神,毫不犹豫地点头,扯了扯谢桀的袖子:“陛下叫人给我也做一盏玩吧。” 她没有要放在灯上的那一盏,因为这是要灯谜会上赢来的。 谢桀毕竟是皇帝,抛头露面与臣民争一盏灯,多少有些掉价了。 谢桀看了阿赫雅一眼,对她的懂事很是满意,拍了拍她的头顶:“一盏灯而已,还用如此麻烦?” 周忠看着机会,贴心地开口:“奴方才好像见到了林大人。” 林衡?以林衡的学识,拿这盏灯,确实是绰绰有余。 阿赫雅眼睛亮了亮,又犹豫着望向谢桀,眼巴巴的模样,活像只讨要鱼干的猫儿。 周忠向来识眼色,他说话前,就已经点了一个金吾卫去请林衡了。 此时林衡跟着人挤到谢桀面前,衣裳都略有些乱,行了个礼,依旧是那个端方君子,没有点出谢桀的身份:“公子。” 他看向阿赫雅,唇边带着笑,点头致意:“阿赫雅姑娘也在。” 谢桀微微眯眼,颇具占有欲地捏了捏阿赫雅的手,将她要还礼的动作打断了,一本正经道:“听闻林大人博学多识,不知于猜谜一道可有建树?” 林衡有些无奈,却还是拱手,配合着谢桀心血来潮的戏瘾:“尚可。” 谢桀勾了勾唇,声音里带了三分玩笑:“你若能拿到中间那盏梅鹿灯,我送你一份大礼。” 他开了口,林衡还能不应?唯有肃了脸色:“必不负期望。”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字胡 随着一声铜锣敲响,一人于大鼓后坐下,手中鼓槌在鼓面边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另一男子穿着花衣,上台唱道:“灯谜会开场——连续答对十题者,可择一盏花灯取走。首奖梅鹿报瑞灯,答对十题后守擂,连赢三人全胜者得!” 随着他对灯谜会规则的宣读,楼中众人的情绪也激昂起来,气氛开始变得活跃,不断有人起哄,推着友人上台,不到两题又被赶了下来。 林衡上台时,还未有人能取走灯盏,底下观众半是失望半是躁动,见林衡是个一眼就看得出博学的读书人,立即活跃了起来。 有人认出了林衡:“是林衡,林大人!” 一阵欢呼,林衡微微颔首示意,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朝花衣男子拱手:“请出题吧。” 花衣男子听着底下的起哄声,也打起了精神:“这位大人请听第一题:高台对映月分明,打一字。” 他话音落下,打鼓的就敲了一下,以示题目说完。 这题不难,只是个开胃菜。林衡不做思考,直接答了:“高台,台字去口。对月分明,对即是二,明字分走月,为一个日字。三者相合,谜底当是昙花一现的昙字。” 显然是对了。林衡每解释出一个节点,打鼓者便敲一下鼓,连敲了三下,最后是一阵庆祝答对的轻快鼓声。 底下众人顿时欢呼起来,阿赫雅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衡,满心期待。 她的灯! 谢桀见她这样盯着别的男人,略一挑眉,面上没有变化,掐着她腰肢的指尖却是用了些力。 啧。废了这么多功夫,风头净让林衡这小子出了。 谢桀微微眯着眼,连原本决定好的赏赐都开始重新斟酌。 这么爱表现,说明还是磨练得不够,怎么跟何相那只老狐狸分庭抗礼。 谢桀啧了一声,全然忘了是因为他的吩咐,林衡才会上台去争这盏灯。 台上鼓声渐渐急促,已经到了第八题,花衣男子加快了提问的速度:“岁暮不见有人来。” 林衡依旧不假思索:“仙。” 花衣男子道:“年终岁尾,不缺鱼米。” 林衡答:“鳞。” 鼓声越来越快,花衣男子拱手而笑:“最后一题,大人听好:“元宵虎会。” 林衡沉吟片刻,眉眼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俊朗:“宵同夕字,虎同寅,谜底是夤。” 咚咚咚! 三声鼓点,标志着林衡成功答对了十道题。 花衣男子眉开眼笑:“大人连续答对十题,可取走一盏花灯。” 林衡不卑不亢,眉眼温和:“在下想要那盏梅鹿报瑞灯。”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沸腾起来,一片叫好。 花衣男子一愣,看了台下一眼,依旧挂着笑:“那公子还需守擂,接受三个人的挑战。各位可有愿意上来一试的?” 这可就热闹起来了。 林衡身为谢桀信任的宠臣,虽比不上何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是京中的香饽饽。 太平楼中有的是准备科考的学子,有的是想在林衡面前露脸的小官吏,一时间争相上台,都想跟林衡搭上话。 最终抢到资格的,是几个书生,商量好了顺序,一个一个上台。 到底都是饱读诗书之士,虽然比不过林衡,但你一问我一答间,却也将气氛烘托得十分激动。 前两个学子都发挥得不错,林衡却依旧赢得轻松。原本就俊朗的模样在学识的加持下,更加令人心折。 一时间,底下已经有女子向他抛了瓜果,更放得开些的,甚至连锦帕都往台上扔。 连一个花娘打扮的女子都忍不住眉眼含情,偷瞥林衡。 这一眼,就被抱着她的男人抓了个正着。 八字胡男人原本看着林衡出风头,心里就不大满意,总觉得一个白面书生,不过是有几分聪明,有什么可到处炫耀的。此时见到连自己的女人都被吸引了过去,立即沉了脸色。 他给了花娘一巴掌,骂道:“有什么可看的?老子还没死呢!” 花娘也不是吃素的,原本便是皮肉交易,又不是真夫妻,此时带着气性,索性对呛:“呸!你跟我抖什么威风?不怕告诉你,林大人那样的,我倒贴也愿意。像你,过夜都要多收几个钱。” 她虽然是个花娘,也不是任打任骂的。这男人自己出来寻花问柳,倒管起女人多看旁人一眼了。啐! 八字胡男人气得脸色青黑,指着花娘半天说不出话。 花娘也不怕他,她就是这泼辣性子,多少人爱的就是这一口。更何况还是楼里头牌,对着达官贵族,或许还要违心奉承,对着这不过有几个臭钱的商人,尽可以不虚。 八字胡也知道枕头风的厉害,今日若是打了花娘,明天就不知有多少人为她出气。 原本以为自己花了钱是大爷,却不想花娘也不是软柿子。八字胡抖着手不敢再打她,猛地一脚将桌子踢了开,大步走向台上,一边大喊一声:“我来!” 八字胡无比蛮横,一把推开了原本站在台边,准备上前的书生,跳了上去:“不就是几个灯谜么?谁答不出来似的!” 他气势端得爽快,却在第一个谜题就折了戟。 “昨日不可留……留……”八字胡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连底下人都有些急了:乍字啊!这么简单的灯谜,怎么还卡住了? 花衣男子掩面,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忙打圆场:“能上台便是勇者,合该鼓励才是。” 他看了一眼八字胡,带着几分好笑,就转向林衡:“林大人,这已经三位了,恭喜。” 花衣男子说着,就招呼着活计为林衡取灯。 八字胡立时急了,大喊起来:“不成!” 自己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台,要是就这么让林衡拿走了灯,自己的脸面放在哪? 他霸道地拦住了活计,耍起了无赖:“你们又没规定多少时间答出来,我还没输!” 八字胡打定了主意。反正只要自己胡搅蛮缠,太平楼经不住闹,总得分自己一点好处。 他行商多年,靠的就是这心得:面皮薄,吃不着。面皮厚,吃个够。 花衣男子见状,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朝一旁的伙计们投去了一个眼神,心中嗤笑。 也不想想,太平楼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做成京中第一酒楼,靠的是什么? 自己的主子,就是何相来了都得给几分脸面!能在太平楼里吆五喝六,除非是陛下亲至了。一个外地的商人也想造次?呸! 伙计们冲上台,拉住八字胡就往外拖,花衣男子往台下一作揖:“不好意思,诸位。太平楼不欢迎这种客人。” 八字胡瞪大了眼,全没想到一个酒楼会如此硬气,情急之下,大喊了出来:“别动我!我可是何家的座上宾!” 第一百一十三章 疯马 此话一出,太平楼中顿时为之一寂。 阿赫雅猛地看向八字胡,眼神闪烁不定。 何家?何相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胥丞相,门前的家丁都能将小官视作足底尘,怎么会把一个商人尊为座上宾? 除非他身上,有什么是连何相都需要的东西。 阿赫雅开始仔细地打量这个闹剧的制造者。 只见八字胡虽然放出了话,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眼神也左右漂移,强撑着扯着嗓子:“我与何相相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一眼就能看得出心虚。 阿赫雅眸中闪过几分思虑。看来不是真座上宾,也许连何相的面都没见过。但敢说这种话,就说明这八字胡跟何家还是有几分关系的。 花衣男子脸色变了变,虽然有些忌惮何相,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低头,就是把太平楼的颜面往地上踩。又见八字胡没什么底气,也就硬起了态度:“请出去!” 几个伙计们面面相觑,到底不敢像一开始那样拖行了,对视一眼,略一咬牙,四个人分别抬起八字胡的手脚,硬生生不顾八字胡的挣扎,把人扛出去了。 见八字胡的身影消失在了太平楼内,众宾客才回过神来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这一回,说的就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相府的事了。 阿赫雅捏了捏指尖,看向谢桀,果然见谢桀唇角的弧度淡了下来,眼神冷厉。 他朝周忠瞥了一眼:“无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的嘴。” 周忠垂着头,语气中也带上了狠意:“是。”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个金吾卫便如鱼入水,从人群缝隙间钻了出去,朝八字胡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衡便在此时,提着那盏梅鹿报瑞灯回来了,朝阿赫雅与谢桀略一拱手:“幸不辱命。” 他没有直接把灯交给阿赫雅,而是递给了周忠,由周忠呈上,以示分寸。 谢桀收回思绪,握紧了阿赫雅的手,唇角又勾起来,声音放低,温柔问道:“喜欢么?” 阿赫雅接过灯盏,仔细打量。 梅鹿报瑞灯不愧是整盏大花灯的核心,为了连接周遭的小灯们,从灯体上延伸出了许多接口,却又以匠心雕琢成了各式花样,有梅枝,有花苞,有鹿角,融合着灯体上的彩画,毫不突兀。 此时灯点了起来,琉璃的彩光折射着映在阿赫雅脸上,美人与灯相衬,令人心醉。 阿赫雅弯着眼,勾勒出一个欢喜的笑来,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谢桀:“喜欢!” 无论是谢桀特地为自己重办的这回灯会也好,这盏灯也好,她都很喜欢。 阿赫雅抓住谢桀的手,轻轻摇了摇:“多谢陛下。” 谢桀眸光微深,垂首看向阿赫雅,指尖突然有些痒。 他捏了捏阿赫雅的侧脸,又顺着侧脸,滑至修长的脖颈,在她的后颈上摩挲:“那我等着阿赫雅的谢礼。” 还要谢礼啊? 阿赫雅瞪圆了眼,若不是被他按着,恨不得往后退两步,指责道:“怎么还有主动要谢礼的?” 谢桀唇角翘了翘,慢条斯理,毫不觉得羞愧:“如今就有了。”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叫阿赫雅回报一二,又怎么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阿赫雅想横他一眼,自己却先破了功,扑哧一声:“知道了。” 他们打情骂俏,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林衡微低着头,也难掩眼里的震撼。 他尚且记得,阿赫雅入宫之时,陛下还是那般冷硬的态度。 怎么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宠成了这样,竟是将满宫的妃嫔都盖了过去似的。 毕竟也从未听过有哪个娘娘,还能被陛下亲自带出宫游玩,更没听过有谁能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毫无规矩。 林衡只觉得心中大震,而后便是几分欢喜。 幸好自己提前示好,将妹妹林无月与阿赫雅的阵线归在了一处。如今阿赫雅得宠,妹妹在宫中也就有人庇护。 林衡缓缓抬眼,瞥向阿赫雅,正正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目光,心中大定。 阿赫雅抿出一个微笑,以嘴型道:“林家恩情,我记着的。” 如果不是林家的帮忙,自己扳倒云美人的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北戎人向来知恩图报,自己也会投桃报李,帮他照顾好林无月。 两人目光交错一瞬,彼此心中有了数,便收回了目光。 阿赫雅拉着谢桀,正想说话,便听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似是谁家的马惊了,人群大乱,纷纷朝太平楼内挤来,躲避疯马。 原本因着灯谜会,太平楼众的人就较平日更多。如今外头的人蜂拥而入,更是乱作一团。 谢桀见势不对,一声令下,金吾卫们便开始维持秩序。 然而外头的人还在挤进来,里面的人又想冲到楼上避一避,哪儿那么好恢复平静? 孩童哭声、女子惊叫声、男人斥骂声,还有争吵推攘的动静,将太平楼充斥。 嘈杂纷乱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袖箭,破空直直射向大堂中央的巨大花灯。 咻的一声,琉璃破碎,结构失衡的花灯晃了晃,竟然分崩离析,破开作两半,向台上砸了过去。 花衣男子与打鼓者惊叫着奔逃,将到门外时,又见那匹疯马竟然闯入了楼里,赶忙往两边一扑,让开通道,一边大喊:“快!躲开!” 人群哭叫着往两边散开,一时间竟然让那匹疯马长驱直入,冲入了楼里。 眼见着疯马越来越近,谢桀眼神一厉,将阿赫雅往后一拉,命令周忠:“看好她,若是她出事了,朕唯你是问。” 话音未落,他足尖踏地,纵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入疯马咽喉。 疯马嘶鸣着,猛地踢腿挣扎,试图将谢桀甩下去。 谢桀俯身,一手抱着疯马的脖颈,另一只手持剑,干脆利落地给疯马的咽喉又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疯马拼命挣扎着,最后还是重重地倒了下去。 眼见着疯马被制服,楼中的骚乱才渐渐停了下来。 金吾卫散在人群中救人,把慌乱中被踩踏的妇孺拉起来,又将傻傻只会哭泣的孩童抱到安全的地方,等待家人来寻。 阿赫雅站在人群中,捏紧了手,不动声色地将乱中被人塞入手里的荷包收到袖里。 她抬头,看到谢桀杀了一匹马,身上的衣裳却没有乱,只有被血浸红,还在往下滴的衣袖,与脸上喷溅而上的几滴血珠,可以证明方才是多么惊险的一幕。 谢桀眼里的煞气还没有完全收敛,唇角勾着,一边走动,一边漫不经心地揩去脸上的血迹,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阿赫雅就那样看着他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听见他的声音。 谢桀说:“走吧。” 太平楼如今局面一团乱麻,已经用不了饭了。 剩下的事情,包括疯马由来,包括射灯之人,京兆尹自然会处理。 阿赫雅呆呆地望着谢桀,忽然踮起脚尖,猛地抱住了他。 她抿紧唇,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袒:“吓死我了,怎么不让周忠去……” 第九十六章 北戎来信 周忠站在一边,原本严肃的脸色此时都忍不住崩了一瞬。 苍天可鉴!方才那匹疯马,陛下动手不过是衣裳弄脏了的事儿,若是自己上场,最少也得被踹上两脚。 合着你们郎情妾意,光心疼陛下,不想想自己也算个活人呢? 谢桀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挡住笑意:“周忠功夫不如我。” 那匹马已经疯了,若不能在顷刻之间杀死,难以保证疯马不会因为受伤红了眼,冲踏人群。 届时就真要死人了。 阿赫雅也反应过来,脸上飘红,歉意地望向周忠:“抱歉,是我关心则乱了。” 其实一匹疯马而已,当初谢桀在宛城,独自与乱军拼杀,自己也未曾多担忧。如今心思却已然不同。 阿赫雅微微垂眼,掩盖住自己眸中一抹晦涩,指尖揪着谢桀的衣袖:“陛下也是,您不该犯险的。” 他是九五至尊啊。这样乱的局面,只有旁人护驾,没有让谢桀亲自犯险的道理。 谢桀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捏了捏,声音平静:“朕是帝王。” 他坐在这个尊位,就会为臣民负责。 该动手时,谢桀生杀果断,从不心软。能救人时,谢桀也从不曾袖手旁观。 阿赫雅抿紧了唇,心头仿佛有一颗石子落入潭水,惊起一池涟漪。 身为皇帝,可以高高在上,为自己享福调动整个天下,也可以亲自犯险杀马救平民百姓。谢桀是后者。 大胥有这样的帝王,是大胥之福。 阿赫雅闭上眼,收了收另一只手的指腹,感受着袖中的异物,又扬起笑来:“我知道的。” 她的眼睛映着谢桀身后燃烧的花灯,仿佛他是烈火之中的神明:“陛下是大胥的陛下,也是阿赫雅的陛下。” 阿赫雅牵紧了谢桀的手,丝毫不顾衣袖相错之间,他身上的血会将自己也染脏:“只盼陛下英勇之外,能珍重自身,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会为您担心。” 谢桀眼神微微暗了下去,如同不见底的深渊,择人而嗜。 他盯着阿赫雅的双眼,看了很久,只见到一片清亮的赤诚。 谢桀从名不见经传,到高高在上的帝王,不知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多少次,又有多少回生死一线,硬生生挺了过来。 如今有一个人会为他去杀一匹马而担忧。谢桀觉得好笑之余,心头某处却忍不住软了下去。 他把手掌上的血在衣上擦干净,才捏着阿赫雅的后颈,垂首与她碰了碰额头。 阿赫雅睁着眼,与他对视,呼吸交缠。 谢桀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在做一个重千钧的承诺:“好。” 满地琉璃,烈火血色为证,彼时彼刻,许你平安。 深夜,琼枝殿中。 阿赫雅送走了次日还要早朝的谢桀,攥紧了袖中的东西,快步走到桌案边,吩咐柳奴屏退众人。 她将灯谜会上被趁乱塞进手里的东西取出,放到桌上,眼神闪烁不定。 那是一个荷包,上头绣着一副普通的兰花图,只是茎叶交错间,隐隐看得出形成了两个北戎的文字。 是北戎语中的姐姐。 柳奴轻轻阖上房门,快步走到阿赫雅身边,盯着那个荷包,压低了声音:“主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阿瑟斯殿下?” 阿赫雅咬了咬下唇,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个时候火势正大,周遭全是人,自己只是一个没回过神,手里就多了这个荷包。 待自己反应过来去寻找送东西的人,已经晚了。 阿赫雅眼神有些凝重,指尖抚上荷包上的刺绣:“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她说着,喉咙却莫名有些干涩,某种近乡情怯的心绪让她的动作顿了顿。 阿瑟斯,她的弟弟,她的小狼。 从前世分离,他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过面了。 阿赫雅闭上眼,让自己的心跳平息些许,打开了荷包。 荷包不大,只放了几张信纸,和一个玛瑙蜜蜡做成的手链。 阿赫雅心跳快了一拍,打开信纸的动作添了几分急切。 那条手链,是自己母亲的遗物,被自己与阿瑟斯带了出来。流亡路上走失时,这条手链,正在阿瑟斯身上。 这个荷包,果然是阿瑟斯令人送来的! 阿赫雅心中还有许多谜团,譬如暗哨已经全部撤离,阿瑟斯是从哪儿找到的人手为自己送信。譬如走失这么久,阿瑟斯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在北戎丞相的追杀下活下来的。 她有很多很多的疑惑,都寄托于这薄薄几页信纸上,指尖几乎有些颤抖,又强撑着平静的表象,打开了信件。 “姐姐阿赫雅。”开头便是阿瑟斯熟悉的字迹,歪歪扭扭,让阿赫雅想起那小子的调皮。 阿赫雅鼻子一酸,眼前一阵模糊,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然而阿瑟斯下一句话,就将她的悲伤打了个粉碎。 “你是不是蠢?竟然让暗哨撤回北戎,自己去大胥京都冒险?” 阿赫雅脸色一黑,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臭小子!说谁蠢呢?若不是他不在眼前,此时这一巴掌就该落在他后脑勺上! 阿瑟斯先训斥了阿赫雅以身犯险的做法,强烈要求她找机会脱身回到北戎,并在心中说明了他的境况。 与暗哨在大胥边境的小城汇合之后,阿瑟斯并没有如阿赫雅所希望的那样,留在大胥,等待时机。他毅然决然打着太子归国的旗帜,带领暗哨,与从边防军中借来的一小队人马,从大胥一路北上,大摇大摆回了都城。 因为有暗哨与军队的保护,加上一路上整个北戎都知道太子回来了,北戎丞相骑马难下,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事实,在京都为了太子登基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信件里洋洋洒洒,浓墨重彩地为阿赫雅描绘了北戎丞相听到阿瑟斯回国之后难看的表情,和交锋过程中滑稽的事情,阿赫雅看得唇角微翘,眼睛却不自觉地红了。 即便阿瑟斯报喜不报忧,她也能猜到,一个年仅十八的少年,跟人精一样,又把持朝政的丞相斗,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即便如此,阿瑟斯也不愿意在阿赫雅的羽翼下,等待所谓的时机。 他知道,阿赫雅身在敌国大胥,保全性命尚且要如履薄冰,何况复国? 他是男子汉,是草原翱翔的鹰,不是姐姐的包袱,不是累赘。 阿瑟斯在信中写道:“姐姐,你别为我担忧,在大胥躲躲风头,等我把丞相那老狐狸宰了,迎你回来做长公主。” 谁稀罕什么大胥帝君。他阿瑟斯的姐姐,合该做最威风的大权在握的长公主,而非别人后宫里一只只能等待饲主施舍的雀儿。 第九十七章 林衡拜相 阿赫雅捏着薄薄几张信纸,抬眼望向窗外明月,一时间红了眼眶。 她的弟弟,她会骑着骏马在草原上踩兔子窝的不听话的小狼,与自己走失时还是脏着脸满眼倔强的小少年,如今已经能扛起那么重的责任了。 阿赫雅指尖攥紧了信纸,目光久久凝视在那熟悉的字迹上,仿佛隔着薄纸望着阿瑟斯的脸庞,不肯移开,却不得不艰难地开口:“柳奴,把烛台端过来些。” 这些信纸,包括这个绣着北戎文字的荷包,自己都不能留下来。 谢桀多疑,如果被他发现了这些东西,联想到自己曾经在宛城背叛他,泄露军机放走北戎将军的事情,一定会再度起疑心。届时自己再想得到他的信任,付出的代价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谁会相信北戎的公主潜伏在大胥的皇帝身边,没有私心,没有阴谋呢? 况且阿赫雅本就问心有愧。 柳奴望着那个荷包,张了张嘴,想劝阿赫雅留下,话语哽在喉头,却只化为了一个字:“是。” 她知道,公主何尝不想留下这些信件呢?相隔千里,归国无期,这些东西就是唯一的寄托。 但为了大局,不得不毁。 柳奴端来烛台,放在一个盛了水的瓷盘中,以免信件烧成的灰烬落在地上,留下痕迹。 阿赫雅指尖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她的眸光一片冷凝,唯余坚定。 阿赫雅快速把荷包与信件都点燃了,看着它们渐渐在火光里化成灰烬,攥紧了唯一剩下的那条手链,只觉得心脏在发疼。 “喵呜。” 谢桀送的小猫轻巧地跃上了阿赫雅的膝盖,打着呼噜撒娇。 阿赫雅伸手在小猫身上挠了挠,声音很轻:“都会好的。” 至少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德妃的地位随着谢桀对何家的动作,开始有摇摇欲坠的趋势,前世伤害了自己的人,自己也都一点一点报复了回去。 周沅沅入宫,自己在这宫里又多了一个可以交付信任的人。 还有谢桀…… 阿赫雅想到他的温柔,想到他的多疑,想到他的利用,与真切的情谊,抱着小猫的手顿了顿。 她垂下眼。 这么多日夜,耳鬓厮磨。 他也动了心吧。 那头被她惦记的谢桀回到帝宫后,连囫囵觉也没睡上一个,便换了朝服,上早朝去了。 山呼万岁之中,谢桀端坐于龙椅上,朝周忠招了招手。 周忠接到他的示意,抬高了声音,宣读旨意:“学士林衡,天资慧颖,屡有功劳,今授左相之位,领朝中诸事,务尽忠职守,不负圣恩。钦此。” 林衡早在旨意宣读时便恭敬地跪拜了下去,真正听完圣旨说的是什么,却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 直到周忠挤着笑提醒道:“林大人……不,该称林相了。领旨谢恩啊!” “臣,领旨谢恩。”林衡下意识便接过了圣旨,整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己做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被封了左相? 要知道,虽说以右为尊,但左相也是丞相,要分摊一部分政事的啊!在此之前,朝中可是一直只有何相一人总揽大权的。 林衡的心跳都有些停不下来了,一时间只觉得身后的眼神几乎如刀子一般戳在自己身上。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恐怕自己当场就得被何家旗下的人弄死。 谢桀指节在龙椅上叩了叩,声音微沉:“林相,昨夜的灯谜会上,朕就答应送你一份大礼,今日这礼如何?” 他封林衡为相,自然不是为了什么赏赐。 何相把持朝政日久,眼见着自己的计划逐步进行,何家已经是日薄西山,很快便该倒了。如今也该提拔起一人接手这个摊子。 若林衡能把握住机会,顺势接过何相手中的部分政务,也给何相倒台之后底下的官员们一个攀附的去处,届时谢桀拔出何家这棵枯朽腐木时,整个朝堂的过度将会平稳得多。 只不过如今还不能跟何相彻底撕破脸。虽然谢桀与何相都心知肚明,却还得套层遮羞布,以免将何相逼急了,玉石俱焚。 林衡还未回答,何相便先坐不住了。 何相这些时日,为了何耀祖的事情奔波,脸上肉眼可见的消瘦,从一个看起来还可称为正气的中年人,变得一脸阴沉。 他朝身后的御史投去了一个眼神,便见御史出列、跪下、叩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张口便是阻拦。 御史声音洪亮:“陛下不可啊!林大人年轻气盛,资历尚浅,如何担得起左相一职?” 谢桀连眼皮子都没抬:“圣旨已经宣读,朕金口玉言,岂有毁约之理。” 周忠也冷着声:“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林相年岁虽浅,身上的功劳却早超出诸位大人不知多少了。” 林家是最早跟着谢桀打天下的一批人之一,林衡又是如今林家在朝堂的唯一人选,他若不能拜相,这儿也没有旁人能拜相了。 御史重重叩首,毫不退让:“甘罗不费一兵一卒,为秦取得十数座城池。林大人不过张张嘴,赢了一个花灯,于国何用?怎么能为此拜相!” 林衡昨日在太平楼猜灯谜争花灯的事情,今日已经传遍了。 因此谢桀开口说要送林衡一份大礼时,众臣便对上了号。 周忠不卑不亢:“陛下巡视边境时,林相以身犯险,救驾有功,又协助平息叛乱,恢复民生。若林相都算于国无用,御史大人身在朝堂,又有何功何用?” 御史一时语塞,气得脸色发紫:“你有何资格对本官不敬!不过是陛下身边——” 他话说到一半,忽而觉察到不妙,寂静了下去,额上冷汗直冒。 该死,一时气极,竟然忘了这是陛下身边的心腹,金吾卫的统领。开罪了周忠,自己岂有好日子过? 周忠脸上依旧带笑,只是明显冷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呵。” 何相眼神阴厉,瞥了御史一眼,心中暗骂了一句没用,正要自己出列进言,就听谢桀开口。 谢桀眼神落在何相身上,扯了扯唇角:“何相,朕体恤你家中事繁,特地提拔了林相,为你分担一二。你不愿意,莫非是贪恋权柄?” 他眸光冷冽,似是漫不经心,又带着莫大的威势:“何耀祖当街纵马杀人,本该处斩,念他是何相独子,朕才只将其充军。然而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何相,你也该抽些时间顾顾家里子女教养了。”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就是威胁。 谢桀特地让人透露了消息,何相怎么会不知道何耀祖并没有真被发配充军,而是仍在金吾卫大牢中? 如今特地提起,就是以何耀祖作筹码,威胁何相放出手中部分权力。 何相咬紧了牙根,脸上的肉抖了抖,良久才挤出三个字:“臣不敢。” 他垂下头,眼神阴狠。 左相?说得好听! 自己独坐相位多年,又在名头上压过林衡一头。就算林衡拜了相,自己只给他一些边缘的差事,他又能如何? 谢桀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何相这只老狐狸,怎么就没想过,何家旗下的官员靠利益团结,自然也会因为利益背离。 如今朝堂之上,不再是何家一家独大。何相要如何笼络这些蠢蠢欲动的心,才能让他们在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依旧站在何家这一边? 第九十八章 杏林初见 何相低了头,林衡这左相之位也就自然而然地坐实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爆炸性的,传回后宫中,登时令周沅沅封充媛的事情都黯然失色。 德妃的进德宫首当其冲,成了众人非议的对象。另外就是林无月,一下子门庭若市,宫人们争相追捧,都觉得林家得势,林无月便是前途无量。 琼枝殿中,阿赫雅换上了前世与周沅沅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裳,一边对镜打扮,一边有些紧张地问身边的柳奴与伺墨:“我看起来如何?” 柳奴与伺墨对视一眼,伺墨捂着嘴笑:“主子今日怎么这般在意自己的形象?陛下来时,都没这待遇呢。” 连柳奴也跟着打趣:“主子要去会哪个情郎不成?可用我带你翻墙?” 阿赫雅白了她们一眼,语气里充满了期待:“你们知道什么?” 周沅沅于自己心中,就如亲妹妹一般。她前世与自己那么亲密,最后又因自己而死,如今有重来一回的机会,自己岂能不重视? 阿赫雅攥了攥指尖,又有些担心。 自己经历了这么多,与前世到底不同了。沅沅还会像前世那样亲近自己吗?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朝镜中抿出一个亲和的笑来:“走吧,我想去御花园散散心。” 她有些迫不及待,走路的步伐都快了许多,前世的记忆不断在脑中翻涌。 前世的阿赫雅与周沅沅,便是在御花园中相识的。 彼时,周沅沅是新进的充媛,风头正盛,阿赫雅却无名无份,受人欺负。 周沅沅初入宫,还没学上规矩,比旁的妃嫔多了几分跳脱。想起来花瓶中少了一支杏花,就兴致勃勃地亲自去御花园折。 阿赫雅如今还能记得那个蝴蝶一样的小姑娘甩开所有宫女,钻进杏林里,跳到自己面前的模样,一下子把自己从被满宫妃嫔排斥的伤怀中拉了出来。 周沅沅抱着一支杏花,问阿赫雅:“你知不知道,这杏子什么时候能熟?我能来摘吗?” 阿赫雅一下子被她逗笑了。 周沅沅于是便松了一口气似的:“你笑啦?我方才看你满脸郁郁,还怕你觉得我烦呢……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不成?” 阿赫雅想起那个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温暖,眼神便柔和了下来。 那样的天真与善良,如果不是被自己连累,一定可以无忧无虑地活过一生。 阿赫雅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又加快了脚步,越过御花园,径直走入杏林之中,直到看见那个调皮地踮着脚折杏花的身影,才停住了脚步,眸光中充满了坚定。 这一回,自己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周沅沅正苦恼着自己的身量小,够不着高大的杏树,鼓了鼓脸颊,愤愤地转身,从地上搬了两块石头垒起来,嘴里嘟囔:“我就不信了!今天还非得把你折下来不可!” 被外祖父逼着进了宫还不算,连一棵树都欺负自己! 呸! 周沅沅生气起来,提着裙摆便踩上了石头,踮起脚尖去碰枝桠,原本圆圆的脸颊愈发可爱,一双杏眼流转着,娇憨动人。 阿赫雅见她脚下的石头晃了晃,眼皮子一跳,快步上前,把人扶稳,口中忍不住道:“一块石头也便罢了,两块石头垒在一起,一不小心塌了,岂不是要崴着脚?” 这未免也太危险了! 周沅沅下意识回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石头顿时一滑,带得她整个人往后倒下。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救命!” 阿赫雅原本已经拉住了人,被她这一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就是自己不护着,真让周沅沅摔了这一跤,也最多是疼一疼,怎么还喊起救命了。 阿赫雅把周沅沅扶稳,斜斜睨她一眼:“如今倒知道怕了,爬高时怎么想不起来?” 她嘴上这样说,却自己伸手,攀着杏树的枝干,借着身体的重量将尖稍往下压了压,让周沅沅能够得到:“折吧。” 周沅沅呆呆地望着阿赫雅,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开口:“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一枝……” 阿赫雅唇边的笑有些压不住,索性自己动手把那枝杏花折下来,放进了周沅沅怀里,调侃道:“或许是因为我会算命吧。” 自然是因为方才自己走过来时,周沅沅嘴里便念念有词,还不停地伸手去够杏枝。 就算不是前世将周沅沅的脾性摸得透彻的自己,换做旁的妃嫔宫人,也是能猜出来的。 周沅沅便是这样一个一眼能看到底的人,干净,简单,相处起来自然也不用废太多脑子。只要对她好,便能收获她一片赤子之心。 阿赫雅只是随口一说,周沅沅却有些当了真,眼前一亮,期期艾艾地盯着阿赫雅。 周沅沅脚下不自觉凑近了些,还要故作不信,全然不知道好奇的目光已经把她出卖了个干净:“你一定在骗人……除非你算算,我如今在想什么?” 阿赫雅一只手放在唇边,遮挡自己的笑意,一本正经地逗小孩:“唔……我算算。” 她目光落在周沅沅满是期待的圆脸上,忍不住扑哧一声:“我猜,你如今在想:这杏子什么时候能熟,好让你摘走。” 这是前世周沅沅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此时却从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 阿赫雅莫名有些晃神,望着周沅沅的眼神也愈发柔和。 “你怎么知道!”周沅沅脱口而出,险些跳了起来,围着阿赫雅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崇拜:“你、你真的会算命呀?” 阿赫雅伸手,制止了她绕着自己转圈的行为,点了点周沅沅的额头:“我还知道,你喜欢吃新奇的糕点,喜欢好玩有趣的物件,喜欢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话本。” 周沅沅喜欢的东西,就跟她的人一样,是跳脱的,鲜活的。 周沅沅睁大了眼,哇了一声。 她望着阿赫雅,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好一会儿,才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阿赫雅的衣袖:“神、神算?” 太厉害了吧!难道这个姐姐是话本里那种世外高人,扫地僧?不对不对,她应该是杏林仙子! 阿赫雅看周沅沅越来越兴奋的表情,就知道她脑子里又是那些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如春水:“我不是神算,不过,我殿中有你喜欢的话本与糕点,你要不要随我回去?” 周沅沅喜欢这些,自己自然早早就准备好了,准备将这个小姑娘骗回来的。 周沅沅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阿赫雅,若有尾巴,应该已经疯狂摇起来了:“要!” 她对人的喜恶有一种天然的感知,如今也能够清晰地知道,眼前的阿赫雅对自己没有坏心,只有喜欢。 周沅沅没想到第一天入宫便能收获一个漂亮的香香姐姐,十分欢快,笑得有些憨,自来熟地抱住阿赫雅得手臂:“姐姐,你是哪个宫的娘娘呀,也太好了吧!” “她可不是哪个宫的娘娘。”女人尖锐带着几分暗讽的声音传来,顿时打破了这温馨的场景。 第九十九章 真诚是必杀技 阿赫雅脸色一沉,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便见陆充媛带着两个宫女,施施然地站在树旁,脸上挂着笑,阴阳怪气:“你有所不知,这位可是陛下的新宠,虽然没有封位分,却是天底下独一个呢。” 阿赫雅眼神凉了下来。 陆充媛是淑妃旗下的人,当初自己刚进宫时,淑妃曾经请自己过去,明面上是照顾自己,让她选衣料,实则是要借机克扣各宫布料,败坏自己的名声与人缘。 当时陆充媛便在殿中,若淑妃计划成功,分走那一批布料,让自己背锅的人里,就有陆充媛。 阿赫雅原本已经将她忘记了,没想到陆充媛反而凑上来挑衅,扯了扯唇角,便反击了回去:“陆充媛不该姓陆,合该姓鹦鹉的,这样到处学起舌来,还能博得些目光。” 自己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周沅沅自然会知道,轮得到陆充媛在这儿指手画脚? 陆充媛脸色青了青。 阿赫雅还是这样伶牙俐齿。 若不是淑妃娘娘要自己看紧阿赫雅,别让阿赫雅与周沅沅交好联盟了,自己才不想凑上来找没趣。 陆充媛看向周沅沅:“你是新进宫的周妹妹吧?一入宫便能封如此高的位分,真是恭喜,只是宫里不比家里,你可要小心有人眼红,背后使绊子。” 她话都说完了,才惊觉失言一般,转而斜睨阿赫雅,不阴不阳:“哎呀,瞧我这话说的。可不是在暗指阿赫雅姑娘。” “我也觉得。”周沅沅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撇了撇嘴,抓紧了阿赫雅的衣袖,瞪了陆充媛一眼,“那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我真是多呆一会儿都觉得犯恶心。” 这个什么陆充媛,看自己的眼神明明就带着嫉妒,还要装得好像多好心,是在提醒自己一样,虚伪得不行。 自己才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周沅沅哼了一声,揪了揪阿赫雅:“姐姐,咱们走,吃糕点去!” 阿赫雅原本心里生出来的火气,都被她这小孩一般恩怨分明的行为浇灭了,眸里含笑:“好。” 她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带着周沅沅往外走。 说到底,不过一个犯蠢的陆充媛而已,什么时候收拾不行?何必回了自己的心情。 陆充媛被她们这样无视,气得攥紧了手帕,忍不住尖声叫道:“站住!” 话音未落,陆充媛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阿赫雅的受宠,整个后宫有目共睹。周沅沅是帝师的外孙女,陛下也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自己怎么能在明面上与这两人对着干? 陆充媛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平静些讲道理:“周妹妹,我到底虚长你几岁。你就是不喜欢,有些道理规矩,我也得教给你……” 周沅沅皱了皱鼻子,直接打断了陆充媛:“你也是充媛,我也是充媛,我还有个封号……” 她想了想,才想起来圣旨上写的是什么:“对,我是瑾充媛。按理来说,我有封号,你没有,我应该高你半级——你凭什么压着我说什么规矩?” 周沅沅在家中也是受尽宠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不懂得人情交往的弯弯绕绕,这样直接的话语,就像戳着陆充媛的心,直接将陆充媛的伪装都扒拉了个干净。 陆充媛咬紧了牙根,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个巴掌。 阿赫雅几乎要笑出声了,她拍了拍周沅沅的小脑袋,上前一步,为周沅沅挡住了来自陆充媛记恨的目光:“陆充媛,你是太久没见过陛下了,自暴自弃,不愿当这个妃嫔了,准备转行去做嬷嬷么?” 这次是陆充媛先来挑衅,就算阿赫雅说得再过分,在淑妃那儿也有装无辜的借口,因而她很不客气:“若是实在闲着没有事情做,也别找旁人的麻烦。跟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针锋相对,你还要不要些脸面?” 陆充媛被哽得险些背过气去,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自己什么时候为难周沅沅了?自己明明是想为难阿赫雅! 怎么从前百试百灵的话术,到了这两人身上,就没用了呢? 陆充媛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咬了咬牙,知道今日是落了下风:“是我说错了话。” “你知道说错了话就好。”周沅沅眨了眨眼睛,无辜地开口,摇头晃脑,态度很真诚,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刀直接插在了陆充媛身上,“既然不会说话,下回就少说两句好了。” 陆充媛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死死地盯着周沅沅,却发现她竟然好像真是这样想的,顿时有一种愤怒又无处发泄的憋屈。 天知道,自己只是客气一句,这周沅沅怎么还顺杆子往上爬啊? 陆充媛又是气,又是恼,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呵。” 周沅沅望着陆充媛,还想说什么,却被阿赫雅捂住了嘴。 阿赫雅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周沅沅这张嘴太过实诚,对陆充媛这种喜欢软刀子戳人的家伙来说,就是大克星。 因为周沅沅真的会把陆充媛每一句话当真,并且十分恳切地给出回应。 譬如陆充媛说锦缎颜色不够柔和,本意是炫耀自己新得的衣料。可若是周沅沅在,周沅沅就会直接回答:颜色确实不好,你长得不够惊艳,撑不起来这样亮的颜色,素色好一些。 偏偏说的还都是大实话,年龄又小,让人不能计较。前世的陆充媛,不知在周沅沅身上吃了多少憋屈,后来一见有周沅沅在的地方便躲开。 阿赫雅咳了一声,怕陆充媛记恨周沅沅,暗里给这不通宫里规矩的小姑娘动手脚,抱歉地开口:“陆充媛,实在不好意思,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吧?” 她嘴上说的是周沅沅不懂事,实际里却是暗示陆充媛:若陆充媛想对一个孩子动手,可别怪自己将今日的冲突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充媛因为周沅沅两句话,就小肚鸡肠,恼羞成怒。 陆充媛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捏紧了手指,感受着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才勉强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咬牙切齿:“自然不会。” 这两人一唱一和。这个杏林,自己是呆不下去了。 陆充媛深吸了一口气,愤恨地剜了阿赫雅一眼,连象征性的招呼都没有,转身便走了。 阿赫雅与周沅沅面面相觑,看着她满脸无辜,终于忍不住笑,捏了捏周沅沅肉肉的脸颊:“走,带你吃糕点去。” 今日能这么快打发走陆充媛,周沅沅可是立了大功。 阿赫雅眸光中满是欢快的笑意,连带着声音都含着愉悦:“请你吃两份!” 周沅沅眼睛顿时亮了,欢呼一声:“好耶!” 第一百章 吃醋 欢声笑语隔着帷帐传出,给原本安静的宫殿添了几分生活气息,显得格外活力。 阿赫雅捧着话本,坐在小榻上,轻缓地念着话本,眼底唇边,都是说不尽的温柔。 周沅沅卧趴着,手上捻了一块甜藕金丝卷,探头去看话本里的内容,嘴里还在叫:「要是我的话,我就砰——给那贼人一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她们看的是一本武侠话本,如今正写到反派欺侮主角家人。周沅沅本就共情能力极强,看着看着,便真愤愤起来。 阿赫雅眼中闪过笑意,摸了摸她的发丝,帮她把唇角的碎屑揩去,嘴里哄道:「好,打得他满地找牙,再扭送官府,替天行道。咱们沅沅是大侠。」 周沅沅嘿嘿笑着,不客气地蹭蹭阿赫雅,满足的模样,跟看见有吃的便跳上榻讨食的小猫如出一辙。 谢桀送给阿赫雅做赔罪礼物的北戎小猫已经长大了一些,却还是只有巴掌大小,在榻上甩着尾巴,盯着糕点,满眼渴望。 周沅沅原本没发现,等到手里的金丝卷被小猫衔着拖了拖,才睁大了眼,惊喜地叫起来:「姐姐!有小猫!」 阿赫雅抱起小猫,放到周沅沅怀里:「这是陛下送我的猫儿,叫板栗。」 周沅沅新奇地摸摸板栗的头,羡慕道:「板栗……好可爱的名字。」 淡棕色的猫儿,又有黑色的花纹,小小一只,乍一眼看上去,确实与一个板栗差不多。 周沅沅忍不住戳戳小猫,板栗也自来熟,喵喵地蹭蹭这个新来的人类。 周沅沅又戳,小猫儿又蹭。一人一猫,都是同样的幼稚,很快竟然就玩到一起去了。 阿赫雅看着她们,心里原本的压抑就如有了一个安放的地方,放松地展眉,莞尔笑道:「这甜藕金丝卷太油了,板栗吃不了,你可别纵着它。」 周沅沅表面上嗯嗯地应了,反手就将金丝卷外头的炸面剥开,将里头甜甜的藕肉取出一点,喂给了板栗。 这么喜欢吃东西的猫儿,跟自己多像啊!怎么能不给它吃东西? 阿赫雅看见了,却也没有制止,只是无奈地侧过脸,假装自己没发现。 谢桀走进琼枝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略一挑眉,撩开珠帘,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阿赫雅,你又上哪儿捡的小姑娘?」 阿赫雅抬头望向谢桀,嗔了他一眼:「陛下胡说什么呢?」 周沅沅已经从榻上爬起来了,略有些拘谨,照猫画虎地行了个礼:「周……妾周沅沅参见陛下。」 外祖父说陛下不吃人……可他没说,陛下看起来这么凶啊! 周沅沅偷偷扁了扁嘴,垂着头看地上,有些害怕。 谢桀抬手示意她起身,理所当然地占据了周沅沅原先的位置,靠着阿赫雅:「起来吧。你是太傅的外孙女,便是跟朕的……」 谢桀说到一半,突然哽住了。 按着辈分,周沅沅已经是自己女儿辈的人了。可偏偏名份上,她还是自己的妃嫔。zbr> 谢桀咳了一声,索性囫囵了过去:「日后在宫中,只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若有人欺负你,就去找周忠。」 谢桀政务繁忙,没时间去管这些事,就交给了周忠。若是小事,周忠自然会处理,若是周忠都不能决定的大事,他也会来报给谢桀。 周忠脸上带着亲和的笑,上前一步,给周沅沅行礼:「周充媛有什么事儿,随时吩咐奴就是。」 周沅沅唔了声,点了点头。 她从前在府中活得单纯,没被人暗算伤害过,自然不知道谢桀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现 在周沅沅所能想到最大的烦恼,就是陛下将自己的位置占了,自己没法跟阿赫雅姐姐贴在一起看话本了。 她有些委屈,偷眼去看阿赫雅。 阿赫雅笑意吟吟,正望着周沅沅,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怔,反应过来后,便失笑着让伺墨重新搬了把椅子来:「沅沅坐这儿。」 她把榻上那碟糕点也给周沅沅取了过去,口中哄道:「你吃你的,不用怕,陛下很好相处的。」 谢桀唇角勾了勾,眼中兴味盎然。 好相处?这话也就阿赫雅说得出口了。 谢桀存着几分坏心眼,故意道:「糕点端给她了,朕吃什么?」 周沅沅原本已经拿起来的金丝卷顿时有些烫手,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无措地看向阿赫雅,满眼都写着救命。 她她她……她抢了陛下的吃食? 阿赫雅抿了抿唇,暗暗戳了戳谢桀,娇娇斜了他一眼,哼笑着:「陛下若喜欢,我叫伺墨再去取些来。」 谢桀又不是真想吃糕点,懒懒地将阿赫雅揽入怀里,靠在她身上,声音低沉:「朕不爱吃这金丝卷。朕想吃点别的。」 他暗示地将热气呼在阿赫雅颈间,看着那一块皮肉变得粉红,勾了勾唇角。 阿赫雅脸颊微红,瞪了谢桀一眼,从他怀中逃出来,拿着话本,与周沅沅凑近了些:「别理他,你只管吃。刚刚念到哪儿了?」 自己好不容易把周沅沅骗到琼枝殿来,真恨不得让她在此住下。 至于谢桀……好歹是个皇帝,也不是小气人,应当不会跟周沅沅计较。 周沅沅看看阿赫雅,又看看谢桀,敏感地察觉到阿赫雅说的话可以算数,眼睛顿时亮了:「说到青衫客闹市调戏小桃红!」 阿赫雅笑了笑,翻到那一页,借着为周沅沅往下念:「青衫客大刀一横……」 她的声音放得很慢,如潺潺流水,泠泠作响,令人十分舒缓。 谢桀半阖着眼,原本压在心头的诸多政务也暂时不存在了一般,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周沅沅好奇的声音还在响:「姐姐,大刀是多大的刀?」 阿赫雅便给她解释:「大刀啊,这话本里头说得是七尺,那恐怕得比你还要高许多呢。」 「哇!」周沅沅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滴溜圆,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感叹道,「青衫客人很坏,但是力气却蛮大的嘛。」 谢桀嗤笑了声,调侃地开口:「别说大刀,恐怕随便拿把剑,都比你长一些了。」 周沅沅顿时气得脸颊鼓鼓:「陛下说谎!我见过剑呢,才到我这儿!」 她比划了一下到自己腰间高一些的位置,骄傲地扬了扬头:「我个子才不小,外祖父外祖母都夸我吃多长高,有福气呢!」 阿赫雅被她逗得忍不住莞尔,哄道:「是,沅沅的个子比旁人要高一些的。」 其实并没有。 只是这个年龄的姑娘,总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是个大人了,自然希望自己长得高一些。 帝师愿意哄着她,阿赫雅也愿意,谢桀却凉凉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朕的剑,就比你高多了。」 谢桀人高马大,他的剑比着他的身量铸造,自然也较旁的剑长一些。 但要说比周沅沅高,还是亏心的。 阿赫雅听出他故意在欺负周沅沅玩,忍不住戳了戳谢桀,小声道:「陛下!」 谢桀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哼笑了声,也压低了声音:「阿赫雅,你帮她还是帮朕?」 这话里颇带着几分吃味,阿赫雅愣了一瞬,哭笑不得。 谢桀这家伙,怎么连个孩子的醋都吃? 第一百零一章 怎么不唤沅沅? 偏偏周沅沅也当了真,求知地看向阿赫雅:「姐姐?你来说。」 阿赫雅坐在中间,一时有些为难,到底咬了咬牙,避过谢桀危险的眼神:「陛下骗你的。」 自己说的可是实话! 阿赫雅感觉背后的目光灼热得带刺,抬着下巴,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底气一些。 就不帮谢桀骗小孩,又怎么样?中文網 周沅沅高兴地欢呼了一声,都忘了自己一开始对谢桀的害怕,哼哼唧唧:「我就说嘛!」 自己还是很高的! 谢桀微微眯着眼,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便换了个姿势,借着阿赫雅身体的错位与衣裳的遮挡,将手从阿赫雅的衣袖探了进去。 他的指尖顺着阿赫雅的手臂滑上去,一瞬间让阿赫雅打了个激灵,从头皮到腰眼,都似乎被电过了一瞬,险些软了身子。 阿赫雅眸中几乎立刻便带上了盈盈的水色,转头望向谢桀,投去一个服软的求饶目光,面带薄红的模样惹人怜爱。 谢桀却不在心软的人之列,他慢条斯理地隔着一层里衣,感受着掌下的莹润。 阿赫雅顿时便绷不住了,连忙缩回手,把自己从谢桀的掌控中拯救出来,声音都有些结巴了:「陛、陛下渴了!伺墨,给陛下倒壶茶来。」 多喝些凉水,少青天白日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谢桀可不吃这套。周沅沅在,不方便,他就朝周忠投去了个目光。 周忠立即懂事地上前,挡住了周沅沅好奇的视线:「周充媛,陛下听说你在家时,爱吃些甜食,给您单独拨了个小厨房。」 周沅沅年纪小,位分却高。充媛已经是能独居一宫了,淑妃便拨了离琼枝殿近些的浙水宫给她住,多添了几个能管事的嬷嬷,免得她压不住宫人。 如今谢桀开口,又多了一个小厨房,这待遇已经是宫里出挑的了。 阿赫雅勾了勾唇,心里松下一口气。 这样一来,总没有不长眼的,敢看周沅沅年龄小,去欺负她了。 周沅沅却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有了小厨房,以后想吃什么糕点,就能吃什么糕点,兴奋得站了起来:「真的吗?多谢陛下!」 周忠笑意愈发真切,顺势引导:「那充媛可要先随奴去看看?」 周沅沅顿时一口应下:「好!」 她迫不及待地给阿赫雅打了个招呼,便跟只快乐的小鸟似的飞了出去。 周忠功成身退,朝谢桀与阿赫雅行了礼,离开之际,还不忘帮着两人把宫人们都屏退了下去。 阿赫雅这才察觉异样,试探性地看向谢桀:「陛下不会连沅沅的醋都吃吧?」 谢桀伸手把阿赫雅按住,指尖略微一动。 层层叠叠的衣衫如花瓣绽开,露出了内里玉似的润泽。 谢桀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毫不在意:「朕怎么会跟一个孩子吃醋。」 他嘴里这么说,指下的动作却毫不客气。 阿赫雅微微颤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眸里含着水光,呼吸也灼热急促起来:「那、那您……」 她看着谢桀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欲哭无泪。 这哪儿是不吃醋的样子? 谢桀笑了,抚摸着阿赫雅的发丝,俯身吻了下去。 他分明是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动作却没有多么粗暴,反而一反常态的温柔,勾着阿赫雅自己去寻他。 阿赫雅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整个人仿佛都快融化成一滩水了,指尖不自觉地勾着谢桀的背,追逐着那份体温。 「陛下…… 」阿赫雅轻声喃喃,吐着兰气,面色潮红,身上薄薄的里衣微敞着,被香汗湿透,隐约可以窥见春光。 谢桀却坏心眼地停住了。 他慢悠悠地抽回手,倚着小榻,懒懒道:「唤朕做什么?怎么不唤沅沅了?」 小心眼的暴君! 阿赫雅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因为还残留着情动的泪光,而显得毫无威胁力度。 眼见着谢桀轻笑了一声,阿赫雅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反击的冲动来。 她故意支起了身子,勾着谢桀的衣带,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将呼吸放快了些,轻轻叫:「陛下……」 阿赫雅看着谢桀眼神微暗的模样,心里暗笑了声,索性翻身坐到了谢桀身上,与他面对面,伏在他身上。 她面上乖乖,很是无辜地眨眼,眼角带着红晕,像是被欺负得狠了,指尖却不老实,顺着谢桀的脖颈往下滑动,抚过那截劲腰,落在小腹上,轻轻点了点。 谢桀眼神顿时黑沉了下去,充满了欲色,喉结滚动,手掌不自觉地环上阿赫雅纤细的腰肢。 他微微垂首,就想衔住那点嫣红泛着润泽的唇珠,却被阿赫雅的食指抵着,推远了些。 阿赫雅轻笑了声,缓缓从他身上起来,转身便要下榻。 谢桀微微蹙眉,攥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危险:「去哪?」 阿赫雅翘着唇角,像只偷了食的猫儿,把他的话还了回去:「去找沅沅。」 不是让自己去找周沅沅么?现在看看,是谁难受? 谢桀盯着她,半晌,轻笑了声。 他抬手一拉,就把阿赫雅拉入了怀中。 「找周沅沅做什么?」谢桀毫不客气地享用着自己的美餐,指腹所过,便引起一阵轻颤,「朕能给你的,她可给不了……」 风急雨骤,打得花瓣飘摇,又滋润着春日的花苞,催得她绽放出绝美的一面。 进德宫中,却是一片死寂。 德妃躺在病床上,虚弱的身体让她有些使不上力,只能在金珠的搀扶下倚上床头。 太医拎着药箱,跪在德妃床前。 德妃阴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里充满着怀疑:「你是说,刘院判病了,让你来为本宫重新请脉?」 太医低垂着头,不卑不亢:「是。淑妃娘娘吩咐了,德妃娘娘久病不愈,想来是药方有误,应当及时调整才是,否则病灶越拖越重,恐后果不堪设想。」 德妃嗤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怒意,将宫女手中的金盆打翻在地,洗手水顿时浇了太医一身:「都当我是傻子不成!」 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旁人不清楚,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是硬生生饿出来的!怎么治?! 德妃想到自己吃了这么多苦,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恨极了何婕妤的无用,又恨阿赫雅多管闲事。 若不是阿赫雅那***插手,何婕妤那废物至少能将柳才人按死!也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没能拉下阿赫雅,还搭进去一个乔菲。 德妃气极,急促地咳嗽起来,在金珠的顺气下才缓了些,抄过旁边的瓷枕,砸到太医身上:「滚!」 「本宫的病,犯不着淑妃关心!」 第一百零二章 德妃之忧 德妃再愤怒,也是无济于事。 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惧:「还请德妃娘娘不要为难臣。」 他不怕德妃生气,只怕德妃不生气。 德妃把自己饿得奄奄一息,如今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再气急攻心,损伤的只会是德妃自己的身体。 此时去御膳房取膳食的小宫女也回来了,手中提了两个食盒,将盘子在德妃身边的桌上一字排开。 只见那一盘盘煎炸炒的菜,全是荤腥,连汤都是上好的补汤,漂了一层油…… 金珠一见便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这些油腻的东西,娘娘如今怎么吃得下?不是叫你煮白粥么?」 德妃饿了好几天,突然吃这些大补的东西,怎么消化得了? 小宫女支支吾吾:「御膳房的人说……说德妃娘娘病得这么重,就应该好好补补,光喝白粥怎么成。就……」 她打开最后一个食盒,里头是一碗鲍鱼鳝丝粥。 「德妃娘娘身子虚弱,是该多吃些好东西。」太医面色不变,心中暗自冷笑。 虚不受补。这么多大补的饭菜吃下去,只怕德妃就该等着上吐下窜了。 这些娘娘,手段一个比一个阴毒。淑妃看起来慈悲大方,谁能想到有这样一副心肠。 德妃盯着那碗粥,气极反笑:「好、好!」 淑妃这是想趁着自己这病,害死自己啊! 德妃咬牙,看向金珠,沉声道:「金珠,你去!」 她恨得不行,满眼都是怨愤,手指攥紧了被单:「本宫还不信了,这御膳房是要反了天,能叫本宫堂堂妃位,连一碗白粥都吃不到!」 金珠脸色也不好看,应声:「是。」 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可都在何家手上。德妃要真在宫中出了什么事,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还能有活路? 金珠越想越急,行了一礼,就往御膳房去了。 太医还在刻意气德妃:「德妃娘娘,臣回去之后,让人将抓好的药送来,也不必麻烦您特地派宫人走一趟御医院了。」 意思明显:进德宫想从御医院拿药,便只有自己方子里写的那些。想用之前何家的势力刘院判?做梦。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还是没能憋住,抓着床帐直起身,沙哑着嗓子,喊道:「滚!」 混账!自己还没死呢!淑妃的狗奴才,竟然敢这么折辱自己! 德妃扯得咽喉生疼,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沉。 小宫女赶忙上前,扶着德妃躺下,其余的宫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将太医请了出去。 太医也没有纠缠,放下药方,便走了。 德妃从来没受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气,捏着被子锤了两下,又开始叫:「去!去拿纸笔,我要给父亲传信!」 一个太医,算什么东西?父亲知道了,一定把他和他的家人都五马分尸! 小宫女愣在原地,嗫喏半天,还是不敢去拿。 谁不知道,林衡大人拜了左相,在朝中与何家争锋相对。如今何相怕是正焦头烂额,怎么有时间去管德妃娘娘的琐事? 德妃见她不动,眼前一花,气急之下,随手抄了个枕头便砸了过去:「贱婢!连你也敢糟蹋本宫?!」 自己不过病了一场,竟然连宫里的奴婢都使唤不动了? 德妃胸膛急促起伏,又有些喘不过气了。 她咬牙瞪着小宫女,对先前的巫蛊计划愈发后悔,忍不住迁怒于何婕妤。 若不是何婕妤那个废物已经被陛下变相禁足,自己非得把她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如今也不迟,向父亲告状时,一并捎上,让父亲把何婕妤那废物的***姨娘重罚一顿,自己才能消气。 德妃气哼哼的,连信里怎么写才能让父亲意识到自己受的是天大的委屈都想好了,抬头一看,那小宫女还不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做什么?你是个死人啊!」 小宫女跪伏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眼泪不住地冒出来:「娘、娘娘……」 她顾不上金珠的嘱咐,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出了真相:「陛下封了林衡大人为左相,相爷如今忙得头晕脑胀……」 这信就是送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小宫女话说到一半,便被匆匆赶回来的金珠一巴掌打得偏过脸去,哭哭啼啼地住了嘴。 金珠放下饭盒,连忙道:「娘娘,这贱蹄子胡说八道,您别信她!」 德妃看着金珠眼底的心虚,却已经信了八分。 她强撑着坐起来,眼中满是焦躁与恐慌:「金珠,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陛下新封了左相!这朝中怎么能有第二个丞相?」 如果林衡也拜了相,那岂不是说,父亲的地位不稳了?陛下这是要用林家来代替何家吗? 德妃越想越是揣揣,死死地盯着金珠:「说啊!」 金珠闭了闭眼,见瞒不过去了,只能叹了口气,跪下低头:「娘娘,不过是一个左相。从来都是以右为尊,相爷还是比林衡……」 德妃却没有听她的安抚,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就是真的了……」 左相,左相……笑话!若是陛下真没存着让林衡取代父亲的心,丞相以下那么多大官,哪一个不能做?非得做这个只低了一点的左相? 德妃心中一阵发慌。 如果陛下要抬举林家,那自己的地位会不会也被动摇?林家在后宫中…… 德妃猛地抬起眼,看向金珠:「本宫记得,林衡在宫里还有一个妹妹?」 金珠愣了一瞬:「是,浙水宫的林美人。」 她说着,眼皮子一跳。德妃这又是想做什么?如今何婕妤被禁足,可没人帮德妃出主意。 德妃却已经顾不上了,她揪着指甲,喃喃道:「不行……」 自己当初便是仗着父亲的势,才封的这个德妃。如今林衡也起来了,他的妹妹,岂会屈居于一个小小的美人?中文網 金珠见势不对,忙开口,试图让德妃冷静下来:「娘娘放心,林美人进宫多年,不争不抢,不是个生事的性子。」 「本宫怎么放心!」德妃咬牙,「真等她爬上来,开始对付本宫了,还来得及吗?」 非得趁着她还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就把她按死在摇篮之内。 德妃眼神闪烁,泛着阴狠的光:「浙水宫不是近着听雨湖么?让小四儿准备准备,给湖底的水鬼添个替身魂儿。」 第一百零三章 水鬼 浙水宫。 阿赫雅刚走近,便听周沅沅银铃般的笑声隔着窗传来。 「林姐姐!你知道好多东西啊!」周沅沅缠着林无月,「再给我讲一讲嘛,江南的人,出门真的不坐马车,而是乘船吗?」 林无月被她缠得无奈,原本清冷的气质温和下来,添了几分人气:「是。江南河道多,乘船比马车方便,但也不是没有马车……」 周沅沅托腮,向往地叹气:「我也好想去江南哦。」 阿赫雅轻笑了一声,抬脚走进了殿中,一边扬声打趣道:「是想去江南感受一下水乡泊船的风雅,还是想吃那道话本里的龙井虾仁?」 周沅沅一听她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站起身迎了过去:「姐姐!」 她抱着阿赫雅的手臂,被调侃了也不恼,笑嘻嘻的:「我都想。一边坐着船,一边吃着好吃的,那才叫真快活呢!」 周沅沅说到一半,又想起来如今自己已经入了宫,再也去不了江南了,便泄了气:「想有什么用?又去不得。」 阿赫雅拉着周沅沅坐下,摸摸她的头,见她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勾唇,安慰道:「去不得江南,却吃得江南的美食。陛下那儿有一个擅长做浙菜的厨子,改日我求了来,做一桌好吃的,给咱们沅沅尝一尝江南味道如何?」 周沅沅眼前一亮,立刻一扫丧气,蹭蹭阿赫雅:「好!」 林无月坐在一旁,摇了摇头:「我还当你怎么对我的游记这般感兴趣,原来不是看风俗,是看菜。」 周沅沅嘿嘿地傻笑。她就是爱吃嘛,这有什么办法?人生在世,若连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也太没意思了。 阿赫雅看向林无月,弯了弯眼:「我还未恭喜无月呢。林衡大人年纪轻轻便拜了相,前途一片光明。」 她拱了拱手,故作正经道:「白受了林大人的好处,日后不但帮不上忙,恐怕反而还得靠你多提携我了。」zbr> 林无月嗔怪地斜了她一眼:「你再说这话来羞我,我可就叫人将你赶出去了。」 林家帮上阿赫雅什么忙了?不过几个人手罢了。阿赫雅能有如今的风光,靠的是谢桀的宠爱,可不是林家的势力。 说到底,林家与阿赫雅,不过是相互保障扶持。林衡要阿赫雅在后宫中保护自己,关键时候为林家说几句好话,阿赫雅也要林家的势力扎稳根基。林衡拜相,这关系不但不会断,反而会更稳固。 毕竟林家可没有再一个女儿送进宫里做德妃,也不会去买去抢人家的美貌女儿来做乔菲。 阿赫雅见林无月态度不变,眸光中闪过几分满意,无辜地摆手:「瞧瞧,不过几句话,就要赶人了,唉。」 周沅沅坐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当真,还以为她们真的生了嫌隙。 周沅沅咬着手指绞尽脑汁,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和:「我……我已经叫人准备了饭,你们可谁也不能走啊。」 阿赫雅与林无月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这傻姑娘,几句玩笑话,怎么还认真了。 阿赫雅拍拍周沅沅,唇角翘得很高:「放心,我们谁也不走。」 阿赫雅看向林无月,见她面上一片温柔,莞尔道:「说来也巧,沅沅竟然就跟你住在一个宫里,原本我还担忧她年龄小,无人关照。跟你在一起,却是最让人安心不过了。」 周沅沅鼓了鼓腮帮子:「我怎么就小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好不好!」 阿赫雅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能照顾好自己?恐怕晚上听见一声乌鸦叫,都要跑去找你林姐姐一起睡呢!」 周沅沅怕黑,怕鬼,前世经常仗着年纪小, 到处蹭被窝。被蹭得最多的,除了自己,也就是住得近的林无月了。 林无月捂着嘴笑:「真的?」 周沅沅恼羞成怒:「假的!我才不会!」 周沅沅的宫女豆沙正端着一碟子糕点走进来,闻言戳穿了她:「主子昨夜还在说听见鬼哭,非要奴婢跟您一起睡呢。」 周沅沅急了,叫了一声:「豆沙!你太坏了!」 豆沙是周沅沅从家里带进来的侍女,从小一起长大,平日里相处起来,也就如姐妹一般,没什么尊卑,时常打趣一两句。 要让周沅沅罚豆沙,她是狠不下心的,因而瘪着嘴,咕哝了半天,也只挤出来一句:「今日的团花糕不分你吃了!」 豆沙眼里还有笑意,面上却连忙告饶:「好主子,奴婢错了,再也不敢了。」 周沅沅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松口:「下次不许揭我的短了!再说了,那就是有鬼哭么!」 自己真的听到了,嘤嘤呜呜的,吓得自己半夜不敢睡觉。 阿赫雅皱了皱眉头,看向周沅沅:「什么鬼哭?」 周沅沅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就是听雨湖的水鬼!我听说那里头以前淹死过人,如今正找替死鬼呢!」 她打了个寒颤:「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从那儿过了。」 「你才进宫几天,知道什么以前的事儿?」阿赫雅敲敲她的小脑袋:「世上哪儿有鬼?若是有鬼,何须官府定案抓凶,只让厉鬼自己去索命就是了。」 周沅沅哼了一声:「可是真的有嘛。」 柳奴略一思考:「主子,近来宫中确实有这样的谣言。」 阿赫雅微微蹙眉,眼神逐渐沉了下来:「什么谣言?」 谢桀不信鬼神,连带着后宫也避着这个。前世宫中,可从来没有什么水鬼一说。 柳奴一边回忆,一边道:「我去御膳房取膳食时,见几个宫女围在一起,说什么听雨湖淹死了个跟情人私会的宫女,这几日有好些宫人路过听雨湖时,都险些脚滑掉下去。」 她顿了顿:「因此,宫里都在传,会不会是冤死的水鬼在找替身。」 阿赫雅捏了捏指尖,眸光微动:「这宫中,可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的流言。」 林无月若有所思:「淹死了个宫女?哪个宫的?」 林无月的大宫女想了想,才道:「这倒是不清楚了。这种事儿,都捂得死死的。主子若想知道,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无月抿紧唇,半晌,缓缓叹了口气:「罢了。总归咱们小心低调些,这些事儿,也跟我扯不上关系。」 这宫里的勾心斗角,知道一点,便陷进去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扯进纷争之中了。 不如独善其身,只做不知道。 阿赫雅眼神微动,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尝了一口。 这种流言,宫里一个传一个,是寻不到源头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赫雅与林无月各怀忧思,做着打算。 只有周沅沅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跟豆沙一人分一块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第一百零五章 决心 浙水宫中,气氛一片冷凝。 太医为林无月把过脉,开了一道防范风寒,调养身体的方子便走了。 林无月面色发白,裹在锦被里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强撑着沉下心,将跪在外头的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阿赫雅与周沅沅。 阿赫雅握住林无月的手,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沉声替她引出了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掉到水里去了?」 林无月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碎布:「有人想杀我。」zbr> 她眼眶有些红,咬紧了牙根,才把自己从那种濒死的痛苦恐慌里拉出来:「这是把我拉下水的人身上的布料。」 自己平日里从不曾与谁生过事端,一心避世,竟然还是被人盯上了。 甚至一出手,就想要自己的命。 林无月将那块碎布递给阿赫雅,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鼻子一酸:「我自认平日里做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为何就是不放过我!」 这宫里的纷争,自己从来不曾掺和,更不曾去陛下面前争宠,以至于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 林无月自认已经足够低调,足够退让,就算这样,依旧要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吗? 阿赫雅眸光复杂,叹了口气:「这天底下,何曾是问心无愧,就能一世平安的呢?」 自来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世道只欺好心人啊。 周沅沅被吓得呆坐在一边,听到这儿,眼泪便忍不住下来了:「我、我……」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调皮非要去折桃枝,才让林姐姐身边无人伺候,失足掉进了湖里。 却没想到,竟然是有心人在暗里盯着时机,故意想淹死林姐姐! 周沅沅六神无主,抱着林无月哭:「到底是谁要害人!怎么会这么坏……」 周沅沅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她能想到最坏的人,就是话本里头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了。 林无月原本强撑着镇定,被周沅沅这样一哭,眼泪也止不住落下来了,还要安抚周沅沅:「别哭,你瞧,这不是没事么?」 只是这样一来,就代表着,自己已经进入了宫里某一系的眼睛,成了她们针对的对象了。 林无月打了个寒颤,想起来在湖里时,那个凶手说的话,猛地睁大了眼:「那个人说,我挡了别人的路。」 阿赫雅接过那块碎布,观察了一下:「这是宫里的太监们用的布料。」 金吾卫多少算得上谢桀的心腹,穿的衣服比这好得多。宫女们又不会用这样灰扑扑的颜色,这样的浅灰的棉麻布料,只会是太监们用的了。 阿赫雅攥紧了那块碎布,在脑海中搜寻着可能的凶手。 林无月向来与人为善,在宫里没有非到你死我活的仇敌。既然不是旧怨,那就是新愁。 这几日闹得最沸沸扬扬的事情,无非是林衡拜相。 林无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眼中泛着惊怒,喃喃了一句:「德妃。」 这宫里,有能力策划这样一场意外的,无非是德妃与淑妃。 淑妃的母家沈家从军,掌的是军队。林衡拜相,对沈家的影响算不上大,沈家无事,淑妃的地位也就不会产生动摇。 反观德妃。多了一个左相,何相原本对朝堂一手遮天的政治地位便被打破了,林家立时就与何家成了平起平坐的世家。 德妃原本就是靠着家世封妃,以己度人,自然觉得林无月也会马上走上德妃的道路,影响到她的位置。 阿赫雅眼神闪烁。 德妃是最有可能的 人选,但也不能排除其他人下手的可能。若想幕后动手之人付出代价,还需要更强硬的证据。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林无月的态度。 她是想强硬起来,彻查到底,还是装作这只是一场意外,依旧做宫里的透明人。 阿赫雅抬眼,与林无月对视:「有些话,我不说,无月心中也该有数了。」 林衡拜相,已经触及到了何相的核心利益。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也证明何家与林家,已经到了不能两立的地步。 林无月作为林衡的亲妹妹,在后宫中便是林家的代表。就算她不愿意斗,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想把她拉下水,影响身在前朝的林衡。 阿赫雅一字一顿:「无月,你要往下查吗?」 从前的林无月避世,也能在宫里活得很好,是因为谢桀要用林衡,林无月就是谢桀对林衡恩眷的体现。 如今的林无月避世,也注定会被卷进风雨,依然是因为谢桀要用林衡。 林衡已经成了与何相对立的靶子,连带着林无月也不能幸免。 就算林无月不往下查,低了这一次头,难道就能够让何家觉得林无月人畜无害,放过她吗? 不可能的。 林无月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闪过悲凉,更多的却是坚定:「查。」 旁人已经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命上头去了,自己若再不反击,还能有活路吗? 林无月闭上眼睛,在脑中捋着今天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头绪:「可是,我没能看见凶手的脸,只凭着一块布,从何查起?」 阿赫雅眸光微闪,道:「打草惊蛇,顺藤摸瓜。」 先用这块碎布,闹得满宫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无月落水是恶人有意谋害,如今正在全力追查。 背后的人要想毁灭证据,定然有所举动。 此时盯着进德宫的人,或许就能找到线索,追根查源,抓到动手的人。 即便落水一事找不到元凶…… 阿赫雅声音微微冷下来,仿佛带着煞气:「动手之人想要你的命,目的没有达成,她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是德妃还是谁,既然动了手,无非是想把林无月这个威胁扼死在萌芽之中。如今林无月没死,那威胁就依然存在。 阿赫雅微微垂眸,想起了前几日听雨湖水鬼的流言。 现在看来,水鬼索命的流言,就是为了林无月落水而死做一个铺垫。 做到这个份上,阿赫雅不相信,幕后之人会甘愿就这样放弃。 阿赫雅与林无月对视,语气斩钉截铁:「她还会再出手的。」 第一百零六章 杀意 进德宫中。 德妃的身体经过几日修养,已经好了不少,此时坐在榻上,微微抬眼:“你是说,本宫让你办的事儿,你没办成?” 太监小四儿站在德妃身前,支支吾吾:“奴原本已经把林美人拉进湖里了,可不知哪儿来了个女人,直接让宫人们往湖边找,奴怕暴露了连累娘娘,这才收手了……” 他原本是进德宫里头不起眼的小太监,只负责些倒痰盂之类的脏活累活。 这回听说德妃娘娘要找个会水的太监办事,自告奋勇,就想给自己谋个好前程,谁知道会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零六章 杀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零七章 告状 阿赫雅自然不知道德妃的算计,她与林无月商量过后,决定先静观其变,只让林家在宫中的人手紧盯进德宫,严防德妃的一切风吹草动。 林无月死里逃生,精神紧绷过后突然松懈下来,很快就累得眼皮子耷拉。 阿赫雅见状便起身告辞,回了琼枝殿。 琼枝殿中,谢桀正好下朝回来,正由宫人伺候着更换常服,见阿赫雅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对,略一挑眉:「这是怎么了?」 阿赫雅见到谢桀,抿了抿唇,一股后怕涌上心头。 她上前接过了宫人手里的活计,为谢桀系上腰带,微微垂着头,语气带着几分惊慌过后的不安:「陛下不知,方才林美人险些遭人谋害了去。」zbr> 阿赫雅是故意在谢桀面前告上这一状的。 这里毕竟是谢桀的后宫,如果能得他帮助,那自己与林无月查找凶手的路将会好走许多。 谢桀愣了一瞬,想起林美人的身份,眼神顿时冷了下来:「林衡的妹妹?」 「正是。」阿赫雅帮他换了衣服,才从袖中拿出了林无月交给她的那块碎布,「这是从那个歹人身上带下来的。」 周忠在一旁,听这话便朝布料看了一眼:「这是太监们去年春日做的衣服,用的是棉布。想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对林美人动手。」 要知道林衡如今正是谢桀重用的人才。林衡刚封左相,林无月就险些遇害,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面么? 阿赫雅眸中潋滟,娇娇弱弱地望向谢桀,满面仓惶:「我与林姐姐也认出了这布的来历。但宫里伺候的太监何其多?林姐姐又不曾看见那贼人的面容,只凭着一块碎布,从何找起。」 谢桀冷笑了一声:「周忠。」 周忠立即接过阿赫雅手上的碎布,考虑了一下:「宫里头会水的太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要先把这些人搜罗出来,再一个个查他们去年的衣服,就能找到这贼人。」 这是个笨法子。说起来麻烦,做起来更难。 且不说一个太监会不会水,没人会去登记造册,只能通过宫人们相互检举来查,稍有不慎,说不准就将贼人漏了过去。就说宫里的太监这么多,会水的概率虽小,奈何基数大,一个个排查过去,恐怕两三个月能得出一个结果都算快的了。 阿赫雅眸光微沉,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周忠这个金吾卫的统领都这么说,看来只从一块碎布就想找到动手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了些。 那就只能靠自己引蛇出洞,让幕后之人,再动手一次了。 阿赫雅定了定神,微微蹙眉,故作伤感忧愁:「若不是恰好有个宫人看见了湖里挣扎的林美人,又碰上柳奴会水,这一回,林美人恐怕就要丧命了。」 谢桀将阿赫雅抱入怀中,语气微微缓和,安抚道:「此事,朕会给林美人一个交代。」 阿赫雅顺势靠在谢桀的胸膛,指尖拉着他的腰带,怯怯的模样像极了雪白的梨花,泫然欲泣:「林美人已经是宫里头最低调的人了,竟然还险些被人害了去。我平日里得罪的人,远比林美人多……」 她说到一半,便抿紧了唇,言下之意却已经十分明显。 幕后之人公然在宫里行凶,如此嚣张,连从来避世的林无月都容不下,自己得谢桀宠爱,处处比别人高一头,难道她就不恨?就会放过自己? 谢桀拢住阿赫雅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低下头,眼神微冷:「若有人敢对你下手,朕定将他千刀万剐。」 阿赫雅眨了眨眼,哦了一声,便收起了那副害怕的模样。 她最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美人惊怯是引人怜惜 ,杞人忧天的惊弓鸟可就招人烦了。 阿赫雅与谢桀对视,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缓缓勾出一个笑容来,虽然面色依旧有些白,但已经看得出坚定:「陛下会护好我的,我信。」 「林美人若是会水,今日也就有自救之力了。」谢桀盯着她,半晌,忽而扯出了一个笑,扣住她的双腿,便如抱婴孩一般,将她整个人挟进了怀里,「为了以防万一,朕教阿赫雅凫水,如何?」 阿赫雅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颈,又反应过来还有旁人在场,连忙小小地挣扎起来:「陛下!」 谢桀不顾她的挣扎,一巴掌拍在她臀上,语气懒洋洋的,带着戏谑:「别动。」 阿赫雅被他这一巴掌打得愣了一瞬,脸上顿时烧红一片,愤愤地乱踢了两脚,却只换来变本加厉的对待。 谢桀坚实的肌肉带来的爆发力果然不容小觑,不但轻易就制住了阿赫雅的动作,还能顺手把她往上抛了抛,惊得阿赫雅又是一声喊。 「陛下!」阿赫雅恼羞成怒,咬了咬下唇,索性一口啃上了他的脖颈,含含糊糊地威胁,「快放开我!」 谢桀可不管她。阿赫雅虽然咬着他,却不敢用力,于谢桀而言,就如同被一只小猫的奶牙含着啮噬,不痛不痒,反而叫他觉得有趣。 他不顾一路上宫人们惊异的目光,就以这个姿势,抱着阿赫雅走了许久,直到一个宫殿内,才将已经气得不再挣扎,把头埋进他衣服里的阿赫雅放了下来。 阿赫雅突然落了地,还有些懵,小心翼翼地抬起脸,观察了周围一番,发现没什么人,才闷闷地撤开一步,瞪了谢桀一眼。 谢桀唇角高高勾着,朗目疏眉的脸上分明带着调侃:「汤泉宫远,朕怕你脚累,好心把你抱过来,竟还被怨上了。」 阿赫雅羞愤地抬头,横着秀眉嗔了他一眼。 什么好心?这暴君走起路来,难道还有轿辇快而省力么? 分明就是故意逗自己玩! 阿赫雅瘪了瘪嘴,正要反驳,又怔住了。 汤泉宫? 阿赫雅惊了一瞬,这才想起来打量这宫殿的布局。 只见正中央一个大池子,有四周布着出水的龙头,池中蓄满了干净的水,上面飘了一层花瓣。 氤氲的热气水雾将整座宫殿笼罩,显得暧昧而朦胧。 谢桀见阿赫雅终于反应了过来,唇角勾了勾,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慢条斯理地解着腰带,声音微哑。 「朕一直想知道,温泉水滑洗凝脂……是怎样的美景。」 第一百零八章 孩子 池水是温热的,略有些烫,骤然触及,将娇嫩的肌肤晕染出了一片淡粉。 阿赫雅攀在谢桀身上,整个人滚烫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媚意,如一朵半开的蔷薇。 谢桀并不着急,他以一种若即若离的速度,仿佛正在慢条斯理地剥开荔枝的皮,露出里头莹润饱满的果肉。 一件件外衣褪去,被高高挑起,落在汤泉边上,一地锦缎,凌乱而暧昧。 阿赫雅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小衣,沾上了水,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谢桀的脸庞,眸中仿佛氤氲着一层雾气,配合着脸上的汗,娇不胜嗔:「陛下……」 谢桀随口应了一声,依旧慢吞吞的,感受着指下凝脂一般的触感,唇角微勾。 阿赫雅抿了抿唇,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祈求,有些羞恼,索性主动咬上他的喉结,在上头磨了磨牙,又心虚地舔舐一二,权做安抚。 谢桀的眼神立时便晦暗了下去,盯着阿赫雅的目光带着危险,手掌扣在她的腰上,略用了些劲,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阿赫雅惊叫了一声,心中觉得不妙,连忙讨好地亲亲谢桀:「陛下,错了。」 谢桀嗤笑了一声,垂眼看她,明知阿赫雅是在认错,还要故意扭曲她的意思,逗弄道:「朕错什么了?」 阿赫雅朝他勾出了一个微笑,微微抬起下巴,让汗水顺着脖颈滴落,媚眼如丝,朱唇上覆了一层油脂似的润色,引人采撷。 就在谢桀忍不住低下头,想含住那抹丹红,好生品尝之时,阿赫雅却似扭身逃了出去。 阿赫雅落入水中,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的脚能踩着池底,才看向谢桀,眉眼弯弯:「陛下不是说要教我凫水么?」 谢桀微微眯眼,半晌,勾出一个笑。 他在阿赫雅面前,一件一件将上衣脱下,毫不避让。 阿赫雅的目光下意识便落在了他坚实的肌肉上,脸上渐渐热了起来,吞了一口口水,莫名感到有些危险。 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试图在偌大的汤泉中找到一个好一些的藏身之地,却听得一声破水响动。 下一秒,阿赫雅便感觉到脚踝被人拉扯着,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便倒在了水中。 谢桀这个始作俑者手中抓着她的小腿,顺势一拉,就将阿赫雅拉入了身下,轻而易举便制住了她的双手。 阿赫雅挣扎了一下,可怜兮兮地望着谢桀,满眼都是示弱,想浮上换口气,却见谢桀似乎笑了一下,指了指他的唇。 意思很简单,想要呼吸,就主动些吻他。 阿赫雅曾经皮得不像话,在草原上时,也是凫水一把好手。这一时半刻的,其实很是轻松,但她依旧红润着眼尾,将自己献了上去。 这一个水下的吻显得万分漫长,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切寂静。 只有交缠着的身躯,在温热的池水中紧贴,仿佛体温与心跳都融为一体。 在这个水下的世界,彼此交换着呼吸,分不清是爱欲的意乱情迷,还是呼吸受阻的头晕目眩。 许久,荡着涟漪的水面忽而被冲破,谢桀抱着阿赫雅站起身。 他们的呼吸都一样急促,水流顺着身体滑落。 阿赫雅半睁着眼,整个人眸光迷离,像极了一朵被迫绽放的花,万分娇嫩,仿佛随意一碰,就能让她轻颤不已。 谢桀环着她的腰身,爱不释手,声音微微沙哑:「朕教你如何在水下呼吸了。」 阿赫雅抬眼,不太理解,就被他往怀里按了按。 谢桀翘着唇角,戏谑道:「你要如何答谢为师?」 阿赫雅眸中闪过羞意,嗔怒地剜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教?分明就是占自己便宜,还要自己答谢他? 阿赫雅哼了一声,指尖抚上谢桀喉上明显的凸起,见那儿不自觉滚了滚,眼中浮出几分恶作剧的笑意。 她往谢桀的喉结上呼了一口气,见他身体紧绷了一瞬,便故意撒手笑道:「那我回琼枝殿,去库房里找个过得去的礼来谢陛下。」 这个节骨眼上,回琼枝殿? 谢桀险些被她气笑了。他长臂一揽,就将想要逃跑的阿赫雅又抓回了怀中。 他埋下头,惩罚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不必麻烦,朕自己来取。」 谢桀对阿赫雅的身体太过了解了,只按着她的脖颈,从后脑顺着脊背慢慢滑下,便让她软了身子。 阿赫雅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便只剩下灼热急促的呼吸,眼角也带上了红。 池水又开始晃动起涟漪,一轮一轮,江海似的波浪拍着池壁。 汤泉雾气浓郁,笼罩住了暧昧横生的春景,只余下一声一声猫儿叫似的求饶,在汤泉宫中回响。 当然,注定无人来拯救阿赫雅了,唯一的掌权者正侵伐着他的战利品,将占有欲发挥到极致。 情到浓时,阿赫雅抱着谢桀的背,在他身上留下抓挠的痕迹。 她整个人都红了,面上带着泪痕,柔弱无骨地攀附在谢桀身上,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与情潮。 却听见谢桀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赫雅,为朕生一个孩子吧。」 阿赫雅怔愣了一瞬,指尖微微颤抖。 她忽而想起自己每天早上喝的那碗苦不可言的避子汤。 阿赫雅垂下眼,不敢去看谢桀的眼睛,强撑着表面的平静:「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谢桀吻着她的耳垂,还带着欲色的声音沙哑:「朕膝下还未有子息。若你有孕,无论男女,朕都会让他做世上最尊贵无忧的人。」 阿赫雅莫名有些想笑,她想起前世那个孩子,缓缓闭上眼。 他现在说,会让孩子做世上最尊贵无忧的人了。 可前世他冷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孩子还会有的。所以这一个没有关系,就算凶手就在眼前,他也能因为权衡利弊,放过害死孩子的德妃。 阿赫雅眼中闪过悲哀。 他足够理智,足够冷静,但自己不行。 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阿赫雅是要走的,大胥的皇族血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她一起回到草原上。 而谢桀……这个利益至上的君王,她实在不敢再相信了。 阿赫雅紧紧地抱着谢桀,将自己嵌入他的怀抱中,感受着他的体温,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一点心中的寒意。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答:「好啊。」 心里的声音却在告诉自己——绝不。 第一百零九章 作饵 琼枝殿中,阿赫雅坐在梳妆镜前,还有些晃神。 柳奴提着小盒走近,取出了那碗避子药:「主子,今日的药。」 阿赫雅缓缓看向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接过瓷碗,却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盯着漆黑的药汁出神。 谢桀昨日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那一句生子,撕碎了原本温馨的表象。 阿赫雅忽而意识到,自己仿佛有些沉迷在这段各怀鬼胎的爱情中了。 柳奴有些疑惑,见阿赫雅还在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催促:「主子?」 阿赫雅回过神来,将药汁一饮而尽,将瓷碗交回给柳奴,微微垂眼。 她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不能怀孕。 一旦有孕,自己将不得不在孩子与北戎之间做一个抉择。 是要抚育自己长大的母国,还是十月怀胎的骨肉?这个选择太残酷了,阿赫雅稍一想象,便已经觉得心如刀绞。 柳奴见她面色不对,微微蹙眉,半蹲下身,与阿赫雅对视:「主子可是有什么难事?」 她从怀中取出几个小瓷瓶,在梳妆台前依次排开:「见血封喉的毒有断肠红,慢性稳妥的毒有牵丝线,还有一颗师父留给我的假死药……」 柳奴数了数,满意地点头:「大胥皇帝身边守卫太过森严,入口的东西都是查过的,但若能先把公主送出去,我全力一搏,或许有一线机会……」 阿赫雅失笑,摇了摇头,将那些瓷瓶收起来,塞进柳奴怀里,压低了声音教训:「傻柳奴,我疯了么?敢生这种心思。」 自己还要借大胥的兵,杀回北戎,为父母报仇呢。 阿赫雅望着柳奴,眸光渐渐温软下来。 自己与谢桀从来不是对立面。 谢桀想要什么,自己都会给。 除了孩子。 谢桀正值青年,龙精虎猛的年纪。若不是有意为之,怎么会至今没有子息?他愿意对自己说那些话,或许,也能算得上一种恩眷吧。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晃晃脑袋,把所有繁杂的思绪都从头脑里扔出去,起身换了一件轻薄些的衣衫。 柳奴本来还在藏药,见状皱眉,不赞同道:「主子,大胥有句俗语叫……春捂秋冻。您也该再穿一件。」 阿赫雅勾了勾唇,看向柳奴,拉着她,小声道:「穿不了。」 柳奴不解:「什么?」 阿赫雅解释道:「穿不了,我今日要以身作饵,将那日谋害无月的歹人钓出来。」 她盯着柳奴:「你应该也发现,琼枝殿附近有人在盯着了吧。」 「是。」柳奴脸色一变,先是承认,又立即道,「我可以把他抓出来,好好审一审,何至于您以身犯险?」 阿赫雅摇摇头:「宫人们在宫道上走,多正常的事儿,只是多路过几回我的琼枝殿罢了。无凭无据抓起来,就算从他嘴里撬出来东西,谁能信服?」 柳奴有些焦急:「那我去做这个诱饵。」 这话就更荒唐了。阿赫雅失笑:「幕后之人的目标是我与无月,如今无月称卧病在床,整日窝在宫里,不挪动半步。歹人不能交差,总会另想法子。」 她垂眼,在脑中捋着整件事情。 目前来看,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德妃。 自己多次坏了德妃的好事,以德妃的脾性,想必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 就算主要目标是林无月,德妃也一定下过杀自己的命令。 毕竟自己有宠,比起还没起来的林无月,已经是实打实站在德妃对立面上的人了。 阿赫雅语气平静:「放出消息,就说我今日会独自去听雨湖放灯祈福。」 她微微蹙眉,盯着柳奴:「你不必紧跟我,若无人动手,我会在一炷香之内从林中出来。若真有歹人……一炷香之后,你再带着人进来。」 柳奴脸上带着几分焦躁,试图拒绝:「主子,你想要查,还有别的法子,何必以身犯险……」中文網 阿赫雅毫不退让:「但这是最快,也是最能让事情闹大的法子。」 一个兄长刚刚拜相的林无月,一个入宫即独宠的自己。若说第一次谋杀,还能将事情揭过去,接连两次动手,就已经是将事情闹大了。 就算是德妃,就算有何家兜底,也兜不住这接连两桩的案子。 阿赫雅眼神中闪过暗光,站起身,语气坚定:「柳奴,听话。」 她垂眼,看着柳奴还带着担忧与愤怒的神情,露出一个笑来:「更何况,你怕什么?咱们在湖中潜泳时,这动手的太监,说不得还是个男人呢。」 阿赫雅从头上拔出了一根尾端磨得尖利的簪子,在手中抛了抛,朝柳奴眨眼。 自己的水性,可半点不差,加上早有准备,真在水里打起来,还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当日午后,听雨湖畔。 天色隐隐昏黄,晚霞罩着天边,烧红了一片。水草在湖水中招摇飘荡,镜似的湖面倒映着花草,显出一片彩光。 阿赫雅独自一人,提了几个小小的莲花模样的纸灯,在湖畔点燃了第一个灯,放入水中。 她双手合十,半阖着眼,似是祈福,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不远处的灌木丛动了动,发出窣窣的相声,又平静下去,仿佛只是有风吹过。 阿赫雅却眼尖地发现了那一片衣角,略一勾唇,心下大定。 来了。 阿赫雅点燃了第二盏纸灯,顺手拨了拨湖面,让那朵小小的莲花飘荡得更远一些,声音很轻:「愿陛下早日查出欲图谋害林美人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小四儿躲在灌木丛中,耳尖地听见了这一句,心下一寒,愈发坚定了今日动手的决心。 金吾卫断案的手段,自己在宫中多年,实在太清楚了。若是落到他们手中,自己只怕是生不如死。 只有在这里把阿赫雅杀了,趁着没人发现,让德妃娘娘送自己连夜出宫,才能逃出生天。 小四儿狠了很心,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阿赫雅身后,奋力一推。 哗。 阿赫雅顺势落入水中,反手抓住小四儿,将他也带进了湖里。 她眼中冰冷,认出眼前的人正是进德宫的大太监,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果然是德妃。 第一百一十章 上钩 仲春的湖水,不比冬日那样刺骨的寒冷,但也算不上温暖,是一种沁入躯体的凉。 阿赫雅趁着小四儿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就往水下按。 她要拖到柳奴带着琼枝殿的宫人们赶到,在体力不占优势的前提下,能让小四儿呛水脱力,是最稳妥的结果。 小四儿挣扎了一下,很快调整好,看向阿赫雅的眼中带上了狠意,一脚踹了过去。 妈的,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阿赫雅已经看见了自己的长相,今天注定自己与她必须死一个了。 小四儿自然希望活下来的那个是自己,咬了咬牙,仗着力气,反手就想去抓阿赫雅。 阿赫雅躲过了他的袭击,眼神冰冷,反手从发间拔出了磨好的金簪,向小四儿划了过去。 论蛮力,自己自然是不如小四儿这种做惯了脏事的太监,但论灵活,自己绝不逊于任何人。 更何况还有武器在手。 小四儿一时不察,被她划伤了手臂。 血色顿时在湖面上晕开。 柳奴算着时间,焦急地带着宫人们进林子里找阿赫雅,刚到湖边,就见到这样的场景,眼中顿时爬上了血丝。 「该死!」她骂了一声,脱了外衫,就想下水,却听得周忠的阻拦声在身后响起。 周忠脚步很急,一溜小跑,却依旧赶不上谢桀,只好跟在后头劝:「陛下龙体贵重,奴下水一探就是!」 原来是谢桀去了琼枝殿,却不见阿赫雅,又听伺墨说阿赫雅去湖边放灯祈福,至今未回,便赶了过来。 再看琼枝殿的宫人们围在湖边,却不见阿赫雅的身影,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那日谋害林无月的歹人又下手了。 周忠心中叫苦连天,暗自骂着幕后之人无脑。 阿赫雅在陛下心中格外特别,谁看不出来?怎么就偏偏有人爱拔老虎须找死呢。 谢桀脸上没了向来的冷静,眼底带着怒意,冷声斥道:「让开。」 他甚至顾不得仪态,快步走到湖边,便往血色漫开的地方一跃而下。 水下的小四儿听见岸上的动静,险些吓破了胆,也顾不上阿赫雅如何了,转身就想跑,却被阿赫雅抓住了手臂。 阿赫雅脸色微微发白,唇角却带着笑。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阿赫雅朝小四儿弯了弯眼,用口型道:「你死定了。」 小四儿目眦欲裂。 自己这是被算计了啊! 反正落到金吾卫手里,自己也只有一条死路,倒不如拉个垫背的。 小四儿眼见着谢桀的身影靠近,又怕又恨,恼怒之下,竟然掐住阿赫雅的脖子,试图在水下直接将她杀了。 阿赫雅却没有挣扎,反而向前送了送,顺着小四儿的力道,让身体松懈下来,呛入一口水。 谢桀的到来,其实在她的预料之外。 但这样绝佳的时机,自己怎么能错过呢。 阿赫雅微微扯了扯唇角。 她在决胜的地位,将自己变为一个落魄濒死的受害者,将谢桀捧上了救世主的位置。 而他的付出与垂怜,都会是自己养分的来源。 意识消失之际,阿赫雅看到谢桀出现在了她视野中,熟悉的怀抱温暖炙热,在水下带来了莫大的安全感。 阿赫雅艰难地抬眼,伸手勾上谢桀的臂膀,放纵自己陷入了黑沉的梦境。 谢桀含着隐怒,为她渡了一口气,指尖用了些力气,将阿赫雅的下巴掐出一抹红印。 他无法形容自 己看见湖中血色时的恐慌与极致的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 尽管知道受伤的人不是阿赫雅,但那股愤怒依旧在谢桀的心中徘徊,急需一个发泄口。 他周身杀意凌然,一只手抱着阿赫雅的腰身,另一只手扣着小四儿的脖子,略一用力。 小四儿原本还想逃跑,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喉咙里不住发出嗬嗬的声音,试图挣扎。 救命…… 小四儿翻着白眼,吃痛之后,下意识便想拉开谢桀的手,口鼻不断涌入湖水。 窒息的痛苦让他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最后软了身子。 周忠与柳奴此时终于赶了过来,柳奴看见小四儿身上的伤,松下了一口气。 柳奴又是后怕,又是愤怒,反手便在小四儿身上落了几拳几脚,出了恶气,才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出水面换气。 主子还有谋划,这太监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否则死无对证,幕后之人要如何查? 谢桀抱着阿赫雅往岸上走,周身煞气凌然:「周忠。」 他眼里满是杀气,连周忠都低下了头不敢对视:「把这贱奴送去地牢,朕亲自审。」 周忠背后一寒,沁出冷汗。 陛下多少年不曾亲自审过犯人了?他的手段,昔日是运用在战场上的。 多少前朝自诩忠心耿耿的将领,在谢桀手下,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去。 如今竟然用在一个小小的太监身上。 周忠不敢再想,眼观鼻鼻观心,应道:「是。」 谢桀垂眼,看向阿赫雅。 阿赫雅已经昏迷了过去,脸色惨白,发丝被湖水浸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脸上,显得十分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惊人的美。 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事物被摧毁时,又比长久存在,更能折人心魂。 谢桀眼神晦暗,半晌,抬腿向琼枝殿走去,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到宫人们身上:「宣太医令过来。」 琼枝殿中自然又是乱作一团不提,谢桀盯着太医令诊完了脉,让柳奴好生照料着,便转头进了地牢。 地牢中。火把的光照亮了潮湿长着青苔的墙壁,各色刑具被血浸得久了,镀上一层黑色。烙铁在火盆中烧得通红,一旁放了桶盐水,里头泡着长鞭,倒刺上还沾着洗不清的碎肉。 小四儿被绑在刑架上,已经吓得面无人色,险些失禁。 他能想到最惨的结果,也不过是落到金吾卫手中。却怎么也没料到,来提审自己的,会是当今陛下! 小四儿虽然只是个太监,却也听过谢桀的凶名。 谢桀的君王样子,是这两年天下大定了才有的。立国前两年,京都里旧贵族的血都把长街染红了,连带着趁着混乱揽财的贪官污吏,一个不落。 那些日子,百姓们每一天都有砍头可看,一砍就是数十乃至上百口人的脑袋。 小四儿想到自己会经受的事情,双腿就抖如筛糠,若不是已经被绑死了,有刑架支撑着,恐怕此时已经软成了一滩烂泥。 哐。 地牢门被打开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供词 谢桀没有挑选刑具,而是在周忠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小四儿已经吓破了胆,嚎丧起来:「陛下!奴该死,奴一时猪油蒙了心,求您赐奴一死!」 他甚至不敢祈求宽恕,只敢奢望一个痛快一些的死法。 谢桀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语气不紧不慢:「你知道贴加官么?」 贴加官是一种逼供的酷刑。用浸透酒的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一层又一层,因桑皮纸受潮发软,紧贴在人脸上,罩住口鼻,使人呼吸不得。 小四儿想把阿赫雅溺死,谢桀就让他体验一把反复窒息的滋味。 小四儿悚惧不已,还想求饶,喉咙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流泪。 但这普通的刑罚,远不是谢桀要他付出的代价。 谢桀缓缓抬眼,勾了勾唇,眼底泛着血色:「桑皮纸贵,朕不想浪费在你身上,还是就地取材吧。」 就地取材? 小四儿还没听懂,却见周忠已经取了一把尖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桑皮纸贵,人皮却有现成可剥下来的。 小四儿在第一刀落下来时,终于反应过来,顿时胆寒,拼命挣扎着,杀猪似的尖叫:「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他不等谢桀开口问,就迫不及待地解释,倒豆子一般:「是德妃娘娘派我来的,她担心林衡大人拜了相,林美人会升上来与她争宠,要先下手为强,才让我动手!」 这样恐怖的刑罚面前,小四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忠心为主了,何况德妃也从未把他当人过:「但阿赫雅姑娘及时发现,我没能杀成林美人,德妃娘娘觉得是阿赫雅姑娘坏了她的好事,就命我一月之内取阿赫雅姑娘的性命,否则便要我死!」 这段话里头颠三倒四,周忠却听明白了。 他也知道陛下对何家的动作,当即低下头去,心里叫苦。 天!德妃真是疯了,竟然为了这种事在宫内行凶。 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偏偏她还有用处。 陛下可是准备让德妃做何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引何家犯下大错的。 谢桀眼神也渐渐阴沉了下去。 他原本也有猜测,敢这样肆无忌惮在宫里行凶的人,除了德妃也不作他想了。 谢桀站起身,语气冰冷:「让他写供词。」 小四儿被放下来时,身体已经瘫软得不成样子了,颤颤巍巍地写下了认罪状,改上了手印,才松下一口气。 他带着几分侥幸与期盼看向周忠,结结巴巴:「周公公,我……」 周忠没理会他,将供词给谢桀过目。 谢桀略一挥手,示意周忠收起来,便站起了身,声音平静,却如惊雷落在小四儿头上:「贴。」 他从来没有允诺过什么。 谢桀眼里杀气翻涌。 只受一个刑罚,都是他对小四儿这么快招供的宽宥了。 小四儿惨叫一声,在地上蹭动着想去抱谢桀的腿,却被金吾卫按住,再次绑上了刑架。 这一回,他的嘴被破布堵住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琼枝殿中,阿赫雅悠悠转醒,便被眼前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周沅沅看她醒来,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快被吓死了。先是林姐姐,又是阿赫雅姐姐,这后宫里怎么这么危险! 林无月把她拉到一边,轻轻为阿赫雅擦了擦汗,声音温柔:「你怎么也?太医说你有些发热,叫宫人准备了汤药,你先喝一些。」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撑起身子来,靠在床头,朝林无月与周沅沅扯出了一个安抚的笑来:「我没事。」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没能见到谢桀的身影,心中有些空。 阿赫雅垂下眼,拉住了林无月的手,眨眨眼:「你知道的。」 她先前在浙水宫中,已经对林无月暗示过了。 打草惊蛇,顺藤摸瓜。蛇惊了自然会咬人,自己这个铒钓出来了小四儿,才可以顺着他这条藤查到德妃身上。 林无月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泛起波涛。 她反手抓住阿赫雅,有许多话哽在喉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你……」 自己何德何能?幕后之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却将阿赫雅给卷了进来,如今还险些替自己丧命。 林无月鼻子一酸,眸里含泪:「你糊涂。我如何还得起这份人情?」 阿赫雅面色还有些白,露出一个笑来:「谁要你还了?说不准是你前世对我有恩,我今生欠你的。」 林无月作为宫中的老好人,前世也帮了自己许多,何时图过自己的回报呢。 更何况,自己这么做,三分是为了林无月,七分却是为了自己。 德妃对林无月下手,无非是出于忌惮,对自己下手,却是出于仇恨。中文網 阿赫雅指尖攥紧了被子,眼里闪过冷意。 自己与德妃早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德妃在宫中行凶,只这一个把柄,在何家已经与谢桀半撕破脸的今日,就足以让她沦入深渊。 越是绝处,越是容易让人疯魔。 阿赫雅就是要一步一步将德妃算计得一无所有,任人践踏,让高高在上的德妃在泥土里如蝼蚁死去,才好为自己那个惨死的孩儿报仇。 「参见陛下。」 宫人们行礼的声音响起,阿赫雅抬起眼,往外望去,便见谢桀大步走入琼枝殿中,直直朝她而来。 周沅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无月拉着从床前让开,给谢桀行了一礼。 林无月跪在地上,低垂着眼,声音坚定:「今日阿赫雅被拉下水,险些溺死,分明与当日在听雨湖妾被谋害之时,是一模一样的手段,可见幕后之人何等嚣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叩首:「此人屡次下手行凶,致人心惶惶,请陛下彻查,还后宫一片安宁。」 阿赫雅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自己也该做好抉择了。 自兄长拜相那一日起,就注定了自己不能再继续从前那样与世无争的日子。 既然如此,不如一次将觊觎之人震慑住,也用林家,为阿赫雅与自己撑一次腰,讨一回公道。 与此同时,琼枝殿外嘈杂起来。 德妃被金珠扶着走入殿中,一见这场景,原本便有些慌的心跳得更快了。 「陛下。」她行了礼,朝谢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语气有些虚:「不知陛下传唤妾,所为何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颠倒黑白 谢桀没有看德妃,只是攥着阿赫雅的手腕,轻轻摩挲,眼神晦涩,看不出情绪。 琼枝殿中一片寂静,德妃愈发慌了神,强撑着面上的笑,朝阿赫雅看去,故意装傻:「阿赫雅姑娘这是怎么了?又病了不成?」 德妃怎么会不知道阿赫雅是怎么了?她亲自向小四儿下的死命令,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小四儿行动失败了。 但德妃拿不准阿赫雅是已经抓到了自己的把柄,还是只是一场试探。 她指尖将帕子抓作了一团,又见林无月与周沅沅也在殿中,心如擂鼓:「林美人不是失足落水,还在病中么?怎么也在这儿?」 德妃故意将失足两个字落了重音,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洗脱谋害的嫌疑了一般。 林无月盯着德妃,嗤笑了一声:「德妃娘娘有所不知,妾可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硬生生拉下湖里的。」 她一字一顿,语气冷厉:「阿赫雅也一样。」 德妃咬了咬下唇,端得吃惊一般:「什么?世上竟有如此猖狂之人,敢在宫中行凶?」 阿赫雅撑起身子,定定地望向德妃,声音虚弱,却带着冷意:「德妃娘娘何必装傻。我看得一清二楚,行凶之人,就是你宫里的太监,小四儿。」 死到临头,德妃还嘴硬什么? 德妃心中一跳,暗骂了一句小四儿没用,竟然被看见了真面目,连忙跪下,满目惊慌:「陛下,此事绝不是妾所为啊!」 她面上充满了委屈,一口咬定:「妾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害人。何况林美人刚刚落水,阿赫雅姑娘也跟着出事,两个都是与妾有矛盾的人……妾难道是疯了么?这般行事,谁不是第一个怀疑到妾头上来?」 好在自己早就想好了措辞。 德妃看了金珠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小四儿死了没关系,只要一开始那件被林无月扯掉一角的衣服在旁人宫里出现,加上一个畏罪自杀的宫妃和一张认罪书,就足以搅乱一潭浑水。 证据存疑,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无月眉头紧锁:「小四儿谋杀阿赫雅,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如今德妃娘娘就想凭着轻飘飘两句话,洗脱关系么?」 德妃咬了咬牙,看向林无月的眼中闪过怨毒,又很快转为哀意:「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就在此时,一个金吾卫小跑了进来,在周忠耳边说了几句话,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张血帕。 周忠脸色一变,朝谢桀奉上血帕:「陛下,进德宫秀女江小渠畏罪自缢了,这是在她房中发现的认罪书。」 江小渠便是当初与乔菲一道进宫的胆小秀女,谨小慎微,到底还是没能落得个好下场。zbr> 阿赫雅抿紧唇,眼中闪过几分怜悯,看向那张血帕。 只见上头字迹娟秀,却有些颤抖,显然是在极度恐惧的情绪中写下的:「淑妃逼我,暗害林美人与阿赫雅。」 后头是一排又一排小字,大意为江小渠在淑妃的胁迫之下,先是指使伺候自己的小太监来福去害林无月,没想到小太监来福没能成功,还留下了罪证。 第二次,江小渠不敢相信来福,就花了几百两银子,请了水性更好的小四儿动手。 现在东窗事发,江小渠怕连累家人,自缢谢罪。 通篇文字,都是用血写成的,有些地方被泪水晕开。 可以想象,这个本就怯懦的小秀女,是如何在旁人的胁迫下,含泪写下这份认罪书,又是以如何畏怖的心情,把自己送上黄泉路的。 而始作俑者德妃却带着喜色,装得愤慨 ,言之凿凿:「没想到小四儿竟是如此利欲熏心的混账!为了几百两银子,就敢对陛下的贵客下手,简直该千刀万剐!」 她自觉江小渠认罪,自己身上的嫌疑也就随之被洗清,还不忘踩了淑妃一脚:「更不想淑妃面慈心狠,连妾宫中的秀女都不放过……陛下,淑妃这分明是想一石三鸟,害了林美人与阿赫雅,再将罪名栽到妾的头上啊!」 阿赫雅险些被德妃气笑了,眼中满是冰冷:「淑妃与我和林姐姐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江小渠一个家世不显的秀女,哪儿来的银子买通小四儿?」 德妃半点不虚,还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阿赫雅,本宫承认,本宫确实对你有心结,因为你一入宫便抢占了陛下所有的宠爱。可本宫不喜欢你,难道淑妃就会看得惯你么?」 她又看了林无月一眼:「再说林美人,本就在宫中人缘甚好,如今林衡高升,淑妃这个把持着宫中管理之权的人,岂会不觉得被威胁了?」 此时出去搜查的金吾卫带回了两个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正是白花花的银子。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两股战战的小太监。 小太监来福几乎要哭出来了,还得朝谢桀磕头,满口都是认罪:「陛下!奴一时糊涂,奴不敢了,奴真的不敢了!」 金吾卫拱手行礼:「陛下,这是在太监小四儿房中搜到的银两,还有秀女江氏血书中所提及的小太监来福,他身上衣裳的缺口,正好与林美人当日所扯下的衣料吻合。」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对上了。 德妃眼中闪过几分得意。 幸好自己早早做好了准备,才能在发现小四儿许久未回宫,自己被陛下传唤之时,及时应对。 虽说折了小四儿和江小渠……不过一个贱奴,一个废物罢了,没什么可怜惜的。 阿赫雅闭了闭眼,再次缓缓睁开,只剩下讽刺的凉意。 她直直地盯着地上认罪的来福,语气冷厉:「竟然是你?当日我在听雨湖畔,看见有人拿着绳套鬼鬼祟祟,原来就是你为了谋害林姐姐做下的准备!要不是柳奴恰好带了匕首,还真叫你将林姐姐害死了!」 哪儿有什么绳套?要真有这样的机关,凶手何必亲自下水按着林无月,还被林无月扯下了一块衣料? 这是阿赫雅故意诈来福的。 小四儿被抓也不过两个时辰功夫,谢桀传唤德妃的时间更短。自己就不信,这么紧促的时间,德妃能让这顶罪的小太监将小四儿的犯罪过程了解清楚。 果然,小太监来福只知道一味认罪,哭喊着求饶:「奴也不想这样做的!可是主子吩咐,奴不敢不从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冷宫 阿赫雅半阖着眼,缓缓叹了一口气:「别演了。」 她语气微凉,眸中暗色翻涌:「那日谋害林美人的歹人,从未用过什么绳套。你分明不是凶手,何苦为他人送死?」 小太监来福跪伏在地上,涕泗横流,眼中满是恐惧。 他又何尝情愿送死?可那是德妃啊! 来福下意识看向德妃,却见德妃连一个眼神都没能施舍在他身上,德妃身边的金珠面色冷凝,朝他露出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来福闭上眼,绝望地叩首认罪:「真的是奴做的!奴该死!」 金珠也跟着开口:「这贱奴被陛下龙威吓破了胆,恐怕连阿赫雅姑娘说的是什么都听不清呢。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这些小节又有什么碍事的呢?」 阿赫雅抬眼,目光锐利,盯着金珠,半晌,扯了扯唇角:「小节?一个连自己做过什么都记不得的太监,他说自己是凶手,如何让人信服?」 德妃咬紧牙根,忍不住怒视阿赫雅,脸色难看:「江秀女已经认罪伏法,这个小太监也承认了第一个出手害林美人的就是他,事情还不够明朗?还是你非要将这脏水泼到本宫身上,才肯作罢!」 阿赫雅这***,若自己今日能顺利脱身,非得再找个机会,将她除掉不可! 阿赫雅冷笑,还未开口,却见谢桀抬起手,指节微屈,做出了一个上前的手势。 周忠了然,从怀中取出小四儿的供词,走到德妃面前。 他微低着头,看起来十分恭敬,语气却不大客气:「请德妃娘娘看看这份供词。这可是陛下亲自审出来的。」 德妃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她将牙根咬得咯吱响,都没能压下眼底的恐惧,抓着金珠的手用了些力气,长长的指甲顿时陷入了肉里。 金珠吃痛,却已经来不及叫苦了,她瞳孔微缩,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 这是小四儿的字迹! 这份供词,详细地写出了德妃在何时何地,如何吩咐小四儿对林无月与阿赫雅下手,每一个字,都与她们在进德宫中所说符合。 这样详细的供词做不了假,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了。 德妃强撑着才没倒下,眼皮子猛跳,立即落下泪来:「小四儿这贱奴,竟敢如此攀污本宫!」 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仪态,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决不能认! 上一回对阿赫雅下毒,自己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有云美人做这个替死鬼,加上何家的权势在后做靠山,谢桀也要给两分面子。 可如今……可如今何家眼见着就要败了!谢桀分明是对何家磨刀霍霍,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枪口,岂能落到好? 德妃长长的指甲掐住金珠的手臂,金珠被刺痛催得回过神来,连忙帮腔:「小四儿能被人收买,对阿赫雅姑娘下手,未尝不能在他人指使下,诬陷德妃娘娘啊!」 德妃咬牙,语气急促:「陛下,这两个贱奴胆大包天,合该千刀万剐!」 她想用狠戾的手段,取信于谢桀。 周忠依旧垂着头,唇角扯了扯,不阴不阳:「德妃娘娘放心,已经剐了。」 德妃心中一跳,脸色也苍白了下去。 剐了是……什么意思? 德妃不敢细想,连指尖那张供词都变得烫手了起来。 她只能强撑着,喃喃道:「那就好,为本宫出了一口恶气……」 那股胆寒只是一时的。德妃眼神闪了闪,立即反应过来。 小四儿已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 德妃眼中掠过一抹喜色,赶忙开口: 「既然如此,江秀女这一主犯与罪奴都伏了法,也是为林美人与阿赫雅姑娘讨回公道了。」 她生怕又扯到自己身上,只急着快速定论。 谢桀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德妃,指节在床头轻敲。zbr> 一下,两下,三下…… 敲击声落在德妃心头,仿佛一柄大锤,叫她额上止不住渗出冷汗。 终于,谢桀开口了。 他嗤笑了一声,眸光冷沉:「德妃,你真当朕是随你糊弄的傀儡不成么?」 德妃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解释,却都哽在了喉头。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些话都是在垂死挣扎?但事到如今,自己除了死不承认,还能做什么? 阿赫雅眼神冰凉,攥住了谢桀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谢桀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他还想包庇德妃,完全没必要让周忠拿出那一份供词。 「德妃所作所为,分明是想置我与林美人于死地。」阿赫雅抬眼望着谢桀,眼尾通红,声音微颤:「请陛下为我二人做主。」 她给谢桀递了话头。 谢桀捏着她发凉的手,眼中带着些许煞气:「放心。」 他看向还跪伏在地上,几乎吓晕了过去的小太监来福,扯了扯唇角:「欺君之罪,送去跟牢里那个做伴吧。」 这话几乎就代表着一道道的酷刑。 来福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两腿间滴答滴答地流出水来,竟然失禁了。 周忠嫌恶地皱皱眉,略一抬眼,立即有两个金吾卫上前,将小太监来福拖了下去。 阿赫雅抿了抿唇,从那个小小身影上收回目光,心中暗叹。 其实这个小太监也不过是被德妃裹挟着作恶,身为进德宫的太监,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为奴之悲哀就在于此,跟对了主子,才有活路,一旦主子犯浑,赔上的却是奴才的命。 德妃看见来福的惨状,面色愈发难看,眼中也带上了恐慌。 她猛地看向谢桀,带着几分绝望的孤注一掷:「陛下,您当真要对何家赶尽杀绝吗?」 事到如今,德妃还在期盼焦头烂额的何相能成为她的靠山,就像前二十余年一样。 谢桀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语气冰冷,直接决定了德妃的命运:「德妃谋害妃嫔,善妒失德,打入冷宫。」 德妃对他是有用,但不代表谢桀会捧着她。 一个落到绝境,拼死一搏的德妃,对谢桀的用处,反而比端坐进德宫主位的德妃大。 德妃瞪大了眼,忽而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不明白,为何那么多年,自己嚣张跋扈,连淑妃都要让自己一头,陛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不行了呢? 德妃挣扎着推开搀扶她的金珠,还想求饶,却被金吾卫堵住嘴,拉了下去。 琼枝殿中渐渐安静了下去。 谢桀捏着阿赫雅的指尖,忽而勾出一个笑,语气意味不明:「阿赫雅,满意么?」 阿赫雅看见他眼中的晦涩,心中一凉。 她知道,谢桀在怀疑自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探病 次日,琼枝殿中。 不知是落水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前一晚的疯狂,后半夜时,阿赫雅又起了热。 几个太医诊脉开方,忙碌至天明,才将阿赫雅的体温降了下来。 午后时分,阿赫雅悠悠转醒,咳了几声,虚弱地唤伺墨:「伺墨,水。」 帷帐之外的人显然愣了一瞬,却没有开口反驳,而是倒了一杯水,掀开帷帐,放到阿赫雅唇边。 阿赫雅啜饮了几口,才觉得喉咙好受了许多,抬眼望去,却见身边的人不是伺墨,而是柳寄书。 她怔了怔,微微蹙眉,撑着身子坐起来:「寄书?你怎么来了?」 柳寄书抿了抿唇,垂眼避开了阿赫雅的目光,有些嗫喏:「我听说德妃谋害你与林美人,进了冷宫……你也因为落水病了,来看看你。」 阿赫雅揉了揉眉心,有些生疏地点点头:「多谢你的关心,我没什么大事,静养几日就好了。」 柳寄书若真是担忧自己,第一句出口的话就该是问自己病情如何,而不是先说德妃进了冷宫。 这点小小的差距,也足以显现出来柳寄书心中的轻重。 也正因为此,阿赫雅并没有太多亲近感谢的意思,只是抬眼望着柳寄书:「伺墨与柳奴也不知跑哪去了,殿里有客,竟不知道叫我起来,还让我烦你倒了杯水。」 柳寄书也看出了她的态度,有些拘谨,下意识捏紧了手帕,连忙道:「是我不让她们叫醒你的。左右我也无事,在这儿等你醒来就是了。」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便听得殿外忽然热闹起来,周沅沅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躁:「快一些!姐姐醒了该饿了!」 阿赫雅抬眼望去,只见柳奴提了一个食盒,满脸无奈,从外头走了进来。 周沅沅跟着柳奴,转来转去,似乎恨不得自己上手去拿食盒,眼角余光瞥见阿赫雅已经醒了,立即惊喜地叫了一声:「姐姐!」 她简直像一只小狗,噔噔地朝阿赫雅跑了过来,若有尾巴,应该都摇到了天上去:「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我方才遇见你家的柳奴,就想帮你提吃的来,她走得可慢了……」 柳奴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将食盒放上去打开,露出里头一碗浓黑的药汁,瞥了周沅沅一眼,调侃道:「主子最怕喝药,周充媛送得快了,恐怕她还要郁闷呢。」 周沅沅啊了一声,探头看看药碗,又看看阿赫雅,有些讪讪:「我以为是粥呢……姐姐,你还怕喝药啊?」 她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求知欲望,直勾勾地盯着阿赫雅。 阿赫雅摸了摸鼻子,有些恼羞成怒,气哼哼地瞪了柳奴一眼,一口否认:「胡说!我怎么会怕喝药?」 柳奴唇角往上翘:「是。只是每回喝都要磨上一炷香,等到药都快冷了,才肯一口喝下。」 倒也有例外不用人哄的时候,譬如每日的避子药。 柳奴想到这儿,眼神忍不住暗了暗,见着阿赫雅在周沅沅来了之后,明显鲜活了许多的脸,才软了神色。 阿赫雅还在耍赖不肯承认:「我没有,沅沅别听她的。你不信,将药端来,我一口喝给你看。」 「好啊!」周沅沅干脆利落地应下了,快步走到桌边,捧起药碗,就给阿赫雅送了过去,小狗眼睛眨呀眨,「姐姐喝。」 阿赫雅一时哽住。 她倒也没想过这么快就喝…… 但药已经送到了眼前,还是周沅沅亲手奉上来的,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了自己的脸。 阿赫雅只好狠了狠心,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地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苦着脸:「你看 ,喝完了吧?」 周沅沅弯着眼,抱住阿赫雅的手臂,将自己的脸贴上阿赫雅,嘴甜地哄:「姐姐好厉害。」 她怎么会看不出阿赫雅的不情愿。 但阿赫雅病着,不吃药怎么好得起来?与其在那儿煎熬半天,最后还是要喝,不如让自己装一装傻,顺水推舟,阿赫雅喝下去了,也就好了。 周沅沅自觉帮到了阿赫雅,高兴得晃晃脑袋,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枚蜜饯,塞进了阿赫雅的嘴里:「姐姐吃蜜饯,甜甜的,压苦味最好了。」 阿赫雅失笑,感受着口中甜滋滋的味道,面上的笑意却逐渐真实了起来。 她摸了摸周沅沅的脑袋,语气轻柔:「谢谢沅沅。」 柳寄书坐在一旁,看着二人亲密的模样,忍不住咬住了下唇,眼神闪烁。 阿赫雅与新进的周充媛,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柳寄书原本以为自己与阿赫雅算是交好,可与周沅沅的亲昵一对比,就成了个笑话。 她一时有些如坐针毡,强撑着平静,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阿赫雅:「这位是?」 阿赫雅这才想起来柳寄书还在殿里,唇角依旧噙着笑,为二人介绍:「沅沅,这是住在延春宫的柳才人,柳寄书。」 「这是帝师外孙女,陛下亲封的瑾充媛,周沅沅。」 阿赫雅将周沅沅的家世、位分,连带着那个没什么人叫的封号都说了出来,只为了提醒柳寄书一件事。 周沅沅身份尊贵,是谢桀都要护着的人,不是柳寄书可以随意攀扯的。 阿赫雅望着柳寄书,面上神色不变。 柳寄书想依靠自己,从自己身上谋利,没关系。后宫之中生存艰难,阿赫雅可以成全这个与自己曾经境地相似的可怜人。 但周沅沅不成。 周沅沅心思简单天真,若是柳寄书有意算计,被利用了都发觉不了。 在阿赫雅心中,周沅沅的分量还远比柳寄书重得多。 但阿赫雅也没有给柳寄书难堪的意思,委婉地提点了一句,便笑意吟吟地朝周沅沅道:「寄书擅长刺绣,她的绣品,可好看呢。」 这几句夸赞,就是拉了柳寄书一把,让她有一个聊天的话题,免得在殿中呆坐着融不进来。 柳寄书却没有听出阿赫雅的好意一般,没有顺着刺绣的话头往下说,只僵硬地笑了一声:「周妹妹一入宫就是充媛,真叫人艳羡。」 她还当这是奉承,眼巴巴地看向周沅沅,见周沅沅不答,心里便凉了下来。 也是,自己一个家世不显,又无宠爱的小才人,怎么能让周充媛亲近? 柳寄书在心中自怜地喟叹,垂着眼,抓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哀怨,自顾自道:「不似我,在宫中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借着阿赫雅的光,才当上了个才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马后炮 柳寄书这话里带着酸味,着实有些刺耳。 阿赫雅微微皱起眉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未说话,周沅沅便先忍不住了。 周沅沅哇了一声,眼睛亮闪闪,语气十分真诚:「原来才人以下还有位分么?嬷嬷怎地不教我。」 教她规矩的嬷嬷哽了哽,看向柳寄书的眼神带了几分鄙夷,朝周沅沅一福,才解释道:「才人以下是采女,算不得正经妃嫔,料想主子遇不上,也就没说。」zbr> 周沅沅年纪小,哪儿记得住那么多人。能把宫里高位的妃嫔们认齐全了就是难得,还顾得上下头的采女才人? 若不是这个柳才人跟阿赫雅姑娘有些关系,自己主子见了,也就是受个礼而已,话都说不上一句。非说认人,自己到时候再提点也就是了,还用得上费心教? 嬷嬷忍不住在心里讽笑。 这柳才人也是拎不清的,说这些自怜自艾的晦气话,还指望在这儿坐着的两位主子可怜不成。 周沅沅似懂非懂,叹了口气,还顺着话,怜悯地看向柳寄书:「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的,你如今已是才人了。」 柳寄书原本是等着阿赫雅安抚自己,却没想到周沅沅当了真,就这么应下了话,倒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她顿时便红了眼眶,忍不住心中酸涩:「一个小小才人,怎么敢跟周充媛相提并论。也怨不得你入宫几日,就与阿赫雅关系这样好了。」 言下之意,阿赫雅会与周沅沅交好,也是看在周沅沅的位分上。 阿赫雅蹙眉,揉了揉眉心,语气也凉了:「我与沅沅一见如故,又住得近,亲密些有何不可?」 自己原本是不想让柳寄书难看的,只是她这样的做派,多少有些恶心人了。 自己对柳寄书还不够好么?人心不足蛇吞象。 柳寄书咬着下唇,眼神中流出了几分愤懑,垂下了头,满面委屈。 周沅沅对旁人态度最是敏感,立即便察觉到了柳寄书的不满,撇了撇嘴,抱着阿赫雅的手臂晃了晃:「姐姐,柳才人是来做什么的?送东西么?」 柳寄书怔了一瞬,面色白了白。 她只想着阿赫雅这儿什么都有,哪儿带了礼物? 然而空手来看望,是很失礼的,自己说出来也面上无光。 柳寄书嗫喏了一会儿,避而不答,只道:「我听闻阿赫雅落了水,来看望……」 「昨日落水的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了,你既然蒙受姐姐的恩情,怎么比我来得还晚些。」周沅沅不高兴地锁着眉头,瞥了柳寄书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马后炮。」 要知道,林无月落水才几日,阿赫雅就紧跟着掉进了听雨湖。陛下又一路亲自抱着阿赫雅回琼枝殿,这样的殊荣,不知招了多少人眼。 自己在浙水宫听见消息,赶过来时,阿赫雅可还没醒呢。难不成柳寄书住得就那样远,连这么大的事儿,都要隔一日才知道? 周沅沅只是不喜柳寄书来得慢,没有看出里头的深意。 阿赫雅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柳寄书今日才来,无非就是怕扯进是非。等尘埃落定再来看望,既让自己记了她的好,又不至于担着太大的风险。 阿赫雅扯了扯嘴角,心里有些泛冷,到底抓住了周沅沅的手,朝她使了一个嗔怪的眼神,才看向柳寄书:「沅沅年纪小,见的事儿也不多,不知道你的难处。」 周沅沅这张嘴,惯会得罪人,自己少不得帮她补几句好话。 阿赫雅无奈地摇摇头,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柳寄书怎么会看不出阿赫雅的偏 向,指尖忍不住攥紧了裙摆,心中怨怪横生。 自己与阿赫雅相识的日子,可比周沅沅长得多。可如今,阿赫雅竟然为了周沅沅,这样给自己难堪。 说到底,不过还是瞧不起自己罢了! 柳寄书气性一起,也坐不下去了,强撑着笑拉扯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阿赫雅没有多留,只是望着柳寄书的背影,眸光深了深:「果然是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周沅沅哼了一声,怏怏不悦:「什么人呀。空手来看病人也便罢了,还容不得人说,真气人。」 叫自己想起武侠话本中那些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周沅沅一想到阿赫雅也许会好心没好报,就忍不住握紧了粉拳,奋力挥了挥:「姐姐就不该帮她!最好叫她把才人的位分还回来,接着当她的采女去。」 阿赫雅哭笑不得,揪着周沅沅的脸颊肉扯了扯:「柳才人的位分是陛下赏的,算不上我的功劳。」 她语气严肃了些,提点道:「你不喜欢她,心里知道,离她远一些就是了,何必说出来?凭白给自己树敌。」 周沅沅哼哼唧唧,顺着阿赫雅的力气,整个人倒在了阿赫雅的身上,蹭了蹭,笑得有些憨:「姐姐真香。」 自己才不要跟坏蛋虚与委蛇呢,装模做样不是侠女风范! 阿赫雅看出了她的逃避,无可奈何,点了点周沅沅的小脑瓜:「你这性子,日后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我怎么放心得下?」 周沅沅才不怕,摊了摊手:「若是有人要害我,我就跟她说——我外祖是太傅,当今帝师,我是陛下亲封的瑾充媛。」 她沉着脸,故意拉长了语调,一副狐假虎威的得意样,叫阿赫雅看得唇角翘起。 周沅沅贴着阿赫雅,语气轻快:「陛下答应了外祖父,只要我不做错事,就会一直护着我呢。我才不会有事。」 她自小就被外祖父外祖母疼爱,进宫之前,外祖父还特地三令五申,叫自己要乖乖听话,不许移了性情,起了害人之心。 外祖父还说,只要自己不去做什么大错事,以陛下的手腕,一定能保自己一辈子周全。 否则这样龙潭虎穴似的后宫,外祖父才舍不得让自己进来呢。 周沅沅可清楚自己的靠山在哪儿,乐滋滋地傻笑。 阿赫雅也心软了,抿出一个微笑,眸中半是无奈,半是欣慰。 周沅沅这虽然是歪门,却也是最实用的了。 阿赫雅摸摸周沅沅小狗似的脑袋,心中道。 只要陛下护着,周沅沅总不至于出大事。旁的小打小闹,自有自己帮她挡下。 这也就够了。周沅沅一直这样赤诚快乐,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柳寄书的野望 却说那头,柳寄书出了琼枝殿,便冷下脸来,走得飞快。 霜儿紧跟着她的脚步,偷眼去看柳寄书的表情,揣摩着开口:「阿赫雅姑娘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柳寄书猛地停了下来,转头瞪向霜儿:「住口!」 她心里一股郁气,正不知该向谁发,此时对霜儿怒目而视:「阿赫雅对我有恩,你是什么人,竟敢这样挑拨?」 就算阿赫雅再看不起自己,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借着她的势,才有了如今好过些的日子的事实。 柳寄书眼神变幻,复杂莫测。 要是自己家世好一些,位分高一些……哪怕只是能分得陛下一点宠爱,也就好了。 如今的自己,要什么没什么,也怪不得阿赫雅看不起自己。 阿赫雅这样,自己不敢怨怪。可那个周沅沅,她凭什么? 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当帝师的外祖父——可那是外祖父,到底隔了一层,周沅沅姓的还是周,说到底,不过是父母双亡的一个孤女而已! 柳寄书咬了咬下唇,面色郁郁,眼中流露出不满与嫉妒。 凭什么一个孤女都能封充媛,自己却要在采女的位分熬那么久?如今虽然做了才人,却怎么也看不见再往上升的路了。 柳寄书想起阿赫雅对周沅沅的亲密,心中的野望如藤蔓滋生。 要是自己也能得宠,至少能与阿赫雅她们平起平坐地说话,何至于被一个小孩子给这样大的难堪? 霜儿低着头,眼角余光窥见柳寄书的表情,撇了撇嘴。 柳寄书分明也是不满的,却不叫自己说出来。此处又没有旁人,演给谁看? 但是柳寄书方才的火气,还是将霜儿镇住了,她暗自腹诽,面上却呐呐不敢言语。 柳寄书指甲掐着小道旁灌木丛的嫩叶,自顾自喃喃:「要是我的位分能高一些……」 转角处,陆充媛听见了这话,眼神闪烁。 这不是阿赫雅多次相帮的柳寄书么?这个方向,是刚从琼枝殿出来?怎的脸色这么难看。 难不成,是两人生了什么嫌隙。 陆充媛想到这个可能,唇角止不住上扬,眼中流出几分幸灾乐祸。 自从那天阿赫雅在杏林中,与周沅沅一唱一和,落了自己好大面子,自己就一直憋着气呢! 如今看来,倒好像是有机会报仇了? 陆充媛身边伺候的宫女很有眼色,看见陆充媛面上的兴味,立即道:「淑妃娘娘这个时辰应当还在处理宫务,主子可要先散散步?」 陆充媛随口应了一声,宫女立即上前,扶着陆充媛转了方向,往柳寄书所在的小道走去。zbr> 陆充媛语气轻飘飘的:「淑妃娘娘说了,今年春日,给秀女采女们做些新衣裳,好多在陛下面前露露脸。你闲来无事,也多去织造处瞧瞧。」 她没有主动与柳寄书搭话。自己与柳寄书又不相识,贸然亲密,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既然柳寄书有了争宠的心思,自己的话,她自然会听进去的。 陆充媛的宫女立即反应过来,带着笑接话:「也是咱们淑妃娘娘宽容,对底下人都这样好,有机会就帮着她们获宠。若是德妃,还不知道捻酸吃醋成了什么样呢。」 这一唱一和,便引导柳寄书了解到了一件事。 若想借势往上爬,靠德妃不成,靠阿赫雅不成,大方亲和的淑妃却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柳寄书自然将陆充媛主仆的对话听进了心里,顿在原地,眼中分明有意动。 淑妃娘娘确实不错。先前自己被德妃处罚,也是淑妃旗下的白美人相助,还 送自己去了琼枝殿。 那时白美人便说,淑妃知道自己委屈,所以特地叫她来为自己解围。 柳寄书先前没有深想,如今细细品起来,就愈发向往淑妃的阵营。 自己在德妃宫里受罚,转头淑妃就能知道,并且叫人来帮忙。可见淑妃对宫闱掌控能力之强,对卑弱的采女秀女们的关切。 哪怕不是全然无私,至少……至少也能是公正的。 最重要的是,淑妃娘娘胸怀广阔,想必若自己提及想要争宠,她也能送自己接近陛下。 柳寄书越想越是心动,忍不住有些出神。 陆充媛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地瞥了柳寄书一眼,眸光冷暗,声音轻快:「德妃如今已经进了冷宫,自然是比不得咱们的淑妃娘娘。」 德妃倒了,宫中就只剩淑妃一家独大。 从前的阿赫雅是淑妃的盟友,可如今没了德妃,阿赫雅的独宠,就成了淑妃的眼中钉。 若是柳寄书在这个时候加入淑妃旗下,很快就会变成淑妃对付阿赫雅的一把利剑。 到那时候,柳寄书再想抽身,可就不成了。 陆充媛心中冷笑,居高临下地睨了柳寄书一眼,便走了。 独留柳寄书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能自拔。 椒兰宫中,淑妃打发了各处各司的管事们,也有些疲懒,倚在榻上,闭眼小憩。 宫女抱琴站在一旁,怕她冷着,给淑妃抱来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 两人笑着说了些闲话,又提起琼枝殿。 抱琴叹了口气,眼中有些忧虑:「阿赫雅落水,陛下竟不顾身份,一路将她抱回琼枝殿中。这样的宠爱,着实有些骇人了。」 淑妃揉了揉眉心,眸光微闪,带着几分忌惮:「若不是她这一场落水,恐怕德妃也没那么容易栽跟头。」 抱琴皱眉:「只怕这样的盛宠,不止对德妃不利,于娘娘也是威胁呢。」 陆充媛走进殿中时,便听到这句。 她笑了声,朝淑妃行了礼,便在榻边坐下,语气情况,像是在说什么笑话:「娘娘可想不到,妾方才遇见谁了。」 淑妃看向她,也噙着笑,顺着陆充媛的话头:「瞧见谁了?这样欢喜?」 陆充媛轻笑,眼中露出了几分讥讽与冷意:「阿赫雅捡的那条狗,陛下封了却从未动过的柳才人。」 这话说得很是难听。 淑妃挑眉,却没有纠正陆充媛,这样一个靠着阿赫雅爬上来的柳才人,自己也是看不上的。 她语气轻柔,带着几分随意:「她做什么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知节制的惩罚 陆充媛轻笑了一声,眉梢嘲弄地挑起,仿佛自己在说一个笑话:「那位柳才人,心比天高呢。」zbr> 「我听见她说。」陆充媛漫不经心地学着柳寄书的语调,阴阳怪气,「要是我的位分能高一些——」 淑妃微微阖着眼,勾了勾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身在宫中,谁不向往荣华富贵呢?」 柳寄书若一直是一个受人欺凌的小采女,或许她的所救就会一直那么简单。 只要一顿好一些的热饭热菜,只要能穿得暖,只要今日,那些宫人们不要嘲讽甩脸色。 可偏偏柳寄书攀上了阿赫雅,叫她看见了宫中受宠与否,是怎样的云泥之别。 谁能不生出些别的心思呢? 陆充媛坐直了身子,语气轻快:「娘娘也知道,妾从来是乐于成人之美的。我将娘娘近日给秀女们制新衣的事儿,说给柳才人听了。」 淑妃眼中闪过几分锐色,缓缓用帕子遮住了唇角的翘起,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就你舌头长,一些小事也到处说。」 她为秀女制衣,自然不是好心慈悲,而是多一些鲜妍的新人,好分薄阿赫雅身上的宠爱。 德妃没了,自己掌着管理六宫的权力,下头的人越多,斗得越狠,自己的位置也就越是稳固。 淑妃指尖捻着茶盏,垂眼敛住锋芒。 宫中的女人,就如养在室内的花儿,争奇斗艳最好,若是一枝独秀,反而叫人不安。 陆充媛自然不会觉得淑妃这句话是不满或敲打,抿嘴笑了笑:「柳才人是阿赫雅姑娘的好友,她若能得陛下喜爱,想必阿赫雅姑娘心中也是高兴的。」 才怪。 一个从来不如自己的人,骤然得势,还妨碍了自己的利益。就是再好的姐妹,恐怕也该反目了。 陆充媛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越是亲近的人,捅起刀子来,就越能伤到要害。 柳寄书若能为淑妃所用,想必于阿赫雅也是一个大难题。 哪怕伤不到阿赫雅……恶心恶心她,也是足够了。 陆充媛想到届时阿赫雅的难堪,唇角便忍不住翘得更高,笑意吟吟,望向淑妃:「娘娘猜,她几日找上门来?」 淑妃啜饮了一口茶水,闻言眉梢微挑,漫不经心:「三日。」 三日。这个时间不长不短,正好给足了柳寄书犹豫与决断的时间。 陆充媛想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笑意愈发真切,眼神中的恶意一闪而逝。 阿赫雅得意那么久,也是时候轮到她哭一哭了。 琼枝殿中,一派平静。 阿赫雅吃过药,已经退了热,精神也好了许多,偏生柳奴恼她作践身子,像个守门神似的站在床边,身体力行地挡住了她下床的路。 柳奴面无表情:「太医说了,叫主子好生养身体。以奴婢看,这几日您就不要下床了。」 「那是太医怕担责任,才这样嘱咐的,哪儿就这么严重了?」阿赫雅语塞,悻悻地倚着床头,语气讨好:「好柳奴。我不过是呛了水,又没什么大事,犯不着还要躺着,不能挪动吧?」 柳奴铁面无情:「主子还是好好养一养吧。」 阿赫雅长吁短叹,一边偷眼去看柳奴的表情,一边可怜兮兮道:「可我嘴巴没滋味,想吃奶糕了。」 北戎人游牧的多,户户养着牛羊。像奶糕这样的点心,是孩子们最常能吃到的美食。 从前在北戎时,只觉得吃得腻歪。如今到了大胥,却愈发想念家乡的味道。 阿赫雅这么一说,柳奴脸上的冷硬便缓了下来,她抿抿唇,也知道自己是在使性子。 阿赫雅设计落水的事情,也是与自己商量过的。只是这样凶险的事情,自己难免不安。 柳奴又愈发怨恨自己没用,只能让公主亲身犯险。 她攥紧了拳头,叹了口气:「主子真想吃?」 阿赫雅一听她语气,立即知道柳奴是心软了,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嗯!」 「想吃什么?」 谢桀的人还未至殿中,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阿赫雅抬起头,朝外头看去。 便见谢桀换了一身玄色长衫,大步朝她走来,唇角微勾:「朕竟不知,阿赫雅还是只馋嘴猫儿。」 柳奴见谢桀进来,便行了个礼,带着宫人们避了出去。 阿赫雅眨眨眼,哼了一声:「怎么就是馋了?一块奶糕罢了。陛下好生小气。」 她半撑着身体,侧过脸,发丝顺着肩膀的圆润弧度滑下。 原本苍白的脸色退了热,有了几分血色,目光娇嗔,似是带着钩子。 谢桀在阿赫雅床边坐下,眼神微暗,撩起她的一缕头发,往后别去,露出精致的小脸:「身体好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阿赫雅便有些来气。 昨夜到最后,自己都说该停了,偏偏这暴君纠缠着不放,折腾了她一夜。 今日太医来给自己诊脉时,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那脸色别提多么微妙。 太医说,病中最好静养,别做什么太激烈的事情。 阿赫雅想起这句委婉但依旧能听得出指向的话来,脸上就一阵烧红,瞪了谢桀一眼,嗔怪道:「陛下还敢说?您是自顾自上朝去了,留我发热,还被太医取笑!」 谢桀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心虚。 昨夜确确实实是他孟浪,不顾阿赫雅刚落水一回,还在病中。 阿赫雅气哼哼的,干脆一口咬上了谢桀的手掌,磨了磨牙,咕咕囔囔:「我病好之前,您别想碰我了!」 这暴君吃了那么久肉,合该素一素。 她那点力道,自然咬不动谢桀。 谢桀捏了捏她的后颈,索性任她磨牙,带着几分温柔,哄道:「知道了。」 这么好说话? 阿赫雅狐疑地抬眼,仔细观察谢桀的神色,警惕地打了个补丁:「手也不行。」 谢桀微微眯眼,依旧是笑,只是眸中多了份危险:「好。」 阿赫雅还是不明白,有些事情,只要他想做,有的是法子。 阿赫雅歪了歪脑袋,觉得差不多了,满意地点头。 这是不知节制的男人应得的。 她望着谢桀,那点恶作剧的心思又翻涌了起来,仗着谢桀刚刚承诺过,手便不老实的凑了过去。 阿赫雅一边试探地捏捏坚实的腹肌,一边不放心地重复:「不能碰我?」 「嗯。」 谢桀唇角勾了勾,慢条斯理地应了,看向阿赫雅的目光,却像一只冷静坐视兔子送到嘴边的狐狸。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黑心眼的陛下 谢桀经年征战,身上的肌肉硬实有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的腰是劲瘦的,充满爆发力,指尖戳上去,纹丝不动。 阿赫雅看着看着,莫名便红了脸,停住了动作。 她太清楚这具身体的力量了。 谢桀的声音偏在这时候响起,沙哑带着磁性,眼神中满是晦暗的欲望:「怎么不继续摸了?」 若是阿赫雅抬头看见他的目光,必然不敢再继续作死了。 偏偏她被谢桀这句话撩得椎骨一麻,整个人都有些烧,结结巴巴地反驳:「谁说不摸!」 似乎是为了证明,阿赫雅干咳了一声,索性将手落到谢桀的腰带上,勾了勾。 纤长白皙的手指与玄色的衣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指尖一抹粉红愈发给这气氛添上几分暧昧。 谢桀眼神深了深,仿佛择人而噬的深渊。 他抓住了阿赫雅的手,捏在手中,慢条斯理地捻了捻:「阿赫雅。」 谢桀唤了她的名字。 阿赫雅耳根一麻,浑身仿佛被电流击过了一般,眼中顿时带上了潋滟的水色。 谢桀轻笑了一声,声音平缓,却叫人听出了危险的意味:「朕记得,你会骑马。」 阿赫雅嗫喏了一会儿,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她是会骑马。但这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么?谢桀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阿赫雅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谢桀,讨好地露出一个笑来,声音娇娇,卖乖似的:「怎么啦?」 谢桀唇角微勾,拉着她的手,将人困在了怀中,抬起阿赫雅的下巴,抚摸的动作充满暗示的意味:「朕在城外,有一个猎场。」 他的声音磁性,带着诱哄,不紧不慢:「待你好了,朕带你去跑马如何?」 阿赫雅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试探地点头:「好?」 能出宫还能跑马,自己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谢桀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自己故意撩拨他,他还以德报怨吧? 这可不是这个暴君的性格。 阿赫雅听不出谢桀的意思,心中忍不住打鼓。 谢桀见她应了,嘴角的弧度又往上勾了几分,语气轻缓:「马上颠簸,阿赫雅便与朕同乘一骑。」 同乘一骑? 阿赫雅原本还有些晕乎乎的,听到这四个字时,顿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僵硬地抬头,脑中前世靡乱的记忆翻涌。 阿赫雅还记得,自己前世也曾经与谢桀在郊外跑过马。 那时候,自己的境地远不如现在。 谢桀只肯给她一件宽大的披风,罩在单薄的纱衣外。 马背颠簸,身后男人的气息灼热而霸道,她哭吟着求饶,自小骑马练就的功夫仿佛都消失了,只能靠在谢桀身上,随着马儿狂奔的动作起伏。 那样激烈的情事,在阿赫雅的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如今谢桀再提起猎场与同乘一骑,她下意识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 阿赫雅脸上的笑都有些凝固了,可怜巴巴地望向谢桀。 不会吧? 连琼枝殿都满足不了他了? 谢桀见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手指用了些力,揩过下颌柔嫩的肌肤,在上头留下鲜艳的痕迹:「嗯?」 阿赫雅呐呐:「我也不是很喜欢跑马……」 这马,不骑也罢! 谢桀怎么可能放任送上门的猎物又再次跑掉,微微俯下身,在阿赫雅脖颈上烙下一个印记,含着几分威胁:「阿赫雅若要毁约,朕 可也不做君子了。」 若是谢桀方才的承诺不作数,那占了半天便宜的阿赫雅就该将代价都还回来了。 阿赫雅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这坏心眼的混球,分明就是故意算计自己的! 阿赫雅欲哭无泪,捏着谢桀的衣袖,脸红得都快成了煮熟的虾,半晌才狠下心:「去就去!」 她答得硬气,心里却已经打起了小算盘,愤愤不已。 大不了到了那日,自己就里里外外裹上十八层!就不信谢桀这样还能下得了手。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头阿赫雅为了谢桀的热情焦头烂额,那头柳寄书却因始终不能获宠而辗转反侧。 柳寄书听过陆充媛的暗示后,原本只是动了心思,还未完全狠下心来。 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才人,与淑妃既无旧情,又无关系,骤然贴上去,难免有些难堪。 然而当柳寄书回到延春宫时,便听到两个守夜的宫人说起闲话,语气中带着羡慕。zbr> 身量娇小的宫人小声道:「你可听说了?琼枝殿那位落水,是陛下亲自抱回宫中的呢。」 这是何等殊荣?这六宫中,哪个能不眼红的。 另一个声音清脆的宫人便答:「什么听说,我亲眼瞧着的。不然怎么说是陛下的心尖,没有封位,却比什么贵妃都要风光多了。不见德妃娘娘跟她斗,如今把自己斗进了冷宫?」 娇小宫人唉声叹气:「要是咱们跟的是阿赫雅姑娘多好,要早知道有今日,我当初就该使些银子,去琼枝殿当值。」 不说逢年过节的赏赐,只看在阿赫雅的受宠程度上,底下的宫人们分例都要比别的宫里厚上三分。 声音清脆的宫人也附和着,声音里颇有几分怨气:「谁不想呢?总好过在这儿伺候一个没前程的才人。」 说是才人,又不是得陛下宠爱才封的。靠着阿赫雅姑娘的怜悯,才有些好日子过。 宫里本就是踩低捧高,像柳才人这样自己没本事,又不好真克扣多少的,就成了管事们的眼中钉。 管事们既不敢少了柳寄书的分例,又不舍得好东西,每回都拿些边角料凑数。就是给这些边角料,都觉得亏了。 不见自己去取分例,都要遭人几个白眼。 两个宫人们对视一眼,纷纷叹了口气。 都是做奴婢的,谁不想要图个好前程?这样跟着柳寄书熬日子,实在看不见未来啊。 转角处,霜儿尴尬地抿紧了唇,恨不得将头低到地里,心中暗骂。 这两个傻子!说主子坏话也不知道偷摸些,如今叫自己怎么办? 霜儿沉默了半天,见柳寄书动也不动,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劝慰:「主子,这两个小蹄子胡言乱语,您别当真,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柳寄书冷笑:「教训什么?堵得住嘴,堵得住人心么?」 这两个宫人说得也没错。自己如今,可不就是没有前程可言么? 柳寄书攥紧了拳头,将唇瓣咬得发白,眸光锐利,渐渐转为坚定。 她一定要坐上淑妃这艘大船。 这样不得宠,遭人白眼的日子,柳寄书已经过够了。 第一百二十章 投名状 三日后,椒兰宫中。 柳寄书揪着帕子,站在殿外,心中揣揣。 那日下定决心后,她就开始抄写经书,准备借着献礼搭上淑妃这条线。 只是毕竟自己身份不显,又无靠山,与淑妃的身份如云泥之别。 柳寄书心跳如鼓,不知道淑妃会不会愿意见自己。 脚步声响起,抱琴带着笑自椒兰宫中走出,声音柔和亲近:「柳才人,我们娘娘很喜欢你抄写的经书,请随奴婢来吧。」 这就是愿意见一面的意思了。 柳寄书眼中闪过惊喜,立即点头,跟在抱琴身后,语气带着几分讨好:「多谢抱琴姐姐为我递东西,累着您了。」 她身为妃嫔,对着一个宫女喊姐姐,本就有些谄媚,偏偏还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银子,凑上前塞到抱琴手中。 柳寄书眼神期盼:「还请抱琴姐姐多在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抱琴唇角往下撇了撇,眼里掠过不屑的意味,随手将那块碎银塞了回去,面上依旧挂笑:「瞧您说的,传递东西是奴婢的分内事,怎敢贪功。」 柳寄书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多年不受宠,没见过大世面。 这种碎银子,怎么拿得出手打赏? 要知道平日里别的主子给自己塞好处,要么是银票,要么是精致贵重的首饰,哪儿有直愣愣一块小银子打发的。把自己当成叫花子了不成? 柳寄书讪讪递收回银子,脸上有些难堪,下一秒又转为了期待。 淑妃娘娘肯见自己,自己就有机会加入淑妃的阵营。 大树底下好乘凉,柳寄书连日后要如何借着淑妃的势往上爬都想好了。 淑妃坐在小榻上,身旁是几个宫女伺候。 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各司其职,这个焚香,那个煮茶,十分安静,不闻一点旁的声响。 柳寄书一下子被淑妃的阵仗镇住了,紧张地捏了捏手指,才上前行礼:「妾才人柳氏,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待她见完了礼,才仿佛刚发现她一般,带着笑,示意抱琴将柳寄书扶起来,语气平和:「都是陛下的妃嫔,便是姐妹,何必如此多礼?」 淑妃放下手中的书卷,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柳寄书送进来的那卷佛经展开,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你抄写的佛经,本宫看了。这一手簪花小楷,真是妙绝,宫中找不出第二个来。」 柳寄书被淑妃夸奖,眸光亮了亮,连忙道:「淑妃娘娘喜欢就好,妾改日再抄几卷送来,权当为娘娘祈福了。」 她有些自得。自己没什么旁的特长,也就这手簪花小楷,自认不在宫中任何女人之下。 淑妃唇角的弧度淡了些,只简单地带了一句:「柳才人有心了。」 自己要那么多经书做什么? 淑妃凝睇着柳寄书,目光扫过她清秀的脸,又落到那双手上,微微眯起眼。 柳寄书这双手倒是有些意思。凝皙细长,葱白一般。 淑妃的指尖在佛经的字上摩挲了一下,忽而笑了:「本宫想着,春日百花盛开,或许可向陛下请旨,带着宫中的姐妹们开一场花宴。」 她语气轻快,带着暗示的意味:「柳才人既然擅书,也算与旁人格外不同,别出心裁。若有机会,恐怕要将花宴上的姐妹们都压下一头呢。」 至于怎么样才有这个在陛下面前展示的机会……淑妃这个掌管宫闱的人就在眼前,还用说么? 柳寄书眼前一亮,自觉看到了机会,巴结道:「还请淑妃娘娘多提携妾。」 淑妃微微蹙眉,作出了一副为难的模样:「陛下日理万机,哪儿有那么多时 间,将妃嫔们的表演一一看过?本宫是想着,叫新进来的秀女采女们都出出风头,别蹉跎了。」zbr> 至于柳寄书这个才人,恰好被排除了出去。 毕竟论年轻艳丽,柳寄书不如新人。论处境困窘,柳寄书提了位分,日子现在总比秀女与采女们好得多。 淑妃的意思很明显。柳寄书若想借着花宴出头,就该拿出些令自己心动的筹码来。 否则,淑妃凭什么帮她呢? 柳寄书咬了咬牙,狠下心,也不顾殿内还有许多宫人,便朝淑妃跪了下去:「请淑妃娘娘帮妾。」 她语气坚定:「妾愿为淑妃娘娘马前卒,任您驱使。」 若能得宠,自己今日就算再豁出去,也是值得了。 如今德妃没了,皇后之位几乎板上钉钉,会落在多年把持宫务的淑妃头上。 多少妃嫔想要投靠淑妃都没有机会呢,自己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淑妃凝视着柳寄书的发顶,忽而抿唇笑了。 她抬眼瞥向抱琴,抱琴立即了然,上前将柳寄书扶起。 淑妃莞尔:「都是姐妹,说什么马前卒?你既有这个心,本宫自然会帮你。」 柳寄书自然不会将淑妃的场面话当真,恭恭敬敬地垂着头,语气低顺得有些谄媚:「能为淑妃娘娘办事,是妾的荣幸才是。」 淑妃眼里流露出几分满意的意味,她合上那边佛经,放在小几上,朝柳寄书的方向移了移,仿佛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从前,冷宫的德妃与你有过几分交情。」 交情? 柳寄书愣了一瞬,眼皮子跳了跳,看着淑妃的神情,试探性回答:「是。」 自己跟德妃只有过节,哪儿来的交情。 淑妃唇角依旧含笑:「按理说,冷宫是不由得你任意出入的。但既然有旧情在前,本宫便破例,叫抱琴带你去看望德妃一回。」 柳寄书光靠嘴说,怎么显现得出来诚意? 淑妃这样说,就是要柳寄书去冷宫,对德妃动手,留下一个把柄。 这份把柄,就是柳寄书的投名状,日后柳寄书若生了别的心思,淑妃随手就能用今日的事情,将她拉回地狱。 柳寄书心跳得很快。她听懂了淑妃的意思,忍不住有些犹豫。 要知道,德妃虽然被打入了冷宫,却还没有被夺去位分。 从宫规来说,自己若敢对德妃动手,就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自己真的要为了投靠淑妃,落下这么大的把柄吗? 柳寄书还未给出决断,就见淑妃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来,直至消失。 淑妃端起茶盏,看了抱琴一眼。 抱琴立即上前,朝柳寄书行了一礼,语气依旧恭敬,却已经带着不耐:「淑妃娘娘还要休息,柳才人若不愿随奴婢去冷宫,便回延春宫去吧。」 柳寄书咬了咬下唇。 淑妃方才与自己说话,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哪儿像是要休息。 分明是因为自己的犹疑不满了。 柳寄书狠下心,快速道:「妾愿跟着抱琴姐姐去冷宫,看望德妃娘娘。」 她特地在看望两个字上下了重音,以示自己明白淑妃的意思。 淑妃的脸色这才松缓一些,却还有些恹恹,朝柳寄书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去吧。」 抱琴也行礼,笑道:「柳才人随奴婢来。」 冷宫中。 德妃坐在破旧的小床上,脸色难看,手指掐着金珠,语气阴狠:「废物!连份能吃的膳食都要不回来,本宫留你何用?」 德妃的耐性已经 快用光了。 自从进了冷宫,衣食住行,就没有一样能让她忍受的! 这房间又小又破败,到处都是灰尘,连椅子都是瘸腿的。 别说跟金碧辉煌的进德宫相比,就连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都比这儿好上十倍百倍。 还有吃食——一开始宫人们看在何家和银子的面子上,还能送来些普通的菜色,虽然清淡,好歹还能入口。 现在呢?连馊了的粥都敢送过来! 德妃越想越是愤怒,手下愈发用力,将金珠的肉都扭出了一片淤青。 金珠疼得热泪盈眶,又不敢反抗,只能带着哭腔求饶:「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吧。」 她也委屈。宫里头就是这样看人下菜碟,从前德妃得势,自然处处都好,现在进了冷宫,怎么还能指望旁人奉承着给好饭好菜? 金珠又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期盼着何相早些想起来宫里还有德妃这个女儿,想法子将德妃从冷宫里救出去,自己的日子才能好过起来。 德妃还在撒火:「这样的狗食,你也敢送过来让本宫吃,你当本宫是什么了?膳房的人不给,你不会跪在那儿不起么?本宫还没被废呢!就不信他们如此明目张胆。」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德妃娘娘往日自然风光,可如今不同了。」柳寄书缓步走进屋内,看见德妃时,心中依旧打鼓,却还是咬牙讽刺道。 既然自己下定了决心,要靠羞辱德妃来赢得淑妃的信任,那就要破釜沉舟,不能再有退让。 何况德妃如今已经身在冷宫,虽然还没有废除位分的明旨,但也已经是有名无实,连个宫人都能践踏,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德妃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柳寄书,咬牙切齿,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 柳寄书被她指着鼻子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便有些恼羞成怒。 她想起自己从前在进德宫中受的那些委屈与耻辱,心中顿时充满了愤懑。 天道好轮回。从前自己是卑微的采女,只能任人欺负。 可如今,该受苦的人,变成德妃了。 柳寄书语气冷下来,朝站在屋外的抱琴看了一眼,才恶狠狠道:「我今日来,便是想让德妃娘娘认清,我是个什么东西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德妃受辱 德妃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大怒。 她才进了冷宫,名义上依旧是德妃, 可如今柳寄书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然都敢踩到自己头上了! 德妃死死地瞪着柳寄书,眼中显现出极度的厌恶与不屑来:「柳才人,你疯了?」 柳寄书望着她面上看不起的神情,心中的怒火骤然被点燃。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德妃凭什么对自己这样鄙夷?真以为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妃位么! 柳寄书捏紧了指尖,冷笑一声:「德妃娘娘曾经让我在进德宫外罚跪,如今我吃亏些,只要你跪下认错,如何?」 德妃猛地站起身来:「你敢?」 她是德妃!是何相府上的嫡女! 这世上除了陛下,无人配让她下跪,更别提一个曾经只能在自己脚下讨生活的卑贱才人了。 「敢不敢,你这不就知道了?」柳寄书咬紧牙根,心跳加快,眼神中闪过几分决然。 就算抛开自己与德妃那些新仇旧恨不提,折辱高位妃子这封投名状,她也是一定要递给淑妃的。 至于将德妃得罪死了……反正如今,德妃身在冷宫,废去妃位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加上何相这么多日没有动作,可见已经放弃了德妃这个女儿。 德妃如今一无所有,就算再恨自己,又能对自己如何? 柳寄书在心中将利弊都数了个遍,却依旧不敢亲自动手,犹豫了一瞬,看向身边的霜儿:「霜儿。」 霜儿原本还在装眼瞎耳聋的鹌鹑,被她这么一叫,顿时瞪大了双眼。 什么意思?柳才人这是要自己对德妃动手? 疯了吗!她们主子的事情,为何要将自己这个做奴婢的牵扯进去? 德妃就算落魄了,那也不是自己能打得的! 霜儿眼皮子乱跳,闷不做声,埋着头只当听不懂。 也是在此时,门外的抱琴压低了声音,以另一种语调开口:「柳才人,阿赫雅姑娘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叫你亲自动手报仇,你可要抓紧了。」 抱琴刻意在阿赫雅与亲自两个词语上着重地强调了一下。 第一是告诉德妃,今日受辱,全拜阿赫雅所赐。 第二是提醒柳寄书,投名状该是她亲自动手,叫一个宫人代劳,可是过不了淑妃那关的。 柳寄书听得心中一跳,脸色大变。 分明是淑妃娘娘叫自己来的,怎么还扯上了阿赫雅? 淑妃这是要祸水东引啊。 柳寄书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玄机,却已经骑虎难下。 自己话已经放出去了,与德妃也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死不休。若是此时放弃,不但落下把柄,还连淑妃承诺自己的东西一起打了水漂。 柳寄书面色微白,僵硬着脖子,看向德妃。 便见德妃脸色已经完全扭曲了,恶狠狠地瞪着柳寄书,眼中充满了愤怒与阴霾:「果然是阿赫雅那个***!」 自己就说,柳寄书一个没用的才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般折辱自己。 原来是阿赫雅——是了。这宫里谁不见风使舵,能让柳寄书这样大摇大摆进冷宫,除了掌管宫闱的淑妃,也就阿赫雅这个最得宠的狐媚子。 德妃越想越是恨。若不是阿赫雅,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连口饭都吃不上! 柳寄书已经慌了神,下意识朝门外看去,却见抱琴的眼睛隔着门缝,死死地盯着她。 抱琴面无表情,只用口型向柳寄书道:「动手。」 动手。否则 证明不了她的诚意,便只有将柳寄书折在这里。 毕竟宽宏包容的淑妃娘娘,怎么会放纵柳寄书来冷宫欺辱高位妃嫔呢?zbr> 柳寄书捏着帕子,眼中渐渐浮上几分红。 对不住了,阿赫雅。 自己也不想的!但形势比人强,如今只能顺着淑妃的意,至于阿赫雅……自己日后再找时间补偿吧。 柳寄书闭起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狠绝。 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这次投靠淑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柳寄书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德妃的头发,奋力一扯,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 金珠被这情形吓得愣住了神,反应过来后,就立即想去帮德妃,却被柳寄书喝住:「别过来!」 柳寄书狠声:「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划破她的脸!」 德妃原本吃痛,奋力挣扎,又被揪住头发,不敢太大动作。 如今听到这话,愈发慌乱,她花容失色,惊恐地望向柳寄书。 柳寄书疯了不成? 德妃看见柳寄书发红的眼,心里一阵恶寒。 她不敢跟疯子对峙,生怕柳寄书真的一时气性,毁去了自己的脸。 到了那时,就算把柳寄书千刀万剐,自己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德妃颤颤巍巍,强压着自己的愤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寄书面无表情,只是一字一顿,仿佛一个木偶:「跪下,道歉。」 她不会武,也没跟人打过架,不知道如何强行让一个人跪下,只能用蛮力,把德妃往下压。 德妃吃不惯冷宫的饭菜,多日没怎么进食,身体本就虚弱,如何抵得过破釜沉舟的柳寄书? 尽管她再如何不愿,最后还是被柳寄书按着跪了下去。 德妃咬紧了牙,眼眶因屈辱而发红,尖声大骂:「柳寄书!本宫会杀了你的!」 她怎么敢?! 跪拜一个曾经百倍不如自己的人,于自恃尊贵,骄傲无比的德妃来说,简直是比死还难受。 她拼命挣扎,又被柳寄书扭着手臂按住,气得嗬嗬喘气。 柳寄书望着德妃矮了自己一头的身影,心中忽而升起几分扭曲的快意来。 原来这就是力量,就是权势。 足以让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德妃,跪在自己脚下,像条狗一样。 柳寄书微微垂眼,语调略微扬起了些:「认错。」 德妃恨不得杀了柳寄书。 她怒视柳寄书,目眦欲裂:「你做梦!」 ***!***! 自己一定要杀了她……还有阿赫雅,都该死。 柳寄书干脆利落地拔下头顶的金簪,顶在德妃脸上,用了些力道,让尖锐的簪头刺破德妃的脸,流出一滴血来:「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德妃吓得尖叫,又不敢动,哭喊道:「我认错,我认错。」 她的脸不能毁!若是毁了,就真的一点复宠的机会都没有了。 自己不想在冷宫熬到死。 柳寄书紧咬的牙这才松开了些。 她往门外望去,就见门缝中抱琴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心下大定。 柳寄书知道,自己的投名状,算是成了。 她浑身松懈下来,一时有些失力,连手中抵着德妃的金簪也软了些力道。 做事的时候,凭着一股热血上头,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冷静下来,那股后怕就开始涌上心头。 柳寄书脸色变得有些差,强撑着镇定,朝还在装死人的霜儿使了个 眼色。 她语气冰冷,仿佛心虚的不是自己:「德妃娘娘好自为之,这冷宫的日子,你还有得熬。」 话音落下,柳寄书转身就走,步履飞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霜儿甚至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呆了呆,才拔脚狂奔,追上了柳寄书。 徒留德妃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金珠犹豫了一下,强忍着害怕,上前去扶德妃,却被一个巴掌扇得偏过脸去,忍不住哭起来。 德妃阴沉着脸,厉声骂道:「你还有脸哭!你是死人吗?就那么看着本宫被这个***折辱!」 方才的耻辱仿佛都在金珠的哭声中找到了发泄口,德妃随手抄起一只木脚凳,就往金珠头上砸了过去:「下作蹄子!废物!本宫要修书回家,叫父亲把你家里人全卖了。男充苦劳力,女作花楼妓!」 金珠顾不得头上流血,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娘娘开恩,娘娘开恩!柳才人拿着金簪,奴婢实在是怕伤着您啊!」 德妃还不解气,拎着那只脚凳,往金珠身上乱砸,一边口中骂道:「***!***!」 自己一定要杀了柳寄书,杀了阿赫雅! 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小太监畏畏缩缩地出现在门口,看见这副场景,愣了一下,险些拔腿就跑。 「站住!」德妃冷声喝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太监的脸,仿佛看见了希望,「本宫认得你,以往父亲私下的信件,就是你送进来的。」 「可是何家有消息了!」她眼中满是狂热,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麻利地爬起身,就想抓住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脸色惨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德妃身上,拔腿就跑。 娘亲咧!果然冷宫里晦气。德妃进了冷宫才几日?这就跟疯女人没两样了! 德妃不知道经过方才的厮打,自己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此时她也顾不上小太监的眼神,连忙抓住那封信,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就见最外几个大字:「爱女茵茵亲启。」 是父亲的信! 德妃眼眶一红,险些落泪,一目三行,看完了信,面色一会儿惨白惊恐,一会儿热切心动。 金珠跪在一边,偷偷抬眼,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狂跳。 还未等金珠问,德妃已经抬起了头,沉默了片刻,忽而道:「父亲要我怀孕。」 金珠吓得人都在抖:「可、可娘娘月信……」 刚来过啊! 陛下都多久不曾宠幸德妃了,去哪儿找一个孩子出来。 德妃咬紧牙根:「父亲找到了一种药,可以让女人呈现怀胎三月的脉象。」 假孕? 金珠面如金纸。 这可是混淆皇家血脉,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德妃却仿佛浑然不知,只是铁了心:「本宫一定要有孕。」 陛下膝下还未有子嗣,自己有孕的消息一传出,必定引得满朝震动。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从冷宫出去,恢复德妃的尊荣。 德妃已经有些疯魔了,这些日子的磋磨与方才的折辱就像一堆柴火,被这一封信忽地点燃。 她眼神决绝,带着猩红。 假的……假的也够了!等到哪天快瞒不住了,正好嫁祸在阿赫雅和柳寄书那两个***身上。 今日之仇,自己不百倍回报,就不配姓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跑马 城郊。 广袤的草场,在这个冰水融化,雨水丰沛的季节,疯长出一片浓绿,放眼望去,与山相接,仿佛没有尽头。 阿赫雅从马车上下来时,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北戎。 她心中震动,直直地凝望着这片不见边际的草地,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叶,放到眼前细细端详。 是牧草,与北戎的环境同出一辙。 草地上放了几匹壮马,褐红的、黑的、白的,花色不一,放松地垂首吃草。更远处是一个个站立的草靶。 阿赫雅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些马是上好的战马。 她愈发心惊胆战。 有战马,就有骑兵。谢桀精心模拟了北戎的环境,又在这里养兵,还有那些训练骑马砍杀的草靶。 每一处蛛丝马迹,似乎都在向自己宣示着,谢桀这个大胥的君主,对北戎勃勃的野心。 如果不是朝中还有何家拖后腿,恐怕谢桀早就挥兵北上,对北戎下刀了。 谢桀向周忠交代完事情,转头看见的,就是阿赫雅盯着远方的马儿发呆的情景。 他略一挑眉,牵住了阿赫雅的手,语气随意:「想你的马儿了?」 在宛城时,阿赫雅有一匹叫红鸾的马,后来随他回京入宫,那匹马儿就送到了谢桀的马厩养着。 阿赫雅回过神来,眼睫微颤,掩住眸光中的暗忧,应了下来:「嗯。」 她看了那些马儿一眼,状似无意:「这些都是陛下的马么?比我的红鸾壮硕了许多。」 谢桀抓住她的手,轻笑了声:「战马。」 他的眼神有些暗,直直地望着阿赫雅:「你很好奇?」 阿赫雅眼皮跳了跳。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异常了。 为帝王者,没有一个不想开疆辟土,更何况是谢桀这个马背上打下大胥的人。 他会对不老实的北戎有所图谋,实在太正常不过。自己不也想借他的野心,为北戎求一线生机么? 谢桀对北戎感兴趣,是好事。这样待到自己给他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令北戎归心,给大胥换来百年和平的机会时,他才会心动。 阿赫雅收敛干净自己的忧虑,下一秒便扯出一个笑来,歪了歪头,语气轻快:「怎么会不好奇?陛下不是带我来跑马的么?哪一匹是我的?」 谢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一只手掰着她的下巴,将阿赫雅的目光往前方引:「那一匹是你的。」 阿赫雅顺着他的力道抬头,满目懵懂,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一个小将牵了一匹马,大步朝二人走来,还离着五十步时,马儿突然跑了起来。 那匹马动如迅雷,窜到了阿赫雅身边,低头嘶鸣,叫声里都能听出雀跃。 阿赫雅惊喜地睁大了眼:「红鸾?」 她扶住马头,躲过红鸾热情的贴蹭,转头望向谢桀,目光亮晶晶的:「陛下,它怎么在这儿?」 「飞过来的。」谢桀勾了勾唇,答得温和。 还能怎么过来,自然是他特地派人从自己的马厩里牵来的。 阿赫雅嘿嘿地笑了两声,一只手牵着红鸾,另一只手去拉谢桀的衣袖,娇娇唤道:「陛下。」 她粉白的面颊上满是欣喜,凝望谢桀,就如凝望天神:「谢谢您。」 阿赫雅快速地在谢桀侧脸亲了一口,便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驾!」 红鸾应声而动,一瞬间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风吹过草地,马蹄踏过之处,都留下草叶与寒梅混合的香味。 阿赫 雅越骑越畅快。 自从北戎丞相叛乱,自己陷入逃亡,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全无顾虑地飞驰在草原上了。 身后没有追兵,没有利箭,没有生死忧患。 只有自由的风掠过脸,吹起发梢。 身后忽而有马的嘶鸣声响起,马蹄疾速,隆隆作响。 阿赫雅下意识回过头去,便见一匹黑马破开草地,朝自己狂奔而来。 马上是谢桀的身影,他微微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而危险,像是一只盯住猎物,随时准备出手的狼王。 阿赫雅愈发兴奋。 她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 谢桀这么容易就想追上她?想得美呢! 「驾!」阿赫雅娇喝一声,双手握紧缰绳,腿部用力,「红鸾!」 红鸾立即加快了速度,飞快地掠过草地。 阿赫雅的裙摆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么快的速度,脸上都被风刮得隐隐作痛。 她却畅快地笑起来,转过头去,挑衅道:「陛下,您好慢——」 谢桀爱极了她如此鲜活热烈的一面,仿佛一轮骄阳。 让他想摘下来,放在怀里,让这样炽热的光,只能照到自己一人身上。 谢桀眼神微暗,猛地挥鞭,在空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黑马也加快了速度,飞驰着接近红鸾。 阿赫雅惊叫了一声,连忙拍了拍红鸾:「快点!」 谢桀那匹马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能比自己的红鸾还要快? 但此时再次加速,为时已晚。 谢桀的黑马已经以雷霆之势接近了。 「噼啪!」 马鞭破空而来,迅如雷电,挟着无可躲避的威势,又在落到阿赫雅腰上时,化为了绕指柔。 鞭尾像一条蛇,缠上了阿赫雅,将她整个人拉得一歪。 阿赫雅瞳孔微缩,下意识闭上眼。 失重感只有一瞬,下一瞬,她已经被谢桀放在了马背上。 黑马还在狂奔,阿赫雅维持不住平衡,整个人晃了晃,慌忙抱住谢桀的脖颈。 她忍不住娇声斥骂了一句:「混蛋!」 这样直接从马背上抢人,何等危险? 谢桀的眼中还带着灼热,他猛地垂首,吻住了阿赫雅颤抖的唇瓣。 心挑随着快马飞驰而跃动,他们亲密地交缠,像是逃亡天涯的鸳鸯,骨肉都揉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阿赫雅呜咽了一声,被过分的对待使她眼角微微泛红,不可控的水光将唇染得诱人。 她忍不住求饶:「陛下,我错了……」 自己再也不挑衅谢桀了,这家伙一上头,就跟疯狼差不多,逮着人就咬。 谢桀却没有放过她,不但没有顺势停下马,反而加快了速度,单手掌握缰绳,另一只手扶上阿赫雅的小腿。 贴得更近了。阿赫雅几乎是坐在他身上。 她便以一种羞耻的姿势,环绕在谢桀劲瘦的腰间,猛烈的风从背后吹来,让她毫无安全感,只能下意识向谢桀的怀抱寻求庇护。 她抱着谢桀,害怕地回头,看到黑马竟然还在往山上冲时,惊叫着抱紧了谢桀的腰。 混蛋! 阿赫雅被谢桀欺负得眼睛湿漉漉的,愤愤隔着衣服,咬住他的肩膀。 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谢桀察觉不到痛似的,声音反而更加暗哑下来。 那点力气,仿佛象征性的反抗,更叫捕猎者兴趣盎然。 只想衔着自己的猎物,狠狠惩罚。 直到她连咬人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软绵绵地化成一滩水,才算学乖了。 他盯着阿赫雅,眸光里满是灼热与黑沉的欲望。 「从你骑上马的那一刻。」谢桀贴在阿赫雅耳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让阿赫雅敏感地缩了缩,「朕就在想……」 「这双腿不该夹在马上,而应当……。」zbr> 他的话语低沉亵昵,阿赫雅睁圆了眼,看向谢桀的身体,反应过来后,便如被火灼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这、这…… 阿赫雅想骂谢桀,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指尖按在他胸前,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她别过脸,目光往下看去,吓得连连后退,又被谢桀拢回怀中。 男人的体温是滚烫的,像是一座隐而不发的火山。 让阿赫雅心跳加速,分不清是惧怕还是情动。 谢桀牵引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把玩,低低地笑了一声:「就是这样。」 阿赫雅的脸哄地便烧了起来,整个人热辣辣的,从耳根到脸,红了一片。 「你、你混蛋……」她气急了,骂了一句,声音却因为极度的羞耻,弱得像是撒娇。 没有任何杀伤力,反倒让谢桀的身体又兴奋了些。 谢桀有些口干,他又一次堵住了阿赫雅的嘴。 其实有的时候,她娇娇的惊骂声反而有趣。 但是毕竟自己君王的形象还需要保持,这种闺房之乐,还是留在无人的山上再展现吧。 红鸾似乎才发现,自己的主人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抢走了,愤怒地嘶鸣着追过来,最后在林间的灌木之中,寻到了主人的味道。 微弱的啜泣随着枝叶窣窣的声响传出,红鸾焦躁不安地在灌木前徘徊,想闯进去,又被黑马挡住。 谢桀恶劣的提醒声低低响起:「阿赫雅,你的马儿找过来了。」 阿赫雅惊叫了一声:「别!红鸾,不许进来!」 红鸾灵动地抖了抖耳朵,眼中浮出不解。 为什么不能进?自己要去救主人啊! 不知谢桀做了什么,阿赫雅又是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抽泣与求饶。 「你、你别……不要在这里……」 他的霸道让阿赫雅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细白的指尖颤巍巍的,被人攥在手中,暧昧地把玩。 红鸾鼻子喷响,闻到主人身上的寒梅香味与另一种霸道的龙涎香混合着,好像又浓烈了一分,忍不住往里头走了一步。 奇怪,主人跟那个敢跟马抢人的坏蛋到底在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宫中的异常 待到谢桀的黑马再次回到草场上时,夕阳的光已经越过山甸,给马群镀上一层橙黄的光。 红鸾马紧跟在黑马身后,打着鼻喷,虎视眈眈地盯着前方的身影。 那是谢桀一手控马,一手搂着睡着的阿赫雅。 晚风吹拂,一切显得平静而美好。 周忠迎了上来,从谢桀的手中,接过黑马的缰绳,微微垂头:「陛下,事儿成了。」 「嗯。」谢桀随口应了声,翻身下马。 阿赫雅也悠悠转醒,唇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细小伤口,微微发疼。 她嗔怒地瞪了谢桀一眼,毫不客气,朝他抬了抬下巴,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陛下抱我下马吧。」 谢桀笑了一声。他吃得餍足,心情愉悦,此时也不吝于哄一哄人,伸手揽住阿赫雅,就将她抱下了马:「娇气。」 阿赫雅哼了一声,这才看向周忠,眨了眨眼,好奇开口:「周统领是去办什么事了?」 谢桀出宫,一整日都陪她耗在草场了。她还真以为,今天就是单单出来玩的呢。 周忠脸上挂着笑,看了谢桀的表情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开口:「也没什么。何相请旨给冷宫送些东西,陛下恩准了。」 他方才离开,就是为了让人暗中紧盯着何家人。 想到进德宫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周忠背后就忍不住出冷汗,为何家与德妃的大胆咋舌。 阿赫雅撇了撇嘴,面上颇不高兴的样子,心中却暗自思忖起来。 何耀祖入狱被流放,林衡上位与何相分权,德妃谋害宫妃败落入冷宫…… 这桩桩件件压下来,何相不担忧何家的处境,竟然还有心力往冷宫送东西么? 阿赫雅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她微微蹙眉,看了周忠一眼,却也知道分寸,没有再问。 既然是周忠去办的,就说明谢桀对德妃在做的事情十分在意。事关朝堂世家,自己还是少表露出兴趣为妙。 总归谢桀对何家的磨刀霍霍,基本已经放到了明面上,不管具体是什么事,定然都是为了扳倒何家。 谢桀显然也并不准备让她了解得太过清楚,朝周忠投去一眼,便转了话题:「你的小红马,是要放在朕京中的马厩,还是要放在这儿养着?」 阿赫雅抬眼,看向红鸾。 便见红鸾已经跟黑马蹭到了一起,两匹马靠得极尽,都在慢吞吞地吃草。 阿赫雅笑了笑:「让它留在草场吧。从前习惯了草原的辽阔,忽然叫它龟屈在马厩之中,红鸾怕是要憋坏了。」 见过大漠孤烟,见过草原无边,见过山高水长,它怎么会甘心困于囹圄。 谢桀点了点头,朝周忠吩咐:「叫人将红马与朕的马养在一块,草饲照料,都用一样的。」 他的马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让红鸾的待遇提上去。 周忠的眼珠子在他与阿赫雅之间转了转,笑得像朵褶皱的菊花:「是。」 阿赫雅摸了摸红鸾,见它亲密地朝自己拱过来,心中十分不舍。 这一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 她叹了口气,为红鸾整理好缰绳马鞍,用力一拍。 红鸾立即奔跑起来,向着远方的草场冲去。 这是她们在北戎时经常玩的游戏。 只要阿赫雅一拍红鸾,红鸾就要往前跑,阿赫雅持着绳套,另骑一匹马追赶。 就像勇猛的猎手在山甸上驯服一只野马一样。 但是这一次,红鸾跑出很远,再回头,却没有看到原本那个 红衣猎猎的身影追上来。 它愣愣地停了下来,良久,对天嘶鸣一声。 阿赫雅不知道红鸾还在找她,已经回到了宫中。 刚到琼枝殿,就见柳奴等在殿门外,面色沉静,在看到阿赫雅时,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她迎了上来:「主子,今日何相往宫中送了东西。」 阿赫雅让她多注意德妃的举动,这事不算秘密,柳奴自然会知道。 阿赫雅略一挑眉,一下子就想起了周忠的话,未免失笑。 怪不得那么大大咧咧地就说出来了,原来是谢桀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帮着何家瞒下。 她向柳奴点了头,一边往内走:「我知道了。」 柳奴却拉住阿赫雅,走近内室,才从怀里抽出了一个纸封,直言正色:「这是何家送进来的东西的单子。」 阿赫雅愣了一瞬,微微蹙眉,看向柳奴:「你哪儿来的?」 这种东西,除了德妃手上,就只有内廷会有备份记录,最多是周忠的金吾卫再抄录一份,柳奴手上这是哪一份? 柳奴勾唇,看起来有些得意:「从金珠身上偷出来的。」 阿赫雅愈发震惊:「你进冷宫了?」 如今德妃出不了冷宫,金珠要随身伺候,自然也不可能到处乱跑。 柳奴想从金珠身上偷东西,可不就只能是进冷宫里弄么? 柳奴点头:「放心,避开人了。」 德妃进冷宫之后,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金珠。 今日何家突然送了那么多东西进来,少不得从内廷各处抽调宫人,抬东西、收拾点清、查看有没有禁物……冷宫里一团乱麻,自己是趁着人多,乔装打扮后混进去的。 阿赫雅却被她吓得够呛,瞪了柳奴一眼:「胡闹!我不在宫中,你就自作主张,万一出了事,叫人抓住了,怎么办?」 「不会。」柳奴正色:「德妃身在冷宫,是桎梏,也是一种保障。若错过了今天,再想拿到单子,就难了。」 她只能先斩后奏。 更何况谢桀出宫,金吾卫被带走了大半,宫中的守卫本也没有平日严密。 自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阿赫雅绷着脸,直直地盯着柳奴,沉默不语。 柳奴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到底受不了,退了一步,告饶道:「好主子,我错了,下回一定听你的,小心行事。」 阿赫雅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打开那个纸封。 她也知道,柳奴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家已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送这些东西入宫,不是在大厦将倾前给德妃一些保障,就是想拼死一搏。 阿赫雅更倾向于后者。 她将纸封中的单子取出来,细细看过。 布匹、纱绢、胭脂水粉…… 似乎都是一些普通的日常用品,没有异常。 阿赫雅忍不住锁眉,仔细地查阅,才在边角看到了一个名字:灵芝人参养体丸。 药物? 阿赫雅抿紧了唇。 德妃进了冷宫之后,衣食用度肯定不能与从前比较,但也没有到需要这样大补甚至可以用作吊命的丸药的程度。 阿赫雅沉吟片刻,看向柳奴:「何家只送了东西进来么?没有信件,也没有人?」 柳奴摇了摇头:「没有。今日送进来的东西,都要由内廷与金吾卫两层查验。」 言下之意,何家不敢。 阿赫雅定了定神。她不相信何家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德妃改善一下生活环境的。 只能说,何相想夹带给德妃的东西,定然就在这张单子上所写的东西里,只是自己看不出来,到底哪一样才是关键。 阿赫雅眼中闪过异色,到底收起了纸封。 既然猜不到,不如以逸待劳。 今日周忠显然是盯着德妃的,无论德妃要做什么,谢桀那儿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这样一来,至少不可能是什么太过颠覆的东西。 至于自己…… 只需要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奴见她面色平静,考虑了片刻,还是开口:「还有一个消息……金珠向送东西的总管太监告状,说柳才人曾在前日到过冷宫,强逼德妃给她下跪,要总管太监转告陛下,请陛下为德妃做主。」 她顿了顿,显然对这突兀的举动有些无语:「总管太监敷衍了几句,说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没有理会。」 阿赫雅怔了怔,眉头拧紧。 她不觉得金珠是在说谎,德妃要脸,这点小委屈也不足以让谢桀心软被她放出来。 这样的无用功,德妃不会做。 那就是柳寄书真的去冷宫折辱德妃了。 可柳寄书向来胆小谨慎,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恐怕再给柳寄书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去冷宫,还逼迫德妃……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似乎蒙着一层迷雾。 阿赫雅闭上眼,在脑中将事情梳理了一遍。 柳寄书的靠山……德妃失势,孔昭仪只怕满脑子都是怎么趁机把德妃弄死永诀后患,宫中有这心力扶持新人,又在高位的,只剩下一个淑妃。 她睁开眼,看向柳奴:「柳才人去过淑妃的椒兰宫?」 柳奴蹙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自己不喜欢柳寄书,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中,更别提监视柳寄书的一举一动了。 阿赫雅想了想,提高了些声音,朝外间喊道:「伺墨!」 「欸!」 伺墨清脆地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内室,朝阿赫雅行了一礼:「主子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 阿赫雅问道:「你可知道,近几日柳才人去过椒兰宫么?」 伺墨是从椒兰宫出来的,跟那边的人也比较熟识,见面多少会聊上两句。 这样的消息,她应当知道。 伺墨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何阿赫雅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快速回答道:「去了。前些日子柳才人带着一卷佛经求见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很高兴呢。」中文網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淑妃娘娘好似还要办什么赏花宴,让低位的采女与秀女们在陛下跟前露个面,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诸花流水宴 五日后,御花园。 百卉含英,斗艳争妍。花簇锦攒,引来蜂蝶齐舞。 自小径至亭中,秀女采女们各出奇招,穿红着绿,恨不得将自己打扮得与花争艳。 淑妃办的是流水席,围绕小溪,摆放了许多桌案蒲团。 秀女与采女们三三两两,结伴嬉笑,或蹴鞠,或对诗,或放纸鸢,灵动自然,各有千秋。 有正经位分的妃嫔,则在凭水的小轩众设了正宴,按照位分高低,逐一落座。 此次宴会请的人齐全,孔昭仪、陆充媛、白美人、林无月,连带着新入宫的周沅沅都得了请帖,提前投靠了淑妃的柳寄书自然也位列其中。 春日融融,谢桀还未到,众人便围着淑妃,说笑谈天,气氛一时和谐。 阿赫雅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缓步走入亭中,唇角微勾,眉眼温和:「淑妃娘娘好宴,这流水席风流,别出心裁。」 可不是别出心裁么?阿赫雅还是第一次知道,谢桀的后宫中还有这么多各家送进来的女人。 恐怕其中,大半都是连谢桀的面都没见上,在这狭小方正的宫墙之中,苦熬着年岁的可怜人。 阿赫雅抬眼望向亭外,看见那些秀女们虽然都尽量装做了若无其事,但眼神依旧不自觉地望亭中瞟,分明带着期盼与羡慕,心中暗叹。 淑妃见她来了,面上挂笑:「哪里是我宴好,是妹妹们妍姿艳质,比这满园的花儿还要鲜丽些,这简陋的宴席才多了几分妙趣。」 她朝抱琴投去一个眼神,抱琴立即上前,引着阿赫雅往上头走。 淑妃的手段到底比德妃要强,不会在座次上争抢。 阿赫雅跟着抱琴走到位置上时,便发现了端倪。 淑妃不但没有打压自己,刻意把自己往后安排,反而将自己放在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与淑妃对坐。 即在谢桀之下,阿赫雅与淑妃平起平坐。甚至因为以右为尊,隐隐比淑妃高一些。 淑妃言笑自若:「妹妹为何看我?快些落座吧,方才我已经让人去请陛下,如今圣驾应当要到了。」 仿佛阿赫雅压她一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阿赫雅微微蹙眉,看向淑妃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晦涩,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 淑妃掌管宫闱,如今德妃进了冷宫,无人可堪争锋,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隐隐有尊她为后的趋势。 此时六宫妃嫔都在这宴上,自己若施施然坐在了比她更高贵的位置上,淑妃自然是得了个谦让宽容的好名声,自己却该背一个轻狂的罪名了。 阿赫雅侧身,放轻了语气:「今日是淑妃娘娘设的宴,论理,您是东道主,理应坐主位,如今主位给了陛下,这右首当是您才对。」 她顿了顿,敛眉叹息:「论名分……我无封无爵,一介布衣,何以与淑妃娘娘平起平坐?您折煞我了。」 阿赫雅先将这次宴会定义为淑妃所设,妃嫔们取乐的宫宴,既然如此,东道主淑妃才是本当坐首位。 而后谦虚自贬,又说得比事实过得多,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并非自认低了一头,而是给淑妃颜面罢了。zbr> 如此一来,恣睢张扬的名头就扣不到阿赫雅头上。淑妃就算再坚持,要阿赫雅坐在右首,反而显得不通礼节了。 阿赫雅唇角微勾,眸光清澈,温煦如春水,眼底却透出一点凉意。 德妃前脚刚倒,淑妃后脚就迫不及待,开始给自己下套了。 这盟友,真是比纸还要脆弱一些。 淑妃脸 色难看了一瞬,又很快调整过来,只是嘴角的笑容愈发假。 她已经落座,现在若是听从阿赫雅的话语,重新改变座次,又要宫人们将动过的蔬果,自己的物品等,从如今的位置搬到右边。 这样大张旗鼓,岂不是闹笑话么? 淑妃眼神微闪,语气依旧柔和,打趣似的:「无妨,阿赫雅妹妹乃是陛下亲认的贵客,不许旁人怠慢的,我岂敢违背圣旨呢?」 她这就将问题甩到谢桀身上了。 因为谢桀的旨意,也因为阿赫雅是客,坐在这位置,实在再合适不过。淑妃这不合规矩的做法,也可以顺势解释为尊重照顾。 如此一来,这事儿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旁人听闻,反还要赞淑妃一句贤惠。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腻歪,也懒得与她在这种芝麻小事上争辩拉扯:「既然如此,我便轻狂一回了。」 不过是一个位置,如今两人面上都能过得去,坐就坐了。 阿赫雅旁边,是周沅沅的位置,她与陆充媛位分相同,但多了个封号,也就被安排得更靠前一些。 此时周沅沅眨了眨眼,暗戳戳地凑过来,给阿赫雅手里塞了朵花儿。 阿赫雅怔了一瞬,低头看去,就见那是一朵开得正盛的海棠,粉白的花瓣娇嫩,小小一团,精致可爱。 周沅沅小声哼哼:「杀人不见血,海棠红是也。」 这是她与阿赫雅二人新近看的话本里头的人物,一个以海棠花为信物的杀手。 周沅沅看出了方才淑妃与阿赫雅暗里的争斗,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阿赫雅,自己会站在她这一边。 阿赫雅失笑,将那朵海棠花收进袖中,点了点周沅沅的脑袋,训道:「少胡说八道。」 真不知这样一个缺心眼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敏锐,连自己与淑妃话里的机锋都听出来了。 也或许没有听出来,只是直觉感到她们不对付。 阿赫雅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无论如何,对周沅沅这份无条件的拥护,她都是很欢喜受用的。 周沅沅嘿嘿地笑了声,抬起眼,就见淑妃含着笑,也朝她看来,显然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 她撇撇嘴,在贴身宫女的瞪视与阿赫雅的提醒下,不甘不愿地把身子坐直,肃了脸色,眼神却呆呆地望着前面的瓜果,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这么多女子,真的好像话本里的盘丝洞哦…… 淑妃收回目光,朝阿赫雅点了点头。 阿赫雅亦是颔首,两人面上都是平和的微笑,仿佛方才的插曲,当真只是姐妹之间友好的谦让一般。 「妾等拜见陛下。」 便听外头此起彼伏的问安声响起,红妆素裹的秀女们齐齐行礼。 云鬟雾鬓,眉黛青颦。或天真可爱,或温柔似水,或妖媚大胆,秀女们各出奇招,争相表现,想在这一面之中,便夺得陛下青眼,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最多的打扮,却是红衣鲜艳,淡妆素抹,只在口脂上又添一层蜜油,眸光流转,媚态而不自知。 打扮与姿态,都练得跟亭中的阿赫雅七分相像。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低劣的模仿者 其余女子还称得上老实,只是期盼地偷眼去窥谢桀的长相,一边面带红晕,一边暗自希望陛下能看上自己。 唯有一个粉衣采女,惊呼了声,将身一歪,便作出一副被人推开的模样,倒在了谢桀身上。 她面上满是惊惶,又带着三分委屈,眸里含泪,娇娇怯怯地请罪:「陛下,妾失仪了。」 这举动一出来,周围的女人们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竟用这种手段引起陛下的注意,简直是狐媚下作。 谢桀垂眼,看见她头上簪着一枝红梅,忍不住皱起眉头:「谁教你这么打扮的?」 谢桀一开口,亭中众人也为之侧目。 阿赫雅也注意到了这采女的打扮,略一挑眉,眼中闪过几分好笑。 如今又不是冬季,这么一枝红梅,可不好找。 分明是有意在模仿自己。 可惜,自己当日选用红梅,就是为了把这看似鲜艳柔弱,却能凌霜傲雪的意象与自己联系起来。 不说这秀女学了表象,却没能学到内里的逻辑,只有一味柔弱可怜,反让红梅压下去了。 就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强化,红梅与自己的联系,早在谢桀心中烙下了印子,轻易取代不得,这秀女就注定只是东施效颦了。 那秀女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得到了谢桀的兴趣,心中狂喜,面上结结巴巴地答:「这……御花园中姐妹众多,都想以花簪发,妾不愿与别人争,便去偏僻处,折了这枝梅花。」 话里话外,既彰显了自己的懂事得体,又踩了旁的秀女争抢花卉,不知分寸。 周围的秀女们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是愤怒,又是委屈,偏偏不敢在谢桀面前插嘴造次,只能咬牙咽下了这份气。 胡说八道!宫中又非山上,这个时候,哪个偏僻处还有红梅?何况御花园里这么多花,大家都是各自挑着喜欢的簪,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自己为几朵花欺负人似的? 淑妃也在这个时候带着妃嫔们迎了出来,先向谢桀行了一礼,便笑吟吟开口赞赏:「这红梅衬你,妹妹好巧思。」 那秀女红了脸,偷眼去看谢桀,一边轻轻回应,含羞带怯:「妾采女谭氏,多谢淑妃娘娘夸赞。」 阿赫雅也挑眉,哼笑一声,瞥了谢桀一眼,见他脸上只有不耐,唇角微翘。 她又不是软柿子,旁人都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能忍气吞声。 阿赫雅打量着谭采女,又看看淑妃,忽而笑了:「想来这姑娘颇得淑妃娘娘喜爱,原本还觉得满园春色迷人眼,这枝红梅一出来,旁的却都成了陪衬。」 言下之意,淑妃把这么多秀女采女召集起来,是将她们当作了踏脚石,以众女的庸俗,衬托谭采女的不同。 闻言,众女面上忍不住便露出了几分愤懑。 淑妃眸光微暗,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许:「诸位妹妹都是美人,自然各有千秋,哪儿有什么陪衬的说法。」 陆充媛也跟着帮腔:「阿赫雅姑娘莫不是偏爱红梅,又见谭采女与你有七分相像,心里喜欢,才这样说?」 她话里似是调侃,却也带着软刺,故意点出谭采女与阿赫雅的相似之处,来膈应阿赫雅。 阿赫雅微微眯眼,还未开口,便被谢桀牵住了手。 谢桀目光微冷,居高临下地睨了谭采女一眼,声音里充满了不喜:「谁说七分相像?徒有其形,而无其神,东施效颦罢了。」 谭采女的脸色顿时白了下去,仿佛被人一个巴掌打在脸上,眸中一下子便泛起了泪光,呐呐不敢言语。 淑妃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没想 到阿赫雅在谢桀心中会有如此的位置,连这样的美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反而迎来一顿斥责。 原本自己以为再找几个貌美的妃子,总能分掉几分宠,如今却没了底气。 淑妃眼神冷了一瞬,面上依旧含笑,在中间转圜:「陆充媛也是,你所觉得相像,怕是因着两位妹妹都是丽质佳人,错眼了吧。」zbr> 陆充媛垂眼认错:「是妾失言了,不该这样玩笑,不曾想惹了陛下不快。」 淑妃颔首,又看向谢桀,试探地开口:「这红梅宫中便有栽种,谭采女也是为了谦让,才一时犯了阿赫雅姑娘的忌讳,陛下便饶了她吧。」 这话里两层意思。第一层是为谭采女求情,也看看谢桀是真不满,还是为了阿赫雅的面子做戏。第二层则是踩了阿赫雅一脚,将她说得霸道,连一枝花都要独有,容不得旁人用。 阿赫雅心里啧了一声,抬眼看向淑妃,似笑非笑:「淑妃娘娘慎言,我何时有过这样的禁忌?一枝花罢了,如何用,不过是各人的喜好,倒说得我像什么妖精,要将天下的红梅都收集到宫中,来吸取精气似的。」 谢桀低笑了一声,爱极了她眉目飞扬的明艳模样,伸手牵住了阿赫雅的手,按在指尖轻揉:「要红梅精气做什么?朕的……龙气,不都归在你身上了么?」 竟是陪着她插科打诨起来。 淑妃瞳孔微缩,紧了紧手指,连指甲掐入肉中都没有察觉,强撑着面上的平静:「陛下。」 她眼中一片阴沉,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陛下这副模样,分明是动了真情。 这阿赫雅,再留下去,怕是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淑妃打断了这两人的亲密,强颜欢笑:「宴席已经备好,请陛下入席吧。」 她垂眼行礼,恭请谢桀入座。 谢桀随口应了一声,便牵着阿赫雅,走入了亭中。 众妃嫔紧随其后,纷纷按着次序落座。 采女与秀女们也作鸟兽散,围绕亭子周围,在溪边花丛间说笑玩乐,眼神时不时便往亭中瞟,期盼能与谢桀对上目光。 唯有谭采女还跪在花中,眼中含泪,眸光却阴狠异常。 她不动声色,缓缓拆下发鬓间的红梅,将花瓣一把扯下,恶狠狠地在手中揉作一团。 花汁顺着手掌滴落,如同她的野心被打破的怒火。 阿赫雅! 谭采女记下了这个名字。 终有一天,自己会爬到她的头上,以报今日屈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进献佛经 亭中,诸位嫔妃纷纷落座。 随着太监唱喏一声开宴,丝竹齐鸣,靡靡婉转。 淑妃坐于谢桀左下首位,眉眼温柔,含情凝望谢桀:「虽已开春,却还有些寒冷,妾为陛下备了热汤,陛下尝尝。」 谢桀随意点头:「你有心了。」 他只将目光落在阿赫雅身上,见她不管不顾,陪着周沅沅划拳赢葡萄吃,咳了一声:「阿赫雅。」 阿赫雅抬眼,朝他看来,眼中还有些不解。 亭内亭外,都是他的后宫,这暴君不去赏美人,叫自己做什么? 阿赫雅知道谢桀薄情,宫中女子大多是各家送进来的,里头大半别说宠爱,恐怕谢桀见都没见过。 然而骤然见到这么多女人,她心中难免不快,又撞上那么个恶心人的模仿者,忍不住迁怒到谢桀身上,一时懒得理会他。 见谢桀只叫了自己一声,又不说做什么,阿赫雅便抿了抿唇,不高兴地回过头,继续与周沅沅划拳,小小声:「六!」 她伸出的是三根手指,周沅沅伸出的也是三根,合起来就是六。 这局是阿赫雅赢了。 周沅沅沮丧,耷拉着狗狗眼,朝阿赫雅扮可怜:「姐姐,你怎么不让让我嘛!」 她果盘里的葡萄都要输完了! 阿赫雅莞尔:「怎么让?你这手指伸的,这回是三,下回就是四,谁来了能猜不出来呢?」 周沅沅嘟哝了几句,只好服输,下一回依旧记吃不记打,伸手还是四。 又输了。她忍不住唉声叹气,小脸都要皱巴到一处去了:「我看话本里的人,划拳总是能赢,怎么我就光输呢?」 阿赫雅好笑:「方才刚说过你,一二三四五连着出,上一把出三,叫我提醒了,这一把还出四,神仙也难救呀。」 周沅沅便道:「我想着,姐姐既然都知道了,那肯定会猜我这回不出四,那我就偏偏出四,不就能赢了?谁料想,你还是猜中了。」 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忍不住愤愤,靠到阿赫雅身上耍赖,圆润的小手已经伸到了放着葡萄的果盘里。 她的「赌资」都要输光了,得从姐姐这儿借一点回来才成呀。 「咳。」 就在此时,谢桀又咳了一声,打断了周沅沅的小动作。zbr> 阿赫雅回头望去,恰好撞见周沅沅急急忙忙缩手的模样,瞪了她一眼,才朝谢桀微笑:「陛下?」 两回了,到底有什么事? 谢桀指尖在桌案上点点:「阿赫雅,坐到朕身边来。」 他倒也不是吃醋,只是看见自己的女人跟个小孩儿关系那么好,以至于把自己晾在了一边,不大高兴罢了。 嗯,不是吃醋。 周沅沅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宴会有什么好玩的?她要苦巴巴地坐着,听些不说明白的话。 若是连阿赫雅姐姐都被抢走,就更无聊了。 周沅沅眼巴巴地望着阿赫雅,希望她能留下来。 阿赫雅无奈,嗔了谢桀一眼,大抵也能猜到他的心思。 这也不是谢桀第一回跟周沅沅计较了。 明明是生杀予夺的暴君,在这方面,却格外小气。 阿赫雅将自己手边满满一盘的葡萄放到了周沅沅案上,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别闹了。」 大小是个宴会,淑妃又是明摆着要对自己开战,总不能真在这儿陪周沅沅玩半天。 周沅沅哼哼唧唧,委屈地垂着脑袋,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又呸呸地吐出来。 酸死了! 她愤愤。 淑妃怎么挑的果子呀,这种成色的东西,都往阿赫雅姐姐桌上放! 周沅沅的举动太过明显,看得淑妃眼皮子一跳。 她是让人将阿赫雅的果子都细细挑过了,专选那种外表饱满,内里酸涩的,就为了叫阿赫雅在宴上失仪。 谁曾想阿赫雅自己一口没动,倒让个不会掩饰的周沅沅吃进了嘴里。这要是闹开了,丢脸的就成了自己。 淑妃强撑着笑,连忙给抱琴使了个眼色。 抱琴了然,接过身后宫人递来的放着经书的红檀漆盘,端着上前,为谢桀献上:「陛下。」 周忠看了一眼谢桀的脸色,这才收下了东西,转呈到谢桀桌上。 淑妃笑道:「这是柳才人亲手抄写的佛经,妾偶然见着了,一问,才知道她日日抄经,为陛下祈福。这份心意颇诚,柳才人自个儿不敢邀功,妾却是要夸一夸的。」 那份佛经被打开,平面向上,一眼就能望见隽瘦精致的簪花小楷。 淑妃观察着谢桀的神色,接着为柳寄书说话:「这簪花小楷柔美清丽,倒是字如其人,与柳才人如出一辙。」 柳寄书也适时开口,叫谢桀能注意到自己:「淑妃娘娘谬赞了。」 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身着白衣,头上简单地插了几支玉簪,黛眉欲蹙不蹙,身形清瘦,如弱柳扶风,随手堪折似的。 这是淑妃特地吩咐抱琴为她收拾的。 今日淑妃做了两手准备,第一手是与阿赫雅相似的谭采女,试探谢桀是否对这一类型的女子格外偏爱。第二手就是柳寄书。 谭采女失败,就说明谢桀并不是偏爱娇媚的美人。柳寄书这个清丽柔弱的类型,与阿赫雅相差甚大,又独具韵味,或许可让谢桀眼前一亮。 淑妃暗自点头。今日诸妃争奇斗艳,柳寄书这一身,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比起谭采女用红梅簪发,才是真正显得特别的那一个。 不争即是争。 谢桀却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语气冷淡:「赏花取乐的宴席,穿这一身白……」 晦气。 他原本是要斥责的,但想起这个柳才人与阿赫雅有旧,也就松了语气,给柳寄书留了些颜面:「不合你。」 柳寄书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细弱:「是。」 她怎么会听不出谢桀原本的意思? 这样的难堪,叫柳寄书忍不住攥紧了帕子,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嘲笑的意味,缩了缩身子。 这一缩,更让谢桀皱眉不喜。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柳才人怎么就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谢桀什么时候看过旁人的脸色,谁叫他不舒服了,他只会让别人更不舒服。 柳寄书不懂事,谢桀也就沉下脸来,瞥了那卷佛经一眼,声音冰冷:「字还算可看,可惜朕不信神佛,这经书,淑妃还是收回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耿直完败阴阳怪气 这话一出,就是明晃晃的不喜了。 淑妃脸色也不大好看,蹙着眉头,暗骂了一句柳寄书无用,还是劝道:「毕竟是柳才人一片诚心……」 谢桀瞥了淑妃一眼:「既然一片诚心,就赏给你。日后也不必为朕抄什么佛经,为你抄就是了。」 这是什么话,当自己是抄书匠人么?柳寄书眼里的泪都快忍不住了,一时被屈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当场跑出去。 淑妃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妾不敢。」 谢桀嗤了一声,这才收回目光。 阿赫雅也若有所思,眸光微暗。 看来,淑妃就是柳寄书那个新的靠山了。 她将这几日柳寄书的异常串在一块儿,大致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先是柳寄书带着佛经去找淑妃……应当就是为了投靠淑妃这棵大树,得到今日出风头的机会。 而后柳寄书去冷宫中,强逼德妃下跪……要么是投名状,要么是柳寄书觉得她有了依仗,去报昔日被德妃为难陷害之仇。 以柳寄书的性格,前者的概率远高于后者。 如果是投名状,淑妃又岂会只是让柳寄书留下一个折辱高位嫔妃的把柄?应当还做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譬如让柳寄书告诉德妃,是自己指使她去冷宫折辱德妃的。 阿赫雅只是猜测,就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收回目光,眼神微冷。 柳寄书已经投靠了淑妃。淑妃心机深沉,恐怕还要利用自己与柳寄书的旧情生事。 阿赫雅远远瞥了柳寄书一眼,心中暗叹。 罢了。自己也是仁至义尽,既然柳寄书已经找到了往上爬的梯子,日后再有利益冲突,自己也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谢桀顺着阿赫雅的目光看去,见到柳寄书还呆站着的身影,想起什么似的。 他将手覆在阿赫雅的背上,缓缓地摩挲,略一挑眉,朝她问道:「你怎么不为朕抄佛经?」 阿赫雅还在思考,就听见他这么一个问题,睨了他一眼,娇嗔道:「陛下不是不信?」 柳寄书给他抄佛经,反得了一顿冷言冷语,自己还抄什么? 谢桀勾唇,懒懒道:「朕不信,你就不抄?重在心意。」 阿赫雅哽了哽。 既然重在心意,柳寄书的心意就不是心意了么? 这原本只是两句玩笑话,阿赫雅又坐在谢桀身边,说话的声音算不上大,只有几人听见。 偏生淑妃眸光闪了闪,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打趣调侃一般:「陛下偏疼阿赫雅姑娘,她的笔墨,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与众不同……这宴席上统共也就那么一个给谢桀送经书的,谁不知道这个众,说的就是柳寄书。 柳寄书眼眶一红,刚刚坐下的身体僵硬着,直愣愣地杵在座位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像个石像。 淑妃轻轻叹了口气,还在说,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好能让柳寄书听得清楚:「陛下不要柳才人抄的佛经,独要阿赫雅姑娘的,可见这人心里,有了一样最好的,旁的便都入不得眼了。」 阿赫雅自然是那个最好的,被评为不入眼的柳寄书,却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阿赫雅听出了淑妃话里的挑拨,语气冰冷:「淑妃娘娘这是什么话?陛下亲口所言,他不信神佛。不收柳才人的经书,是怕她得了鼓励,愈发要日夜用功,到时候反而折损了自己的身子,与我何干?」 谢桀挑眉。他可没有心疼柳寄书的意思,他不收,是不喜欢柳寄书的作态。否则一卷佛经,自己库房里又 不是放不下,大不了塞在边角落灰就是了。 但谢桀也没有反驳阿赫雅,他浸于权谋多年,后宫妃嫔这点小机锋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不开口,就是默认了阿赫雅的话。 淑妃也没有与阿赫雅争执。 这样的事情,论个是与非是无用的。人心软弱,受了委屈,总要个发泄口。找个人怨怪,总容易过反省自身。 柳寄书就是这样的人,她嫉妒阿赫雅。 嫉妒是最可怕的,人会由于嫉妒,偏了心,移了性情,生了怨愤。 在阿赫雅独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柳寄书的恨意,都会像草木追寻水源,向着阿赫雅生长。zbr> 淑妃唇角微勾,瞟了柳寄书一眼,窥见她眼底的阴暗时,几乎想笑。 今日之后,自己麾下,又多了一条指哪打哪的狗……不,好帮手。 淑妃用帕子在唇角点了点,微微垂眼,遮住自己放大的笑容,语气依旧轻柔,却如蛇蝎一般,吐着毒液:「妾也羡慕阿赫雅姑娘,能得陛下这样的宠爱……说起来,这宴席原本是为了叫诸位妹妹,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的。如今阿赫雅姑娘在这儿,倒令御花园中百花失色了。」 这话更是直接将阿赫雅推上了风口浪尖。 亭内亭外,除了林无月与周沅沅,谁心底不想得宠? 偏偏阿赫雅在这儿坐着,就基本断绝了旁人的登天路。 不见柳才人那样眼巴巴地贴上去,落了这么大个没脸回来么? 妃嫔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更恨阿赫雅在这儿挡了机会,还怕自己出头,会遭到阿赫雅的记恨。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阿赫雅的目光都不大对了。 阿赫雅闭了闭眼,遮盖自己过于锐利冰冷的眼神。 淑妃这是要把她放在整个后宫的对立面上啊。 白美人咳嗽了一声,病弱雪白的脸上挂着不安:「阿赫雅姑娘别生气,妾……妾只是许久没有见到陛下,心中思念,只想远远看上一眼罢了,绝无妄念……」 她眸里带泪,这样的卑微,倒仿佛阿赫雅是那个霸道地独占谢桀,谁都不许接近的恶人似的。 陆充媛也跟着演戏,叹息难过:「阿赫雅姑娘常伴陛下,自然不知我们相思的凄苦……罢了,陛下欢喜,妾也便安心足乐了。」 阿赫雅冷笑了声,还未开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既然安心足乐,干嘛还说这种话膈应别人?」周沅沅锁着眉头,瞪着陆充媛,哼了一声,「既然安心足乐,干嘛不待在宫里,还来宴上凑热闹?」 她移转目光,又看向白美人,话语如连珠炮:「还有你,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你骂你了。你不是远远看一眼就够了?亭外瞧不见人吗?非要凑进来,是没有妄念,还是满心妄念?」 周沅沅这一连串,咕嘟咕嘟倒豆子似的,叫阿赫雅原本想好的反击话语都没机会出口了。 阿赫雅揉了揉眉心,有些失笑,原本因为淑妃手段而积蓄的怒火也消失了大半。 她咳了一声,站到了周沅沅这边,垂眼叹息:「我实是没有争风吃醋之心。既然淑妃娘娘有意叫诸位妃嫔们都在陛下露露面,合该公平些,只提拔柳才人,未免叫人怀疑,这宴席到底为谁而开?」 淑妃脸色顿时一变。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争执 淑妃捏紧了帕子,眼神微凉。 她定定望着阿赫雅,柳眉微蹙,隐怒不发:「阿赫雅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暗指我要扶柳才人上位,才特地办了这宴席?」 阿赫雅垂眸,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淑妃娘娘别急,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您坦坦荡荡,诸位妃嫔们自会感念在心的。」 反过来说,若是不够坦荡,就该被记恨了。 淑妃冷笑一声:「本宫还从未听过这样的笑话。」 「论亲近,陆充媛与白美人与本宫相识多年。」她瞥了柳寄书一眼:「论美貌,柳才人也不过中上之姿。」 柳寄书被她这样说,难堪地低下头,脸颊通红。 淑妃接着说:「六宫皆知,柳才人与阿赫雅姑娘关系亲密,本宫扶她上位?倒要问问阿赫雅姑娘,本宫为何要扶她上位?」 这就是淑妃的心机所在了。 众所周知,阿赫雅多次为柳寄书出头。连柳寄书如今的才人之位,也是靠着阿赫雅才得来的。 若是哪天,柳寄书做出了什么恶事,众人第一时间会怀疑的也是阿赫雅,而非淑妃。 这种事情,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但无人会说出来,撕破脸皮。 只有周沅沅横冲直撞,趴在桌子上,恹恹开口:「淑妃娘娘好奇怪。既然不打算扶持柳才人,还帮她进献佛经干什么?」 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阿赫雅咳了一声:「沅沅。」 怎么又这样胡说,这不是招人记恨吗? 周沅沅快速从桌上爬起来,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话脱口而出,也不归自己管呀! 阿赫雅也无奈,唇角不自觉勾起,再次看向淑妃时,语气便柔和了些:「沅沅年少无知,心直口快,淑妃娘娘莫怪。」 心直口快,意思就是,周沅沅说了实话。 淑妃脸色有些黑,碍于周沅沅的年纪和身份,却不得不强打起笑:「柳才人毕竟是陛下的妃嫔,举贤是本宫的分内之事,她有心,本宫自然也要为陛下择些贞淑女子侍奉。」 择贞淑女子,就差指着阿赫雅的鼻子说狐媚惑君了。 阿赫雅却笑意吟吟,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一样,只是语气莫名:「淑妃娘娘这般说,那就是吧。」 是与不是,参加宴会的妃嫔们心中自然会有数。 不见外头偷听的采女们,有些心思浅的,都黑着脸愤愤走开了么? 淑妃心里暗恨。 事到如今,她借着赏花宴收买人心的计策算是彻底失败了。 但即便如此,淑妃也不想让阿赫雅好过。 她攥着帕子,目光冰凉:「既然阿赫雅姑娘觉得本宫偏心,不如阿赫雅姑娘说说,如何才是不偏心的做法?」 不偏心,就要将诸妃都往陛下面前推一遍。 淑妃就不相信,这么多的美人儿,阿赫雅心中就没有半点介意,没有半点不安。 同是陛下的女人,自己还更名正言顺些,是公认的副后。这样的场合,陛下却让阿赫雅与他坐到一处,置自己于何处? 既然他们如此恩爱,那自己就偏要阿赫雅亲手往谢桀跟前送人。 阿赫雅微微蹙眉,看向谢桀。 谢桀也微微垂眼,与她对视,眸里分明有兴味。 他伸手,手指掠过发丝,落到阿赫雅玉珠般的耳垂上,轻轻捻动。 阿赫雅向来敏感,被他这一碰,眼中便莹润一片,斜斜睨了谢桀一眼,带着嗔意。 自己在询问谢桀的意见,他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什么呢? 谢桀看着那一处肉由白皙转为粉红,低笑了声:「阿赫雅,既然淑妃开口,你就做主吧。」 阿赫雅往一侧偏了偏,避过他的手,唇角微勾:「既然如此,我便越俎代庖一回了。」 她似是沉吟,目光在亭中诸妃期盼的面上一一掠过,最后莞尔一笑:「方才柳才人已经献了佛经,不如诸位便以御花园中的花卉为题,各动巧思,也为陛下献上一礼吧。」 此时正值春日百花盛放,御花园里的花卉不下百种。 以花卉为题,极不容易撞上,又合时合景。即便是最没有才艺的妃嫔,最少也能叫宫人们编个花环送上来,在谢桀面前露个脸。 最重要的是,既然献礼,总是一个一个来,人与礼站在一块儿,只要有一样出彩,或许就能让陛下侧目,记在心中了。 这可比淑妃办的宴会实在得多。 各位妃嫔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但碍于淑妃的颜面,依旧无人敢出头。 唯有周沅沅伸手,第一个响应:「那我要折一枝百合来!」 她喜欢干干净净的花。 阿赫雅歪头,看向周沅沅,鼓励地点头:「百合纯澈,正与沅沅相合呢。」 林无月也跟着开口,顺着阿赫雅的话语,为她助阵:「妾没什么喜爱的花,不如便由妾来做这个裁判。」 既然是裁判,也就不用参与进去,在谢桀面前争宠。 谢桀自然看出了她的态度,眼神微深,无可无不可:「嗯。」 林无月呆在宫中,唯一的意义,也不过是让他用起林衡来更放心一些。 只要林衡还忠心有用一日,林无月的地位就不会被动摇。至于别的,他不在乎。 阿赫雅便抚掌笑道:「既然如此,便烦诸位往御花园中,采花准备,一炷香后,再回到亭中一一评选,如何?」 一炷香已经是谢桀耐性的极限,再长一些,等这些妃嫔回来,恐怕就只能看到空荡荡的一个主位了。 亭中众妃嫔们对视几眼,齐齐道:「全听阿赫雅姑娘安排。」 话音落下,众人便作鸟兽散,往御花园中去了。 淑妃脸色难看,在位置上坐了半晌,才向谢桀行了一礼,艰难道:「妾身子不适,便不凑热闹了。」 筹谋这么久,最后却让阿赫雅摘了桃子,她怎么能不恨! 淑妃匆匆离开,一出亭子,脸上的表情便扭曲了起来,冷沉一片。 抱琴紧跟在她身边,愤愤不平:「这群墙头草!昨日还将娘娘奉为恩人,今日就跑到阿赫雅那***……」 「住口!」淑妃喝住了抱琴,手指攥得很紧,深吸一口气。 隔墙有耳,她不能在这种地方落人把柄。 抱琴喏喏,咬了咬牙,还是道:「娘娘,那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总不能就这样看着阿赫雅出风头吧! 淑妃眸光微冷,黑沉得望不见底:「春日蜂蝶采蜜,难免混进一两只毒蜂,你去找宫中管蜂箱的霞儿,叫她多注意些,别放跑了蜂群。」 她似笑非笑,眼中阴毒之色一闪而过:「尤其是御医院新调的引蜂蜜粉,若是被谁不小心沾上了,可如何是好?伤了妃嫔也就罢了,若是伤了陛下……」 那可就是大事了。 zbr>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没有吃醋? 阿赫雅自然不知道淑妃的打算。 但她也清楚,自己搅乱了淑妃的算盘,淑妃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赫雅招招手,示意柳奴靠近,压低了声音:「柳奴,你眼睛尖些,待会儿献礼的妃嫔进来时,你多注意一下她们。」 她顿了顿,微微蹙眉,又觉得以淑妃的性格,不会在太过显眼的地方做手脚。 若自己是淑妃,这样的情形,会做什么呢…… 阿赫雅眼神微闪,斩钉截铁:「注意她们带进来的花。」 妃嫔们身上不好做手脚,出了事也容易被查出来,唯有花,原本生长在御花园中,今日又人多手杂,有个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人身上出了事,也怪不到自己身上来。花身上出了事,第一个要被记恨弹劾的,就是自己这个提出献礼之人。 柳奴领命,退了下去,站在了亭子入口,目光远眺,注意着御花园中的风吹草动。 众妃嫔都在采花,做裁判的林无月也借着透气出去了,亭中除了伺候的宫人们,一时间只剩下谢桀与阿赫雅。 谢桀唇角微勾,见阿赫雅还在犹疑,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语气轻缓,又带着几分好笑:「既然这样为难,方才何必给自己揽事?」 阿赫雅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了,郁闷地戳了戳他:「一时气头上,冲动了。」 淑妃爱出这风头,是因为她本身就掌管着宫闱,安排几场行乐宴饮,理所当然,还能收买人心。 自己呢?现在插手,除了膈应淑妃,也没什么实切的好处了。 阿赫雅叹气:「麻烦啊。」 谢桀捏住她的下巴,眸光深沉,直直地望进她眼中。 见她目光清澈,虽有懊悔,却显然只是因为这件事做起来麻烦,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语气有些微妙:「你后悔,只因为这个?」 阿赫雅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然呢? 「没有吃醋?」谢桀的脸渐渐黑了下去,捏着阿赫雅下巴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阿赫雅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这暴君,今日怎么这么容易吃味? 「没有。」她故意装作看不出来,直到谢桀眼神变得危险,才噗赫一声笑了出来。 「陛下。」阿赫雅轻声唤,顺势抓住了谢桀的手指,将自己的脸靠了上去,在他的手掌之中,眉眼弯弯,张扬自信:「陛下若是那么容易为旁人心动,我吃不吃醋,又有什么用呢?」 「总归美人就在宫中,今日亭里见不到,明日宫道上也会见到。明日宫道上见不到,后日听雨湖、玉液池……哪儿都能遇上。」 阿赫雅主动凑上前,双手撑在谢桀身体两侧,将自己送了上去,直直地凝视他的双眼,语气轻快:「您若是喜欢我,爱我,就不会为别的人伤我的心。您若只当我是个玩物,那我再患得患失,又怎么能让您为我停留呢?」 她直接将谢桀对自己的爱分为了两种极端。zbr> 阿赫雅毫不怀疑,谢桀对自己的动心。 或许不是很多,或许远远不能与他的江山社稷相提并论……但她就是要直接告诉谢桀。 要么爱我,要么完全不要爱我。 她不接受以爱为名的任何不得已的伤害,唯有独一无二。 阿赫雅唇角微勾,笑容甜蜜,却仿佛是什么诱人堕落的精怪。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在帮谢桀放大他对自己的爱。 有些话,说得多了,就成真了。有些爱,被夸耀得太久,也会成为一种枷锁。 谢桀垂眼, 盯着她的笑容,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捏着阿赫雅的后颈,语气意味不明:「朕知道了。」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赫雅心中暗叹,有些遗憾。 她没想到,他们已经如此亲密,谢桀却连句甜言蜜语都不愿说。 阿赫雅哼了一声,莫名生出了几分气性,眼角余光瞥见周围无人,竟拉着谢桀的衣领,把他往下拽了拽。 随后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碾磨撕咬,像是气极,又像是某种情意宣泄。 谢桀没有躲开,他只是任由她仰着头亲吻,直到阿赫雅气喘吁吁地退开,才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再一次追了上去。 像狼王捕捉猎物,困在掌下,即便她如何挣扎,都是无用功。 这个吻太长了,长到呼吸已经炽热急促,长到阿赫雅眼前一片迷蒙,耳垂红得几欲滴血。 她艰难地推拒,想从谢桀的身下逃脱,又不甘心就这样示弱,转而在攻势间寻求反击。 这不像亲昵,不是温存,而像是一场战争。 灼烧的,像火山一样,又不得不隐忍的情感,在这个吻中肆意倾泻。 湿热缠绵,已经忘了时间与地点,互不相让。 直到周忠尴尬地咳了一声:「陛下。」 阿赫雅睁开眼,汗已经将她的轻衫打得湿透,唇上泛着润泽的光,眸中蓄了一层水,配合着薄红的脸颊,暧昧异常。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众妃嫔三三两两,等候在亭外,面面相觑,难掩嫉色。 阿赫雅猛地直起身,推开谢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妃嫔们都回来了,那刚才自己抱着谢桀啃的样子,不是也被看见了? 一时间,阿赫雅简直羞愤欲死。 尤其是周沅沅站在人群前,好奇地盯着她的嘴唇,还坏心眼地作出啾啾的嘴型时。 阿赫雅忍不住恨恨地拧了谢桀一把。 谢桀咳了一声,眸中却忍不住闪过笑意,攥住了她作乱的手,朝周忠道:「既然人到了,就开始吧。」 周忠应声,开始主持秩序:「请各位娘娘按位分献礼——」 德妃与淑妃不在,第一个献礼的自然是孔昭仪。 孔昭仪恨着德妃,一心记挂报仇,对谢桀的宠爱并不痴迷,或者说,她是恨这个是非不分的皇帝的。 她只随意折了一枝花,没有多做旁的,将献礼糊弄了过去。 林无月朝她略一颔首,记录下了这份礼物。 然后是周沅沅。 周沅沅抱了一大捧百合,有些不舍,嘟着嘴,期期艾艾地看向谢桀:「陛下,这花送给您之后,能不能再赏回来给我?」 第一百三十章 蜂群 哪儿有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来的道理? 阿赫雅失笑,对周沅沅嗔道:「怎的如此小气,一束百合都舍不得?」 周沅沅抱着那束百合,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年纪小,将谢桀视作兄长,没有旁的暧昧心思,索要起东西来,也像家中小妹似的,把花藏了藏:「陛下这样大方,富有天下,才不缺我这么几朵花呢。」 几只蜜蜂朝她飞来,落在百合花边缘,黄色的蜂身与纯白的花瓣相映衬,添了几分灵动。 阿赫雅这才发现,周沅沅调皮,将那束百合的花瓣向内团在一起,只留出两片花瓣,摇摇晃晃,像只圆滚滚的兔子。 可爱有余,但要当作献给谢桀的礼物,记录在册,就过于幼稚了。 怪不得不肯交出来。周沅沅这是做的时候没发现,走到亭中看见旁人的礼物,才后知后觉,这礼物有点丢人。 周沅沅指尖抓着百合花,朝阿赫雅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狗狗眼水汪汪的,叫人仿佛能看见她作揖求饶的模样。 阿赫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谢桀。 只见谢桀啧了一声,故意板着脸:「不行。」 跟他抢人的时候,可没见周沅沅这么卖乖。 谢桀不但不肯给周沅沅留面子,还叫周忠去拿百合:「周忠,把周充媛的花收好,明日朕亲自送去给太傅。」 周沅沅瞪圆了眼,一副震惊的模样,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为什么要给外祖父!」 外祖父送她进宫时,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乖,要是叫他发现自己在宫里一点都不沉稳,那…… 周沅沅想起外祖父生气的样子,缩了缩脖子,眼巴巴地望向阿赫雅:「姐姐……」 救命呀! 阿赫雅脸上满是笑意,咳了一声,帮周沅沅求情:「沅沅这花可爱,我也很喜欢。不如这一束留给我,叫她再做一束更合时宜的,送去太傅府上?」 这样一来,周沅沅也不用丢人,自己拿了花,转头再给沅沅送回去,也就是了。 谢桀睨了她一眼,声音慢条斯理,带着危险意味:「嗯?」 这明显就是不肯了。 阿赫雅悻悻地收回目光,朝周沅沅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周沅沅欲哭无泪,眼见着周忠真的要过来拿花,手忙脚乱地拆开花团。 就算花瓣打开之后有些蜷曲,不大好看,也总比真的献上去一束兔子花,还要送去给外祖父看强! 随着她的动作,百合花的花蕊打开,微微抖动着,落下一层粉来。 一股奇怪的香味蔓延开去,原本在花瓣边缘寻找的蜜蜂们一下子激动起来,往花蕊处挤去。 亭外原本绕着花卉飞舞的蜜蜂蝴蝶,也似乎闻见了这股香味,扇动着翅膀,往周沅沅的方向冲去。 柳奴一直在注意着花,此时第一个察觉不对劲,大喊了一声:「把花扔了!」 周沅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撒手。 花束掉到地上,花蕊中的粉末抖落出来,让原本就骚乱的蜂群愈发蠢蠢欲动。 原本聚集在亭外的妃嫔们傻了眼,看着黑压压的蜂群,害怕得尖叫起来。zbr> 刺耳的声音又是一种刺激,几只体型颇大的胡蜂嗡嗡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冲去。 阿赫雅此时也反应过来,肃着脸色,第一时间将谢桀挡在了身后,语气冷厉:「都散开!」 她着一声呵斥,让傻楞在原地的妃嫔们回过神来,顾不得任何仪态,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小亭。 周沅沅被柳奴抓住手,拉到了帷帐后,吓得眼泪汪汪,话都说不 清楚:「我、我……」 她什么都没干呀!为什么那些蜜蜂会跟着她的百合花跑。 这可是献给陛下的,若是刚刚自己没有为了面子拖拖拉拉,直接让周忠把百合送到陛下面前,那此时这些毒蜂攻击的对象不就是…… 陛下?! 周沅沅越想越害怕,抓着柳奴的衣袖,不肯放开。 那头阿赫雅已经站了起来。 亭子三面环水,唯一一面出口被蜂群围住,想要直接冲出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的目光极速在亭中掠过,落在煮茶的炭炉上,眼前一亮。 火。 昆虫最怕火光,若有一个火把,就能将蜂群驱离。 阿赫雅当机立断,把手边的帷幔扯了下来,缠在夹炭的火钳上,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又在上头浇上酒。 就在她想点燃火把,冲向蜂群时,一双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谢桀顺手脱下宽大的外衫,扔在阿赫雅头上,从她手中接过火把,于炭盆中点燃。 他的动作快速,声音却平缓,仿佛不是在驱赶危险的蜂群,而是在赏景取乐:「呆着。」 一群虫子而已,他又不是死了。 谢桀将阿赫雅护在身后,举着火把,驱赶毒蜂。 不断地有毒蜂冲向二人,又被火把点燃,化成一团火星,掉落在地上,散发出烧焦的臭味。 阿赫雅被裹在谢桀的衣服里,抬头向他望去。 周身是熟悉的龙涎香味,面前是守护神一样的人。 尽管身处危险之中,四遭兵荒马乱,她依旧能听到鼓似的心跳。 阿赫雅猛地站起身,将外衫从头上取下,与谢桀并肩而立,脸色沉凝。 她挥舞着外衫,朝左侧飞来的毒蜂进攻,为谢桀分担一部分压力。 此时金吾卫也行动起来,取来易点燃的艾草,烟熏蜂群。 蜂群乱作一团,四处飞舞,却不愿意就此离去,还在百合花束上空盘旋。 周忠眼尖,一下子就明白了蜂群的异样来自于哪里,冲上去,将百合踢入了水里。 那股奇怪的香味消失,蜂群失去了目标,又被艾叶的烟雾熏着,很快就散开了。 亭内外再度平静了下来。 阿赫雅松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也想到了这出计策的狠毒。 若方才周沅沅没有拆开花瓣,那简陋的固定也无法维持太久。 妃嫔们献上来的花,都放在主位旁的小案上,距离阿赫雅与谢桀,只有三步。 要是蜂群方才聚集在那里,自己根本反应不过来。 到时候,毒蜂冲撞圣驾,无论谢桀有没有受伤,自己这个提出献礼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原本阿赫雅便在风口浪尖上,落下这么大个把柄,只怕不用到明天,谢桀的书桌上就会被弹劾她的奏折堆满了。 阿赫雅咬了咬牙,眼神锐利冰冷。 淑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假孕 阿赫雅浑身发冷,眼神晦涩。 谢桀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此事显然是有心人算计,与你无关。」 他也注意到了蜂群的异常。 周忠上前,半跪在百合花束掉落的地方,手指按在地上,沾了些粉末,捻了捻,放在鼻子前嗅闻:「陛下,是御医院新制的引蜂蜜粉。」 这药原本是用来训练蜂群的,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周沅沅六神无主,一听真的是她的百合花招来的祸事,呜咽了几声,忍不住哭出来:「我、我……」 她强撑着跪下,给谢桀请罪,虽然吓得整个人都在抖,却没有忘记一人做事一人担:「我绝对没有谋害陛下的心!若是陛下要杀,就、就杀我一个就好了,我外祖父母是无辜的!」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差一点伤了陛下,完蛋了,还有看了一半的话本,能不能烧下去给自己陪葬…… 种种杂乱的想法,将周沅沅原本就不大聪明的小脑瓜挤得乱哄哄的。 谢桀原本冷厉阴沉的面色,都变成了哭笑不得。 他朝周忠投去一个眼神,周忠立即上前,将周沅沅从地上扶了起来:「周充媛,这是有人在你的百合花里动了手脚。」 别急着认罪啊。 周沅沅还回不过神来,掉着眼泪。 阿赫雅叹了口气,转过身,朝谢桀跪下:「周充媛的百合,是献给陛下的礼。往轻了说,背后之人在贡礼上动手脚,是欺君犯上。」 「往重了说……」她抬起眼,与谢桀对视,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此人心怀不轨,意图弑君!」 无论哪条,都是牵连家族的重罪。 阿赫雅实在不明白,淑妃为何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动手,是拿定了注意,无人能查得出来么? 直到出去检查养蜂处的金吾卫带着一个宫女回到亭中,阿赫雅才明白,淑妃的底气来自何处。 那宫女满面惶恐,一边磕头,一边结结巴巴地请罪:「奴婢是管蜂箱的宫女霞儿,今日去放蜂时,就发现蜂箱被一群胡蜂占了,原本里头的蜜蜂们都不知所踪……」 胡蜂是蜜蜂的天敌,以蜜蜂为食。 蜜蜂群被胡蜂驱赶后,跑到御花园中,虽然惊险,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百合花中的引蜂蜜粉,御医院证实只被养蜂处的人取走过。 但霞儿也有说法:「近来春日,御花园中百花盛开,为了出产的蜂蜜味道可控,才在百合花上撒了蜜粉,以此酿出百合花蜜。」 这引蜂蜜粉研制出来,正是为了训练蜜蜂单独采蜜,这说法也合情合理。 阿赫雅脸色沉凝。 这样说来,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了。 可她心中清楚,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环环相扣,正好整件事就针对着自己——怎么可能? 谢桀也不信。 他略一挥手,金吾卫就将宫女霞儿拉了下去,显然又是一场严刑逼供。 然而亭中的事情还没完。 诸妃回到亭中,还有些惶惶不安。 白美人捂着心脏,面色发白,咳了一声,一副病弱不已的模样,声音很轻,却直指阿赫雅:「事情怎么就这么巧?若不是阿赫雅姑娘也被困在亭中,妾还以为……」 折花献礼是阿赫雅的主意,现在出了事,首当其冲被质疑的也是她。 白美人暗自勾了勾唇,面上却蹙着眉,及时停住了话头,望着谢桀欲言又止。 话虽然没有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暗示,整件事情是阿赫雅一手导演。 陆充媛也叹了口气 ,似是有口无心:「阿赫雅姑娘也是,这春日本就蜂蝶多,还非要叫咱们折花。还好陛下平安无事,若龙体有所损伤,咱们真是九死也不能抵罪了。」 林无月锁眉,轻声呵斥:「此事是意外,谁都不能料想。你们这样说风凉话,有什么意思?」 陆充媛冷笑了一声:「林美人自然不会说风凉话,你向来清高,怎么能理解妾对陛下的一片担忧。」 她踩了林无月一脚的同时,还不忘向谢桀展示自己的情意。zbr> 周沅沅红着眼,反驳道:「是我摘的百合花,与阿赫雅姐姐何干?」 她闯的祸,自己能一力承担,才不连累阿赫雅。 周沅沅朝谢桀叩首,虽然害怕,但依旧梗着脖子:「陛下,我疏忽犯了错,您罚我吧。」 谢桀原本冷凝的眼神这才缓和了些,朝又跪在地上的周沅沅看了一眼。 还算阿赫雅没白疼她。 他语气冰冷:「此事,金吾卫会彻查到底。若有人试图搅风搅雨,混乱金吾卫的视线,一律视为嫌犯,收押审讯。」 这话明显是针对白美人与陆充媛的,二人脸色白了一瞬,顿时噤声。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 她知道,就算金吾卫怎么查,这事也不会再有进展了。 整件事的线索,都落在霞儿一人身上。 在宫中,想让一个人闭上嘴,太简单了。 淑妃…… 阿赫雅捏紧了指尖,抬眼往椒兰宫的方向投去一个晦涩的目光。 自今日起,原本暂时结成的同盟就算是打破了。 冷宫中。 德妃的厢房已经换了模样,虽然比不上进德宫的金碧辉煌,但也算干净清雅了。 德妃坐在镜前,打开了一个锦盒。 锦盒内装着一颗药丸,浑圆泛着异香,只是闻一闻,都叫人精神一振。 显然,这就是何相送进来的灵芝人参养体丸。 德妃却没有去拿那颗药丸,而是拔下头上的金簪,挑开了锦盒顶部,从夹层里取出一包薄薄的药粉。 她眼神闪烁,定定地盯着那包药粉看了一会儿,才将它倒入水中,搅拌开。 药粉在热水里化开,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漫开来,像是某种血腥,让人作呕。 站在一旁侍候的金珠满目惶惶:「娘娘,咱们真的要……」 这假孕的药喝下去,可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德妃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将药水喝了下去,盯着金珠,眼神阴森:「金珠,别忘了,你是本宫的家生子。」 别说父母兄弟,就是叔伯姨婶,一族都是她沈家的奴才! 金珠额上沁出冷汗,喏喏:「是。」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开口:「去请太医来。」 药也喝了,只需半个时辰,她的脉象就会改变。 到时候,自己就是宫里第一个怀上龙嗣的女人。 想到那样的风光,德妃眼中就满是偏执的狂热。 她多一天也等不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落红 金珠虽然害怕,但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外走。 事到如今,她的命早就挂在德妃身上了。哪怕不为了自己,只为了亲人,也不得不按德妃要求的做。 「等等。」她走到一半,德妃忽而又开口,叫住了金珠。 金珠立即站住了脚,回头看向德妃,眼中闪过惊喜:「娘娘?」 德妃是后悔了,决定缓缓图之? 然而德妃接下来的举动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语气带着疯狂:「你这样出去,只能找一个普通的太医……不够。」 她有孕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就让六宫都知道。 这可是大胥的第一个龙子,就算陛下不喜欢,众臣也会立刻上书,要陛下将自己接出冷宫,给予荣宠,让自己好生将养的。 必须闹得大一些…… 德妃左顾右盼,在屋中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把剪刀。 只是怀疑自己有孕,请不来谢桀。 得是有九成可能的迹象,再加上因为久在冷宫而落红,再让金珠喊出去……这样危急的情况,才能让陛下请至。 德妃犹豫了许久,用剪刀在手臂上比划了几下,想在衣服与床单上创造出一些血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对自己动手,转而看向金珠。 这个奴才,也就这种时候有些用了…… 德妃眼中闪过暗光,朝金珠招手:「过来。」 金珠额上出了些冷汗,看着德妃疯魔的模样,心中打鼓。 她又要做什么? 金珠结结巴巴,试图逃脱:「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力让太医令来为娘娘诊脉……」 「太医令顶什么用!」德妃冷笑了一声,一把扯过金珠的手臂,直接将剪刀刺入了肉中。 霎时间,鲜血涌了出来,金珠下意识尖叫了一声,又在德妃阴郁的眼神里,流着泪捂住了自己的嘴。 德妃没理会金珠痛苦的表情,像摆弄一个没有感觉的物件似的,将她的手臂在自己裙摆上重重按下,留下一滩血迹,又在床单上也如法炮制。 这样一来,就是落红的样子了。 德妃脸上扯出一个笑容,眼中泛红,随便地扔开了金珠的手臂,语气里只有冷漠:「自己处理干净。」 金珠脸色煞白,声音哽咽:「是。」 她不敢怠慢,扯了一块布,草草把伤口包了起来。 德妃盯着那滩血迹,自己躺了上去,朝金珠吩咐:「收拾好了就去叫太医。」 她嘴角高高勾起,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后的风光:「记住,一边喊一边跑,就说本宫撞到肚子,落红了,求陛下给本宫拨一个太医,救救本宫腹中未出世的皇子。」 金珠怔愣了愣,心里一寒。 冷宫是不许闲人出入的。自己能够来去,也是靠着给守卫塞了银子。 可这样大喊大叫地冲出去,再多银子,也按不下来……不,德妃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人。 德妃想让自己闯宫,将事情闹大。可她是真忘了还是毫不在乎——闯宫也是大罪。 若是陛下不在乎也便罢了,若是陛下要追究,自己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金珠咬了咬牙,试图开口让德妃换个法子:「娘娘,奴婢让宫中的人手去给陛下递信……」 也是一样的。 德妃却直接打断了她,不容置疑:「去!」 金珠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她望着德妃的神情,仿佛整个人被浇了一桶冰水。 德妃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金珠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这个事实。她在德妃心中,也不过与一个好用些的物件没什么两样。 有自然最好,为了做事损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金珠低下头,眼神闪烁不定,面无表情地应了:「是。」 但她没有选择。身为奴婢,生死从来只由主子定夺。 金珠闭了闭眼,猛地转身,遵从德妃的命令,径直朝冷宫正门冲了过去。 她一边冲,一边大喊:「德妃娘娘落红了!」 德妃有孕,还落红了! 这个消息,随着金珠的狂奔,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这代表着宫中的第一个皇嗣可能要出现了。 皇嗣是定国之基,谢桀无子,早就叫满朝大臣担忧焦急。 如今德妃有孕,还出了事,让金珠出来求援,这可是大事。 一路上的金吾卫面面相觑,无人敢拦,竟然就让金珠这样跑到了谢桀面前。 金珠顾不上缓和,一下跪伏在地上,重重叩首:「陛下!德妃娘娘不知自己有孕,今日不慎跌倒,落红了。请陛下拨一个太医给娘娘,救救娘娘腹中未出世的皇子吧!」 御花园中,宴席已经结束,但众妃嫔还未散去,此时见金珠这样莽撞,不由得惊讶,又听见她口中喊的话,一下子都呆在原地。 阿赫雅冷不丁听到这样的消息,猛地皱起眉头,手指攥紧。 德妃有孕了? 她眼中暗色翻涌,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来。中文網 不对。 时间对不上。 前世德妃确实有过身孕,但不是此时,而是在半年之后。 今生自己先行布局,将德妃送入冷宫。可在前世,德妃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宠妃。 她怀胎四月,与自己在御花园纠缠,滑倒小产。 德妃说……是自己因为嫉妒她身怀龙种,心生恨意,推了她,害死了她腹中的皇嗣。 阿赫雅想起前世被陷害的过程,忍不住咬紧了牙根。 德妃借口此事,对自己发难,让自己以命相赔。 与此同时,前朝以何相为首的大臣也向谢桀施压,要求清君侧。 为了平息众怒,谢桀将自己禁足宫中,抄写佛经。又传出消息,欲封德妃为贵妃,以示补偿。 如今想起来,德妃真的会牺牲一个孩子,只为了把自己拉下马吗?还是这个孩子根本不存在——德妃只是假孕? 阿赫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可能性太过骇人,却意外地符合了逻辑。 所以今生德妃的怀孕时间会改变,因为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前世德妃兵行险着,是为了除掉自己,今生德妃再一次假孕,则是为了离开冷宫。 阿赫雅又想起柳奴拿到的单子,何相往宫中送进来的那颗大补的药丸……那真的是什么灵芝人参养体丸吗? 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掩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淑妃的动作 阿赫雅的思路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过,前世今生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在她面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德妃都从未有孕。所谓有孕,不过是为了陷害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阿赫雅想清楚这一点,看向跪在地上的金珠的目光,便变得冰冷起来。 但她也没有贸贸然揭穿,而是转头看向谢桀。 只见谢桀面色不变,仿佛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一出戏,只是盯着金珠,微微勾唇,语气意味不明:「德妃有孕?」 金珠的身体抖了一瞬,她眼中闪过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是,娘娘腹中的龙子如今危在旦夕,请陛下怜惜啊!」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桀指尖点了点,眸中分明有暗色翻涌:「周忠。」 「是。」周忠上前,半弓着身,「奴这就去请太医令,为德妃娘娘诊脉。」 他的表情也异常平静。 阿赫雅注意到这点,忍不住缩了缩手指,背后莫名一寒。 这个表现……谢桀早就知道德妃会「有孕」? 是了,他带自己去郊外跑马之时,周忠消失了一段时间,就是去搜查何相送进宫里的东西。 若没有发现异常,这种活计,随意一个金吾卫就可以做了,怎么会是周忠亲自出马? 阿赫雅倒吸了一口凉气,额上忍不住渗出了些冷汗。 谢桀故意纵容德妃假孕,是想做什么? 谢桀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向阿赫雅,眸光温柔,却让人心中发凉:「朕得去冷宫看看,阿赫雅可要同行?」 阿赫雅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便拒绝了:「不。」 在摸不清楚谢桀要做什么之前,自己最好不要贸然卷进这潭浑水之中。 但这样直接的表现也太过明显,阿赫雅反应过来后,便咬住了下唇,别开脸去。 她语气闷闷的:「听闻孕中多思,既然德妃身怀龙子,我就不去她面前碍眼了。」 仿佛是吃味了,又不敢表现出来。 谢桀盯着她,目光幽深,半晌才拍了拍她的手:「那便不去。」 他吩咐柳奴:「将阿赫雅送回琼枝殿中,天色将晚,夜露寒凉,别再出来了。」 语气意味深长。 阿赫雅心跳快了一瞬,闭上眼,没有回应。 直到脚步声散去,亭中安静下来,她才抬起头,看向柳奴:「走。」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得好生消化。 何况德妃的事情……只怕很快又会有新的进展。 果然,当夜戌时,德妃有孕的事情就借由太医令之口,得到了证实。 随后就是谢桀的圣旨:连夜将德妃迁出冷宫,恢复昔日一切待遇,又打开私库,珍宝流水一样抬入了进德宫中。 阿赫雅知道德妃这所谓怀孕的底细,自然不慌不忙,但淑妃就没有她那么淡定了。 椒兰宫中,宫人尽数被屏退。 淑妃砸了一套珍贵的山水茶盏,依旧没能解开心中的郁气,坐在小榻上,撕扯着帕子,眼神阴沉。 宫女抱琴端着一碗汤药,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劝解:「娘娘,先用药吧。」 淑妃一把便将药碗拂到了地上,面色森冷:「本宫还喝什么药!」 喝再多滋补助孕的汤药,也比不上德妃如今肚子里已经揣上了。 热烫的汤药泼在抱琴身上,瞬间便把她的手臂烫得红了。 抱琴吃痛,眼中有泪水滚动,却还是第一时间跪下,劝慰道:「娘娘息怒,坏了 自己的身子,何其不值?」 她咬了咬下唇,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听太医令说,德妃腹中那个,还不足三月呢。」 不满三个月的胎儿,脆弱得像一张纸,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小产。 抱琴在宫外时,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孕妇。 那些好好养着的女人都保不住孩子,更别说德妃在冷宫里呆了那么久,今日还落了红。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闪烁。 是啊,不到三个月…… 距离孩子落地,还有足足七个月的时间,有的是变数。 淑妃攥紧了手指,眼中满是狠厉,半晌,才收敛干净。 她垂眼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抱琴,叹了口气,缓了语气:「本宫也是心急,方才烫着了你。疼么?」 抱琴连忙摇头:「奴婢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淑妃心里清楚,满意地笑了,伸手将抱琴拉了起来,声音温柔:「你是个懂事的,本宫奁中还有一管治烫伤的好药,你只管用。女孩子家家,可别落了什么疤痕。」 她见抱琴还要推辞,故作嗔怒地瞪了抱琴一眼:「你若是拒绝,就是心里还怪本宫了。」 这一颗糖喂得恰到好处,抱琴眼里立即便泛起了感动的泪花,急急点头:「奴婢谢淑妃娘娘赏赐。」 淑妃唇角的弧度往上翘了翘,一只手扶着额头,又叹了口气,状似忧愁:「只是本宫怎么能不急呢?德妃本就有何家撑腰,嚣张跋扈,如今有孕,岂不是要变本加厉?」 她抿紧唇,苦笑道:「偏偏本宫还不能做什么。如今,满宫的眼睛恐怕都盯着咱们椒兰宫呢。」 德妃有孕,第一个威胁的就是淑妃的位置。 这可是大胥的第一个皇嗣,若是公主也便罢了,若是个皇子,恐怕皇后之位,就再也没有悬念,只能落在德妃头上了。 到时候,淑妃这个暂管宫闱的人,身份便会变得异常尴尬。 这样大的利益冲突之下,只要德妃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淑妃都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越是这种时候,反而越是只能按兵不动。 淑妃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些头疼,忍不住暗恨。 怎么偏偏就是德妃有了! 哪怕是阿赫雅有孕,都好过是德妃。 抱琴眼神闪了闪,忽而开口:「娘娘不能动手,但琼枝殿还有一位呢。」 她压低了声音:「听说今日御花园中,阿赫雅姑娘也听见了金珠的话,脸色不大好。」 以抱琴的看法,阿赫雅与德妃几乎是生死大仇,如今德妃有孕得势,出了冷宫,第一个要被算账的就是阿赫雅。中文網 阿赫雅怎么能不急? 「既然如此……」淑妃看了抱琴一眼,眸中闪过笑意,语气有些凉:「琼枝殿的钉子,也该动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雨欲来 「听说了吗……德妃娘娘遇喜了!」 「这可是宫里头一个,听说陛下高兴极了,满宫都有赏呢!」 两个宫人隔着窗棂窃窃私语,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入琼枝殿内,让阿赫雅听清。 「要我说,这宫内的娘娘们,论宠爱到底是虚的。没有根基,宠爱再多,也是无根漂萍。瞧瞧德妃,犯了那么大的事儿,靠着肚子里那个孩子,一下子便又风风光光的了。」 「嘘!你这话不是戳里面那位的心么?德妃是因为谁进去的?不就是阿赫雅姑娘?如今人家有了龙子,只怕阿赫雅姑娘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两个宫人齐齐瞥了琼枝殿内一眼,唉声叹气:「早知道,当初还是该去进德宫伺候,如今也能跟着长脸。」 一门之隔,阿赫雅听着刺耳的议论,微微眯眼,面色不变。 她平静地将手中的话本翻了一页,一边咬了一口糕点,舒服地喟叹了声。 「我去把她们赶走。」柳奴皱紧眉头,含着冷意,望向殿外。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波「路过」失言的宫人了。 一个个的势利眼,恨不得借着此事,将公主贬低到泥里似的,句句话里都带刺。 或直接讽刺,或明褒暗贬,这一晚上,就没能消停过。 「欸。」阿赫雅抬手,拉住了柳奴,莞尔一笑,「赶她们做什么,多好的一出戏啊?」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凉光,垂眼将话本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琼枝殿人多眼杂,少不得钉子,如今情形特殊,这些难听话,不过是想激起我的危机感,逼迫我对德妃下手罢了。」 柳奴咬牙,面色冷沉:「那就这样让她们嚼舌根么?」 阿赫雅摇摇头,指尖在话本上点了点:「柳奴,你猜,德妃有孕,宫里最急的是谁?」 「淑妃。」柳奴脱口而出。 阿赫雅轻笑一声,啜饮一口茶水。 是啊,淑妃。 这一个晚上,来来回回的人不少,总有一个声音没变过,就是淑妃派来的那个眼线。 若自己真被挑动,向德妃下手,打掉了她腹中的「孩子」,那淑妃就是最大的赢家。 一来,德妃失了胎儿,对淑妃没了威胁。二来,自己落下谋害皇嗣的把柄,会成为满朝文武的公敌。 一石二鸟,淑妃倒是打的好算盘。真把别人当作傻子呢? 阿赫雅轻笑了一声,抬手,慢吞吞将茶盏举起,一点一点地撤开手,眼神冷然。 一声脆响,茶盏顿时四分五裂,瓷片迸溅。 「主子?」柳奴愣了一瞬,不解地开口。 公主明明没有生气,为何打碎茶盏? 「柳奴,把这些碎片扫起来拿出去。」阿赫雅抬眼看她,微微勾唇,「有人打听,不用瞒着。」 「就说我发火,把茶盏摔碎了。」 淑妃想挑拨,想看自己愤怒,那自己就如淑妃所愿。 但若要说把自己当枪使,就得瞧瞧,谁能更技高一筹了。 柳奴虽然不明白,却也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带着碎瓷出去了。 阿赫雅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将话本合上,眸光一点一点变得晦暗。 戏已开场,希望这一回,她们可别让自己失望。 夜色渐浓,阿赫雅吩咐宫人熄灭了殿中的烛火,只留下了榻边的一盏。 德妃诊出身孕,为表恩宠,谢桀的圣驾自然是一直落在进德宫,不曾动过。 今夜的后宫,唯有德妃处灯火通明,其余宫阙,落寞寂静。 琼枝殿也不能例外。 昏暗摇曳的烛光照着美人的侧脸,阿赫雅面前翻开了一本书,目光却显然不在上头,眼睫如蝶翼轻颤,眸光如水,泛出某种脆弱的破碎感。 德妃的假孕,到底牵动了她的记忆。 阿赫雅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前世没能留住的那个孩子。 想起那满眼的血色,冷寂如冰窟的宫殿,和接踵而来的强加之罪。 自己失去亲生骨肉,反而被说成是为了陷害德妃,亲手谋划的一场毒计。 那种百口莫辩的痛苦,真叫阿赫雅生不如死。 可是不等她走出阴霾,德妃又称有孕了。 满宫庆贺,所有人都喜笑颜开,期待着新皇子的到来。 只有阿赫雅还记得她的孩子。 一家哭,一家笑。杀人骨肉,反有福恩,何其讽刺? 脚步声突然响起,阿赫雅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不让人点灯?」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疲惫。 阿赫雅一怔,缓缓地转过头去,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陛下?」她愣神似的,直直地望着眼前的身影,眼中逐渐积蓄起了泪意。 「宫中短了你烛火不成?」谢桀勾出了一个笑,微微低头,无奈地凝视她,「昏天黑地的看书,不怕伤眼睛。」 「我以为您不来了……」阿赫雅抿抿唇,到底没能忍住那股酸涩,抽泣了声,很没出息地揪住谢桀的衣袖,喏喏问,「您不应该在进德宫么?」中文網 他既然想用德妃的假孕,给何家下套,这个时候自然是对德妃越体贴越好。 前世纵使自己刚失去孩子,他不也义无反顾地去了么? 阿赫雅把头埋在他怀中,眼泪如珠。 可偏偏谢桀今晚来的是琼枝殿。 他对自己,终究有几分特别。 阿赫雅没有欢欣,无数的话语哽在喉头,只觉得心如刀绞。 若他前世也能如此,何至于她回首那段日子,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怨愤呢? 谢桀喟叹了声,反手把人打横抱起,径直塞入了被褥中:「虽是春日,夜里还是冷。你穿得少,别被冻着了。」 关切的话语,却只能让阿赫雅愈发感到悲哀。 阿赫雅望着他的眼睛,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 也好,这至少说明,自己在谢桀心中,已经有些不同了。 他会对假孕的德妃加以无尽荣宠,但也会在私底下安抚自己,不叫自己心惊胆战。 这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来说,已是难得的例外。 阿赫雅缓缓伸出双臂,揽上了他的脖颈,在谢桀晦涩的眼神中,献祭般的亲吻了上去。 「陛下。」 她喃喃地叫他,声音带着颤,「我好爱您。」 谢桀的眼睛一瞬变得幽沉。 他反身将人困在身下,俯首嗅闻她肌肤中泛出的幽香,指下力度很重,恨不得把眼前人揉进骨血里一般。 送到嘴边的肉,他没理由不吃。 阿赫雅惊叫一声,紧接着便被疾风暴雨似的亲吻压得喘不过气,只能从颤抖间艰难地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她双眸含水,一片潋滟,凝在谢桀身上,声音娇啭泣啼。 「陛下……」 谢桀…… 她如菟丝子般攀附着他的臂膀,香汗淋漓。 烛火幽暗,在缠绵之中,阿赫雅偷得了一夜的温存安心。 她湿润着眼,柔软得有些逆来顺受,仿佛在风雨之中,被打得摇摇晃晃的花。 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之时,这大胥后宫中一切明里暗里的刀剑都会加快步伐。 没有人容得下一个新生的皇子。前世的阿赫雅如此,今生的德妃也一样。 何家要为他们的选择付出十倍的精力,才能从一波一波的来自各个势力的手段中护住德妃为何家偷来的荣光。 而阿赫雅,也会凭借着先知一般的记忆,在这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搅动一方风云。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耀武扬威 接连数日,谢桀的赏赐流水般地抬进进德宫,荣宠之盛,无人可出其二。 一时间,进德宫欢天喜地,连洒扫的宫人都挺直了腰杆子,说起话来带着三分傲气。 阿赫雅便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德妃的邀请。 金珠站在琼枝殿中,略垂着头,却看不出谦恭,皮笑肉不笑:「德妃娘娘孕中多思,想起昔日与阿赫雅姑娘的旧情,特请你过宫中一叙呢。」 她特意在旧情二字上落了重音,毫不掩饰自己的耀武扬威之意。 阿赫雅略一挑眉,对德妃会有这举动并不意外。 德妃因她落水而进了冷宫,定然把这笔帐记到了自己头上。 如今有假孕这么个护身符当靠山,不得趁机报仇么? 阿赫雅沉吟片刻,语气轻柔,找了个借口:「我近日身子不适,若是给德妃娘娘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金珠早就猜到她会推辞,冷笑了一声,语气傲慢:「身子不适?如今太医们轮班守着进德宫,随时候着德妃娘娘传召,既然阿赫雅姑娘身子不适,恰好能叫人给你把个脉呢。」 那就是不许推辞了。 阿赫雅轻笑了声:「德妃娘娘就这般想见我?」 所谓得势便猖狂,也就是如此了。 金珠微微低头,话说得软和,意思却十分强硬:「如今德妃娘娘怀着贵子,陛下早有吩咐,一切以德妃娘娘的心情为先。」 所以德妃想见阿赫雅,阿赫雅就非去不可。 金珠微微扬着下巴,她先前在冷宫遭人白眼,如今终于又做回了那个颐指气使的大宫女,说话也忍不住狂妄了几分:「连淑妃娘娘都在进德宫中,陪我们娘娘说话解闷,叫您过去,也不算委屈。」 还是抬举了呢。 金珠没有把这话说出口,但那眼神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阿赫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几分讽刺的意味。 旁人不知道,德妃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她肚子里哪有什么皇子,有个枕头草包还差不多。 这威风抖得,怕不是将德妃自己都骗了过去。 阿赫雅望着金珠,目光在她不自然地缩着的右手上顿了顿,若有所思。 既然淑妃也在进德宫中,其实这一回,自己也可以去。 恰好提醒提醒淑妃,德妃这一胎,可要太医好好「关照」。 想到这里,阿赫雅便勾起唇角,站了起身,语气轻轻:「既然德妃娘娘盛情,我也不好推拒了。」 假的就是假的,无论何家用了什么法子,让德妃诊出喜脉,也经不住一日一请的平安脉。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德妃迟早会漏出马脚。 进德宫。 阿赫雅踏入正殿时,便被满殿的珍宝晃得眼睛疼。 珍珠玛瑙,翡翠珊瑚,还有各类人参灵芝,都光明正大地放置在殿中。 德妃坐在上首,半倚着贵妃榻,一副懒洋洋的矜贵模样。 淑妃坐在德妃下手处,面上带笑,眼底却带着寒意。 殿中一片安静,淑妃手边连盏热茶都没有,唇角的弧度已经有些僵硬,不知被晾了多久。 阿赫雅只一眼,就对殿中的情况有了底。zbr> 德妃这是要立威? 她有些失笑。何婕妤一被禁足,德妃失了智囊,怎么就跟个孩子似的,这样幼稚,顾头不顾尾。 今日德妃是风光了,明日拿不出孩子,难道淑妃不会秋后算账么? 金珠没理会她的表情,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德妃屈膝行礼:「娘娘,阿赫雅到 了。」 德妃这才睁开眼,斜斜睨了阿赫雅一眼,随口嗯了一声。 她慵懒地伸出一只手,等着金珠将她扶着坐起,一只手撑着后腰。 明明还未显怀,肚子一片平坦,却还要做作地展示一番,生怕别人不知道德妃如今身怀有孕似的。 阿赫雅心中暗自腹诽,她朝德妃略一点头,就算是行了礼。 德妃不满地皱了皱眉,到底没有直接发难,而是轻飘飘地瞥了阿赫雅一眼:「坐吧。」 阿赫雅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淑妃以手捂唇,温柔道:「阿赫雅妹妹来得晚,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这话其实有两个内涵。 叫阿赫雅听来,就是德妃有孕,你难道能睡得安心? 叫德妃听来,却是提醒她昨夜谢桀歇在琼枝殿的事实。 阿赫雅听出了淑妃的挑拨,眼中闪过几分凉意。 她椅子都没坐热呢,这就开始了,淑妃真是生怕自己与德妃斗不起来啊。 德妃对阿赫雅本就不满,背淑妃随口一句话,便挑起了火,冷笑了声:「本宫不在这些时日,阿赫雅还是圣宠不衰啊。」 她拨弄了一下染了蔻丹的指甲,阴阳怪气:「只可惜承了这么久的宠,却是个不能生的。」 阿赫雅眼观鼻鼻观心,面色不变。 这话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伤害。 自己本就不想要孩子。若是想,那一碗碗的避子汤,也没有必要往下灌了。 阿赫雅抬眼,唇角带笑,声音软和:「自是没有德妃娘娘有福气的。」 这态度,让德妃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 不仅没能出气,反而更憋屈了。 德妃皱紧眉头,定定地望着阿赫雅,有些狐疑。 母以子贵,后宫的女人可以不爱陛下,却不可能不想要皇子。 她不相信阿赫雅半点都不在乎。 德妃哼了一声,朝金珠投去一个眼神,金珠立即上前,喜气洋洋道:「陛下今晨送来的赏赐已经整理好了,娘娘可要过目?」 德妃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状似烦恼,却让谁都能听出话里的炫耀:「陛下这几日赏了这么多东西,库房都放不下了。」 她抬起下巴,往殿中摆放的珍宝努了努:「瞧瞧,只能放在殿中,看久了也怪眼花的。」 淑妃脸色冷了一瞬,很快又调整过来,含笑开口:「这样的荣宠,真是宫中从未有过的。」 她瞥了阿赫雅一眼,状似无意:「当日阿赫雅妹妹入宫,本宫便以为是极风光了,如今看来,倒是人外有人。」 又是一句挑拨。 阿赫雅眸中闪过暗色,没有如淑妃所愿,嫉妒不已,反而微微蹙眉,似是关切:「德妃娘娘如今怀着大胥的第一个皇嗣,再多重视都不为过。」 她抬眼,与淑妃对视,微微勾唇,意有所指:「淑妃娘娘可为德妃安排了太医?依我看,倒要每日早晚把两回平安脉,才叫稳妥呢。」 德妃一听这把脉法,脸色立即变了,手攥着贵妃榻的把手,猛地坐直了身子:「不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平安脉 话一出口,德妃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的态度太像心虚了。 德妃心里打鼓,强撑着淡定:「本宫身子好好的,你非提什么太医把脉,莫不是诅咒本宫不成?」 金珠也跟着打圆场:「太医们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苦味。我们娘娘如今正是不能受刺激的时候,哪里闻得了?」 淑妃可不会被德妃与金珠这么简单就糊弄过去,她微微眯眼,仔细观察德妃的表情,笑吟吟的:「这还不简单?叫太医们来进德宫前,都先沐浴更衣就是了。」 德妃的反应这么大,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淑妃没想到假孕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去,只觉得德妃不肯配合,说不定是胎儿不稳,怕叫人看出来。 德妃眼神闪烁,绷着脸,语气有些冷:「本宫说了,不用。淑妃这样关切,莫不是想借机动什么手脚?」 她被淑妃追着不放,心里半是不耐,半是发虚,说出来的话也格外刺耳。 淑妃微微蹙眉,眸光渐渐带上了几分思索,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摇头叹息:「这儿是进德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宫能动什么手脚?更何况,也不是人人都与太医们有交情的。」 用羊肉与半夏相冲之法给阿赫雅下毒,被谢桀处置的御医院前任太医令,正是何家的人。 进德宫坐着的这几人里,明面上与太医有交情的,也就德妃这么一例了。 淑妃这话,带着软刺,既反驳了德妃的话,又故意叫德妃想起她与阿赫雅之间的过节。 德妃目光冷了下来,瞟了阿赫雅一眼,带着厌恶。 为了这个***,折了她多少人手!若太医令还是何家的人,自己哪用得上提心吊胆? 德妃眼中隐隐有怒色,却还算有点脑子,先回了淑妃:「犯不着淑妃费心,本宫自有分寸。」 而后,她盯着阿赫雅,语气嘲弄:「与其关切本宫,倒不如让太医多去琼枝殿守着阿赫雅姑娘,给她调理调理身子,省得白承了那么多皇恩。」 德妃顿了顿:「莫不是真如那些流言蜚语所说,是个煞星命格,于子嗣无缘。」 哪儿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不过是德妃的讥讽罢了。 阿赫雅微微垂眼,眸光凉凉,露出几分锐利。 尽管是无稽之谈,但这一句话,还是让她想起了那个未能出世的孩儿。 谁都有资格说自己于子嗣无缘,唯有德妃这个罪魁祸首不配。 阿赫雅压下了眼中的冰冷,声音依旧轻柔,直接将话题拉回了正轨:「正是因为德妃娘娘如今独一无二,才更要重视。别说早晚把平安脉,就是整个御医院都搬到进德宫,也无人敢置喙。」 淑妃也顺水推舟,朝德妃顾惜道:「是啊,你才从冷宫出来,本就比不得旁的妃子,非得千小心万注意才成。瞧瞧,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抱琴。」她抬手唤了自己的大宫女抱琴一声:「你去御医院请个太医来,为德妃瞧瞧。」 抱琴应了声,立即小跑出了进德宫,不给德妃半点挽留的机会。 不过片刻,太医便拎着药箱,跟着抱琴回到了殿中。 他先向淑妃德妃行了礼:「臣参见德妃娘娘、淑妃娘娘。」 顿了顿,太医才转向阿赫雅,眼神带着几分深意:「阿赫雅姑娘。」 阿赫雅略一挑眉,忍不住勾唇。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抱琴请回来的太医,正是当初林无月给自己介绍的林家在宫中的人手,徐广白。 阿赫雅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德妃娘娘面色不佳,淑妃娘娘与我都颇为担忧,还请这位太医多用心了 。」 她与徐广白保持了距离,装得仿佛从不认识一般。 但阿赫雅的话语里,却向徐广白传递了暗示:将德妃的情况往不好处说。 能在宫里做太医的,个个都是人精。徐广白立即便听出了阿赫雅的言外之意,表情正经严肃:「臣并尽心竭力。」 将无事说成有事,有事说成有大事。 徐广白与阿赫雅对了个眼神,彼此心知肚明,才上前为德妃请脉。 德妃虽然不情愿,但太医已经到了殿里,她再拒绝,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的突然怀孕有问题了。 她只好配合地伸出手,暗自咬牙。 这个阿赫雅,莫不是真是克自己的不成!怎么每一回自己想做些什么,都有个阿赫雅出来添堵呢? 徐广白仔细揣摩了一下德妃的卦象,一边沉吟,一边皱眉,抬头看向德妃的脸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叫人心惊胆战。 淑妃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开口问:「德妃身子如何?」 徐广白收回手,叹了口气:「德妃娘娘脉如滑珠,确实是有喜两月有余,但这……」 他就差在脸上写上不妙两个字,演技极佳:「脉象有些虚浮,恐是胎儿不稳。」 「什么虚浮?!」 德妃与淑妃齐齐开口。 德妃是心虚,眼神闪躲,生怕被徐广白诊出自己的喜脉是用药物伪装的,才会如此虚于表面。 淑妃则是暗喜,又很快换作了担忧。 她看了德妃的表情一眼:「为何会这样?」 徐广白摇头:「德妃娘娘腹中胎儿不足三月,本就正是脆弱的时候,臣拿不准。」 他还没编好呢。 不过德妃的脉象,确实有些奇怪。 阿赫雅眼神微暗,与徐广白对视,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适可而止,徐广白这些话,已经是每日让太医把脉,监视德妃状况的梯子了。说得太过,反而没了原本的效力。 徐广白了然,闭上了嘴。 阿赫雅蹙眉,作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既是如此,这每日的平安脉,是少不得了。」 德妃本就心虚,又见她步步紧逼,声音有些尖锐:「胡说八道!本宫好得很,用不着你假好心。」 她一瞬便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眼皮一跳,又强行按着脾气:「既然脉象有异,本宫自会叫金珠去请太医。」 金珠也出来解释:「德妃娘娘正在孕中,凡事自然要多注意,这些事,我们进德宫自个儿会处理。还请淑妃娘娘与阿赫雅姑娘勿怪。」 她想用德妃的疑虑作为借口,推掉这每日的平安脉。 淑妃却已经看出了端倪,并不给机会:「本宫毕竟掌管宫闱诸事,照顾德妃,也算是本宫的分内职责。」 她看向徐广白,声音里带着威严:「徐太医,你的医术人品,本宫事信得过的。这几日便先由你每日为德妃请脉,务必将德妃腹中胎儿照料妥当。」zbr> 徐广白抬眼,对上阿赫雅微不可见的颔首,立即应道:「是。」 淑妃雷厉风行,丝毫不给德妃插嘴的机会。 德妃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本宫……」 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淑妃打断了。 「时候不早,本宫还有宫务要处理。」淑妃站起身,朝德妃略一点头,「德妃也该好好休息,便不叨扰了。」 她就像看不见德妃的不甘似的,带着抱琴,转身就走。 独留德妃站在原地,揪着帕子,气得脸色青黑。 第一百三十七章 鸩子草 淑妃一走,阿赫雅也很快告辞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进德宫,也没什么意思。 琼枝殿中,阿赫雅坐于榻上,指尖在桌案上轻点。 她微微蹙眉,开口朝柳奴问道:「柳奴。你知不知道,若想让一个并未怀孕的女子呈现出喜脉,有几种方式?」 柳奴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德妃?」 德妃竟然是假孕么?柳奴心中暗惊,见阿赫雅点了头,忍不住咋舌。 何家果然胆大。谢桀本就对何家磨刀霍霍,这么大个把柄送上来,不得给他们安上一个混淆皇族血脉,意图谋反的罪名,把何家九族都埋进地里去? 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破局之策。 柳奴皱紧眉头,想了片刻,从记忆中找出了几个可能:「草原上有一种鸩子草,若是有人误食,就会呈现出怀孕的迹象,持续十月,仿佛真的有孕在身。」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但十月之后,误食此草的人不会诞下孩子,只会从肚皮炸开,腹中鼓胀起来的五脏六腑流出,化成紫黑脓水,颜色如鸩鸟羽毛,所以称鸩子草。」 阿赫雅听罢,便摇摇头:「不是这种。」 德妃前世假孕后又流产,人活得还是好好的,只是虚弱许多。 柳奴主攻制毒,此时让她回忆,想起来的恐怕大多也是这种诡异的毒药。 阿赫雅锁眉,语气笃定:「应当是只能短时间内保持脉象的药物。」 如果是长时间有效,德妃有底气,就不会对请平安脉那么抗拒了。 柳奴思考了一会儿:「有一个偏方,取解秋叶与微量鸩子草炮制,可以呈现喜脉,但因毒性微弱,只有几日功效。一般是民间神婆用来糊弄那些求子的女人的。」 有毒性,也就对上了德妃前世「流产」后的虚弱。时效短暂,也跟德妃的心虚合上了。 应该就是这个不错。 阿赫雅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眼中闪过沉思的凉意:「解秋叶与鸩子草……」 柳奴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道:「此方药效不稳,若想喜脉能符合月份增长,还需要用新鲜的紫河车磨碎入药,每日服用。」 阿赫雅抬眼,唇角勾了起来:「新鲜的紫河车?」 如今情况特殊,御医院不敢胡乱给德妃用药,德妃若想拿到紫河车,定然是通过宫外的渠道。 偏还要新鲜的……那样血呼呼的怪异东西,怎么看怎么邪门,几乎不可能走正道进入宫里。中文網 这是个揭发德妃假孕的契机。 阿赫雅将此事记了下来,若有所思,叹了口气。 要只有她一人在对付德妃还好,偏偏谢桀也在局中。 自己必须小心翼翼,才能在报仇的同时,不引起谢桀的注意。 说曹操曹操到。 一阵脚步声响起,谢桀低沉的声音传入内殿:「阿赫雅又在为何事发愁?」 阿赫雅回过神,起身迎了过去,替他宽去朝服繁复的外袍,一边垂眼,声音轻轻:「今日德妃娘娘请我去了一趟进德宫。」 谢桀挑眉,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她为难你了?」 阿赫雅摇了摇头,仿佛很是忧愁:「若是为难我,倒也罢了。毕竟她怀着……」 谢桀的孩子。 她抬眼看着谢桀,眼神柔软,没有把话说尽:「德妃娘娘脸色不好,叫太医诊了脉……说是脉象虚浮,恐是胎儿不稳。」 谢桀动作顿了顿,只嗯了一声。 德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阿赫雅将谢桀的外袍交给柳奴挂起,拉着谢桀 在榻上坐下,一边睨了他一眼:「陛下怎么这样不关切?」 她哼了声,带着些许酸意,试探:「难道德妃腹中的孩子,陛下不喜欢?」 她想从谢桀嘴里撬出他对德妃假孕的态度。 若谢桀反应过来之后,还会伪装一二,就说明他放长线钓大鱼,短时间内,还不是他对何家动手的时间。 那阿赫雅也该把计划放缓,免得揭发德妃时,谢桀还留着她有用。 反之,若谢桀连装都懒得装,就说明何家的覆灭就在眼前,至多数月。 谢桀却没有如阿赫雅料想的任何一种反应。 他握住阿赫雅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语气轻飘飘的:「若是你生的,朕会更喜欢。」 谢桀指尖在阿赫雅的手心点了点,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 阿赫雅微微蹙眉,眼中闪过几分异样。 可惜,他们注定不会有孩子。 她看出谢桀不想在此事上多谈,虽有些遗憾,却还是配合着转移了话题:「我叫人炖了冰糖燕窝羹,陛下可想用些?」 谢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捏着她的手指,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正在此时,殿外忽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金珠快步走进了琼枝殿中,后面跟着面色不好的周忠。 她面上满是紧张与焦急,快速给谢桀行了一礼:「陛下,我们娘娘身子不舒服,叫奴婢来请陛下……」 阿赫雅微微眯眼,险些压不下唇角讽刺的笑。 不舒服?怕是看谢桀来了琼枝殿,临时装出来的吧。 德妃这心思,真是浮在表面上,装都装不好。 谢桀瞥了周忠一眼,目光里带着些许不满。 周忠立即胆战心惊地跪下:「陛下,奴……」 没能拦住啊! 好在谢桀也知道,如今明面上,他还是要捧着德妃,周忠要做戏,不敢拦人也是正常。 谢桀盯着金珠,语气冰冷:「不是请了太医把脉了么?」 金珠欲言又止:「正是因为这个太医……」 她咬了咬牙,直接道:「娘娘看重皇嗣,不敢随意用药,徐太医虽好,到底不擅妇科。」 这话就有些虚伪了,宫中的太医哪个不是能人?偏门怪病或许难,给一个孕妇请平安脉,却是谁都能做的。 但德妃心虚,怎么敢用徐广白? 好在御医院中,何家还是有些人手的。 德妃让金珠来,一是想膈应阿赫雅,二就是为了这件事。 金珠垂着眼,不敢跟谢桀对视,声音镇定:「德妃娘娘想用王太医。」 王太医是何家的人,若由他来请脉,就算德妃有什么破绽,也能粉饰过去。 谢桀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逐渐浮上冷意,忽而轻笑。 「既然德妃担忧徐广白医术不高。」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朕会让太医令每日去进德宫,为她把脉。」 什么? 金珠猛地抬起头,傻了眼。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取药 太医令?那是谢桀的人。 若是叫他诊出了问题,可怎么得了? 金珠脸色有些白,急急道:「陛下!这如何使得?」 她咬了咬牙,掩饰住眼里的心虚,扯出了德妃做筏子:「德妃娘娘原本便孕中多思,若是叫太医令大材小用,屈居于进德宫,娘娘更要不安了。」 阿赫雅笑了一声:「为德妃娘娘诊脉,就是为龙子保驾护航,怎么能叫大材小用?分明是对太医令的抬举才是。」 她抬眼,看向谢桀,歪了歪头:「陛下,我说得对吧?」 阿赫雅的眼中泛着光亮,仿佛一只衔了肉的小狐狸,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朝谢桀邀功。 谢桀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挠,又软又痒。 他嗯了一声,瞥了金珠一眼,语气有些凉:「德妃不懂事,你身为她的宫女,更该劝着才是。」 「周忠。」谢桀收回了目光,略一抬手。 这就是让周忠去御医院宣旨,顺便将金珠带走的意思了。 周忠审时度势,看见了谢桀的手势,立即上前,笑吟吟地将金珠拉了起来,往殿外推:「金珠姑娘,请吧。」 金珠没能办成事,又不敢再纠缠谢桀,只好低眉顺眼地出了琼枝殿,快步赶回进德宫复命。zbr> 进德宫中。 德妃正闭目小憩,香炉烟气腾袅,一室宁静。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一个站立着,微微躬腰,为德妃按摩头皮放松精神。另一个则坐在脚踏上,一边为德妃锤腿,一边小心观察着德妃的表情,生怕重了或轻了,要挨一顿重罚。 饶是如此,德妃还是蹙着眉,脸色郁郁。 金珠一踏进殿中,瞧见德妃的表情,心中便开始打鼓。 但躲也躲不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在德妃一步外,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请罪道:「奴婢没用,娘娘吩咐的事情,没能成。」 德妃缓缓睁开眼,看向金珠,神情阴沉下来。 她一把挥开了宫人的手,语气不满:「叫你去寻陛下,将徐太医换成王太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出错?」 德妃想起今日徐广白为自己把脉的模样,眉头紧皱,愤愤斥责:「废物!现在怎么办?要真让徐太医诊出什么……」 那自己风光的大梦可就碎了。不仅如此,恐怕还要落到比先前更凄惨的地步。 德妃想起自己在冷宫中经受的一切待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狐皮毯。 她绝不要再落到那种境地! 金珠偷偷抬眼,窥见她的表情,更怕了。 要是德妃知道自己去琼枝殿一回,不但没能让陛下将徐太医改成王太医,反而招来了个更棘手的太医令,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但瞒是肯定瞒不过去的。就算今日不说,明日太医令来诊脉,一切也就露馅了。 金珠有些绝望,狠狠一闭眼,咬紧牙根,逼迫自己将话说出来:「陛下说,您腹中龙子,是天下的根基,下了旨意,叫太医令日日来诊脉。」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忐忑不已。 天下根基这种话,自然是金珠编出来的,只为了说明谢桀的重视,试探性地哄哄德妃,期盼她不要生太大的气。 德妃果然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中闪过几分遗憾。 若这里头真有一个皇子,生下来就是天下根基,未来储君。 那自己就是将来的皇后、太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德妃忍不住遐想,又很快清醒过来。 只可惜,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什么 前程,都是梦幻泡影罢了。 不仅没有那样锦绣的将来,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太医诊出不对。 如今负责诊脉的甚至不是淑妃推荐的徐太医,而是陛下的心腹,新上任的太医令。 德妃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满目阴沉,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死死地盯着金珠:「你说什么?太医令?」 金珠心中一跳,连忙重重磕头,求饶道:「奴婢也跟陛下说,王太医足够了,若要太医令,娘娘反而心生不安。偏偏陛下认定了太医令医术高超,又有……」 她顿了顿,直接将事情栽到了阿赫雅身上,希望德妃的仇恨能转移过去:「又有阿赫雅在一边煽风点火,奴婢实在是说不上话啊!」 德妃大恨,指甲扣在狐皮毯上,眼神狠厉:「又是她!」 阿赫雅这个***,怎么就偏要处处与自己作对! 金珠看德妃的脸色,显然已经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了,暗自松了口气,劝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太医令糊弄过去。」 她给一边诺诺不敢言的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立即懂事地退下。 殿中顿时空了下来。 金珠压低了声音:「娘娘,您的脉象……」 她也猜出了八分。想必何相送进宫的药,维持不了多久。 果然,德妃眼神闪烁,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虚:「父亲送进宫的药粉,倒是能支撑半旬。」 半旬就是五日。那倒是还有一些时间。 金珠心中揪紧的弦总算松下来一点,还未开口,却听德妃又来了一句。 「只是要稳定脉象,还要紫河车磨碎入药。」德妃想起那血糊糊又味道怪异的东西,厌恶地皱眉,「父亲已经与我通过信了,今日就送进来,你去御膳房取。」 金珠睁圆了眼,她忍不住问道:「娘娘,这紫河车……」 又是几日一用? 德妃瞥了她一眼:「这东西得用新鲜的,急不来。父亲说了,每隔三日送一回。」 金珠哽住。 从御膳房送进来,走的肯定是暗里的门道,还这么频繁,要是有谁注意到揭发出去,可就说不清了。 但既然是稳定脉象所需,不办也不成。 金珠捏着手指,半晌:「娘娘,这东西不能是奴婢去取。」 她是德妃的大宫女,如今不知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呢,怎么也藏不住的。 金珠深吸了一口气:「得让几路宫人分别出发,扰乱有心之人视线,再在里头混进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御膳房取东西。」 只有这样,才能让盯着进德宫的眼睛看顾不过来,让真正取东西的宫人躲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痣 一炷香后,进德宫正门。 金珠刻意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衫,在宫门口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快步离开。 在她之后,又走出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倒是没有太过注意外头的动静,只是有的穿得格外显眼,有的又过分低调。 直到这些人离开之后,才有一个穿着普通,低眉垂眼的小太监,从偏门快步离开进德宫。 小太监三福一边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脸,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身后的宫道,确认无人跟踪自己,才放松了些许。 他是何家送进宫里的家生奴才,因为不够聪明,一直以来,并不得德妃重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表现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争取能借机得到德妃的信任。 小太监三福想到自己若能成为德妃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将会何等风光,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他按着金珠的吩咐,将自己带出来的食盒交给了膳房里负责采买东西的管事:「德妃娘娘命我来取一盏春笋老鸭汤。」 管事打量了他几眼,确认了三福确实是进德宫里伺候的人,才从他手里接过食盒,走近膳房里。 三福还想跟进去,却险些被他关门的动作夹住了鼻子,只好悻悻地站在外头等人。 许久之后,管事才从膳房内走了出来,一把将食盒塞到三福怀里:「快走。」 他衣角带着几滴暗红的血迹,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三福还有些不满管事的态度,但碍着差事,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自己可是进德宫的人。等到回去,自己定要在德妃娘娘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上这管事一状。 他愤愤不平,完全没发现,在他转身离开膳房之后,从角落走出来的人。 柳奴目光幽暗,深深地望了膳房紧闭的门一眼,紧跟上三福的脚步。 柳奴是死士出身,怎么掩人耳目,暗藏行迹,她实在再清楚不过了。 金珠那点把戏,自然瞒不过柳奴。 柳奴远远跟着三福,直到御花园中,才开始借着地势,不动声色地接近。 直到三福绕过假山,行走上隐蔽的小道时,柳奴骤然发难。 咻! 她指尖弹出一颗石子,径直打中了三福的膝盖。 三福痛叫了一声,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往假山上扑了过去,撞得眼前一黑。 柳奴立即闪身,扬出一把迷粉,在三福睁开眼前,就将他迷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在三福的视角中,就是他摔了一跤,撞上假山,晕了过去。 这么大的笑话,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几乎就是在三福的头上改了个不堪重用的章子。 为了自己的前程,三福也一定会把这件事瞒下去。 柳奴快步走到三福身边,用脚将他踢开,露出他身下的食盒,眼神凉凉。 德妃不知道食盒可能还被别人碰过,也就不会生出警惕之心,公主若想做什么,才更顺手些。 柳奴半蹲下身,快速打开食盒,却只看见了一碗春笋老鸭汤。 她先是一怔,蹙紧眉头,缓缓闭上眼,靠近食盒,用鼻子嗅闻。 虽然有鸭汤香味压着,又刻意用香料熏过的红檀食盒遮掩,但柳奴还是闻到了那股奇怪的血腥味。 她睁眼,面无表情,从袖里抽出一把短匕,撬开食盒底部。 只见在食盒中间,赫然还有一个夹层,放置了几块血淋淋看不出原来形状的东西。 柳奴都不用拿近细看,便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紫河 车。 果然,德妃用的就是解秋叶与鸩子草制成的假孕药。 想确定的事情完成了,眼见着三福的眼皮子在抖动,显然很快就会清醒,柳奴不再拖延。 她快速把食盒恢复了原状,塞回三福身边,足尖一点,就翻到了假山背面。 刚藏好,三福便吸着冷气,坐起了身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娘欸!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摔晕过去了! 他先看了一眼天色,确定时间没过去太久,又眼睛乱转,左右扫视了一圈。 没人看见。 三福松下一口气,有些心虚。 他可不能让德妃娘娘知道,自己第一回做事,就出了这种错漏。 三福一边想着,一边把食盒拍了拍,将自己身上摔倒的痕迹清理干净,才一溜小跑走了。 柳奴从假山后绕出来,微微眯眼,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勾起唇角。 成了。 琼枝殿中。 阿赫雅正趴在小榻上,看谢桀批改奏折,就见柳奴走了进来。 她抬起头,与柳奴对视一眼。 柳奴微不可见地朝阿赫雅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 意料之中,德妃用的是她提出来的鸩子草偏方。 阿赫雅眼中闪过暗色,略一点头,示意柳奴,自己已经知道了。 现在已经确认德妃假孕的手段,随时可以揭穿。 至于时机…… 阿赫雅看向沉浸在奏折中的谢桀,探头过去。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娇娇的,仿佛一根羽毛,撩拨在人耳根:「陛下……」 谢桀抬头,顺手将她揽入了怀里,一只手执着朱笔,在她眼角点了点。 一粒朱砂似的红痣,落在洁白如玉,寻不出半点瑕疵的肌肤上,为阿赫雅凭白添了几分艳色。 就仿佛是什么勾人魂魄的精怪,刚从满案的书卷中爬出来,恰巧落在谢桀怀中。 于是小妖精伸出手,攀上国君的喉结,轻佻地抚摸,想从人皇身上得到一点有助于修行的龙气。 阿赫雅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歪了歪头,眸中一片潋滟,似是好奇。 原本应当显得天真纯白的眼神,落在那张天生媚骨的脸上,就成了不自知的娇娆。 谢桀不由得有些失神。他的手还落在阿赫雅的腰上,此时忍不住用了些力道,把她带得与自己更亲近:「阿赫雅……」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欲色。 只是简单地唤一句名字,却像是情潮翻涌之中,亵昵的挑动。zbr> 阿赫雅抿了抿唇,眸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这暧昧的气氛之中,一切都变得奇怪,似乎带着烫人的温度。 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面色渐渐染上了粉,赶忙伸出一只手,挡住了谢桀似乎要将自己拆吞入腹的眼神。 「陛下……」阿赫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得不成样子,指尖下意识揪住了谢桀的衣袖,耳根发红,强行让自己转向正事:「您不是还要批奏折么?」 第一百四十章 露水湿芍药 谢桀漫不经心:“不急。” 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奏折上了,粗糙的指腹按在阿赫雅眼角,于刚点上的那颗红痣处不住摩挲。 阿赫雅眼尾愈发红,几乎晕出一片霞色,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体挪开了些许。 谢桀就像一轮烈日,灼热得烫人,随意的挑拨,就能叫她被蒸化了似的。 阿赫雅有些消受不了。 她本意是借着奏折的事情,试探一下谢桀对于何家的看法,偏生这个暴君脑子里就只有那样的事。 阿赫雅只好抓起奏折,覆盖在脸上,挡住谢桀暗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章 露水湿芍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嚣张的宫人 帷帐半散着,光线幽暗。 阿赫雅听到谢桀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大约是他特意吩咐过,殿中伺候的宫人都放低了声音,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她扯了扯唇角,闭上眼,遮住眸中的悲哀。 若有孕,何家荣光,百倍加于自己身上。 多么动听的话语。只可惜,自己身在异国,血仇未报之身,怎么担得起一个新生的生命。 阿赫雅又等了一会儿,才装作刚醒过来一般,朝帐外唤道:“柳奴。” “主子。”柳奴早就守在外头,此时立即上前,为她打起帷帐,压低声音,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一章 嚣张的宫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赔罪?挑衅 周沅沅有了阿赫雅撑腰,立即来了精神:“阿赫雅姐姐说得对!进德宫一个宫人,都敢如此嚣张,成何体统!我得想想法子,帮林姐姐找回这个场子。” 阿赫雅笑吟吟的,点了点周沅沅的额头:“你就别凑这热闹了。” 就这点什么事都写脸上的心计,与德妃作对,不是给人家送菜呢么? 周沅沅不满地哼了声:“我也被那宫人冲撞了呢,我也是苦主,怎么叫凑热闹呢?” 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意思。 阿赫雅弯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好,那也给沅沅出气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二章 赔罪?挑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敲金珠,震德妃 阿赫雅这话一出,金珠面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 何家与林家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不是什么秘闻。林无月作为林衡胞妹,天然便与进德宫对立。 此事若不是牵扯到了周沅沅这个帝师的外孙女,德妃怕是连面子都不肯做,而今阿赫雅还咬着不放了? 金珠抿紧唇,压下眼里的不忿,转向林无月,说话就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林美人恕罪,是奴婢越矩了。” 她冷着声儿,将气撒在了小宫人身上:“愣着做什么?谁叫你胡说八道的,顶撞主子的,还不掌嘴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三章 敲金珠,震德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送宫正司去 阿赫雅歪了歪头,笑得人畜无害:“进德宫的宫人要怎么用,轮不到我插手。只是德妃娘娘如今不宜费神,既然让你将这不懂事的小宫人带过来,想必是要叫林美人与周充媛决断的。” 不是要她们决断,带着这么个犯错的宫人赶来,难不成是摆着好看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德妃还要脸面,总不能硬护着一个罪奴。 金珠咬咬牙,表情十分僵硬:“那阿赫雅姑娘想如何?” “金珠姑娘这话问得奇怪。”阿赫雅垂眸,扶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才慢吞吞道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四章 送宫正司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栽赃嫁祸,请逐阿赫雅 德妃缓缓扭着帕子,眸光一片晦暗,半晌,忽而开口:“奴大欺主,按着规矩,该怎么罚?” 她声音放得缓慢,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若是阿赫雅为着宫人无心的几句话,授意宫正司活活把人打死了……” 那就是草菅人命,别说朝堂如何弹劾,传到民间去,也是骂声一片。 不,不止是阿赫雅,还有林无月,林无月背后的林衡,名声上都得蒙上一条人命的阴影。 德妃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眼中亮光灼灼,直直盯着金珠:“你去宫正司,看着他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五章 栽赃嫁祸,请逐阿赫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大局,阿赫雅甘受禁足 何相再咄咄逼人,也掩盖不了德妃不过是借端生事的事实。 可偏偏谢桀沉默了。 他的指节在桌案上轻叩,眼神晦涩幽沉,似乎含着复杂的情绪,叫人看不懂。 这样不打算袒护的态度,让德妃精神一振,眼中闪过窃喜,立即道:“陛下,妾也觉着,阿赫雅无封无诰,在宫中逗留时日如此之久,就是做客,也该有个度才是。” 趁着陛下好不容易清醒,对阿赫雅这个贱人冷落了些,自己非得将她赶出宫去不可。 “先前便有传言,说阿赫雅命硬,克着亲友。”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大局,阿赫雅甘受禁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珠泪弹,拿捏君心 这一滴泪,仿佛落到了谢桀心上,烫得他一疼。 他喉咙莫名有些发干,说不出话来,只是第一次在做下最符合利益的决定后,隐隐有些后悔。 其实就算不顺着何家,委屈阿赫雅,也有的是旁的法子,逼何相露出破绽来。 他眼底幽涩,泛着些凉意,定定地凝视着阿赫雅,不知情的人看来,还当是他不满了。 德妃心中一喜,都顾不上演什么柔弱了,抬起下巴,瞥了阿赫雅一眼,哼道:“这是什么作态?你害死了本宫的宫女,陛下只不过罚你禁足罢了,竟还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七章 珠泪弹,拿捏君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挑拨?骗得你人财两空 阿赫雅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六宫。 在德妃洋洋自得时,前朝又传来了消息——一众文臣联名上书,为何家独子何耀祖求情,谢桀已经应允放其归京。 举国哗然,所有人都知道谢桀对德妃这一胎多么看重,连带着何家门庭若市,到哪儿都有人追捧。 琼枝殿中,阿赫雅斜斜倚在床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谢桀送来的鲁班锁。 伺墨端着新煮好的茶走了进来,皱着眉头,愤愤不平:“这群见风使舵的混账,惯会躲懒,奴婢方才出去,竟一个人都叫不到。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八章 挑拨?骗得你人财两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伏低做小,讨好您 当夜,谢桀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琼枝殿。 阿赫雅原本正拿着鲁班锁研究,被从背后抱起来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惊叫了一声。 就听谢桀低低地笑,调侃道:“阿赫雅不是向来胆大,怎么这么容易就吓着了。” 阿赫雅回过神,没好气地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哼道:“陛下难不成是来做贼,这样不声不响的,还取笑我。” 谢桀掐着她的腰,把人拢入怀里,下巴靠在阿赫雅的发顶,垂眸嗅闻她身上的暗香,声音微哑,带着些许诱引的暗示:“朕不介意做一回采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四十九章 伏低做小,讨好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章 君温情,为卿绾发 两日后,德妃果然求了谢桀,往隆恩寺为腹中孩子祈福。 椒兰宫中,淑妃面色黑沉。 抱琴匆匆从殿外跑进来,脸上满是急躁与愤懑:“娘娘,琼枝殿那边大门紧锁,还是没有动静。” 她咬牙切齿,连带着语气也冲了起来:“难不成阿赫雅准备光收好处不办事,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淑妃指尖猛然缩紧,终于端不住那副宽厚的贤德模样,气极反笑:“好、好!” 好个阿赫雅,竟然摆了自己一道。 跟抱琴说什么若陛下去她宫中,一定会让陛下知道她的一片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章 君温情,为卿绾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谢桀吃醋,隆恩寺中王签 马车到隆恩寺时,阿赫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桀说让她老实些呆在琼枝殿里,省得被德妃的事情卷进去,还特地给了自己一个禁足。 结果一转眼,竟又带着她跟在德妃的仪仗后面出来了? 这是个什么路数? 阿赫雅百思不得其解,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桀身后,瞥了一眼前头威风的德妃鸾驾,小声问道:“陛下,咱们这样……没问题么?” 谢桀回头,看了她一眼,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反问:“怎么?” 阿赫雅抿了抿唇,忍不住蹙眉,嗔道:“您说带我出宫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一章 谢桀吃醋,隆恩寺中王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解命数,莫眷前尘 阿赫雅心中惴惴,却见小师父朝她颔首,一双眼似是洞察了她的不安。 “女施主身份特殊,贵不可言。”小师父声音不卑不亢,“师父要我告诉女施主,您心中的不解,他都会为您解答。” 阿赫雅指尖微缩,下意识看向谢桀。 谢桀面无表情,眼中满是漫不经心。 他不信神鬼,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元悟大师佛法高深,心里反而生出几分讥讽。 身份特殊,贵不可言。今日山上的信众,哪一个不是王公重臣亲眷? 但他也不会凭着自己的喜好去约束阿赫雅,此时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二章 解命数,莫眷前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姻缘未结,寺中火起 阿赫雅再次推开柴门时,谢桀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抓着一根长长的红绸,不知用了什么工艺,将金线嵌在里头,表面上看不见痕迹,被阳光一照,却泛着耀目的光。 闪得她眼睛有些酸。 阿赫雅回首,看了院内一眼。 那棵菩提树下已经没有了僧人的身影,但元悟大师的话语,依旧在她耳边环绕。 “有人费尽心血,为你谋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元悟大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目紧闭,“若还自困于前世,恐会伤人伤己。” 阿赫雅不明白,什么叫有人为她谋了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三章 姻缘未结,寺中火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纵火人是谁? 谢桀向来多疑,此时望着柳寄书,唇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你是护主心切,才冲入了火场中?” 护主心切…… 柳寄书咬了咬唇瓣,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德妃算她的什么主?她买通上山要饭的小乞丐,让其在正殿纵火,就是为了活活烧死德妃的。 出宫前,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抱琴找到自己,嘴上说着什么让自己照顾好德妃,实际上,分明是要自己找个机会,将德妃引到险峻的山路上,让德妃跌倒滑胎。 可光除去一个不成形的胎儿有什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四章 纵火人是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峙,柳寄书诬陷反露马脚 小乞丐松了口,周忠却没有把匕首收起来,而是继续拿在手中,一边盯着小乞丐,一边摇头,一副遗憾的模样,将小乞丐吓得险些哭出来。 “是有个贵人,给了我银子,让我故意去打翻香烛。”小乞丐手忙脚乱地把藏在心口的破布掏出来,扔在地上,大声喊道,“都给你们!我不要了!别杀我!” 那块破布绑得不紧,一掉在地上,就散落开来,露出里面一对金丝宫灯耳饰。 阿赫雅盯着那对极为熟悉的耳饰,猛地愣住了。 “这、这不是阿赫雅姑娘的东西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五章 对峙,柳寄书诬陷反露马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贬为采女,挪至进德宫 小乞丐这话一出,满场顿时为之一寂。 小乞丐的身体微微颤抖,眼里带着恐惧,却还是坚定地指着柳寄书,大声道:“就是她!虽然没见过她的脸,但我认得她的声音!” 柳寄书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阴冷,狠狠地剜了小乞丐一眼,立即装出一副被冤枉了的样子,重重跪下:“请陛下明察,妾绝没有做过这种事!” 今日隆恩寺人多眼杂,就算是金吾卫,也照顾不到方方面面去。 自己又只是与小乞丐在山脚处快速地见过一面,那时候戴着的幕篱也被自己扔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六章 贬为采女,挪至进德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正经的书?又起波澜 无论柳寄书如何挣扎求饶,还是没能逃过搬入进德宫的命运。 她为了仇恨,指使小乞丐纵火,还想将罪名栽赃到阿赫雅身上,就要承担德妃的怒火。 至于幕后的真正主使淑妃,没能除去德妃腹中的胎儿,反而折损了一颗琼枝殿的钉子,已经是损失惨重,完全懒得费力气去救柳寄书这个擅自更改行动的蠢货。 柳寄书四处求救无果,彻底绝望了,只能暂时蛰伏下来,忍着德妃的为难羞辱,等待一个东山再起的时机。 琼枝殿中,阿赫雅的禁足已经被解开,周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正经的书?又起波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朝之物,覆灭的引子 进德宫中。 阿赫雅到时,淑妃与孔昭仪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淑妃依旧是那副和气的温柔模样,与德妃说笑,仿佛指使柳寄书纵火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孔昭仪则是闭着眼,坐在一旁,表情冷清麻木,像极了一尊泥塑的观音像。 阿赫雅收回目光,向德妃颔首,算是行了礼:“德妃娘娘身子可大好了?” 德妃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出半分心虚来,不由扯了扯嘴角:“托你的福。” 柳寄书先前阿赫雅走得亲近,在后宫众人眼中,俨然就是阿赫雅的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八章 前朝之物,覆灭的引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红雨坞,桃花开得正盛,纷纷扬扬,仿若一片粉色的云雾。 德妃走在前头,望着花枝,面上却尽是心不在焉。 阿赫雅没有跟在她身边,而是远远地落在后头,中间隔了一个淑妃与一个孔昭仪。 德妃瞥了阿赫雅一眼,见她隔得这样远,眼里不禁升起几分躁郁,在金珠手腕上点了点。 金珠了然,于是开口:“虽是春日,却还是凉。娘娘穿得单薄,不如奴婢回去取您那件狐裘来,披上也暖和些?” 德妃嗯了声,仿佛有些许不耐。 金珠朝她屈膝行了礼,便走向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五十九章 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章 激将法,敢不敢对峙? 德妃此时越是愤怒,就越显出她一开始的沉默有多心虚。 淑妃已经彻底起了疑心,一双眼睛盯着德妃的肚子,若有所思。 她快步上前,走到德妃身边,故作关切地伸手去扶德妃,眸光微动:“德妃别动气,小心伤了腹中的孩子。” 德妃身体一僵,下意识躲开了淑妃的手:“不劳淑妃费心。” 她咬紧牙根,狠狠地瞪着阿赫雅:“本宫是大胥的德妃娘娘,本宫的孩子,将是陛下第一个出生的皇嗣,贵不可言,你如今却说本宫冒这么大的险,只为了来陷害你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章 激将法,敢不敢对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食恶果,变相禁足 阿赫雅微垂着头,指尖搭在谢桀的掌心里,轻轻地缩了缩。 她像是后怕,声音略有些发抖:“方才德妃娘娘非要拉着我,走到这湿滑的树边,险些便滑倒了,我赶紧把她扶住,可……” 阿赫雅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谢桀捏住,粗糙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像在众目睽睽之下,某种隐秘而暧昧的交流。 她咬了咬下唇,才维持住了表情,接着道:“可德妃娘娘非说我推了她,这装着血的鱼泡,就是从德妃娘娘身上掉下来的。” 德妃本就觉得冤枉,此时见阿赫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一章 自食恶果,变相禁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原来,阿赫雅喜欢这样的? 琼枝殿中。 谢桀斜斜倚在榻上,指节时不时敲击着小案,似笑非笑地望着阿赫雅。 阿赫雅乖乖地坐在一旁,想了想,爬到谢桀身边,贴在他胸膛上,撒娇地喊道:“陛下。” 她知道谢桀在怀疑自己。 德妃虽然又蠢又毒,但她若是真做过,只会是心虚与被揭穿的恼怒。 可今日桃林中的德妃,却分明带了七分被冤枉的愤懑与委屈,那么明显,谢桀不会看不出来。 只是他站在了自己这边。 阿赫雅唇角翘得高高的,不等谢桀问,就先半真半假地解释了起来:“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二章 原来,阿赫雅喜欢这样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教教朕,这是在做什么 “陛、陛下……”阿赫雅指尖都紧张地绷紧了,目光闪烁漂移,就是不敢直视谢桀。 谢桀的眼神幽暗,像一头打量猎物的狼,慢条斯理,又带着十足的危险气息。 阿赫雅头皮一阵发麻,小心地伸出手,将那本《水经注疏》的插图覆住。 纤细白嫩的手指按在绘得栩栩如生的图案上,透出了几分糜乱的意味,连呼吸间不自觉的轻颤都像是暗示或是勾引。 谢桀微微眯起眼,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他按住了阿赫雅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带着她的指尖,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三章 教教朕,这是在做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德妃的焦躁,不祥预感 进德宫中,鎏金香炉的暖香泛开,在幽暗的殿中氤氲。 德妃闭眼,闻着香味,心里的焦躁烦闷终于轻了些。 金珠打起了珠帘,轻声道:“娘娘,太医令又来为您请脉了。” 又来了。 德妃气闷地睁开眼,厌烦地啧了一声:“让他进来。” 太医令早就等候在外,如今听到许可,便快步走入殿中。 小药童提着药箱,取出了软垫,垫在德妃腕下,方便太医令诊脉。 德妃虽然沉着脸,十分不耐,却还是不得不配合着。 “娘娘这脉象有些虚浮。”太医令沉吟。 金珠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四章 德妃的焦躁,不祥预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捉个正行,食盒秘密 天色渐晚,黄昏时刻。 夜幕笼罩了皇宫,在宫墙脚下打出连绵的阴影,微弱的灯火只够照亮一小片地方,反显得御花园静谧幽深。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小太监三福提着食盒,左顾右盼地从小径走来。 等候许久的金珠连忙快步迎上去,抢过他手中的食盒,低声训斥道:“怎么这么慢?” 三福有些冤枉,又不是自个儿非得让金珠在这等着的,往日里也是这个时间,不见得就晚了多少,她凶什么? 但金珠是德妃的贴身宫女,说起话来比他管用多了,三福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五章 捉个正行,食盒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朕的东西,不容旁人欺负 阿赫雅站在谢桀身后,与金珠对视。 她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唇角的微笑,讽刺又嘲弄。 金珠忍不住浑身的战栗,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惨白。 周忠已经把那碟蜜藕金丝卷取出来了,对着食盒沉吟片刻,便让人取来匕首,撬开了食盒的内层。 内层打开的一瞬间,一股血腥味顿时散发出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周沅沅捂着鼻子,瞪大了眼睛,看看食盒里的东西,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金珠与三福,吓得都结巴了:“这……你、你们……” 这到底是怎么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六章 朕的东西,不容旁人欺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假孕败露,德妃绝望 进德宫中,已经乱作了一团。 金吾卫们将宫门团团围住,不许任何宫人出入。 宫人们聚在一处,瑟瑟发抖,吓得像淋过雨的小鸡仔。 内殿中,宫人们被屏退了大半,只余下何家送进宫的心腹,围在德妃身边。 德妃躺在床上,面上用铅粉薄薄地敷了一层,显得脸色格外苍白病态,一双眼期待又恐惧地盯着门外,时不时问道:“陛下来了么?” 就在一刻钟之前,何家的眼线来报,金珠已经被押进了金吾卫的大牢中。 这就意味着,自己假孕的事情,随时可能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七章 假孕败露,德妃绝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毒酒三杯,德妃终局 德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呆呆地望着谢桀漠然的身影:“陛下……早就知道?” 谢桀居高临下地睨视她,语气平静:“朕以为,何家敢在金吾卫眼皮子底下传递东西,就已经做好了有今日的准备。” 两人说话间,金吾卫已经从德妃的梳妆台里,翻出了那一个装着灵芝人参养体丸的锦盒。 撬开锦盒,便见到那包已经用了大半的药粉。 证据确凿,大势已去。 阿赫雅站在谢桀身后,深深地望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德妃,声音很轻:“何家权势已极,又何必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八章 毒酒三杯,德妃终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想偷亲陛下 夜幕之下,层层的宫门像一头择人而嗜的巨兽。 阿赫雅跟在谢桀身后,缓缓走出了进德宫。 她回过头,最后望向内殿。 微暗灯火之中,是德妃已经凉透的尸身,扭曲地背弓着,脸上被血糊满,已经看不清五官,却也可以想象毒发时她的痛苦。 结束了。 阿赫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像是有一块巨石落了地,沉闷的,有些空茫。 谢桀回过头,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他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征战留下的茧,却给了阿赫雅十足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想偷亲陛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章 淑妃忌惮,无月的担忧 椒兰宫中。 淑妃的贴身宫女抱琴匆匆走入内殿,面上满是惊色,口中唤道:“娘娘!娘娘……” 淑妃从宫务中抬起头来,便见她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缓缓皱起眉头来:“把气顺一顺,好好说话。” 从昨夜开始,金吾卫封锁进德宫前后,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掌管宫闱大小事务的淑妃,都没能打听到任何消息。 所以她第一时间将抱琴派了出去,让抱琴在进德宫附近候着,一旦金吾卫撤离,进德宫解禁,立即摸清楚德妃出了什么事,回来汇报。 其实就算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章 淑妃忌惮,无月的担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独子是假,何相脱逃 朱门高墙,出入着煞气凛然的金吾卫。写着何府两个大字的御赐牌匾被摘下,随意地扔在一旁。 看热闹的百姓围了半条街,对着那被团团包围的何相府邸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何家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这架势,竟然是要抄家不成?”一个妇人问。 扛着糖葫芦的小贩闻言,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听说是何家藏了前朝皇室的东西,这不是心向前朝,想要造反么?” 书房中,何相眼下青黑一片,头发顾不上打理,乱糟糟的十分狼狈。 他快速从暗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一章 独子是假,何相脱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赫雅,帮朕解开 何相重伤逃亡,何家剩下的人却逃不了。 罪证确凿,谢桀一声令下,便将何家全族下狱,等候审理处置。 把持朝政多年的何家,一夜之间便树倒猢狲散了。 那本写着买卖官位人员的账册呈到御案上,引得朝中人人自危。 一时间,京城暗潮汹涌。 琼枝殿中,阿赫雅放下笔,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便见谢桀快步而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玄袍金甲,脸色有些阴沉,腰间宝剑染血,滴落在地上,煞气凛然。 阿赫雅微微蹙眉,起身迎了过去:“陛下。” 她知道谢桀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二章 阿赫雅,帮朕解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弱柳扶风轻摆动 鎏金香炉将低垂的烟绿纱帐熏得和暖,烛火微暗,掩映了一室旖旎。 阿赫雅指尖落在谢桀腰上,轻轻拉开了系带。 她面颊洇开一片红晕,像极了天边晚霞,落在眼尾,娇俏可怜。 在烛芯噼啪的声响中,凌乱了呼吸,原本升起的那点勇气,也在滚烫的体温中,被灼烧得殆尽。 阿赫雅连忙缩回手,想从谢桀身上起来,慌乱道:“陛下,我还是去为您找个太医来吧。” “唔!”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谢桀捞住腰,重重地按回了身上,忍不住啜泣一声。 “阿赫雅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三章 弱柳扶风轻摆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朕的 何相下落不明,朝中诸位文武大臣在风波过后,迅速重新站队,隐隐以林衡为首,暂时达成了平衡。 后宫中,也难得迎来了一段宁静惬意的日子。 望月亭畔,花团锦簇,杨柳垂于水畔,随春风吹拂而动。 阿赫雅捏着一枝垂丝海棠,在天青瓷瓶前比划了半天,又捻起一枝芍药,左看右看,还是拿不定主意。 “无月。”她蹙着眉,转头看向一边品茶的林无月,“你觉得这瓶该插海棠好,还是芍药好?” 林无月抬眼,唇角勾出一抹笑来:“你自个儿决定,别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朕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陛下尝尝,春色甜否? 春风温煦,吹动美人发丝,轻轻挠在腕上,叫人心中发痒。 阿赫雅抬起眸子,半是期盼,半是欢喜地凝望着谢桀,鬓间一枝芍药格外娇艳。 谢桀垂眼看她,指节落在阿赫雅脸侧,为她收拢起一缕散落的发丝:“好。” 伺墨最识眼色,也最机灵,在阿赫雅发问时,便已经吩咐了小宫女去寻纸鸢。 此时谢桀一开口,她便带着几个小宫人,拿着几只纸鸢,奉到阿赫雅面前。 普通如春燕蝴蝶,好寓意如凤凰蝙蝠,还有个小宫人别出心裁,照着阿赫雅所养那只猫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五章 陛下尝尝,春色甜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朕,要更甜的 阿赫雅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 因为下一刻,谢桀便重重地朝她吻了下来。 唇齿交缠间,情意滚烫地落在眉眼间,映出彼此的身影。 此时此刻,天地一静,仿佛只有他们。 树冠掩住了两人的身影,隔着重重花叶,他们从缝隙间,窥探见远方。 周沅沅从伺墨那里要了一个蝴蝶纸鸢,正与林无月兴高采烈地放着。 一众小宫人们还没有被复杂的后宫磨去灵气,脸上都是欢喜的笑容,吱吱喳喳,像极了一群活泼的雀儿。 而几步之外,阿赫雅伏在谢桀怀中,在岌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六章 朕,要更甜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昭宁长公主,阴谋暗生 抱琴走到柳寄书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阿赫雅的背影,顿时了然。 说来,柳寄书与阿赫雅也曾算是好友,现在的处境却是天壤之别。 柳寄书因阿赫雅被升为才人,也因阿赫雅被降回采女,搬到进德宫中,受了德妃好一阵磋磨。 德妃被谢桀赐死后,进德宫也被封了起来。柳寄书虽然少了德妃这座压在头上的大山,但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难题—— 谢桀口谕,让柳寄书住在进德宫中,如今又无圣旨明书安排她的去处,六宫之中,谁敢留她? 柳寄书就像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七章 昭宁长公主,阴谋暗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察觉异样,昭宁落水 三日后,琼枝殿中。 阿赫雅坐在镜前,任由伺墨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脸上满是无奈。 她观察着镜中一身红衣的自己,侧头看向伺墨,语气里带着三分好笑:“陛下说了,今日不过是一场家宴,何必打扮得这样招眼?” 伺墨撇了撇嘴:“主子,您这就不懂了吧,奴婢都打听过了,今日回京的昭宁长公主才六岁,正是喜欢这些鲜亮颜色的时候。” “虽说这位长公主很少回京,可毕竟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妹呢,主子若能跟她打好关系,总不会吃亏。”她美滋滋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八章 察觉异样,昭宁落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七十九章 缘君娘子,特殊对待 淑妃一见到那女子,便极快地蹙起眉。 谢缘君?她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但淑妃很快又松缓了脸色,深深地望了一眼阿赫雅,低下头,唇角微勾,自顾自地饮酒。 伺墨站在阿赫雅身后,见到谢缘君时,脸色也变了变,附在阿赫雅耳边,小声道:“主子,这是缘君娘子,陛下旧友之妻,曾对陛下有恩,因而被赐了国姓,陪着昭宁长公主在景春行宫长居。” 赐了国姓,谢缘君就相当于是宗室,地位特殊。 阿赫雅怔了怔,看向谢缘君的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深思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七十九章 缘君娘子,特殊对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章 改口与袒护,淑妃计败 阿赫雅指尖一紧,脸色便带上了几分凝重。 小孩子不懂事,讲不通道理,认定了的东西,极难改变。 如果是昭宁长公主一口咬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推她下水的人,事情就要变得棘手起来了。 果然,淑妃蹙着眉,很快开了口:“昭宁年纪尚小,不该会撒谎,她说是阿赫雅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昭宁长公主还在哭,打着嗝说不全话。 宫女梳檀见到机会,立即机灵地改了口,请罪道:“奴婢只是远远地看到那歹人一眼,自然没有被推下水的昭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章 改口与袒护,淑妃计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击淑妃,两团小东西 此次家宴就是为了昭宁长公主回京而设,如今昭宁长公主落水受惊,先行离席,剩下的一群人自然也没了玩乐的心思。 谢桀只略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国事,回了御书房。 阿赫雅也不愿意留下来跟一群妃嫔打嘴皮子仗,目送着谢桀的身影离开,便站起身,打算回琼枝殿。 淑妃深深地望了阿赫雅一眼,忽而开口,叫住了她:“阿赫雅姑娘。” 阿赫雅的脚步一顿,转过神来,微微蹙眉:“淑妃娘娘有何指教?” 淑妃屡次暗中对自己下手,彼此心知肚明,如今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击淑妃,两团小东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爱猫之人,傲娇昭宁 第一百八十二章 昭宁猛地一僵,一把将猫儿板栗抱起来,迅速将脸埋到了小猫咪的背上,掩耳盗铃。 “你说什么?”她粗声粗气地说话,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本宫不认识什么昭宁长公主。” 怎么这样可爱。 阿赫雅险些笑出声,眼中满是促狭,故意拉长了声音:“噢——原来不是啊,那是我认错人了。” 昭宁抱着猫,猛猛点头,完全没发现板栗已经被她晃得快要晕了,嘴里还叼着那块糕点,不肯放开。 阿赫雅歪着头,眉眼弯弯,原本心里隐隐的郁气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二章 爱猫之人,傲娇昭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安抚昭宁,谁养傀儡 阿赫雅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疑惑,往昭宁身边靠了靠。 “你说错了。”她没有看昭宁,而是抬手,从梅树上摘了一片翠绿的叶子,“你怎么会是陛下不想要的妹妹呢?你的封号是昭宁,你知道昭宁是什么意思么?” 昭宁长公主呆呆地侧过脸,望向阿赫雅。 阿赫雅垂眸,温柔地与她对视,眸光潋滟,像春日笼在湖面的晨光:“昭是昭昭日月的昭,宁是和乐安宁的宁,他盼你一世光明耀目,平平安安。” 她不知道小小的昭宁长公主与谢桀之间,有着怎样的秘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三章 安抚昭宁,谁养傀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叫朕想想,如何罚你 谢缘君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阿赫雅:“阿赫雅姑娘从未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我的担忧。” 这话里带着刺。谁不知道阿赫雅自入宫以来,就受谢桀独宠,可到如今,也没传出个喜讯。 如果阿赫雅真是谢桀后宫中一个渴望诞下皇嗣傍身的女人,恐怕此时就真被谢缘君一句轻飘飘的话戳到伤口了。 阿赫雅指尖微动,缓缓眯起了眼:“缘君娘子再多担忧,也没有处置这么多宫人的权力吧。” 谢缘君姓谢,算是宗室。可就算是真亲王,也不能在皇宫中放肆,随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四章 叫朕想想,如何罚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探真心,同床异梦 阿赫雅腿肉软嫩,叫谢桀坚实的肌肉抵着,不免觉得硌硬难受,往后退了些:“陛下可收敛些罢。” 她目光落在小猫儿板栗的身上,眸色软了软:“今日我在梅林中,遇到昭宁长公主了。” 谢桀挑起她的发丝,绕在指尖把玩:“嗯?说什么了?” 阿赫雅便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发现,长公主性子有些别扭,分明格外喜欢板栗,又不肯承认。” 她抬起头,斜斜地睨了谢桀一眼,目光流转间,似有星河璀璨:“倒与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探真心,同床异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药材祸端,二五仔昭宁 清和殿中。 太医令为昭宁长公主诊完脉,从床边站起身来,一边吩咐着小药童磨墨写药方,一边朝谢缘君道:“长公主只是落水之后,又受了风,有些风寒,不是大事。” 谢缘君面色微沉,愈发像极了冰雪,生冷而不近人情:“请太医令多费些心,只管用药,不必顾及口味。” 医师们给小儿开药,多要注意着避开过于苦涩难以下咽的药材,尽力让煮出来的药好入口些。 谢缘君这样说,就是故意想用这一碗苦药,给昭宁长公主一个教训。 太医令抬头,深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六章 药材祸端,二五仔昭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缘君告密,药材事发 帝宫,肃穆冷寂。 宫人们低垂着头,噤声轻步,唯恐发出半点动静。 “陛下,缘君娘子求见。”周忠压低了声音禀报。 谢桀从奏章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淡淡颔首。 周忠立即了然,退了下去。 很快,谢缘君缓步走入殿中,规规矩矩地朝谢桀行了跪拜大礼。 “妾代昭宁长公主,向陛下谢恩。”谢缘君的声音清凉,如流水潺潺,又带着几分温柔,“长公主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多亏了太医令用心。” 她顿了顿,面上露出了几分愧疚:“只是长公主用的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七章 缘君告密,药材事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难道您对我,没有半点信任 阿赫雅猛然回头,便见谢桀站在殿门,眼神发凉,不知看了多久。 周忠跟在他身后,深深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似的。 “陛下怎么来了?”阿赫雅心中一沉,极快地收敛干净了自己的不安,快步走到谢桀身边,眉眼弯弯,“这个时辰,陛下不该在批改奏折么?” 无论如何,只要谢桀还没有发难,她就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就算谢桀质问,她也必须是无辜者的模样。 这件事,自己根本说不清。在金吾卫有心刨根问底的追查下,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八章 难道您对我,没有半点信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碎纸鸢,原是幻梦 阿赫雅倔强地昂着头,毫不避让,直视谢桀阴鸷的双眼。 她的眼尾通红,眸中有泪光盈盈,半落不落。 心头像被一双手狠狠攥紧,比之方才窒息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赫雅咬紧了牙根,只觉得喉中酸涩,难以言喻。 是她居心不良,是她别有所图,是她步步为营,算计谢桀的喜爱。 可她自问,从未有一刻想过对谢桀不利。 “因为我是北戎人。”阿赫雅哽咽,艰难地问,“所以哪怕那些药材,经太医查探,都是无毒的普通药材,您也会猜疑我的用心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碎纸鸢,原是幻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章 狂风暴雨,惩罚软禁 狂风夹杂着暴雨,拍打在窗棂,噼啪震耳,掩盖了殿内的一切动静。 这场情事,比起欢爱,更像惩罚。 阿赫雅恍然,仿佛回到了宛城,边防图暴露当夜的折磨。 谢桀将她的双手用撕毁的布帛绑住,断绝了她的一切推拒。 他的动作粗暴而直接,阿赫雅脸色惨白,除了止不住的眼泪,说不出半句话。 从脖颈,玉肩,到背脊,甚至脚腕。 每一处肌肤都覆上了红痕,仿若雪地里盛开的朵朵梅花,透出几分残忍的美感。 谢桀却尤嫌不够。 他恶劣地啃咬,在阿赫雅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章 狂风暴雨,惩罚软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猫儿与荷包,昭宁来访 天色有些阴,柔和日光从树叶缝隙中照下,映在院中,打出细碎的影子。 阿赫雅坐在廊下,定定地凝望着宫墙,目光复杂,如一潭泛着波澜的湖水。 金吾卫巡视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剑甲相击声悦耳。 自从那日谢桀下令,将她软禁在琼枝殿中,已经过了五日。 这五天里,谢桀没有再踏足过琼枝殿。可阿赫雅却知道,他每日午后,都会在宫墙外站一会儿。 他在等她低头认错。 阿赫雅看着宫墙,像是能透过那片朱红色的屏障,看见谢桀背手而立的身影。 可这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一章 猫儿与荷包,昭宁来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昭宁中毒,救与不救 阿赫雅瞳孔微缩,下意识抱住了昭宁,喊道:“柳奴!” 柳奴早就听到了动静,此时快步走出,从腰间小袋抽出一根银针,钻入昭宁吃了一半的豆沙酥中,旋转了一周,再抽出来。 便见那银针迅速发黑,显然是有毒的迹象。 柳奴脸色难看,掰开一小块豆沙酥,放到鼻下嗅闻,语气冷冽:“不是剧毒,但落到一个孩子身上……” 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对于成人来说不致命的毒,到了昭宁身上,也得去掉半条命。 阿赫雅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怒火翻涌。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二章 昭宁中毒,救与不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毒药来源,一验便知 谢桀怒极,狠狠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 阿赫雅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仿若秋天枝头不胜风力的枯叶。 万分脆弱,像是再轻微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泛着泪意,贝齿咬在下唇上,已经没了血色。 谢桀看着她疼痛隐忍的模样,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冷冷地瞪了一眼周忠,心中暗骂。 这废物,往日里不是很会看人眼色?今天倒是成哑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望了阿赫雅一眼,还未开口,便听远方传来了一个焦急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三章 毒药来源,一验便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步步紧逼,陛下选谁? 谢缘君如此坦荡? 阿赫雅指尖微紧,缓缓蹙眉。 恐怕此时留在清和殿中那些糕点,已经被替换过,确实没有问题。 或者说,从始至终,被下了毒的,只有昭宁爱吃的那几块豆沙酥。这个阴谋,从一开始就是在用昭宁的安危,来陷害自己。 至于谢缘君,自然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是个疼爱昭宁的长辈罢了。 阿赫雅看清楚了谢缘君的算计,险些冷笑出声。 她眼睫微颤,声音轻缓:“昭宁带来的糕点,还剩了许多,也请太医令一并验过吧。” 阿赫雅朝伺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四章 步步紧逼,陛下选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冷宫也好 琼枝殿前,一时寂静。 阿赫雅跪在地上,缓缓地阖上眼,感受着谢桀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谢缘君眼神一狠,将昭宁交给一旁的宫人,也跟着重重叩首:“请陛下裁决!” 被毒害的人,是谢桀的亲妹,此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阿赫雅,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谢桀越沉默,谢缘君对阿赫雅的杀意就越浓。 周忠脸上的神情僵硬,看看阿赫雅,又看看谢缘君,暗中咋舌。 一个是陛下的心尖,一个是陛下的恩人,这可如何是好? 谢桀薄唇紧抿,面上的阴沉之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五章 冷宫也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败小院,阿赫雅心思 冷宫破败,青苔杂草长满了院子,还有一个破了大口子的废弃陶缸,胡乱倒在井边。 厢房已经许久不住人,落了一层灰,门一打开,就是扑棱棱一阵烟尘,呛得引路的周忠打了个喷嚏。 他看看刚中过毒,面色发白的阿赫雅,又看看这恶劣的环境,忍不住皱起眉,瞪向冷宫的管事:“就这么一间了?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宫人,任你糊弄?” 管事脸色也十分为难,苦哈哈地朝周忠拱手:“您也知道,冷宫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地方能住人,前一个德妃……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六章 破败小院,阿赫雅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若朕非要你呢? 冷宫不比琼枝殿,可以点起亮堂的烛火,这里只有小小的一盏油灯。 阿赫雅躺在床上,屋顶的瓦破了几块,还未补好,鲛纱一般的月光就透过这些大大小小的洞,洒落了一地。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心中的郁气散了大半。 从前在草原上,夜半难眠时,她就会偷偷从王帐里溜出来,躺在横斜的水草边,看着小小的湖中月影打发时光。 耳畔虫鸣阵阵,旷野的风呼啸着,幕天席地,就能讨到一片静谧的安心之处。 阿赫雅伸出一只手,去触碰那缕缥缈的月光,唇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七章 若朕非要你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陛下将我当作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赫雅竟从谢桀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隐忍的情绪。 她垂下眼,足尖的力道渐渐弱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一声:“陛下就非要这样折辱我不可么?” 谢桀手中力道一瞬间加大了许多,在阿赫雅娇嫩的皮肤上,烙下了一个青紫的印记。 他心口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像是有血汩汩流出,无声坠落。 此时此刻,这样的亲密,在阿赫雅眼中,竟成了折辱? 谢桀的喉头莫名有些干涩,可他沉默了良久,只冷冷地抛下了一句:“是又如何?” 他不明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八章 陛下将我当作什么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谢桀离宫,淑妃生事 那夜争吵之后,阿赫雅与谢桀之间便僵持了下来。 谢桀依旧会在夜里来小院,辗转缠绵后,又在次日天亮之前离开。 阿赫雅也不再拒绝,只是永远冷淡麻木,像在完成一个无法避免的任务。 只有在被逼得溃不成军时,才会从唇间溢出几声抽泣嘤呜。 她越是如此,谢桀便越是气闷,越是粗暴。 每回天亮之后,阿赫雅清洗自己的身体,总能发现比前一晚多出的几块或红或青的痕迹,新的和旧的交叠着,混乱不堪。 今日也是一样,天边刚晕开一抹鱼肚白,谢 《诱君春宵帐》第一百九十九章 谢桀离宫,淑妃生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章 龙纹腰带,狐假虎威 阿赫雅没有挑破淑妃才是幕后主使,而是勾勒出一个浅笑,望着那个小太监,眨了眨眼。 “公公在这冷宫里,是很不受人待见么?”她语气轻飘飘的,却充满了讽刺,“也是,蠢人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 “你、你竟然敢骂我?”那小太监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立刻气得七窍生烟,“好哇,既然姑娘看不上这顿膳食,那便别吃了!” 他快步走到桌旁,就要一把将食盒掀翻,狠狠饿上这不知好歹的弃妇一日。 然而柳奴比他更快。 小太监的手触碰到食盒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章 龙纹腰带,狐假虎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一章 避子药败露,剖腹验证 天色蔚蓝,风轻拂过树叶,发出窸窸簌簌的响声,如同潮水浪声,令人松缓了心神。 阿赫雅坐在廊下,看着柳奴蹲在草丛中,一脸认真地辨别各色草药,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眉眼尽是温柔。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小太监提着食盒,原本就清瘦的身体经过几日的提心吊胆,都快成了一把骨头架子。 他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走到阿赫雅身边,放下食盒,殷勤道:“今日有肉菜,奴特地挑了些好的……” 阿赫雅挑眉,看向他的目光里便带上了几分深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一章 避子药败露,剖腹验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二章 你的身体,要属于朕 谢桀话音未落,院中便骤然出现了几个身穿黑衣的暗卫,迅速将柳奴包围了起来。 阿赫雅瞳孔微缩,认知却无比清晰。 谢桀真的会将柳奴剖开,来验证他心里的猜忌。 眼见着那些手拿尖刀的暗卫越来越近,阿赫雅心中狂跳,再也沉不下气:“住手!” 她脸色雪白,在眼光下几乎透出脂玉一样的光泽,没有血色,眼中泪光盈盈。 “那是……”阿赫雅睫羽微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几乎不成字句,“避子药。” 避子药。 谢桀的眼神一瞬便深了下去,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二章 你的身体,要属于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三章 金环锁,谢桀的威胁 阿赫雅再次醒来时,眼前已经换了副景象。 原本灰扑扑的青帐变成了江南新进的赤烟纱,鎏金鸟纹香炉燃着鹅梨暖香,将红檀木架上的玄色衣袍熏得暖和。 还有她身下的被褥,软绵绵的,显然是用丝绸与新棉絮好,上等的软被。连身上原本穿着的麻衣都换成了艳红的浮光锦裙。 阿赫雅不由得有些迷茫,她这是在睡梦里换了个地方么? 可那裂开几道纹路的墙壁又提醒着她,这里还是冷宫中,那个破旧的小院。 身上每一处地方都像是被狠狠摧残过,折碎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三章 金环锁,谢桀的威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四章 诞下皇嗣,许你后位 阿赫雅猛地挣开他的手,一双眼冷冷地望着谢桀。 她可以妥协无数件事情,唯有这一件……她不想。 “陛下说笑了。”阿赫雅扯了扯唇角,语气绵软,却带着刺,“淑妃出身高贵,雍容大方,您不喜欢,还有何婕妤、孔昭仪、陆充媛……您后宫这么多更适合成为皇嗣生母的女子,又何必来为难我?” 他一个皇帝,有的是愿意母凭子贵的妃嫔,为什么非要盯着自己? 谢桀的眼神微深:“朕想要的,只有你与我的血脉。” 他一只手便压制住了阿赫雅所有的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四章 诞下皇嗣,许你后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五章 朕的报酬,朕自己取 阿赫雅睫羽微颤,水润的眼中噙着泪光,指尖不住地发抖,像是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谢桀却只是轻轻地在她眼尾亲了亲,语气轻飘飘的:“谁说朕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阿赫雅一惊,脸上的神情险些维持不住。 谢桀疯了吗?什么叫时时刻刻陪着自己……他不用上朝、不用召见大臣、不用处理公务? 她嗫喏着,只当谢桀是在说笑,狠心闭了闭眼,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掌心,滑落到玉质腰带上,暗示地勾了勾:“陛下……” “再给我三百个胆子,我也不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五章 朕的报酬,朕自己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六章 暗卫枭五,谢桀谋算 鹅梨暖香氤氲,红纱帐飘摇着,带连着铃铛金钩乱响。 阿赫雅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了,又是怕又是气,忍不住踹了谢桀一脚。 谢桀餍足过后,总是很好说话,挨了一脚也不气,反温柔地在她耳侧烙下了一个吻:“朕不闹你了,睡吧。” 他把枭五叫出来,让她为阿赫雅擦身,自己则去了外室。 临时被修葺起来的厢房内,周忠与另一个带着银质夜枭面具的男子对坐着,一片寂静。 直到脚步声响起,面具男子先行起身,向屋外跪迎,周忠则慢了一步,等到谢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六章 暗卫枭五,谢桀谋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七章 选秀消息,淑妃来访 枭五只犹豫了一瞬,便缓缓摘下了面具。 她长得不算绝色,却也能说是个清秀漂亮的姑娘,被面具压住的细碎发丝因她的动作再次散开,呆呆地翘起。 常年不见天日的脸白得有些吓人,又因紧绷着脸,显出几分冷寒的煞气。 阿赫雅怔了怔,倒没想到枭五会如此干脆。 枭五微微垂目,语气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陛下吩咐,主子说什么,枭五做什么。” 暗卫是刀。刀不需要自己的想法,如果谢桀的命令是让她自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刎颈赴死。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七章 选秀消息,淑妃来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八章 淑妃捉奸,咄咄逼人 几乎是太监那独特的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阿赫雅眼前便黑了下来。 一阵衣袂摩擦带起的风掠过,再睁眼时,谢桀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屋中一片狼藉。 阿赫雅狠狠地闭了闭眼,心里忍不住暗骂了句浑蛋。 他倒是说走就走了,这一屋子明显与小院不符合的摆设,和那些男人衣物,自己怎么交代? 她顾不上气,快速起身,将谢桀留下的外袍、腰带等可能被当作私通把柄的东西尽数扔进帷帐后的红木金漆柜中,又环顾了周围摆设一圈,索性一咬牙,只披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八章 淑妃捉奸,咄咄逼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零九章 你就这么急着赶朕走? 阿赫雅在听见屋内动静时,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淑妃想要进屋搜查,她根本没有阻拦的余地。谢桀只要不想暴露,就不会袖手旁观自己的窘迫。 他们本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可是……明明谢桀只需露个面,便能让私通一说成为笑话,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只为避开淑妃的眼睛? 阿赫雅不知道,她侧过身,压下眼里的疑虑,唇角勾了勾,又转为难堪,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既然淑妃娘娘言之凿凿,非要说我与人私通,还留了罪证,就请快搜吧。”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零九章 你就这么急着赶朕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章 就不要你,顶嘴的惩罚 阿赫雅蓦然被他一拉,后背重重撞上门闩,不由得皱起眉,轻吸了一口凉气。 她也生出了几分气性,抬起头直视谢桀,唇角嘲讽地勾起:“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真等着陛下封我一个美人当当么?” 谁稀罕什么破位分。 谢桀显然也听到了淑妃的话,深深地望着阿赫雅,反问:“你不想做美人,又想做什么?” 充媛?昭仪?妃?甚至……他的皇后? 谢桀明知以阿赫雅的身份,够不上后位,但想起那个当与自己结发的位置,心头还是不自觉地动了动。 天色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章 就不要你,顶嘴的惩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朕已下旨,封何婕妤为贵妃 谢桀眼神不禁冷沉下来。 他该赞一句何家知进退,没有直接将何婕妤推到后位上去么? 枭元低垂着头:“周忠递进来消息,圣旨暂且被他截留,林相可在朝堂上竭力阻止此事。” 谢桀轻嗤了一声:“不必阻止。” 要让何相那贪生怕死的老狐狸冒头,没有足够的甜头怎么行。 不过是一个贵妃的位置,给就给了,只当给何婕妤死前最后的哀荣就是。 只是,他也不想让何家轻易得逞。 谢桀在桌案上敲了敲,语气冰凉,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淑妃可知此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一章 朕已下旨,封何婕妤为贵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二章 清算账面,以身相赔 谢桀将何婕妤封为贵妃了? 阿赫雅猛地睁大了眼,脑中思绪顿时一片混乱。 这又是一件与前世的走向截然不同的事情。 何家获罪,满门抄斩,在宫中为妃的何婕妤能苟且偷生,谋一个青灯古佛,已是捡回了一条命。 又怎么会突然飞上枝头,被封了贵妃? 阿赫雅指尖不禁有些发颤,抬眼看向谢桀,许多疑问都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没有一个立场,可以去质问谢桀的决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脑中的纷乱,缓缓闭了闭眼,心底一阵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二章 清算账面,以身相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红帐低垂,遮掩住从窗口映下的日光,朦胧微暗。 谢桀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占有欲与侵略意味,直直地盯着阿赫雅,目光从她的眉眼唇瓣,扫到印着红痕的脖颈间,愈发幽深。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别过脸去,声音很低,像是没什么底气的呢喃:“我会还的。” 万金……很多。 但她在北戎境内,其实还是有些产业的。若计划顺利进行,离开大胥皇宫之前,也未必不能将这笔钱还上。 她抬眼,定定地望向谢桀,勾了勾唇:“我还了这笔钱,陛下就会放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三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无月中毒,灯下美人 阿赫雅没想到,还没等她离开冷宫,林无月便先出了事。 林相胞妹林无月遭人暗害,中毒昏迷,如今淑妃查案,将矛头指向与林家有旧仇的何家女何婕妤。 何婕妤即将受封贵妃,在宫中也隐隐有了压制淑妃的势头,自然不可能就此认罪,两人斗起法来,一时竟顾不上还在昏迷的林无月。 眼见着林无月久久未醒,呼吸越来越微弱,周沅沅顿时慌了神,偷偷甩开宫人,跑到冷宫里寻找阿赫雅,又被谢桀的人拦在了院门外。 “阿赫雅姐姐!”任那些扮演太监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四章 无月中毒,灯下美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服软画饼,套路谢桀 谢桀抿紧薄唇,缓缓走到阿赫雅身边,垂目注视那片笨拙的刺绣。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今日怎么有闲心绣这些了?” 进入屋子前,谢桀的心情其实是有几分沉郁的。 何家认定他死在了祭天那场刺杀中,行事起来全无顾忌。为了清除异己,甚至在南方弄出了叛乱的动静,让假皇帝传出圣旨,将金吾卫调往南方镇压乱军。 金吾卫一走,谢桀便损了一大臂膀,可若金吾卫不离开,何相那多疑的老狐狸势必起疑,更加谨慎。 权衡之下,谢桀只能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五章 服软画饼,套路谢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六章 果林脱身,为林无月解毒 次日一早,阿赫雅便央着谢桀解了脚上的束缚,在谢桀的陪伴下,从偏僻的侧门离开了冷宫。 这片果林是前朝种下的,因长在冷宫边上,鲜有人烟,宫人偷懒,已经很久不曾打理。 地上铺了一层去岁的枯叶,树上青绿的叶子随风而动,潮水般翻涌,露出间杂在叶中的果子。 这个时间,许多果子还未成熟,唯有李子树已经坠着果,被鸟雀啄食了许多。 阿赫雅快步走到树下,抬手摘下了一颗李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便递给了谢桀,眼睛亮晶晶的:“陛下尝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六章 果林脱身,为林无月解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七章 剖白直言,沅沅立威 周沅沅一睁眼,就见到阿赫雅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呆滞住,没能反应过来。 她是在做梦么? “我、我……”周沅沅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鼻子一酸,哽咽着说不清楚话。 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坚强,只见了阿赫雅一面,就崩溃得不成样子。 她有许多委屈要告诉阿赫雅,想说林姐姐突然就昏倒了,想说自己指挥宫人,可那些宫人欺负她年纪小,总是敷衍着偷懒。 还想说她害怕,想说她每夜每夜睡不着觉,生怕一转眼,林姐姐就出事了。 可这些话都流成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七章 剖白直言,沅沅立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细心嘱咐,解药到来 阿赫雅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周沅沅的背影,眸中三分宽慰,七分叹息。 沅沅也成长了啊。 周沅沅一边制止那大胆的宫人进入殿内,一边拉了拉阿赫雅,满脸焦急,小声道:“姐姐,你快躲起来啊!” 阿赫雅姐姐呆坐着做什么?万一那宫人不听自己的话,闯了进来,可怎么办? 阿赫雅笑了笑,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沅沅不信自己?” 她进来时,林无月的贴身宫女轻云分明屏退了众人。 这宫人先试探周沅沅殿中有无旁人,又借着送药参汤,想进入殿中查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八章 细心嘱咐,解药到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遭遇调戏,真帝杀伪帝 阿赫雅看着林无月喝下解药,便离开了浙水宫。 御花园的小夹道十分安静,只有虫鸣,与点点的阳光细碎从叶缝中落下。 阿赫雅低着头,脚步很快,径直穿行而过。 “站住。” 一个轻佻的男声响起,阿赫雅下意识蹙起了眉头,缓缓转过身,依旧埋着头,掩藏住自己的脸,行了个宫女的礼。 隔着几步的距离,她一眼便望见了来人衣袍上的龙纹。 阿赫雅瞳孔紧缩,下意识攥紧了手。 “谢桀”却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上下打量了阿赫雅几眼:“抬起头来,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一十九章 遭遇调戏,真帝杀伪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章 顶替伪帝,真假套娃 千钧一发之际,谢桀动了。 他快步绕过假山,迎上了那群步步紧逼的太监:“朕在此处。” 他眼神幽深,面上表情未动,便已是不怒自威。 这样的气势,自然不是假皇帝能媲美的。 那群太监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由得在心里唾了一声。 呸!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在他们面前充什么架子。 为首的太监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走到谢桀身边,一甩拂尘,阴阳怪气:“陛下怎么一转眼就没了人影,叫我们好找呢。” 一群太监,在皇帝面前都称起你啊我的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章 顶替伪帝,真假套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龙陷浅滩,毒药入喉 何相将谢桀这个“假皇帝”视若无物,他身后的大太监却不甘于寂寞。 只见大太监抱着何相的斗篷,阴恻恻地看了谢桀一眼,怪声怪气地开口:“陛下在相爷面前倒是老实得很,奴才还以为您这帝宫住腻了呢。” 何相拿着盖过玉玺的诏书,脚步一顿,顺着大太监的目光,朝角落投去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周身气度与姿态,实在太像了。若不是早知道谢桀死在了祭天里,他怕是会以为站在这里的就是皇帝本人。 大太监皮笑肉不笑,朝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一章 龙陷浅滩,毒药入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潜入帝宫,谢桀高烧 夜暮沉沉,渐渐笼罩了皇宫。 冷宫小院中,阿赫雅点燃了灯,照亮神色不明的姣好面容。 她坐在床榻上,闭眼等待着那串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心底想好了一切说辞。 以谢桀的脾性,回来之后,应当又是怒气冲冲地朝自己发难吧? 阿赫雅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模样,眼神闪了闪,微微蹙起眉头,甚至有些漠然。 那又如何?他还能杀了自己么? 总归如今,自己已经什么都没了,这境遇,也不会更差。 那盏豆大的灯火照亮了床头一片小小的区域,将阿赫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二章 潜入帝宫,谢桀高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三章 照顾上药,巡夜禁军 谢桀确实烧得很严重,浑身滚烫得像一团火球,连呼出的气息都万分炙热。 阿赫雅被他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紧皱着眉,勉强支撑住他的身体,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暴君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她实在搬不动谢桀,只能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艰难地将自己的外裳脱下来,垫在大殿冰凉的砖石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将谢桀放躺了下去。 谢桀闷哼了一声,似是吃痛,额上冷汗又多了些。 帝宫内实在太黑了,殿门窗户紧闭着,连半点月光都没有漏进来。 阿赫雅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三章 照顾上药,巡夜禁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波又起,贵妃召见? 太监们被禁军的呼喝声吵醒,三三两两地扶着脑袋坐直,面面相觑,满脸迷茫。 他们不是在喝酒吗?怎么都倒了? 好像是有个宫女来送酒…… 大太监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腰间钥匙,见摸了个空,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心里暗叫。 坏了! 小福子显然也跟大太监想到了一处去,腿脚都在抖:“完、完了!那个假皇帝不会……” 被人救走了吧? “什么?”禁军队长眯起眼睛,猛然看向小福子。 “没什么!”大太监连忙打断了小福子,拼命不让自己露出恐慌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波又起,贵妃召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争相讨好,进德宫前的为难 阿赫雅缓步走出,便见一个身着藏蓝袍服的太监揣着手,施施然站在院子,打量着小院的眼神满是嫌弃与挑剔。 见阿赫雅出来,他便啧了一声,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也不必收拾了,直接跟我走吧。” 阿赫雅蹙着眉,扶着门框的手指紧了几分,语气镇静,不卑不亢:“阿赫雅戴罪之身,无陛下诏令,不敢私自离开冷宫。” 虽然不知道何婕妤想做什么,但只看这太监的做派,就知道来者不善,能避则避。 那太监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阿赫雅还扯着陛下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五章 争相讨好,进德宫前的为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何婕妤的要求,强按下跪 阿赫雅刚升起这个想法,便见何婕妤的贴身宫女见微朝她走了过来。 “阿赫雅姑娘。”宫女见微的表面功夫做得便比那个蓝袍太监好得多了,只是眼中的高傲怎么也藏不住,“请随我来吧。” 从方才到现在,阿赫雅在进德宫门前,站了接近半个时辰。 可见微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仿佛阿赫雅像这些想攀上来的宫人一样,在门前等着何婕妤的召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阿赫雅眸光不由得凉了下来,心中冷笑。 何婕妤的架子摆得这样足,是要给自己一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六章 何婕妤的要求,强按下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七章 巴掌威胁,和亲消息 阿赫雅被强行按着跪下,背脊却挺得笔直,与何婕妤对视的眼中满是寒意。 德妃在时,何婕妤唯唯诺诺,只能做一个出谋划策的影子。 德妃死了,何婕妤作为何家最后的女儿,才露出了真面目——她身上流着何家的血,本就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阿赫雅眸中似有火光闪烁,含着怒气:“何婕妤这是要杀我?别忘了,你还未受过册封,尚且不是名正言顺的贵妃。” 掌管宫闱之权尚在淑妃手中,何婕妤若真以私出冷宫的罪名处死自己,可是僭越。 这把柄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七章 巴掌威胁,和亲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同意说服,反唇相讥谢缘君 阿赫雅眼神微暗,良久,勾了勾唇:“用昭宁长公主来威胁我,未免有些将我看得太大度了。” 她如今本就与何婕妤不在一个平台上交易,若是被何婕妤看出自己对昭宁的在意,更是丢了主动权。 她叹了口气:“昭宁长公主自然是可怜的,只是这些事儿,不是陛下做主,也该由谢缘君去插手,与我何干?” 何婕妤微微蹙眉,对于阿赫雅的油盐不进有些不满。 她眼中闪过凉意:“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作对了?” “不。”阿赫雅摇了摇头,眉眼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八章 同意说服,反唇相讥谢缘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二十九章 传讯林衡,勤王解局 “她当真这么说?!” 谢缘君险些捏碎了手中的瓷盏,满目阴冷,气得头昏。 她的宫女绿云抱着那没送出去的锦盒,愤愤地添油加醋:“简直胆大妄为,不知死活!这么晦气的白花,娘子,她这不是在讽刺您……” 是个寡妇么? 谢缘君平日里伪装得好,连贴身伺候的婢女都不知道她对谢桀的心思,只以为阿赫雅是在用簪白花暗示谢缘君已经亡夫的事实。 谢缘君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 她捏紧了手指,眸光闪烁着隐怒:“好一个阿赫雅。” 山茶生于晦暗,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二十九章 传讯林衡,勤王解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章 镇北侯入京,乱局前奏 夜,京城南郊。 一匹快马掠过,鞭尾破空猎猎。 “驾!”林家的传信人满面寒霜,顾不上夜路危险,屡次加速,直冲军营而去。 怀中藏着林衡亲笔信件的竹筒仿佛滚烫,让他心脏跳动,眼中半是害怕,半是激动。 他是林家收养的孤儿,也是林衡的死士。此次携密信连夜离开京城前,林衡已经将事情的利害掰开给他说了清楚。 救驾之功!这可是一跃上青云的机缘,就算九死一生,谁又能拒绝? 树林之中,忽现火光,一支又一支的矩火照亮了整片营地。 一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章 镇北侯入京,乱局前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挟持何婕妤,救驾援兵 进德宫中,何婕妤已经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人们伺候着绾发。 宫女见微直接将阿赫雅引入了内室,朝何婕妤福身,恭恭敬敬道:“贵妃娘娘,阿赫雅来了。” 何婕妤微微抬眸,从铜镜中瞟了阿赫雅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开门见山:“事儿办成了吗?” “成了。”阿赫雅勾了勾唇,掩盖住眼底的冷光,“林美人要我与贵妃娘娘说:那日指认贵妃娘娘的小太监,与淑妃娘娘宫中的小侍女,乃是对食。” 何婕妤顿了顿,眼中掠过一抹利光。 对食?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一章 挟持何婕妤,救驾援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杀,大军已至! 宫道之中,血色遍地。 尸体堆叠,几乎成了小山。 镇北侯钟赫脸上被箭尖划破,血色染红了眼,点燃了杀气,狠戾如魔神,长剑挑起落下,就是一个头颅。 林衡身着丞相朝服,温文尔雅,手中却也提了剑,跟在镇北侯身后补刀,冷厉异常。 他们周围是伪装成护卫的军中精兵,个个都是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好手,此时与何家的禁军对上阵来,以少对多竟也能打个平手。 只是禁军人多势众,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兵士撑不了多久了。 何相站在禁军之后,冷眼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二章 杀,大军已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三章 诛杀逆臣,论功行赏 铁蹄之下,何家的叛军几乎成了一盘散沙,一冲即散。 不过片刻,场上便已胜负分明。 负隅顽抗的叛军在见惯了血的兵将们手下,甚至打不过一个照面,就已然溃不成军。 只余下几个死士护在何相身边,却也是蚍蜉撼树,徒增笑料罢了。 何相自知到了绝路,反而哈哈大笑:“谢桀!这些时日,帝宫之中那个废物,竟然真是你!” “早知如此,我那一刀,就该直接捅死你。”他扭曲着脸,看起来竟如疯魔,“听说你高烧不退——你怎么就这么命大?” 若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三章 诛杀逆臣,论功行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阿赫雅,摸 灯火微微晃动,将红帐的影子投在美人的侧脸,勾勒出朦胧的弧度。 阿赫雅睫羽微颤,指尖按在谢桀的掌上,略用了些力气,却怎么也没能把他推开。 明明已经做好两相决绝的准备的,可从谢桀高烧的那一夜开始,原本分开的轨迹,又好像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理智与情绪像一团乱麻,搅作一处。 解不开,断不开,可又清晰残忍地知道,回不去从前了。 阿赫雅的眼尾泛着红晕,一滴泪如珍珠,挂在白腻的肌肤上,欲落不落。 仿若秋荷残叶上,最后的露水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五章 阿赫雅,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进德宫,讯问何婕妤 阿赫雅没有在枭五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确认过柳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便松下一口气,躺回了床上。 这段时日的提心吊胆,已经够她心力交瘁了,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她此时只想休憩。 伺墨就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一边给阿赫雅打扇,一边絮絮叨叨:“主子且别睡,厨房那边备了膳食,好歹用过一些。” “今日陛下的圣旨下来,封了林美人昭仪之位,择日行册封礼。”伺墨叹了口气,望着阿赫雅紧闭的眼,欲言又止。 林美人因祸得福,全须全尾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六章 进德宫,讯问何婕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何婕妤死,谢桀到来 空旷的宫殿门窗紧闭,昏暗而压抑,仿佛一个巨大的棺材。 阿赫雅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何婕妤,面容冰冷,目光锐利,周身气势摄人。 何婕妤望着她,眼中的神色从惊讶到了然,忽而大笑起来:“阿赫雅!阿赫雅!” 她重重地咳嗽,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几滴血溅在掌心,她却仿佛毫无察觉:“谢桀还以为他豢养的是一只无害的雀儿,可你——” 阿赫雅的身份,分明大有问题。 阿赫雅面色不变,猛的一只手扣在何婕妤的脖颈上,语气中满是杀意:“说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七章 何婕妤死,谢桀到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八章 救驾之功?不见得吧 阿赫雅并没有以旧事搏谢桀怜爱的心思,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带过,给自己来进德宫找了个缘由,便再次沉默了下去。 谢桀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久久没有落下。 分明咫尺的距离,又好似隔了很远。 半晌,谢桀收回了手,眼神幽深:“回吧。” 从进德宫到琼枝殿的距离,不算短,也并不长。 出于某种默契,或是生疏,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风吹拂,将衣袖撩动,偶尔相互触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如同那两颗若即若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八章 救驾之功?不见得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御书房,挑拨离间 谢缘君走入御书房时,谢桀并没有在批阅奏折。 他坐在书桌前,半合着眼,周身气势冷冽,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缘君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顿了顿,又极快地掩盖住那一分痴迷,干脆利落地朝谢桀跪拜:“陛下。” “起来说话。”谢桀缓缓睁眼,深深地望着谢缘君,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谢缘君却没有动。 她伏在地上,额头叩在手背上,似是恭敬,话语里却尽是锋芒:“妾听说,陛下将阿赫雅放出了冷宫。” 谢桀顿了顿,指节在桌案上点了点,似笑非笑:“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三十九章 御书房,挑拨离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章 林家旧事,昭宁会沅沅 与谢缘君所知不同,昭宁并不在琼枝殿,而是找到了浙水宫里。 浙水宫中,一派忙碌,宫人们收拾着偏殿林无月的物件,清点私库。 一箱又一箱的古籍孤本,整整齐齐码放在低调的木箱中,若不是此时林无月要搬走,暂且堆在了一处,谁也不知道这书有这样多。 “今日我算知道,书山有路勤为径,为什么是书山了……”周沅沅蹲在木箱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随手拿起了一卷,啧啧称奇。 林无月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好藏书罢了,倒也不是全都看过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章 林家旧事,昭宁会沅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昭宁歉意,酸涩橘子 昭宁虽是孩子,对他人的喜怒却很是敏感。 她自觉有错,愧对阿赫雅,即便被赶客,也没有露出不快,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昭宁咬了咬嘴唇,不安的模样像只淋了雨的小猫儿,“阿赫雅,我有话与你说。” 阿赫雅走到昭宁身前,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殿下要与我说什么?”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红红的:“对不住。” 是她自作主张,带着糕点去找阿赫雅,却连累得阿赫雅进了冷宫,受了那么多苦。 “我那日……我那日是想为你解释辩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一章 昭宁歉意,酸涩橘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谢缘君,不宜再养昭宁了 “可是……可是公主也是有分别的。”昭宁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有的公主,生来是父母的掌中明珠,自然可以随心而动。可也有如她这般,没有父母可依,又并不得长兄喜欢的人,空有一个长公主名号,除了听起来威风些,别无他用。 昭宁想起谢缘君对自己的种种叮嘱,让自己听话懂事,不可以在这宫中肆意妄为,心里其实也觉得她说得对。 那些宫人,面上不说,可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冷冷的。 没有人与自己说话,没有人与自己玩闹。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二章 谢缘君,不宜再养昭宁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无月迁宫,下套谢缘君 弦月宫,门庭若市。 各宫道贺的人往来不断,唱礼声一声接着一声,好不热闹。 林无月送走了一波凑热闹的低位妃嫔,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暗叹了一口气。 “主子。”她的贴身宫女轻云知道主子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想必是烦了,特地端了一盏冰湃的梅汁来,让林无月压压火,一边无奈道,“清凉殿的缘君娘子来了。” 阿赫雅与林无月密谈时,特地打发走了宫人,连轻云也不知她们俩商量了什么,因而此时只是替林无月觉得累。 林无月抬了抬眼皮子,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三章 无月迁宫,下套谢缘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逼迫昭宁,请长公主降罪 阿赫雅自顾自在林无月身边坐下,笑嘻嘻的,殷勤地往她手中塞了块栗子糕:“辛苦无月了,吃块栗子糕,休息休息。” “无赖。”林无月睨了阿赫雅一眼,嗔骂道,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绷不住。 她咬了一口栗子糕,微微蹙起眉:“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真看着谢缘君给昭宁长公主下毒,再去捉拿罪人吧? 阿赫雅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眉眼弯弯:“谢缘君起了歹心,自然会去找你当初的医案,以调配毒药。” “你说巧不巧,咱们在御医院,不是还有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四章 逼迫昭宁,请长公主降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荷叶饭,亲自送来帝宫 谢缘君是打定了主意要给昭宁一个教训,直愣愣地跪在地上,任昭宁怎么拉都不肯起身。 昭宁又是害怕,又是慌乱,呜呜地认错:“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知道。”谢缘君微微抬头,冷冷地睨着昭宁,嗤笑,“你才回宫多久?如今便抖起你的长公主威风了?” “阿赫雅给你下毒!我才是那个日日在你床边照料你的人。如今呢?你倒一门心思往琼枝殿跑,你将我置于何地?” 昭宁眼前一片水雾,哽咽着说不出话,不安地抓紧了手。 她直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五章 荷叶饭,亲自送来帝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试探,秋千之乐 阿赫雅气喘吁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又不敢拒绝。 这暴君的眼睛还盯着她的嘴唇呢,显然是等着她再顶一句嘴,便再占几分便宜的。 “知道了。”她眸中一片莹润,颇有些不情不愿。 谢桀微微眯眼,目光在她泛着水光,被碾得嫣红的唇瓣上顿了顿,才缓缓收回来。 “今日午后,朕若见不到朕的荷叶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颇有些调戏的意味,“朕就要吃些别的了。” 谢桀的眼神慢条斯理,从阿赫雅的脖颈肆无忌惮地滑到领口处那片滑腻的白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六章 试探,秋千之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昭宁,打个赌吧 阿赫雅望着昭宁,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知道,谢缘君定是又做了什么,才让昭宁一日之间,被吓成了这样。 怯怯的,缩成一小团,攥着衣角的手还有些发抖。 仿佛一只被抛弃过一次的流浪猫。 她眼神冷了一瞬,又很快收拾好表情,抱着昭宁掂了掂,哄道:“宫人们折了许多荷叶呢,伞似的,你与你沅沅姐姐去瞧瞧,若是喜欢便拿些玩,不喜欢也便罢了。” 周沅沅已经下了秋千,一边笑一边应:“那我可要多拿几片。” 她瞧见昭宁的脸,便皱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七章 昭宁,打个赌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火烧奏折,谁没良心? 昭宁其实并没有听懂阿赫雅所说的话,但她的直觉让她在一知半解间,依旧点了头。 她很敏感地知道,阿赫雅不会伤害自己。 谢缘君并没有让昭宁在琼枝殿停留太久,很快就让宫人来接走了她。 阿赫雅唇角带笑,将昭宁送出了殿门,眼神落在昭宁小小的背影上,看了很久很久。 伺墨提了一个食盒,缓步走到了她的身侧:“主子,该去帝宫了。” 阿赫雅答应了谢桀,午后会去给他送荷叶饭。 再拖下去,都要到晚膳的时辰了。 阿赫雅收回目光,接过伺墨手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八章 火烧奏折,谁没良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想演,就不要演 阿赫雅也动了火气,冷眼直视谢桀,扯了扯嘴角:“没良心?” “陛下想要我怎样有心?”她轻笑,语气里满是嘲讽,“您的眼睛,如今还在琼枝殿里呢。” 她说的是枭五。 谢桀装得深情,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猜疑和监视,不觉得可笑吗? 谢桀攥住她的手腕,眼中戾气横生:“朕已经将你从冷宫中放出来,也从未问过你是如何联系上林衡的。” “朕更没有质疑过你何时有了如此好的身手胆气,挟持何婕妤,领兵攻入帝宫。”他的声音发沉,“凡此种种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四十九章 不想演,就不要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章 醉花间,毒糕点事发 昭宁微微颤抖,不安地望着阿赫雅,捏紧了手里的糕点。 她照着阿赫雅教她的话,从宫人手中拿到了糕点,但又不敢交给柳奴。 如果这糕点真有问题,那中间经手过的人,都会被扣上嫌疑。 昭宁不想连累别人。 阿赫雅叹了口气,朝昭宁招了招手:“傻站着做什么?见着你皇兄,开心傻了么?” 昭宁这才发现殿中还有另一个人,急急忙忙地给谢桀行礼:“皇兄。” 谢桀看了昭宁一眼,微微颔首:“脸色这么差,你的病还未痊愈?” 昭宁支支吾吾,生怕他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章 醉花间,毒糕点事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一章 搜清凉殿,反咬一口 谢缘君几乎是立刻便做出了决断。 “去将殿中负责做糕点的阿姜……”她眼中蕴着杀意,顿了一瞬,还是道,“绑起来。” 死无对证。想让宫人顶罪,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杀了她,伪装成畏罪自尽。 然而此时金吾卫已经到了清凉殿,来不及处理了。 “若金吾卫在殿中大肆搜查……”谢缘君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声音极快:“你就说你在厨房看见她鬼鬼祟祟,认为她受人收买,要在饭菜里下毒,刚准备过来报我。” 宫女绿云跟她绑在一根绳子上,此时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一章 搜清凉殿,反咬一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二章 颠倒黑白,宫女阿姜 阿赫雅气极反笑。 她微微抬头,望向谢缘君的眼中满是锐利之色:“缘君娘子空口白牙,便要攀咬于我?” “昭宁若在琼枝殿出事,我便是第一个有嫌疑的人。我是疯了不成,会用这样低劣的法子?”她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冷意。 谢缘君抱着昭宁的手紧了紧,嗤笑了一声:“你不正是早想好了这个借口,才敢对昭宁下手么?” “你恨我劝谏陛下,不能使你蒙蔽君心,便想先除去我,再对陛下行狐媚勾引之事。”她咬紧了牙,眼中的嫉恨一闪而逝,“可昭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二章 颠倒黑白,宫女阿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打脸,御医院之证 宫女阿姜颤抖着抬起头,在看见桌案上那块荷花豆沙糕时,眼前便是一黑。 那块荷花豆沙糕是新式样,用糯米皮包裹甜甜的豆沙馅,再捏出形状,勾勒细节,上锅蒸熟。生得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即便被昭宁攥得不成样子,也能从外皮仅存的一些细节认出来。 “今日、今日奴婢确实做了一块糕。”阿姜的声音里满是惶恐,重重地磕头,吓得结巴,还要试图解释,“可、可那块糕点绝无问题,我做出来之后,就交给了来取糕点的宫人啊!” 她像是抓住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三章 打脸,御医院之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步步紧逼,可敢对质? 谢缘君一贯清冷的脸上展现出怒容,看起来竟有几分摄人。 她怀抱昭宁,面对阿赫雅,咄咄逼人:“你想叫陛下以为,是我给昭宁下毒,再栽赃到你的头上,从而用苦肉计来离间我与陛下。这般经营算计,是何居心?” 她又垂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昭宁,沉声喝道:“昭宁,你可看清楚了,这宫中,多的是蛇蝎心肠,妄图利用你之人。你若不加分辨,今日的场景,还会再度发生!” 昭宁如遭雷击,浑身一抖,望向阿赫雅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阿赫雅姐姐…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四章 步步紧逼,可敢对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五章 揭穿妄想,要来昭宁 琼枝殿中,一片寂静。 从宫人到金吾卫,无不被这惊人的转折震得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仿佛石像。 鉴定糕点有毒的徐广白早跪在了一边,此时面不改色,埋着头,沉默不语。 阿赫雅利落转身,望向谢桀,声音清脆:“谢缘君想对昭宁下毒是真,她手中的毒药,来源于御医院负责晾晒药材的杂役太监。” “那老太监贪杯误工,被她的婢女绿云钻了空子,盗走了大半参片,以此为威胁,留信让老太监做出了毒药,送到清凉殿后的假山中。” “被盗的参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五章 揭穿妄想,要来昭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即便无法无天,我依旧爱你 “住口。”谢桀怒声斥道,“你怎么还有脸提他的名字?” 贺连山是谢缘君的亡夫。 那是个生得憨厚的傻大个,因为吃得太多,在乱世之中,家里实在养不起了,就把他赶出了家门,令他自寻生路。 贺连山那年只有十岁,饿了几日,几乎是在街上乞讨为生,被谢桀捡回了谢家。 后来,贺连山便跟着谢桀姓了谢,一众起兵的兄弟中,他最小,排行十三。 十三个兄弟,一路厮杀,到了如今,只剩下谢桀一人。 谢桀想到贺连山死前将谢缘君交托给自己的血书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六章 即便无法无天,我依旧爱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七章 非礼勿视啊,陛下 这个吻仿佛是一个信号。 阿赫雅顿在原地,半晌,忽然揽住了谢桀的脖子,深深地回应。 谢桀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越过小榻,走入了内殿。 床榻上软绵的被褥陷下了一块,红帐飘摇,金钩映着日光,闪耀异常。 谢桀的表情是沉静的,只有眼底一片灼热,仿佛压抑的火山,滚烫得吓人。 他俯身,从阿赫雅的眼尾、脸侧、唇边到脖颈,细碎地印下一个个吻,一边牵引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 阿赫雅紧闭着眼,脸色有些红,仿佛落了霞色,指尖落在玉质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七章 非礼勿视啊,陛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八章 陛下若热,泡泡凉水 屏风映着影子,一高一低,亲密地挨在一处,仿佛本来就该如此相互攀依似的。 阿赫雅故意挑起了谢桀的情动,又在望见他眼底晦暗时,施施然起身,给自己拢了一层外裳。 水滴顺着修长白皙的小腿滑落,赤脚踩在锦缎铺就的地上,一瞬间便沁出了一个水痕。 她的衣衫半湿了,紧贴在被热水泡得透粉的肌肤上,葱白似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搭在衣角,语气轻快:“陛下,别看了。” “今夜是昭宁第一日留在琼枝殿。”阿赫雅眨了眨眼,朝谢桀笑得戏弄,“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八章 陛下若热,泡泡凉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堂堂皇帝,半夜偷香 “为什么要骂你?”阿赫雅反问。 昭宁更傻眼了,抿了抿唇,试探道:“因为我不听话,把板栗抱上床玩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阿赫雅朝她眨了眨眼,大笑道,“小孩子就是要闯祸的,何况你这都不算闯祸。” 她把昭宁揽进怀里,躺在了床上,望着帐顶,懒懒道:“昭宁怕是没见过真正顽皮的孩子,你这点本事,跟我们比起来,真是……太乖了。” “我爹娘若是能生出你这么好的孩子,怕是要连烧三柱高香。”她唇角挑得老高。 昭宁眼睛亮晶晶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五十九章 堂堂皇帝,半夜偷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章 休沐,音律之说 天光微明,透过纱帐打在脸上,勾勒出一片温暖的亮色。 阿赫雅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往身边一揽,摸到的却不是昭宁小而软的身体,而是一堵硬邦邦的墙。 她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狐疑地又摸了几下。 哪儿来的墙? “阿赫雅。”谢桀显然也醒来,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慵懒,“再摸,就该负责了。” 大清早的,火气本来就旺,哪儿经得起挑拨。 阿赫雅听见他的声音,瞬间便醒了神,猛然睁开双眼,定定地盯着谢桀,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往后拉开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章 休沐,音律之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吹叶,抚琴与调戏 阿赫雅不再理会谢桀,径直走入偏殿。 昭宁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见到阿赫雅,眼睛顿时亮了:“阿赫雅姐姐!” 她显然玩得开心,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甜腻腻的。 阿赫雅忍不住勾唇,笑道:“我听见昭宁弹琴了。” 昭宁羞涩地低下头,捏着衣角:“我刚学……弹得不好,是不是吵到你了?” 若是魔音入耳,确实该烦的。 “自然没有。”阿赫雅拍了拍她的脑袋,“只是你皇兄幼稚,方才与我打了个赌。” 昭宁听见谢桀的事儿,立即竖起了耳朵:“什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一章 吹叶,抚琴与调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二章 林周来访,选秀消息 “昭宁呢?我听说她险些中了毒,吓死人了!” 周沅沅人还不见影子,声音已经先进了殿。 阿赫雅失笑,一边示意伺墨去将她准备送给沅沅的两卷新话本取来,一边迎了出去,嗔笑道:“咋咋呼呼的,昭宁没叫昨天的事儿吓到,也要被你惊着了。” 昭宁牵着阿赫雅的手,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摇头:“我胆子很大的。” “就是嘛,哪儿有那么夸张!”周沅沅哼了一声,一把抱住昭宁,“哎哟,还是昭宁懂事儿,今日去浙水宫做客么?我那几尾锦鲤没有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二章 林周来访,选秀消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淑妃眼药,美人? 御书房中。 谢桀阴沉着脸,不耐地揉着眉心,眼中戾气几乎结冰。 一群仗着年纪,倚老卖老的国家蛀虫,也拿着大义来压他,真是活得太长了。 就这么请出宫去,还是便宜了这群老臣,合该如了他们的意,跪倒在御书房外一表决心才是。 周忠屏气凝神,连脚步声都放缓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谢桀冷冷抬眼:“她来做什么?不见。” 周忠苦笑了一声,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淑妃娘娘说,她是为了阿赫雅姑娘的事情而来。”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三章 淑妃眼药,美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四章 谁家客人,会与主人…… “我有什么要说的?”阿赫雅惊奇地看了谢桀一眼,继续埋头解自个儿的九连环,“这些事儿,本也轮不着我来管。” 谢桀要选秀,她还能以死相逼,不让他纳新人不成? 那未免也太丢分了。 谢桀黑着脸,越想越不是滋味,指使着周忠将昭宁抱走,一边抢过她手中的九连环,重重放在桌上:“今日淑妃去御书房求见朕了。” “是为你的名分。”他直直地盯着阿赫雅的表情,似乎想从上头看出些什么,“阿赫雅,你觉得她给你准备了个什么位置?” 阿赫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四章 谁家客人,会与主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小宴,冷嘲热讽 阿赫雅并不知道,她满不在乎的一个妃位,在宫中掀起了怎样的暗潮。 一旬后,御花园小宴。 淑妃坐于首位,陆充媛、白美人等位列下席,再往下,就是一群生面孔的秀女,或是大大咧咧,或是谨小慎微,情态不一。 淑妃放下茶盏,先开了口,脸上满是包容友好的笑意:“宫中冷清许久,如今多了几位妹妹作伴说笑,一下子便热闹起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席尾几个新人身上,眸中闪过了一缕精光。 各家原本准备送来大选的女儿,最终还是悄悄进了宫,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五章 小宴,冷嘲热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教教规矩,妃位罢了 淑妃脸色变幻,不自觉捏紧了指尖。 位分这种东西,等旨意下来就见分明了,阿赫雅若在此时撒谎,虽能挣得一时面子,日后却免不得变成个笑话。 所以……陛下不是封阿赫雅为美人?那是什么? 阿赫雅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唇角含笑,捻着酒杯,睨了淑妃一眼,遥遥敬酒。 淑妃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没必要说尽。 留空越多,淑妃想得越多,就越寝食难安。 阿赫雅勾了勾嘴角,眉梢微挑,锋芒毕现。 淑妃沉默了下去,秀女王棠儿却沉不住气。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六章 教教规矩,妃位罢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七章 石子打嘴,淑妃算计 太监周德福这话一出口,基本就是证实了阿赫雅所言是真。 淑妃脸色发沉,目光森冷,险些撕碎了帕子。 陛下那日分明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只准备给阿赫雅封一个美人的,为何又突然变成了妃位? 自己娘家军功赫赫,为大胥立下汗马功劳,即便如此,自己也是靠多年资历,才熬到了这个位置。 阿赫雅又凭什么与自己平起平坐? 比淑妃反应更大的是王棠儿。 王棠儿刚被打了一巴掌,正在心里幻想着日后得势如何磋磨阿赫雅,就骤闻了这个噩耗,立即瞪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七章 石子打嘴,淑妃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八章 妾的腹中,还有龙子 琼枝殿中。 昭宁带着一群小宫人,围在描金绣鸾的礼服边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衣裳的惊艳,御造处的绣娘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真好。”昭宁拖着腮帮子,昂着头,真诚地夸赞,“若是阿赫雅姐姐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昭宁怎么知道?”阿赫雅缓步走入殿中,扬着眉笑问。 昭宁转头看向她,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哒哒地跑近:“漂亮的人,配漂亮的衣裳,自然也是漂亮的呀。” 在琼枝殿住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跟阿赫雅熟得不能再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八章 妾的腹中,还有龙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处理,男人的腰带 第二百六十九章 阿赫雅瞳孔微缩,下意识看向了谢桀。 谢桀的脸色却比她还差些,脸色阴沉如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周忠。” 周忠原本还愣在原地,此时连忙上前,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陛、陛下……” 天可怜见,他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陛下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他还能不知道么?什么时候还能跟个宫人造出龙子了? 这王棠儿是疯了不成么?这种事情都敢拿来攀污陛下? 谢桀怒极反笑,眼底一片森寒:“拖出去。” 地上的王棠儿听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六十九章 处理,男人的腰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章 寻死觅活,鸡飞狗跳 “够了。”阿赫雅重重放下茶盏,喝住了王棠儿的嚎声。 她向伺墨招了招手,伺墨立即将腰带递到阿赫雅的面前,翻出内里的海棠绣花,一边禀道:“已经传绣娘来查验过了,这腰带不是官制,看不出来路。” 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属于谢桀。 “绣品找到了么?”阿赫雅问了一句,一边细细地观察着那个海棠绣花,针脚细密,每一瓣花瓣的尖端都用了同样的针法向内收。 柳奴点头,取出了一件帕子,双手奉给阿赫雅:“从王棠儿从前的住处找到的,令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章 寻死觅活,鸡飞狗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放长线,钓大鱼 柳奴早就做了准备,此时瞥了王棠儿一眼,向阿赫雅微微点头:“已经问过话了。” “守夜宫女莞儿称,三更时,她曾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敲窗声。”她顿了顿,“响了大约四五回。” 半夜敲窗。 阿赫雅挑眉,眼中浮出了几分深色。 若是贼子,就不必敲窗,既然敲窗,就说明与屋内的人相识,想要取得联系。 连续敲了四五回,则是屋内人不应。 以王棠儿的性格,若不是心虚,半夜被人扰了清净,定是要大闹一场的。如今却始终没有提起过这敲窗之事,可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一章 放长线,钓大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二章 鱼儿上钩,胎儿亲爹 琼枝殿中,瓷器碎裂声与女子哭嚎声交错,隐约传来。 阿赫雅眼也不抬,指尖捻了一颗黑子,沉思片刻,在棋盘边角放下。 哒。 昭宁鼓着脸,看了看窗外声音传来的方向,眉眼又耷拉了几分:“她还要叫多久啊。” 她气愤地捏起一颗白子,啪嗒按下去,就像重重按在王棠儿的脸上似的:“太医都说了没事,那个王秀女明明就是装病闹事嘛!阿赫雅姐姐为什么不让她闭嘴?” 阿赫雅望着眼前的棋局,幽幽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落子,笑道:“五子连珠,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二章 鱼儿上钩,胎儿亲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三章 捉奸拿双,凌迟结局 可还没等王棠儿那本就不好用的脑子想出如何才能骗走男人,厢房的木门又一次被从外打开。 这次是枭五踹的,用力之大,直接让两扇门吱呀撞到门框上,又往回弹了弹。 枭五略过吓得跌倒在地的王棠儿,直接奔向眼露凶光的男人,手中利刃出鞘,直逼面门。 男人手上显然有几分功夫,虽然被枭五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躲避开去。 王棠儿连滚带爬,逃离了两人打斗的范围,喘着粗气,出了一会儿神,忽而咬牙,扭曲着脸喊道:“快!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三章 捉奸拿双,凌迟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陛下,您在怕什么? 凌迟。 王棠儿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呆住,随后整个人猛然倒了下去,砸在冷硬地面上,发出砰的重响。 竟是被吓得晕死过去了。 阿赫雅收回目光,并没有太多怜悯。 先是秽乱宫闱,后又妄图混淆皇家血脉,争得这么个结局,王棠儿不冤。 至于王二河,自然也脱不开一个死字。 王二河早在被枭五拿下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脸色惨白,沉默着,整个人蒙在阴影之中。 谢桀眼神发冷,略一抬手,便有两个金吾卫进来,将王二河拖了出去,又要去拖王棠儿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四章 陛下,您在怕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五章 春宵苦短,他要的不止朝夕 谢桀不由得有些晃神。 他在怕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眼神晦暗,居高临下地睨视阿赫雅。 他是生杀予夺的帝王,整个大胥都是他的刀。他有什么可怕的? 谢桀有心这样回答,可恍惚间,眼前只剩下了另一个画面。 黑暗一片的林中,惊马摔下深沟。 额头磕得皮开肉绽,温热的血顺着脸流下,咸涩的,渗进干涩的唇里,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他喉咙上被母亲割开的伤口还在作痛,那个身影在他面前只站定了一瞬,又毫不犹豫地抛下他,飞奔离开。 小小的谢桀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五章 春宵苦短,他要的不止朝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六章 流言,光明正大的维护 阿赫雅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微凉:“只怕没那么简单。” 一夜之间,流言不仅传遍后宫,还闹到了前朝,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除了说我逼走王棠儿,还有什么吗?”阿赫雅揉了揉额角,问道。 “还有……”周沅沅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口,“还有说你蛊惑陛下,打掉了王棠儿腹中胎儿的。可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事儿,谁会信呢?” “想信之人,自然会信。”阿赫雅也头疼,她挡了太多人的路,这回流言疯传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偏偏王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六章 流言,光明正大的维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朕会护你,别院泛舟 阿赫雅心里的讶异并不比淑妃少,却依旧撑着面上的平静,颔首向淑妃告辞。 她走出椒兰宫的下一刻,便见到帝王的圣驾停在了自己面前,谢桀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上来。” 周忠示意小太监搬来脚踏,满脸堆笑,扶着阿赫雅上了辇车,才再次喝令启程。 阿赫雅在辇内坐定,目光落到谢桀身上,不由得抿紧了唇。 她有心想问他为何将王棠儿的事情公布出去,又不知从何开口。 半晌,阿赫雅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桀半合着眼,身上玄色的朝服还未换下,冕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七章 朕会护你,别院泛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荷花口脂,试试别的地方 阿赫雅再次醒来时,天边已是昏黄。 水波荡漾,倒映一片灿然的霞色。荷叶上几滴露水镀着金边,恍若画中。 而谢桀依旧持着他的鱼竿,半阖着眼,冷硬威严的侧脸被朦胧的日光笼着,恍若天人。 阿赫雅看得有些呆,下意识伸出手,触上了他的喉结。 下一秒,那微微凸起的地方滚了滚。 “醒了?”谢桀睁开眼,深深地凝望阿赫雅,唇角带着几分戏谑。 阿赫雅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睡在了谢桀的身上。 她没有第一时间从玄衣上爬起来,指尖在谢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八章 荷花口脂,试试别的地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七十九章 石妍花藓,昭宁高热 琼枝殿中,已是乱成一团。 昭宁小小一个的身影蜷缩在榻上。她的脸已经烧红了,嘴唇却毫无血色,从脖子到手腕,浑身都长了红疹,看起来十分可怖。 伺候昭宁的宫人们宛如天塌下来了一般,瑟瑟发抖地跪在殿外,等候发落。柳奴站在她们身边,紧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得吓人,一双冷眼定定地凝视宫人们,不放过半点异动。 整座琼枝殿都陷入一片死寂,除了昭宁偶尔发出的呢喃与难受的抽泣,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清。 阿赫雅快步走入殿中,几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七十九章 石妍花藓,昭宁高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章 百合与石妍,花粉毒计 周忠低垂下头,不必谢桀开口,也知道该说什么:“陛下,伺候昭宁长公主的宫人共四十九人,尽数收押暗牢。迄今为止,有两个宫人招认,但对不上事。” 恐怕只是骨头软,受不得酷刑,想认罪求一个痛快罢了。 谢桀熬了一夜,声音有些哑,冷漠道:“问不出来,就都杀了。” 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敢对昭宁下手的恶奴。 至于幕后黑手,从花粉的源头查,一样能查个水落石出。 谢桀额角一阵钝痛,眼神黑沉如渊:“朕给金吾卫放权。凡有石妍花之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章 百合与石妍,花粉毒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审问莲子,攻心为上 毫无疑问,那多出来的花粉并不属于百合,而是被有心人混入其中的石妍花。 阿赫雅闭了闭眼,险些压不住眸中的冷意,骤然攥紧了拳头。 “这瓶里的百合,是谁送来的?”她的声音里含着几分隐怒。 伺墨望着那瓶百合,也不由得背后发寒,轻声答了:“长公主殿中的插花差事,一贯是由宫女莲子在做。” 她有些犹豫:“如今伺候长公主的人都被关押在金吾卫暗牢中了,主子不如将此事报给陛下,请陛下彻查?” 柳奴也皱眉开口:“金吾卫用刑从不留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一章 审问莲子,攻心为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二章 恶有恶报,死讯与砚台 莲子瞪大了双眼,血迹斑斑的手指微微发抖。 甘心?她怎么能甘心? 她想到刚刚阿赫雅口中念出的自己家人的名字,就如同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难以呼吸。 “奴婢说……”莲子满脸泪痕,试图去抓住阿赫雅的裙摆,“奴婢愿意告发指使之人,只求阿赫雅姑娘放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阿赫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冷冷开口:“说。” 莲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是……是柳采女。” 阿赫雅猛然抿唇,指尖紧了紧,眼中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二章 恶有恶报,死讯与砚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三章 有孕,空茫梦魇 那是一方青石砚台,十分普通,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处。 阿赫雅沉默了片刻,略微抬手,示意伺墨将砚台收起来放好。 她不知道柳寄书为何要在临死之前给她送来这样的一方砚台,又是什么意思。 阿赫雅只知道,在柳寄书对昭宁下手时,她与柳寄书之间,就只有生死之仇了。 她不会,也没有资格去替昭宁心软地原谅谁。 阿赫雅缓缓收回目光,眼底满是疲倦,莫名的困意让她几乎撑不住脑袋。 她打了个呵欠,倚在床头,闭眼小憩。 傍晚的光线透过帷帐,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三章 有孕,空茫梦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许你昭昭未央 阿赫雅紧紧地抱住昭宁,眼角的泪水滑落,在枕上碎开。 没有人知道,那么多个长夜,她是如何在梦魇中,看着血色成泊成海的。 也没有人知道一个母亲的痛苦愧疚,她的小小的素未谋面的孩子,成了一道伤疤,每每触碰,就是一次锥心剜骨。 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在这个世界,无人知晓记得这个还未存在的生命,除了阿赫雅。 可那些煎熬,在此时此刻,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抚慰过。 昭宁软绵的童声恍惚间与另一个小小的声音重合了。 不是你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四章 许你昭昭未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五章 凉水澡,封妃圣旨 这一刹,天地俱寂。 阿赫雅定定地望着谢桀,眸光沉静如月。 她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是悸动,还是悲哀。 她没有说自己的信或不信,只是忽然仰起头,轻轻触吻谢桀的唇。 桌上的海棠花斜斜地倚着瓶口,粉白的花瓣娇嫩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开。 衣带散开,纱质的外袍朦胧地掩着旖旎春光,愈发惹人窥探。 谢桀的低下头,回应着阿赫雅的吻,粗糙的指腹顺着手腕,渐渐向宽大的袖内伸入,带起一阵过电似的酥麻。 阿赫雅半眯着眼,眸中满是水色,面颊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五章 凉水澡,封妃圣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六章 禁步狂言,抱琴受罚 阿赫雅封妃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日,就已是人尽皆知。 琼枝殿立即变得炙手可热,各宫的贺礼流水一般送来,一时之间,连库房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空了。 淑妃的贴身宫女抱琴压着眼底嫉色,目光从那些往来的宫人们身上收回,向阿赫雅行了个礼,含笑开口:“奴婢代淑妃娘娘,前来给阿赫雅姑娘道喜。” 她没有口称昭妃娘娘,而依旧唤阿赫雅姑娘,是带了三分小心思的。 要知道,几个月前,阿赫雅还得叫自己一句抱琴姐姐,如今却一跃成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六章 禁步狂言,抱琴受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牙还牙,万寿节事 淑妃人还未进殿,轻缓含笑的声音便已先入耳:“哟,大喜的日子,这是闹的哪一出?” 她今日着了一袭石榴红长裙,外罩银丝绣鸾衫,端的是光彩夺目,与从前低调宽和的形象相比,更添几分端庄气势。 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压阿赫雅一头。 阿赫雅微微挑眉,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淑妃娘娘好快的消息。” 前脚抱琴刚在琼枝殿惹了祸,后脚淑妃就来了,分明是有眼线传讯。 淑妃只装糊涂,目光落到抱琴身上,蹙起眉头,倒打一耙:“抱琴这是哪儿得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牙还牙,万寿节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敲打异心,玉人之礼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淑妃就是有再多理由,也都被堵回了肚子里。 她沉沉地望了阿赫雅一眼,半晌,扯着嘴角,缓缓站起身:“罢了,想来昭妃也是个不爱理事的性子,倒是本宫唐突。” “万寿节至,诸事繁多,既然礼也送了,贺也道了,本宫便不再叨扰昭妃了。”淑妃压着眸底的森冷,瞥了抱琴一眼。 抱琴抖了抖,立即从地上起身,快步跟到淑妃身后,随她离开。 直到回到椒兰宫,淑妃脸上的假笑才渐渐淡下去。 她自顾自坐回榻上,捻起一个小盏,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八章 敲打异心,玉人之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八十九章 珊瑚珠串,生辰礼的惩罚 暮色笼罩四野,黄昏的夕光落在小几上,将几个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阿赫雅指尖隔空落在那串玛瑙珠串上,抿紧了唇,心头发软。 像是被浸泡在温柔的热水中,任蒸腾的雾气包裹住自己,无比暖和。 女孩子们啊……总有着轻而易举抚平情绪褶皱的力量。 阿赫雅弯了弯眼睛,小心翼翼地调整好玉人的角度,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看什么?”谢桀的声音紧随着响起,灼热的身躯亲密贴近,将阿赫雅虚虚拢在怀中,目光随意落在桌上,挑眉问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八十九章 珊瑚珠串,生辰礼的惩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章 为朕做一件寝衣吧 昏黄的光线被窗纱挡住了大半,将殿内春色照得分明。 谢桀骨骼分明的手覆盖着扣住阿赫雅细嫩的指间,霸道而强硬,一寸一寸地收紧。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太长了,长到阿赫雅都不禁有些恍惚,眼角泛着红,生理性的泪如一片荡漾的湖,在清浅的眸里闪烁水光。 珊瑚珠被谢桀的指腹抵着,微微用了些力气,使它与皓白的肌肤贴得更加紧密,甚至留下了点点暧昧的痕迹。 对比分明的色彩,刺激着眼睛,仿佛某种更深的暗示,叫阿赫雅腰软背酥,忍不住咬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章 为朕做一件寝衣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数目之差,金丝陷阱 阿赫雅心中的疑惑,到底没有问出口。 她只故作浑然不知,自然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又吩咐着柳奴明日去织造处取些金丝绣线,好为谢桀制寝衣。 夜色渐浓,更漏滴答。 椒兰宫中灯火微暗,淑妃放下手中的账册,缓缓抬眼。 抱琴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压低了声音:“主子,都办妥了。” “注意些,别留下痕迹。”淑妃神情平静,只淡淡地吩咐。 “主子放心,查过了,那匠人出身平民,早年丧妻,家里只剩下他和一个病重的幼子。”抱琴一顿,立即道,“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一章 数目之差,金丝陷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二章 淑妃,可敢一赌? “今日盗金不惩,便会引来他人效仿。”淑妃面上笑意不减,自顾自坐下,声音幽幽。“事关宫闱风气,本宫就是再忙,也不得不抽出手来,管一管了。” 她阴冷的目光落在柳奴身上,唇边的弧度愈发大:“昭妃,我知道这是你带入宫的心腹,但宫规森严,你可别偏袒私情,忘了轻重。” 淑妃话音未落,她身后五大三粗的几个嬷嬷已经凶神恶煞地走上前,伸手就想拖出柳奴。 阿赫雅瞬间冷了脸色,一把将柳奴护到身后,提高了声音:“放肆!” 她喝退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二章 淑妃,可敢一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三章 赌注,向柳奴赔罪 淑妃脸色变幻,半晌,忽而眯起了眼,勾唇笑了:“好。” “金丝被盗一事,总要有个交代。”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面上依旧温和,“既然昭妃主动请缨,本宫怎能拂了你的意?” 淑妃略过了赌注,就要直接将此事归为阿赫雅自证清白的作为,这样一来,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不会有损失。 阿赫雅却不吃这一套,她语气发凉:“我立了军令状,若柳奴有错,我与她同罪,那请问淑妃——是谁在你面前挑弄是非,称柳奴是盗走金丝之人?” “若事情水落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三章 赌注,向柳奴赔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匠人苦,金丝之戏 大胥的冬天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总是格外漫长的。生在北方,这种苦寒就更能杀人。 皇宫是世上富贵至极之地,从这里出去的人,不管过得好或不好,哪怕只是个做粗活的太监,也比别人多出几分脸面,神气而威风。 可到了李匠人身上,这种意气风发就只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深刻在额头上,又变成泪和泥,青黑一片糊在眼下,头发却染了白霜。 他的孩子病了。 李匠人烧光了家产钱财,将前半生的积蓄都赔了进去,依旧救不得。 相熟的医者叹息怜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四章 匠人苦,金丝之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抱琴这一声叫嚷,房中众人的目光顿时落了过去。 那张薄纸轻飘飘躺在桌上,墨迹洇开了,乌黑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 抱琴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眼中射出喜色,快步走上前,连看都不看,一把拿起信纸,抖了抖,就要清嗓子念出来:“这证词上头写得清清楚楚——”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鸡,瞪大了眼睛。 被枭五押着跪趴在地上的李匠人艰难地抬起头,此时望着抱琴难看的脸色,忽然笑了一声。 就是这个人,诱哄自己,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只能做鬼,淑妃赔罪 即便淑妃再不愿意承认,那二十捆金丝也已经明晃晃地摆在漆木盘中,是无可辩驳的实证。 阿赫雅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睨了淑妃一眼,语气莫名:“淑妃娘娘,贼喊捉贼啊?” “先威逼利诱织造处匠人,偷盗金丝,将金丝失窃一事栽赃到本宫的人头上。”阿赫雅眸光发凉,“好手段。” 淑妃想将丢失的金丝放到柳奴房内,以此形成物证,钉死柳奴。阿赫雅便以牙还牙,送还金丝,再主动提出让宫人搜检。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赃物从椒兰宫被搜了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六章 只能做鬼,淑妃赔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再罚淑妃,打平安锁 淑妃的声音满是戾气,一瞬间如假面撕破,露出内里狰狞腐臭的污泥。 她撂下话,便带着怒气,甩袖而去了。 房中诸宫人,无不被淑妃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一面震慑,惊诧惶恐。 李匠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只如一块没有生机的枯木,静静趴在地上。 明明已经没有人再按着他,他却像是被一座大山压着,连呼吸都微弱至极。 淑妃留下的两个宫人上前,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就要带走。 “等等。”阿赫雅凝望着李匠人绝望窒息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七章 再罚淑妃,打平安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八章 陛下,别让我输了 房中一片寂静,仿佛天地都凝滞了一瞬。 一缕日光从门外投进来,正正照在阿赫雅脸上,将颤抖的睫羽镀上一层金色。 阿赫雅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 谢桀知道了吗? 她的喉咙莫名感到一阵干涩,指尖不自觉地捏紧。 谢桀仿佛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粗糙的指腹按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将阿赫雅的头托起来,半强迫她面对自己。 “阿赫雅觉得呢?”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幽深,直直凝望着阿赫雅,“这个样式的平安锁,好不好?” 阿赫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八章 陛下,别让我输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二百九十九章 胡话与教训,分权淑妃 “好。”谢桀低头,轻轻吻过阿赫雅的唇瓣。 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却又在两人的心湖间,泛起涟漪一片。 接下来的时日,谢桀几乎是长在了琼枝殿中。 御驾长留,顺理成章的,琼枝殿中的小厨房也换成了谢桀用惯的人。 掌厨们心照不宣地将新供的鱼都束之高阁,每日变着法儿地做新鲜吃食,只为了能哄着主子多用一口。 这一口,便是十金的赏赐。 谢桀初为人父,面上装得稳重,动作间却时不时流露出紧张与窘迫,恨不得隔绝阿赫雅身边一切不确定 《诱君春宵帐》第二百九十九章 胡话与教训,分权淑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章 天命之变,踩低捧高 阿赫雅不由得怔住了。 这不只是宫权的变动,也象征着谢桀的偏袒。 金丝案的风波未平,他就骤然出手,削弱了淑妃这么多年在宫中累积下来的威望,转而抬举了自己阵营中的林无月,这是明晃晃的算账呢。 帝心分明——他要护着阿赫雅,任何伸出来试探的爪子,都会被雷厉风行地斩断。 “这后宫一家独大的日子太长。”谢桀捏了捏阿赫雅的手,语气平淡:“林衡的胞妹,身份德行也够了。” 周沅沅没看出内里的暗流涌动,坐在伺墨搬来的小椅上数花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章 天命之变,踩低捧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一章 万寿节至,明枪暗箭 万寿节越近,京城就越热闹。 谢桀不信神佛,因而并不建道场设斋会,官府只提前半月,在京中张灯结彩,开夜市,设戏台,与民同乐,恍若年节。 各地入京贺寿的官员也陆续抵达,一时间人流车马诸多,喜看京城繁华的年轻女儿男子们三五成群,在街上游乐,见着新鲜玩意儿,总要带一两个,又给百姓们带来了新的营生。 城中喜气洋洋,宫中亦是忙得团团转。 宫门大开,官员及身有诰命的夫人们各自入宫,为帝王上寿称贺。 以林衡为首,众官员依次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一章 万寿节至,明枪暗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二章 本宫害喜,喝不得酒 酒过三巡,欢笑正酣。 淑妃望着上首龙座上的身影,持着酒杯站起来,款款欠身:“陛下今日寿诞,妾敬陛下,愿陛下福寿齐天。” 谢桀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你有心了。” 淑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笑意更加温柔恭顺:“妾的母家前些时日在京郊山里抓到了一只白虎,缟身如雪,都说‘王者德至鸟兽,则白虎动’,可见陛下是明君,才会有如此祥瑞现世。” 她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一阵惊呼,一群内侍抬着铁笼,在楼外空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二章 本宫害喜,喝不得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二章 对皇嗣不利者,视如叛国 淑妃一想到阿赫雅怀孕可能会带来怎样的变数,整个人便如置身于沸水之中,脑中一片混乱,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但语气中难免带出几分急色:“昭妃妹妹莫要怪我多心,只是这一年之中,已经出了两回……龙嗣事关重大,不是可开玩笑的。” 德妃是假孕,王采女倒是真的,却是与他人通奸的孩子。 淑妃心中恶毒的念头疯长,宫里传过有孕的,没一个有好下场,阿赫雅凭什么例外? 阿赫雅微微垂眸,语气不紧不慢:“那依淑妃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二章 对皇嗣不利者,视如叛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三章 淑妃毒计,借刀杀人 阿赫雅定定地望着谢桀,眸光映着烛火,如蕴满了一湖春水,微微泛起涟漪。 她对谢桀诸多试探,只为了让他心中,对这个孩子,多出几分怜爱。 然而此时此刻,谢桀锋芒毕露的维护,好似一柄利剑,划破了重重遮在她眼前的迷雾。 这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孩子。 谢桀与她的爱,是一样的。 阿赫雅眼眶莫名有些发酸,唇角却忍不住翘起一个弧度。 真好。 与前世截然不同……真好。 她轻轻伏在谢桀的胸膛前,指尖微微收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陛下。”阿赫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三章 淑妃毒计,借刀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四章 自戕威胁,昭宁的成长 若是从前,谢缘君绝不可能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宫人三言两语,便被愤怒冲昏头脑,做了他人手中刀。 然而她被囚禁清凉殿这些时日,可谓是受尽冷眼,身份的落差,生活的艰难,都一点一点地消磨着她的理智。 在无数个只有一盏豆大的灯火照明的夜里,谢缘君只能靠着恨意熬着。 她恨阿赫雅,坏人好事,逼她至此,又恨昭宁,不顾旧情,倒戈相向。 只有在心中想象着日后报复阿赫雅的快感,才能让谢缘君觉得好过一些,勉强熬过这些清苦的日子。 她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四章 自戕威胁,昭宁的成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五章 昭宁警告,好自为之 “你疯了……”谢缘君紧紧盯着昭宁,只觉得仿佛不认得她了一般,寒意从背后生出,弥漫至身体的每一处,不住呢喃,“我才是养大的人,你怎么能向着一个外人……” 阿赫雅那个贱人,到底对昭宁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幅模样? 这幅……叫谢缘君觉得,再也掌控不住的模样。 昭宁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压住眼底最后一分动摇,直视谢缘君:“你确实养大了我。” 即便没有谢缘君,她或许会过得更好。 可在行宫中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不是假的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五章 昭宁警告,好自为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六章 我们回家,又生毒计 夜幕沉沉,清凉殿前,却不知何时点起了灯。 “昭宁。”阿赫雅身上披着大氅,眉眼被琉璃灯的光线晕出水似的温柔,她朝昭宁伸出手,轻声唤道,“回家了。” 在她的身旁,是神色缓和的谢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定定地望着昭宁,如一座沉默的山。 只要立在那里,就已经给予了人足够的安全感。 昭宁有些发怔,眼眶一阵又一阵地发酸,仿佛吃了一颗生涩的果子。 所有在殿中,被心底那一口气支撑着,不能流露在外的脆弱情绪,在此时都像是找到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六章 我们回家,又生毒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七章 昭宁操心,皇兄怎么不干? 天光欲曙。 淑妃缓步从清凉殿侧门走出,朝望风的老太监略一点头,迅速离开了这个偏僻冷寂的地界。 宫女青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左顾右盼,颇为心虚,眼见着走到了宫道上,忍不住小声问:“主子何必答应她?” 既然淑妃要利用谢缘君,如今已经知道了昭宁长公主怕蛇的短处,不该顺水推舟,叫谢缘君去将这件事情办完么? 现在只拿了条不痛不痒的消息,反要赔上人力物力,帮谢缘君办成事情……何等吃亏? 淑妃轻飘飘地瞥了青砚一眼,似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七章 昭宁操心,皇兄怎么不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八章 无毒之蛇,昭宁异状 伺墨眼神冷了冷,面上却依旧是温柔的笑容,轻声为昭宁解释了阿赫雅不会有危险,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走入了卧房。 “问出来了?”阿赫雅听到脚步声,略抬了抬眼皮。 伺墨点头,将昭宁的担忧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不由得流出几分愤愤:“也不知是哪个混账在长公主耳边说这些诛心的话,这不是有心诅咒主子么?” “诅咒?”阿赫雅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次,与柳奴对视,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晦色,“若只是如此,倒是好了。” 什么巫蛊诅咒,神鬼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八章 无毒之蛇,昭宁异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零九章 舞蛇香,淑妃意图 昭宁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双目失神,无光地落在前方,瑟缩着求饶。 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会对一条无毒的蛇有如此大的反应? 阿赫雅狠狠闭了闭眼,只觉得心疼如有针刺,指尖不自主地颤抖。 她的喉头泛出酸意,声音艰涩,唤了一声:“柳奴。” 柳奴当机立断,迅速以掌成刀,重重一击打在昭宁颈后。 昭宁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便软在了阿赫雅的怀中。 “回琼枝殿,请太医令来!”阿赫雅抱紧了昭宁,微微垂首,侧脸在孩子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零九章 舞蛇香,淑妃意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章 淑妃线索,见谢缘君 阿赫雅索性开门见山:“今日昭宁心血来潮,要去望月湖畔散步,源于身旁的宫人挑动。” “那位宫人名唤莳草。”她定定地望着淑妃,声音平静,却带着莫名的压迫力:“淑妃掌管宫闱多年,对宫人们广施恩惠,不知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这话里带着八分的把握。 淑妃贸然上门,目的明确,无异于明晃晃地告诉阿赫雅:此事与她有关。 只是同样,她既然能如此有恃无恐,便是料定此事留不下半点痕迹。 淑妃轻笑:“我听不懂昭妃妹妹的话……莫不是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章 淑妃线索,见谢缘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一章 十倍还之,替昭宁复仇 阿赫雅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气得指尖发抖。 她强压着怒火,冷冷开口:“好。” “我们北戎有一句俗语,无论是朋友的好礼还是敌人的刀子,都要十倍地还回去。”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慢慢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柳奴一只手提起那个竹篓,打开盖子,向前两步,直接将竹篓扔到了谢缘君身边。 随着竹篓翻倒,一阵骇人的嘶声在殿内响起,随后是竹篓被压迫挪动的动静,似是有东西在慢慢地爬出。 谢缘君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连尖叫都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一章 十倍还之,替昭宁复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二章 殿成蛇窟,南方之乱 谢缘君狼狈地瘫倒在榻上,浑身因疼痛而不断抽搐。 那些蛇确实不致命,但毒发时的痛苦却不会削减半分。 那种像从血液里长出针,骨肉里的每一寸都仿佛经历着撕扯的剧痛,层层叠加,与恐惧一同席卷,几乎能够杀人。 谢缘君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死了也比如此受折磨要好。 可下一秒,恐惧和怯懦又支撑着她继续苟活,那一份滔天的恨意,再度记在了阿赫雅头上。 阿赫雅冷冷望着她难堪的模样,眼中并没有快意,只有深潭寒水一般的凉。 “你那样对待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二章 殿成蛇窟,南方之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朕是你的夫君,教训淑妃 谢桀的话尚未说完,阿赫雅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大军即将出征,军心最是重要。 沈家为将,战功赫赫,如今又要领兵。若谢桀此时处置了淑妃,难免会让沈家寒心。 战局诡谲,人心浮动,若有半点差错,于军中兵士而言,便是一场大祸。 阿赫雅能分析清楚对错与利弊,也理智地理解谢桀的不可为,却依旧压不下心中的失望与莫名的焦郁。 这一局面与前世何其相似?就仿佛,谢桀永远是那个谢桀,高高在上,以众生为棋的暴君。 阿赫雅忍不住捏紧了指尖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三章 朕是你的夫君,教训淑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夺权淑妃,安抚昭宁 淑妃的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她还未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周忠便带了个太医,大摇大摆地进了椒兰宫。 “淑妃娘娘。”周忠满面堆笑,只是一个眼神,那太医就赶忙上前,取出脉枕摆在案上,“陛下听闻椒兰宫中跑出了蛇群,特地打发了奴来看望,还吩咐了要太医仔细照看呢。” 淑妃前脚遇蛇,周忠后脚就带着太医赶了来。 这样快的速度,说不是早知道内情,只怕连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 淑妃脸色难看,忍不住咬紧了牙,眸光里泛着狠色。 自己带着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四章 夺权淑妃,安抚昭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五章 克恐惧,阿瑟斯出使 阿赫雅望着昭宁小脸发白的模样,闭了闭眼,到底狠不下心:“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与你皇兄都会护着你……可昭宁,我们挡得住明枪,挡不住暗箭。” 皇宫是世上最冷漠的地方,聚集了所有不可直视的人心,黑黏如一座注满了淤泥的牢笼。 昭宁的手无所适从地捏紧了被角。 她被谢缘君用蛇群恐吓时,年纪还太小了,记不得事情,如今回忆,只能想起来一片又一片的黑影,嘶嘶地朝自己围过来。 昭宁眸光中氤氲着水色,声音有些颤抖,更多的却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五章 克恐惧,阿瑟斯出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陛下不审审我? 阿赫雅微微垂眸,掩盖住自己眼底异色。 北戎五个中立部族,一贯独立自治,与剩余十二部族的关系,说是同气连枝,不如说是扶持共存。 比起北戎是谁掌权,这些部族更在乎他们的牛羊与牧场,谁能带来更大的利益,谁那一边有着更多的筹码,他们便会站在谁那一方。 而阿瑟斯手上虽有着五个部族,却依旧矮了北戎丞相一头。 阿赫雅咬了咬下唇,眸光闪烁,泛出忧色。 “那依陛下看……”她指尖揪上谢桀的衣角,眼神探究,“这两人,谁赢更好?”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六章 陛下不审审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朕有意遣散后宫 半个时辰前,御书房。 五大三粗的武将领了军令,鱼贯而出,林衡落在最后,目光掠过为首的沈将军,一双君子目流出几分深意。 他转身,朝走在最后的老帝师拱了拱手,声音恭敬:“看这天色,只怕要落雨了,晚生马车中备了油伞,不如送帝师一程?” 林无月与周沅沅亲密,他与帝师,一个是陛下心腹重臣,一个是陛下恩师,皆是一片纯然丹心,林衡自然也有与帝师交好之意。 帝师面上含笑,花白的须发颤巍巍的,慈眉善目:“君住城南,我住城北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七章 朕有意遣散后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八章 清凉殿失火,谢缘君出逃 深秋,草木萧疏。 长久无人清扫,清凉殿的檐梁已经结上了蛛网,败落得像一处废弃已久的冷宫。 窗纸破了几个洞,天光从中洒落,打在黑暗的宫殿中,愈发衬出了那份腐朽的死气。 谢缘君艰难地呼吸着,用双手支撑身体,爬过凌乱的床榻,去够宫人厌恶地扔在远处的药碗。 枯瘦如柴的手臂艰难地探出,还属于夏日的衣衫下,一道又一道狰狞的伤疤层层叠叠。 是蛇类撕咬留下的痕迹。 殿门突然被踹开,吓得谢缘君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尖叫了起来。 下一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八章 清凉殿失火,谢缘君出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一十九章 火光冲天,沅沅受困 “吾等奉陛下旨意,搜查各宫,捉拿逃犯!” 甲胄与剑柄相撞的铿锵声惊破了夜色。 一小队金吾卫迅疾熟练地包围了宫殿各个小门,肃杀的气势凛冽如锋刃,吓得宫人们都成了软脚虾。 周沅沅从床上坐起,拢了一件外裳,提高了声音问:“外面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夜半三更,若无紧要之事,绝不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沉玉推开殿门,脸上也有骇色:“主子,清凉殿的缘君娘子跑了,如今金吾卫正各下搜查。” “什么?”周沅沅连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一十九章 火光冲天,沅沅受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章 悲剧重演,绝望与怀疑 阿赫雅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轿子,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火光,眼睛刺痛地发酸,又好像泪都烧干了,刀剜一般地疼。 整座浙水宫,仿佛陷在火里,不断有燃烧的梁柱轰然砸下,再多的水扑进去,也只是无济于事。 救不了周沅沅,也救不了自己。 阿赫雅双目通红,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有一瞬间,她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一点点地抽出去,疼得站立不稳。 她的沅沅,她前世那幅水墨画里唯一的小蝴蝶。 在她重生而来的这一世,依旧走向了同样的末路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章 悲剧重演,绝望与怀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一章 质问互伤,你从不信朕 阿赫雅只觉得心中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麻木地透着寒意,仿佛要将她所有的骨头血肉都冰封起来。 锐利的痛意从隆起的腹部穿出,她弯下腰,双手按在小腹上,咬唇安抚自己的孩子,却怎么也抵不住那股将人吞噬的黑暗绝望。 她护不住沅沅。 那这个孩子呢?会不会也如镜花水月一般,在短暂的欢喜之后,一样离开自己。 阿赫雅忍不住收紧了手,呼吸艰涩发疼。 谢桀回到内殿时,便见阿赫雅蜷缩成一团,无声地轻颤。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惨白而脆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一章 质问互伤,你从不信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争执动胎气,昭宁之语 深秋的风穿过殿门,吹动逦迤的纱帐,寒意透骨。 阿赫雅抬头,直直地望入谢桀眼底,分明是在笑,眸里却只有悲哀的讽刺:“陛下问我之前,何不问问自己呢?” “淑妃屡屡对我设局,陛下便为此剥夺了她大半掌管宫闱之权,谁不羡慕我圣宠优渥?”她轻轻翘起唇角,“可是陛下,那些从淑妃手中裁撤开的宫务,什么时候到过琼枝殿呢?” 她不想插手大胥后宫杂务是真,可谢桀从未想过将这份权利放到她的手中,也是真。 所以在淑妃之后,便是林无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二章 争执动胎气,昭宁之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牢审问,重验身份 暗牢深处,青苔混着暗沉的血迹,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谢缘君的手脚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垂着,折断的骨头从肉里透出来,带着丝丝血色。 然而她枯瘦得脱了形的脸上依旧挂着疯狂的笑意,不停从喉咙里挤出咯咯的声响。 谢桀缓步走入牢中,目光沉凝如冰,周身煞气浮动,仿佛下一秒便要见血的修罗。 昭宁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从前每到大雾天,谢缘君就会梦魇,唤十三哥哥的名字,求他不要索命。” “后来,谢缘君寻了一个以灭鬼闻名的老道士,为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牢审问,重验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四章 北戎使团,舞姬小兰珠 大雪纷飞,天地素白。 琼枝殿中,阿赫雅跪于佛灯前,双手合十,闭目祈福。 她的身边放了一件孩子穿的肚兜,针脚稚嫩,一看便知道是初学者的手笔。 是当初沅沅给她腹中孩儿带来的第一件礼物。 “我给你做了衣裳,你日后出世,可得叫我干娘。”少女捧着脸天真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可那一声干娘,沅沅却永远也听不见了。 阿赫雅闭上眼,眼尾濡湿了一片,睫羽颤抖着沾染水珠,在佛前烙下最诚挚的愿望。 她听闻葬身火海的魂魄,会饱受烧灼之苦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四章 北戎使团,舞姬小兰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无视挑衅,姐弟重逢 一片寂静。 宴中众人险些将嘴里的酒喷出来,震惊地望向这位来自北戎的舞姬。 即便她有几分姿色,也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挑衅如今怀着皇嗣,圣宠优渥的昭妃? 谁给她的勇气? 舞姬小兰珠只将众人怪异的目光视若无物,依旧灼灼地盯着阿赫雅,咄咄逼人:“昭妃娘娘不回答,是自愧不如么?” “小兰珠!”阿赫雅还没开口,阿瑟斯先黑了脸,一拍桌子,怒声道,“谁许你如此放肆!” 众人只当他说的放肆,是指小兰珠不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五章 无视挑衅,姐弟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六章 姐弟暗号,谢桀之问 阿赫雅险些被阿瑟斯气笑破功,暗自瞪了他一眼,斥道:“说的什么孩子话?你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都象征着北戎的立场,岂能再任性妄为?” 阿瑟斯沉着脸,像一只蹲在角落长霉的大狗,又是委屈,又是愤愤:“你现在骂我了?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让我做了舅舅,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阿赫雅抬起的手滞在了半空,顿了顿,才狠狠地揉揉他绑出几根小辫的头发。 她明白,阿瑟斯不满的哪儿是自己腹中的孩子呢? 他不满的是自己没商没量,便把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六章 姐弟暗号,谢桀之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七章 摊牌身份,置之死地而后生 黑暗之中,谢桀的目光分外锐利,逼得人背后发寒。 阿赫雅垂眼,并不惊慌,缓缓走到桌边坐下:“陛下怎么来了。” “这是朕的后宫,朕来不得,谁能来得?”谢桀重重将掌中玉佩扔在桌上,语气阴沉,冷声质问,“你与北戎太子是什么关系?” “陛下不是正让人查我的底细么?”阿赫雅抬起脸,望向谢桀,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轻柔的声音像带着刺,“是派出去的暗卫不得力,还是今夜跟着我们的人不曾将我与阿瑟斯的对话送上您的御案?” “真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七章 摊牌身份,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上门挑衅,打脸淑妃 琼枝殿中。 几个小宫女刚将庭前一夜的积雪扫去,坐在廊下取暖闲聊,谈起今日小兰珠获封昭仪一事,皆是愤愤不平:“一个舞姬,昨夜竟当着众臣的面,那般挑衅昭妃娘娘,如今还得了这样的高位——陛下这不是打主子的脸么?” “你没听说么?陛下特地给她赐了住处,就在琼枝殿不远的琉珠阁,赏赐流水一般抬进去,恩宠比之当初主子入宫,还要盛上三分呢!”另一个消息灵通些的小宫女唏嘘,“想来也是,咱们这位主子多大的气性,前些时日陛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八章 上门挑衅,打脸淑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二十九章 耍弄钓鱼,狗急跳墙 小兰珠这话说得属实奇怪,叫殿内众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宫女青砚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怨毒地盯着小兰珠,又不敢轻易开口惹事。 难不成这两个北戎人在宫宴上的不对付只是演戏,实则一条心,将淑妃耍了一通? 阿赫雅微微眯眼,指尖在青瓷盏身上点了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啊。” 她抬了抬手,伺墨便领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连带着不愿意离开的青砚都被半拉本拖走了。 唯独柳奴依旧定定站在殿中。 小兰珠的目光落在柳奴身上,嗤笑了声,开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二十九章 耍弄钓鱼,狗急跳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章 班门弄斧,刺激发动 那药雾扩散极快,直往阿赫雅的面上冲去。 阿赫雅瞳孔微缩,向后退了些许,面色依旧沉着:“柳奴!” 柳奴猛然出手,快速提起落在榻上的白狐氅,旋手挡住药雾,又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碾碎,一阵异香随之泛开。 小兰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动作,忽而大笑:“这是续月蛊。” 那药雾不过是她声东击西的手段,真正的杀招,是那只藏在雾中,顺势飞向阿赫雅的蛊虫。 续月蛊,剧毒可杀人,一月一解,解药又是新的毒蛊,北戎贵族蓄养死士,往往以此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章 班门弄斧,刺激发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一章 阿赫雅生产,谢桀悔意 琼枝殿中顿时忙乱了起来,小兰珠被柳奴随手抄起一块布堵住嘴,扔在了外殿角落。 伺墨领着宫人守住内外,以防有人趁机生乱,谋害阿赫雅母子。稳婆与太医令早就做足了准备,此时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依旧很快安排好一应事宜,有条不紊地准备接生。 阿赫雅平躺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漓,努力听从稳婆的安抚,调整呼吸。 这孩子太乖了,怀胎十月,几乎没有叫他的母亲吃过半点苦头。 直到此刻。 阿赫雅艰难地吐气,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只觉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一章 阿赫雅生产,谢桀悔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平安产子,太子之位 明灯照着长夜,飞雪散下,将时间拉得愈发漫长,煎熬摧人心肝。 谢桀如一座雕像,直直地站在门外,脊背僵硬,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超乎常人的耳力在此时成了一种折磨,内室的中的每一声低吟与痛呼都万分清晰,尖刀一般,刻进他的身体,泛出锥骨之痛。 他突然想起,阿赫雅其实是一个很娇气的人。 她的肌肤总是敏感脆弱得过分,出宫时的衣裳粗糙了几分,都会磨得泛红生疼。只要用些力气,就可以在雪白的手腕上面烙下或红或青的印记。 按理来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二章 平安产子,太子之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三章 陛下的人,我岂敢动? 淑妃的家书由心腹护送,十万火急,直接在半途拦了沈家的轿子,将信递到了留京任职工部侍郎的沈二叔手中。 淑妃的父兄都是领兵打仗,跃马横刀的将军,唯有这么一个叔叔自幼体弱,走了科举路子,入仕为官。 有着沈家保驾护航,这位沈二叔的仕途自然也一帆风顺,与淑妃之父一文一武,相互提携,也算和谐。 因此,虽是被莽撞地拦了轿子,沈二叔也并不生气,仔细看了家书,登时脸色大变。 “侄女与昭妃素有仇怨,昭妃若诞太子,必与沈家为敌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三章 陛下的人,我岂敢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怨你了,太子谢稷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怨你了,太子谢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各怀异心,狼狈为奸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五章 各怀异心,狼狈为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六章 偷渡毒药,幕后之人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六章 偷渡毒药,幕后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与无月坦白,风雨前夕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七章 与无月坦白,风雨前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八章 捉贼拿赃,当众审案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八章 捉贼拿赃,当众审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小兰珠负罪,淑妃幽禁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三十九章 小兰珠负罪,淑妃幽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章 陛下是在质问我么?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四十章 陛下是在质问我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收网,沈家请诛淑妃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四十一章 收网,沈家请诛淑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因果报应,淑妃之死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四十二章 因果报应,淑妃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托孤伺墨,谢桀质问 《诱君春宵帐》第三百四十三章 托孤伺墨,谢桀质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诱君春宵帐》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