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春光媚》 第一章:官兵杀人啦! 秋高气爽,金苑满堂。 朗秋阁大丫鬟岱秋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看书。 金菊幽香,柔光敛彩,一只花蝴蝶刚巧落在她的手腕上,扑腾着翅膀。 岱秋忽然玩心大发,起身拿绢扇扑碟。 扑了好一会,那蝴蝶却越飞越高,再也够它不着。 岱秋也不恼,觉着有些累,便干脆匍在紫藤花架椅子上睡着了。 朦胧中,她感觉自己仿佛踏进了主母席夫人秦氏的正院。 房间里倒是热闹得紧,除了夫人,姨娘王氏外,二姑娘席丛舒,三姑娘席房苓,四姑娘席蕙瑜,以及大管家乐伯,还有主母院中管事韩妈妈等人都在。 她们个个面色凝重,最幼的四姑娘,躲在秦氏怀里殷殷直哭,小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十分惹人怜惜。 岱秋不敢吱声,忙悄无声息的走到自己主子的身后站着,期盼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却没曾想,三姑娘竟“腾”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拍桌忿忿道: “爹爹为官清正廉洁,爱护百姓如手足子侄,怎会贪赃枉法?这定是裴家的奸计!见我们不肯答允大哥哥与他家女儿的婚事,就来逼我们屈服,哼!我看是不能够!” 岱秋心下大惊,忙要绕过茶几,伸手过去拉劝。 可明明姑娘就近在咫尺,岱秋却怎么都扯不着她的衣袖,心下不禁觉得很奇怪。 三姑娘是妾室王姨娘所生,容色绝艳,心地善良,却偏偏生了一幅嫉恶如仇的性子。 当初王氏就是看中自己虽然年幼,却性情稳重,这才被指派到三姑娘的院子里近身侍奉。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姑娘话音落毕,秦氏尚未开口,却听一旁的二姑娘开口道: “娘,如今爹爹和三位兄弟都不在府中,只剩了我们几个弱质女流,打探消息实在不便,不若派人去请大姐姐回府来商量,看能不能让姐夫先从中周旋,再不济,或许可请贾家从旁帮忙。” 二姑娘的性子一如秦氏,生得是螓首蛾眉,性子温婉贤淑,颇有当家主母风范。 岱秋却听得更是云里雾里。 大姑娘席若筌已出阁五年,而贾家大公子贾丛涧与二姑娘虽已订了姻亲,却尚未成婚。 世族大家最重颜面,家里这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去劳动姻亲家来从中周旋? 秦氏端坐上首,神色肃容,静静待她们全都把话说完,才道:“今天把你们都招过来,是想让你们先有个准备。” 她声线忽落寞几分,似乎在极尽隐忍:“咱们百年簪缨传世,只怕是要一朝落败了。” 各人身形都是一紧,惊骇之情溢于言表,屋里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秦氏先是看了眼二姑娘,“从来只见锦上添花,未见雪中送炭,如今我们家到了危难存亡之际,万万不可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你同贾丛涧的婚事,且就此作罢吧!” 二姑娘粉嫩圆润的小脸,霎时间白得一滴血色都没,身子摇摇欲坠,声线更是短了几分:“娘……” 三姑娘眸色大骇,匆匆行至秦氏面前跪下,“母亲,二姐姐与贾家哥哥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求您不要让二姐姐退婚。” 秦氏胸口闷痛,面上仍是庄重道:“王氏,你入我家门已有二十年,我怜你繁衍后嗣有功,赠你纹银五百,你即刻便离开席府,从此嫁娶自不相干。” 王氏跪匐在地,眼泪如断线珠子,“求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愿意与席家共存亡。” 秦氏不为所动,接着吩咐:“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我已安排舅公派人来接你们去往乡下,只准带些金银细软,房中琴棋字画绣品一律沉湖,从此农耕桑织度日,不可再眷念京师繁华。” “去信泸州朝惕书院给三位公子,天涯海角各自逃命,除非老爷无罪开示昭告天下,否则不许归家。” “其余各院各房杂役奴婢,不论等级,每人分银十两,赠卖身契,脱离奴籍,自奔前程去吧!” 屋内女眷均掩面悲恸,岱秋心里也十分难受,忍了眼泪,便要去扶三姑娘。 谁知,才不过一眨眼,人就已经站到了外院。 报信小厮口中那一声声“官兵杀人啦!”。 犹如最锐利的刀刃,直直的击透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 那些正在洒扫的下人们听后,瞬时扔掉了手中的笤帚脸盆,纷纷抱头逃命去了。 紧接着,打砸抢烧,火光黑雾冲天。 若大的席府庭院,已如无主之地,内宅中空。 更有那猖狂的地痞流氓,趁四下无人,将正在井旁浣洗衣物的年轻婢女,拖到一旁柴房内欲行苟且之事,生生逼得那可怜女孩跳了井。 秦家舅公和舅舅过来接姑娘们,谁知马车还没靠近角门,便被几个衙役官差借口拿下,不由分说的扭送去了衙门问罪。 紧接着,去泸州送信的忠仆也说半路遇到路障,只得无功折返,报信不成,公子们也锒铛入狱。 内院一群妇孺,秦氏一声凄厉惨然:“天亡我席家!”响彻上空。 岱秋全身一个激灵,猛的睁开了眼,望着头顶的紫藤花架,许久都回不了神。 “我的好姐姐,你怎地这会子还在睡。” 一声轻快的女音,仿佛将岱秋从那骇人的地狱中拉了回来。 只见桃枝面若春华,一身鹅黄细缎,歪着头冲她笑道:“姐姐实在要睡,也该回屋去睡,虽说现在时节暖和,但这样躺着也容易着凉,快起身吧,我扶姐姐。” 岱秋怔愣的看着眼前人:“小桃,你,你没事?” 桃枝与岱秋同为三姑娘房中侍婢,她只比岱秋小了数月,也是个懂事体贴的,两人感情一向很好。 桃枝察觉不对,收敛了笑容,打量着问:“姐姐你怎的出了这么多汗?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我去替你请郎中过来瞧瞧吧!” 岱秋红了眼眶,笑着摇头,抓住桃枝的手,直道:“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在梦中,席府被抄家灭门,好多人当场被官兵杀死,尸身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她好像看见桃枝和好几个丫鬟,都被官兵们围着,剥光了衣服,推进那暗无天日的柴房。 哭喊,求饶,夹着那群畜生的嬉笑声从门缝间溢出,实在太惨不忍睹。 都说梦是反的。 这院子里,处处都透着岁月静好。 好在一切只是一场梦啊! 岱秋好容易平顺了情绪,却听见外头隐约传来一声声小厮凄厉的叫喊: “官兵杀人啦!” 第二章:何去何从? 席夫人端坐正厅上首,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府中管事韩妈妈站在她身侧,朝下首跪着的小厮疾目怒喝道: “官差护送宫中内侍,来府中送中秋节礼,不过与门房发生了几句口角,相互推搡了两下,怎的到你口中就成了杀人?” 小厮欲哭无泪,整个身子不住的发抖,想要分辨几句,又被管家乐伯眼神逼退,只得生生的咽下话头。 乐伯近前,朝席夫人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原来是席家在宫里做贵嫔的大姑姑,差内侍给娘家送来中秋节礼。 只是那送礼的内官颇为无礼,抓住一点错处,硬是揪着门房要打要杀。 惹得沿街来往的好些路人都围着观看,只当这赫赫扬扬的太傅府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席夫人沉默片刻,缓缓朝那小厮开了口:“你急于来后院报信原是没错,只是不该沿路呼喊,弄得人心惶惶。今天就打你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小厮急忙磕头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处置了这小厮,又着乐伯去外面安顿余下事务,席夫人这才半躺在软枕上,一脸愁容密布。 贵嫔娘娘入宫近二十年,素来十分得宠,膝下却子嗣缘薄,至今未能有一儿半女。 好在席家为清贵名流,世代书香传世,并不热衷争权夺利,日子过得也还安稳太平。 四下无人,韩妈妈不免低声问道:“夫人,宫中每年年节都来送礼,看在咱家大姑姑的面上,素来从无怠慢,这次究竟是何缘故?” 席夫人闭着眼摇摇头,她也着实不明就理。 只是想着,若是能趁着中秋节庆,递牌子进趟宫也好。 岱秋来到主母院外时,里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打板子的声音,夹杂着小厮凄厉的叫唤,一声声的透过人群传将出来,众仆低声议论纷纷。 接着,便见到韩妈妈挑帘子出了门,吩咐:“大家都看到了,任凭你平日当差谨慎,但若敢随意传谣,就是眼前这个下场。” 岱秋此刻已经听说了,那小厮是因为门房和宫里内侍起了龃龉,仓促报信下才落了顿打。 但他方才沿途呼喊到后院,就跟那梦中官兵破门时的状况一模一样。 岱秋心里实在是害怕,她不想看到梦中的事情真的发生。 “韩妈妈,我有要事想要求见夫人。” 韩妈妈正有一连串的事情要吩咐下去,见了她,不免也没什么好气: “你不在三姑娘院子里伺候,到正院来做什么?” 岱秋不好直接说,我做了个梦,想过来同夫人说。 想了想,便朝韩妈妈耳边小声低语:“我求见夫人之事,或许与今日门房所报的事情有关。” 她话还没说说完,便被韩妈妈出声喝止:“此事夫人已经处置,你们不得再妄加议论,若再有无端言论传出,休怪我不留情面!” 见韩妈妈如此,岱秋卡在喉管中的话头,也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得主家几分看中,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韩妈妈是这样认为,想必夫人也是如此。 思来想去,岱秋打算先回朗秋阁,从长计议。 刚进院子,迎面差点撞上桃枝。 桃枝笑颜如花:“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方才三姑娘还在到处寻姐姐呢,问那只红宝石偏凤金钗,姐姐收到哪了,三姑娘这会子说要呢。” 岱秋心下狐疑,那金钗是去年年岁上,贵嫔娘娘特意赏赐给三姑娘的,姑娘宝贝得不得了,除非出门去见重要的人,是从来都不舍得拿出来戴的。 便问:“姑娘这是要去见谁?” 桃枝掩嘴笑道:“这还能有谁呢?薛国公府家的小公子约了我们姑娘明日去游湖赏菊,姐姐怎的连这事都忘了。” 岱秋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 她不禁问:“那贾家的三小姐也会跟去吗?” 桃枝笑道:“那是自然,贾三小姐与我们姑娘情同姐妹,姑娘哪次与薛小公子见面没带着她?” 岱秋揉了揉手中的帕子,面无表情道:“桃枝,看人不可只看表面。” 在梦中,席家出事后,贾家急忙与席家划清界限。 贾家大公子贾丛涧立即与二姑娘退了亲,而那贾三小姐贾惠信,便明抢了三姑娘的意中人薛长吉,令三姑娘痛不欲生。 现在想来,贾惠信分明觊觎薛长吉已久,时刻想着要取而代之。 见岱秋妄自出神,桃枝好笑着伸手轻轻推她。 岱秋正色道:“明日姑娘游湖,你我都一同陪着去吧。” 桃枝有些不明白,以往她们都是一人跟着姑娘出门,一人留守家中照料,但见岱秋一脸认真,她也便点头说好。 打发走桃枝,岱秋的思绪瞬间纷飞到五年前。 当初遇到灾年,全家支撑不住,岱秋便狠心把自己卖了,换得三两半银子给全家过冬。 幸而,她遇上了好人家。 席家虽为京都世家名流,却一贯谦和待下,从无随意打骂下人之事发生。 这三姑娘更是生得貌美动人,善良活泼,待她素来如同亲姐妹一般。 而与她一同被卖出来的同村女孩,有的被卖给七旬老翁做第二十几房小妾,有的主家对待奴仆非打即杀。 更有两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被人贩子玷污后,转了两道手卖进了最下流的暗花馆。 这么多年来,每每听闻这些事时,都会叫她不寒而栗,惊觉人心之暗,又深慰命运眷顾,怎能不叫她对席府上下感激涕零。 若没了席家,她这样出身穷苦的弱女子,又该何去何从? 思及此处,岱秋便出了门,直奔姨娘王氏的院子。 妾室王氏出身良家,被纳入席府后一向温和恭敬,也时常替席夫人管理府中诸事,很得夫人看重。 尤其在梦中,席家被抄前夕,席夫人明明已经许了王氏生还之路。 但王氏大义,自愿留下一同赴死,令人敬佩! 眼下席家老爷公子们都不在府中,若说眼下府中有谁能往夫人跟前递上话的,那也只有这位王姨娘了。 第三章:她还活着 夕瑶堂中,岱秋跪在王氏脚边,将胸中之事直言相告。 王氏骇然,捂着心口倒靠在软塌上,久久不能言。 岱秋年纪虽小,却一向处事稳重,照顾三姑娘素来妥帖,她说的话,王氏天然便会信上几分。 最近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下面人不知,但她在夫人近前处事,心中是很清楚的。 老爷在通州上任之前,夫人就曾百般规劝过,通州是虎狼之地,官官相护,一个不留神便要波及自身。 可老爷却说:“为官者若只欲一己安康,而不思百姓疾苦,要这一身官服何用?” 通州天高地远,若是官场果真昏暗,老爷清正廉洁,又孤立无援,是极有可能被人排挤陷害的。 尤其岱秋说到那梦中自己最后的命运,与心中所愿,也是尽数严丝合缝。 王氏扶了扶椅子,问:“那你梦见之事,可有确切时辰?” 岱秋这下便犯了难,梦中朦胧,自然是记不清具体抄家的时辰。 “只是感觉应是初冬前后。” 彼时天空虽未落雪,但众人皆身穿长袖夹袄。 北方入秋之后气温便会急转直下,如今中秋已过,若预言属实,那剩下可以准备的时间,委实不多了。 王氏捂着心口又问道:“我问你,你所看到的,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下落又如何?” 岱秋:“除大公子暂且逃脱外,府中二公子三公子皆被捕入狱。夫人委托娘家父兄亲自来接姑娘们到外祖家避难,也因被奸人陷害而未能成行,姑娘们皆……” 王氏盯着岱秋,一眨不眨。 岱秋把心一横,如实道:“姑娘们皆被流落司坊花楼,三姑娘不堪受辱,在抄家当日竟然一头碰死在廊下……” 二公子与三姑娘,皆是王氏亲生。 王氏再也支撑不住,险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岱秋忙起身上前搀扶,知她已信了自己,又凝重道:“王姨娘,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在夫人面前递话,只能尽数向您告知,还望您能速速拿个主意。” 王氏惊魂未定,握着岱秋的手紧了又紧。 那年家道中落,被迫沦为妾室,没曾想,老爷和夫人对自己都极尽善待。 席老夫人在世时,夫人便时常拉自己一同到跟前侍奉,尽晚辈孝仪。 老夫人仙逝后,夫人更是将府中大小事务都分拨给自己掌管,是以席府上下,人人敬重。 在席家侍奉的这近二十年,为席家生儿育女,名位也早已写进席家族谱。 席家就是她的天,一旦席家没落,自己定是会想也不想的生死相随。 “好,好,我带你一道,我们去见夫人。” 秦氏正同韩妈妈翻阅账薄,见王氏过来,礼让她坐下,又命人沏了茶。 王氏:“不敢劳烦夫人,今天过来,是有要事同夫人相说。” 秦氏放下账薄,望向王氏。 见王氏神色凝重,便主动屏退下人,房中只留了韩妈妈一人。 王氏便示意岱秋,将方才与她说过的事情,同夫人再说一遍。 岱秋跪匍在地,依言又复述了一遍。 这次有了准备,又提前把之前王氏的困惑预先告知,是以表达得更加清晰明了,简明扼要。 秦氏听得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惊得许久忘记落下。 “夫人,为今之计,是要赶紧想办法进宫一趟,得先保全住宫里的贵嫔娘娘,只要娘娘不倒,老爷就不会轻易倒下,那整个席家也不会倒下。” 秦氏望着岱秋怔愣出神,似乎也在惊讶,她一个小丫鬟,怎么就能说出这里头的关窍? 王氏跟着跪下道:“夫人,虽说老爷时常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丫头所言虽是惊骇之极,却都在情理之中。再者,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又如何能说出通州官场和京都内宫的许多事?这桩桩件件贴合得不可思议。是以奴婢觉着,宁愿信其有,还望夫人早做安排。” 秦氏沉吟片刻后,起身来,双手将王氏和岱秋一并扶起。 握着两人的手道:“多谢你二人如此殚精竭虑,你们待我席家的这一份心,我悉数都记下了。” 听这话夫人算是也信了,岱秋便松了口气,亦满含热泪道:“夫人言重了,当初若不是夫人收留,赠我家银两过冬,只怕岱秋全家早已饿死,又哪能衣食无忧的过了这些年,夫人再造之恩,岱秋铭感于心,没齿不忘。” 一旁的韩妈妈忙上前来,扶了秦氏重新坐下,秦氏又道:“只是这件事,为免节外生枝,除我们四人外,暂且不可让第五人知晓。” 岱秋和王氏不疑有他,均异口同声道:“奴婢省的。” 回到朗秋阁,远远的便见到席房岺在屋里挑选衣衫,桃枝和两个小丫鬟在一旁伺候着。 再见到三姑娘,岱秋只感觉恍若隔世,只立在一旁,静静注视她。 席房岺也瞧见了多宝阁旁的岱秋,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一下午都到哪里去了?” 岱秋眼眶泛红,笑着道:“我刚才去了姨娘院子,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日夜相处了三年多的三姑娘。 这样活蹦乱跳,美丽可爱的三姑娘,她还活着,这多好啊! 席房岺自然不知岱秋心里所想,只边拉着她边往里走,笑道:“当然是找你帮我挑明天游湖的衣裳啦,你一向眼光都是顶好的。” 她一手搭一件,笑得睫毛弯弯的:“你说是这件绛紫色的好,还是这件绯红色的好?” 挑完衣服,岱秋接过桃枝手中的茶盏,捧到席房岺面前。 岱秋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很喜欢那薛公子?” 岱秋年岁略长席房岺一些,两人一向亲近惯了,是以岱秋有此一问,席房岺也不觉得奇怪。 席房岺想了想,含羞道:“也谈不上很喜欢,只是觉得他有些风趣罢了。” 岱秋笑道:“薛公子出身显贵,长相俊俏,待姑娘也极好。姑娘若能跟他缔结姻缘,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在梦中,席家一朝落败,女眷皆生不如死。 但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已经出嫁的大姑娘。 圣旨上提及“罪不及外嫁女”,算是给这曾经出过两代帝师的太傅府,最后的一点恩眷了。 薛公子人物风流,人又十分温柔细腻,很得京都小姐们青眼。 但岱秋看得出来,他对三姑娘,终究是与别人有些不同。 如果在这个档口,没有贾惠信处心竭虑从中作梗,三姑娘多半就能顺利嫁入薛国公府成为正少夫人。 身后有了依靠,就算席府最终还是免不了要落败,那三姑娘也不至于会万念俱焚,自尽而亡了。 席房岺低头品着茶,始终不语,嘴角却勾着笑。 岱秋又道:“只是有一点姑娘需要注意,若你二人当真两心相知,你们中间就不该再容下第三人。” 席房岺不明就里,“你说的,是惠姐姐?” 岱秋点点头:“不知姑娘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每次与薛家小公子见面,那贾三小姐都要在场?难不成没有她,你们就见不上面?若是为着避嫌,虽然很应当,但姑娘别忘了,贾三小姐也是待字闺中,连你都需要避嫌,那她就更应当了。” 席房岺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我却觉得,是我的终究是我的,别人也抢不去,若是要我费尽心思去争一段姻缘,我情愿不要。” 岱秋早知三姑娘是个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否则抄家那天也不会做出那么决绝的举动。 只是这样的脾性,终究还是容易吃亏。 第四章:红粉债 正院,秦氏方才已经着人往宫里递了请见牌子。 一般来说,第二日就会有消息传出,下达命妇入宫的具体日期。 韩妈妈挑帘子入内,见秦氏独自在内室。 小桌案上线香烟四散,秦氏虽在闭目养神,心绪却一刻都不得闲。 “夫人,宫里内务处已经收了我们的牌子。” 秦氏微微睁开眼,点点头。 韩妈妈又细声问道:“夫人可是在怀疑什么?” 秦氏反问:“难道你心里就不怀疑吗?” 韩妈妈沉吟片刻,说:“岱秋那小丫头毕竟不是家生的奴婢,她进府也不过才几年,夫人信不过她,也是情理之中。” 秦氏叹道:“不是我不愿信她,实在这事情干系太大,我如今身负全家安危,是万万不敢行差踏错的。” 在秦氏看来,现在整个席家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深套住了,可她即便是拼尽全力,也看不清这撒网之人的面貌。 韩妈妈柔声安慰道:“奴婢省的,夫人也莫要困扰,一切真相,等入宫见过贵嫔娘娘之后,自有分晓。” 翌日,朗秋阁。 屋里,丫鬟香雪与兰桂抱怨:“这岱秋也太霸道了,之前姑娘都答应好了,今日是我陪着姑娘一同去游湖,她偏说姑娘要带她去,叫我留在这院子里洒扫,她怎么能这样?” 兰桂附和道:“可不是呢,这本该是姐姐的体面,却因为王姨娘的看中,偏都叫她给夺了去,我看她分明是想借机亲近薛家公子,姐姐,你可要当心着些呢。” 桃枝端着水盆恰巧路过,听到后不禁呵斥道:“胡乱嚼什么舌根,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岱秋闻言赶过来,见桃枝杏眸怒瞪,便知她是动了真气。 待了解了事由,岱秋便笑着劝和道:“不过姐们之间的几句口角玩笑,没什么大事,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去吧。” 待众人散后,桃枝跺脚抱怨道:“姐姐你何必拦我,你就是太好性子了,纵得她们无法无天,方才是没听到刚才那小蹄子的话,真真是太过分了!” 岱秋目光如炬:“自然是都听到了。” 家破那日,乱象丛生。 有忠肝义胆的忠仆舍命护主,也有那卖主求荣的恶犬趁乱浑水摸鱼。 梦中朦胧,但岱秋却把朗秋阁这几人的下场都看得清楚。 三姑娘含恨撞柱而亡后,那香雪便去投奔了贾惠信。 后来听说为了能在薛长吉身边做妾,跟贾惠信翻了脸,最后不得善终,也是个蠢货。 现在看来,这个香雪现在想必已经跟贾惠信勾结在了一起。 如此趋炎附势,卖主求荣之徒,亏得三姑娘平日对她那般厚待。 岱秋低声叹道:“这薛公子真能惹得一身红粉债,只是可怜我们姑娘了。” 说话间,门房那边传信到后院,说是薛公子亲自过府来接三姑娘了。 薛长吉容色清俊,自有一番贵气,难得的是随和谦下。 任凭是小厮还是丫鬟,只要是跟他对上话,无不笑容可掬,又细致又有涵养,十分得人缘。 薛长吉先在正院拜会秦氏,秦氏心里有事,只略陪坐了一会,笑着嘱咐了两句,薛长吉便辞过秦氏,来到朗秋阁接人。 半响,席府府门大开,席房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出门。 引得路人见了,纷纷奔走相告: “太傅府里的小姐出街了!” “一瞧身影便知是个大美人呢。” “可不是吗,席家四位小姐,个个倾国倾城,但这美貌,又属三小姐为最,咱们今天可算是有眼福了。” 席房岺头上虽戴了面纱,近前的人都瞧不清她的样貌。 但世人都爱慕美好,三姑娘的美貌在这满京都都是赫赫有名的,即便看不见人,也会发自内心的赞叹一二。 岱秋不动声色,和桃枝一起,跟着席房岺上了车轿。轿夫打马赶车,车毂缓缓驶离。 薛长吉骑着高头白马,英姿勃发的在轿子前领路。 走了约莫大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湖边。 岱秋抬眼便看到停泊在湖岸边的一艘精致画舫,随着众人下轿子的功夫,画舫里面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正是贾惠信。 “三妹妹安好!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了。” 贾惠信珠翠满头,走起路来叮当环绕,相貌虽算不上出挑,但端的是一幅富贵极人,叫人不敢小觑。 见她热情上前打招呼,席房岺也笑着回应:“贾三姐姐今天也在呢。” 岱秋适时上前插话笑道:“是呢,可惜今日没听薛公子提过贾三小姐也会来,不然奴婢定会带一盒芙蓉翠玉糕,我们姑娘念叨过好几次,说贾三小姐爱吃这个呢。” 众人皆是笑,唯独贾惠信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她歉然一笑,做出一脸委屈模样道:“家中规矩严,今日还是跟家母求说是出来见你,这才放我出了门,妹妹该不会怪我是不请自来吧。” 席房岺爽朗一笑,道:“姐姐说哪里的话,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几人说说笑笑的就进了画舫。 里面已经布置好了,一排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鲜果和点心,茶师焚香点茶,另有乐女在一旁奏乐。 薛长吉先是让了上座给席房岺,席房岺谦让,主动坐在下首,跟贾惠信对座而坐。 乐声悠扬曼妙,淼淼茶香中,画舫徐徐起航。 薛长吉好不容易才得见席房岺,兴致很高,不住的同她搭话闲聊,一旁的贾惠信只得不停喝茶掩饰尴尬。 席房岺心善,也时不时的主动跟贾惠信搭两句腔,不至冷落上她。 岱秋在一旁侍茶,趁空插话笑着道:“薛公子今天准备的是翠峰叠岩绿,不知奴婢可有品错?” 薛长吉笑道:“姑娘慧眼,正是今年刚上的秋茶。” 他又转头对席房岺低语道:“房岺妹妹聪慧,果然连身边的丫头都是伶俐的。” 席房岺脸色一红,贾惠信见两人眉眼皆是春意,心里十分不快,在一旁不自然的用绢子试鼻。 岱秋便笑着道:“这翠峰叠碧玉,若是配上芙蓉翠玉糕,才叫绝配呢。” 她很快对贾惠信说:“贾三小姐,我方才去船尾厨房瞧了瞧,见现有面点配料都很齐全,不若我来教小姐做道芙蓉翠玉糕,也好给薛公子和我们家姑娘佐茶。” 彼时京都名门闺秀或是深宅妇人,皆以心灵手巧为荣,女工针线穿戴上自不必多说,若能制拿手点心汤羹,在家中客人到访时展露一二,也是十分增色的。 话音刚落,一旁的薛长吉便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有早早备下,如此那就劳烦岱秋姑娘了。” 贾惠信不想留他二人单独相处,又气岱秋多事,便扬了声线笑道:“岱秋姑娘真是心思细腻,那朝彤,你便同岱秋姑娘去一趟吧,定要虚心请教。” 她朝身后的大丫鬟朝彤使了个眼色,并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有些重。 朝彤会意,笑着起了身。 岱秋无法,只得浅浅朝众人施了一礼,同朝彤一起出了客舱。 第五章:各位其主 岱秋有些不放心只留席房岺一个人,出了舱房,便四处寻桃枝的身影。 一旁的朝彤面无表情紧随其后,见状笑道:“方才见姑娘在主子面前就敢随意插话,以为姑娘很着急呢,怎这会子却一步三回头的,为何忽然又不急了?” 岱秋心知对方不怀好意,没去理会,只低头走自己的路。 谁知,朝彤又刻意凑近,低声嘲笑道:“莫不是因为姑娘,只是想在薛公子面前有所表现而已?” 岱秋心头一阵恼怒,强自镇定笑道:“朝彤姑娘还真是会以己度人,我不过是想寻桃枝进去伺候我家小姐,没由来的就惹得朝彤姑娘这一通编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贾三小姐对薛公子有心,特意派你过来故意挤兑人呢。” 朝彤被说中心思,气得杏眼微瞪。 岱秋又适时笑道:“不过呢,我私以为,贾三小姐聪慧可人,又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是断断不会有此歪念的,朝彤姑娘,你说是吗?” 朝彤气得倒抽一口凉气,知道这里廊桥上不是可以闹的地方,便重重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说完,狠狠撞了一下岱秋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往后舱走去。 两人来到后舱,支开了里面的丫鬟婆子,岱秋挽起袖子,似模似样的指点朝彤做糕点。 朝彤一边打着鸡蛋,一边冷潮的笑道:“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挺厉害。是不是你家小姐让你这么做的?” 岱秋无意与朝彤纠缠,便头也不抬道:“我家小姐心灵手巧,平时是会喜欢教我做些点心果脯,我瞧着比外头的是要好些。” 朝彤连连在岱秋这里吃闷亏,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趁得四下无人,故意抓了一把面粉,就要往岱秋脸上扔。 岱秋像是脑后头长了眼睛,灵巧的一个闪身后退,朝彤扑了个空。 “你做什么?!”岱秋有些恼怒的喝道。 见岱秋怒了,朝彤脸上终于挂了笑,说:“怎么,只许你故意找茬,就不许我替我家小姐出气?” 岱秋很快平静下来,道:“你家小姐生气了吗?她在气什么呢?” 朝彤一噎,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岱秋又道:“她莫不是在气薛公子只跟我家小姐好?” 朝彤越听脸色越难看,干脆叉腰怒喝道:“谁说的!我家小姐跟薛公子好着呢,用你这个小贱蹄子来说!” 见对方已经掉进话套,岱秋乘胜追击道:“你家小姐不知廉耻,做出毁人姻缘的事,你知道吗?” 朝彤傻眼了,岱秋冷笑道:“你也不帮着劝着些,莫不是你也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日后当个通房?” 朝彤气的手指发抖,“你,你……” 她很想反驳,奈何岱秋嘴皮子太快,一句接着一句,刀刀戳人心窝子,弄得朝彤一点还嘴的能力都没有。 她胡乱在厨房找了一通,拿起一旁的刀就要朝岱秋过来。 在她低头找东西的时候,岱秋已经提着裙子往门口逃了,边逃边喊:“朝彤姑娘发疯了!” 甲板上一通忙乱后,两人都被人架到了客舱。 岱秋发髻微散,眼圈通红,跪在那一言不发。 朝彤则被两个婆子摁在地上,睁着猩红的双目,朝岱秋喝道:“小贱蹄子,我要杀了你!” 岱秋擦了擦眼角,朝迎面走来的席房岺歉然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受罚。” 席房岺起初正在客舱里品音律,忽听得外头一阵骚动,来报说是朝彤发了疯要追杀岱秋,心里就揪起来了。 人进来后,朝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口出恶言,而贾惠信却在旁边一声不吭,席房岺心里早就对有些不满了。 当下便扶了岱秋起身,道:“不怕,万事有我。” 朝彤听了,朝席房岺大声叫屈道:“她挑拨离间,三小姐也要姑息吗?” 席房岺转身厉喝道:“我问你话了吗!” 话音掷地有声,霸气外露,朝彤一时当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一旁的贾惠信这才过来问什么事,朝彤自然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贾惠信听了虽内心不喜,面上仍笑着打圆场道:“不过是两个婢女拌个嘴的事,我看这岱秋姑娘也没伤着什么,不如妹妹卖我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我保证下次不让她惹事了,可好呀?” 边说着,她边亲昵的伸手过来拉席房岺的袖子,席房岺心里恼怒贾惠信故意避重就轻,但面上又不好去驳斥她,只不着痕迹的扯开衣袖。转而看向薛长吉道:“今日是薛公子的宴会,该作何处置,公子看着办吧。” 贾惠信听着也是一愣,没想到席房岺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手里的帕子也攥成了团。 朝彤仿佛得到了支持,继而朝薛长吉求道:“薛公子明鉴,我家小姐对公子是一片真心,岱秋她故意诋毁,奴婢只是护主心切……” 贾惠信面上一红,忍不住恼喝道:“你住口!” 朝彤心里委屈,面上泪如雨下,又撺掇道:“小姐,她居然还说您觊觎薛小公子,是毁人姻缘,不知廉耻……” 有些话,即便说的是事实,也是不能照原样转述的。 朝彤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便多了道掌印。 客舱里瞬间安静了。 众人齐齐望着,手还举在半空中的贾惠信。 朝彤的话语惊四座,她可是贾惠信的贴身丫鬟,却能说出贾惠信对薛长吉是一片真心,真是叫人听得面红耳赤。 贾惠信只愣了一瞬,戚戚然歉意一笑,顺势挽了一缕碎发到耳后,朝薛长吉和席房岺微微一福:“丫鬟言行无状,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导,今日惹薛公子和三妹妹不快了,来日我定当好好赔罪。” 薛长吉没由来的听了顿表白,心里早就有些得意,也自然是乐得当个和事佬。 “今日招呼不周,扫了两位妹妹的兴致,还望妹妹们给我机会,改日再带你们出来游湖赏秋。” 席房岺终于忍不住了,冷冷道:“三姐姐,岱秋方才差点被你那贱婢给杀了,就只是带回去好好教导一下而已?” 第六章 好日子到头了 席房岺的个性一向如此,待人真诚亲切,时时处处的为人着想,但若有人主动犯到了她的头上,她也定是要追究到底的。 岱秋看了眼自家姑娘,心中自是十分感激,这替她出头当真不冤。 贾惠信被自家丫鬟当众揭穿心事,早已是十足的难堪,偏偏席房岺又拉着她不让她走,心下也生了气,不快道:“那不知三妹妹你想怎样呢?” 席房岺想也不想便道:“我的丫鬟受了这无妄之灾,除非给她磕头赔罪,否则便不能算了。” 朝彤方才挨了打,也冷静不少,此刻也不敢大喊大叫了,小声嗫嚅道:“是岱秋先出言不逊,字字句句都在诋毁我家姑娘,我实在气不过,这才要动手打她的,姑娘要治我的错我认,可岱秋也不是全然无错的,只单治我一人,我不服。” 贾惠信松了一口气,她就怕这蠢丫头着了人家的道却不自知,又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席房岺却喝道:“岱秋一向稳重和气,从未有过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况且她与你才见过几面,与三姐姐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为何要单跟你们过不去?” 席房岺在一旁怒不可遏,薛长吉却只觉得,都说美人如花,要笑起来才好看,可像席家三小姐这等绝世美人,无论嬉笑怒骂怎么样都是美的,真是世间难得。 贾惠信心里也来了气,同样是京都世家的庶女,没有谁比谁高一等的。 况且如今这世道,战乱一触即发,她家是武将出身,在这档口可是比席家更得皇上看重。 于是也顶着话头道:“妹妹,你的丫头品性如何,自然是由得你去说了,我也可以说我这丫头向来循规蹈矩,怎今日偏偏跟你的丫头在一起时就发了疯?” 席房岺险些就被气笑了,“原来在姐姐这边,是杀人的有理,被杀的活该,妹妹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岱秋适时说道:“贾小姐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这样胡搅蛮缠?奴婢究竟有没有诋毁您,您自己心里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贾惠信怒喝道:“这有你这丫头说话的份吗?” 说着,伸手便要去打岱秋,被席房岺抓牢了胳膊。 席房岺:“姐姐动辄要打人,是不是想连我也一并打了?!” 薛长吉见事情闹大,连忙出面打圆场道:“两位妹妹切莫急眼,你们两家即将结成姻亲,切莫为此等小事伤了姐妹和气。今日是我招待不周,妹妹们心里有气,只管冲我发就好,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贾惠信见好就收,用帕子擦了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惨兮兮的对薛长吉道:“今日确是我不懂事,给薛哥哥和三妹妹惹了不快,这就给两位赔礼。” 说完,浅浅一福,算是先低了头。 席房岺心里虽然还是难平复,但想到二姐姐跟贾家还有亲事,也不想闹得太僵,便只侧身对薛长吉道:“我原是不知贾姐姐对薛公子的情意,以前多有打扰,今后不会了。” 说话间,便命人将画舫停靠了岸,席房岺拉着岱秋,任凭薛长吉在身后怎么唤,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长吉望着席房岺翩翩衣袍离去的背景,眼中一片惆怅,贾惠信在耳边带着哭腔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回到朗秋阁,关上房门,席房岺先是仔细检查岱秋身上有没有伤,惹得岱秋是哭笑不得。 “姑娘,我没事。” 席房岺嗔道:“你也太没出息了,那丫头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给她追了这一路只知道喊救命却不会还手,不是早说过,万事都有我担着,你只管不教人欺负到头上便是。” 岱秋心头又是一阵暖融,俏皮笑道:“多谢姑娘担待,奴婢都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岱秋忽然低声问道:“我看得出,薛公子是更钟意姑娘你的,你心里怎么想?” 席房岺眼皮都没抬:“我还是那句话,是我的就是我的,要我去同别人争抢,那是不能够。” 三姑娘这边是一幅慢悠悠,岱秋却急得像锅上的蚂蚁。 即便是现在定下婚约,也不知能不能在入冬之前顺利完婚。 虽然薛长吉不见得就是个完美的夫君,但他喜欢三姑娘,又能保三姑娘周全,有这些已经够了。 想起抄家那日门口的一滩血,和三姑娘始终不肯闭上的双眼,岱秋心里就一阵胆寒。 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为重要了。 这边是其乐融融一派祥和,而贾府后院三姑娘房中,却是另一番的景象了。 朝彤头上顶着水盆子,直挺挺的跪在院子里。 如今已经入秋了,早晚天凉,朝彤只穿着一身薄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叫苦。 她现在已经完全回过神来,知道今天没有完成好姑娘交待的任务,还让姑娘因为她在薛公子面前丢了脸。 夏碧正在里间替贾惠信揉按太阳双穴,柔声劝道:“姑娘不必忧心,姑娘对薛公子的心意,就是叫公子知道了也是无妨,公子今后定会对姑娘另眼相待的。” 这正是贾惠信心里烦的地方。 她留心薛长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薛长吉心里装着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都说男人擅长捕猎,这样巴巴着送上门的反而不香。 睁开眼眸,贾惠信望着铜镜里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颓然出神。 夏碧停了手上的动作,探在贾惠信耳边小声笑道:“姑娘,奴婢日前好似听大公子提过一嘴,说席家的好日子,怕是就要到头了。” 这边厢,岱秋正为席房岺对薛长吉始终不肯上心,而凝思苦想。 忽然,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问在一旁打璎珞的桃枝:“你还记不记得,贾三小姐身边有个顶聪明的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 桃枝捻了一丝红线,放在口里蕴平整,边想边道:“好像是叫夏碧的,好长一阵子没见到她了,也不知现在还跟不跟着三小姐。” 叫夏碧就没错了。 第七章 布局 岱秋记起,在梦中,贾丛涧身边有一个没名分的通房丫鬟,名字就叫夏碧。 这个夏碧起先是贾惠信的贴身大丫鬟,后来却成了贾丛涧的通房。 妹妹往哥哥房里塞女人,本就已经很惹人注目,加上这个夏碧后来把贾丛涧身边一众姨娘整得或死或残,是个有手段的,所以能让她有印象。 桃枝笑问:“姐姐怎么忽然提起她来了?” 自然是为着今日贾惠信在她这里吃了亏,回去肯定要想报复的法子。 贾三小姐身边能商量事的统共就那么几个,朝彤是个蠢人,即便有些冲动也不足为惧。 但那个叫夏碧的,心思细密歹毒,如今又成了贾大公子的屋里人,可是要防着些的。 岱秋想着,自己总要有个帮手,便问桃枝道:“我最近可能有些事情要请你帮忙,但却又暂时不能同你细说缘由,你可还愿意?” 桃枝点点头,满眼都是柔软:“姐姐待我如同亲妹,我自然是完全信任姐姐的,有事只管吩咐便好。” 岱秋握着她的手,小声交待道:“那这段时间你好好留意一下香雪,和她屋里那几个小丫头,若是见到她们有跟外人接触,先不要声张,待看清是谁之后即刻来告诉我。” 桃枝也是个聪慧的性子,岱秋这样说,必定是已经有充分的怀疑了。 再联想到刚刚岱秋问到的夏碧,以及今日画舫里发生的事,不禁问道:“姐姐是觉着,香雪她们同贾三小姐有什么牵扯?” 岱秋欣慰桃枝一点就透,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 桃枝定定道:“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听你的。” 翌日一早,岱秋陪同席房岺去给秦氏请安。 主母院落却门庭紧闭,一问才知,夫人身体抱恙,免去了众位小姐的请安礼。 正巧迎面对上二姑娘席丛舒,席房岺上前见了礼后道:“二姐姐可知母亲身子是哪里不舒服?可叫大夫过来瞧过了?” 席丛舒温和笑道:“韩妈妈说母亲没事,只是昨晚上受了点风寒,叫咱们都只管放宽心。” 席丛舒往里头望了望,不放心道:“可每逢初一十五,母亲即便是有事,也都会抽空和我们说说话,今日确有些古怪。” 席丛舒笑着拉了妹妹的手,边走边说:“听母亲的,咱们回吧,去你院子里瞧瞧你新写的字。” 两姐妹在前面说说笑笑,岱秋在后面跟着,回头不放心的瞧了上院的门庭一眼。 莫不是宫里贵嫔娘娘出了什么事? 可眼下这个时节,应该还没那么快才对。 小姐们正坐在紫藤架下品茗雅香,闲谈诗书,远远瞧见香雪捧了好些东西朝这边过来。 岱秋给席房岺杯盏里加了些茶水,抬头冲桃枝努努嘴,桃枝便也看到了香雪。 香雪来到近前,先是乖巧的朝两位小姐福礼,才笑着道:“两位姑娘安!这是我和兰桂整理出来的三姑娘不要的用具,姑娘瞧着没有问题的话,奴婢就拿去扔掉了。” 席房岺正与姐姐谈好雅致,眼下自然是不想去过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务。 只随意看了眼,不过是些寻常的木具摆件,已经用坏了的,日前她是吩咐过让人把这些都整理好拿去扔掉。 便挑盏喝茶回道:“嗯,你们看着办就好。” 香雪点头正要走,一旁的岱秋笑道:“瞧着怪沉的,难为你一个人,桃枝,你帮着她一起抱出去吧。” 桃枝会意,点头说好,香雪急忙笑道:“不碍事的,姐姐看我个子小,力气却不小呢,姐姐们还是留下来伺候好姑娘吧。” 说笑的功夫,话很快就被圆了过去。 只是岱秋却分明觉察出了,香雪眸中那丝一晃而过的惊慌。 夜里,桃枝敲开岱秋的房门。 关上门之后,便一脸愤怒的低声道:“姐姐猜得果然没错,这贱蹄子果真吃里扒外。” 岱秋忙拉了桃枝坐下,给她倒了杯茶,问:“她夹带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桃枝心里更是来气,“夹了件三姑娘上月才绣好的一方手帕。” 她胡乱喝了口水,又愤道:“藏得可真是严实,用牛皮纸包着,捆得牢牢的,乍一看,还真不像呢。” 岱秋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内衣就好。 即便是手帕这样的东西,落到了外头,也是百口莫辩的。 岱秋:“你没叫她发现吧?” 提到这个,桃枝就得意笑道:“自然是发现不了的,我只是多叫了几个人,缠得她晕头转向,哪里还能留意到我手上的小动作。” 岱秋笑了,抬手替桃枝把戴歪了的绒花理正,赞赏道:“你在家中认识的人多,自然一呼百应。” 桃枝:“只是可惜,这趟只能确定她都夹带了些什么,却揪不到跟她接头的人来。” 岱秋沉吟道:“不急,咱们一步步来,眼下她拿着这东西一时还送不出去,只能先藏在自己屋里头, 她屋里一共住了四人,兰桂是头一个值得怀疑的,另外那两个在外院打扫的小丫头也不得不防, 总之,咱们不能早不能晚,一定要在她们跟外人私相授受的档口抓个正着,再严厉惩治,这事才不会有损姑娘的名誉。” 桃枝点头:“姐姐说得很是,我这些天都会密切留意的。” 这日,薛长吉带了礼物前来登门,说是那日游湖没有招待好三小姐,特来赔礼的。 岱秋听了小厮的禀报,同桃枝对视一笑,随即问道:“去禀告过夫人了没?” 小厮:“夫人这两日没理事,小的便去禀告了王姨娘,姨娘点头说了好,小的这才来报给姑娘。” 岱秋笑道:“如此,那便请薛公子过来吧。” 管家乐伯亲自领着薛长吉进了朗秋阁,岱秋迎上去见礼,笑道:“请公子在花厅上稍坐,我家姑娘正在绣楼上弹琴,公子也知道,她弹奏的时候是不喜旁人上去打扰的,大约再有半柱香的功夫,便下来了。” 薛长吉一进院子,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古筝音律,聆神听了一会,才笑道:“无妨,听三妹妹这琴艺,是又精进了呢。” 岱秋笑道:“我们姑娘时常说起,薛公子在诗书礼乐上,是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得公子倾囊指导,才会有此进益。” 薛长吉美眸一笑,弯了一双桃花眼道:“你家姑娘她当真这样说过?” 第八章 牵线 岱秋暗自观察,薛长吉样貌的确十分出挑,性子又好,跟她家姑娘的确很有些般配。 只是在遇事时,他会不会奋不顾身的去保护姑娘,倒还是需要试探一下的。 她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公子难道还不相信自己的才华?” 薛长吉爽朗一笑:“我就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也不枉费我这样待她了。” 这时有小丫鬟过来上糕点,岱秋一一往薛长吉面前摆好,边介绍道:“这是秋水芙蓉糕,这是鸳鸯照玉脆,都是我们姑娘平时喜欢吃的,配上这雪松雨露,最是爽口宜人,公子瞧着用用看,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也好帮我们指点一二。” 薛长吉早就眉眼笑开了花,今日登门过来,本来忐忑,现在倒是能放下一半的心,很畅快的吃点心品茶,同岱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薛长吉更是畅快笑道:“见你这样开怀,我也能放心了,那日邀你和三妹妹出去游湖,没想到却让你受了惊吓,我今日也特意给你备了点小礼物,还望你不嫌弃。” 说着,便命身后小厮奉上一个小锦盒。 岱秋微微有些吃惊,见这精巧的锦缎盒子里面不是什么贵重首饰,只是八方斋的特色点心,这才大方接过,笑着道:“薛公子当真是有心,奴婢多谢公子了。” 薛长吉笑着低头品茶:“无妨。” 岱秋想了想,放下锦盒,稍微走进半步,一幅欲言又止的面容。 薛长吉果然留心到了,笑问:“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岱秋对薛长吉低头福道:“公子慧眼,奴婢确有一事,想劳烦公子帮忙。“ 薛长吉放下茶盏,笑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薛某力所能及,必定不会推辞。” 岱秋先是俯身谢过,又小声说:“不知公子可有听说,最近京都城里出了好些盗匪,听说是从南边来的,好像有一个团伙呢。” 薛长吉家中父兄都在朝为官,自己朋友广交遍地,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他点头道:“听说过的,我二嫂的舅家也被这伙盗匪光顾过,偷走了好些东西,京兆府尹已经在加紧破案了。最近是有些不太平,南边战事吃紧,好些流民逃窜各地,你们也要万事小心些。” 岱秋故作惊骇,“原来如此,公子有所不知,最近府里每到夜间,就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鸡鸣犬吠之声, 老爷和公子们都不在家中,夫人这两日也不巧病了,不是奴婢信不过府中家丁,只是我们三姑娘的院子在最南角,外头邻街就是西市, 万一有个动静,府里如今都是女眷,可如何是好,公子若是方便,可否派人帮忙照看些?” 薛长吉对于这种可以护花的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一口答应下来:“我当是什么事呢,这有何难,我抽调家里的一队护卫,时常在府外巡逻便是。” 岱秋见事情顺利,便又笑着同薛长吉说了些闲话。 而另一边,桃枝在绣楼上侍奉席房岺弹筝,也说了好些薛长吉的好话,什么特意过来负荆请罪,这几日心里记挂着姑娘,人都清减了之类的。 逗得席房岺也是没心思弹琴了,笑道:“他究竟是给了你多少好处,竟然劳动你这样为他奔走。” 桃枝取过狐裘披风,席房岺顺势起身披上,桃枝才笑道:“奴婢哪里就是那样的人了,姑娘不信,自己下去瞧瞧便是。” 两人说笑着下了绣楼,岱秋正命人给薛长吉换了第二盏茶来,席房岺见了,隔老远便笑道:“合着你们都在诓我呢?” 薛长吉忙放下茶盏起身迎过来,笑着长揖到地,道:“三妹妹安。” 席房岺含笑微微见礼,边往里走边道:“他那样气我,你们怎么还给他吃这么多好吃的?” 薛长吉立在一旁只深情凝望,笑而不语。 岱秋笑道:“姑娘可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你叮嘱奴婢们备下的吗,说一定得给薛公子照顾好了,怎么这会子反倒赖奴婢太周到。” 席房岺气不打一处来,笑要来打人,道:“你这丫头也不老实,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桃枝适时笑道:“难得公子过来,姑娘有话便对公子说吧,奴婢们先退下了。” 说着,便拉了岱秋的手就要走。 只听身后席房岺还在笑着抱怨,便被薛长吉那句:“三妹妹,难得没有旁人在场,咱们好好说说话吧。”所掩盖了。 岱秋和桃枝相视一笑,加快了步子。 薛长吉在里面坐了两炷香的功夫,才告辞离开。 岱秋心细,虽然撤下了随行侍奉的人,却也把花厅门窗都大开着。 外头听不见里面说话,但能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说起来,于姑娘的清誉也是无碍的。 席房岺送薛长吉出朗秋阁,薛长吉转身道:“听说夫人在病着,我也不好直去探望,一会我差人送些花胶鹿茸过来,你替我去拿给夫人吧。” 岱秋和桃枝两人听了均是一笑,席房岺面色一红,也不推辞,微微福身道:“多谢薛哥哥记挂,我代母亲先谢过。” 薛长吉走后,桃枝最先打趣道:“姑娘,怎么才一下午的功夫,薛公子就变成了薛哥哥?” 几个小姑娘说笑玩闹了一会,便一起回房了。 临进门前,岱秋替席房岺打帘子的那一刹,好像看到廊角那里有个身影,恍惚就不见了。 心里大概知道会是谁,岱秋故意装作没见到,随着三姑娘的脚步进去了。 入夜,两个小丫鬟又凑到一起说话,提到今天白昼两人给三姑娘的恶作剧,就一同笑得前俯后仰。 岱秋笑道:“跟料想的差不离,咱们三姑娘心里果真是有薛公子的,你看着她面上在生气,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桃枝也点头说:“是呢,看着就多登对的一对玉人,按我说,像咱们姑娘这样倔强的性子,就该寻个像薛公子那样活泼的。” 她叹道:“只是姑娘的婚嫁大事,总要夫人点过头才能算数的。” 桃枝的话,也说到岱秋心坎上了。 第九章 鱼儿上钩了 她们毕竟只是席家的下人,对姑娘的婚嫁大事,自然是说不上话的,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看夫人的意思。 只是抄家那日,夫人不愿拖累旁人,自断姻亲一脉,虽说保全了清贵名誉,可也彻底断送了女儿们的生还之路,若是对她明言,恐一样得不到支持。 岱秋想了想,说:“妹妹说得很是,只是咱们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却也不是那等腐酸儒士,你瞧夫人大方答允薛公子邀姑娘出门游船,就知夫人是个通达的人,婚嫁大事上,也断不会不顾姑娘的意愿。 我私心想着,只要国公府前来提亲,夫人也没有不应允的,所以关键还是看薛公子自己,要让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咱们姑娘才是他最好的良配。” 夜半,岱秋还特意挑灯上阁楼上看了看,透过窗辕探看到席府围墙外面,果然有一队整齐的府兵走过,他们身上穿的是国公府的服侍无疑,便彻底放了心。 如此一连过了两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等到第三日后半夜,岱秋睡梦中突然听见墙垣外一阵吵闹,连忙披衣起身,与对面闻讯出来的桃枝走了个对脸。 桃枝边整理衣袍边问:“姐姐,可是鱼儿上钩了吗?” 岱秋:“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手拉着手出了院落,外头早就嘈杂站了好些人。 拨开人群,只见特意交待值夜的小厮来旺,此刻正一手按着香雪的头,另一只手反绑住她的胳膊,叫她动弹不得。 周围还散乱着些钗环金银和一些纸张,岱秋捡起来,透过月色一看。 原来是三姑娘练过的废纸稿,早前就叫拿去扔了,不知为何还留到现在。 想起梦中这个香雪后来的所做作为,岱秋不禁心里觉得一阵恶寒。 这居心叵测的留下三姑娘的东西,该不会是想找人模仿笔迹吧! 香雪头按在地上,看不见人,只当是三姑娘来了,哭着哀求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贪图了姑娘屋里的钱财,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求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 岱秋便淡淡道:“姑娘平时对你不薄,你若是缺少吃穿,只管对姑娘明说便是,姑娘没有不应允的,何必搞这些下作的手段。” 香雪听出了是岱秋的声音,一改方才的伏低做小,脸贴着地,仍然嚣张道:“原来是你!你这个外头买来的臭丫头,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要见姑娘!” 桃枝厉声喝道:“你犯下了这种事,姑娘才不会见你,只怕连你的老子娘都要受你连累,一并全赶出去了。” 香雪大骇,总算没敢继续顶嘴。 岱秋叫来旺将香雪稍微放开些,捡起地上的纸张问她:“你偷这些做什么?” 香雪支支吾吾道:“我瞧着好看便拿了,想着回去糊窗子也好。” 岱秋一时气血上涌,把纸张扔到她面前,喝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不是等着我把你和贾惠信的人当场捉拿住了,你才肯说?” 香雪骇然,今日的事情任谁看都只是偷盗而已,虽然席府不容内贼,但看在她一家都在席府做工多年的份上,最多就是被赶到城外的庄子上去种田。 可若是被揪出同外人合谋设计陷害自家主子,轻则打断骨头扔到街上自生自灭,重则被官府治罪吃牢狱饭。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岱秋悉数看清,不由得一阵胆寒,身子也跟着发起抖来。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她一向自持自己是这府里的家生子,身份上高人一等,从来不服岱秋的管教,几时这样细语轻声过? 岱秋心中有数,也不与她逞口舌之快,直接吩咐来旺道:“你带她去前院见乐伯,回清楚这事后,就连夜送官吧,姑娘那边我自会去回禀。” 来旺血气方刚,大声道是,揪着香雪的衣领,说话间就拖行了好几步,惹得香雪哇哇直叫。 “姐姐饶命,我说,我全说!” 岱秋嘴角微勾,心想今日这事情办得还算顺利,若能说动香雪做饵,揪出贾惠信身边的丫鬟,不愁揭不开她虚伪卑劣的真面目。 谁知香雪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几声高呼:“香雪!我的儿啊!” 听声音,是香雪的老子娘齐齐赶了过来。 香雪像是身后有了依仗,瞬间就硬气起来,不逊道:“我是姑娘房里的二等丫鬟,我爹可是老爷身边的人,你们要是敢逼迫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保管叫你们全都给我赔命!” 香雪的爹娘拨开人群进来,便见女儿这决然的模样,一时吓坏了,抱着女儿直哭道:“这都是怎么了,是谁这么狠心,竟要逼死你?” 香雪嚎嚎大哭,胡乱攀咬道:“爹啊,娘啊,她们,她们想在这么多男人的面前,扒开我的衣服,这可不是要把我活活逼死吗?” 方才来旺与她拉扯之间,香雪的确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又哭得跟泪人似的,咋一看,的确是像被人欺辱过的可怜样。 香雪的娘听了,怒目朝四周看去,一双精明强悍的小眼睛里泛着精光,恶狠狠道:“是谁?谁要逼死我女儿,先冲我来!” 香雪的爹却是只知道抱着香雪哭,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女儿。” 岱秋来席府统共没几年,是见过一些自恃年资深的一些老仆,香雪的娘便是其中比较难缠的一个。 她简明扼要,道:“香雪她娘,今日香雪偷盗三姑娘房中金银细软,被家丁当场抓住,加上她手中还藏了三姑娘亲笔字迹的纸张,为了姑娘的名誉,我只好将她详细审问盘查,根本没有要剥她衣服这种事情。” 香雪娘一听就炸了,将香雪整个人护在身后,犹如护崽心切的老母鸡,冲岱秋一通乱嚷:“我闺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会偷拿主人家一针一毫的,你这是诬陷栽赃!你这个外头买来的臭丫头,仗着能哄三姑娘,就敢骑到我闺女头上去拉屎,我告诉你,妄想!” 一旁的来旺听不下去,开口说道:“今日人赃并获,怎么诬陷栽赃?香雪娘,你不要乱搅和。” 香雪娘干脆跳起来,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咬,撒泼道:“我说是诬陷就是诬陷,我在府里三十多年,还能说假话骗你们几个小杂毛不成,你帮着外人算计我闺女,也不是个好东西!看我回头不活剥了你的皮!” “我倒要看看,你这是要拨剥谁的皮?” 第十章 收网 一声威严的女音传至,众人心中皆是一紧,岱秋循声望去,只见桃枝扶着一个深宅妇人快步走来。 原来,桃枝一看香雪那泼辣娘来了,便按照与岱秋的约定,急忙悄悄去正院寻了韩妈妈来。 虽是深夜突发而至,韩妈妈身上衣衫云鬓仍齐整得一丝不苟,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写满了生人勿进。 一物降一物,她一到,香雪娘果然就老实了很多。 岱秋上前见了礼,韩妈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转而在一家三口面前站定。 方才在来的路上,桃枝已经大致把事情交待过一遍,韩妈妈看过岱秋呈上来赃物之后,怒不可遏。 指着香雪道:“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狼心狗肺之人,你两岁上出了疹子,全身高热长满痘子险些活不成,是夫人命人找了大夫,又不惜钱财的为你抓药,你才活了下来。 你哥哥好吃懒做娶不上媳妇,又是夫人给他委派了差事让他能有口饭吃,你老子娘更是全都仰仗着夫人一家过活, 而你如今却算计起这府里的小姐了,今天我就是将你打死在这里,看谁敢说上半句?!” 香雪娘方才的嚣张气焰,在韩妈妈面前终究是没敢在发出半声,那香雪爹更是从头到尾只知道哭。 岱秋见这一家子总算是安分了,便拉了韩妈妈借一步说话,道:“韩妈妈,香雪并不是偷盗财物那么简单,她还藏了三姑娘亲笔书写的纸张,若是叫有心的外人模仿了三姑娘的笔迹,再弄出些事情来,三姑娘必定百口莫辩。 然而,这种心思缜密之事,单靠香雪一个人计划不来,所以奴婢以为,她在暗处必定还有同谋。” 韩妈妈仔细听完,换了一幅和缓的颜色,放柔了声音道:“你说得极是,那姑娘现在做何打算?” 岱秋微微一福,算是对韩妈妈尊称她一声“姑娘”的回礼。 “薛公子几日前曾答应奴婢,派一队精兵护卫,以保护宅院的名义在席府院墙外面巡逻,薛公子担忧三姑娘的安危,已经一口应允了。 奴婢想着,不如同香雪做笔交易,许诺她将功折罪,让她继续与外面的人接洽,咱们躲在暗处,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妈妈微微蹙了眉头:“咱们府中不是没有家丁,此事何须劳烦薛公子?” 岱秋又是一福,屏息道:“韩妈妈明鉴,因为奴婢怀疑,收买香雪的人是贾府的三小姐。事涉外家,如不请人亲眼来做个见证,只怕会被不了了之,事关小姐们的姻缘,奴婢万万不敢懈怠。” 韩妈妈心中一拧,岱秋那日将梦中之事对她们几人细说过,当时她便觉着不可思议,如今看来,岱秋虽说是兵行险招,然而倘若当真事发,却是对席府最有利。 岱秋不忘主动道:“只但愿奴婢是小人之心,若最终证明,此事与贾府无关,奴婢甘愿请罪。” 眼下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韩妈妈私心也很想见识见识,看看这贾府的公子和小姐们,究竟是不是岱秋说得那般不堪。 于是便道:“也罢,我就同你一道瞧瞧这后头的门道。” 岱秋欣喜,连忙谢道:“多谢韩妈妈信任!” 她望了眼不远处地上的一家,小声在韩妈妈耳边说道:“那香雪一直不肯服奴婢管教,要想使她配合,还得劳烦韩妈妈亲自出面。” 韩妈妈眼中皆是笃定,鼻子闷哼一声:“这种小事,就交给我料理吧!”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韩妈妈出手便是釜底抽薪。 她命人将香雪的老子娘都绑了关起来,再以言语威逼香雪屈从。 香雪终究是个欺软怕硬的骨头,根本就不需要拿她的老子娘说事,没两句便什么都招了,并且很愿意将功补过。 韩妈妈同岱秋桃枝三人一商议,决定第二天夜里,再来个瓮中捉鳖。 月黑风高,香雪按约定的时辰行至墙垣边,先是对着砖瓦学了几声猫叫。 起先外头并没有动静,香雪焦急着望树荫处望了望,韩妈妈岱秋她们就守在那树下,好多双眼睛,齐齐向这边望着。 香雪又急促叫了几声,总算有人学的狗叫声回应了。 香雪欣喜若狂,压低声音急唤道:“阿进哥!” 外头果然有男人的声音回应道:“香妹妹!你昨儿个怎么没来?” 岱秋心中一紧,这半夜跟香雪接洽的,竟然还是个男人! 树下的几人无声对望一眼,眼中均含了怒意。 只听香雪有些支吾道:“昨儿个,院子里巡查的人多,我不得空,就失约了,阿进哥你不会怪我吧!” 那边的声音又传进来:“怪不了,我哪能怪妹妹你呢?东西都带来了吗?” 香雪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月光映衬下,像两行清冷晶莹的珍珠。 小声自语了一句:“我就知道阿进哥你待我最好。” 说着,便拿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打开角门,与等着门口的男人紧紧抱在一起。 “阿进哥,快带我跑吧!” 阿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香雪拉了手,往街心跑去。 韩妈妈冲家丁们一声厉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人追来,捉奸捉双!” 岱秋扶着韩妈妈的手,低声劝道:“韩妈妈别急,他们跑不了。” 外面可是有国公府的护卫在巡逻,见了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席府角门出来,还有不拿住的道理? 于是三下五除二,几声凄厉惨叫过后,香雪和那男人便被双双捆了绑了进来。 廊下罗屋里间,王氏端坐在上首,韩妈妈,岱秋,桃枝等人齐齐站在一侧,乐伯和几个家丁小厮站在另外一侧,香雪跪在堂下面如死灰,那个叫阿进的不住的发着抖。 秦氏身子不爽利,韩妈妈便没惊动她,打算趁夜审问清楚了,明儿一早回禀夫人好发落。 由于临时出了这男女奸邪之事,王氏没让小姐们出面,薛长吉虽是早前岱秋请来震山的,但终究是外男,也并不方便继续留下。 韩妈妈见香雪只是跪着不肯开腔,便喝道:“我都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本事,胆敢和人私通!” 第十一章 不该有的想法 香雪只是沉默不语,坐在地上也是一动不动。 若不是眼角溢出的泪痕就没干过,旁人还只当这是个泥塑的雕像呢。 倒是一旁的阿进,整个晚上上蹿下跳的,就没有半刻消停。 被抓住的档口先谎称只是路过,与香雪素不相识,后来又连声喊冤,把一切都推给香雪,再后来国公府的侍卫亮出了刀刃,他这才算是彻底老实下来。 他很快就招供出,背后与他们联络的人,是贾惠信身边的大丫鬟朝彤。 “朝彤姑娘说了,能拿到三小姐亲手书写的信笺字迹,给十两银子,若是贴身衣物荷包等,给二十两,一手验货一手拿钱。” 屋里人听到后,俱是深吸一口气。 都知道朝彤背后的是贾惠信,可贾惠信毕竟是大家千金,贾家又一向与席家交好,眼看就要结成姻亲,怎会做出这种事? 岱秋最先发问:“迄今为止,你们一共偷了多少物品给过朝彤?” 阿进獐头目悄悄抬眼望了望岱秋,很快又低头回说:“这才是头一回,还没成行就给姑娘捉了,求姑娘念在小的初犯,轻饶小的吧,小的发誓,这辈子再不靠近席府门前半步,也不再见香雪了。” 见事情已经审问得很明白了,岱秋转而对着王氏拜了拜,说:“香雪是朗秋阁的人,她做出这样的丑事,奴婢负有监管不利之责,还请姨娘责罚。” 王氏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见韩妈妈已经上前去搀扶岱秋,也起身过来。 握着岱秋的手道:“若不是你,我女儿的名节都要给这起子不肖奴才败坏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能怪你?” 屋内一众女眷低声细语,隐有哭泣之声传出。 此时天已朦胧亮了,岱秋安顿好众人后,来到柴房。 门口守门小厮见了她,模样讨好着开了门。 岱秋问:“香雪在里面可还老实?” 小厮哈腰说:“老实得很,不哭不闹,也不吵着要东西,只说想见姑娘您,小的们这才差人去禀告给姑娘。” 岱秋点点头,让随行小丫鬟打赏了两个钱给小厮们,探身便进了柴房。 里面燃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不说,味道还有些呛人。 岱秋进来之后,不自觉的用手绢捂了口鼻,居高临下,看着柴堆里的人,冷冷问道:“听说你想见我,可是有什么还没交待清楚的?” 香雪蓬头垢面,脸上还有很明显的淤青,想必是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人不老实,被看门小厮打成这样的。 想她当初跟着三姑娘也是体面过的,走在内院里不论何处,人都要尊称她一声香雪姑娘,如今也已经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看到我这个样子,对你再不能有任何威胁,你满意了吗?” 岱秋找了个能坐的木凳,用娟子平铺在上面,坐下后,仍旧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不发一言。 “我平日那么不服你,如今总算有人替你收拾我了,你想必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岱秋抬手捂了口,轻轻打了个哈欠。 来这一趟,原是看着总就是一起共事一场的姐妹,天亮之后她就要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来送送她,见了最后一面也好。 谁知面前这个,竟然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岱秋无意再浪费时间,开口直面她道:“我听说你原先是想到大公子院里去伺候的,你爷娘为此也上下打点过,花了不少钱,你可知后来为什么没有能够成行?” 香雪怔愣片刻,张口结舌,似乎在心惊岱秋连这个都知道。 “席府是名仕清流之家,老爷夫人对家中子女教导也严格,是断不容许公子们尚未成年娶妻,便跟房中婢女胡闹的。 所以别说大公子对你无意,即便是有意,你也不会有机会靠近他。夫人虽明察秋毫,早已洞悉了一切,但体谅你父母兄弟都在府中效力,不计较你不守本分,还指了你到三姑娘院中伺候,可你都是怎么报答夫人的?” 香雪挣扎着要起身,嚷道:“我怎么不守本分了?就许你同大公子说说笑笑,换成我那便是痴心妄想了?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你?” 提起大公子的名讳,岱秋免不了心念一动。 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叹道:“便是因为你有这样的不该有的想法,便误了自己的终身,一辈子都无法挣脱一个贪字。” 她起身欲走,香雪急忙叫住她说:“你若是就此走了,就永远都不知道这幕后之人了!” 岱秋步履不改,“我早就知道了,朝彤粗枝大叶,并没有这个本事,贾惠信身边真正得用的人,是夏碧。” 香雪大惊:“你既然知道,可惧事情败露之后,她便会害你?” 岱秋淡淡道:“那你便叫她来吧。” 她命守在门外的小厮开门,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朝彤也好,夏碧也好,都没有区别,她们代表的都是贾惠信。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薛长吉对贾惠信应该是看透了,只要他不昏聩,便知道该选谁。 至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对三姑娘的终身来说,没有任何旁的意义。 翌日,秦氏听了韩妈妈和王氏的禀告,顿觉心惊。 “想不到这贾惠信竟然用心如此歹毒,堂堂大家之族,内里却藏污纳垢至此,实在令人不齿!” 王氏:“夫人说得极是,只是如今老爷不在家中,二小姐与贾大公子还有婚约在身,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忽然想到岱秋梦中箴言。 即便仍是不愿信她,可昨晚上发生的事情,若不是她,又该做何解释呢? “传岱秋来正院见我吧!” 第十二章 设法进宫 岱秋知道今日秦氏会传召自己,一早就准备妥当,只等小丫鬟来叩门传话。 小姐们照旧一个都没见,屋里除了夫人秦氏外,就只有王姨娘和韩妈妈两人,个个面容严肃。 岱秋正欲行礼,被秦氏挥手叫免了。 韩妈妈亲自过来搀岱秋起身,勉力挤出一丝淡笑,在她耳边说道:“你走近前些,夫人有话要同你说。” 岱秋恭敬颔首,眼眸低垂着走到秦氏面前站定。 秦氏伸出手来,岱秋愣神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秦氏掌中。 秦氏双眸含泪,开口道:“我的儿,难为你如此尽心竭力的为我打算,从此我再没什么可不信你的了。” 岱秋也是满腹感动,“夫人身系席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荣辱,原是该警惕着些,奴婢无用,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事上出力,却始终无法揪出陷害老爷公子们的幕后黑手,愧对夫人的信任,心觉有愧。” 两人又面对面,推心置腹的说了好些话,惹得一旁的王氏和韩妈妈跟着频频落泪。 岱秋收了眼泪,说:“敢问夫人,入宫请见贵嫔娘娘的事,可有眉目了?” 秦氏正在为这事发愁,宫门森严紧闭,请见牌子递进去之后便石沉大海,十分不常见。 原本打算着今日再递一封,没曾想,却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贵嫔身体抱恙,外命妇不得入宫觐见,以免传染,延绵病势。 岱秋忙道:“夫人莫急,娘娘无法传召夫人进宫相见,夫人还可以主动派府里人进去探望贵嫔,给送些药物之类的。” 韩妈妈也道:“岱秋说得在理,咱们家虽说从未这样做过,但别的高门大户,素有派遣府中婢女入宫代为探望贵主的,夫人何不让岱秋进宫一趟,也好瞧瞧宫里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呢。” 秦氏也觉着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又握着岱秋的手说:“如此,也只得再难为你了。” 说是要入宫送药,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提前到内务处报备,递上入宫婢子的姓名履历,担保核查身份无误之后,方得临时进入宫禁。 至于进去之后什么时间出来,也是有严格规定的,错一分则不行。 两厢商定之后,决议派岱秋入宫,岱秋也便早早的回院做准备。 席房岺已经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正吵着说要去柴房杀了香雪,被闻讯赶来的席丛舒给劝住了。 “你生气,打人骂人都容易,就是要打杀了她,又何须劳烦你亲自动手,没由来得自跌了身份,快别这样了,让人传出去再笑话你。” 席房岺怒气冲冠,又摔了一碗茶盅,指着外头的青天白日愤恨骂道:“摊上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竟然还敢背着我偷汉子,我还有闲心怕人笑话?谁敢笑我,那我便祝愿她一辈子都顺遂如意,这等污糟事怎么都落不到她头上去!” 席丛舒好气又好笑,道:“还好事情未发便给截下了,如今真相大白,你的名节也完全无损,你都还能生这么大的气,若是昨晚捉拿的时候有什么不妥,那你不是要气死?” 席房岺气鼓鼓的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席丛舒接过桃枝端来的冰糖雪梨盅,试了试茶壁温,觉得合适,便端到席房岺面前,笑着说:“大气伤身,先别想了,把这碗雪梨喝完才是正经。” 席房岺忽然握住席丛舒的双手,心疼着道:“二姐,经过昨夜的事,咱们两家也算是彻底闹开来了,你与贾家公子的婚事可怎么办呢?” 席丛舒白净圆润的脸上,是万事不挂心的豁达,她淡笑着道:“此事自有母亲定夺,无碍的。” 岱秋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席丛舒的这句话。 瞬间联想到在梦中,席府被抄家之后,二姑娘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先是被贾丛涧背信弃义抛弃,后又被辗转倒卖。 余生没有一日是过得安生的,但她很少愁容密布,一直都是这幅知书达理,柔弱刚韧的模样,仿佛受尽千辛万苦的人不是她自己似的。 这样宠辱不惊的二姑娘,又哪里是贾丛涧那个衣冠禽兽,能般配得上的。 见岱秋进来,席房岺忙站起身走过来,问:“母亲可怎么说?有没有说要上贾家去要个说法?” 岱秋笑道:“夫人嘱咐说,让三姑娘平心静气,说万事都有她呢。” 席房岺一腔热血没处发泄,只得让人去将与香雪往来勾结的兰桂等人,通通拿到上房来。 发落道:“我素来待人是严厉了些,你们若是对我心存不满,大可以当面锣对面鼓的提出来,若是我的错,我自当给你们个交待,赔礼道歉我也是能做的,但我断断容不得有人全然不顾念主仆情分,在我背后捅起刀子。” 她雷厉风行的让乐伯领了五六个小丫鬟出去发卖,任凭兰桂她们怎么哭求,都不改变半分注意,只扔下一句:“你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焉知覆水难收?” 薛长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乐伯领着人往外面走,摇着折扇边笑边往里走,笑道:“三妹妹还在生气呢。” 席丛舒和岱秋都与薛长吉见了礼,席房岺正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冰帕子敷面,见薛长吉进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道:“薛公子怎么又一大早的来了?” 薛长吉却盯着席房岺粉嫩剔透的小脸,有些挪不开目,笑着道:“方才已经去正院给老夫人请过安了,担心三妹妹,特意过来看看。” 席房岺虽然觉得昨夜那一出,在薛长吉面前失了面子,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闻言,便起身对薛长吉郑重行了一礼:“我那丫鬟都和我说过了,多谢薛公子仗义援手。” 席丛舒也跟着妹妹,一道对薛长吉俯身行礼。 薛长吉一手虚扶一个,笑得十分腼腆道:“举手之劳而已,两位妹妹切不可如此。” 岱秋笑拉着席丛舒道:“都说二姑娘针线最是拿手,既然姑娘来了,还请姑娘能去我房中帮忙看下针脚。” 席丛舒看了看岱秋身后的两个人,与岱秋眼神会意,笑着点头说好。 第十三章 盘现银 岱秋挽着席丛舒,齐齐从花厅里出来。 正巧见院中喜鹊缠枝,席丛舒便停下脚步,笑着凝望片刻。 岱秋望着她宠辱不惊的侧脸,只觉心绪百转千回。 “二姑娘……” 见岱秋有些欲言又止,席丛舒好笑着问:“你这丫头,何时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有话不妨直说。” 岱秋眨了眨有些泛雾的双眼,笑道:“奴婢只是突然想着,若是我们姑娘的性情,能像二姑娘这般娴静从容就好了。” 贾府内院,夏碧端了茶盘过来时,听下人们说,贾惠信正在房中大发雷霆。 夏碧掩面嗤笑了一声,面上不显,仍是肃容提裙进来。 贾惠信远远瞧见了是她,带着些许期盼问:“可是哥哥有话叫你带给我?” 夏碧放了茶盘在小茶几上,绕过地上的朝彤,柔声对贾惠信说道:“大公子倒是没有话交待下来,只是奴婢心里放不下三姑娘,特意过来看看。” 她看了眼朝彤,假意劝道:“三姑娘切莫气坏了身子。” 贾惠信就着茶盘里的茶盅,便往朝彤脸上砸去,被她偏头躲过后仍然不解气,嘴里狠狠骂道:“你问问这个蠢货,我的名声都快要给她败累坏了!” 朝彤不敢辩驳,瓷片刮伤了额头,鲜血顺着鬓角蜿蜒淌下,又不敢哭,只忍得发抖。 夏碧将贾惠信的手放在自己的绢上包好,柔声吹气道:“姑娘仔细手疼。” 贾惠信仍是忿忿不已,方才听人来报时,她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怎么昨夜被人捉贼拿赃,还恰巧叫薛长吉看见了呢。 薛长吉本就对席房岺更上心一些,这下子,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怕是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夏碧先是劝道:“姑娘也不必太过气恼,别忘了大公子之前说过的话。” 大公子曾说过,席家在朝中得罪了人,有人要将他们整得家破人亡不可。 贾惠信不满道:“可是如今席家好好的,半点要颓败的迹象都没有,难不成只能干等着?若是等到薛家跟她们结了亲,可就什么都晚了。” 夏碧:“姑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公子差奴婢过来,就是要让姑娘您放宽心的,万事有他呢。” 贾惠信这才算是恢复了些理智,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朝彤,粗声喝骂道:“还杵在这挺尸呢,滚到院子里跪着去,今日不许吃饭了!” 夏碧得意的看了眼朝彤离去的背影,又柔声劝慰了贾惠信几句。 贾惠信扶额,“你可听说过不曾,薛哥哥是给那个叫岱秋的丫鬟请过去的。” 夏碧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待贾惠信主动提了,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席三姑娘身边的这个小丫头,看上去可有些不简单呢。” 贾惠信面露凶光,攥紧了帕子道:“原本在画舫时就觉得她碍眼,只是腾不出手来收拾她,既然她要挡我的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岱秋坐在椅子上绣花,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桃枝问起,只说是天凉了,又问了三姑娘身上的衣服可有按时加减。 桃枝笑道:“姐姐可不是糊涂了,今早才问过一遍,如今怎么又问了?” 岱秋想起来也笑道:“这阵子事情多,有些记不过来的地方,你帮我多想着。” 两人又说起城西胭脂铺子的收租问题。 这几间铺子是三姑娘的私产,由岱秋和桃枝两人一起打理。 因着最近家中事情多变,岱秋便同三姑娘商量,暂时将名下几间旺铺趁价钱好的时候给盘出去,多留些银钱好傍身。 三姑娘自是不管这些的,只说一切都由岱秋桃枝两人商量着办便好。 桃枝:“想盘下胭脂铺子的一共有两个买家,一家就在咱们铺子斜对面,就是那间买米油的。另外一家,是个外地的货商,姓康,价钱倒是要高出一层。” 岱秋盘算着:“能卖得高价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这外地的商货是什么来历,最好能去看看,也好能放心。” 桃枝:“不如叫我爹去瞧瞧,他时常在门上行走,见的人也多。” 岱秋:“你爹眼光自然是准的,只是三姑娘将这事教给我们,不亲自过过眼,我总是难以放心的。这样吧,下午你在姑娘跟前服侍,我到铺子里去看看,见见这姓康的客商,如果能够当场把价钱敲定下来,那也省了一趟车马了。” 桃枝点头说好,嘱托岱秋出门多带两个人不提。 到了胭脂铺,门里门外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掌柜的亲自过来迎岱秋的马车,说康员外已经在里间等着了。 岱秋整了整裙子,笑着随掌柜的一道进了里间,一个胖乎乎的颇有福相的中年员外一见岱秋,放下手里的茶盏便起身相迎。 岱秋笑着微微屈膝道:“东家派我来签章过户,员外不必多礼。” 康员外先见岱秋一表人才,举止不俗,还以为是这家店铺的正经东家,没曾想只是个来办事的小丫鬟,心里不便泄气了几分。 笑着说:“敢问姑娘,真能替你东家做主?可别让小老儿再跑上一趟。” 岱秋知这些是商场客话,也面不改色的笑道:“员外也瞧见了,咱们这间铺子是客似云来,想要盘下来的商家可是在排队呢,员外若真有诚意,就是跑上几趟也必定不在话下的。” 康员外听岱秋说话有条理,也收起了轻慢的心思,笑着点头说:“那是自然。席家几位姑娘都是花容月貌,惹得这京都贵女争相效仿,都以能用到席家姑娘的胭脂为荣,这铺子又哪里有不客似云来的道理。” 岱秋稍微收拢了笑意,起身道:“康员外真会说笑,咱们这间胭脂铺生意好,那是因为用料考究,又物美价廉,这跟席家的姑娘们有什么相关,员外若是找错了地方,不如咱们改日再约谈也罢?” 康员外知道这是背后的东家有意规避,否则也不会只派一个管事丫鬟过来签章。 想来也是,京中名流世家妇人贵女们,大多有私产铺面营生,但鲜少有门人能打出她们的旗号出来兜揽生意,就是这样的道理。 原本想着可以趁这丫鬟年轻不经事,多花些银子弄些好处,可这丫鬟却滴水不进,想占便宜怕是难了。 康员外连忙起身拱手赔礼道:“姑娘教训得是,是我年迈昏聩了,今天就是我与这铺子与姑娘您签章,与席家没干系,姑娘如果看这合同没什么问题,我可以即刻预付定金。” 第十四章初遇 签完章,同掌柜的交待过后,康员外恭恭敬敬的送岱秋出铺子。 岱秋笑着转身道:“康员外留步,多谢帮衬,还盼日后生意更加兴隆。” 康员外也客气道:“借姑娘吉言,若姑娘手边还有旺铺,别忘记派人来跟小老儿说一声。” 岱秋:“那是自然。” 说着,便扶了小丫鬟芙儿的手转身上了马车。 捂着热乎乎的钱匣子,里面整齐躺着三百两的银票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这可都是帐外的名目,真到了万不得已,还是能顶过一阵子的。 岱秋挑开帘子看了看窗外的街景,想着兴门大街就在不远处,那有家买玫瑰鹅掌的,三姑娘一直很喜欢那个口味,便吩咐车夫绕过去一趟。 车夫得了令,吆喝了一声,赶了马掉头。 周边的人声鼎沸渐渐淡了,岱秋知道是马车入巷子里,便掀开帘子交待车夫:“章伯,这一带流浪猫狗比较多,您驾车的时候速度稍微慢些,车轮子别轧到了才好。” 车夫笑着应和道:“岱秋姑娘这般菩萨心性,老天都会看顾的。” 坐在车头的芙儿也笑着应和着,几人说说笑笑间,马车却停下了。 章伯扯着嗓子喊道:“路上有些石头子儿,姑娘们坐稳了!” 岱秋听章伯的话音不对,挑帘子去看,果然就见到前面有人拦路。 马车被逼停,岱秋和芙儿差点没给撞出去。 只见前面横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冲过来就要扯帘子。 章伯大叫着胡乱阻扰,岱秋也被吓坏了。 刚巧与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对视,便叫道:“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拦车?” 壮汉瞧见了岱秋的脸,顿时眉开眼笑,嘿嘿道:“小女子果然漂亮!” 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扯她们的裙角,芙儿被吓得一声尖叫,转身抱着岱秋哭。 岱秋知道遇上无赖,这穷巷也无人经过,光是呼叫喊破喉咙都没人来理,只得强自镇定道: “壮士如是索要钱财,我这里有些碎银子拿去吃酒,请别为难我们了!” 那人听说有钱,眼睛都放着光,手上的动作也暂时顿住,笑道:“那你先拿出来孝敬大爷!” 岱秋接着芙儿身形阻挡,悄悄把钱匣子里的三百两拿出来,藏在腰间的荷包里。 想把匣子故意扔远些,却被外面的人一把接住。 那人打开一看,只有些碎银,便轻笑道:“席家女眷出行,只扔区区十两银子,小姐怕不是打发叫花子呢。” 芙儿哭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席家的车马,就快点放了我们。” 岱秋心里却是越来越惊,这人是有备而来的,还好今天坐在马车里的不是府里的姑娘们。 她胡乱拉了芙儿的胳膊,示意她不要随便跟对方搭话,又强自镇定了神色,对外面喊道:“阁下既然知道我们的来历,想必也无意结仇,若肯放我们这一次,来日必当报答。” 只见一道寒光破空,在芙儿的惊呼中,岱秋见到那人横刀便朝马车冲来。 章伯挥舞马鞭胡乱抵挡着,马儿仰天长嘶,不住的原地打圈,岱秋她们也在车里摇摇晃晃,几乎要跌落下去。 两人互相抱头大叫,正在绝望无助之时,岱秋隐约好像听到耳边呼啸而过声声厉喝,接着便是一阵刀光剑影,厮杀震天。 芙儿已经被吓得忘记哭了,章伯也从车头跌到地上,捂着老腰疼得直哎呦。 又过了一会儿,岱秋听着外面打斗声音平静了,这才大着胆子掀开帘子去看,哪里还有方才拦路抢劫人的影子? 地上一堆血迹,路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死尸,但马车的不远处,却有一个人,正靠坐在墙头,胸前剧烈起伏着。 他虽然已经极度疲惫,但那一双剑目却炯炯有神,里面好像蕴藏着万道神光。 岱秋大着胆子下车去,走到那人面前站定,问:“刚才拦我们的歹徒,是你帮忙赶走的吗?” 萧成琰瞥了眼岱秋,指尖原本紧扣住刀刃,听了这话之后,悄无声息的放开几分。 岱秋见他不答,目光顺移到他的胸口,指着道:“你流了好多血。” 萧成琰还是不理,只一眨不眨盯着岱秋。 他刚与死士们冲散,负伤在此,若身后追兵追来,后果不堪设想。 岱秋蹲身上前,约莫是想用自己的绣花手帕替对方止血,却被他一把掐住了手腕。 看着一脸警惕的男人,岱秋慌忙解释道:“你,你别紧张,我只是想替你擦下伤口。” 萧成琰只是看着她,像是在从她微微蹙起的五官中,探究着什么。 岱秋:“这一带不算偏僻,巡防营的人应该一会就能到,你再忍忍,我先想办法给你止住血。” 萧成琰睁着宛如鹰隼般的双目,终于开口问:“你是谁?” “岱秋姐姐……” 芙儿坐在车头,怯生生的朝这边喊。 岱秋忍着手腕钻心的疼,扭头冲她喊道:“没事,你在车里找找,看有没有干净的纱布,拿一点出来给我。” 芙儿应了,岱秋回过头来对他道:“我对你没有丝毫恶意,而且你刚刚还帮了我。” 萧成琰想了想,稍稍放了些力道,心念一松,整个人却剧烈咳嗽起来,低头一看掌心,竟然多出了一道鲜血。 岱秋“呀”的一声:“你伤得实在太重,我先送你去医馆吧。” 萧成琰捂了捂袖口里的名册,盯着岱秋的脸道:“如此,那有劳姑娘了。” 岱秋叫来章伯和芙儿,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萧成琰塞进了马车,章伯捂着腰驾着马,缓慢着出了巷子。 车内,岱秋一直用绢子捂在萧成琰不断出着血的伤口上,全然没有感觉到,腰间的荷包正被人悄悄掉了包。 一番折腾之后回到席府,席房岺和桃枝见岱秋一身狼狈,问清缘由后均是面色一惊,都后怕起如今京都的局势。 席房岺大叹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然遇到当街拦路抢劫,还敢指名道姓的,这世道可真是乱了!” 桃枝又忙拉着岱秋问道:“你可有受伤?” 岱秋笑着摇头,并从腰间掏出一只裹好的方帕,“今天还算运气不错,比我预计的多盘得了足足四十两呢。” 可她举着方帕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慌忙展开来看,银票呢? 第十五章进宫 方帕里面整齐包好的,是一份状似鬼画符一样的东西,而银票竟然不翼而飞。 要知道岱秋入席家已有四五年,承蒙席家大方待人,也攒下了七八十两银子,可一下子闹了这么大的亏空,可怎么填补? 岱秋急得都快要哭了,反倒是席房岺和桃枝在一旁安慰她。 岱秋掩帕子小声抽泣着,头脑却如电光火石。 回想今日种种,从拿到银票之后,只与那个受伤的青年男子近距离接触过,再观他举止,并不像是个普通人,有些探囊取物的本事也说得通。 桃枝庆幸道:“万幸的是姐姐人没事,这么隐秘的藏着都能叫人掉包,如果那人心肠再歹毒一些,在腰间捅上一刀子,那姐姐可怎么办。” 席房岺应声道:“是的,就当是破财消灾吧,这点小钱我还不放在心上。” 真是可恶,好心送他去医馆救治,反倒要受这波无妄之灾。 三人传阅一遍鬼画符,都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席房岺道:“不过看样子是份十分重要的物件,我听你说那人拼死也要护着,你可仔细收好,说不定他就要过来同你拿呢。” 岱秋想到这东西被放在自己腰间,心里就一阵难以启齿,真悔不当初。 到了第二日,宫中传下旨意,允许席家差奴婢进宫给贵嫔送药。 消息一出,整个后院都沸腾了。 这总算是件好事,能进宫一趟,至少表明贵嫔圣眷依旧。 岱秋到正院见秦氏,秦氏跟她嘱托再三进宫的事项,岱秋都一一应下了。 “你昨日在街巷遇袭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按理说应当让你休息几天,好好压压惊才出门的,可宫里的事,再嘱托旁人去也是不合适,只得叫你再受些累了。” 岱秋忙道:“夫人说得是哪里话,能替夫人效力,是奴婢的福分,况且奴婢观昨日那歹人,似乎是有备而来,说不定进这趟宫后,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呢。” 秦氏满怀安慰,抚着岱秋的鬓角道:“家中这许多丫头,就属你最机敏,难为你能者多劳了。” 次日一早,天刚蒙亮,岱秋就同乐伯一起,坐着马车等候在宣德门外。 只待宫禁开了,乐伯呈上一早就准备好的文引,守门护军核验无误,收了赏钱后,便放了行。 岱秋不敢耽搁,接过乐伯手里的提篮,便跟着太监进了宫门。 过了金水桥,经过广渠门,等行到内宫时,天色已经过了午时了。 倒也不是这段路程有多长,实在宫里品级森严,岱秋一个外官家的奴婢,无论见了谁,远远的只得纳头便拜,跪着等来人走远了,才能揉着膝盖起来。 这宫墙碧瓦,端的是人间最极致的富贵,只可惜岱秋只敢低头行路,竟然是目不斜视的走完甬道。 领路的小太监回头笑道:“姑娘不愧是太傅府里出来的,真是好礼仪,比那起子没经过世面的人强得太多了。” 岱秋不敢搭话,只得笑着双手奉上两颗银裸子,“多谢公公,一点心意,全当给公公买酒吃。” 太监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满意的在掌心里掂了掂,笑着揣进了衣兜里。 “姑娘头一次进宫已经算作很好了,只是咱家话多,就再多嘱托姑娘一句,这宫里如今是贵妃当家,贵妃娘娘泽被六宫,处事最是公正严明的,只是待宫人们严些个,姑娘在她跟前,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了。” 岱秋诧异问道:“敢问公公,奴婢今日还要去拜见贵妃娘娘吗?” 太监笑得意味深长:“原是只用见过贵妃身边的向嬷嬷便好,但娘娘今日特意点了你的名,想来是姑娘的运道来了!” 这小太监后头又说了些巴结的话,岱秋只得胡乱应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早听家中夫人说起过,家中的贵嫔娘娘与这位陈贵妃一向不睦,贵妃无端指名要见自己,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太监领岱秋到达一处宫苑前,与门前守卫交涉了几句,宫墙内另有太监过来交接领人,这太监便走了。 岱秋趁他们说话的空挡,抬头看了一眼,朱漆镶金边的牌匾上贴着几个烫金大字“月华宫”,便是陈贵妃的居所了。 岱秋整肃仪容,随月华宫太监进了宫苑,便有海棠花香扑鼻而来,随处可见的金菊绿梅,都彰显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宠妃宫。 宫门前的广场上熙熙攘攘站了几个宫妃模样的人,看模样,应该已经站了有一会了。 岱秋被领到一个角落站定,便见里面出来一个管事女官,冲着那几位宫妃叫道:“贵妃娘娘有请王宝林,楚才人,孙美人。” 那三人齐齐微微躬身行礼,便跟着女官鱼贯而入。 岱秋又站着等了一会,直等得饥肠辘辘,忽而听见里面有茶盅碎裂的声音,便下意识的抬眼去望。 只见两个大力嬷嬷,左右架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妃从里面出来,正是刚刚进去的三个其中之一。 “贵妃娘娘饶命,嫔妾再也不敢不敬贵妃了!” 嬷嬷并没有理会她的哭求,粗暴的将她扔到地上,可怜花一样的女孩子,一脚踏空后,从玉阶上滚了下来,钗环头饰散落了一地。 这还不算,那嬷嬷又命人将她拖到宫墙门口,在最人来人往的地方跪着。 这陈贵妃果真如传言般的骄纵跋扈,偏皇帝宠信着,只得敢怒不敢言。 岱秋只恨自己不能隐到树后面去,头一次进宫,便遇见贵妃发落宫妃,只盼望自己一会进屋的时候不要再惹恼了贵妃才好。 岱秋被人带到里间时,贵妃正慵懒的斜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嬷嬷替岱秋禀告了来意,岱秋便郑重匍匐在地上朝贵妃拜了三拜。 一个威严但不失娇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懒懒叫起:“既然是贵嫔的娘家人,也无需多礼了,起身吧。” 岱秋谢过恩,垂首站立在一旁听候垂询。 贵妃挑眉望来,多看了眼道:“模样倒是齐整,今年几岁了?” 岱秋恭谨答道:“回贵妃娘娘,奴婢今年十七。” 贵妃淡笑道:“是个懂规矩的,比外面那些人强些。” 这话岱秋不敢接了,头埋得越发低垂,心里只盼望贵妃问完话好放人。 “你手里带着的,都是些什么药?” 第十六章临危不惧 岱秋闻言,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包袱,口齿清晰的答道:“回贵妃娘娘,这些除了贵嫔在家中寻常吃的方剂外,还有两幅安宫牛黄丸,是家中珍藏的,请娘娘查验。” 贵妃用镂花护金甲挑了些香薰膏放在鼻前闻了闻,觉得神清通畅了,才笑问道:“安宫牛黄丸,你们府里还特意准备了这么贵重的药材,这是当席贵嫔在宫里怎么了,难道宫里就这么能磋磨人?” 岱秋心中大骇,面上却是不慌不忙,跪地叩首道:“娘娘明鉴,安宫牛黄丸在危机之时可以安魂续命,以备不时之需的。夫人近日偶然得了两幅,一来感念贵妃娘娘素来照拂我家贵嫔,二来思亲情切,特命奴婢今次入宫全带上,一幅进献给贵妃娘娘,另一幅着奴婢交于贵嫔,全当做有备无患,还望娘娘不嫌弃。” 其实夫人并未交待要将药材进献给贵妃,但事从权宜,贵妃既然已经主动问起,又正要拿岱秋的错处,岱秋自然要格外谨慎些。 果然,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谁会无故拒绝一份大礼。 贵妃闻香的手略微停顿,淡淡笑道:“你们还想到了本宫,当真是有心了。” 说着,对一旁的宫女努努嘴,宫女便上前来接过岱秋手里的锦盒。 “奴婢笨嘴拙舌,不大能转述夫人的心意,但夫人时常说贵妃娘娘最是宽宥仁慈的人,说即便奴婢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娘娘也不会介怀,奴婢今日有幸能拜见贵妃,感沐贵妃恩泽,实在是三生福气。” 岱秋声音本就清脆,又口齿清晰的连翻奉承,贵妃果然笑得眉眼弯弯的。 “你这小丫鬟,当真生了一幅巧嘴,若你家那位主子有你一半的聪慧,也就不会生这场病了。” 岱秋心中又是一紧,手心都冒出了汗意,好在贵妃也没有继续刁难,没说两句话,便让人将她带下去了。 岱秋背心都被冷汗渗透,直到出了月华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辗转来到席贵嫔所住的瑶芳宫,单从外头看着,就冷清寂寥了很多。 大红朱漆的木门已经有好些落了漆,院子里虽然也摆着新鲜盆景,但都是些寻常的花色,一景一物,都跟月华宫相去甚远。 岱秋经人通报,很顺利的便进了寝殿,宫女替她掀开帘子,便有一阵浓郁药箱扑鼻而来,继而是一阵年轻女子的咳嗽声。 “人到了没有?快些引进来我见见。” 岱秋被领到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面前,看穿着头面,知道她便是席家的姑奶奶,于是纳头便拜。 席贵嫔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一旁的大宫女连忙往她后背塞了两个软枕,又揶了被角。 可当床上的人看清岱秋的面容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低声叹了句:“才只是个小姑娘啊!” 岱秋进府前好些年,席贵嫔就已经奉诏进宫侍奉了,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岱秋不敢耽误,主动奉上药材,恭敬道:“夫人思念姑奶奶凤体,只恨不能亲自入宫相见,特命奴婢前来探望贵嫔,愿贵嫔福寿康健!” 贵嫔听完惨然一笑,自嘲道:“嫂嫂有心了,只是我如今这幅模样,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一定呢。” 她命人给岱秋赐了座,又问了好些家中诸人的身体情况,岱秋都一一答了。 岱秋近观这位姑奶奶,三十出头的年纪,双眼却似空洞无神,两鬓也已经有显而易见的白发,再联想到梦中情形,看她果真有些下世之兆。 席贵嫔垂目捂着帕子轻咳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问道:“听说方才你来之前,还特意去拜见过贵妃了?” 岱秋向来稳重谨慎,在陌生的地方决计不会多话,笑着应道:“拜见过了,贵妃娘娘特别和善亲切。” 席贵嫔眼中透过一丝不屑,蔑道:“她没为难你就好。” 岱秋似乎感觉出了什么。 但她一个宫外的府婢,对这复杂的内宫争斗又有什么法子?只得转移话题,多说些家中的事情让贵嫔能高兴一些。 可这房中始终有宫女在近前站着,岱秋不知对方是友是敌,也不敢明着多言。 趁着贵嫔颜色和缓,她干脆大着胆子上前握住了贵嫔的手,笑着劝道:“姑奶奶说的极是,如今老爷外放通州为官,自是为朝廷效全力的, 家中万事都有夫人操持,也是十分的妥帖周到,这般万事顺遂的日子,怎么叫人不越来越舒心? 如今全家都只企盼着姑奶奶凤体康健,姑奶奶可要万事放宽心,好好保重自身啊!” 岱秋的手指,悄无声息在席贵嫔冰冷的掌心里画圈,眼神真挚恳切,言下之意,贵嫔却是懂了。 哥哥外放做官,嫂嫂一个妇道人家操持家事实在不宜。 如今这宫中的氛围,可不比从前她刚进宫时那般清明了,宫墙内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在宫中举步维艰,娘家人在宫外又哪里能轻松呢? 贵嫔实在深感无力,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方折好的绣帕, 笑道:“我一见你心里就欢喜,合该你投我的眼缘,我这里也没别的什么物什,这是我闲来无事亲手绣的,就赏赐给你了。” 岱秋双手接过,明白这是贵嫔已经感知到自己话中的意思,那她此趟进宫,便算是不辱使命。 贵嫔果然轻轻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出宫了,回头你若得闲了,就再入宫来探望我。” 说完,她便捂着唇角剧烈咳嗽起来,有宫女忙端着盆芋过来给她漱口,岱秋也忙翻坐上床去给她顺背。 如此折腾之时,却听得外面一声尖细的声音叫道:“皇上驾到!” 屋内众人立刻像慌了手脚,岱秋也随着众人跪地迎接。 只见屋内进来一抹黑红宽袍的身影,身边还陪着方才见过的贵妃。 皇上声音浑厚有力,对众人叫着平身。 “爱妃今日身子可好些?” 席贵嫔挣扎着起身,冲皇上勉力一笑,道:“多谢皇上惦念,妾身今日正觉得身子松泛了不少,皇上国事缠身,还亲自过来探望,真叫妾身心里过意不去。” 贵妃搀扶着皇上坐下,爽朗笑道:“本宫都说了,今日妹妹娘家来人,想必是有很多体己话要交待,可皇上心系妹妹,真是一刻都离不开,这不,巴巴的就说要过来瞧妹妹了。” 皇上却左右望望,疑惑道:“爱妃娘家来人了?” 岱秋正悄无声息的退到角落里站定,恨不得把呼吸都藏起来,偏贵妃还点名道姓,叫皇上注意上她。 听到皇上发问,岱秋连忙过来跪下道:“奴婢给皇上贵妃请安,恭祝皇上千秋吉祥。” 贵妃努努嘴,“就是这个丫头,席府今日派她进宫送药的,方才臣妾就见过了,很是聪明伶俐。” 皇上却只随意看了岱秋一眼,含糊的“嗯”了一声,没说其他。 帝妃们正说着话,只听贵妃忽而指着贵嫔叫道:“妹妹,你脖颈间怎么多了两道红痕子,昨日好似都没有呢。” 第十七章无妄之灾 岱秋和众人顺着贵妃的目光望去,果真见到贵嫔雪白的脖颈间,有两道清晰的印子,十分显眼。 席贵嫔还没说话,贵妃又自顾自的教训一旁的宫婢:“你们侍奉贵嫔可太不尽心了,当本宫是个摆设吗?” 宫婢们纷纷跪地告罪,岱秋也随着一同跪下。 贵妃又是叫请太医,又是亲自过来床前翻看,忽然掩了口鼻连连后退。 “皇上,妹妹她……” 皇上顺着贵妃手指的方向望去,贵妃惊恐结舌道:“臣妾见识浅薄,不敢妄断,还请皇上即刻宣召太医前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天花……” 屋内人惊闻天花,均是脸色大骇,个个面沉如土,皇上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退到隔间。 须臾,太医们便鱼贯而入,三两围在贵嫔床榻前,隔着帘子替她切脉诊治。 岱秋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今天这趟进宫实在危机四伏。 贵妃还在一旁哀戚:“这好好的,宫里怎么会有天花呢!” 她忽然望向岱秋,眼神就像是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岱秋几乎下意识的就跪了下来。 “说!是不是你把病气带进宫的?” 岱秋急忙解释道:“娘娘明鉴,奴婢并未感染时疫!” 席贵嫔在帘子里也咳道:“妾身母家怎会将病患送入宫中,贵妃莫要随意攀扯!” 这时,太医开口了,说话模棱两可:“回皇上,贵嫔这症状确与天花十分相近。” 一语震惊四座,岱秋感觉自己全身都凉了。 瑶芳宫瞬间就被乱做了一团,贵妃哭道:“皇上,太傅府将患了天花的民女送进宫中,危及皇上龙体,其心可诛!” 贵嫔也不甘示弱,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道:“这是污蔑!臣妾母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又怎么会送病患入宫?今日贵妃刻意召见她,又将皇上引来,这难道不是她在故意栽赃臣妾吗?求皇上明鉴!” 说完,她便一阵剧烈咳嗽,咳完便见到一团嫣红横卧在掌心的白绢之中,已经是急火攻心了。 眼看贵嫔就要被贵妃给冤枉死,岱秋把心一横,跪地磕头道:“皇上明鉴,奴婢是不会感染天花的。” 她说着,便挽起袖子,露出雪白如藕的一节手臂,带着悲戚哭道:“奴婢年幼时曾在家中感染过天花,万幸活了下来,这天花人只要得过一次,便能终身免疫,时隔多年,奴婢又怎会再次感染了天花并带进宫来呢?” 众人看向岱秋的手臂,上面果然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痘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众人不识,岱秋便膝行到太医面前,举着手臂叫太医好生看清楚。 太医只得道:“回皇上,这果真是天花过后的残痘印子。” 此时席贵嫔也喘上来一口气,冲皇上大声道:“臣妾一家忠臣良将,怎么会做危害皇上之事?今日之事还望皇上切勿听信奸邪,冤枉了好人。” 贵妃挑眉道:“贵嫔的意思是,你是忠臣良将,那本宫就是奸邪小人了?” 皇上听得心烦,摆手道:“都别吵了,事情还未有定论,你们自己倒先闹了起来,成什么样子?!” 两人都闭口不言了,岱秋分明看见,贵妃眼中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这两人看来针锋相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即便对贵嫔有情,可如今她病势越见沉重,在身强体健的贵妃面前,终于是会落了下风。 岱秋正心觉不祥,皇上忽然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开口说道:“此事终究是因这小丫头进宫引起,那便处置了她便罢,来人!” 席贵嫔叫道:“皇上!” 皇上却只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如此糊涂行事,草菅人命的君王,岱秋只觉得自己连求情的勇气都没有了。 被两名太监拖行着出了瑶芳宫,一路跌跌撞撞的穿过甬道。 其中一名胖太监瞥了眼泪流满面的岱秋,道:“今天算你倒霉,一会等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别怨恨我们。” 岱秋全身发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迷茫的看着渐渐夕斜的日头,只觉得心有不甘。 三人走出甬道,穿过一排树丛,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房外。 两人把岱秋推到地上,指了指她面前的井,道:“你自己跳下去吧,也能少受些罪。” 岱秋胆寒的望了眼井口,转头对太监们说:“两位公公,奴婢既然被怀疑身患有疾,若是污了这井水,不是要连累宫中了吗?” 瘦太监来了兴致,抱臂笑道:“你这丫头,临死还想挑地方?” 胖太监却道:“宫中就算有瘟疫,也不会是你传进来的,你哪里能有那个本事。” 瘦太监白了他一眼,粗声喝道:“别乱说话!” 胖太监知道失言,便闭了口。 岱秋却看出这胖太监天良未泯,忙把身上所有银钱全都拿出来,朝两人磕头说: “奴婢命苦,两位公公纵使知道奴婢清白无辜,奴婢也不敢求公公网开一面,以免连累公公们。 只是奴婢今日天不亮就出门赶路,到现在折腾下来实在饥肠辘辘,都说阎王不收饿死鬼,奴婢只求两位公公能行个方便,让奴婢能吃顿饱饭去上路,来生好投个富贵人家,过些安生日子。” 两人看着亮澄澄的银子,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岱秋这一番言辞恳切,说得也在情在理,两人便互相对望一眼,点头说好。 胖太监接过银子放进口袋,说:“那你在这等着,我去弄些吃的过来,可不许耍花招啊。” 岱秋看着那胖太监走远了,又对那瘦子说道:“公公好,方才贵嫔娘娘赏赐了些东西给我,我瞧着应该能值上两个钱, 我反正也是要死,不如就做个人情送给公公,来年清明寒食,还望公公能给我烧柱清香,以免我成了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她说得十分悲戚,时不时的还用袖子擦擦眼角,那瘦太监方才也拿了她的钱,现听说还有好处可拿,便爽快道:“你放心好了,虽然宫里不准私下祭拜,一柱清香倒是不难,我必定帮你办到便是。” 岱秋又再三谢过,借口去寻内衣里间的财物时,忽然从地上抓了一大把灰土,朝那瘦太监眼睛里就是一撒。 如今秋冬时节,气候干燥,这地上的土更是干成了沙子,风轻轻一吹便扬得满地,那瘦太监毫无防备的便被风沙迷住了眼,急得大嚷起来。 “哎呀我的眼睛,我饶不了你!” 岱秋却趁机将他往地上一推,钻了空便跑了。 第十八章来还你钱 岱秋没命的往前跑着,只觉得耳边呼呼的风在吹。 她也一时没想好要跑到哪里,只是想就这样跑着,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好在这一带特别偏僻,都没碰见什么人,跑了这一路,竟然好像已经甩开了那两个太监了。 瑶芳宫是不能再去了,看席贵嫔也是自身难保,宫里的人要是见她去而复返,非把她绑起来送给贵妃发落不可。 那还能去哪呢?岱秋远远见到有一队侍卫走了过来,忙收住脚步,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的从路边经过。 “你是什么人?” 有侍卫发现异常,停下脚步问她。 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宫女的服侍,而且独自一人在皇宫行走,身边也没有一个领路的人,肯定惹人起疑。 “我,我……” 岱秋飞快的想着说辞,可侍卫却没给她机会,直接朝她举起长枪,大声叫“抓刺客!” “我不是刺客!我是……” 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后背便被人狠狠的踢了一脚,整个人茫然的跪在地上。 不远处的凉亭内,一个玉面束冠,月白蟒袍的男人正带着一个小男孩玩鲁班锁。 男孩面色白净,粉雕玉琢的,听到那边的动静便伸长脖子去望。 萧成琰面露不悦,轻声斥责道:“太子,不可一心二用。” 萧煜礼急忙心虚的低下头来,奶声奶气的说:“皇叔,孤知错了。” 萧成琰顺着那边望去,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便吩咐身边的太监道:“怀善,你过去看看。” 怀善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岱秋便被两名侍卫,用红鹰枪架到萧成琰面前跪下。 她全身瑟缩着直发抖,泪流满面,却不吵不闹,就像一株疾风暴雨中的小草。 萧成琰一下就认出了岱秋,虽然不知她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在宫中行走,但她肯定不会是侍卫口中说的刺客。 想到宫中风气一向如此,便不悦道:“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这宫禁之中能刺杀谁?你们可真是当的好差事。” 侍卫们急忙跪地请罪。 岱秋只觉得这声音特别熟悉,一时间忘记了害怕,悄悄抬头要看,却被怀善呵斥:“大胆!” 岱秋急忙又重新低下头来。 这时,那两个胖瘦太监一路小跑过来,跪在凉亭外面便磕头道:“晟王殿下,奴才死罪!” 萧成琰这才知道了其中的缘由,只意有所指问一旁的小太子,“你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萧煜礼鼓着腮帮子说:“这个姐姐长得好看。” 萧成琰唇角微勾,吩咐道:“太子有令,赦免这丫头的死罪。” 瘦太监急忙哭道:“殿下,可是皇上那边……” 萧成琰面色一沉,怀善急忙喝道:“皇上那边,晟王殿下自会担待,你们俩还不下去领板子!” 几人被拖下去后,怀善低声问萧成琰,“王爷,那这小丫头怎么处置?” 萧成琰瞥了眼始终低着头,整个人好似都在发抖的岱秋,淡淡道:“让她自去吧!” 岱秋已经是满含热泪,不住道:“奴婢多谢王爷!多谢太子!” 萧成琰望了望岱秋远去的身影,心头多了一丝计较。 对一旁的萧煜礼说道:“皇叔今天有事,改日再进宫陪你。” 小太子很乖巧的起身对萧煜礼行礼,“那皇叔慢走。” 岱秋重新走回宫道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自己就这么,到阎王殿跟前过了一遭,然后又被人拉了回来? 晟王殿下,岱秋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这个人就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一路上很顺利的过了金水桥,谁知这才刚出了宫门,都还没找到乐伯的马车,胳膊就被人用力一拉,擦着石缝就被拽进了一旁的假山里。 岱秋吓得即刻就要大声尖叫,结果很快就被人封住了口鼻,完全透不上气了。 “不要出声!” 是个有些熟悉的男音,岱秋这会反应不过来,但心里知道肯定是在哪听到过的。 也许是在思索这声音的来由,让她一时忘记了害怕,竟然真的不出声了。 萧成琰很满意,简短解释:“是我。” 话毕,他忍不住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 透过石缝微光,岱秋总算看清楚了男人的眉眼。 “是你!你的伤没事了?” 他一身玄色黑衣,岱秋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天她在街上救下的人! 萧成琰神色微敛,心头有一股微弱的暖流,但他很快就说:“我那本名册,你没有随身携带吧?” 岱秋这才想起,昨天那三百两被他掉包了,不由得恼怒的揪起他的衣领,说:“你还我银票!” 萧成琰:“……” 他今天进宫之前,先让人去了趟席府后院,把岱秋居住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那份名册。 昨天因为被仇家当街追杀,自己又身负重伤,担心名册有失,这才临时想出了法子掉包。 谁曾想,不但没有顺利拿到名册,还亲眼看到这小姑娘居然也进了皇宫。 好在她进宫之事与名册无关,而且她还没有认出他来,否则,他是不会让她有机会活着出宫的。 见萧成琰不说话,岱秋以为他是心虚,情急之下又是连翻追问。 萧成琰思绪被打断,只感觉一阵聒噪,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不上来,憋得一阵猛咳,咳得有些支撑不住时,干脆就蹲下身来。 岱秋只当是自己不小心牵动了他的旧伤,吓得后退半步,歪着头试探着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碰到你哪儿了?” 萧成琰咳出一大口血,岱秋吓得捂住鼻口连连后退。 萧成琰很反感她这反应,刚刚心头升起的那股浅浅的暖流,也随之消失殆尽。 “我一下还死不了,你不用如此惊慌。” 岱秋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急忙胡乱转移话题说:“我也没有很惊慌啦,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宫墙边,来往的都是进朝的官员和内外命妇,寻常人几乎不会靠近这里。 萧成琰当然不会直接说,是为了名册专门出来堵她的。 他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的人,一本正经道:“来还你钱。” 第十九章戏耍她 说完,萧成琰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袍,就径直出了假山。 岱秋急忙跟着出来,左右为难。 一方面,她很想快点把那三百两银票拿到。 另一方面,她又急需尽快回府,跟秦氏禀告今天宫中发生的事情。 萧成琰停下脚步,似乎没打算给她机会仔细考虑。 “你不想要钱了?还不快跟过来。” 岱秋:“那你总得告诉我,这是带我去哪儿吧?” 萧成琰好笑着抱臂。 想到她刚才在宫里吓得面如土色,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现在却像一只时刻警备着的小猫,忽然就生出戏耍她的心思。 “怎么?你还担心我把你卖了?你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千金闺秀。” 岱秋听后,脸上一红。 今天天气阴冷,没什么阳光,他的一身玄色黑衣却仍旧光滑顺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上等丝绸。 要说他是歹人要劫财,那是不太像的。 “哪,哪有,我只是……那就走吧,不过我时间不多,你最好能快点。” 她催促着,提着裙子跟了上来,可那眼中的戒备分明越来越浓。 萧成琰带她就近进了一间茶楼的二楼雅间,店小二麻利的摆上了煮好的老白茶和佐茶点心后,便关门退下了。 “银票呢?”岱秋开门见山的问。 “名册呢?”萧成琰也不甘示弱。 终于还是岱秋败下阵来,并不是她心虚,只是本来就不习惯跟不熟悉的男子单独相处一室,又这么四目相对的望着。 “我今天有事出门,并没有带在身上,如果你急着要拿回,那就只能等晚些时候。” 知道她并没有随身携带,萧成琰心里放下不少。 那便好,这个丫头还不至于那般愚蠢,没有傻到带进皇宫。 “那我今天晚上去找你拿,你别太早睡下了。” 岱秋惊讶的睁大眼睛,“你是说,晚上?” 她没有听错吧,这男人刚才是说,晚上要去找她私会? 等等,他的语气,怎么像是已经知道自己住在哪了? 岱秋又红了脸,手指掐着桌面道:“席府内院可是很大呢,守卫也多,即便你有些武功在身上,也不是那么轻易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我劝你不要以身犯险。” 萧成琰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想叉了。 “你把名册藏哪儿了,为什么我翻不到?” 岱秋整个人都懵了,“你已经去过我的院子了?” 萧成琰漫不经心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鼻尖品了品,才示威似的冲她点了点头。 岱秋气的撑着桌子就站起来,“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这时,店小二又进来上点心,见到这样一幅场面,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已经踏了半只脚吊在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萧成琰便故意笑道:“你做床围帐的那个绛紫色太难看,晚上瞧着容易做噩梦,下次我给你带匹茜纱的,薄如蝉翼,冬暖夏凉,这才是闺阁女子该用的床帐。” 这下别说岱秋了,就连店小二也有些尴尬,红着脸低头躬身猫进来,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飞快的摆下两碟果子后,关门退下了。 岱秋几乎是想哭的心都有了,日常大家都夸她行事稳重,那是因为没遇上无赖。 她低头左右看看,抓起自己的杯子,就朝对面泼了过去。 原以为茶水会不出意外的落到男人脸上,谁知萧成琰伸手胡乱挡了挡,茶水竟然就原封不动的反泼了回来。 只是因为反弹的关系,力道比刚才减弱了不少,但已经足够浇湿岱秋一脸了。 “你……” 岱秋恼羞成怒,又试图去抓果盘。 萧成琰半威胁道:“你确定还要再来一遍吗?” 岱秋强自定下神,几个深呼吸之后,总算恢复了原有的理智。 “我跟你无冤无仇,昨日还送你去医馆,你不但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 大约是岱秋说话带着哭腔,还是她的样子确实太过狼狈,萧成琰又升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从袖口掏出一方丝绸手帕递过去。 “用这个擦擦脸吧,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想的到你会用茶水泼我?” 岱秋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面前的人,才委委屈屈的伸手接过,侧着身子把脸擦干了。 萧成琰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贴着桌面递来。 “拿着吧,昨日多谢你了。” 岱秋把手帕叠好,贴着桌面递过去,顺便把银票接过来。 展开看了,没有什么问题,垂目道:“多谢,那我先告辞了。” 萧成琰也站起来:“你就这么气呼呼的出去,叫外面的人看到,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岱秋觉得也是,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萧成琰横挪一步,冲岱秋郑重拱手道:“刚才是我不对,先言语相激,后又对姑娘无礼,我给姑娘道歉了。” 岱秋从未受过一个年轻公子这么郑重的礼,一时竟然怔愣住了。 她这个角度看萧成琰,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你,刚刚不会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萧成琰直起身,并没有马上回答。 岱秋自嘲一笑,她一定是被水给泼懵了,怎么会把眼前的人同宫里那位神仙王爷联系在一起。 如此一来,心情也好了不少,莞尔一笑,问道:“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顾玖。” 顾玖,是萧成琰给自己取的化名。 很多皇族的身份不便做的事情,他便用这个名字去做。 岱秋心头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说:“那份名册,如果你实在着急,要过府来找我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尽量避着些人吧。” 这人武功极高,又神出鬼没的,岱秋心知自己想拦也拦不住。 况且刚刚见他态度谦逊有礼,又主动归还了银票,想必也不是什么奸佞之辈。 从茶楼出来,岱秋便从宣德门外找到了自家马车。 匆匆驾车回府后,岱秋不敢耽误,直接就去了秦氏的正院拜见。 秦氏正在焚香礼佛,听丫鬟来报说岱秋回来了,忙命韩妈妈扶了她出来相见。 岱秋一见秦氏,便双眸含泪,直挺挺的跪在秦氏脚边,悲戚道:“夫人,奴婢回来了。” 第二十章大姐 秦氏忙亲自搀起了她,问及今日宫中的情况,方才得知这丫头今天经历了生死,同韩妈妈两人脸上立时都无半点血色了。 “与奴婢先前看到的竟无半分错漏,贵嫔姑奶奶在宫中真的是险象环生,今日要不是奴婢运气好,被太子和晟王偶然救下赦免,一定就命丧宫禁了,夫人,这可怎么办呢?” 韩妈妈却在一旁问道:“夫人,既然是皇上下的旨,那是不是得连夜把岱秋送到城外的庄子里藏起来,先避避眼前风头?” 秦氏抬手示意韩妈妈不要惊慌,强自定了定心神道:“不用,她头一次进宫,能叫什么人记住,逃了便逃了。再者,我席家若真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我还怕被人多加一道窝藏罪奴吗?” 岱秋眼眶含满热泪,几乎又要跪下来。 秦氏如此袒护她,真不枉费她冒死也要回府传递消息了。 秦氏亲自挽着岱秋的手,两人一同坐在榻上,韩妈妈又从里间取了手炉出来叫岱秋握着。 如此安顿片刻后,秦氏问:“依你看来,贵嫔娘娘大概还剩多少时日?” 岱秋仔仔细细想了又想,再结合今天看到贵嫔宫中的情况,只摇了摇头。 她道:“依奴婢今日所见,贵嫔姑奶奶与宫中贵妃之间剑拔弩张,几乎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然而皇上却无心主持公断,轻易便要草菅人命,奴婢是实在担心,梦中之事会成为现实。” 秦氏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隔着厚重的宫墙,她也是鞭长莫及。 秦氏叫韩妈妈亲自送岱秋回了朗秋阁,又嘱咐她好好休息,明日不必理事。 晨起,岱秋从梦中惊醒时,发觉后背已经被汗渗湿了。 她做梦被人追杀了一路,幸而得遇那名叫顾玖的男子从天而降,数次救她出危难。 披衣起身,就着稀薄的晨光,她走到院中的桂花树下,用铲子拨开上面一层新土,果然就见到那一方牛皮纸布。 抖落泥土,打开纸布,那张鬼画符似的东西映入眼前。 他口中说这是什么名册?可通篇看下来,哪里有写一个字? 岱秋回房,将这东西放在床头的小抽屉里仔细收好,心想这东西对他来说那么重要,他一定会回来取吧。 岱秋又睡了,却也奇怪,这次倒睡得十分踏实,直到日晒三竿,才被院子外面一阵嘈杂声音吵醒。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出门,迎面见到桃枝从门口经过。 见了她,桃枝忙笑着过来打招呼道:“姐姐午安,韩妈妈特意交待过,今天谁都不准来吵姐姐,姐姐怎么自己醒了?” 岱秋抬头看了看天色,问:“今日是有什么事吗?怎么吵吵嚷嚷的?” 桃枝笑道:“姐姐不知,是咱们家的大姑娘今早回门了。” 提起这位席家大姑娘席若筌,岱秋可没什么好脸色。 在梦中,这大姑娘可当真是好绝情。 因为是家里头一个孩子,聪明伶俐,又生得花容月貌,从小便在爷娘的娇养下,受尽万千宠爱着长大。 及笄之后,老爷和夫人多方探寻考察,为她说了门好亲事,又举全家之力,将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 那成婚时的盛大场面,虽然过去了五年,还时常被京都的小老百姓们羡慕着念叨。 就是这样一个受尽父母深恩的姑娘,却在娘家被抄家流放之际,能狠心的置身事外。 终其半生,都从未想过任何法子来搭救自己的亲爹和亲弟弟们,而是眼睁睁的看着亲姐妹们一个个流落技坊,受尽磋磨凌辱而死。 这还算是人吗? 岱秋冷冷问道:“她回来做什么?” 许是岱秋容色太过严肃,桃枝有片刻的怔愣,但随即想到岱秋刚刚睡醒,怕是还没从梦中醒过神来。 便笑道:“不知,只是咱们三姑娘也被召到正院去相陪,也有好一会了呢。原本我是陪在三姑娘身边的,王姨娘打发我回来取东西,我便来了。” 岱秋忙胡乱的理着头发说:“姨娘让你送什么东西过去,你交给我吧,我代替你去。” 进了正院大门,门口守着的丫鬟倒是没有阻拦她,只是对她悄悄使眼色道:“进去之后警醒着些,夫人小姐们今天心情都不大好,仔细冲撞了。” 岱秋道了谢,便蹑手蹑脚的掀帘子进了屋。 席若筌端坐在客椅上,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男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只是特别好动。 屁股上像是长了陀螺,半刻都不得安生,偏偏大姑娘也不肯放他给旁人抱,宁愿自己受累,娇宠得没边。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三四岁的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只在一旁玩木马。 这两个孩子都是大姑娘亲生的,岱秋都见过,如今大姑娘也算是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十分顺遂。 岱秋沿着墙角进屋,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三姑娘的椅子后面。 便听到大姑娘对秦氏道:“娘,如今爹爹在通州回不来,娘就该出门多交际交际,多与那些京中贵妇们打打交道,起码也能手眼通达些,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蔽塞,一问三不知。” 席丛舒坐在席若筌旁边,听了这话,忙去看秦氏脸色,见果然就阴沉起来,便去劝席若筌: “大姐,母亲也是想过法子的,只是宫门内外毕竟隔着重重围墙,这宫禁内苑的事情,又哪里是我们能探听到的,大姐若是有什么好法子,就说与母亲听听吧!” 席若筌把怀里的幼童换了一边抱着,不悦道:“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那个公公是个胆小怕事的,婆婆只恨不能拿住我的错处,听得我娘家出了事,三天两头的就给我脸色看, 丈夫也不管,今天还是我再三坚持,才能把两个哥儿姐儿带出来散散心,若是这样下去,我这日子可是不要过了!” 秦氏心烦,忍不住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扣在桌面上,沉脸道:“贵嫔娘娘如今还在呢,不过是年节事多,下人们又没个轻重,有些怠慢也属寻常,偏你就觉得是大祸临头了, 你这般心性,日后怎么掌家理事?别说你那刁钻的婆母,即便是我,也容不得你这样遇事便方寸大乱的!” 第二十一章斥责 秦氏这话说得重,又没有回避屋内的小姐和婢女们,席若筌脸上果然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把心一横,将怀里的幼子递给身后的奶娘,才说:“先前有人来我面前说三妹妹与贾惠信两人争薛长吉,我还不相信, 心想三妹妹虽是庶出,还不至于这般没分寸,可昨日菊花展上,那贾峥嵘几乎在打着我的脸来骂,说我妹妹同她妹妹抢男人,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贾峥嵘不过一个继室生的小姐,空占了一个嫡出姑娘的名头,要换做是以前,她哪里敢这样同我说话, 还不是看到我们家式微,这才来落井下石,母亲还觉得是我多想了吗?” 秦氏还没来得及发话,对面的席房岺便不悦的起身道:“姐姐把话说清楚,谁同谁抢男人了?” 席若筌也不甘示弱,起身道:“你不用着急冒火,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席房岺一把甩开岱秋过来拉扯自己的手,三两步走到席若筌面前昂然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姐姐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便来朝我头上泼污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席若筌:“你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你要发落了你院子里的春雪和兰桂?莫不是东窗事发,怕叫人拿住了把柄,这才连夜发卖出去的?” 席丛舒听这话锋不对,赶忙过来劝和:“一家子亲姐妹,犯不着把话说成这样,大家都少说两句,不要伤了姐妹和气。” 席房岺几乎带着哭腔跺脚道:“二姐,你自己听听大姐都说了些什么嘛!” 席丛舒张口还要再劝,却听秦氏在一旁沉声喝道:“够了!我还没死呢,你们都开始闹起来了!” 王氏赶紧起身,坐到秦氏身边替她顺背,一面给自己女儿使眼色,让她不要火上浇油了。 席若筌还想要说什么,秦氏指着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说是关心家里,特意来回门看看,说到底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己的荣辱! 贵嫔娘娘身体抱恙,你不但不思量着怎么进宫探望,怎么替她求医问药,一心只记挂着自己因此在婆家受的闲气, 你想要人替你撑腰给你出头?殊不知人这辈子,都是自己给自己争脸,没有谁可以一辈子都指望着别人过活!” 席若筌哪里受过秦氏这般言语,一时间竟然怔愣起来,待反应过来之后泪珠犹如断了线般从面颊上滚落,人几乎半匍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哭:“娘真要冤死我了,我几时这样想过啊!” 席丛舒心软,在一旁小声劝着,席房岺则是把脸别向一边。 秦氏又道:“我冤枉了你,你自己想想你方才对你妹妹说的话,那是一个姐姐能够说出来的吗?可见你为人自私冷漠,全然不顾半点姐妹情谊。你若执意如此,以后也不必回家了,你已经出阁五年,好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 王氏感动得红了眼:“夫人……” 席若筌是哭着坐马车回去的,只有席丛舒一个人送到门口。 席房岺和王氏一同服侍秦氏歇下,才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席房岺悄悄对岱秋说;“我倒是没想到,母亲竟然会为了我,这般斥责大姐姐,毕竟大姐姐是她亲生的。” 岱秋不忍说那是秦氏多半相信了自己的梦中箴言,最近又看清了些事,这才如此维护她的。 只道:“夫人处事最是公平公正的,也向来把三姑娘视如己出,三姑娘若有心,也可想法子让夫人知晓。” 席房岺心怀感佩的回来后,亲手熬了一盅冰糖雪梨,让岱秋送到正院去。 岱秋进到秦氏内室时,秦氏已经坐起来,斜靠在床榻上了,见她进来,冲她伸手道:“岱秋,你来了。” 岱秋顾不上行礼,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握住了秦氏冰冷的手心,说:“夫人可好些了?这是三姑娘亲手熬的雪梨汤,特意命奴婢送来,夫人趁热喝下吧!” 韩妈妈接过食盒,含了笑到一旁的八角桌上去盛碗,岱秋这才看见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像是自己来之前都哭过。 “今日没吓到你吧?”秦氏闻言问岱秋,握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 岱秋只得就在秦氏床沿上坐下,宽言安慰道:“夫人这段时间劳心劳神,十分辛苦了。” 秦氏眼圈又红了,用绢子擦了擦眼角才道:“不是我就如此狠心,若筌她这生是过得太顺遂了,从来就不知道愁为何物, 若我席家来日避免不了大厦将倾,她还如此冲动行事不会自保,不是要把错处送给别人拿捏吗?今日对若筌严厉些,让她明白过来,来日她也能少受几分罪。” 岱秋也红了眼,哽咽道:“夫人用心良苦,大姑娘一定能明白的。” 秦氏握着岱秋的手又紧了两分,急切着问:“依你看,我席家满门,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这已经是夫人第二次,这样毫无信心的来问自己索要答案了。 自打昨日从宫里逃出来,岱秋便很清楚的感觉到,夫人已经六神无主,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现在还能勉力支撑着,是因为她必须要支撑起整个家。可是这担子太重,积重难返,她又没有回天的法子,如何能支撑得住? 大约是旁观者清,岱秋想了想,便回道:“以奴婢愚见,既然宫里无指望,夫人还可去信通州,叫老爷早做准备,总比夫人独自一人苦撑着好。” 毕竟事发的源头,一个在贵嫔娘娘,一个就在老爷身上,他们两位但凡有一个能立着,席家都不会倒。 秦氏才像是恍然大悟,握着岱秋的手不住点头道:“是呢,我怕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这点都没想到,若是老爷能回京想想法子,说不定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这时韩妈妈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一碗递给岱秋,另一碗自己端着喂秦氏喝汤,笑着道:“说了这会子话,口都干了,岱秋姑娘也喝点雪梨汤吧,咱们边喝边说。” 第二十一章六神无主 秦氏这话说得重,又没有回避屋内的小姐和婢女们,席若筌脸上果然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把心一横,将怀里的幼子递给身后的奶娘,才说:“先前有人来我面前说三妹妹与贾惠信两人争薛长吉,我还不相信, 心想三妹妹虽是庶出,还不至于这般没分寸,可昨日菊花展上,那贾峥嵘几乎在打着我的脸来骂,说我妹妹同她妹妹抢男人,那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贾峥嵘不过一个继室生的小姐,空占了一个嫡出姑娘的名头,要换做是以前,她哪里敢这样同我说话, 还不是看到我们家式微,这才来落井下石,母亲还觉得是我多想了吗?” 秦氏还没来得及发话,对面的席房岺便不悦的起身道:“姐姐把话说清楚,谁同谁抢男人了?” 席若筌也不甘示弱,起身道:“你不用着急冒火,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席房岺一把甩开岱秋过来拉扯自己的手,三两步走到席若筌面前昂然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姐姐在外面受了气,回来便来朝我头上泼污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席若筌:“你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你要发落了你院子里的春雪和兰桂?莫不是东窗事发,怕叫人拿住了把柄,这才连夜发卖出去的?” 席丛舒听这话锋不对,赶忙过来劝和:“一家子亲姐妹,犯不着把话说成这样,大家都少说两句,不要伤了姐妹和气。” 席房岺几乎带着哭腔跺脚道:“二姐,你自己听听大姐都说了些什么嘛!” 席丛舒张口还要再劝,却听秦氏在一旁沉声喝道:“够了!我还没死呢,你们都开始闹起来了!” 王氏赶紧起身,坐到秦氏身边替她顺背,一面给自己女儿使眼色,让她不要火上浇油了。 席若筌还想要说什么,秦氏指着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说是关心家里,特意来回门看看,说到底你关心的只有你自己的荣辱! 贵嫔娘娘身体抱恙,你不但不思量着怎么进宫探望,怎么替她求医问药,一心只记挂着自己因此在婆家受的闲气, 你想要人替你撑腰给你出头?殊不知人这辈子,都是自己给自己争脸,没有谁可以一辈子都指望着别人过活!” 席若筌哪里受过秦氏这般言语,一时间竟然怔愣起来,待反应过来之后泪珠犹如断了线般从面颊上滚落,人几乎半匍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哭:“娘真要冤死我了,我几时这样想过啊!” 席丛舒心软,在一旁小声劝着,席房岺则是把脸别向一边。 秦氏又道:“我冤枉了你,你自己想想你方才对你妹妹说的话,那是一个姐姐能够说出来的吗? 可见你为人自私冷漠,全然不顾半点姐妹情谊。你若执意如此,以后也不必回家了,你已经出阁五年,好生过好自己的日子便罢!” 王氏感动得红了眼:“夫人……” 席若筌是哭着坐马车回去的,只有席丛舒一个人送到门口。 席房岺和王氏一同服侍秦氏歇下,才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席房岺悄悄对岱秋说;“我倒是没想到,母亲竟然会为了我,这般斥责大姐姐,毕竟大姐姐是她亲生的。” 岱秋不忍说那是秦氏多半相信了自己的梦中箴言,最近又看清了些事,这才如此维护她的。 只道:“夫人处事最是公平公正的,也向来把三姑娘视如己出,三姑娘若有心,也可想法子让夫人知晓。” 席房岺心怀感佩的回来后,亲手熬了一盅冰糖雪梨,让岱秋送到正院去。 岱秋进到秦氏内室时,秦氏已经坐起来,斜靠在床榻上了,见她进来,冲她伸手道:“岱秋,你来了。” 岱秋顾不上行礼,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握住了秦氏冰冷的手心,说:“夫人可好些了?这是三姑娘亲手熬的雪梨汤,特意命奴婢送来,夫人趁热喝下吧!” 韩妈妈接过食盒,含了笑到一旁的八角桌上去盛碗,岱秋这才看见两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像是自己来之前都哭过。 “今日没吓到你吧?”秦氏闻言问岱秋,握着她的手就没放开过。 岱秋只得就在秦氏床沿上坐下,宽言安慰道:“夫人这段时间劳心劳神,十分辛苦了。” 秦氏眼圈又红了,用绢子擦了擦眼角才道:“不是我就如此狠心,若筌她这生是过得太顺遂了,从来就不知道愁为何物, 若我席家来日避免不了大厦将倾,她还如此冲动行事不会自保,不是要把错处送给别人拿捏吗?今日对若筌严厉些,让她明白过来,来日她也能少受几分罪。” 岱秋也红了眼,哽咽道:“夫人用心良苦,大姑娘一定能明白的。” 秦氏握着岱秋的手又紧了两分,急切着问:“依你看,我席家满门,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这已经是夫人第二次,这样毫无信心的来问自己索要答案了。 自打昨日从宫里逃出来,岱秋便很清楚的感觉到,夫人已经六神无主,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她现在还能勉力支撑着,是因为她必须要支撑起整个家。可是这担子太重,积重难返,她又没有回天的法子,如何能支撑得住? 大约是旁观者清,岱秋想了想,便回道:“以奴婢愚见,既然宫里无指望,夫人还可去信通州,叫老爷早做准备,总比夫人独自一人苦撑着好。” 毕竟事发的源头,一个在贵嫔娘娘,一个就在老爷身上,他们两位但凡有一个能立着,席家都不会倒。 秦氏才像是恍然大悟,握着岱秋的手不住点头道:“是呢,我怕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这点都没想到,若是老爷能回京想想法子,说不定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这时韩妈妈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一碗递给岱秋,另一碗自己端着喂秦氏喝汤,笑着道:“说了这会子话,口都干了,岱秋姑娘也喝点雪梨汤吧,咱们边喝边说。” 第二十二章我很贵 岱秋受宠若惊,急忙双手接过,韩妈妈却扶了她的肩头让她继续坐着,自己在一旁的小兀子上坐下。 秦氏喝了口雪梨汤,才道:“可是京都距离通州有五六百里,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至少要走上七八日的路程,谁知道这些日子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岱秋:“夫人可以一边等信,一边暗中变卖些店铺和田地,真到了万不得已时,手上有些没有过名录的现银,总是多些方便的。” 岱秋是经历过席府被抄家的,那时候全府上下哭天抢地,所有能看得见的家什物品,金银首饰都被人洗劫一空。 直到后来全家都被下了狱,她一个小丫头四处求告无门,才明白手里若能有些现银钱,是多么的重要。 秦氏点头,对韩妈妈说:“就依她说的办。” 韩妈妈忙接话道:“奴婢一会就交待乐伯,如今京郊庄子上还有上千亩的良田没动,除去夫人名下的,各方各院也都有些铺面在手里,是否要通知她们折现?” 秦氏点头道:“全部折现,等过了这一关,日后想要什么样的铺子田庄买不到。” 韩妈妈应声说好,又问:“只是去通州送信的人,夫人可有人选?” 秦氏茫然的看着岱秋,按说路途遥远,最好是委派几个小厮快马过去,可事情干系重大,不知内情的人终究是难以叫人放心。 岱秋看懂了秦氏的意思,忙将汤碗放在一旁,郑重说道:“夫人,奴婢愿意去通州送信。” 秦氏:“此去通州,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孩子家,可怎么能涉险呢?” 岱秋含泪道:“夫人,奴婢不比府里的姑娘们,奴婢是从小胡打海摔惯了的,当初从家乡到京都,也有好几百里的路程,还不是平平安安的来了,现如今奴婢大了,路上更加懂得变通,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虽然言辞恳切,可秦氏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是故作轻松?此去山高路远,就是男人也需要勇气,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见秦氏没有马上答应,岱秋又道:“夫人,奴婢才从宫里逃出来,虽然此事极为隐蔽,可如今多事之秋,就怕被有心人走了风声,再连累到府里,还是让奴婢先到外面避避风头吧!” 秦氏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握着岱秋的手道:“难为你如此费心替我想着,我一共四个姑娘,横竖都没有你这般用心的,从今往后你也不再是奴婢了,我认你做义女, 若我席府能平安渡过此劫,你就是府里的小姐!我必定将你记入宗谱排序,让你名正言顺的当我的女儿。” 韩妈妈忙起身朝岱秋行礼:“奴婢给岱秋小姐贺喜了!” 岱秋哭着跪地道:“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必定不辜负夫人嘱托。” 秦氏捧着岱秋的脸哭道:“我的儿,辛苦你了。” 岱秋:“夫人……” 晚上,岱秋在房中收拾明日出发的行囊。 秦氏已经让韩妈妈过来朗秋阁传下话,说明日起,会派岱秋到城外的庄子上去收租子。 席房岺没有任何异议,私下嘱托岱秋几句要好生注意安全,此事便算说定了。 从床头找出那张鬼画符,岱秋心里犯了愁,自己这一去,来回可能要半个月,若是顾玖中途来寻这东西,那么要交托给谁转交比较妥当呢? 正出神,却听窗外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你一个人坐着发什么愣?” 岱秋结结实实的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 待认出来是谁后,岱秋不免面色不快的道:“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萧成琰一身夜行衣,此刻慵懒的往窗沿上一靠,抱臂的手腕赫然握着一只镶着宝石的清泉剑,一脸面无表情。 岱秋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严厉,便刻意放柔了几分语气,问:“你的伤,都好了吗?还咳血吗?” 话一出口,她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不免又脸红起来。 谁知,萧成琰竟然回应了,他低头“嗯”了一声,但两人都听得很清楚。 他视线便顺着往下,正好落到岱秋手中的名册上。 这丫头误打误撞救了他,而他也投桃报李解了她的困,等他从她这拿到名册之后,就各不相欠了。 只是,萧成琰感觉自己走这一趟,好像还该有些别的原因。 岱秋透过窗子,双手递给他道:“总算能把这个还给你了,你看看对不对。” 萧成琰单手接过,左右看看,收进自己里衣后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岱秋问他:“你武功这么好,一定是师从名门?” 萧成琰一句话把天聊死:“我自学成才。” 岱秋又跟他东拉西扯,笑得讪讪:“那你在这京都有亲戚吗?有朋友吗?我看你孤身一人,来去无踪的,是不是有些寂寞呀!” 萧成琰一脸不耐烦:“你究竟想问什么?” 岱秋:“你武功虽好,但终日漂泊也不是长久之际,不如我给你引荐一个好差事?” 萧成琰:“……” 岱秋脸红得有些厉害,只低着头道:“其实是我自己,我明日一早要出一趟远门,本来要带两个家中小厮随行跟着的,只是若路上万一遇到什么事,他们恐怕是不顶用, 而我此去非常关键,路上绝对不能容许有任何闪失,于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说完马上底气十足的提高音量补了一句:“工钱好说!” 萧成琰一贯冷漠的脸上,竟然迸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意,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我可很贵,你请得起吗?” 岱秋见对方没有一口拒绝,觉得有戏,笑着说:“你别看我现在只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过段时间我的月例银子便会上涨,加上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积蓄,总归是不会亏待你的,不论多贵,都有个价格,你不妨先说说看。” 萧成琰仍是抱臂望着她,问道:“是因为席夫人要收你做义女,你便就觉得自己有钱了么?” 岱秋立刻警惕起来:“你怎么这么清楚我们家的事?” 她很快变了脸色,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接近我们家有什么目的?” 萧成琰没回答,只示威似的看着她。 突然,他像是惊觉到了什么,从窗外一跃而入,还不等岱秋反应过来,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并迅捷的伸脚关严了窗户。 第二十三章你暗恋谁? 岱秋还来不及惊呼出声,便听到外面有了清晰的脚步声,桃枝的笑声隔着门传进来。 “姐姐睡下了吗?” 岱秋被吓出一阵冷汗,无措的看着面前只有一息之隔的男人。 萧成琰低声说:“我放开你,你别乱说话,这深更半夜,若被人看到你跟我独处一室,对谁更不好,你自己心里明白。” 岱秋圆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晃了一圈,急忙点头表示同意。 桃枝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还伴着轻轻的叩门声:“姐姐,是我,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岱秋掰开萧成琰的手,朝外面回应道:“是桃枝阿,我刚刚睡下,你有什么事吗?” 桃枝笑道:“也没什么,刚刚听姑娘说,姐姐明日一早就要出门去庄子上,便把给姐姐做的鞋面加紧赶出来了,姐姐带上,路上也好替换。” 她顿了顿,又笑道:“姐姐既然已经睡下了,夜深露重的,就不用特意起身出来拿了,我就放在门口的地上,明早开门就能看到,姐姐好生休息,我走了。” 话音未落,门“枝呀”一声的开了,岱秋满脸是笑,接过桃枝手上的鞋子,软绵绵的,鞋底上纳了厚厚的棉花。 “你的手艺真的越发巧了。” 桃枝羞然一笑,“哪有什么巧手,不过都是姐姐平日教的,姐姐不笑我班门弄斧就好。” 姐妹两人说了几句话,岱秋记挂着屋里的大活人,并没请桃枝进来,隔着门槛便送她走了。 关上门,岱秋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厉害。 身后的人却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在这里倒是很得人心。” 岱秋并不想跟他长篇大论,随意敷衍道:“是姐妹们都十分好相处。” 萧成琰:“即便是席家主母对你有知遇之恩,也不是你这般替她们卖命奔波的理由。” 岱秋不接话,心里却对他的话十分不认同。 只听他继续说:“席家百年簪缨,却一朝落败,这不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可以扭转的,我劝你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不要趟这浑水了。” 岱秋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知道他能只身从宫禁之中来去自如,又能如此灵巧的出入席府,便不是一般人。 只是听他语气,对自己并无敌意,好在,对这席府也没有加害之心。 便认真着说:“明哲保身也是种选择,只是我已经决定与席家共存亡,多谢你好言相告,今天不便久留你,若我能活着回来,再想办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萧成琰见岱秋这边已经下了逐客令,知她已经暗暗动了气,不禁好笑着问:“我可听说你在这府里无根无基,是几年前夫人从外面买来的,你这般忠心耿耿,难不成是别有用心?” 岱秋有些羞恼了,“你瞎说什么?以后不许瞎打听我们家的事。” 少女脸上悄然泛出一阵红晕,纵使萧成琰对风月之事并不热络,也能从她瞬时迸发的双眸中,很清晰的感受到,这姑娘心里必定是暗恋着什么人。 他若有所思:“噢,原来如此!” 岱秋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她干脆放弃掩饰了,抬头质问:“什么?” 萧成琰神秘一笑:“你莫不是,喜欢上这府里某位的公子?” 岱秋只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能滴出血来。 她干脆伸手把萧成琰往外推,“半夜三更闯女子闺房,还满口胡言乱语,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快走,以后不准来了!” 萧成琰却是来了兴致,巍然不动的站着,任凭岱秋使劲全身力气,都推不动她分毫。 “真叫我给猜中了?” 岱秋急得都快哭了,“你别胡说八道!” 萧成琰见戏耍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欲把这小女子逼疯,含了笑推窗跃出。 临走之前,他回身对岱秋说了一句:“说不定我们很快又会再见面了。” 岱秋眼眸里微微含着泪,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便见他的身影已经完全隐到了夜色里。 第二日临出发前,岱秋收拾好行装之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席房岺的屋子,把那份三百两的银票悄悄放在她枕旁。 没曾想,席房岺却醒了。 “我吵醒姑娘了?” 岱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席房岺撑着床坐起来:“我记挂着你今天要出门,早就醒了。” 岱秋拨亮油灯,屋里的光线瞬间亮了不少。 席房岺看着岱秋一身男装,透着英气神韵,瞧着便觉得欢喜。 再看到了枕头边上的银票,惊喜问:“你问那人要回来了?” 岱秋点点头,又交待道:“奴婢这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月,姑娘一定要好生的,凡事多思量着些,多听夫人的话,万万不可像以前那般孩子气了。” 席房岺笑出了声,拉着岱秋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去一趟城郊的庄子,怎么弄得像是再也回不来似的。” 岱秋鼻子一酸,人生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况且这一路约莫也是不太平,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来,不禁眼圈也有些发红。 席房岺收敛笑意,正色道:“我知道这阵子你同母亲时常有事商量,若是有个什么,你可千万不许瞒着我。” 岱秋忙以笑来掩饰,“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要离开姑娘一些日子,心里有些舍不得罢了。” 她说着,便要服侍席房岺重新躺下。 席房岺却倔强的下床穿鞋,“你不同我说明白,我就去找母亲问个清楚。” 岱秋拉着她,眼泪忍不住从眸子里落出来,“姑娘,夫人心里已经够苦了,你就别再去给她添烦扰了。” 见实在躲不过,岱秋便把进宫时,看到的贵嫔宫中的情况都一一说了,未免节外生枝,还是省却自己遇险的那一段。 “夫人派我此去通州,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老爷救命的,如今家族危难,覆灭就在顷刻之间,只有老爷能想法子救一救全家了。” 席房岺面色大骇,眼眶也红了,她握着岱秋的手说:“那我同你一起去通州!” 岱秋自然是不答应的,席房岺急道:“我是这府里的三姑娘,我家出了事,我怎么能像没事人置身之外,而让你一个人再去舍身犯险!” 第二十四章暗中跟随 任凭岱秋怎么劝,席房岺都坚持要同岱秋一道走。 她自己胡乱穿了一身男装,又麻利的扯了几件衣物带上,便说要走。 岱秋没有法子,只得让小丫鬟悄悄去禀告了秦氏。 秦氏很快就赶到了朗秋阁,见席房岺这幅样子,气得几乎要跺脚。 “胡闹!” 席房岺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对秦氏道:“母亲,不是女儿心疼岱秋,实在这一切不该由她来承受,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出入宫禁已是为难,如今还要让她一个人跋山涉水去通州报信,女儿实在是不忍心。 况且,这些都是身为席家子女的责任,怎么好一再强压于人。女儿自幼便擅长骑射,也懂些防身功夫,想必不会有失,求母亲就恩准女儿同她一起去吧!” 说完,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大有秦氏不答应,她便长跪不起的决然。 秦氏也满脸是泪,双手将席房岺扶起,又拉了岱秋到身边,将两人的手重重交叠。 “难得你姐妹二人如此同心,母亲深感安慰。” 席房岺喜道:“母亲这是答应了。” 秦氏闭上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席房岺喜极而泣,岱秋也是潸然泪下。 母女三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岱秋便催促要快些出门,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秦氏亲自送两人到侧门上了马车,又好生嘱咐了随行的六名长随,依依不舍的直到车马消失在巷角,这才放下挥别的手。 王氏闻讯赶来的时候,岱秋和席房岺的车马已经走远。 王氏心怀感伤,不免扶着门栏痛哭起来。 秦氏笑着安慰道:“三姐儿终于长大懂事了,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王氏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是人皆有私心,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长得又是这样的一幅好模样,多少京都富贵公子争相求娶不得。 如今世道也乱,如珠如玉的千金小姐,却要以身犯险,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差池。 王氏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夫人,三姐儿从小娇惯坏了,奴婢是怕她在路上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再添了乱,万一耽误了夫人的事情,这可怎么得了。” 秦氏拉着她的手,轻声劝道:“这些我都想过了,三姐儿性子像男孩,懂骑射又善长鞭,再说路上又有家丁护着,不会有失的,你就放心吧!” 她刚才仔细权衡过了,事情若真是毫无转机,她便让岱秋和席房岺都在外面不要再回来,能保全一个是一个。 虽然席房岺不是她亲生,岱秋也只是刚收的养女,但她自问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王氏却不知秦氏的用意,见秦氏不肯改变主意,也没有继续纠缠,但回到自己的院落之后却坐立难安。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便命贴身嬷嬷去薛府,去请薛长吉过来商议。 薛长吉是席府常客,与席房岺之间也是众人都心知肚明了的,对王氏素来也十分恭敬。 接到王氏的帖子时,薛长吉正在家中书房与美貌丫鬟眉来眼去,心想也有几天没见到席家妹妹了,便欣然接贴到访。 自从上次薛长吉相助抓到了香雪后,王氏便把他当做自己未来女婿看待。 薛长吉每每到席府拜见,也总要特意去看望王氏,十分恭敬有礼,王氏也对他越发的满意。 薛长吉今日直接到夕瑶堂来见王氏,两厢见礼之后,王氏便把席房岺跟着岱秋去通州的事情对他说了。 “虽说这事夫人已经应允,本轮不到我来说什么,可三姐儿她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孩子,从未吃过苦,更是没有出过远门,我这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薛长吉沉吟片刻后笑道:“姨娘莫慌,我这就亲自追去,若是劝不回三妹妹,那我便一路护送她们去通州。” 王氏大喜,“有公子一路相护,必定万无一失,公子对我女儿的一片心意,老身全都记下了。” 出了席府,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薛长吉身边长随福贵笑问:“公子,咱们真的要去趟通州?” 薛长吉笑道:“既然答应了王姨娘,自是要去的,再说,三妹妹一介女流,出这么远的门,我也实在是不放心。” 福贵奉承道:“公子对三小姐当真是有心,假以时日,必定就能抱得美人归。” 薛长吉笑而不语,笃定的眼神里写满了志在必得。 街对面有人骑马而来,远远瞧见,竟是个熟人。 薛长吉朝那人喊道:“贾兄这般形色匆匆,可是要去哪里?” 贾丛涧一身泰蓝色的袍子,脚踩金龙鹿皮短靴,腰间还别着一只紫青龙宝剑,富贵纨绔的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得到。 贾丛涧走近了些,才看到是薛长吉,笑着打马过来,说:“明日摄政王去西郊大营阅兵,我提前过去整顿好军务,以备摄政王随行检阅。” 薛长吉心知这贾丛涧一向自视甚高,拿个鸡毛都能当把令箭,这也是他不愿与之深交的原因,便随意奉承道:“贾兄如今在兵部任职,可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贾丛涧果然十分受用,笑着拱手道:“长吉说得哪里的话,我可比不上你,有祖辈的荫封可靠扶,家父年纪也大了,我若再不加把劲,可是撑不住这门庭啊!” 众所周知,薛长吉虽然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公子,但排行最末。 国公府枝繁叶茂,人丁兴旺,薛长吉上面单同胞嫡兄就有三个,这公府的爵位是怎么都轮不到由他来继承的。 贾丛涧自负意气风发,这顿溜须拍马是完全没走心。 薛长吉也不与他计较,笑着随意说了两句,正准备告辞 贾丛涧却又扯了话题:“长吉这是要去哪?” 薛长吉笑道:“随意走动走动。” 贾丛涧凑近,一脸意味深长:“我观这天色仿佛有阵暴雨,长吉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贾丛涧走远后,福贵才凑到薛长吉耳边小声嘀咕:“这贾公子是不是知道咱们要出城?怎么感觉他说话怪怪的。” 薛长吉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笑着望了眼不不远处望春楼的招牌。 吩咐说:“我去用些午饭,你回府去给我整理行装送来,带上几个身手好的,记得要换上那匹红鬃马,一会过来找爷!” 第二十五章改道 车马路上行了一天,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见到来旺笑着骑马迎来。 岱秋远远的就看见了,笑着长声问:“可是找到了投宿的客栈?” 来旺扬着鞭子的手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下马前来,说:“姐姐说得果然没错,离这四五里地就有一家,我还特意进里面瞧过了,还算干净,伙食也都齐全,咱们今晚就在那落脚吧!” 席房岺牵着马儿去到溪边喝水,听到这边的说话声,便扯着嗓子喊道:“是来旺回来了吗?” 来旺一路小跑着下坡,走到席房岺跟前胡乱打了个千,笑着道:“三姑娘,咱们今晚就住前面的客栈。” 席房岺抬头看了看天色,问:“可是咱们今天才走了五十多里路,现在太阳还在高空挂着,再走个十里也使得,这么早就要投宿吗?” 岱秋也走了过来,笑着解释道:“姑娘,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咱们今天却是反着来的,要提防晚上下雨,还是早些投宿来的安心。” 席房岺只是随口一问,岱秋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会反驳,两人说说笑笑,牵着马就上了坡。 席房岺笑着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居然能猜到这附近有客栈?” 岱秋也笑道:“奴婢哪里就能未卜先知,不过是刚刚问了这里的村民。” 其实是五年前,她被卖到京都来时曾见到过,那时候她跟同村一起被卖的几个丫头一起挤在驴车里面,一路担惊受怕,对周遭的景物印象自然就十分深刻。 这几年,能安逸的过上这舒心日子,又在京都长了这许多的见识,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一切全都得以于席家的庇佑,怎么不叫她时常感恩。 走过几里路,两人替换着坐进马车养精蓄锐,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晚上投宿客栈时,岱秋担心席房岺头一次在外面住不惯,特意跟她住一间作伴。 两人开了客栈最好的房间,饭菜酒水也都是让来旺送到房间里面的,来旺挑来热水给两人擦洗,一天赶路的疲累也就消除了。 刚安顿好,天果然降下大雨,岱秋准备脱衣就寝,却听得房间外面一阵嘈杂。 推开窗子,向下望去,是有一队吵吵嚷嚷的商贾赶来住店,便重新把门窗关严实了。 席房岺坐在梳妆台前,问她怎么回事? 岱秋笑道:“没什么,好像是一群南北皮货商,这时节很多见。” 席房岺随意点头“嗯”了一声,整理一下,两人便上床就寝。 第二天一早,两人换了便装下楼,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站在柜台向掌柜打听此去京都的路程。 这汉子头上包着虎皮抹额,一看就是从北边来的,身边还围着好些人,正七手八脚的抬着箱子进门。 岱秋同席房岺选了大厅一处雅座坐下,岱秋让店小二上了些个酒菜,打算一会随意吃些便加紧赶路。 来旺收拾好行囊过来道:“公子,咱们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席房岺点头嗯了一声,还没答话,便听到邻座的汉子大声轻笑道:“这小公子模样俊俏,细皮嫩肉的,不知道的还只以为是个姑娘哈哈哈哈!” 席房岺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咬牙就要起身,被岱秋用手按住了。 岱秋朝席房岺使眼色:“公子,咱们出门在外是有要事,不要同那些浑人计较。” 席房岺忍了忍,终究继续拿起筷子。 谁知那粗鄙的汉子却不识趣,竟然想绕过来,打算细看席房岺的容貌。 来旺同几名小厮赶忙起身阻拦,那汉子却挑眉笑道:“我就是想过去,跟你们家小公子打个招呼,问问他都用的哪地的胭脂,日后我也进些去京都卖!” 话音落,引得大堂的同伙皆是哄然大笑。 “就是,都是大老爷们,还怕跟生人说话不成!” 席房岺再也不想忍了,起身朝那汉子的脸就是一鞭,挥得那汉子连连后退。 皮鞭凌空做响,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心里均叹,这全身没二两肉的白面小子,竟然还能舞动这么响的长鞭? “不会说人话就给我闭上嘴!” 岱秋赶忙跟着起身,剜了眼那帮人,拉席房岺的衣袖说:“公子,咱们走吧,赶路要紧。” 一行人在这群货商的注目下出了客栈。 昨夜刚下过暴雨,路面泥泞湿滑,车马行走得很慢。行到中午时分,才只走了十几里路。 天色已经正午了,一行人落车下马,捡了些稍微干点的柴火,打算生个火堆,却怎么都点不着。 岱秋道:“想必是昨夜雨下得太大,估计这附近很难捡到干柴,咱们别浪费火折子了,随便用些干粮就上路吧!” 来旺他们几个虽然很想吃点热肉补充体力,见此情形,也只得作罢。 一行人围坐在路边的石墩上,随意用着饭。 岱秋从包袱里面拿了几个馒头递给席房岺,自己又拿了牛皮水袋去河边打水。 才刚走了几步下坡,便感觉不远处的草丛像是有什么动静。 悄悄摸了摸藏在袖口的短刀,脚步也放得很慢,以便竖耳听周围异动。 可那动静却竟然凭空消失了,周边安静得出奇。 直到有两三只飞鸟忽然腾空而起,岱秋几乎同时拔腿便往回跑,边跑边朝路边的人喊:“有贼人!大家小心!” 来旺远远的听见了,丢下手里的馒头便抄起一旁的家伙,腮帮子鼓鼓的,朝席房岺喊道:“公子快进车里!” 另外几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却见岱秋身后果然跟着几个人,赶紧抄家伙就迎了过去。 一番打斗之后,来旺他们几人占了上风。 那三个强盗见敌不过,只得先且逃跑。 岱秋他们也没有去追,而是继续上马赶路。 可一路走走停停,似乎总也甩不掉身后这几人。 他们也不上前主动挑起冲突,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实在令人不安。 岱秋:“看来咱们得改道了。” 席房岺接道:“离这不远就是宁城,咱们上哪去,我堂姑姑的家就在那儿,到时候不怕甩不掉这伙土匪!” 第二十六章宁城徐家 一行人加快了脚程。 但毕竟天雨路滑,加上又临时改换了道路,便没能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下一个客栈。 远远的听见前面有马蹄声踏进,岱秋拉开车帘子,朝路边眺望。 席房岺也从车里钻了出来,问:“是不是覃虎探路回来了?” 来旺回头说:“看着像是他。” 覃虎很快就到了马车近前,朝席房岺拱手说:“三姑娘,前方有户庄子,户主人姓邹,离这大约五里地,咱们今晚可以去那借宿一晚。” 岱秋笑着同席房岺相视一眼,“好极了!” 覃虎穿着不凡,气质也不俗,说是替主人家过来借宿的,这邹姓庄主便知对方有些来头,亲自带着夫人在院门口迎接。 院子是两进的小院,算不上十分宽敞,但也有七八间主屋子,并三四个丫鬟和使唤婆子。 这在偏僻的京郊小城,也算得上是富户了。 席房岺很大方的同这家主见礼,也见了家主的一双儿女。 这家人家人口十分简单,只一家四口,看着面色和善,十分热情好客。 岱秋让来旺把马车上带的时令点心拿下车,分给那两个孩子。 席房岺则随意同夫妇二人攀谈着:“老人家在这一带住了有多少年了?” 邹伯看上去五十来岁,然而一双儿女却是十分幼小。 大的女儿只十来岁的模样,小儿子更是只有五六岁。 “小老儿祖祖辈辈在这平曲沟住了好几辈子了,起先是给东家种庄稼,养牲口,后来积攒了一些本钱,自己置了田地,每年也能给东家些孝敬银子了。” 岱秋想到这些年朝廷动荡不安,皇上不理政务,忠良之臣被肆意陷害,还以为民间会是一番民不聊生的景象。 却听这邹伯的话,大有盛世太平的意味。 席房岺问:“敢问老人家,您的东家是哪位大人?” 邹伯:“不瞒小贵人,正是宁城徐家。” 席房岺喜道:“宁城珅候徐家?” 邹伯表情一怔,“小贵人认得老朽的东家?” 席房岺急忙笑着点头:“可真是巧了,我姑姑正是徐候的夫人。” 两下自报家门,邹伯喜得站起来,直说要让上座给席房岺。 席房岺自然摆手说不用的,老两口又商量着,说要把正屋腾出来给席家小姐和随从住。 岱秋笑着上前替席房岺解围:“邹伯您不用客气,我家小姐也是临时改道过来的,这已经很惊动贵府了。若二老还要大费周章,这叫我家小姐心里过意得去?您就只当是替我们着想,一切从简吧!” 邹伯见岱秋这话说得十分客气,席房岺又一幅很面善的模样,这才与夫人商量着不再坚持。 但他连夜便派了长工套车去宁城徐宅报信,只说夫人的娘家侄女到了庄子上。 晚上,岱秋伺候席房岺洗面。 席房岺似想到了什么,隔着敷在面上的热帕子,就对一旁的岱秋说道:“你觉不觉得,这邹伯的一双儿女,长得似乎不太像。” 岱秋笑着回道:“即便是亲兄弟姐妹,哪里就有长得一模一样的,您同二公子是一母同胞,不也是各有不同么。” 席房岺伸手揭开脸上的帕子,顺手扔进岱秋怀里的铜盆,说:“我长得其实同大哥更像一些,但眉眼之间,与二哥也一看就是亲兄妹。” 无意中又提到大公子,岱秋只觉得心跳好似漏掉了一拍,不知大公子如今可还好? 等她从通州报信回来,是不是要去趟泸州,好告诉大公子家中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也好有个准备? 胡乱转移话题应道:“是呢,这么说来,那姐弟两人的确是不太相像,好像弟弟与这夫妇二人,才是一家人似的。” 席房岺搭着话,无意瞥了岱秋一眼,见她这幅样子,笑问道:“这好端端的,你忽然脸红什么?” 岱秋急忙伸手摸了摸脸,表情也极为不自然:“我哪有脸红,不过是这里地方窄,我过去开窗透透气。” 席房岺也不继续与她玩笑,收拾停当之后,便更衣睡下了。 翌日清晨,岱秋来席房岺房间伺候她穿衣起身,出了西次院,才看到正院厅堂内站了好些人。 一问才知,这是徐家的管事,专程过来接三姑娘去府上的。 那领头的是席夫人身边得力的桂嬷嬷,席房岺几年前还见过的。 几人原也是计划去徐侯府上住一天,甩开那一路的盗匪便罢。 见此,便欣然跟着徐家的车马进了城。 原本觉得世上最繁华的便是京都了,只是进了这珅候徐府的内院,才知道什么叫纸醉金迷。 十二樽黄金浇漆的面首生肖排成一个圆圈,各自吐着水信子。 喷泉里的乌龟,每一只都足足有汤碗那么大,一看就是活过百年的。 亭台楼阁更不消说了,支撑的主木用的不是金丝楠木,便是紫衫木,都是产自南方的,每一根都通过运河,也要运上三四个月才能到这。 席夫人见了堂侄女,自是十分欢喜的,两人一同坐在上座,手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子话。 直到一个身穿碧蓝色富贵打扮的女人笑道:“大嫂子,表小姐自进屋坐下之后,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呢。” 席夫人便顺势叫席房岺过去见礼。 这是徐侯的五弟媳,人称五夫人。 五夫人忙笑着起身,亲自将席房岺扶起来,近距离上下打量她:“哟,这生得真是一幅好模样,与大嫂竟然也有七八分相像呢,都说京都太傅府上出美人,只把大嫂和这三姐儿一看,便知传言不虚。” 席房岺静默一笑,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只淡淡道:“夫人过奖了。” 岱秋心知席房岺性子耿直,一向都不大喜欢五夫人这样过份张扬的人。 趁着她同席夫人互相打趣的功夫,忙上前来搀扶席房岺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 片刻后,席夫人对一旁的桂嬷嬷说:“你去各房各处,唤公子小姐们都过来见见远客吧!” 桂嬷嬷应了声是,打帘子出了正间。 第二十七章雇匪 徐家人丁兴旺,单是姑姑这一辈的兄弟就有七个,且上面公婆都在世,所以并未分家单过。 席氏嫁的是老大,又接生了三子二女,地位自是十分稳固。 如今她执掌中馈,总理珅候府对外的所有迎来送往,和府中大小事务,俨然是位极有身份的当家主母。 岱秋望着这洋洋洒洒进正厅的十几名公子小姐们,听他们同席房岺寒暄交际,和与徐家姑婶们玩笑,言语之间,总觉得有些客套应酬的意思。 他们的眼神里,仿佛一方面在惊叹席房岺的品貌,一方面又在掂量对方身份地位,总之复杂得很。 席家才是世代清贵的书香门第,惯是谦和待下,待人真诚不虚,果然不是哪家豪门都可与之比肩的。 “九弟不用客气,我也是临时改道过来的,住上一日便要启程赶路,未备上礼物心里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你万万不可再多费心。” 席房岺的话打断了岱秋的思绪,她随声望去,只见一个体态肥沃,身着番黄色的青年男子,正缠着席房岺说话。 听席房岺称呼他九弟,料想他的年纪应该比席房岺还小。 可不知是有些臃肿的缘故,这人看上去竟像是二十好几,就是说成三十也定有人相信。 见他说话时故意凑往席房岺近前,岱秋连忙上前去将两人隔开。 “三姑娘赶了一上午的车,这会子想必是累了,奴婢伺候您去换身衣服可好?” 徐进说话被人打断,本来十分不悦。 但随意看了眼岱秋的眉眼,只觉得清秀可人,虽不及席房岺惊艳,但却是面目和善,经久耐看,心下也生出了几分欢喜。 “敢问这位大姐怎么称呼?瞧着很是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徐进笑眯眯的对岱秋说着话,他眼睛本来就小,脸上的肉又过于多,这么眯上眼,眼睛竟然被挤成了一条线。 岱秋并不与他对视,稍微侧了侧身,才说:“奴婢是三姑娘的贴身侍女,之前并未来过宁城,想必九公子是记错了。” 徐进脸上的笑容瞬时就收敛了,鼻子似乎轻轻的哼了声。 席夫人本来在那边与几位妯娌说话,恰好听到了岱秋这一句,便笑着将席房岺召过去,拍着她的手说: “我一见到你就欢喜得紧,忘记你这一路定是舟车劳顿了,我先安排了人带你下去歇息,稍后接你去拜见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午饭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用,你这次难得过来,定要多住些日子才是。” 正厅人多,席房岺不便多说,便含笑告退,由两个好模样的丫鬟,带着出了院子。 席夫人将席房岺安置在蔷薇苑,满室的花香扑鼻,直叫岱秋想到了在宫中的贵妃寝宫。 这苑子里原本就有几个丫鬟和婆子,像是提前得过信似的,已经把热茶热水备好了。 “表小姐,这里就是蔷薇苑,夫人特意交待让您暂时住在这里,里面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若还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吩咐她们便是。” 岱秋替席房岺给两个丫鬟打了赏钱,目送她们回去复命。 换鞋,换衣,净面,喝茶后。 席房岺确实是有些累了,歪靠在暖阁上,直有些昏昏欲睡。 岱秋知道她是刚才接见的人多,费了些心神,便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遣下去,自己过去替她按揉太阳穴。 “记得几年前姑姑回门小住,那时候徐家好似不如现在这般富贵,这几年也没听说姑父官职有升迁,怎么像是一下子就发迹了一般。” 岱秋朝窗外望望,没有见到有人影,还是附到席房岺耳边低声说:“人有时来运转之说,也不甚稀奇。这里终究是在人家家里,隔墙有耳,姑娘还是谨慎些得好。” 京都,贾家。 夏碧从房间里出来,一张俏脸红扑扑的,正好跟迎面而来的贾惠信走了个对脸。 她忙躬身见礼,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三小姐安。” 贾惠信急着见贾丛涧,边走边问:“大哥他在屋里吗?” 夏碧面上更加红了,“在是在的,不过……” 贾惠信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夏碧。 见她面若春桃,眸光弥散,胸口不住的上下起伏,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 望着贾惠信笑道:“三小姐这会子可能不大方便进去,不如奴婢一会进屋去禀报了大公子,稍候请他去您的院子可好?” 贾惠信起先没明白过来,追问:“大哥在干什么?” 这种事情,夏碧哪里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直白的说出来。 但她似乎也存心不想叫她舒快,只低低的说了一句:“大公子方才单独叫了奴婢进去。” 贾惠信忽然就联想到一些事情上,瞬时也红了脸。 鼻子哼了一声,转身丢下一句:“那你快着些。”便迈步走了。 她这个长兄什么德性,她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当初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送过来,就是存了投其所好的心思。 但夏碧毕竟是从她屋子里出来的人,就这么白日宣淫,成可体统? 今日得亏是叫她给撞见了,若来的人是夫人,那她的名声不也要跟着被连累了。 贾惠信越想越气,手里的帕子也绞成了团,心里只想着等这次的事情过了,要找个机会好好给夏碧教些规矩,抓住大哥的心就好,不要太过狐媚放肆。 贾惠信回院子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屋里的斜阳挪了好几个影子,贾丛涧踩姗姗来迟。 贾惠信一见他,便焦急着迎上前来,说:“大哥可与薛公子当真说清楚了?怎么他还是出城去了?” 贾丛涧懒洋洋的往太师椅上一坐,面上有些疲态,笑着回道:“自然是说清楚了的,只是他的腿脚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可管不住。” 贾惠信气得直想跺脚,却又不敢得罪了他。 想了想,还是换了幅和缓面容,在他旁边坐下,笑着道:“我自是十分放心大哥的,只是薛公子这一追去,那他和席房岺的事情不就多半定下了吗?那我可怎么办?” 贾丛涧舒爽一笑,道:“这个你且放宽心,我什么时候没把你的事情放心上过?” 贾惠信细问之下,贾丛涧又笑道:“我的人刚才回来禀报,那三姐儿路上遇上了我安排好的人,且已经改道去了宁城。 而从宁城去通州,就只能途径定河,所以她这一路上,怕是都遇不见你的薛哥哥了。” 贾惠信自然是欢喜的,又将他这兄长好好的奉承了一番。 当然,贾丛涧因为克扣下不少贾惠信交给他雇匪的钱,雇来的尽那些鸡鸣狗盗之徒的事情,他是不会同贾惠信明说的。 这些人,遇到稍有训练的家丁府卫就要歇菜,根本毫无用处,不过是误打误撞,才有了这个结果,可他却当做功劳在妹妹这里炫耀起来了。 宁城徐宅,岱秋端着水盆,从席房岺小憩的屋里出来时,迎面差点撞到一个人。 细看之下,面前的竟然是刚刚在正厅里见过的九公子徐进。 他只身来这蔷薇苑做什么? 第二十八章姑娘,该吃药了 这九公子是五夫人的儿子,因是五房唯一嫡出,从小娇惯得不行。 在院子里把下头的三个庶弟挤得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偏五夫人还一个劲的惯着,由着他这样没有点长兄样子的胡闹。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呀?” 徐进端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妄想要凑近岱秋。 岱秋对他这声“姐姐”十分反感,自是敏捷的侧身,好同他多保持些距离。 望着手中晃动的水盆,岱秋定了定神,冷着脸客气着屈膝:“九公子。” 徐进却是凑得越发进了,舔着脸过来笑道:“姐姐本是来家中做客的,却要做这些活计,定是这院中的下人们躲懒,我这就去替姐姐好好教训她们。” 他这样说这,身形却没有移动半分。 岱秋只感觉自己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得亏这会子还没吃饭。 悄无声息的往后又退了半步,依旧不改表情着说:“九公子客气了,这些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原是做惯了的。” 她故意往屋子那边望了望,说:“我们三姑娘刚刚歇下,公子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请一会再来拜访吧!” 徐进只盯着她那娇艳红唇一眨不眨,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说完了话。 嘿嘿笑了两声,恨不得再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暧昧着说:“好,那我就一会再来。” 又多看了岱秋两眼,这才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走了。 岱秋心下恼怒,这九公子真是忒大胆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三姑娘的贴身丫鬟,且今天才第一天进侯府,他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过来调戏,可知平日里就是个什么德性! 再想想方才在正厅见过的徐府其他公子小姐们,不是纨绔就是庸俗,竟没一个落落大方的,可知这徐家的家风真是堪舆。 一会等姑娘醒了,定要劝她早些离开这里,最好用过午饭之后便启程赶路。 少倾,席夫人过来蔷薇苑接席房岺。 两人乘马车去了老太爷老太太住的苍松苑。 老太爷出门访友去了,只有老太太一人在。 席房岺因是初次登门,便郑重的给老人行了晚辈礼。 徐家老太太姓韩,原本出身不高,只是个知县家的次女。 当年嫁到徐府时,也只是个贵妾,因为接连生子,正房去世之后,她便被扶了正。 一家子人,洋洋洒洒坐满了一屋。 因为来了远客,女人们的话题便都围绕着席房岺,但几乎都离不开婚姻嫁娶。 更有甚者,竟然当场就要做起媒来。 四夫人更是绕过二夫人三夫人,直接上前来亲热的拉了她的手,问:“三姑娘既然尚未议亲,不妨瞧瞧我屋里那小子,可还看得入眼?” 五夫人着急起来,席房岺原本是她先看中的,而且马上同自己儿子说了,叫他好生过去献献殷勤。 见这四夫人要来截胡,自然是一脸不快的,阴阳怪气笑道:“丰哥前儿参加乡试才落了榜,原以为四嫂会让他先潜心读几年书呢,没曾想这转头就替他寻起媳妇来,真是慈母心肠。” 五夫人口中的徐丰,是四夫人的次子,今年十八岁,眼高于顶,所以还没成婚。 她的长子徐临娶的是她娘家的内侄女,算是亲上加亲。 可能因觉着知根知底,日子才会更加太平,因而才极力的跟席房岺示好。 听完五夫人这故意揭短的话,四夫人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反唇讥道:“我家丰哥这次乡试没中,是有些不成器。可乡试年年都有,只要他不像进哥似的把心思花在房里的丫头身上,好好读书总是有机会能高中的。” 席房岺见两位夫人因她而剑拔弩张,瞬间觉得全身不自在起来,便往席夫人那边望去,期望她能出面解围。 谁知,席夫人却是像看不到她的求助,依旧笑眯眯的坐在旁边,时不时的同妯娌搭一两句话。 岱秋笑着上前道:“姑娘,该吃药了。” 席房岺面上一怔,望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探寻。 岱秋笑着对韩四夫人屈膝一礼,道:“夫人恕罪,我家小姐每日餐前必要吃药。” 四夫人“噢”了一声,握着席房岺的手也弱了几分,状似随意问:“你身子都有哪些不适?大夫可怎么说的?” 岱秋趁机冲席房岺眨了眨眼睛,席房岺马上会意,故作叹息道:“我自从会吃饭起就会吃药,家中请过好些名医大夫,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为我诊过脉,却始终没什么大的起色,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四夫人一惊,忙问:“这么严重,那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呢?” 席房岺愁眉深锁:“左不过是女儿家的毛病,于性命是无碍的,但……” 她仿佛欲言又止,神色十分哀凉,叫人看着都是不忍。 说来也怪,方才还聊得十分热络的屋内几人,几乎都是竖着耳朵过来听着,屋里竟然是落针可闻。 女儿家的毛病,又于性命无碍,那必定是要落到子嗣上头的。 世家大族最重人丁,即便女孩家世容貌再好,若是子嗣艰难,也是不愿娉娶的。 四夫人与其他几个相视一眼,那眼神一个来回,就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岱秋扶着席房岺到西次间“吃药”。 关上门后,席房岺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岱秋嗔道:“姑娘你也真敢说,万一叫这些人给传扬出去,那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二十九章用强 席房岺毫不在意:“知道我的人,自然不会听信旁人的闲言碎语,刚才我没说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就是很给她们面子了。” 岱秋忙想要劝,转念一想,三姑娘的脾气向来就是如此。 于是便顺着她的话说道:“姑娘这样说了也好,不然那些人必定还会顺杆子往上爬,一个个的就跟从来没睁眼见过世面似的,看到好的都想据为己有,确实叫人轻看。” 席房岺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望着岱秋一脸的期待。 岱秋话锋一转,笑着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人言最是可畏,特别于世家大族的女儿家来说,名声几乎高于一切。而姑娘你马上又要到议婚的年纪,如果为了这起子上不得台面的深宅妇人,而白白损耗了自己的名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席房岺都听了进去,想想也是这个理。 便拉着岱秋的手好言道:“那我下次注意。” 从次间回到正厅,屋内已经摆好了饭。 一共三大桌子人,老太太和几个得宠的儿媳们一桌,小姐们一桌,公子们在隔间另起一桌。 而徐家的那些叔伯兄弟,却是一个都不在,都说恰巧外出,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就不能陪客了。 因是贵客,席夫人安排席房岺同老太太坐一桌,亲自端汤盛菜,也是十分周到。 几个妯娌也纷纷用公筷给席房岺夹菜,只是脸上的热情比之刚才,总是淡了几分。 坐在席房岺旁边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是七房的嫡出小姐。 她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所以十分得宠,孙女辈中,除席房岺是客人身份外,只她一人能跟韩老太太同桌吃饭。 “姐姐,你手绢上的绣花好别致,是京都的时兴样子吗?” 席房岺见这小姑娘只七八岁的年纪,模样生得又好,便笑着与她说:“这帕子是我的丫鬟亲手绣的,最近京都最是流行这种。 妹妹若是喜欢,我这里恰巧还有几条新的,要是妹妹不嫌弃,就拿过来赠予妹妹。” 这小姑娘自然是拍手叫好的,同桌的伯母婶娘们也没客气说不用,席房岺便命岱秋回蔷薇苑去取帕子过来。 从苍松苑到蔷薇苑,需要乘坐马车。 岱秋出来,跟帮她打帘子的小丫鬟说了。 丫鬟忙蹦蹦跳跳的去找管事的嬷嬷,嬷嬷又安排小厮去驾车。 如此等了一会,才坐上了马车。 马车平缓的在这墙垣内驶着,岱秋因见过这徐府庭院的风格,左不过是些金玉堆砌之流,也就不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景致了。 车子停下,前面的车夫朝里喊了一声:“到了!” 岱秋自己掀开帘子,刚一下车,那车夫便打着马走了。 岱秋看着面前的拱形小门,心觉这里好像不是蔷薇苑。 “姐姐缘何在此?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一个油腻腻的声音忽然在岱秋背后响起,岱秋猛的转身。 果然是徐进那一脸的横肉,笑得十分谄媚。 岱秋急忙后退两步,道:“奴婢回蔷薇苑给我家小姐取点东西,车夫将我送到此处,我正要离开。” 徐进却嘿嘿的笑着,凑近前来,“姐姐何必如此遮掩别扭,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我也是不会说出去的。” 岱秋猛的抬头,突然觉察到可能是徐进同那车夫授意的。 余光环视左右,见这四周再没别人。 而徐进又是五大三粗,如果硬碰硬,自己一个娇弱女子必定讨不到什么便宜。 忍着心头的恐惧,岱秋一边虚蛇转圜,一边试探着往廊街上退:“九公子说笑了,对了,方才见到九公子在隔间用膳,公子缘何会在此?” 谁知徐进竟然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笑道:“当然是专程来会你的!” 岱秋大惊,恼怒道:“你放开!” 徐进咬牙笑着,眼睛里的光都要迸出来了,一面宽着衣袍一面急促着说道: “姐姐成全我吧,一会我自送姐姐去蔷薇苑,此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岱秋挣扎着,拔下头上的珍珠簪子,朝着徐进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就是一扎。 他吃痛,陡然放开,岱秋趁机挣脱出来,拼命往前跑。 但她也只是飞快的跑着,却并没有声张。 这是在别人家的府院,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对方又是这府里的公子,谁会帮她? 徐进一看就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人,万一大声呼救招来了人,自己就再无退路了。 岱秋虽然灵巧,却不熟悉地形,没跑多远,便被徐进抄近道给拦下了。 他喘着粗气道:“你说你跑什么,像你这种豪门里的丫头片子,有哪个没给少爷公子们睡过?你在这装什么装,还觉得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 他说着又要伸手过来拉扯,岱秋咬牙,又要朝他裆部去踢。 徐进伸手握住岱秋的小腿肚,将她翻摔到地上,睁着血目猩红,发狠道:“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竟然用力将岱秋推倒,自己翻身就骑坐到她身上。 终究是男女力量太多悬殊,岱秋躺在地上,竟然半点动弹不得。 她随手抓了一把土,就要往徐进眼睛里扬。 徐进用力钳住她的脖颈,扬手便要给出一记耳光,却被身后一双大手紧紧扣住。 待他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便觉得脑袋吃痛,晕了过去。 岱秋赶忙将徐进从自己身上推开,双手捂着脖子坐起身,不住的咳嗽。 萧成琰居高临下的望着,问:“你是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拉你?” 岱秋咳得泪眼蒙蒙,方才受了惊惧,此刻还没平复下来,一时怔愣着望着他,没有作答。 萧成琰又想起那日在宫里,她也是这样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上前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岱秋的视线落到他掌心上,犹豫片刻,还是将自己的小手覆了上去。 起身之后,岱秋低头拍打裙摆上的尘土,好似才回过神,问:“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