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仙官》 卷一:长夜有归 1、开局即地狱 落云宗,地牢。 谢青云幽幽转醒,身上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嘶”一声,感觉就好像刚刚被卡车撞过一样。 睁开眼,周围是天然的岩洞,他的四肢被铁链锁成一个大字型,紧靠在冰冷的石柱上。 我这是在哪? 我不是中枪了吗? 没死也应该在医院啊!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抓赌行动,没想到赌徒全是带枪的通缉犯,狭小的民居内爆发了激烈的枪战。 他开始回想,然后,狂潮般的记忆不由分说地挤上脑海,头痛欲裂。 陌生的信息让他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我穿越了…… 谢青云,东离大洲落云宗外门杂役弟子。资质仅堪堪达到炼气的门槛,三年多时间辛勤吐纳,修为始终停留在灵息第一层,按照外门长老张宗正的话来说,就算是头猪,三年时间也该晋入第二层了。 “可我为什么会在地牢里?” “黑岩锁链,封魔柱……这不是关押宗门叛徒的待遇么?就算不能突破第二层,也不至于把我当成叛徒对待吧?” 他努力消化着记忆,慢慢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原主的经历堪称传奇,他原本是宝镜城一个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三年多前,照顾他的老仆病逝,他看到老仆的阴魂被吸入“血狱鬼府”,扑上去想救,不料人没救回来,自己也掉进了“血狱鬼府”。 这“血狱鬼府”是专门容纳鬼物的世界,原主一个肉体凡胎,就好像一锅肥油掉进了老鼠坑,吸引了大量鬼物,最终落入了黄泉夫人的手中。 黄泉夫人是血狱鬼府的鬼王之一,掌管着黄泉界。 炼气士与血狱鬼府向来敌对,当时恰逢落云宗奇袭黄泉界,黄泉夫人假死脱身,变成个妙龄少女逼谢青云认她做姐姐,借此隐藏身份被一起带回了落云宗。 黄泉夫人在落云宗潜隐三年,两天前突然盗走了落云宗至宝“浑天镜”。 宗门上下震动! 宗主李凌修勃然大怒。 作为“弟弟”的原主,第一时间被囚禁起来,并且遭到了报复性的毒打和拷问。宗门上下并不相信原主的供词,认为他必然是同谋,逼他交出浑天镜。 原主当然交不出,李凌修于是下令“搜魂”。而擅长“搜魂”的段长老外出办事,要等两天后才能回来,所以他被暂时关押在地牢。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谢青云脊背发凉,心跟着凉了半截。 他在脑海中搜索关于“搜魂”的记忆。很快,他发现这是一门极为歹毒的邪术,被施展“搜魂”的人事后都会变成行尸走肉,也就是植物人。 据说植物人其实是有意识的,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被关押在一个小黑屋里,大概也就比坐牢痛苦个十倍百倍…… 想到这里,谢青云头皮发麻,寒意森森。 “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要变成植物人……” 谢青云对穿越这件事的美好幻想彻底破灭,现在只剩下焦虑和恐惧。 我只是灵息第一层,越狱是不可能的…… 原主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老仆也死了,记忆里根本没有其他亲族的印象。 宗门里因为资质低劣被看不起,也根本没有半个朋友。 除非能找回浑天镜…… 谢青云眼睛一亮,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我现在这样怎么找? 那位便宜姐姐的手段诡谲莫测,就算给我机会又能改变什么? 无解! 谢青云瘫软下来,双目无神。 这时,幽暗甬道的尽头传来锁链划动的声音,似乎门开了。 继而响起脚步声。 壁火自动燃起,一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谢青云面前。 谢青云脑海里浮现此人的相关记忆:落云宗外门长老张宗正。 张宗正冷冷道:“段长老提前回宗,最迟午时就会抵达。” 谢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你与鬼物同流合污,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张宗正见他不说话,冷冷接着道,“当初是宗门把你从血狱鬼府救出来,你就是这样回报的?你知不知道,一旦浑天镜失窃的消息传出去,势必引来血灵门与鬼戎教的大举进攻?”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落云宗能占据落云山这一灵山福地,克制邪崇鬼物的浑天镜可谓功不可没。 谢青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弟子固然死不足惜,但张长老不觉得奇怪吗,黄泉夫人为什么没有杀我灭口?” 张宗正双目微闪,“哼”了一声,道:“不管她在算计什么,都不妨碍先处置你。” 谢青云道:“弟子有个提议。” 这小子从前总是唯唯诺诺,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张宗正吃了一惊,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谢青云道:“请长老将事发经过告知,说不定弟子能从中找到有用的线索。”他到现在只知道浑天镜被盗,具体怎么被盗却还不清楚。 张宗正沉吟了一下,道:“事情发生在两天前……” 两天前正好是落云宗十年一度的内门大比,照例从外门抽调了五十名杂役弟子进入内山,负责会场的布置与洒扫工作,谢青云和他的便宜姐姐也在其中。 大比进行到一半时,宗主李凌修发现有人触动了摘星阁的禁制,他第一时间冲入摘星阁,却发现浑天镜不翼而飞。 李凌修当机立断开启护山大阵,并迅速派人搜查,发现只有谢青云的便宜姐姐下落不明。 “你好好想,如果能提供线索找回浑天镜,本长老会替你向宗主求情的。” 张宗正已走,地牢重新陷入黑暗。 谢青云沉思着,逐渐涌出了几个疑问: 第一,摘星阁即便无人看守,也设有重重的禁制,我那个便宜姐姐如何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破禁盗宝逃之夭夭? 第二,便宜姐姐盗取浑天镜的动机是什么? 第三,便宜姐姐既已得宝,我这个弟弟已失去了利用价值,为什么不杀我灭口?凭她诡谲莫测的手段,提前在我身上下个毒咒岂非轻而易举? 第四,原主为何不告发? 凭着多年的刑侦经验,他感觉只要解开这几个疑问,就必然会有一条直指核心的线索。那个线索对目前的境况有没有用处还不知道,但这已是唯一的希望。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立体的场所,正是内门大比的会场。时间一点一滴前进,场景也一点一滴发生变化,直至浑天镜被盗,他被抓起来拷问为止。 如是重复几遍,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会场的正前方是广南殿,广南殿后面有一条路直通上山,山上立着一座高塔,那就是摘星阁。 会场到摘星阁的距离大概是三百米。 “李凌修的反应极快,从发现浑天镜被盗,到开启护山大阵禁止出入,不会超过五十秒。”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原主对修行界所知甚少,但五十秒的时间破禁盗宝逃走,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谢青云忽然想起前世的“密室杀人案”,二者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创造不可能的作案条件。 密室杀人案的凶手多半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黄泉夫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兴许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逃走?那她会躲在哪里?” “师傅说过,破案要通观全局——” 这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年前! 谢青云开始梳理记忆,将原主不小心跌入血狱鬼府,到浑天镜失窃的所有记忆一一整理归纳。 “内门大比是外门弟子唯一进入内山的机会,也只有内门大比的时候,李凌修才会离开摘星阁,所以内门大比也是盗宝的条件之一。” “原主跌入血狱鬼府纯粹是个不幸的意外,可以排除人为的算计。我在这个局里最大的作用就是为黄泉夫人打掩护,而现在看来,次要的作用是让落云宗锁定嫌疑人。” “便宜姐姐为什么故意把自己暴露给落云宗?” “做个大胆的假设,李凌修锁定黄泉夫人之后会怎么做?举宗进攻黄泉界?” “等等!” 谢青云心里一动,“进攻黄泉界,势必要打开护山大阵,难道我那位便宜姐姐真的还藏在宗门内,留我的性命是为了干扰李凌修的判断,等大阵打开,她就可以趁机溜之大吉?” “这样推断是合理的,但未免太想当然了,其间变数太多。而且李凌修不是傻子,我都能想到盗宝者还躲在宗门里,他怎么可能想不到?” 谢青云深吸一口气,进入深度的思考。 脑细胞疯狂死亡。 脑海里的立体的场景不断构筑变化,三年多的记忆如一幕幕走马灯般飘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读取……突然,像卡带一样,整个画面定格在诡异的一幕。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发现了线索,单纯就是恐惧。 那是发生在落云宗奇袭黄泉界的时候,他因为一些别的缘故,从黄泉夫人的宝库中爬出来,就看到黄泉夫人正从宝库的洞口外瞪着他。 黄泉夫人高三米,身材肥胖臃肿,坐着时就好像一堆千层饼,看到年轻漂亮的男人,总是蠕动着她那奇厚无比的嘴唇,就好像看到了珍稀美味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幸好这是一具尸体。 更诡异事情发生了,黄泉夫人的尸体后背裂开,竟从里面爬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凭着黄泉夫人的尸体与谢青云的配合,少女成功瞒过了落云宗的炼气士,得以进入外门成为一名杂役弟子。 就在这时,脑海中一个匪夷所思的假设横空出世。 似乎有一支无形的箭贯穿了所有线索。 谢青云疲惫地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犹如微亮的萤火。 正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冷喝:“段长老已归,宗主有令,提叛徒谢青云。” ps:新书开始!感谢北北大可爱提供的书名,不然我这个起名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审!!! 卷一:长夜有归 2、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落云宗内门大比会场坐落在广南殿与迎松殿之间。 比斗的台子下沉在中央,直径约莫三十米,地面是黑岩打造的石板铺成,黑色基调充满了审判的意味。 观众席上坐了一百多人,皆沉眉冷目;正对广南殿的方位,置着一个高背座椅,宗主李凌修看来三十多岁的年纪,手肘支住扶手,托着俊逸非凡的半张脸,神情冷峻。 谢青云身上绑着锁链,刚被押上台,就遭到了憎恶的逼视,他硬着头皮挺直腰骨,不甘示弱地一个个瞪回来。 竖子猖狂! 李凌修更是不悦:“段长老,动手吧。” “得令。” 观众席上跃出一个敏捷的胖子,灵巧地落在台上。 段长老身宽体胖,面白无须,嘿嘿笑着盯住谢青云:“小子,若你现在交出浑天镜,本长老就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他的五指张开,掌中出现一团惨绿的幽光。 谢青云惊悚地看着这团幽光,知道是死是活就看接下来了,于是昂着头,语不惊人死不休:“落云宗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你说什么!” “谁来把这小杂碎剁了喂狗!” “真是个自甘堕落的贱种!”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 观众席上顿时爆发铺天盖地的谩骂,显然已忍了很久。 “找死!” 段长老目中闪过凌厉,正要对谢青云施展搜魂术,突听一声“慢”,他顿住动作,不解地看向李凌修。 李凌修抬手制止了扰攘,然后盯住谢青云,一字一字道:“你最好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眼看自己赌对了,谢青云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冷汗不断浸出,缺水使他口干舌燥,嗓音也变得沙哑。 “请宗主容弟子慢慢道来。”他本也想盯着李凌修,以增加说服力,但对方的眼神太锐利,刺得他泪水直流,这才醒悟到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了,这个世界的高阶炼气士,真的能用眼神杀人。 “哦?”李凌修道。 谢青云道:“为了更好地说明,请宗主给弟子松绑,弟子还需要纸和笔。” 段长老躬身作揖:“宗主,搜魂术下什么也无法隐瞒,何必给个白眼狼宽宥?” 李凌修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 谢青云身上的锁链即刻脱落,没多久就有人送来纸笔和墨。他把纸铺开,蹲下去胡乱地划起来,他根本没学过书法,握笔跟拿刀似的,观众席立刻有人嘲笑,他全然不理。 不一会就画了两个图,他站起来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黄泉界之主黄泉夫人。” 画得很好,下次不要再画了……李凌修嘴角微微抽搐,“本座跟她交过手,确实是她。” 谢青云指着另一个小的:“这个就是我那便宜姐姐。” 李凌修冷冷道:“你不是指认说她是黄泉夫人?” “弟子太过慌乱,忽略了一些细节。”谢青云道。 “什么细节?”张宗正道。 谢青云看着他一字字道:“我亲眼看到她从黄泉夫人的尸体里爬出来,黄泉夫人的尸体里根本就是空的。” 段长老瞳孔一缩,当初那场奇袭就是他率领弟子完成的。 会场安静下来,众人脑海中都浮现出同样的画面,他们当然不是害怕,而是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谢青云接着道:“所以弟子推测,她根本就不是黄泉夫人。” “那她是谁?”段长老追问。 谢青云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段长老面色不善。 谢青云淡淡道:“她或许是黄泉夫人的女儿,或者是她的徒弟,要么干脆就是个侍女,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段长老道。 谢青云道:“重要的是,她利用黄泉夫人的尸体来掌控黄泉界,但落云宗的袭击打破了这个局面,令她无法再伪装下去!” “为什么?”段长老道。 谢青云看着他淡淡道:“堂堂一界鬼王,却败给了来偷血灵果的炼气士,若是让别的鬼王知道,她要如何守住黄泉界?” 段长老沉下脸去。 其实他心里知道,当年那场战斗号称奇袭,真相却是他领着一群弟子下去历练而已。本来那处园子就很偏僻,他料不到会被黄泉夫人发现,惊恐迎战,却发现对方的实力变得很弱。 当年那一战归来,他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待遇。现在他才知道,黄泉只剩一副躯壳。但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恼怒道:“你说的这些,全都是你的猜测,按照你的说法,黄泉既然实力大减,为什么还要来送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原主的记忆开始与谢青云融合,他又从中发现了很多细节,叹了口气道:“当时有人图谋黄泉宝库里的破界令,扮成行尸,告诉黄泉有炼气士袭击,这无疑是为了引开她编造的谎言,不想就那么巧,撞上了段长老。” “当时她正在宴请别的鬼王,如果她不去迎敌,那些鬼王会怎么想?” 段长老脸色一僵。 观众席上顿时议论纷纷。 曾经参与过那次奇袭的内门弟子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要知道黄泉夫人可是一界鬼王,放在神道盛行的时代,相当于十殿阎罗的级别,别说他们了,即便由李凌修率队进攻,也未必拿得下。 小小年纪就识得破界令……李凌修不动声色道:“接着说下去。” 谢青云道:“弟子铺垫这样多,只为了告诉宗主一个事实。” “哦?”李凌修道。 谢青云道:“我那位姐姐盗取浑天镜的目的是夺回黄泉界。” 段长老皱眉道:“夺回黄泉界跟浑天镜有什么关系?” 谢青云道:“因为要夺回黄泉界,她必须洗刷耻辱,必须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李凌修道。 谢青云道:“毁掉落云宗。” “笑话!”段长老轻蔑道,“就凭她?当年她在我手下走不过十招。” 哄笑四起,没有人认为一个假冒鬼王的家伙能做到这种事。 很好笑吗,看我怎么让你们哭……谢青云淡淡道:“如果我是她,我会提前联系血灵门与鬼戎教,然后跟他们说,我有办法盗走浑天镜,让他们做好进攻的准备。” 笑声戛然而止。 没有浑天镜,落云宗根本保不住灵山福地。 李凌修霍然站起,脸色像铁一样青,凌厉地瞪了谢青云许久,忽然道:“去看看!” “得令!” 咻咻! 两名弟子御器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回返,脸色都带着惊恐。 一个道:“启禀宗主,东南方百里外出现血灵门的旗帜!” 另一个道:“启禀宗主,西北方百里外出现鬼戎教的旗帜!” 观众席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纷纷看住李凌修。 李凌修却重新坐了回去,那张脸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沙哑道:“吩咐下去,准备撤离……” 段长老作揖道:“宗主,这或许也是个阴谋,不如让属下用搜魂术验证一下!” “宗主饶命!”谢青云一下子呼吸不畅,再也无法镇定。 李凌修看了他一眼,却冷酷地吐出两个字:“搜魂。” 谢青云惊恐地连连退步。 段长老抓住了他。 他看到段长老掌中发出惨绿的幽光,这一刻他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电光火石的刹那间,脑中迸现出一道灵光,他猛地抓住: “弟子能找到浑天镜!”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数百只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他。虽然这些眼睛里的神采各不相同,但汇聚而成的压力,却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李凌修突然一闪,已来到台上,从段长老手中抓过谢青云,冷冰冰道:“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你最好能找到,否则就把你碎尸万段!” 谢青云惊魂稍定,干咽着道:“弟子要进摘星阁!” 李凌修抓着他驾起一道遁光,眨眼就来到了摘星阁塔顶。 谢青云见到如此神奇的手段,原本“五十秒”的猜测顿时又缩减一半,心下愈发笃定。 塔顶阁楼呈棱状,墙体都由书架取代,藏书非常丰富。 原来塔顶就是藏书阁。 他站在阁楼中央环视,李凌修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他。 他一面搜寻一面道:“敢问宗主,浑天镜失窃时,禁制可曾遭到破坏?” “禁制完好。”李凌修道。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谢青云又问:“从摘星阁离开,禁制会生效吗?” 李凌修沉吟道:“本座会感应到被触动,但不会发生作用。” “果然如此!”谢青云眼睛一亮。 李凌修连忙追问:“你想到什么了?” 谢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她的作案手法了,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浑天镜一定还在阁内。” “不可能!”李凌修道,“除非把浑天镜带离到五百里以外,否则瞒不过本座的神识。” 谢青云不语,眼睛四处扫视,忽然发现一处书架上的书有些凌乱,他走过去,把书都取下来,就看到一个银蓝色的包裹,他解开包裹,露出一面古朴的铜镜。 “浑天镜!” 李凌修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一招,浑天镜便落入他手。 …… 卷一:长夜有归 3、大道无贼 落云山二十里外有一个瀑布。 银色匹练气势磅礴,在夜色之中犹如倒悬的天河。 瀑布之上是一条宽阔的河道,倒映着满天星辰。 河岸边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 少女的装扮大胆得令人咋舌。上身是褙子样式的短衣,裸露着大片的雪肤,下身一袭紫色短裙,只堪堪遮到大腿根,白而莹润的长腿骄傲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小腿肚以下则被黑色的长靴覆盖。 盈盈不足一掌的瓜子脸妩媚天成,左边眼睑下刺着一只翩跹的舞蝶。乌发浓密,扎成两条马尾辫,飘逸在无月的夜色之中,辫梢缠着的两颗铃铛,正发着清脆的鸣响。 落云山的护山大阵被击破,激战开始了。 少女欣赏着爆发在夜空中的各色术法神光,又骄傲又得意地翘起嘴角。某一刻,各种术法的声音全都停歇,战斗似乎以某种荒谬的方式结束了。 没多久,就看到两路人马有条不紊地撤出了落云山,惨烈的灭门之战变成了一场戏剧性的友谊赛。 大片法器灵光交织成阴云惨雾向少女涌来,为首的辇车掀开帘子,露出一个瞳中有血月的男人,冷冰冰地俯瞰少女:“浑天镜根本没丢,血玲珑,你好大胆子敢耍本座!” “不可能。”少女神色不变,“李凌修定是拿假的哄骗你们,继续进攻。” “贱人,我师父就死在浑天镜下!”班中一道法器兀然扑下来,似要抓住少女泄愤。 少女轻轻伸手,青葱般的玉指轻轻一勾,河中顿升水柱,“噗”一声,竟是直接洞穿法器上的血灵门炼气士。 血洒江河。 瞳中有血月的男人暴怒,正要下令抓住少女,就见少女笑吟吟地拍拍手,林子里冲出了密密麻麻的鬼物…… …… 两日后,落云宗。 谢青云再次被押上会场,但此次没有锁链绑着他,观众席上的眼神,已有了一小部分的善意。 李凌修轻咳一声,淡淡说道:“你那个便宜姐姐确实不是黄泉,她自称黄泉之女血玲珑。两日前,血玲珑伏击了血灵门,胃口可真不小,把他们一口给吞了。” 也就是说,便宜姐姐不管怎样都是胜者……谢青云瞳孔一缩,这对他绝不是好消息,他义正辞严道:“她与弟子毫无关系,弟子与邪恶势不两立!” 段长老嘿一声,不屑地撇嘴。 张宗正笑道:“谢青云,大家都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浑天镜被藏在阁楼里的?” 观众席上众人竖起耳朵。 谢青云道:“弟子逆推了整个过程。” “逆推?”张宗正道。 谢青云道:“从摘星阁离开,禁制不会生效,但会被宗主所察觉,弟子就想,宗主察觉时,血玲珑会不会其实已经走了?于是弟子就假设她有一件宝贝,既可以屏蔽她自己,从容进入摘星阁,又可以屏蔽法宝,隔绝宗主的神识探查。最后,果然在书架后面发现了浑天镜。” 张宗正疑惑道:“那件宝贝我也听宗主说过了,确实神奇;但她何不连浑天镜一起带走?” 谢青云神色一僵,呆立当场。 观众席上,段长老冷笑着释放惨绿幽光:“这小子果然隐瞒了些什么,依我看还是有搜魂的必要!” “罢了。”李凌修神色幽微,看不出喜怒道,“谢青云,你背叛宗门是实,功不掩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弟子愿意受罚。”谢青云低头说。 李凌修道:“你今晚便下山吧,从今往后,不可再以落云宗弟子自居。”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张宗正张了张嘴,却没能说什么来。段长老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青云并不意外,如果落云宗连他这样的二五仔都能包容,早就被灭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二五仔就是二五仔,做错了就要认。 “谢青云认罚。” 他向着张宗正的方向作揖:“多谢宗正长老三年多的教导。” 张宗正叹了口气。 他又向段长老的方向作揖:“多谢段长老当初把我从血狱鬼府救出来。” 段长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恼怒道:“快滚吧!” 他又向李凌修的方向作揖:“多谢宗主赦免之恩,多谢栽培之恩。” 李凌修淡淡“嗯”了一声。 恩义既了,再无牵挂。 …… 杂役弟子居所。 谢青云收拾着东西,忽然看到床榻边上倚着的一把平平无奇的伞,他的心猛地一跳。原主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那银蓝色的包裹,原来早在黄泉宝库里见过。当时那包裹裹的是一颗闪亮的明珠,可当他拿起来的那一刻,珠子却变成了一把伞。 珠子变成伞本身就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需要用那银蓝包裹来屏蔽气机的,岂有凡物? 这三年来原主时常把玩,却始终找不出伞的秘密。 “我现在被逐出门墙,修为才灵息第一层,资质又不行,又无法器傍身,也太悲惨了吧!” 谢青云这么一想,顿感前途渺茫。 “希望这伞是个宝贝……但我在游戏里可是个非酋,抽卡从来不出想要的……” 他有些悲观,但还是拿起伞,从上到下仔细检查着。 原主研究了三年,就差没有拆开了,他这样翻看自然也没什么结果。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网文小说,里面的高阶法宝都是滴血认主的。 想到这里,他带着尝试的心态咬破了指头,滴了点血到伞身上,期望中神光大放的情景并没有发生,他觉得又庆幸又失落。 庆幸的是,张宗正正从门外走进来。 谢青云用伞挑着行李。 张宗正送到了山门口,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和一把匕首,语重心长道:“这聚灵丹来之不易,就算离开了宗门,也不要放弃修行。” “多谢。”谢青云不知怎样表达感谢,强忍着鼻酸接过来。 他感动的不是丹药的珍贵,而是张宗正这种不放弃任何一个“差生”的责任心,让他想起了警校的恩师。他把瓷瓶放入怀中,拿着匕首把玩,见上面有微弱的荧光,心里一动: “这是凡兵加持了法术?” 张宗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不是我送的,是段长老。” “段长老……”谢青云一怔。 张宗正叹了口气:“老段面狠心软,你不要怪他。” “弟子……”谢青云终于没能忍住,不争气地落下泪来,“不能再聆听二位长老教诲,青云只恨自己糊涂。” 张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御器而去。 谢青云目视前方的茫茫黑夜,忽然产生了高歌一曲的冲动。 “我的行李孤孤单单散散惹惆怅。离人放逐到边界……” …… 后半夜下起了大雪。 谢青云行至官道,两边是长青的柏树林,举目无歇脚处,无奈打开了伞。就在他完成撑伞而行的动作时,伞面骤然放出明光,海量的信息猛地涌上脑海。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伞的异状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个呼吸后,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重又恢复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继续走在路上,一面消化着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陌生信息。 这是一件会随主人心意变化的宝贝。 当初原主在触摸明珠的那个刹那,刚巧转过一个念头:宝镜城下雪了吧?这珠子看起来好值钱,不知道可以买多少伞。 于是明珠变成了伞,而触发它的条件就是完成愿望的前提。落云山由于阵法缘故而四季如春,根本没有用伞的机会。 “可惜宝物定型便不能再改。依照它的能力,不如叫天机伞?” 谢青云在心里随便地取了个好记的名字。 天机伞的几个能力,在他心底如明镜般映照出来,但只看懂了第一个。 天机伞第一个能力叫做“大道无贼”,可以吞噬人的气数。所谓的气数,简单的说,就是被吞噬者日后所有的可能性。机缘越丰厚者,气数就越丰厚。 但吞噬气数需要遵守一定的规则。 只要往伞注入法力,就可以看到人身上的气数。不同程度会呈现不同颜色,由弱至强,大致可分为无色、白色、黄色、粉色、红色、蓝色、青色、黑色、紫色。 无色不用说,就是毫无机缘,其余颜色的程度会层层递增,紫色为最高品级。 谢青云忍不住抬手看了看自己,果然发现一层淡淡的黄色的光晕依附在体表。 才黄色?老子可是穿越者! 他有些愤愤不平。 …… 天机伞吞噬了气数之后,就会反哺主人。 谢青云一时把握不定“反哺”这个词。他现在是灵息一层,需要吞噬多少气数才能晋入第二层?吞噬气数有没有副作用?被吞噬者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大道无贼,这个名字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恶意……”他在心里泛嘀咕。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少女,褙子上衣,紫色短裙,黑色皮靴,双马尾辫。 这不妥妥二次元美少女一枚么?谢青云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移动。 可惜是个对诶,要不起。 少女慢慢走过来。 血玲珑! 谢青云停住,心脏狂跳。 血玲珑停在他的三尺外,嫣然道:“一切都如计划好的那样进行,我可爱的弟弟哟,快告诉姐姐你现在的心情。” 计划? 谢青云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ps:时隔五个多月,照例唠叨一下。我知道很多人并不满意《倾国》的结局,可当初想到这个结局时,我浑身如同触电一样,如果我不能贯彻下去,就违背了我写东西的初衷……虽然这样那样,《倾国》的完成度却也达到了预期。当然也有遗憾,结尾为了凸显主角,我放弃了对配角的刻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说说新书。单是开头就写了六七个版本(每个版本都能单独开一本风格不同的新书),一直在被pass。尽管屡受挫折,秉持着对写东西的热爱,终于在第七个版本通过审核,却没想到难关仅仅是开始。此后三个月,签约流程一直卡在书名上。(当然期间我的时间大多用在存稿外加复习考试上),考期结束后,也就是十月二十四才开始认真筹备书名(我还特地在群里发了前四章,预告说近期发新书)。但整整一个多月,竟没有一个书名能过审,(因为这次签的是保底合同,所以较为的严格)历数被pass的书名,我发现我就是喜欢追求“抽象”。我以前以为我是婉约派,现在才知道,我是抽象派!!戏剧性的事情来了,因为平常会找北北大可爱吐槽,万万没想到,他随口提了个书名(也就是现在用的《提刑仙官》),居然被编辑一眼相中!!! 《提刑仙官》很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因此一开始并不重视,是馒头特意截图提了一下,我才认真揣摩起来。所谓提刑,自然指的是宋朝特有的提刑司的主官,放在现代就是检察官或者法官,主要负责审理辖地案件,跟主角的行为模式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差异的部分,就请诸君无视吧~ 让我们再次感谢北北大可爱,不然本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面世。 ps:书名定下后,馒头加班加点为本书制作了封面,谢谢谢谢,又被你感动到了!! 卷一:长夜有归 4、雪夜人独行 谢青云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他与一个白色的影子相对而坐。 白影盘着腿,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半边脑袋,看不到他的眼睛,谢青云却能感觉到冰冷的审视的目光。 “你是谁?”谢青云忍不住问。 “我就是你。”白影冷冷道。 “你就是我?”谢青云道。 白影道:“用你们世界的话来说,我就是你的第二人格。” 谢青云忽然就明白了。 “我是这个空间的主宰,我就是谢青云的主人格。”他盯着白影,“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前世的记忆没有苏醒,你取代了我。” 简单的说,就是谢青云苏醒之前的经历与记忆生成了第二人格,也就是白影。 谢青云原以为是他取代了原主,没想到他自己才是本体。 “你果然很聪明。”白影发出低沉的笑声。 谢青云忍不住问道:“血玲珑说的计划是什么?” 白影的笑慢慢停了,他忽然幽幽道:“我们的身体本是先天灵体,我们本该去往更广阔的舞台,跟诸天大世界的绝世天才争一争高下,可是这一切都被血狱鬼府给毁了。” 先天灵体天生就可以看到阴魂一类的东西。 还不是你太冲动导致的……谢青云在心里吐槽。 他的资质本来是上等,被血狱鬼府无处不在的玄阴血煞给毁了根基,所以无论他如何吐纳,都无法突破灵息第二层。 “血玲珑逼我帮她隐瞒身份,你已经知道了。”白影道。 “我知道。”谢青云道。 白影道:“这三年多来,我无时不在害怕暴露,我每天都活在焦虑之中,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做噩梦……我装得唯唯诺诺,卑微得就像尘埃,以此减少存在感。” 这大概就是二五仔的报应吧。 谢青云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不告发?” 白影讥讽道:“你觉得我告发了会有什么好下场?李凌修可不是个宽宏大度的人。” 确实! 谢青云叹了口气,他相信张宗正一定为他求过情,李凌修是顾虑到人心所向,才只是把他驱逐而已。 白影接着道:“血玲珑的目标,本来就是血灵门。” “什么意思?”谢青云一愣。 白影冷笑道:“落云宗的炼气士,走的是道门路线,不适合转鬼修。血灵门崇拜原始魔主,所以他们转为鬼修,可以立刻形成不俗的战斗力。” 谢青云听明白了。 白影继续道:“我在这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找回’浑天镜,帮助落云宗击退血灵门。” 谢青云忍不住道:“可是……” “可是我没有按照计划进行。”白影冷冷道。 “为什么?”谢青云疑惑道。 白影咬牙切齿道:“我要报复血玲珑,她害我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我要让她功亏一篑!” “这不是重点吧……”谢青云道。 白影道:“你说对了。重点是,按照她的计划,就算帮宗门找回浑天镜,也会显得很刻意,我未必就能得到善果。” “但我没想到……”他有些无奈说道,“这个时候你苏醒了。主人格苏醒,我立刻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我只好把关于‘计划’的记忆封印。” “可你居然又一步一步把‘计划’推到了正轨上。” 白影的语气里有“不愧是主人格”的自豪感,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莫名意味,“虽然你推导的真相并不完全正确,但却成功把浑天镜给找回来了。由于你偏离了血玲珑的计划,所以看起来好像是你帮宗门度过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赦免你已是人心所向,李凌修也不能跟门人对着干。” 从张宗正提醒之后,谢青云就知道自己的推论存在错误的地方。现在他已明白,血玲珑为什么不惜放弃一件可以遮蔽天机的宝贝,也要把浑天镜留在那里了。 “没想到天机伞被你解开了。”白影幽幽地说道,“说明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你我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谢青云道。 白影淡淡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本来我还想跟你争一争,可惜天机伞认你不认我,所以我放弃了。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谢青云不知道第二人格反抗他的话会发生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 “第一,有机会的话,杀了血玲珑和阙殿河,就算杀不了,也不要让他们好过。”白影道。 阙殿河,这个名字谢青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当年就是此人唆使他去盗破界令,没想到破界令是盗出来了,一次却只能传送一个人。他被阙殿河欺骗之后,不敢在满是鬼物的外面逗留,无奈只能返回黄泉宝库,希冀能再找一枚破界令。 二次进入宝库虽然得到了天机伞,但也因此落入了血玲珑的手中。 “第二,把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送入谢氏宗祠。”白影道。 谢宝树,谢青云这一世的生父。 谢青云一愣,道:“为什么?” 白影道:“我知你受前世记忆的影响,无法认同谢宝树的身份。但他对我很好,那几年是我仅有的快乐的回忆。” 谢青云不知怎么的有些心酸,只好道:“我答应你。” 白影缓缓消失。 自己跟自己对话,看似漫长,其实也就用了一秒不到。 现世,谢青云看着血玲珑淡淡道:“无悲无喜。” 血玲珑也看着他,嫣然道:“我可爱的弟弟,你知道姐姐现在要做什么吗?” 谢青云道:“带着你的鬼修大军返回黄泉界,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你还是那么聪明,聪明得让姐姐心动。”血玲珑定定地看着他,美目似含情,“跟姐姐走吧,只要夺回黄泉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是个对诶,但如果给大长腿套上黑丝,我恐怕就心动了……谢青云目不斜视:“我不是你弟弟。” 血玲珑不解地挑起眉,雪花被无形的力量荡开:“那你是谁?”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谢青云越过她,撑着伞,慢慢消失在雪夜之中。 …… ps:再说下更新,暂定日更六千字,加更另算。更新形式可能是3章两千字,可能是2章三千字,也可能是1章六千字。更新时间为中午十二点和傍晚六点。 卷一:长夜有归 5、气息通达者为士 天快亮时,谢青云终于找到一个山洞,但在准备生火取暖时,才想起身上没有火折子,难道要学原始人钻木取火? 他呆坐良久,突然想起自己唯一学会的一门法术就跟火有关。当即冥思定静,默念咒语,骈指为剑,只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空气以肉眼不可见的形式聚到他的指尖,“哧”一声,出现了一朵小火苗。 他福至心灵,默念一声“疾”,小火苗就好像孤零零的蒲公英,晃晃悠悠地往柴堆落去,他的眼角突然一跳,灵台警声大作,本能退避,就听“砰”一声,柴堆在他眼前炸了开来。 空气急遽涌动,烟尘滚滚……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烧焦的味道。 这一响着实把谢青云炸懵了,他没想到小小火苗的威力竟堪比手榴弹。 …… 凭着爆炸残留的火种,谢青云总算生起了火。 法术顾名思义,利用法力构建术式。炼气士通过画符、念咒等手段,以符纸、自然等物为媒介,以法力为驱动,共同完成术式的过程,被称为施法。 小火苗名叫“星星之火”,为落云宗初代宗主所创。 落云宗每个弟子入门时,都可以选择一门法术傍身。星星之火的造诣达到巅峰时,可以同时召唤上百个火弹。 是火弹,而不是火苗。火苗的威力已堪比手榴弹,火弹呢? 这还不止,星星之火还可以进阶变为“燎原之火”,据说初代宗主施展此术,火势绵延百里,烧尽历国修行界无敌手。此后更是抢下历国唯一的灵山福地,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谢青云想到这里颇为不解。 “入门就可以施展出火球,怎么我施展出来的是火苗呢?” 他重新冥思定静,骈指为剑,此次将咒语颂念出声:“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他立刻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空气以肉眼不可见的形式聚到他的指尖,“哧”一声,此次出现了乒乓球大小的火弹。 不似火苗那样看着呆萌无害,火弹持续燃烧着,谢青云感觉脑袋中有什么东西被一直抽取。他盯着火弹有些出神地想:“这玩意要是炸开,山洞就塌了吧?” 想到这里,他赶紧收了法术,毕竟才刚重活,他可不想被活埋。 经过实验,他得出了几个结论: 第一,法术造诣没有捷径,一朝顿悟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不断使用来提高熟练度。 第二,法术跟前世的热武器一样,一经施展就不分敌我。这很符合物理法则,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第三,念出咒语能达到更好的共鸣效果。 第四,如果别的法术咒语也跟这个差不多,那么炼气士就是一群唯我独尊的家伙,放在前世恐怕不是神经病就是疯子。 这一点是从咒语的内容看出来的。想想前世影视作品里的法术,其咒语要么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要么是“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施法者都处于较为卑微的下位。 星星之火的咒语开头就是“上御”,就是说“我”在上位,然后是“统摄”,简直霸道无匹,跟着是“诸天火灵皆要听命于我”,真可谓言未及意已至。 最后敕成,更是如同天帝下诏。 …… 一阵疲倦涌上,谢青云打了个呵欠,强忍困意,到洞口铺了些枯枝落叶,这样若是有人靠近,他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回到洞里便再也忍不住,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地暗,醒来时外面仍然下着雪,茫茫雪空判断不了时辰,此时上路显然是不明智的。 腹中空空如也。 他翻找出面饼咬着,只觉味同嚼蜡,不禁叹了口气,怀念起前世口味丰富的外卖。 吃完面饼,他盘起腿来瞑目凝神,准备吐纳。 炼气士,取气息通达者,尊之为士。一个“士”字,便占尽了诸天万界大半气数。 然天下炼气宗派虽数不胜数,终究殊途同归,不脱四境十二阶。 其中第一境有四个阶段,分别是灵息、引玉、登楼以及神临。 一阶灵息为入道之始,是炼气士打磨法力的最初阶段,共有十五个层次。 谢青云按照特定的呼吸法搬运气息,识念下沉,进入到一个混沌天地。只见一重重山峰掩映在迷雾之中,最高处直接天际。下有云波翻涌,但每次将要冲上高层时,总仿佛力不从心般跌下去。 他睁开眼睛若有所思:做一个苦修士是不可能有进展了,必须别开生面。 谢青云是个豁达的性子,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天机伞上。但还没等他开始研究,洞外忽然闯进来四个不速之客。他假装着整理伞,一面抬头看去,只见三个黑衣劲装的官差枷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瑟瑟发抖的苦瓜脸男走进来。 这是被押送流放的犯人? 不对啊,落云宗地处大历国的云州,云州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离京城也就数百里。这位苦瓜脸男到底犯了什么罪,怎么会被枷到荒郊野外来?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人,往天机伞注入法力,四人身上的气数立刻显现出来。三位官差身上都没有灵光反应,也就是最低的无色,但让他惊讶的是,苦瓜脸男身上居然放出黄色的灵光。 苦瓜脸男一进来就往火堆凑,看来实在是冻坏了。然后他似乎才看到谢青云,立马露出求救的神色。 为首的官差国字脸,满面胡渣子,他粗暴地把苦瓜脸男拽到身后,让另外两个看押住,然后慢慢地坐在谢青云的对面。 “云州城府衙班头林易,敢问阁下是哪个山头的?” 历国地方府衙设有三班六院,其中三班就是皂班、捕快、壮班。班头就是各班的头目,看其装扮应该是负责缉捕一类的捕快班,而且是府衙一级的班头,在谢青云前世相当于刑警支队长。 谢青云道:“游方散人谢青云。” 林易眉头悄然皱起,但还是客气地问:“我看谢少侠年纪不大,却敢只身一人行走在山林野间,定是个修行之人。” 谢青云脑子一转,立即明白了。这位班头是个谨慎的人,预先试探他的身份跟脚,避免触怒得罪不起的人。这个世界存在炼气士,是普世皆知的事情,凡人经常可以看到炼气士活动。 “略有涉猎。”他不动声色道。 林易心中一凛,他做了个手势,两个手下立刻押着苦瓜脸男往洞外退去。苦瓜脸男满脸焦急地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其中一个封住嘴巴。林易站起来拱手并说道:“小人无意搅扰到谢仙士清净,这就退去。” 谢青云淡淡道:“外面风大雪大,你们到哪里去,就在这里避着。” “不便打扰不便打扰……”林易陪着笑脸一步步后退。 突然,捂住苦瓜脸男的官差痛叫一声,原来苦瓜脸男得知谢青云是个炼气士,以为希望来了,不顾一切地咬了官差,然后大声喊道:“云州刺史暗中制造多起屠杀,小人无意撞破,他们要灭小人的口,仙士救命!” 刺史屠杀平民? 谢青云这一震惊非同小可,就好像听到省委书记暗派军警屠杀老百姓。 他本能地嗅到惊天大案的气息。 “闭嘴!” 林易暴怒,转身抽刀就砍。 “谁敢动!” 谢青云怒喝一声,直接取出段长老所赠匕首掷出。匕首化作一道华光,“咻”一声击落林易手中钢刀。 全场寂静。 林易眼看那匕首悠悠飞回谢青云手中,心中再无侥幸,他的态度居然变得冷硬起来:“谢仙士,此间事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我劝你不要自误。” 谢青云安坐不动,冷眼看着这个同行:“我今日非要听个是非曲直,你待如何?” 林易冷笑道:“既然方功曹已泄密,你二人今日必死,但我有一个提议,未知谢仙士要不要听?” 苦瓜脸是郡府属官,还是六院之首的功曹? 谢青云道:“说来听听。” 林易道:“现在有第二条路,只要谢仙士亲手杀了方功曹,咱们就是自己人,我会把你推荐给刺史大人,想必谢仙士年轻有为,必会得到拔擢。” 好家伙,公然收买刑警,简直无法无天……谢青云挑眉道:“对不起,我是个警察。” 林易一愣,虽然不知“警察”为何物,但已听出拒绝之意。他早已暗中招呼了两个手下,用脚挑起钢刀,狞笑着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你那匕首顶多就是附了法术的凡物,就算你还学了一门法术,你以为能对付我们三个联手?” 谢青云笑道:“看来你已摸清了我的实力。” 林易嘿然一声,道:“如果没有把握,我怎么敢对仙士下手!”他跺一跺脚,两个手下已预先冲向谢青云。 两个官差的身法着实不差,不到三个呼吸已冲到谢青云面前,明晃晃的钢刀一左一右狠狠对准要害。 谢青云左手掷出匕首,右手骈指默念咒语。 匕首与火苗先后射出,两个官差一个左腿一个右腿皆出现血洞,痛叫着往后摔倒。 得手了! 林易目中闪过狠厉,跨前两步,钢刀劈下,就要给谢青云来个开颅手术。 谁知谢青云突然一个侧身,竟以毫厘之差避过钢刀,跟着上身倒立,右腿抬起,呼啸着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腿,把林易抽飞到数丈之外。 他伸了个懒腰,悠然地坐回去:“小爷的综合格斗术警校第一。现在,不想多吃苦头,就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我。” “你想知道?” 林易那半张完好的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三个官差突然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 卷一:长夜有归 6、攫取气数的规则 三人竟齐齐举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林易死前疯狂大笑,口中发出狂热呼喊:“昊天不死!神都起复!” 谢青云阻止不及,呆立原地。 昊天是谁? 神都又是什么? 堂堂府衙快班班头,竟然疑似宗教狂信徒? 任何世界,一旦牵扯上宗教,事情总会变得非常麻烦。 谢青云前世就接触过不少被骗子洗脑的信徒,毫不夸张地说,就算要他们把自己脑袋割下来,这些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忽然想起什么,他飞奔到洞口,却见苦瓜脸男倒在地上,业已七窍流血而死。他蹲下去按了按对方的颈动脉,确认已是一具尸体,神色忍不住地下沉。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背后的天机伞出现灼热感,取下来一看,发现伞在吸取苦瓜脸男的黄色灵光,福至心灵,脑海中忽然出现“因果”二字。 “原来这就是攫取气数的规则!” 苦瓜脸男生前向谢青云呼救,建立了因果关系。他被毒死后,因果关系就变成帮他报仇,即消解其部分怨气,以此延续因果。三个狂信徒为了保守秘密而自杀,也算间接完成了因果。 完成因果,是吞噬气数的前提条件。 谢青云心里一动,握着天机伞就地盘膝而坐,识念下沉,进入到混沌天地。天机伞反哺的法力涌入,群峰之下,云波骤如海啸掀天而起,三年吐纳都跨不过去的第二重山峰,转瞬间就被攻下,并且余势不减,竟直接攀登第三重…… 没过多久,谢青云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捺不住喜悦地笑起来。短短时间内,竟接连突破两次,现在他已是一阶第三层,法力已小有规模。 他站起来低头看着四具尸体陷入了沉思。 苦瓜脸男是云州城府衙的功曹,功曹是统管六院的长官,在前世相当于书记助理,应该是个炙手可热的职位。但他似乎没有什么权利,这一点从三位官差对他轻慢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官差就算受命灭口,长官平日积威下,不可能一下子转变态度。 首先可以肯定,姓方的功曹跟云州刺史一定存在很大矛盾,以至于权利被架空。不排除他为了报复刺史而编造谎言的可能;但从林易三人的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如果他没有编造谎言,云州刺史真的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事情,那么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恐怕超乎想象。” 而且…… 他盯着方功曹尸体上方,一个痴痴呆呆的阴魂正如棉絮般飘在那里,魂体体表依附着黄色灵光,是方才天机伞所吸收的数倍。 方才完成的因果不是方功曹主要的怨念。他的主要怨念,还是与云州刺史屠杀平民有关。看来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才能得到他剩下的气数。 谢青云心里一动,方功曹的阴魂就被收入天机伞,然后举步踏入茫茫大雪之中。但没多久,他又重新返回,盯着四具尸体沉吟。 “林易出来久了没回去,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查,现场的痕迹不难判断出我的存在,到时别说查案,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想到这里,他把四具尸体一一拖到洞中央,然后站到洞外,骈指为剑,继而大声念出咒语,指尖立即出现三枚火弹,他微吃一惊,旋即便了然。 三年多来,第二人格辛勤磨砺法术,“星星之火”的造诣只高不低,如今修为突破,法力初具规模,自然显现了成果。 “疾!” 谢青云一声低叱,三枚火弹应声而去,轰然炸开,四具尸体立即碎成齑粉,火光在茫茫大雪中奋力膨胀,山洞正如他预计的那样,直接坍塌成了废墟。 约莫过去五个时辰,天光再次暗了下来,就在大雪完全覆盖了废墟之时,一道法器灵光撞破雪空,降落在此地。灵光消散,显现出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他把玩着腰间的蛇形玉坠,瞳孔诡异地竖起来,放目四望许久,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气息怎么从这里断了,林易那狗奴才闹什么幺蛾子?待我找到他,定给他一个颜色好看!” …… 云州城。 雪初停,天光暗斜。 青衣少年撑伞而行,行经一个转角,见道旁有百姓聚集,他看过去,原来那里设了个粥棚。 “不要抢不要乱,一个一个排好队,我家小姐说了,今天粥和馒头管够。” “绾绾小姐真是咱大伙的救星啊!” “是啊是啊,我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昨儿来晚了也没赶上……” “啊,绾绾小姐我爱你,如果不是太穷了,我一定娶你做老婆!” “啊呸,就你这德行,你有钱也不配!” “就是就是,绾绾小姐是天上的明珠,你顶多就一井底癞蛤蟆!” “……” 少年驻足旁观。 时已二月,该是春耕时节,今年寒冬却还未结束,很多人家的稻种都烂在家里,城里一夜间多了很多乞丐。 谢青云踮起脚尖眺望,顿感眼前一亮。 只见粥棚后边立着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佳人。 佳人约莫二十上下,有一双秋水般的剪眸,身覆一袭得体的暖黄长裙,体态窈窕婀娜,肩披雪貂绒,精致的鹅蛋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她忽然发现人群外有个撑伞的少年正盯着自己看,但见其鼻梁高挺,英气凛然,娇靥顿时微微烧起来。 她自然就是施粥的绾绾小姐。 谢青云绕过人群,想上去搭个话。他的出现引起了侍卫的注意,正在众侍卫警惕地盯着他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袖中探出银亮的爪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直取绾绾小姐。 这一爪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绾绾小姐的咽喉。 侍卫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发生香消玉殒的人间惨剧。 炼气士? 谢青云二话不说取出匕首投掷,匕首上附着的飞剑术立即生效,化作一道流光破开虚空。 铛! 乞丐只觉一物击打在爪子上,把他打了个踉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忍不住大惊失色,但见匕首真容,顿时松了口气,待要再攻,却发现谢青云已到了粥棚里,挡在绾绾小姐前头,他眉头紧皱,一语不发。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后绾绾小姐已吓得三魂游离七魄动荡。 “保护小姐!” “这人好大胆子敢行刺小姐,快把他抓起来!” 前面是侍卫的声音,后面是丫鬟的声音。 侍卫们纷纷动起来,几个围上去准备抓那乞丐,另几个则警惕地盯着谢青云。 丫鬟瞪着谢青云道:“你又是谁?” 谢青云正要说话,神识突发感应,人群之中又出现两个炼气士,与最先出现的乞丐隐隐呈三角状围过来。 他的心突突跳起,却强自镇定,朗声道:“道门明文规定,炼气士不得在人前显圣,你三个公然袭杀凡人,不怕引来道门执法队?” 听到有三个炼气士,丫鬟脸色一下变白。 侍卫们更是惶惑地瞪大眼睛。 最先出现的乞丐客气地道:“道友,我等也有苦衷,你且让开,事后我等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青云眼珠子转了转,这三人的气息跟他在伯仲之间,显然也是灵息三、四层左右,一个都够呛了,何况三个,他的斗法经验几乎为零,三十六计走为上! 想到这里,他利落地扛起绾绾小姐,纵身跃过粥棚后面的墙逃之夭夭,留下三个炼气士相互瞪眼,以及一众侍卫在风中凌乱。 丫鬟跺了跺脚,带着哭腔喊道:“不把小姐找回来,咱们都要掉脑袋!” 侍卫们这才如梦方醒,慌忙追上去。 三个炼气士聚在了一起,两个年轻的看着乞丐茫然道:“师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大好的机会,被这小子给破坏了!” 乞丐恨得牙痒痒,但仔细思虑之下,还是冷冷道:“罢了,如今必已惊动府衙,再追下去这具躯体恐怕不保,先撤退。” …… 暗暗的窄巷里,谢青云放下绾绾小姐,然后好奇地打量她。 “仙士为何这样看我?” 绾绾小姐也好奇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道:“你一点都不害怕?” 绾绾小姐抿嘴笑道:“仙士是为了救我,有什么可怕的。” 谢青云故意不怀好意道:“你误会了,我只不过看你有几分姿色,被他们杀了实在可惜,所以准备把你抢走,做我的暖床丫头。” 绾绾小姐一愣,旋即“噗哧”一声笑起来:“暖床丫头的年纪比主人更长,岂非就是老妈子?” 我可是很高冷的,但妹子你成功逗笑我了……谢青云忍不住“哈哈”一声。 绾绾小姐接着说:“倘若仙士真的需要,我可以让环儿跟着你。至于绾绾,恐怕不太方便。” “哦?”谢青云道。 绾绾小姐道:“非是绾绾惜身,乃家父不允。” 谢青云道:“令尊是?” 绾绾小姐看了他一眼,嫣然道:“家父云州刺史唐坦夫。” 正此时,窄巷两头皆涌入黑甲士兵,伴随着甲叶铮铮响,火光蔓延过来,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四面八方的屋顶出现大量射手。 谢青云的神情慢慢僵硬。 卷一:长夜有归 7、绾绾小姐 云州富庶,府兵装备精良,自然散发精锐军威。 谢青云感觉到呼吸略微不畅,但回想前世有幸观摩过的军演,又觉不过尔尔,只是“乒乒乓乓”的冷兵器在这巷子里确莫大威慑。 班中排出几个人,一个丫鬟指着谢青云发出尖叫:“老爷,就是这个人劫走的小姐!” 老子明明是英雄救美,怎么就变成犯罪了? 谁来撕烂这丫头的嘴……谢青云黑着脸。 “环儿你莫要胡说。”唐绾绾板着脸呵斥。 “阁下是要钱,还是要权?” 为首的中年男子,着甲胄,身材不显,但自有一股威严。他的目光幽微,语气深沉,“无论你要什么,本官都答应你,只要你不伤害我女儿。” 这就是云州刺史?谢青云打量着他,意带审视。 “爹爹,不是你想的那样……”唐绾绾眼看误会越来越深,急着道,“仙士是为了救我,当时情况危急,仙士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环儿从旁煽风点火道:“老爷,小姐一定被这妖人施了法术,才会替他说话!” 唐坦夫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语气更加低沉:“阁下只要放了我女儿,什么都好说,否则血溅五步,非是玩笑!” 我如果问你捕杀平民案怎么回事,你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么……谢青云翻了个白眼道:“我没有对绾绾小姐施展任何法术,你为何不问问……” 他本想说问问侍卫,毕竟他们目睹了全过程,但是话未说完,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一个华服少年抢过士兵的长戟冲过来,口中愤怒地叫嚣着: “敢欺负我姐姐,狗贼纳命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手无缚鸡之力,那长戟重二十八斤,岂是他这种花拳绣腿能挥使的,冲到谢青云面前时已气喘吁吁,“纳,纳命来……” 唐绾绾简直不忍直视,走上去,以掌做刀状,轻轻敲在少年的脑壳上。 “哎唷。”少年下意识呼痛,长戟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委屈道,“姐姐,我为了救你才有辱斯文,你怎么打我?” “你敢对我的救命恩人无礼,打的就是你!”唐绾绾把杏眼一瞪,少年顿时缩了脑袋噤若寒蝉,暗暗嘀咕着“这跟环儿说的不一样”之类的话。 “还有爹,”唐绾绾又轻飘飘瞪向唐坦夫,“难道您连女儿的话也不信了?” 唐坦夫颇有隐忧道:“女儿果真神智无恙?” 但见女儿神色变冷,他打了个激灵,深沉之色尽去,突然大笑着走上去,握住谢青云的手:“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本官方才就是和少侠开个玩笑而已,希望你莫要介意。” “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谢青云。” 谢青云于是深刻感受到了唐绾绾的家庭帝位。 唐坦夫道:“哈哈哈,青云少侠,请务必到府中吃个便饭,让本官答谢一二。” 你不怕我查你个底儿掉? 谢青云正思考此行利弊,一旁唐绾绾轻声说:“青云公子,府衙典籍库收藏了很多关于炼气士的事情,若公子感兴趣,权且在府中盘桓少许,一来让绾绾有机会答谢公子,二来也可为公子的修行之路添砖加瓦。” 这样体贴周全的感觉,简直比黑丝还让人无法拒绝啊……谢青云欣然道:“既如此,就叨扰了。” 眼看氛围其乐融融,丫鬟环儿眼珠子一转,正准备悄悄开溜,后领冷不丁被提住,回头对上似笑非笑的唐绾绾,顿时哭丧着脸道:“小姐,我……” 唐绾绾责备道:“我知你是怕爹爹责怪,但你的谎话让青云公子陷于不义之境,若双方冲突起来怎么办?” “我没想那么多。”环儿沮丧说。随后摆出遗弃宠物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姐不要赶我走,环儿上有老,下有……咳咳,要赡养家里,若是丢了这份工,我家人会饿死的……” 居然还是合同工? 谢青云有些惊讶。一般大家闺秀身边的侍女几乎都是很小就买来养在府中的,当然,不排除唐坦夫中年发迹,那唐家就属于半路贵族。 唐绾绾道:“我如何不知你家中境况?你去向青云公子道歉,取得他的原谅,我就不赶你走。” 环儿泪眼朦胧地向谢青云不标不准地作揖:“谢仙士对不起,环儿不该编造谎言,求您原谅环儿。” 她年纪跟唐家小弟相差仿佛,谢青云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高中生,摆了摆手大度道:“我就不撕烂你的嘴了。” 这家伙比我大不了两岁,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环儿不解地瞪大眼睛。 …… 去往府衙的路上,谢青云本想和唐绾绾多说些话,旁敲侧击一些信息,恢复了少女活力的环儿却在一旁叽叽喳喳,缠着唐绾绾说个不停,他一气之下就不怀好意道: “小姑娘,刚刚你家小姐说要把你送给我做暖床丫头。” 环儿惊恐地做护胸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大声叫道:“我不要给你暖床!” 她的声音之大,就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发生的一道响雷,谢青云立刻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鄙夷的目光,顿时尴尬到抠脚。幸好唐绾绾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连忙解释说: “环儿,这不过是青云公子开的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你呀你,一天到晚咋咋呼呼,什么时候能收收性子。” “原来是玩笑啊。”环儿恍然大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人家是舍不得离开小姐嘛。” 绾绾小姐真好,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臭小子……谢青云面无表情地迈步。 …… 刺史府建在府衙背面,两座大宅内有连通的道路。 谢青云受到了热情的款待,美美吃了个饱饭。 唐坦夫中途借口公事离开。 他一离席,神色就如水般沉了下去,丝毫没有在女儿面前的那种温和无害。他很快来到府衙,被一个文士打扮的迎进议事堂,他环视一眼堂内站着的人,目光定格在尉院长官陈亮身上。 在历国,州一级的府衙,六院长官名义上是刺史属官,但都有实权。尉院长官称典军,从七品,除掌一州之地的用兵事宜外,兼任府兵统领。 陈亮看到长官进来,当即抱拳道:“大人,已下令全城搜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唐坦夫淡淡道。 陈亮道:“只不过即便找到凶手,那三人皆为炼气士,手段怎样,修为到什么程度,属下等一概不知,恐力拼不胜,损失惨重。” 炼气士的手段非凡人所能揣度,就算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也由不得他们不重视,何况一下子出现了三个身份不明的。 “张泽瑞哪里去了?”唐坦夫眉头一皱。 那文士应道:“去找林易了。” “林易还没回来?”唐坦夫强忍怒气。 “风雪才刚停,许是在哪偷懒耽误了归程。”文士宽慰道,“大人勿忧,林易办事妥帖,必已完成要务才敢滥饮。” “继续搜那三人踪迹,”唐坦夫冷冷道,“发现了先来告诉我,还有,张泽瑞回来,让他即刻来见我。” …… 是夜,谢青云被安排在刺史府东边小院。 客房烧着炭,很暖,角落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床是金丝拔步,铺得很软很舒服,围有暖帐,可谢青云却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由本我意识苏醒开始——第一次像个正常人那样躺在一张床上。他正被一种难言的孤寂和不安所侵扰——他的神经并没有粗到可以平静地接受这段经历的地步。 被绑在地牢,差点被变成白痴…… 顶着巨大压力破解浑天镜被盗谜团…… 第二人格出现,告知血玲珑的计划…… 血玲珑最后诡异的邀约……当日他在赌,赌他被逐出师门后已无利用价值,赌血玲珑懒得对他这种小人物下手。 此等种种,皆须时日来沉淀。 谢青云从床上坐起来,调整呼吸,驱赶杂乱纷繁的思绪:“既然穿越已成了事实,我不能改变它,就只能积极接受。恩师说过,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这无疑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如果我只是个凡人,今天在山洞里还不知道会被林易怎样拿捏,日后类似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少,穿越一场,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某个角落,不管怎样,利用天机伞提升修为才是王道。”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准备夜探刺史府,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 刺史府其实不算特别大,谢青云只用了半个时辰就逛得差不多了,但是没有任何发现。他有些失望,回程行经一个小湖,鹅卵石小径尽头,芳草幽深处慢慢走过来两个人。 谢青云本想避开,却听那头传来唐绾绾的声音:“是青云公子么?” 他只得停在原地,远看是唐绾绾带着环儿走过来,便露出一个笑脸道:“绾绾小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唐绾绾走过来,微笑着说:“天寒地冻,我担心公子睡不好,所以带了一床被子过来。” 谢青云这才注意到环儿手上捧着一床被子。 环儿狐疑地瞪着他,哼哼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瞎跑,小心侍卫把你抓起来。” 这个臭丫头一定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谢青云不理她,而是对着唐绾绾道:“不瞒绾绾小姐,在下远离故乡,无心睡眠,所以打算寻找典籍库打发漫漫长夜。” “原来如此。”唐绾绾表示理解,略一沉吟,便对身边人吩咐道,“环儿,你把被子送到青云公子居处,便回去歇着吧” 环儿难以置信道:“小姐,你该不会要带他去典籍库吧?这么晚了,典籍库都上锁啦,而且老爷吩咐过,入夜之后小姐不得离府,你都忘啦?” 典籍库在府衙里。 唐绾绾淡淡道:“你去便是了。” 卷一:长夜有归 8、果然绾绾小姐最好了! 环儿见她面色,不敢再说,只得瞪了一眼谢青云,然后跑走。 “青云公子,这边请。”唐绾绾复又嫣然一笑,前面带路。 谢青云举步跟上。 既然没有找到线索,左右睡不着,不如先去典籍库涨涨见识,毕竟他对这个世界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但他以为这个请求颇为为难,须好好铺垫才能提出来,没想到这位大家闺秀如此善解人意。 “果然绾绾小姐最好了……” “什么?”唐绾绾疑惑道。 “啊,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青云公子真是风趣呢。” …… 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彼此聊了些各自的状况。 谢青云得以了解了一些唐坦夫的事迹。唐坦夫祖籍梦州芗城人,祖上为开国功臣,与谢、齐两家同为大历支柱,不幸家道中落。唐坦夫在梦州府衙兢兢业业二十七载,终得赏识,经当朝宰相推举为云州刺史。 唐绾绾忽然道:“青云公子把话题转来绕去,却只说绾绾,偏不提自家事,未免太狡猾了些。” 谢青云打了个哈哈,道:“绾绾小姐有什么要问的,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绾绾抿嘴笑道:“人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也说各家有各家的苦衷。绾绾岂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就请公子拣些可说的,权让绾绾听个新鲜。” 谢青云忍不住转头注视着她,她被看得脸一红,“怎么,绾绾脸上有花么?” “绾绾小姐可比花好看多了。”谢青云微微一笑,然后叹了口气,“我的恩师曾经说过,一个人只有经历过了真正的苦难,才能体谅到别人的难处。” 前一句让唐绾绾的俏脸再一红,但下一句却让她羞怯尽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螓,委婉道:“早年我家确实不太好过。” “令师是个有智慧的人。” 谢青云黯然道:“如果不是,像我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又怎么会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令师是不是……”唐绾绾似乎有所猜测。 “是……啊不是!”谢青云恍然回神,笑着道,“只是分隔遥远,此生恐无再会之机。” 他索性接着道,“我祖籍西京,后辗转至河州,自少就被恩师带走修行,一直住在山上……” 唐绾绾体贴地不再发问。 这时到得一条长廊,她指着长廊尽头紧锁的大门道:“那儿便是典籍库,绾绾没有钥匙,但应该难不倒青云公子。” “多谢。”谢青云作揖道。 唐绾绾笑着摇螓,然后取出一个腰牌递给他道:“青云公子只管去,如有巡夜的,就把腰牌给他们看,说是我让的即可。这是爹爹的腰牌,可在府衙任意行走。” “还是绾绾小姐想得周到。”谢青云再一次被这姑娘的细心给折服。 目送着唐绾绾离去的婀娜背影,他突然倒有些希望方功曹在撒谎了,但从其被灭口一事来看,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他正向典籍库走过去,突然,那大门自己洞开,把他吓了一跳。就见门口一条方桌前坐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看穿着应是负责登记造册的府衙吏员。 这老头子怎么半夜不下衙? “老先生,我来查一些资料,这是绾绾小姐给我的腰牌,你看看。”谢青云担心这老头大喊大叫引来巡守,等等又闹得鸡飞狗跳,忙拿出腰牌证明身份。 老者却看着他笑而不语。 他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发现这老头虽然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却有一双仿佛能洞察万事万物的祥和睿智的眼睛,一身气韵超然物外,但最为显眼的,当属他的耳垂,竟直落到肩。 就在他拿捏不定时,这个疑似被资本家压榨到九十岁高龄还要两班倒上夜班的老头忽然微笑说:“适才老朽都听见了,公子可自便。” 谢青云顿时松了口气,便从桌上拿了个灯盏往里走。 “公子要查的,在第三排第五列。”老者提醒了一句。 谢青云来到第三排第五列,果然发现了诸如《东离游记》、《东大洲江壑大全》、《青冥游仙》、《大历风华录》……等等书籍,记载的都是他亟需了解的常识。 果然绾绾小姐最好了! 他再一次发出感叹。 正走在回去路上的唐绾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忘了提醒青云公子,他要查的都在第三排第五列,其他都是云州历年来的旧档,毫无查阅的价值。” 她迟疑着要不要回去提醒,但想到路程实在遥远,只得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想必以青云公子的聪明才智,不至于找不到的。” …… 几个时辰废寝忘食的阅读,让谢青云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他现在所处的历国,不过是这个世界一隅中的一隅。脚下土地被称为东离大洲,此大洲上有着数目无法统计的国家。 历国国土不过七州之地,纵横二千余里。 绝大部分国家都与历国差不多规模,只有其中三个,其治下统辖的州郡多达上百,相对历国而言,堪称庞然大物。 不幸的是,历国就处在这几个庞然大物之中,就好像在三只猛兽对峙中的瑟瑟发抖的小白兔。更糟糕的是,西北边境地区,还有着来自荒山的鬼戎一族的威胁。鬼戎一族崇拜魔神,奉鬼戎教为国教。鬼戎人生性疯狂嗜血,好杀戮,懒惰不劳作,以劫掠为生,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凡人国度的情况基本如此,至于东离大洲以外,则根本见不到记载。唯有《青冥游仙》里略微提到,若能穿越百万里“神殁之地”,便可见到一个比东离还要庞大的富饶而美丽的陆地,似因处天下之中,故谓中土世界。 而对炼气士的记载就更少了,只有才刚崛起三百年的落云宗,被多处提及。 炼气士虽多有在凡间活动,但似乎因为道门律令,——凡炼气士者,不得在凡人面前称神显圣——而刻意与凡人保持距离。另外他很在意的“神都教”,意料之中没有找到任何记载。 谢青云把弄乱的地方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往外走,正打算和那老头打个招呼,不想门口却空空如也。他也不在意,把灯盏放回长条桌,正要俯身吹灭,突见桌面上放着一本薄皮书。 他拿过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微云小记。 鬼使神差般的好奇心驱使他翻开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让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 太阳久违地升起来。 官道上的雪融化了。 饰蛇形玉佩的青年重又回到林易气息消失的地方,由于积雪化开,没用多久就找到了山洞坍塌的痕迹。他蹲下去,抹了些土嗅了嗅,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怎么会有法术的痕迹?是谁干的?不要被我抓到,否则定将你抽魂炼魄!” 他咆哮了几声才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突然驾起法器破空而去。 半柱香后,他在云州城外按落法器,随人流进了城,一径的来到府衙,找到了正在堂上整理文册的文士,低声说:“大人,出事了。” 文士的动作一顿,狭长的眼眸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站起来,转到了堂后的议事厅。 青年连忙跟过去,待进入议事厅,左右不见人影,便将早已打好的腹稿托盘而出。他知道这位蛇执事最倚重的亲信是个什么样的人,汇报情况如果有半句废话,恐怕立刻就会横死当场。 “属下按照大人的吩咐,循着林易的气息追踪过去,但不见人影。属下没有放弃,方圆数百里内都搜寻了个遍,今晨雪化,在气息消失的地方找到了他们亡魂的残迹,现场还发现法术的痕迹,但隔了太长时间,已无法还原法术原貌。” 文士道:“这些情况,昨晚你就要来汇报。” 青年慌忙跪下去,颤声道:“大人恕罪,属下实在想不到,这小小破地方竟还有人敢跟神都教作对。” 文士冷冷道:“正因为是个小地方,所以才不知道神都教意味着什么。而这也不能成为你失职的借口,但用人之际,命先给你留着。方希直呢?” 青年松了口气,站起来道:“那个臭虫也死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对那个碍事的家伙说了些什么。” 文士目光一闪,道:“昨夜城里新来了个炼气士,无意中救了唐绾绾,现正居在刺史府,你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青年一怔,旋即恨恨道:“那家伙用的是火行法术,一试便知。若真是他,请大人把他交给属下!” 随后又疑惑道,“救了唐绾绾,发生什么了?” 文士面上嫌厌之色一闪而过:“道门似乎察觉了些什么。” 他望了望左右,随后施了个隔音术,只见一层透明的气罩裹住二人。看到文士这样慎重,青年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这次来的是墨新晴。” 青年呼吸一滞,瞳孔缩成针状:“就是中土世界号称天下第一散修的那个?” 卷一:长夜有归 9、《微云小记》 文士点点头,道:“不过不用太担心,他们神降之后,修为不会超过灵息。” 青年顿时一笑:“既非本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不过,难怪大人要吩咐林易把方希直带到城外去灭口,听说这个墨新晴除了修为强横以外,推衍因果的能力也极为出众。” 文士不置可否道:“你现在去找唐坦夫,把情况跟他说一遍。” “大人,”青年不情愿道,“他就一凡夫俗子,咱们用不着什么都跟他说吧?” 文士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颤,连忙应着去了。 …… 谢青云回到居所把房门紧锁,孜孜不倦地把《微云小记》看了个底朝天。 这是讲述法术原理及修行心得的手札,其价值相当于前世科研机构的研究数据。按照上面的记载,大部分法术都不脱离五行六气的范畴。 所谓的五行,就是存在于自然界中的五种自然灵气,即金、木、水、火、土。譬如“星星之火”的原理就是用法力召集游离在空气中的火行灵气,火属性最是暴烈,所以一旦爆发就是惊天动地。 当然,其间还涉及施法者五行灵根的亲和度,有人天生五行圆满,任何法术都能信手拈来。不过这种超级天才堪称亿万中无一,非等闲可见,落云宗建派三百年,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所谓的六气,就是自然气候变化的六种现象,即阴、阳、风、雨、晦、明。由于六种自然气候都接近于法则,所以但凡与此沾边的都属于高阶法术。 以谢青云现在的修为,就算把高阶法术的修炼方法给他,他也碰不了。 但是好巧不巧,这《微云小记》上竟记载了一门低阶法术,名唤《造形术》。 曰:夫象天地,万物皆备,思渺渺于烟火,登天如龙,望无际焉。故以五行之灵定契,附以神思,较佐,化万物而以尝,龙盘虎啸者,无如其中也。夫…… 谢青云没想到自己一看就懂,稍一回忆便知晓,是第二人格辛勤苦读,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小老弟安心去吧,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他默默地祈祷了一下。 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把自己当成天地,就可以让自己获得万物的特性,譬如人间炊烟,一碰即散,但你可以想象它是龙,在无边无际的天空遨游。所以跟五行任意一种灵气签订契约,附上想象,就可以幻化出万物的模样,你想要他是龙,他就会是龙,想要虎,就会变成虎……其后便是具体的观想照见之法,须辅以独特的运气法门。 这门法术不需要咒语,只要黄符一类的媒介。 谢青云身上刚好有几张空的黄符,他取了一张来,骈指夹住,忽然停住。 冷静!冷静! 快冷静下来! 他回想得到《微云小记》的过程,回来时他特意跑去询问,但府中官吏都不知道有这么个老头。 “那老头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把这等相当于身家性命般的东西遗落在那里?我贸然修炼,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怎么办?” 这《微云小记》的价值,他可以毫不夸张地断言,是远远超过“星星之火”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比肩浑天镜。仅是一上午的研读,就让他从一个萌新达到登堂入室的阶段。 “若是老头找上门来,还给他就是了,而到时候练都练了,要怎么赔偿再说……我现在急需实力自保,管他的!” “这就好像我捡到一个手机,在失主来认领之前,并不妨碍我来一局快乐峡谷。” “嗯?你说万一失主突然来了怎么办?反正在泉水挂机的人又不是我。” 他转念一想,抛却全部顾虑,把精神集中起来。 选哪一种灵气呢? 他在房中看来看去,忽而看到窗上复杂的镂空雕花,心念一动,只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他现在已知道是法力在流失),黄符突然燃烧,但不觉烫,须臾燃尽,空气迅速聚涌,在一阵木头燃烧般的“喇喇”的声响中,出现了……一把木勺。 他愣了愣,脑中原本构想的是木锤,实际出现的不但形状大变,而且小了十倍。他不甘心地指使木勺做出挥砍的动作,但木行灵气忽然崩解开去,木勺自然粉化消失。 …… 半个时辰后,谢青云终于找到了原因。他的五行灵根只有金和水达标,其余都处于比较低的水平,需要刻苦的练习才能弥补不足。 其中金行灵根亲和力最高,已能造出与想象中几乎完全一样的兵器了。经过实验,他发现亲和力越高,“造形”存在越久。 这时,神识中发现有人进入小院,他冷笑一声,捏一张黄符,虚空忽而出现一柄金光闪闪的飞刀,“咻”的化作一道光,穿过门缝,门外立刻响起一个“哇”的惊吓声。 谢青云推门出去,就看到环儿在门前台阶处坐倒,飞刀笔挺挺地扎在旁边,她那长着几粒雀斑的脸已吓得毫无血色,看到谢青云出来,顿时惊恐地叫道: “你,你要害我!” 就是吓吓你而已,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谢青云强忍住笑,正要好好戏弄一番,忽见院中唐绾绾亭亭而立,心中顿感惊讶。他没有多想,为了不给佳人坏印象,连忙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环儿姑娘没有尿裤子吧?” “你!”环儿又羞又气,爬起来哭着跑走了。 谢青云又吃惊又茫然:“绾绾小姐,我说错话了吗?” 唐绾绾又好气又好笑,但没有拆穿他,只是道:“青云公子,家父在绿缈园设宴,希望你能赏脸。” 大中午的设宴?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青云心神一凝,立刻收束玩闹的心思,拒绝又怕引起怀疑,他先笑着点头应下,在路上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绾绾小姐,感谢宴不是已吃过了么,怎么大中午的……是有什么急事?” 唐绾绾嫣然道:“是这样,府中有个食客,也是炼气士,想与青云公子结识一二,便托了家父引荐。” 谢青云立刻想到了那个老头,莫不是讨要《微云小记》来了?他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准备交还,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 不一刻到了绿缈园,宴已备齐,位一空旷地,但餐桌上除唐坦夫以外,只有一个文士和一个青年,并没有看到那老头的踪迹。 他正感疑惑,唐坦夫从主位站起,笑着拱手道:“谢仙士可算来了,本官替你引见一下。” 他指了指身旁的文士道,“这位是府丞李叔夏,对炼气士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也了解得非常多,你们可以相互讨教一下。” “这位是谢仙士的同道,乃府中食客,唤作张泽瑞。”他又指着另外一个青年道。 文士李叔夏向谢青云微笑着点头致意,青年张泽瑞意态嚣狂,上下打量着谢青云,道:“听说就是你击退三个炼气士,救了绾绾小姐?” 来者不善! 卷一:长夜有归 10、尔不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谢青云微微眯眼道:“你待如何?” 张泽瑞直视着他,冷笑说:“我最喜欢跟强者切磋,不如你我来一场怎么样?” 这小子气息跟我相差不多,最高不会超过灵息第四层,但他怀中那玉佩灵光隐隐,肯定有防护的能力,斗起来我很吃亏啊……谢青云琢磨着对方的用意。 唐绾绾忽然道:“美味珍馐在眼前,打来打去的也没有意思,不如共饮。” “既然绾绾小姐这样说……”张泽瑞面对佳人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作风度翩翩状,“那就作罢,只是绾绾小姐可要好好陪我喝两杯。” 好小子,敢在我面前撩妹,当我不存在吗……谢青云微微笑道:“修炼之士哪有不切磋的,只是须得分个胜负才好。” “你想怎么个分法?”张泽瑞看着他笑了起来。 “此乃聚元丹,相信道友认得。”谢青云把宗正长老所赠的丹药连瓶子取出来。 张泽瑞先是一愣,旋即目露贪婪,此丹材料难寻,价值颇昂贵,通常用于冲击灵息十四、十五层所用。 “我明白了。” 他按捺住意外之喜,反手取一物,巴掌大,形似绿叶,上可见灵光焕发,“此乃飞行法器,若道友胜了,拱手相让。” 聚元丹虽珍贵,但飞行法器也不可多得,二者在价值上差不太远。 …… 二人把赌注放到餐桌上,来到远离餐桌的空地。 唐坦夫目光幽远,曼声嘱咐:“二位仙士,切磋乃为相互增进,望点到为止,莫要坏了本官这区区三寸之宅。” “请。”张泽瑞负手,一脸轻松写意状,等着谢青云进攻。 好小子,等我把你揍得满地找牙,看你还怎么装……谢青云暗暗冷笑,骈指为剑,正要用“星星之火”给对方一个难忘的体验,心中忽然升起警觉。 不对啊! 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大中午的摆个鸿门宴,这是为了什么? 还有唐坦夫,大中午的不用办公么?这也罢了,还来了个府丞,他既非炼气士,凭区区属官,有什么资格出席? 等等! 我是不是太小看他们的手段了? 假设林易死在山洞的事已被他们知晓,假设他们已推断出是被炼气士用火行法术毁掉的尸体,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这场切磋是有预谋的?假设他们在试探我,我再用“星星之火”,岂非不打自招? 想到这里,谢青云一阵后怕,后背渗出大片冷汗。 “星星之火”不能用,这就有点棘手了。 “谢道友怎么还不出手?”张泽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谢青云面上不动声色,哂笑道:“我只怕我一出手,道友就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你狂妄!”张泽瑞大怒,当即双手交叠,结倒扣山河印,周身气机涌动,似有狂风平地而起,卷起许多沙尘。 谢青云敏锐察觉到那些砂砾都含有莫大威胁,法力流灌周身,矮身向旁扑倒,避开大片沙尘,果见身后墙壁被打成筛子。他双足一蹬,如猎豹般从侧面向张泽瑞疾奔过去。 “武者?”看到他这样利落的身手,李叔夏有些吃惊,忙向张泽瑞传音道,“不可让他近身。” 张泽瑞心中一动,双指一骈,从怀中捻了个折成人形状的符,随手丢在空地上,他以剑指为引,口发一声“疾”,那人形符即燃烧起来。 疾奔中的谢青云感觉到大地轻微震动,只见张泽瑞身前土地隆起,须臾形成一个九尺多高的雄壮的石傀儡,擂胸如响鼓,口发咆哮,两步便已跨到他面前,石拳砸将过来。 凛冽劲风扑面而来,谢青云瞳孔微缩,这一拳是万万接不得的,只得放弃张泽瑞,转而反向奔逃。 唐绾绾面露忧色:“此是何物?” 李叔夏微笑说:“此乃傀儡术。须先画符,后取阴魂注入,再辅以法术。此傀儡有神智,懂人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谢仙士恐难应付。” “绾绾小姐且看我手段。”张泽瑞有意卖弄,一面指使石傀儡追击谢青云,一面施展“飞尘术”围追堵截。 谢青云一时险象环生,他一拍腰间,匕首化光而去。 附着“飞剑术”的匕首出人意料,正施法的张泽瑞吃了一惊,勉强躲掉,不料那匕首在空中一个盘旋,又向他疾追,他无奈只得召回追击谢青云的石傀儡。 唐绾绾欣然道:“看来还是青云公子技高一筹。” “附‘飞剑术’的匕首,确实少见。”李叔夏淡淡说,“不过,这匕首破不了傀儡的防御,双方最多平手。” 却见谢青云脸色难看,指着傀儡道:“方才我听说,这傀儡须有一阴魂方成。那阴魂何辜?” 李叔夏微微一笑,道:“杀可杀之人,有什么妨碍。道友若于心不忍,只需击破傀儡,便可送其往‘转轮王’去也。” 旧时掌管轮回的称“转轮王”,但今为血狱鬼府之主。 语含嘲弄,大概就是无论在人间还是地府,弱者都逃脱不了被奴役的命运。 谢青云从这话里肯定了两件事。 第一,这位李叔夏必然也是修行之人,他看不透其修为,恐怕与之不在一个层次。第二,只要他受这激将,为击破傀儡施展“星星之火”,这位府丞立刻就会出手要他的命。 “我若破了又如何?”他横眉冷对。 李叔夏神色平淡不见烟火气:“那便算你胜,法器你拿走。” 张泽瑞虽有微词,却不敢言。 “这是你说的!” 谢青云一发狠,当即骈指取一黄符,心念动时,黄符燃烧,须臾功夫,方圆数丈内的空气急遽涌动,汩汩如流水,其间夹杂泛着淡金的光粒,如活泼瓢虫纷至沓来,最后于虚空形成一柄大剑。 “金剑术?”李叔夏发现自己有些拿不定这是什么法术。 “给我破!” 谢青云厉喝一声,以尽全身力气拍向剑柄。金色大剑激射出去,“铛”的撞在傀儡上,一时间火花四溅。 傀儡发出低沉的咆哮,其身在大剑冲击下“簌簌”抖落尘土,眼看就要散架,张泽瑞忽然蹲下,以手掌贴地,口中念念有词,大量尘土涌上傀儡,竟给其体表附了一层盔甲。 金剑终支撑不住还复成灵气溃散。 唐绾绾黯然失神。 李叔夏疑惑地皱眉:难道真不是他? 张泽瑞想到即将到手的神丹,忍不住大笑道:“小子,论道行,你还浅着呢。” 谢青云深吸口气,突前窜至傀儡前,猛一拳砸穿了傀儡的脑袋,拳上骨肉相间,鲜血飞溅。 但听他一字一字说道:“尔不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尘飞土崩,几粒砾砸在张泽瑞脸上,伴一团热血,炙得他僵住笑脸。 虚空飘起一个透明阴魂,向谢青云鞠了一躬后消失不见。 场内许久沉寂。 唐绾绾脸上一凉,方惊觉眼泪滑落。 …… 小轩,谢青云龇牙咧嘴地呼痛。 唐绾绾一面给他的手上药,一面哭笑不得道:“不知你方才的英武去了哪里,真丈夫可不像你这样。” “痛就要叫唤,”谢青云一本正经道,“越大声越好,要是强忍着,岂非自绝本性?圣人都说,自绝本性者,无如自绝性命也。” “圣人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简直是歪理。”唐绾绾板起脸,旋又忍俊不禁。 美人一笑,满室生香,两弯眉如画,似蕴远山青黛,如嗔似喜,叫人心儿融化。真个百花盛放未有时,美人旦夕可解语。 谢青云忍不住看得痴了,脱口道:“娶妻当如唐绾绾。” 唐绾绾一怔,跟着“刷”的红云满布,忽然逃也似的跑走了。 一不小心又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谢青云连忙追出去:“绾绾小姐你慢点,小心摔喽。” …… 卷一:长夜有归 11、太吾与南鸣(上) 书房。 唐坦夫伏案书写,府丞李叔夏与食客张泽瑞各立左右。 “武者,姓谢,但他绝不是西京来的。”唐坦夫道。 “为何?”李叔夏奇道。 唐坦夫头也不抬地说:“谢氏祖训,凡宗族子弟,皆不可修方士之术。大历以武立国,本官祖上亦是大族,虽今凋落,倒还知道这个事情。” 方士之术便是炼气士之术。 李叔夏笑道:“其实他倒也算不上武者。” 张泽瑞道:“他如果不是武者,如何一拳打坏我的傀儡?” “你那傀儡本就强弩之末,”李叔夏淡淡道,“他若是武者,那一拳灌注内力,不但傀儡,你也将成肉糜。” 张泽瑞咋舌道:“武者这样可怕?我怎么从没听过?” 唐坦夫道:“本朝太祖为武道大师,大历立国方今不过一百五十年,自然没什么名气可言。” 李叔夏点头道:“惜巅峰止于武道大师,再无路可走;且练武多伤身,活不长久,下九流术而已。” 唐坦夫停笔,不悦道:“武道堂堂正正,傲骨嶙峋,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下官失言了。”李叔夏连忙致歉。 唐坦夫吹干折子,塞到信封里,只当做没有发生过不愉,道:“怎么说,你们觉得他是不是那人?” 李叔夏道:“还不能肯定。” 唐坦夫眉头皱起,冷冷道:“是你们说设宴可知,本官才陪着你们胡闹,现如今却为何没有结果?” 张泽瑞痛失飞行法器,正烦闷难当,闻言气不过,囔囔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唐大人,炼气士的事你知之甚少……” 李叔夏抬手打断他的话头,轻轻瞪了他一眼,然后道:“大人,其实是否是他,无关紧要,直接杀了岂非一了百了?” “那可不成!”唐坦夫怒目一睁,“若他不是来查我的,岂能无故加害我女儿的救命恩人?” 李叔夏嘴角隐晦地一勾,嘴上却贴心道:“既如此,把他留在府中多住,下官自会监视他的行动。” “只好如此了。” 唐坦夫把一摞信件推到案前,目光幽幽闪烁,“月圆在即,有劳二位多多出力。” “未敢懈怠。” 李叔夏与张泽瑞对视一眼,皆露诡异笑容。 …… 夜晚。 谢青云刚到绿缈园,就被一个少年扑上来,只是少年这回满面崇拜之色,“谢大哥,听说你击败了张泽瑞?真是太好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一副谁都欠他钱的样子,谢大哥好厉害啊!” 这么快就有小迷弟了……谢青云分外受用,但很矜持,“侥幸,侥幸。” “谢大哥快坐。” 唐绾绾的弟弟名叫唐晚镜,出生没多久,二人的生母就去世了。唐晚镜从小被唐坦夫寄予厚望,可惜他自少无母,叛逆异常,在学塾动辄与人口角,甚至动手打架,在家从不买唐坦夫的账,打骂皆不成效,所幸还有唐绾绾这个姐姐能制住他,不然真个无法无天。 众人就坐,侍女开始上菜。 唐绾绾似因白天之事,至今看也不敢看谢青云,谢青云几次想找她搭话,皆得不到回应,无奈只得应付小迷弟。 “小弟啊,来,跟大哥说说这个张泽瑞。他有没有欺负你?” “他敢!”小迷弟冷笑一声,旋即顺藤往上爬,囔囔道:“大哥你是不知道,那姓张的刚来,嚣张得跟个皇帝老子似的,到处指指点点,还对我姐动手动脚……” “什么?”谢青云脸都绿了,“待我去宰了他!” “唐晚镜!”唐绾绾幽幽地叫了一声。 唐晚镜顿时偃旗息鼓,讪讪笑道:“姐姐,我不说了便是,你莫生气。” “咳咳……” 唐坦夫实在看不下去了,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对谢青云道:“谢仙士有所不知,去年年中,小女遭了疾,请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好,只得张榜请高明,是张仙士揭榜治好了小女。行医治病,总免不了把脉看相,老夫全程在场,其并无逾矩失礼之处。犬子疯言疯语,传出去还以为小女可欺,坏了名声就不好了。” 谢青云恍然,深以为然地表示理解。不管是什么时代,传言都是一种可怕的流毒。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最后演变成张泽瑞坏了唐绾绾的清白也不奇怪,对未出阁的女子不啻灭顶之灾。小迷弟不知道其中利害,他爹身为一州刺史,焉能不知? 只是没想到那个二世祖竟然会看病救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青云因白得一件法器,心情大好,宴间浅浅小酌。他前世酒量就不错,所以并无大碍。倒是唐晚镜眼馋他喝酒,就囔囔着也要喝,没三两杯就人事不省了。 “老夫不胜酒力,就此告罢。”唐坦夫站起,向谢青云作揖,“旧事重提,小女少聪敏,善体恤,为老夫料理内事,方才井井有条。老夫亏欠她甚多,故谢仙士救她一命,实也相当救老夫一命。谢字不再提,但请仙士多多盘桓才是。” “恭敬不如从命。”谢青云心下如明镜。这位刺史感谢兴许是真,但恐怕本意是留住他好方便监视。 他没有拒绝,一来担心暴露,二来要继续查案,也需有个借口留下。 唐坦夫自去。 席间只剩谢青云与唐家姐弟。 唐绾绾屏退侍从,亲自给谢青云倒了酒,举杯道:“青云公子,大恩不言谢,绾绾敬你。” “心意到了就好,你我不必言谢。”谢青云欣然饮尽。 “姐姐,我还要喝……姐姐……” 突听唐晚镜发梦呓,二人相视一笑,唐绾绾轻抚着弟弟的头发,幽幽慨叹道:“他自小就没见过母亲,父亲公务繁忙,绾绾只得尽力扮演母亲,换尿布浆洗,嚼而食……故从小与我亲近,爹爹的话全不听。” 明白了,老唐辛苦钻营家业,疏忽了子女的教育,也不知到底赚了还是亏了……谢青云道:“难怪你姐弟两个感情这么好。” 唐绾绾目泛柔波:“那段艰难岁月,若没有弟弟,绾绾恐怕也支撑不下去的。” 谢青云正要说些安慰的话,忽见湖中倒映出满天星光,另……有两个月亮。 他霍然站起,抬头呆望无言。 卷一:长夜有归 12、太吾与南鸣(下) 两个月亮,一者位于南边,一者位于北边。一者所缺为另一者得,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月亮缺多少,另外一个就亮多少。 这时是一丝月牙与几近满月。 “为什么会有两个月亮?”谢青云脱口道。 “月亮?” 唐绾绾不解,顺其目光,似有所悟,嫣然道:“公子是说太吾与南鸣?” “那是什么?”谢青云震惊道。 两个月亮,南北两极而悬,大者如斗,小者如弯钩。 看着两个巨大天体悬挂空中,谢青云忍不住地想:难道已不是原来那个宇宙? 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霎时间包围了他。原先接触各样事物,都早从书籍上领教过,心中虽有不适,倒还能够接受;如今才知道,恐怕连宇宙都不是原来那一个。 唐绾绾道:“此二神也,北向者称太吾,南向者称南鸣。《神异录》载:太吾为妖,南鸣为炼气士,他们在荒山相遇相知相爱,后来极乐净土的佛抓了南鸣,理由是人妖不能相恋,太吾只身杀入净土,斩了数万佛子后,终于力竭而死在南鸣怀中。南鸣于是发下誓愿:自今往后,愿我夫妻两个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存一灭,一南一北,永无再见之日,如极乐与净土之隔……” “此后果然出现纵横南北的深渊,将佛土一分作二……” 说到此处她已潸然,“佛也是无情,他夫妻两个恩爱无间,却无端经受那生离死别,绾绾当初读及,真恨那些秃驴乱打鸳鸯棒……” 她慢慢收拾了情绪,怅然一笑:“不过这些都是传说,未知真假。那极乐净土位在何方,绾绾也从未听人说过。” 谢青云作为现代人,却知道肯定是假的。两个月亮此明彼暗,彼缺此满,必然是天体运转的规律,跟劳什子神话传说半点不搭噶。 “绾绾小姐,在下有些乏了。”他略作揖,便转身离去。 唐绾绾怔怔看着他落寞的背影。 …… 谢青云回到居处,思虑纷繁,但还是熬不过困倦,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 太阳光照到他脸上,他从梦中醒来,看着古代感满满的房间,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梦里追捕犯人的情形与恩师的谆谆教导便慢慢淡化。 他的心情渐渐宁定,可见很是明白人只能活在当下的道理。 简单洗漱,径来到城中闲逛。 天气似乎回暖,云州城也恢复了勃勃生机,闹热非凡。 谢青云逛着逛着,突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他一心想从唐坦夫身上找突破口,却忘了查案最重要的是收集各方信息。 按照方功曹死前的说法,刺史制造了多起屠杀,如果这是真实存在的事件,那么肯定会有传闻,虽然应该是会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譬如某地有山贼屠村一类。 他寻了个茶馆,点了一壶茶,听了许久,没听到有价值的线索。他便召来茶博士,往怀中摸了摸,突然脸色变了。 “从离开落云宗到现在,我还没有遇到过要用钱的情况,我身上居然这么穷?” 怀中衣袋里居然只有十几个铜板,这一壶茶就要十个铜板了。 茶博士见他把自己召来,既无吩咐,也不叫糕点,径伸手在怀里摸啊摸,像有什么怪癖一样,脸色变得不耐:“客官作甚?小的还要忙活,有甚事快说!” “咳咳……”谢青云尴尬地摸出两个铜板,“想问你些事情。” 茶博士看到有赏,眼睛倒亮了起来:“客官但问。” 谢青云见他没有嫌少,吁了口气,低声发问道:“云州城最近半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茶博士不解道,“这倒是没有。云州城自唐大人来管,一直风调雨顺,城泰民安,除了今年雪下得多了点,没什么异常。” 谢青云皱眉,突听外头车马长嘶,数十驾高头大马“辘辘”地从街面滚过,卷起漫天烟尘。 他看到那些车上都绑着许多麻袋,盖着篷布,随口问道:“这些是做什么?” “客官外地来的吧,”茶博士笑道,“此乃朝廷颁布的换粮令。” “何为换粮令?”谢青云道。 茶博士道:“各县都设有方便赈灾的义仓,义仓皆有储粮,每三个月,府城便押运新粮往各县城,把陈粮换回。” 谢青云点点头,转而问道:“这半年果然没有大事发生?” “真没有。”茶博士摇头道。 难道不是这半年内的事? 现在可以肯定张泽瑞和李叔夏都与神都教脱不开关系。张泽瑞是去年年中出现的……谢青云突然问道:“去岁年中,唐刺史张榜请医,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茶博士点点头,“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呢。客官可不知道,绾绾小姐人美心善,经常救济我等穷人,那段时间我们也是整日里担心,所幸最后治好了。” 谢青云故意问道:“谁的医术如此高明?” 茶博士摇头道:“这就不是小人所能知道的了。” 谢青云问询半天仍无线索,有些心浮气躁,喝了口茶压下。茶博士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云州城是没有什么大事,但听家舅说,隔壁红坊县好像发生了数起失踪案……” “失踪?” 谢青云心里一震。 兔子不吃窝边草! 茶博士眼看谢青云付了茶钱匆匆离去,收拾了桌子,便悄然来到后厨,一个乞丐正抱着盘糕点坐在地上狼吞虎咽,他皱眉道:“师父,你怎么又偷人东西吃?” “我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乞丐理直气壮道。 茶博士翻了个白眼,道:“师父,我撞见那人了。” “谁?” “就是坏我们好事那小子。” “在哪里?”乞丐随手丢了盘子,瞪着徒弟道,“看我不抓了他剥皮抽骨。” “走了。”茶博士道。 “你怎么让他走了?”乞丐大怒。 茶博士道:“他好像也在查案。” 乞丐怒色渐隐,目露奇光:“他是怎么发现的?” 茶博士道:“这个弟子如何知道。不过,说不定我们可以合作一二。” “先不忙,”乞丐冷笑道,“他坏咱们好事,咱们就跟着他,看他能查出个什么来。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茶博士如实相告,最后道:“他也是运气好撞上我,才知道应把突破口放在县城。” “你倒是知道突破口,可是查出什么来了?”乞丐没好气道。 茶博士撇了撇嘴。 卷一:长夜有归 13、查案 谢青云来到城外,取出新得的绿叶法器,注入法力,法器自然变大,漂浮在身前。他踩上去,绿叶便腾空而起,向西而去。 他此前从未有过御器飞行的体验,但这一切做来却非常纯熟,俨然一个老手。他猜测法器本身就有引导之能,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注入法力而已。 御器飞行的感觉并不太好,因为实在太冷了。 就算有法力护体,谢青云还是被冻得眼泪直流;但两旁风景飞速掠过,跟坐飞机一样的体验,又让他舍不得放弃。 红坊县位于云州城西南方向九十里,这绿叶的速度虽赶不上前世的飞机,但比动车还要快一点,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红坊县外。 按下法器,随人流进城,他照旧寻到茶馆,但迫于囊中羞涩,没敢点茶,人家自然也不买账,问什么也不答。他无奈只得离开。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谢青云走在红坊县的街道上,正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忽见街的另一头,摇摇晃晃驶来几辆马车,车上同样放着麻袋,但数量较少,并没有装满,半盖着篷布。 石头路被碾出明显辙痕。 谢青云看着辙痕,一种毫无预兆的违和感升上心头。 “呵,这些贪吝鬼又来了。” 一个挑担卖杂货的货郎正在一旁歇脚,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发出讥讽声。 谢青云心里一动:“这位大哥,他们这是做什么?” 货郎看了他一眼,道:“这些都是县里大户的车,跟官府勾结着,每逢换粮令,就把家中陈粮转移到义仓,换取州里来的新粮。” “陈粮可曾缺斤短两?”谢青云道。 货郎冷笑道:“虽不曾,但掺杂石子和糠,赚的可就多了。” 谢青云目瞪口呆道:“这如何瞒得过州官?” 货郎也是疑惑不解道:“我也搞不明白,也许州官里也有跟他们勾结的吧。嗨,我们小老百姓想那么多干什么,卖货去。”说罢挑担就走。 谢青云本想问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内幕的,但看他走远了,就打消了念头。 “县城发生失踪案,小老百姓不一定知道,但只要有人报官,县衙里就肯定会留档记录。”他想到这里,当即改变方向,向县衙直奔而去。 那货郎往前径走,行经一个拐角,拐进去,就看到一个茶博士和一个乞丐,他放下担子向二人点了点头:“师弟,师父。” “弟子方才遇到那人了。” “谁?”乞丐道。 货郎目露凶光道:“就是那个坏了咱们大事的家伙,我已在他身上下了标记,正等师父拿主意,是拿个麻袋蒙了他,打个半身不遂,还是刮了他那张脸,让他没脸做人?” 茶博士幽幽道:“师兄是嫉妒他比你帅吧。” 货郎正色道:“瞧师弟这话说的,如果为兄是那等擅妒之人,你这张脸如何保存得住?” 茶博士幽幽道:“那是因为我每次都防住了你的暗算。” 货郎一脸不被理解的痛心:“胡说,那是为兄在考验你应对危机的能力。” “造孽啊……”乞丐心下暗叹,然后轻咳两声,“好了,那人也是来查案的,我们不妨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看看他能查出个什么来。” …… 谢青云潜入县衙,很快摸到了档案库外。这一县之中,管档案的一般称为典吏,他用神识查探,那位典吏似乎不在,库里无人,正是天赐良机。 他一脚跨过门槛,却忽然停住,一种“侠以武犯禁”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我只是个凡人,这个案子根本就查不下去。” 他再一次体会到了修为的好处。 “重活一次,不能再囿于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就是炼气士谢青云。” 思及此,他昂然阔步而入。 …… 黄昏,谢青云恹恹地走出来,仍不敢相信结果。 “别说近半年没有,往前查了十年,才只有一件失踪案,而且还是个好吃懒做的泼皮无赖,谁知道死在哪条臭水沟了。” 他摇了摇头,倒更肯定了这里面有问题。恐怕档案也被销毁了,否则不会那么干净。 行经府衙大堂,正斜阳萧瑟时分,府衙大堂忽而传出凄厉的惨叫声。他挤进看热闹的人堆里,从缝隙里看到堂下一对年轻男女正在被用刑。 女的正被用拶刑,也就是夹手指的刑罚,痛得她浑身颤抖,苦不堪言。 男的则被用鞭刑。不过不是普通的鞭子,是沾了盐水的荆条,那荆条抽在身上一扯,就皮开肉绽,加上盐水的刺激,铁汉都扛不住,何况那年轻男人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没多久,二人就双双招供。 谢青云从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慢慢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年轻男人姓张,唤张生,是个养蚕户;那年轻女人无姓,是夫家买的小妾,名唤柳儿。 柳儿的丈夫昨夜从岳丈家拿了十五贯钱回家,今早被发现死在床头,那十五贯钱与柳儿一起不翼而飞。 邻居飞告其岳丈,其妻那夜正好宿在婆家,父女当即匆匆报官。去拿人的捕快,正好撞见柳儿跟张生在一起,张生身上又刚好不多不少有十五贯,于是就被当做奸夫淫妇一起抓回来了。 二人既已招供,县官当场审判,也算还了苦主一个公道。 人群个个赞颂,县官心有得意,面上不显,一拍惊堂木:“本案就此了结,速速把这对奸夫淫妇押下去,休污了本官的眼。” 谢青云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二人,眉头深深皱起。作为曾经的刑警,他很清楚酷刑造成的痛苦对人的意志力的摧毁有多么彻底,自古以来,屈打成招的事情多不胜数。 这位县官断案如此草率,居然还能被赞颂,可见历国的吏治腐朽到什么程度。 难怪堂堂一州刺史制造屠杀案,表面上竟然风平浪静,官官相护到令人发指。 谢青云愈想愈是愤怒,当即挤出人群,大声道:“且慢!” 卷一:长夜有归 14、乱麻里一根线头露出(第三更求推荐) 明镜高悬之下,发福的县官托着大肚,眯眼打量突然跑出来的少年:“刁民,你意欲何为?” 谢青云道:“此案颇多疑点,望大人重审。” “你是什么人,说重审便重审,本官威严何在?”县官勃然大怒,“再者此案已水落石出,还有什么可审的,我看你是故意捣乱!左右,拿下他,一百杀威棒教他知道厉害!” “喏!”五大三粗的衙役当即向谢青云围去。 谢青云从愤怒中慢慢冷静下来,他当然不可能乖乖被拿下,一百大板,那是会死人的;但闹起来跟官府起冲突,也不是他本意。 他忽然想到一物。 “我不是什么人,但这牌子你可认得?”他取出唐绾绾给的牌子。 “住手,快住手!”县官看到牌子,眼睛瞪得比铜铃大,并连忙绕过案台,小跑着来到谢青云面前,谄着脸道,“大人原是府衙来的,下官眼拙,饶恕则个。不知大人所为何来?” 谢青云眼看牌子效力这么强,不动声色道:“我代刺史大人巡游,看看尔等可曾用心政务,如今看来……” “是,下官也觉此案颇多疑点,重审,必须重审!”县官变脸如翻书,当即义正严词地表示要重新升堂。 把死者妻子和岳丈看得一愣一愣。 死者妻子很快反应过来,顿时跪倒哭诉起来:“大人,此案不是已经定了么,怎么又要重审……” 县官一拍惊堂木,瞪着她道:“旁的不说,张生那钱是卖蚕种所得,只消派个人去问问便知;还有,如果这十五贯是你家的钱,你爹是屠户,钱上必然沾有荤腥,一闻便知。本官方才闻了,上面根本没有荤腥气,如此多疑点,怎么能不重审?” 死者妻子被说得愣住。 谢青云心里头火气又升起来,原来这位县官比谁都明白,屈打成招,恐怕是为了快速结案。从古至今,凶杀案都比较复杂,如果破不了案,就会成为官员政绩上的污点,很多官员只关心自己的政绩,根本不关心真凶是谁。 接下来在他的威逼下,县官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破了案子。虽然还不知真凶是谁,但柳儿与张生皆是无辜的。 柳儿之所以出走,是因为她丈夫撒了个慌,明明十五贯钱是岳丈给他做营生的,他偏要逗她,说是日子过不下去了,钱是把她发卖得来的。 柳儿信以为真,当夜就准备回父母家,待新的买主来交接,半路上遇到张生,二人只是同行了一段路而已。 下衙时已是后半夜,死者妻子只好把柳儿接走,张生则被丢在县衙门口无人管问,谢青云本来要去找个地方过夜,见状只好上去搭话道:“你怎么样,还能走吗,用不用我送你回家?” “恩公……” 张生气喘得匀了些,勉强爬起来,原来他的伤只是看起来惨重,未及筋骨,并不大妨事,年轻人喘口气也就缓过来了。他含泪拱手说,“今日若不是恩公,小人在劫难逃,大恩大德……”他才刚爬起来,就又要跪下去。 “别了别了,你好好站着说话。”谢青云连忙扶住他。 他抹了眼泪,道:“恩公,请务必到小人家里盘桓一二日,让小人好好报答。” 嘿,你们报答人的方式都是请人到家里住么?拿点现钱多实在啊……谢青云在心里吐槽,左右无处可去,当即答应下来。 张生家住城郊,两间破瓦房,摆满养蚕的器具。 看着破烂并且充满霉味的床铺,谢青云开始怀念刺史府的大床了。 …… 翌日,张生早早起来买了些酒菜回来招待谢青云,谢青云也不客气,吃喝一阵,他忽然问道:“张大哥,近来县城里可曾发生诡异之事?” “何为诡异之事?”张生疑惑道。 “譬如说,有没有什么人口失踪?”谢青云道。 “失踪?”张生想了想,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类似的事件,即便有,恐怕也不是小人所能知道的。” 谢青云已几乎不抱希望了,只是凭着最后的倔强问道:“我指的是那种人尽皆知的失踪,数目很多的,一次可能几十上百。” 张生仍是摇头。 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似乎有无形的烟雾,把整个云州包围着。谢青云心中郁结,突然没了胃口,闷头灌酒。 张生看他情绪不佳,努力想要发挥一点作用,于是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道:“恩公,虽然没有发生失踪的事件,但有几件事却非常巧合而且奇怪。” “哦?”谢青云精神一振。 张生道:“去岁年中,我在邻县的一个远堂表哥忽然写信告知我,说他要去西京继承一笔遗产,此后就再无音讯。” “这,怎么没人报案?”谢青云忍不住道。 张生尴尬道:“我那表哥是个浪荡子,大家都说他留恋西京繁华,再不回来了。” 谢青云目中一闪:“去岁年中,云州城有人张榜求医,你可知道?” 张生道:“哦,那件事我知道,就是刺史大人为其女所求。” “这件事跟你表哥去西京可是先后发生?”谢青云道。 张生仔细想了想,道:“前后就差了两三天。” 终于对上了! 神都教一定就是那时候找上的唐坦夫,并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唆使唐坦夫加入他们。他们手段高明,云州九个县,乡镇数百,像张生表哥这种浪荡子,肯定到处都有…… “你刚刚说奇怪且巧合的事,还有哪些?”他继续追问。 张生道:“恩公有所不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三个月前,对街有个姓沈的单身汉,也说西京有笔遗产要继承,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家是外地来的,我们也不清楚他的情况,他走之后,自然也没有人关心他的下落。” 谢青云心脏突突跳起:“还有吗?” 张生道:“还有就是五天前。” “五天前?”谢青云道。 张生点头:“县尉大人突然说要招募民兵剿匪,待遇极好,而且说好了剿匪所得均分。名额只有五百,不上半日就满了,小人若不是要管蚕种,就去报名了。” “那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谢青云道。 张生道:“怪就怪在,民兵集训竟不许任何人参观,也不许任何人探望,校场周围把守得严严实实。据说是要训练奇阵,怕有匪徒乔装来看去了虚实。不过那东山校场,确实天天能听到训练的呼喝声。” 谢青云本能感觉这里头有猫腻,当即道:“东山校场位于何处?” ps:求推荐票,求月票,各种票都行,请砸我!!! 卷一:长夜有归 15、人的价值究竟谁定 东山校场。 午时,阳光普照。 天上地下,都似乎变得很暖和。 伴着校场里传出来的热火朝天的操练声,连萧索的残冬,都似乎变得不那么寂寞了。 谢青云远远听到,心中浮上疑惑: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剿匪而已? 当然,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既然到了,怎么可能不仔细勘探勘探。 他踩过落叶小径,校场已在望,可入目的情景却让他呆住了——里头空空如也,点尘不惊。 他快步来到校场入口,一再确认,甚至揉了揉眼睛,终于肯定不是幻觉。 校场里没有人,那声音却又是从哪里发的? 莫名的寒意升起,鸡皮疙瘩一阵一阵。 他举步踏入,过栅栏时,明显感觉到一重水波般的阻滞感。 禁制? 会发声音的禁制? 果然,一进入校场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校场内外,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张生所说会驱赶闲人的那些士兵,也一个都没看到。 他们去哪里了? 突然,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凛冽的寒意:这些人恐怕已被带往云州城。 但是怎么带呢? 五百人可不是小数目,走到哪里都会非常显眼,如果让人目睹五百人进入云州城,然后人间蒸发,恐怕谁都会感到奇怪吧。 先回去再问问张生,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 谢青云赶回张生住所时,却听到一个争执声。 “当票是真的,当年我曾祖父也确实收了你的传家宝,但我没有骗你,那东西真的被米面商人买走了,这是我爹去世前亲口告诉我的。”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把我的传家宝拿出来,否则我跟你没完!”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当票我收下,这十五贯钱就当赔偿你的损失了。” “我不要钱,我只要传家宝,你快拿出来,你快拿出来啊!”说话之人说着说着竟带上了哭腔,还拽住了张生的衣服,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发生什么了?”谢青云连忙上去阻止道。 那人被谢青云推开,只得怒瞪着他。 张生苦笑道:“恩公有所不知,这人叫张太炎,来纠缠好几回了。这回急卖蚕种,就是为了赔偿给他。” “哦?”谢青云道。 张生道:“好教恩公知道,小人曾祖父之前是开当铺的,他家曾经在我家当了一件手串,确实有这么件事;可好巧不巧,就在我家当铺开不下去时,来了个姓王的米面商人,把我家的东西一兜地收走了。” 谢青云拿了当票看了看,然后对张太炎道:“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四十年前的当票,莫说人家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日期早过了,是个死当,你现在问人家要宝贝,早干嘛去了?” “我,我……” 张太炎忽然仰天悲呼,“张生,你害我命也……”说着踉跄着去了。 张生只当他神经发作,也懒得理会,转向谢青云问:“恩公可有什么发现?” 谢青云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张生知道,五百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便笑着说:“没什么发现。对了,除了这几件,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哪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张生心下嘀咕,面上还是笑着说,“我等寻常人家,就算遇到奇怪的,也根本认不得说不出。对了,今年雪下得多了些,桑叶难采,不知算不算奇怪。” “桑叶为何难采?”谢青云随口道。 张生道:“嗨,雪深,一踩就陷下去,自然……” “你说什么?”谢青云陡然拔高了嗓音。 张生被他吓了一跳,期期艾艾道:“雪,雪深……” “后面一句!”谢青云灼灼地瞪着他。 “一踩就陷下去……”他有些害怕地看着谢青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谢青云敲着脑壳,又懊恼又兴奋,往街上狂奔几步,忽又停住,转身对转生肃然道,“张大哥,从今往后,无论任何人问你类似的事情,你都不要回答,还有我来过你家的事情,也绝对一个字都不要提,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张生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陷入茫然之中。 …… 张太炎在自家门口徘徊良久,终于战战兢兢地推开,然后走进去,迈过门槛,跪了下去。 他家的大厅里,一个黄色锦衣男子坐在桌旁,慢慢地啜饮着一杯茶,另一边,他的妻子儿子被满身的毒蛇缠绕,惊恐得说不出话,他看着这一幕无比痛心,却又无可奈何。 “仙士,再三确认过了,那东西确实被买走了,不是小人不给您啊,您就放了我老婆孩子吧……”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男子抬起眼皮,露出诡异的黄色竖瞳,他慢慢地把茶盏放下来,低声地笑着:“人想要活下去,一定要让自己身怀价值,你明白吗?” 这时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全身裹在蓝袍里的人,恭敬地向黄衣男子抱拳道:“执事大人,找了附近几个年纪大的搜魂,四十年前确被一个姓王的米面商人买走了。” “那么说,那东西早就不在云州了。”黄衣男子的竖瞳诡异地发散,“发动所有人手,给我找到这个姓王的!” “遵命!”蓝袍人自去。 张太炎目露希冀:“仙士大人,您看我没有说谎,可以放过我们吗?” “你们的性命对本座而言微不足道。”黄衣男子站起来就往外走,忽然停在门口,转身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既然微不足道,那为什么不杀掉呢?” 毒蛇们如闻圣旨,咬死了张太炎的妻子孩子,又向他扑过去。 “不……” 凄厉的悲呼声渐渐微弱。 黄衣男子狞笑着大步离去,毒蛇们紧随其后。 约莫半盏茶后,房子里又来了三个人,一个乞丐,一个茶博士,一个货郎。 “来晚了。”货郎道。 “神都教毫无人性,合该天诛地灭!”茶博士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愤愤不平地皱起眉头。 “你又不是第一天领教神都教的恶毒。”乞丐没什么表情地说着,蹲下去撑开张太炎的眼眶,仔细观察了片刻,摇头叹道,“果然如此啊!”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茶博士道。 卷一:长夜有归 16、我去你|妈的!(求求求推荐) 乞丐道:“神都教在寻找轮回珠的下落。他们制造屠杀,应该是为了以此引出轮回珠,但没想到轮回珠早已不在云州。” 茶博士吃惊道:“轮回珠?那么说,这张太炎一家是护印师后裔?” “你们看,他瞳中有护印师的印记。”乞丐道。 两个弟子低头仔细看,果然发见无神的瞳孔外围,隐隐有一圈古怪的图。 “师父如何知道他们守护的是轮回珠?”茶博士道。 乞丐道:“你们仔细看。” 货郎忽然道:“这是一个螺旋,像个漩涡,暗指轮回道吧。” 乞丐点头,蹙眉深思。 货郎撇嘴道:“师父,神都教的事,让道门和玄都玉宫去头疼吧,这水太深,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咱们还是不要蹚了。” 茶博士道:“师兄此话差矣,你看连谢青云那个散修都不怕,咱们要是退缩,那像什么话?” 货郎道:“嘿,他是散修,咱们也是散修,有什么区别?你再跟我提他,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划了他的脸?” “还说不是嫉妒人家帅。”茶博士鄙夷道。 “你们两个废物!”乞丐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早点探查东山校场,现在已经把人救下来了。” “谁知道他们从上到下都有勾结……”货郎不服道。 茶博士据理力争道:“师父,您骂我们废物就有点过分了。您以前不是六扇门总捕头吗?号称飞燕神捕,破案能力在整个京都首屈一指……您不也没想到么?” 货郎听得直点头。 乞丐眼睛一瞪,揪住茶博士的耳朵道:“你还敢顶嘴了是不是?” 货郎见风使舵,立刻板起脸道:“师弟,怎么可以顶嘴呢,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也不是好东西!”乞丐立刻揪住他的耳朵。 一时间屋子里鬼哭狼嚎…… 后来张太炎的邻居们都说是他一家的冤魂作祟,从此再也没人敢靠近,成了远近闻名的鬼屋。 …… 谢青云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建在城西的义仓。 义仓入口有两个衙役把守,他走上去,直接取出令牌冷声喝道:“把你们长官叫出来见我。” 两个衙役仔细看了好久牌子,才惊疑不定地去了。 不多时,衙役领着一个马脸男子出来,他打量着谢青云,“侯全拜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谢青云喝问道:“我问你,换粮的车呢?” 侯全不动声色道:“大人既是府中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粮车去处?” “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谢青云目露凌厉,骈指为剑,指尖自然而然出现火弹。为了救人,他已管不了那么多。 炼气士? 两个衙役呆了,侯全则突然把两个衙役抓住摔向谢青云,同时转身向义仓里逃。 果然有问题! 谢青云纵身而起,双足在两个衙役头上一点,人已疾掠出四五丈远,一个飞踢把侯全踹翻在地,踩住喝道:“侯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我说……”侯全苦着脸招供,“粮车昨晚到,我等连夜装载,今早就出城了。” 谢青云暗暗松了口气。他第一个担心侯全是被洗了脑的神都教徒,那恐怕什么也问不出;第二个担心粮车已抵云州,但今早出发的话,恐怕要下半夜至凌晨才能到,现在追赶还来得及。 他先把两个衙役和侯全打晕绑起来,藏到角落里去,然后祭出绿叶法器,沿着官道追踪,果然在半途看到了浩浩荡荡的粮车与押运粮车的数百府兵。他正要按落法器查看粮车,车队里忽有一人腾空而起,全身裹在蓝袍下,只露出眼睛在外面,冷冰冰地盯着谢青云: “神都教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这个教徒看起来比林易可专业多了。 谢青云见他脚下空无一物,不知凭何御空,而且身上气息非常古怪,明明是个凡人,身上却有一种诡异的法力波动。 谢青云眼珠子一转:“我管你什么神都教,人可以走,车子必须留下。” “找死。” 那教徒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交涉,一言不合就动手。但他动手的姿势却很奇怪,看起来像是某种祈祷仪式,先把双手撑开,高举,然后掌心相对相合,拜下来,就在拜下来的一刹那,空气忽然裂开。 谢青云心中警兆陡升,便直接从绿叶上翻落,他一面召回法器,一面运转法力施展《造形术》,想象着箭的样子,凝了两根金箭,“咻咻”地射向那教徒。 那教徒身上灵光一闪,随意挥手,“啪啪”两声,就拍碎了金箭,随后俯冲下来,又做出了拜天地的姿势。 谢青云知道被这一招打中多半凶多吉少,连忙矮身冲入道旁的丛林。 教徒失去了他的踪迹,收招追去,他这样盲目追击,立刻上了谢青云的当,丛林骤然分开,数枚火弹从其中射出来,他的眼睛闪过愕然之色,却已来不及抵挡,被火弹炸成了漫天的碎片。 这神都教徒多少有点莽,脑子可能不太好用……谢青云舒了口气,回到官道上。 这时押运粮车的府兵已团团围上来,为首一个将领看了眼满地碎尸,漠然地盯住谢青云:“阁下是何人?为何阻我云州粮车?” 谢青云哂笑道:“既是粮车,为何不装粮食?” 那将领道:“本就是从红坊县换来的陈粮。” 谢青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你们先用剿匪的名义征兵,然后把人骗到东山校场,再迷晕装入麻袋,留法阵欺哄百姓,再以大户陈粮换新粮为遮掩,运到义仓,最后把运过去的新粮对换。好一招偷天换日,好一招瞒天过海……” 他越说越愤怒,“可这不是五百个牲口,是五百条人命啊!” 那将领呼吸明显一滞,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认得你,你是谢青云,看来林易真是死在你手里的。” 谢青云道:“你是谁?” 那将领道:“本官尉院典军陈亮。” “方功曹是你的上司吧。”谢青云道。 陈亮道:“方希直贪污受贿,证据确凿,林易奉命押送其去西京审判,被半道杀人埋尸,而那个人就是你。” 原来苦瓜脸男的名字叫方希直……谢青云冷笑道:“陈亮,你尽管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不在乎。但今天这些粮车,你休想运回云州城!” 陈亮目露冷光,微带嘲讽道:“方外之士,拨弄什么人间烟火,小心身死道消!” 话音方落,众府兵齐齐厉喝,声动穹苍,势如猛虎,只待陈亮一声令下,便会围上去诛杀谢青云。 兵者,大凶之兆。 这些府兵虽然都是凡人,但是装备精良、骁勇善战,而且谢青云的修为才灵息第三层,差距还没有大到可以忽视的地步。 在谢青云的感受里,数百兵凝聚起来的威势,像有凶兽把他盯住,脖子如被掐住,心脏如被攥住……个中恐怖,非身受者所不能想象。 陈亮深知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道:“谢青云,姑且念你年少无知,并且救过绾绾小姐的份上,就此退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青云深吸口气,怒目圆睁:“我去你|妈的!” ps:求各种票票!!! 卷一:长夜有归 17、从内而外的蜕变(第三更求推荐) 陈亮大怒,挥手喝令:“杀了他!” 先下手为强! 谢青云几乎立刻祭出匕首,其上飞剑术发动,即如箭矢穿破虚空。擒贼先擒王,他这一手锋芒直指陈亮。 几个持盾甲士二话不说挡在陈亮面前。 然而飞剑术何等穿透力,根本不是普通盾牌可以挡下,倏忽已连穿数人……一蓬血花在陈亮面前绽开,他咬咬牙挺起胸膛去挡。 噗! 匕首深深扎入他的盔甲,他状若疯狂,死死抓住匕首,竟以己躯来钳制这一利器,“快杀,杀了他……” 府兵们见长官不惜牺牲至此,更为悍勇地扑向谢青云。 谢青云强拼神识,几度催动匕首,仍无果,府兵已杀来,只能放弃。看到四面八方的冷兵器朝自己挥砍,要说不害怕那就是个笑话了。 他虽骈指为剑口中念咒,但紧张之下施法速度比平常慢了一拍,而未等法术成形,左后方一悍卒持朴刀劈了来,那刀锋凛凛生寒,只得中断施法躲避。 但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不知多少逼人冷锋先后砍来,又能躲到哪里去?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 情急之下,他也管不得许多,取下后背的天机伞撑开。 铿铿铿! 但听金石之响,火花迸射,看着平平无奇的纸质伞面,竟比盾牌还要坚硬,谢青云心中大喜,一个用力,就把众府兵撑开,他趁机施法。 “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咻咻! 四枚火弹分四个方向激射出去。他心中一个振奋,“星星之火”的造诣竟有所提升,一次能发的火弹又多一枚,信心顿时大增。 砰砰砰砰! 这“星星之火”的威力堪称变态。 就好像四枚迫击炮同时炸开,陈亮忍不住瞪大眼睛,他不是没跟炼气士交过手,也知道此次交战必定损失惨重,但没想到对方一个法术竟可怕到如此地步,简直见所未见。 惨叫叠声,十几个府兵面目全非地摔飞,更撞倒其后数十人。围向谢青云的军阵一滞,这一击的成果竟至于此,倒把谢青云自己愣了愣。 从一众愕然的表情里,谢青云醒悟到一个事实:这“星星之火”的厉害已超过常规法术,“造形术”虽神奇,但目前造诣太低,还无法与之比肩。 四枚火弹,岂非等同于手捏四支迫击炮?谢青云的胆气一下子壮足,厉声喝道:“降者不杀!” “不要怕他!”陈亮忍痛叫道,“他那法术威力虽大,但消耗必然也大,用不上两回就会力竭,继续围攻他!” 回答他的是四枚火弹呼啸而去。 又炸得府兵们哀哀惨叫。 陈亮咬牙喊道:“步卒散开,骑兵冲锋,射手射他……” 府兵们依言而行。 百骑冲锋威势无匹,另有射手冷箭,谢青云再次陷入危机。天机伞就算再坚固,恐怕也挡不住骑兵的冲锋,他左右看了看退路,皆有步卒冷笑着把守。 眼看骑兵们就要撞过来,他骈指施法,“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四枚火弹朝骑兵们激射过去,“轰轰……”响声接踵,连排的四骑首当其冲,跟战马一起被火浪掀翻,其后数骑亦受波及,但剩余的骑兵绕了个路,悍不畏死地向谢青云继续冲锋。 这时谢青云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眼看骑兵们已在眼前,突然临机一动,取出绿叶法器腾空而起,并远远躲到军中射手的射程之外。 还能这样? 陈亮懵了,府兵们懵了,这不是耍无赖么? “哈哈,陈亮,这回你失算了!”谢青云大笑起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这一遭不但度过了严峻的危机,而且深入开掘自己身为炼气士的优势,发散思路,纠正了惯性思维,收获不可谓不大。至此,他才真的算得上炼气士谢青云。 陈亮忍痛喝道:“你御器又能维持多久?待你力竭,一样身死道消!” 谢青云笑道:“我要是力竭,就去找个地方恢复,你们谁能追得上我?” 陈亮又懵了。 这就是凡人与炼气士的差距么…… 他无言良久,忽然目光一闪,令道:“以队为单位,散到粮车左近。” 府兵们立刻动起来。 这回轮到谢青云懵了。如果他的推理无误,那粮车上麻袋里装的可都是人啊,以“星星之火”的威力,要是失手打在粮车上,那后果…… “你卑鄙!你无耻!”他愤怒地瞪着陈亮。 陈亮“哈哈”一笑,扯动伤口,笑脸又僵住,只咬牙恨恨道:“论卑鄙,论无耻,本官要排在谢仙士之后!” 怎么办? 谢青云飞速地转动脑筋,他知道陈亮就是要逼他从法器上下去,而且万一对方狗急跳墙,以平民做人质逼他下去,那就真的是绝境了。 陈亮似乎窥见了他心里的想法,忽然道:“谢青云,你再不下来,我让他们每半盏茶杀五个人,你自己看着办!” 谢青云一下怒发冲冠:“陈亮你这狗官,你在庠学进修,经府试成士人,后又做官,是多少百姓用血汗纳税供养的,你心里没点笔数吗?” 陈亮心中升起愧疚之感,他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发现谢青云已扑下来,不禁骇然道:“他下来了,杀了他!” “我先杀了你!” 谢青云怒不可遏,以奔雷之速冲到陈亮身后,悍然夺回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谁敢动,我立刻剐了他!” 府兵们面面相觑。 陈亮捂着伤口,深吸了口气,道:“吾受唐大人知遇之恩,今死不足惜,尔等尽管攻上来!” “可是大人……”府兵们迟疑着。 谢青云厉声道:“我告诉你们,这麻袋里装的不是我谢青云的什么人,是你们云州百姓,是你们这些狗东西宣誓要保护的平民,拿他们来威胁我,脑子没事吧?你们要杀就杀,与我有什么相干!现在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们还不投降,我就立刻杀了陈亮!” “三……” “二……” 未及数两声,府兵们皆已弃了兵器,虽恨恨看着谢青云,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庆幸感。 “很好。”谢青云脸色稍霁,“去把麻袋解开,把他们全部给我弄醒。” ps:求月票,求推荐。 卷一:长夜有归 18、良知可能救赎否?(早起第一更求推) “不可啊……”陈亮有气无力地喊着。 府兵们到底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其实他们知道押送的不是粮食,但并不知道这些平民要被送到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陈亮的命令虽然有效力,但当出现第二个选择,会本能地倾向妥协。 依照谢青云的命令,五百平民皆被释放出来,并喂给解药,一个个醒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站在粮车旁茫然四顾,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谢青云取出令牌大声道:“我是云州城府衙来的,刺史大人有令,匪徒已剿,现解散红坊县民兵团,都各自回家去吧。” “搞什么啊,闹半天拿我们寻开心呢!”个别地痞流氓顿时不乐意了。 “就是啊!而且我好像被下迷药了,头好晕啊!” “我的头也好晕……府衙的人该不会拿我们做诱饵吧?” “我看一定是了,说好了剿灭匪徒,搜获的财宝一起分,难道官府想要耍赖?” “分财宝!分财宝!分……” 刁民真是不分现代古代……谢青云面无表情道:“有谁想要领赏的,就自己钻回麻袋,我会送他去的。” 这个时候,这些地痞流氓们似乎才终于看到,这位自称来自府衙的年轻人,一手拿令牌,另一手则拿匕首抵住一个将官的咽喉,周围都是血腥,还有死掉的府兵尸体,顿时惊恐逃散。 陈亮嘲讽道:“看看你都救了些什么人,我都替你不值。”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们?”谢青云道。 “难道不是?”陈亮道。 “我只不过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谢青云淡淡道,“救了什么人,值不值得救,我根本不在乎。” 陈亮默然,片刻后突然冷笑道:“你以为换粮令只有红坊县么?” “什么意思?”谢青云心里一震。 陈亮不无恶意地笑着:“其余县规模虽小,但少则三五十,多则三两百,你要救的人还多着呢。” “你们真该死!”谢青云怒骂一声,驾驭绿叶破空而去。 陈亮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原以为他会迟疑,会犹豫,——毕竟他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没想到这位少年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 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从他的心底升起,他知道,那是他那沉睡已久的良知。 “大人,接下来俺们该咋办?”他的副手走上来询问。 陈亮的伤口经亲随包扎后,已不再流血,他重新穿戴起盔甲,脸色尽管苍白如纸,眼睛却有光在闪耀:“唐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所以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一直支持他……可是,我却从未问他,那些抓来的平民最后怎样了……” 府兵们沉默地看着他。 “方希直是对的,那些人都死了!”陈亮喃喃地说,忽然目光一凝,注视着府兵们,“兄弟们,我们或许真的错了,你们若愿意随我去弥补这错误,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救人;若觉得没有错,就请取我首级,带回去将此间事如实告知唐大人。” “我,”他环看着手下,“绝不反抗。” 府兵们面面相觑,跟一州刺史对抗,搞不好会被按上“造反”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副手突然单膝点地,沉声道:“俺不懂什么对错,但俺觉得,那少年娃娃说的对,俺们入伍当兵吃饷,可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所以俺愿意追随大人。” 有人带头,热血上涌,众皆单膝点地:“愿追随大人!” “好!”陈亮吃力地爬起来,下令道,“拆掉车驾,一人两匹马,我们轻装简行,尽快追上谢仙士!” …… 谢青云一面御器赶往另一个县,一面在脑海中梳理头绪。 “我现在赶去下一个县,不说来不来得及,就算赶上了,救不了更多的人不说,还无端地浪费时间和精力,等遇到真正的强者,恐怕就束手无策了。” 他想到了李叔夏,还有神都教里更多的未知的高手。 “不如找个地方恢复,待到夜间入城,直奔义仓去,趁唐坦夫还未来得及对他们做什么之前,一次把人全部救了……” 思虑至此,他定下主意,便御器来到一处溪边。这两天天气回暖,溪水已然解冻,他就着溪水洗掉身上血迹,然后盘膝打坐。 忽然想到一物,便即取出。 “原本想留到以后再用,现在却顾不得了……宗正长老要是知道了,非骂我败家子不可。” 他苦笑着倒出了聚元丹,一口吞下。 丹药入口即化作辛辣的热浪,他不由自主地咽下,肚子里立刻沸腾起来。他忙将识念下沉,进入混沌天地。 云波在第三重山峰翻涌着酝酿着……他运转呼吸法,同时辅以极具规律的吐纳,控制着壮大的云波,尽管如此,还是散溢了不少。 这个时候就突显出“呼吸法”的重要性了。他的“呼吸法”是修行界最为常见的《太上感应篇》,属于入门级的大路货,落云宗外门弟子就是这个待遇。如果这时候有高级呼吸法,他就可以轻易收束云波,壮大至可以突破的地步。 意识世界里,那些散溢的云波,其实就是损失掉的药力,非常的浪费。 …… 半个时辰后,谢青云终于消耗掉了最后一丝药力,意识世界里,云波已如按捺不住要冲笼而出的猛虎……轰然一声响,云波骤然拔高千尺,却又似乎限于规则骤然回落,但进入第四重山峰已绰绰有余。 谢青云深吸口气,仍聚集意念于混沌天地。待云波回落反弹,他辅以呼吸法继续凝聚壮大,第二回拔高虽气势大跌,但竟奇迹般冲上了第五重山峰…… …… 修为连破两层,踏入灵息第五层。 半个时辰后,待第五层修为彻底巩固,谢青云方才睁眼,目中神采奕奕,迫不及待骈指念咒,只见六枚火弹于指尖并列。 “神都教,就让我来跟你们掰掰手腕。” 他长啸一声,纵起法器破空而去。 卷一:长夜有归 19、意料之外的发展(第二更求票) 谢青云回到云州城时,已近亥时。 穹苍蒙蒙,繁星与双月皆不可见。 盖因不到入夜时,就有乌云压境,黑漆漆沉甸甸,随之而来的冷空气凌虐全城,却不知它究竟要下雨还是下雪。 谢青云御器越过城墙即按落,城中有李叔夏那等高手在,大张旗鼓御器飞行是找死行径。他奔走在街巷之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云州城义仓在哪? 他在红坊县寻找义仓时还是白天,所以沿途都有行人可以问路,今日入夜后降温,云州城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商铺店肆也都早早关门,怎么找到义仓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不如去找绾绾小姐?” 谢青云心里想到一个人选。 “唐坦夫犯下这样违背人性、骇人听闻的凶案,绾绾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要伤心欲绝的。我本来不想那么早告诉她,现在看来,能帮我的只有她了。” 想到这里,他转道直奔刺史府。 唐绾绾住在刺史府西苑的梅影小阁,先前他的手受伤,就是在小阁里包扎的。他避开巡守,摸到小阁外,一纵身到了二楼,又一翻来到屋顶。小阁二楼外间宿着贴身丫鬟环儿,他可不想这时候来个跟他唱反调的,所以从屋顶绕到里间,轻悄地攀到檐下,勾住窗外的横梁,轻轻地推开了窗户。 未等他开口叫唤,入目情景却让他一愣。 室内燃着熏香和暖炉。 没有点灯,唯有暖炉的一丝微光,映在南面凤屏上,勾勒出凰鸟的一部分精致轮廓。 榻上空无一人。 唐绾绾正合衣坐在圆桌旁,背对着窗户。无月之夜,她的背影与黑暗浑然一体,延伸到虚空夹缝里。 “绾绾小姐……”谢青云轻叫了一声。 唐绾绾吃惊地回身,很快辨认出谢青云,吃惊不减:“青云公子,这两日你去了哪里,府中人遍寻你不着,都道你不辞而别。而今深夜来绾绾处,又是为何?” “嘘!”谢青云竖指,“别吵醒外间那臭丫头,不便说话。这两日说来话长,在下正要备述,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绾绾沉吟道:“青云公子且先回房,绾绾随后就到。” “如此甚好。” 谢青云当即退去,回了客房等候。 不多时,唐绾绾提灯到,进了房点灯,二人相对落座。 谢青云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润喉,然后道:“林易是我杀的。” 唐绾绾一怔,不等她说话,谢青云已接着说下去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押着方希直,方希直死前告诉我,云州刺史制造多起屠杀案。” “什么?”唐绾绾脸色一下子煞白。 谢青云狠了狠心道:“我这两天就是去查案了,并且已经查到了眉目,陈亮已经承认主使者就是你爹。红坊县的五百平民,是我亲手救下的,所以你爹他确有犯罪事实。” 唐绾绾脸色惨白,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谢青云叹了口气,道:“绾绾小姐,我本来实在不愿那么早告诉你,陈亮跟我说,去往各县的粮车,都装着数目不等的平民,现在应该都回到云州城了。我准备去义仓救人,但不知义仓位在何处,只好请绾绾小姐给我指路。” “既如此,你随我来吧。”唐绾绾意外爽快,甚至没有多做追问。 谢青云不疑有他,紧随唐绾绾离了刺史府,到了城郊一片紧紧相连的工坊,外有一个牌楼,果然有个匾额题:云州府义仓。 牌楼下正有数个全副武装的府兵站岗,看到唐绾绾带着人走来,只是行礼招呼,没有说别的什么话,更也没有阻拦。 谢青云这时才感到奇怪,这些守卫站岗的,怎么竟不关心一下长官女儿深夜到此的意图,就仿佛她来是天经地义的。况且难道他们会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中。 这时唐绾绾推开其中一个大仓库,向里径走数十步。 “绾绾小姐。” 谢青云半途停住,叫了一声。 唐绾绾也停下来,肩头耸动着,似在颤抖。 团团火炬燃起。 仓库里一下明亮如白昼,但四壁空荡,竟寥无一物。 这时仓库另一扇门洞开,全副武装的府兵大步涌入,两行间中另有一批蓝袍教徒,唐坦夫为首,唐晚镜在侧,其后是李叔夏与张泽瑞。 他们拥到唐绾绾旁,张泽瑞目露凶煞,得意冷笑:“绾绾小姐,这小子找谁帮忙不好,却去找你,岂非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谢青云身后的仓库大门,也涌进来一批府兵。 谢青云的心不住下沉,还是不敢相信道:“绾绾小姐,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知道?” 唐绾绾转过身来,神色凄然,泪痕斑斑:“青云公子,对不起,我只是想活下去。” 唐晚镜露出他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恶毒之色:“姐姐,咱们没有对不起他,我本来当他做大哥,他却非要跟咱们家作对,如今只好请他去死了。” 唐坦夫怒道:“原来林易真是你杀的,亏本官还处处把你维护。” 谢青云突然疾转身冲去,骈指为剑,咒语出,六枚火弹“咻咻”射向拦路府兵。火弹至六枚,威力更增,整个仓库都险些被震坍。拦路的数十个府兵尽皆惨叫翻飞,火光冲破仓库顶梁,在黑夜中炸开一朵极为醒目的火花。 谢青云趁机冲出了仓库。 “这是什么法术?”张泽瑞瞳孔骤缩。 “不要让他跑了!”李叔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这才回神,忙追出去,但只见谢青云御器而去的尾光。 李叔夏伸手拦下追兵,皱眉道:“没想到这小子的修为又有进境,还如此机敏果断,失算了。” “大人,为何不追?”张泽瑞急着道。 “大事要紧,今夜是关键,先不管他。”李叔夏道。 唐坦夫也冲出来,急躁道:“李叔夏,快把他给我抓回来,万一他泄露了我的秘密,我们谁都别想好过!” 李叔夏淡淡地看着他:“是抓他要紧,还是你女儿的命要紧?” 唐坦夫一怔,旋即咬牙道:“当然先救我女儿!” 卷一:长夜有归 20、一人一个问题(第三更求票) 城外一处破庙。 谢青云躲在庙后,仔细放出神识观察,没发现追兵,这才松懈了大部分的神经,心脏还在狂跳不停。 这回实在太危险了,那个李叔夏站在旁边不说话,却暗暗锁定着他,给予了他莫大的精神压力。还有那些蓝袍教徒,数目竟多达二十个,万一都有白天遇到那个的实力,他必然在劫难逃。 “幸好我早早发现唐绾绾的异常,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他吁了口气。慢慢回想起来一些细节,这些细节无不说明唐绾绾身上有问题。 “那天她跟环儿来找我,我的神识里却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当时我就应该想到,她的身体应该出了什么问题。” 他有些懊恼地想着。 “还有她半夜不睡觉,披衣坐在那里发呆,可见是随时准备出门……” “为什么要出门?” “难道他们今晚就要行动?” “唐绾绾为什么说‘只是想活下去’?” “难道她身上的怪病还没有治好?” “那些凡人在什么地方?是否已经遭到厄运了?”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接踵而至。 “小子,我师父要见你。” 就在这时,庙后山岗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谢青云忽然发现背后倚靠的庙亮起了灯火。借着微光,他眯眼看山岗,见是一个货郎打扮的人,立刻认出是在红坊县遇到的那个。 但当货郎身上出现炼气士的气息时,他又立刻认出,是当初行刺唐绾绾的三个之一。 “原来是你们。” 谢青云心中提起警惕,但心里想来想去,这个扮成货郎的炼气士,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麻烦,还解答了他的疑问。 “尊师在何处?”他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货郎纵身跳下来,负着手斜睨谢青云,“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竟毫发无损从那里逃出来了。” 谢青云知道对方口中的尊师多半就在庙里,但他不想去见,于是道:“我还有事,下次再说。” 他说罢就要走,忽听庙里有人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平民现在何处?” 他挑了挑眉,收回绿叶法器,转到庙的正门,就见一个乞丐大喇喇坐在破旧神案上,旁边还站着一个茶博士。 二人身上都有炼气士的气息,只是气息却很古怪,很缥缈。 他奇怪地看着茶博士,就是他提醒自己把突破口放在县城的。 茶博士露出友善的微笑:“谢道友,这位就是我师父,也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聊什么?”谢青云走进去。 乞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谢青云片刻,道:“小鬼,你那天坏我好事,着实可恨,但看在你没有跟神都教同流合污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了。我墨新晴向来讲究等价交换原则,我回答你的疑问,你也要为我解答。” “一人一个问题。”谢青云道。 乞丐道:“很好,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谢青云不客气地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唐绾绾?” 乞丐“嘿”一声,道:“你倒是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也罢,就当是给你的奖励——阿十,你先给他讲一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师父。”被称为“阿十”的茶博士笑着向谢青云抱拳,“谢道友,这件事要从半年前说起。” “半年前,神都教发现了名为‘轮回珠’的神器有可能封印在云州境内,于是打算制造屠杀案,企图利用数量庞大的阴魂吸引神器。但东离大洲在道门的监察之下,神都教为了不引起道门注意,就找到了唐坦夫,想利用他一州刺史的职权来达成目的。” “神器?” 谢青云疑惑地皱眉,他没有问为什么数量庞大的阴魂会吸引神器,而是道:“那这件事跟你们要杀唐绾绾有何关系?” “道友莫急,待小弟一一说给你听。”茶博士笑着说,“唐坦夫自然不肯,还差点把神都教的说客抓捕下狱。那位说客,也就是李叔夏,他对此怀恨在心,于是施秘法毁了唐绾绾的三魂七魄,使她成日被病痛折磨,数度踏入鬼门关。” 谢青云心里一震。 茶博士叹了口气,道:“后面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谢青云喃喃道:“唐坦夫张榜求医,张泽瑞揭榜,双方再次接洽。神都教只消告诉他,他女儿的病,须生魂来弥补……唐坦夫被逼上绝路,为了救女儿,只好就范。” 乞丐冷然道:“他们秘密进行了两次,在没找到轮回珠之前,当然会继续下去,所以当然不会治好唐绾绾。但这两次还是露了破绽,我们受到委托,前来调查此事,但一直没找到眉目,便决定在他们进行第三次之前击杀唐绾绾,那样唐坦夫就会停止这愚蠢的行为。” “现在轮到我问了,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案子的?” 谢青云便将方希直的事详尽备述。 “原来如此。”乞丐恍然道,旋即恨恨道,“这姓李的小渣渣,修为不高,心眼倒是多得很,怕在城中灭口被我们发现端倪,没想到遇到了你。” “轮到我了。”谢青云道,“他们打算在哪个地方进行第三次?” 乞丐神秘一笑:“这个问题你等等就知道了。现在你先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谢青云道。 乞丐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把人藏在粮车的?”这个问题似乎对他很重要。 “辙痕。”谢青云道。 “辙痕?”乞丐疑惑。 谢青云微微笑道:“我在云州城茶馆看到运新粮的车,一车近十袋,袋石,石八十斤,为战马驮运极限,后又在红坊县看到所谓大户运来偷换的陈粮,不过五六袋,然二辙痕却一致,由此猜到里面装的是人。” 乞丐终于彻悟,一拍脑壳,大叫道:“成人均重一百二,袋五六即与粮齐,重量一致,辙痕自然一致。真是的,我怎么没想到呢!” “妙啊!”茶博士浑身一抖,忍不住抚掌赞叹。 这时庙里众人都察觉到庙外有人接近。 乞丐笑道:“谢青云,你要的答案来了。” “答案?”谢青云疑惑地看出去,却见外头出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女,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向乞丐喊道,“师父,我知道他们在哪了。” “怎么是你?”谢青云惊叫起来,连唐绾绾把他带入埋伏圈他都没有这样震惊。 你道如何? 来者竟是唐绾绾的贴身丫鬟。 ps:求票求票。 卷一:长夜有归 21、二选一的思维陷阱 谢青云有些风中凌乱,这位乞丐大爷当真是“人中龙凤”,座下弟子要么是货郎,要么是茶博士,要么是丫鬟,简直“人才济济”。 “这是我徒弟,也是我此次行动的杀手锏,任谁也想不到……”乞丐得意万分。 环儿又瞪了谢青云一眼,趾高气扬地道:“谢青云,修行路上,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若不是姑奶奶又可爱又善良,须饶你不过。”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一个比一个会伪装……谢青云不禁无言以对。 茶博士提醒道:“师父,再不行动可就晚了。” “哦对对,蓝蓝,你速速带路。”乞丐忙道。 被称作蓝蓝的小少女转出庙外,一个纵身便化遁光呼啸而去。跟着是乞丐与货郎,皆未见法器,只一个纵身便有遁光包裹他们,破空而去。 茶博士见谢青云还在发呆,笑着说:“此乃我门玄磁遁也,在下前面引路,道友慢来。”说毕亦纵身化遁而去。 谢青云低头看自家绿叶法器,突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心下暗暗发誓日后也要学一门这样拉风的遁法。 …… 云州府兵平常驻扎在城外,分虎啸、飞龙两营。 飞龙营驻地,须经一条长长的峡谷,此后便别开生面,有一个静谧平原。 平原上可见连绵营帐,数有百顶,中间围绕一个校场。 校场四面燃着火炬,宽敞的中央空地立着一个巨大的笼子。 笼子虽是竹子做的,但里面的人却怎么也扯不断掰不开。 吵嚷声,哭喊声,求饶声,声声入耳。 人相摩肩,腥臊污垢混杂,戾气怨气恶气,气气入腑。 笼子前有一个简易的祭坛,唐绾绾就坐在祭坛中间,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忍看。因为接下来这上千个无辜之人的魂魄就会被攫出,用来给她“治病”。 祭坛周围是清一色蓝袍神都教徒。 唐坦夫面无表情地站在更外围,目光紧紧锁定在女儿身上。 唐晚镜亦然。 面对千数即将受害的无辜之人,这对父子不为所动,似乎对他们而言,唐绾绾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这是否也正是唐绾绾的执念来源?很难说不是。 活着,有时候并不单单只为了自己。 某一刻,似乎刚入子时,唐绾绾忽然发出一声闷哼,体表起伏如波,像有小虫沿着血管乱爬……整张脸发青,青得透明,透明得可见黑紫血管。她咬牙不发出任何声音,但已无法坐立,倒在一侧抽搐着。 “姐姐!”唐晚镜目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去代替她受苦。 唐坦夫虽不发一言,却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李叔夏。 李叔夏表现得不徐不疾,看时辰差不多了,才悠悠道:“开始吧。” 唐家父子忍不住紧张起来。 二十个蓝袍教徒立即跪倒,双手相合作朝拜状,口中念念有词。 不知哪里涌来一阵雾,将祭坛笼罩住。 雾中神光起伏,忽见一束神光冲破迷雾,腾至高空,晕开一片水镜,镜中有影,似一尊明王菩萨,水镜再清晰一些,便显出一位身着七彩锦缎宫装的神祇,他慢慢从镜中蜕出,犹如真神降临人间。 这神祇高三丈,身躯庞大如山,威严地端坐法台,周遭祥云伴生,有龙凤虚影环绕。他的神色肃穆庄重,目如铜铃,透发炯炯烈烈的神采,四面扫视,万众蛰伏。 他翻覆蒲扇般的大手掌,只向那笼子虚摁,笼子里的一切声音立即静止,他再虚一提,千数凡人身上就跳出阴魂,一个个透明而纯粹的魂魄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吊起,本体的神色则变得空洞,嘴巴微张,如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死气沉沉地倒下去。 神祇另一只手也伸去,犹如揉饺子馅般,把所有魂魄一巴掌合拢…… 阴魂“呜呜”惨叫。 阴风“呜呜”刮起。 正此时,远空几道遁光呼啸而来,为首一个看到现场的情况,发出冷哼,人未至,已先劈出一道半月状的冷光,竟将那神祇给劈成了两半。 二十个蓝袍教徒齐齐“哇”一声吐血倒地不起。 那已成“饺子馅”的魂魄复得自由,争先恐后地飞回自己身体。 李叔夏脸色一变,旋即眯起眼睛。 张泽瑞有些惊慌,伸手入怀捏符警惕。 唐家父子又惊又怒,待见遁光里竟有谢青云,唐晚镜跳起来道:“谢青云,你要害我姐姐,我死也不放过你!” 救援小队在最后一刻赶到。 谢青云正猜测乞丐那一击是什么法术时,听到这话,倏地沉下脸道:“唐晚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你姐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什么混账道理!” “你!”唐晚镜咬牙切齿,忽然发出凄厉的笑声,“你不妨看看我姐姐现在正遭受什么痛苦,再来说这种话!” 谢青云一怔,目光转到祭坛上,他终于看到“犯病”下的唐绾绾,整体凄然的形象,宛然厉鬼。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求求你不要看我……”唐绾绾浑身颤抖,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伸手掩面,不愿让谢青云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绾绾小姐……”谢青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唐坦夫忽然“扑通”跪了下去,向着谢青云老泪纵横道:“谢仙士,老夫这辈子从未求过人,为了我女儿,我求求你高抬贵手……” “爹,他是个铁石心肠的,咱们不要求他!”唐晚镜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但是恨恨地想扶起唐坦夫。 “谢青云,你难道忘了绾绾小姐是怎样维护你的了?”张泽瑞忽然开口,意态悠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早知道你这人如此无情,我绝不会放任绾绾小姐把芳心寄托在你身上,哎,现在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李叔夏瞥了眼乞丐,心里暗暗冷笑。 谢青云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他紧握的双拳可以看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道……”茶博士正要说话,却被乞丐用眼神阻止,他知道师父是想要看看谢青云的选择,从而观察其心性,但这两个选择无论怎么做都不讨好。 倘若选择救人,就说明他心性不坚,很容易受到环境、事件还有他人的影响;倘若选择不救,又未免显得无情。 谢青云忽然松开拳头,看着唐坦夫道:“唐大人,我想你误会了,绾绾小姐的生死并不由我决定,你应该求的人,是神都教,是对绾绾小姐下了毒手,损毁其魂魄的李叔夏。” 卷一:长夜有归 22、其情可悯,其死可哀(第二更) “漂亮!”茶博士忍不住暗赞一声。这时他才恍然,大家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这根本不该由谢青云来选,唐绾绾会变成这样,需要杀死别人来维持生存,全是因为李叔夏造的孽。 乞丐微微一笑,欣赏着李叔夏逐渐僵硬的表情。 “李叔夏,是你!” 唐坦夫像似瞬间明白了什么,站起来向李叔夏冲过去,攥住他的衣襟,状若疯狂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女儿,为什么?” 李叔夏面无表情道:“我第一次找你那天,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唐坦夫脸色一变。 李叔夏冷笑着继续道:“你说从拜帖的书写和行文就能看出我胸无点墨、不学无术,让我回去再读十年书。你没想到吧,仅仅十天之后,我就成了府丞,我暗中设计离间你跟方希直,你还不是听了我的劝,架空了他的权利,让他对你离心离德?”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方希直,如果不是察觉到仙庭插手,我想留着他,等到完成计划之后,再放他上京告御状,让你身败名裂!” 听着这般恶毒的陈述,唐坦夫感觉浑身发冷,家门惨祸,竟因一时意气而发,心中又悔又恨。 谢青云冷笑道:“作恶就作恶,非要找个什么动机,可惜无论怎么标榜,我们旁观者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你们的丑恶嘴脸。” “说的好。”乞丐抚掌大笑。 李叔夏凌厉道:“谢青云,不要以为墨新晴能保住你,等等再找你算账!” “李叔夏,我跟你拼了!” 唐坦夫突然掐住李叔夏,却被他一巴掌抽飞在地。 “爹!” 唐晚镜也发了疯一样冲向李叔夏,一旁的张泽瑞冷不丁出脚,踹在少年的小腹上……少年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身子。 “神都教就只有欺辱凡人的本事吗!” 茶博士想到张太炎一家三口的遭遇,怒火攀升,二话不说骈指为剑,竟张嘴吐出一口小剑激射出去,目标直指张泽瑞。 剑修! 张泽瑞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就抓向腰间蛇形玉佩,注入法力激活,只见暗红的护罩挡住飞剑,但巨大的力量却顶得他“蹬蹬”后退。 茶博士冷笑一声,剑指微一动,飞剑突然绕到张泽瑞背后一撞,张泽瑞虽有玉佩护体,但他正抵抗后退之力,这样突然的变化,致使他收力不及,往前摔了个狗啃泥。 更巧的是,这一摔,那蛇形玉佩刚好撞在唐晚镜的钉鞋上,“砰”的一声碎了。 “受死!” 茶博士毫不犹豫地下压剑指,飞剑亦随之下落直取张泽瑞咽喉。 吾命休矣! 张泽瑞大为惊恐,忽听一个“嘶嘶”的毒蛇吐信声,心中顿时大喜,果然那飞剑就被莫名气劲嗑飞。 “谁?”茶博士收束飞剑,左右张望,没发现人影,忽一抬头,只见数十个蓝袍教徒拥着一个身着黄色锦衣,肩上盘绕着许多毒蛇的男子缓缓降下。 “参见蛇执事大人。”李叔夏与张泽瑞纷纷跪倒在地,恭敬参拜。 谢青云瞳孔一缩,这神都教到底有多少高手,一个蓝袍教徒都已很难缠,又来了数十个,还有个被称为蛇执事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危险的气息。 蛇执事着黄衣,但眉毛却是暗绿色的,嘴唇是暗蓝色的,就好像他身上的五花斑斓的毒蛇,他的浑身上下似乎都布满了危险的剧毒。 “冬官座下执事,参见墨先生。” 蛇执事落地,却连正眼都不瞧他的两个手下,而是朝着乞丐微微地拱手,笑声阴恻恻的,“没想到能在这种穷乡僻壤一睹墨先生风采,真是三生有幸呐。” 乞丐道:“神都教春、夏、秋、冬四大神官在本座面前,屁也不敢放一个,你区区一个神职都没有的狗腿子,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座讲话?” 蛇执事笑着说:“墨先生博采多家之长,修得一身玄功,纵横天下难逢敌手,莫说神都教,便是诸天万界,无资格者亦众矣,何差我一个蛇执事?不过墨先生,你非本体在此,猖狂话还是检点地说,小心当众打脸呐。” “你待怎的?”乞丐沉下脸。 “也没有怎的,就是杀杀人而已。”蛇执事诡异一笑,即有两条毒蛇窜出,分别咬住唐坦夫和唐晚镜的脖子,这对父子眼一睁腿一蹬,竟就双双命赴黄泉。 “爹爹!弟弟!” 唐绾绾痛彻心扉,发出哀恸的惨叫。她强撑痛苦爬下祭坛,爬到两具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闻者潸然。但那祭坛有巩固魂魄的效果,她一离开,魂魄便再也支撑不住而飞散。 一家三口转眼间死于非命。 “绾绾小姐……”谢青云心神震荡,回想这几日的相处,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始作俑者毫无愧色,对两个属下吩咐了几句话,然后一挥手,数十蓝袍教徒就向乞丐等人杀过去。 “看来他们没有打算放过那些魂罐子。” 乞丐向弟子们传音道,“我去缠住那条毒蛇,你们速速把人解救出来。” “是,师父!” 三个弟子应下,但他们想冲到笼子那边救人,必须先应付数十个蓝袍教徒的纠缠。 乞丐腾空而起,双手张开,屈无名指、小指,拇指、食指与中指撑开,遂交叠呈三山印,气机一瞬间疯涨,只听一声嘹亮的啼鸣,由他身上竟腾起夺目的火光,而那火焰竟是天蓝色的。 说时迟那时快,天蓝色火焰迅速成形,扑簌簌落羽间,便见蓝色凰鸟俯冲而下,将同样是蓝色袍子的神都教徒掀翻在地。 “墨先生,你的对手是我。” 蛇执事一声冷笑,长袖鼓荡之中,飓风由袖中吹出,一道大蛇虚影优游其间,忽一探口咬住凰鸟,两兽在虚空激烈厮杀。 被乞丐掀倒的蓝袍教徒,仍不畏死地爬起来,向三个弟子夹攻而去。 乞丐皱眉道:“小子,轮回珠已不在云州,还要那些魂罐子作甚?” 蛇执事微微眯眼,道:“这件事墨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乞丐道:“这你管不着。” 蛇执事也不恼,笑着道:“这些人既是神都教的战利品,自然是要一并带走的。” ps:感谢老朋友们(姒儿、北北、摘星)的打赏,感谢所有给我投推荐票的朋友,新书人气榜第一啦,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卷一:长夜有归 23、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更糟糕的是,原本把守在校场外的府兵,听到唐绾绾的哭声也冲了进来,看到唐坦夫横死在地,根本没有多做判断,就向乞丐的三个徒弟发起进攻。 “师弟,我来挡住这些当兵的,你负责神都教徒,蓝蓝去阻止他们!” 关键时刻师兄弟皆有默契,蓝蓝向关押凡人的笼子冲去,茶博士为其开路,货郎则返身冲向府兵。 “潜龙易之,大道化之,因梦循之……” 货郎疾跑数步站定,一人犹若万夫莫开之关,双手交叠成印,口中念咒,气机荡荡而出,向前方铺开一层扇形“梦幻囚笼”。 身处其中的士兵只觉周围景物大变,有些梦回童年,承欢父母膝下,不禁涕泪交加;有些梦见金山银山,意态若狂,仿佛已登上人生巅峰;有些梦见与可遇不可求的女神共赴巫山,神情荡漾……数百府兵神色各异,皆深陷不能自拔。 凡此种种,虽是梦幻泡影,但人生苦难重重,囿于其中不过常情罢了。 “你俩快点,我坚持不了多久!”货郎大声提醒。 “师兄真是没用。”茶博士幽幽道。 “大师兄真是没用呢。”蓝蓝幽幽道。 “闭嘴!”货郎火冒三丈,但飞速消耗的法力提醒他,不能再有情绪上的波动,不然很可能中断法术。 茶博士纵笑一声,左手亦骈指,双剑指相触上划,犹如宝剑出鞘,那飞剑一抖,有剑光分化,即又出现一道飞剑,如是数次,飞剑数目已达十八,呼啸而去,凡蓝袍教徒一碰,即身首分离。 一时间,场景颇为壮观。 十八剑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剑网,半数蓝袍教徒根本没反应过来,连自己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剩余的二十几个颇为知机,御空而起,以后背团团而立,以那古怪姿势召唤威力不俗的空气斩。 飞剑被斩中,立刻就如泡沫般消失。 十八飞剑没多久又只剩了孤家寡人。 蓝袍教徒压力大减,立刻向茶博士师兄妹俩发起报复性的打击。 “二师兄真是没用呢。” 蓝蓝叹了口气,双手结印,出现一面橘红光镜,噼噼啪啪地承受打击。 茶博士脸一红,却没有反驳,眼看二人也被纠缠在此,他忽然道:“青云道友呢?” “那个胆小鬼,肯定是跑了。”蓝蓝不屑道。 由于火炬的光亮并不能完全照亮校场,所以笼子那边的情形,他们并不能完全看清楚。 这时笼子那边突然出现一声惨叫,二人忍不住把神识探照过去,弥补可视距离,就看到谢青云的拳头如同下饺子似的往张泽瑞头脸上招呼。 “好啊!打,狠狠打他个不要脸的东西!”茶博士兴奋地呼喊助威。 “居然没逃走,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蓝蓝不屑道。 茶博士一怔,旋即脸色大变:“青云道友快走,那李叔夏已是二阶引玉,你不是对手!” …… 战场被分割严重。 不知怎么就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就好像纸牌塔,只要稍微触到某个点,这个平衡就会全面坍塌。 开战伊始,谢青云注意到蛇执事向李叔夏吩咐了些什么,他前世为了一个案子,曾受过严格的唇语训练,蛇执事吩咐李叔夏去把笼子里的魂罐子带走。 他虽然不知何为魂罐子,又要怎么带走,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刻意避开那些蓝袍教徒,追踪李叔夏的动向。 李叔夏带着张泽瑞往那竹笼子而去,似乎要施展什么秘法,张泽瑞在旁为其护法,看到谢青云不知死活朝他们跑来,狞笑道:“上次你拿了我的法器,这次我要你跟聚元丹一并吐出来。” 当即伸手入怀,捻三张成品的傀儡符,往身前空地一丢,剑指虚引,咒语伴随,三个傀儡人自然成形,“咚咚咚”向谢青云扑过去。 当初在刺史府里,只有一个傀儡时,谢青云还能用匕首隔空牵制,但是傀儡的数目一下子增到三个,匕首就失去了奇效。但好在他也不用再隐藏“星星之火”的存在。 他急停站住,骈指念咒:“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空气急遽汹涌,六枚火弹先后射出,火舌燎出六道火线,“轰隆”声中炸中傀儡。 李叔夏斜睨一眼。 张泽瑞脸色微变:“这法术……” 火浪四面扩散,三个傀儡人的身形一滞,但只是稍微损坏,并没有被击倒。他大喜,当即以手触地,驱使土尘弥补傀儡的缺损。 “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谢青云退也不退,回了一口气,立即又施法。 “轰隆”声顿时不绝于耳。 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星星之火”像不要本钱一样打出,第四轮之后,傀儡彻底破碎,虚空照旧浮现三个白影,向谢青云鞠了一躬后消失。 “不可能,你的法力怎么凭空涨了那么多?”张泽瑞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想到什么,惊叫道,“你用了聚元丹!” 谢青云冷笑不语,迅速逼过去。 灵息第五层对灵息第三层,在修为上已是碾压,加上超越常规法术的“星星之火”,张泽瑞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已面无人色,双腿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你不要过来……”他想从怀中再找傀儡符,但这符制作不易,他一次带三张对他的身家而言已算得奢侈。 谢青云想到唐绾绾一家三口的遭遇,难以遏制心中的怒火,一个加速冲上去,恨恨一拳砸在他脸上。 张泽瑞只觉钻心的痛楚袭上脑海,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一拳打倒在地,还未浮上反抗的念头,已被疾风骤雨般的拳头打得懵住,不到半分钟已满头是血,气息有进无出,离咽气也没多远了。 这时候谢青云听到茶博士的示警,停下来,喘着气抬头看李叔夏。 李叔夏也停止了施法,幽幽地看着他:“你非要插手不可?” “你说呢?”谢青云面无表情道。 “你不怕死?”李叔夏道。 强大的气机弥漫,超越灵息层次的可怕灵压,瞬间攫住了谢青云。 谢青云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发出恐惧的信号。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法力气息填满十丈方圆的地域,身处其中就好像陷在无法自拔的泥潭里。 “我给你一个机会,”李叔夏露出诡异的笑容,“你现在离开,我饶恕你所有罪过怎么样?” 谢青云一怔。 忽有所感,侧头看,笼子里的人正用一种又绝望又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绝望和渴望并生却不悖,因为那正是求生的光。何其卑微、渺小。 他不禁想到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深吸口气,然后发出铿锵有力地吟诵: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双句方落,他的身上骤然爆发出刺目强光。 ps:今天第三更,求推荐,求月票~ 卷一:长夜有归 24、予你成歌(一)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校场另一头,货郎闻听这句诗,浑身一颤。 “好!”茶博士忍不住发出喝彩。 “好在哪里?”蓝蓝道。 “不知道。”茶博士道。 “不知道?”蓝蓝无语地看着二师兄。 “就是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茶博士哈哈大笑,忽见谢青云身上爆发强光,又惊叫道,“师父,青云道兄这是怎么了?” 乞丐早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掠过谢青云背后的天机伞,诧异之色一闪而逝,遂作沉吟状:“李叔夏卑鄙无耻,试图惑乱谢青云的道心,如果谢青云逃跑,那么他未来的修行之路也就断绝了,幸好关键时刻他领悟了天地至理。所谓言以道状,道以名状,有名则为万物之始,应是其诗引动了天地灌顶。” “天地灌顶?”茶博士前面听着还深以为然,听到最后四字,心里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心说师父你在蒙谁呢?但觉乞丐若有似无的眼神飘过来,立即配合地做出恍然状,“原来是这样啊!” 数百府兵忽然从幻梦中醒来,因为货郎心神失守,竟没能维持住法术。看到数百明晃晃的砍刀朝他逼迫而来,他脸色一变,调头就逃。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谢仙士,我们来帮你!” 正在此时,校场入口处突然冲进来数百府兵,正是陈亮与其部队赶到了。他与部下们听到这句诗,只觉胸口充盈着无名感动,凭空增添了数倍勇气,悍不畏死地扑向敌人。 …… 却说谢青云这一边,他也并不是无脑“宣言”,对付李叔夏,他不能说有把握,只能说有几分可能性。可能性当然是他背后那能力堪称逆天的天机伞。 天机伞的第二个能力名叫:乾坤逆数。 他身上爆发的强光,就是因为发动了天机伞的第二个能力。根本不是乞丐说的“以诗动天地,受之灌顶”,念念诗就能踏入大道,那是不存在的。 “乾者,阳也,坤者,阴也,乾坤者,道也。道之逆数者,并数列时,未往周游,正溯轮回,攫未往时之数以填,壮其机也……” 谢青云突然间明白了第二个能力的效果。用人话来说就是“掠夺将来可能的气数,填充现在的自己,可在瞬间获得强大的力量”。 后面还有“惩罚规则”,他已无心去看,因为他震惊发现,“乾坤逆数”竟然在试图阐述平行宇宙的观点,如“并数列时,未往周游”。 至于“瞬间获得强大的力量”,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他马上就知道了。 混沌天地,尚在第五层徘徊的云波,蓦的冲天而起,势不可挡地冲上第十五层,更直接裂开穹苍……海量的天地灵气随之瀑布般倾泻而下,犹若开天辟地,此处立时出现勃勃生机,群山起伏,飞鸟穿云,虎啸山林…… 抛砖引玉开天地。 谢青云心中巨震:“这就是二阶引玉?” 修行第二阶,全名抛砖引玉,为修行之谦辞,喻指大道为玉人为砖,同时也指接引天地而得观照之意,也有暗指修行须时刻守住本心,不忘初衷者方可有所成就的意思。 他突然由灵息第五层破阶成为引玉强者,整个过程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几秒的功夫。 李叔夏立刻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违和感,对方的气机陡然大涨,灵压竟与他分庭抗礼起来。 这小子隐藏了修为? 他第一个反应之后,立刻不管不顾地出手。捻诀念咒,掌呈爪,爪中有神光,倏如玉柱吐出。 谢青云一个纵身翻起,竟一掠十丈,斜飞一段,骈指作剑,念咒犹如惶惶天音,数十枚火弹一股脑地砸下去。 轰轰轰! 修为突破到了难以想象的境界,火弹的数目也一下增至夸张的地步。 爆炸过后,李叔夏竟立足未稳,被强烈的气浪迫退数步,险些就被笼子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他气恼地往笼子里丢了一个法术,里面顿时惨叫连连。 “李叔夏,你这可笑的东西,向凡人发泄怒火,只会暴露你的无能!” 谢青云大声嘲讽,落地便取黄符,左右各一张燃烧,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虚空中蓦的伸出锁链,拖着李叔夏的远离笼子,另一边出现一柄金色大剑。 “造形术·锁链。” “造形术·金剑。” 谢青云惊喜发现,一心二用竟游刃有余。 李叔夏眼看自己就要被金剑捅穿,冷哼一声,咬舌喷出一口心尖血,血雾朦胧里有符文生就,他舌绽惊雷般喝道:“神都之子请巨灵神来!” 如有虚影融入其身,下一刻裂帛声大作,他的身躯膨胀起来,转眼竟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个肌肉大汉。 雷霆般的咆哮声中,锁链尽断。 李叔夏一个回身抓住金剑,竟生生把这法术造物给揉成一团面。 谢青云冷笑一声,又取一张黄符…… 李叔夏忽觉头顶水声大作,抬头一看,只见一团大水泡从天而降,“咕咚”一声把他笼住。他在水中拼命挥舞四肢,却因没有着力点而触碰不到水膜,他想施展法术,但“神灵附体”状态下,他的法力并不由自己调用。 “巨灵神”虽力大无穷,就算一百个谢青云,也能够徒手撕成肉糜;但规则限制也有很多。 谢青云猜到这一点,所以用“造形术”来试探,一举功成,把李叔夏困住了。 更惨的是,水泡里的水可都是真正的水,失去了呼吸的自由,李叔夏的脸瘪得青紫,正在他无可奈何准备解除“神术”时,战场中央突发一声巨响。 他强忍住难受,扭头看去,只见乞丐被大蛇穿胸而过,身体在空中轰然炸开。 蛇执事正此时转头,看到属下一死一困,强忍怒火击出一道法术,把水泡从外部破坏,李叔夏终于脱困,但他知道,如果不杀死谢青云,蛇执事的怒火,会将他烧成灰烬。 卷一:长夜有归 25、予你成歌(二) 蓝色火鸟与大蛇厮杀到了尾声。 “墨先生,你对法力的掌控让在下自叹弗如。” 蛇执事微微笑道,“但凡事都有其极限,若你墨先生能以灵息修为击败第一境巅峰的我,所谓的境界划分,就成了个笑话。” 他挥掌打出一团青绿色毒液,目标却是大蛇。大蛇受此毒液,身上即浮现一层灵光,突然变得无比勇猛,一口就咬断了火鸟的颈子。 蓝色火鸟发出一声哀鸣,随后“轰”的炸成了粉末。 乞丐受此反噬,吐血落去,但未及落地,胸口就被大蛇穿过,紧随火鸟之后,他的身体也变成了粉末。 “完了,师父没能顶住。” 货郎一看,万事皆休,一副准备闭目等死的模样。 “这个蛇执事还是有点实力的,就算我的本体在这里,收拾他也要费些功夫。”茶博士感叹着,准备招呼谢青云跑路。 “谢青云,我师父归位了,不想死就快点逃。”蓝蓝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谢青云大声喊道。 李叔夏脱困后,立即向谢青云扑过去,并狞笑道:“谢青云,你若是敢逃,我就把这些凡人一个一个折磨致死。” 笼子里的人纷纷看住谢青云,此刻他们心里其实已经绝望了,就算是他们,也看出了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但他们却发现谢青云没有走,他非但没有走,反而向李叔夏冲了过去。 “谢仙士!”他们的心里头一热,又萌生了一丝希望。 李叔夏看到谢青云不逃反攻,又惊又喜,但见对方双手又捏黄符燃烧,心里又是一紧。突然一个急停,蹲下双手直插入土,怒吼声中,生生将一块马车那么大的泥岩扣起来,向谢青云砸过去。 谢青云脸色一变,躲避不及,只得向前扑倒一滚,于千钧一发之际穿过生死线。他冷汗直流,口中却发出嘲笑:“李叔夏,你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敢跟我近身搏斗么?” 李叔夏闻言神色一僵,偷看蛇执事,后者脸色果然冰冷如霜,他一个发狠,“咚咚咚”地向谢青云狂奔过去。 就在双方即将碰撞的时候,李叔夏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竟陷了下去。原来这一处的地面竟变软,如同沼泥一样,他借不到力,就只能不断地下陷。 陷阱? 什么时候? 刚才的黄符! 李叔夏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谢青云根本不敢和他近身搏斗,为的只是激他踩陷阱而已。 “小杂种!”他大为惊怒,倘使蛇执事失去耐心亲自出手,那么他的末日也就降临了。他再偷看蛇执事,后者果然已走过来,绝望之下潜力爆发,他突然做出“撑”的动作,全身的肌体齐齐外放气劲,竟将泥沼冲开。 察觉脚下有实地,他猛一借力脱出,同时整个人宛然炮弹般像谢青云呼啸而去,但迎接他的是数十枚火弹。 火弹的威力,他也算尝了个正着,但蛇执事的威胁就在顷刻间,他不得不强行突破……当他终于穿过“隆隆”火光时,虽已遍体鳞伤,但谢青云此刻还在回气,下一道法术绝没有那么快施展,而他只要递出一拳,就能将其轰成肉渣。 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慢。 他忽然看到谢青云嘴角微微勾起,心底一跳:难道我忽略了什么? 等等! 刚才的黄符,有两张! 其中一张化水,软化了泥土。 另一张呢? 耳畔突有“哗啦”水声,他下意识抬头,一团水从天而降,再一次将他囚住了。 “造形术·水牢。” 李叔夏的拳头与谢青云只有毫厘之差,就是这一点点差距,拳头力道全消,已造不成任何威胁。 “好!”茶博士忍不住惊叹。 “好在哪里?”蓝蓝虽然这样问,但心中也浮上了一丝钦佩。整个过程法术的利用,陷阱的制造,先后的顺序,位置的预先计算以及心理博弈,在蛇执事的虎视眈眈的精神压力下,却还能做得游刃有余,实在不是一个“好”字能加以概括的。 她知道自己的二师兄痴迷于剑,少修文辞,所以不懂如何表达罢了。 哼!但是谢青云就是个讨厌的家伙。 她在心里想。 至于货郎,他正幽幽地盯着谢青云的脸,想着从哪里下刀会比较解气。 …… 李叔夏瞪着谢青云,不甘与疑惑双双浮现。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他想解除“神灵附体”,但却发现伤势已重到无法自主,只能被困在水牢里,等待蛇执事的救援。 冰冷的水,冻得他那因为肌肉增长而僵硬的脑壳开始转动,他开始思考前后的变化。首先是谢青云层出不穷的法术,其次是谢青云突然疯涨的修为,无论哪一样,似乎都能说明这小子身上藏着大秘密。 他兴奋起来,只要能查出来,说不定就能将功补过。但他又开始绝望,因为蛇执事始终没有出手救他,他被困在水牢里不能呼吸,脸瘪成了青紫色,意识开始昏沉……强烈的不甘在他脸上乱爬,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陷入到了这个境地…… 谢青云! 谢青云! …… 蛇执事冷眼看着手下生生困死在水牢里。他当然是故意的,李叔夏办事不力,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有人帮他惩戒,实在再好不过。 笼子里的人群看到希望,沸腾起来。 “聒噪。” 蛇执事脸现残忍之色,即有毒蛇向笼子射去,半途却被一刀两段。 谢青云探手接住飞回的匕首,默默地来到笼子面前,挡在笼子与蛇执事中间。 蛇执事一挥手,大蛇腾空,地上另有数不清的毒蛇,逶迤扭动,密密麻麻的吐信声令人不寒而栗。 笼子里的凡人见状,复又绝望。其中一个跪了下去,向谢青云哭着道:“谢仙士,您快走吧,我等凡人不过草芥,您身为炼气士,未来前途无量,实在不用为我等赔上性命。”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有第三个……这是他们最后的平凡而朴实的愿望。 蛇执事越听越烦躁,越看谢青云越不顺眼,“小子,区区一个散修,你要嚣张到什么时候?” 我这是嚣张吗?不是你咄咄逼人,老子活腻了要跟你死磕!把这条死蛇的脑回路切片研究,也许就能解释人类怪诞行为学了……谢青云耸了耸肩:“死而后已。” ps:看到离鸢的打赏,内心感慨万千!当初《倾国》刚开始没多久,你还是个初中生,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谢谢你啦,这就可以了,你还是把钱留着做生活费,等你工作了再来哈哈。 卷一:长夜有归 26、予你成歌(三)(第三更求票票!) 不知什么时候,茶博士等三个师兄妹也来到谢青云身边,看来他们也做好了最后一搏的打算。 货郎苦着脸叹气:“他是第一境巅峰,神临的层次,凭我们几个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倒不如直接死掉,真是麻烦死了。” “师兄你真没用。”茶博士撇嘴道。 “大师兄你真是没用呢。”蓝蓝撇嘴道。她还顺口补了一句,“二师兄你真是没用呢。” “我怎么了?”茶博士跳脚道。 蓝蓝瞥了眼对面还剩下的二十多个蓝袍教徒:“有本事你把剩下的杀了。” 茶博士顿时蔫了,方才还是蓝蓝跟他们周旋,才把他护住。他有些不甘道:“我的‘剑光分化’有多么消耗法力,蓝蓝你又不是不知道,凭这灵息三层的法力,能杀二十几个已经不错了。” “没用就是没用。”蓝蓝哼了一声。 老墨一门仨徒,还有个鄙视链呢……老大被老二老三鄙视,老三鄙视老大老二……谢青云苦中作乐地暗暗吐槽。 “咳咳……”他自然而然地发声吸引注意,像前世每次行动之前做安排一样,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师兄妹三人听得下意识应下,然后才愣住。 谢青云眼看那些毒蛇和蓝袍教徒已压过来,喝道:“还不快行动?” 货郎幽幽地瞟了他一眼,忽而纵身裹了遁光,从那二十几个蓝袍教徒旁边掠过,蓝袍教徒受到挑衅,纷纷追了过去。 小团队压力大减。 谢青云一口气取出最后四张黄符,疯狂催动法力……同时人已向蛇执事冲了过去。茶博士与蓝蓝皆不知他究竟要怎么做,只得依照他的吩咐,各行其是。 茶博士咬牙催动最后的法力,使飞剑分化,然后控制它们精准点杀毒蛇。这些毒蛇看着不过筷子大小,但对笼子里的人威胁最大,只消跑进去一两条,转眼就会演变为人间惨剧。 蓝蓝向前跑了一段距离,纤纤玉指捏了两个兰花印,向外一推,即出现一面橘红光镜。下一刻,橘红光镜就受到强烈的打击,那大蛇一头撞过来,光镜摇摇欲碎,她咬牙支撑。 谢青云越过大蛇,他已看到蛇执事嘲讽的神情,及对方手上正在酝酿的法术——青绿色的闪电“呲呲”作响,显然是超过五行以上,属于高阶法术范畴。 …… “我就在你眼下屠杀他们,你能怎么?”蛇执事漂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青云作小丑般的挣扎。 回答他的是“叮当当”锁链声。 四面八方的锁链,不知从何处延伸过来。 蛇执事任其缠绕,饶有兴味地看着谢青云,想知道他究竟要怎么凭二阶修为反败为胜。伴随着法力的注入,他掌中的青绿色闪电腾得越来越高,犹如一座塔。 谢青云一个翻身来到锁链上,改奔跑为行走,从他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异状。他一抬手,天降云雾。 “造形术·影雾。” 蛇执事感到很好笑,神识之下,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 谢青云忽然停下来,他抬起的手仿佛接住了什么。 蛇执事眯眼一看,那是一把长刀,刃宽半指,刀身约四尺,略有弧度,柄通体乌黑,约一尺多。这细节如此栩栩,可他的神识却洞见到,这刀跟锁链一样,都是法术造物。 法术造成刀剑的多了,如“金剑术”“飞刀术”……数不胜数,但其貌如此逼真者,甚少,颇为神异。 谢青云握住刀的刹那,血脉相连之感油然而生,耳畔仿佛响起了一段对话…… “组长,我看你每次有重大行动的时候,都会带上这把刀,咱们有枪不就够了,它究竟有什么用啊?” “有些时候,它可比枪有用多了。但我倒希望,永远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 因为一旦发生那种情况,减员的可能性就会无限增加。 这句话他没有对组员说。 直到他死之前,他的刀都没有在组员们面前出鞘过,这是值得庆幸的。 “现在,您的刀又在我手中了,外公,无论怎么样,孙儿都总算没有给您丢脸!” 谢青云一翻手腕,刀上绽出无匹锋芒,他矮身一个突进,速度竟快到拖出残影。他双手持刀,眨眼来到蛇执事面前,一记上撩,刀锋斜斜划出弧光…… 蛇执事冷眼看着,忽而伸出空闲的手,以更快的速度掐住谢青云的脖子:“不自量力。” 他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 “道兄!”茶博士惊叫一声。 “不对,那不是他!”蓝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只见谢青云歪了脖子的身体迅速消失,犹如镜中月水中花。 蛇执事的脸色一下子铁青。 “造形术·镜像。” 蛇执事的神识猛地冲破迷雾,就发现锁链另一头,谢青云狂奔向牢笼,刀光乍起,牢笼便整个瓦解开来…… 千数凡人愣住一秒。 “逃!”谢青云落在人群中间,低沉一喝。 “多谢仙士!” 凡人们狂喜着向四面八方逃散。 “好!”茶博士忍不住拍手大笑。他发现谢青云实在给他太多惊喜了,真是不枉此行。 蓝蓝哼了一声:“倒是有点小聪明,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是四阶神临的对手,所以一早把目标放在解放牢笼上。”她嘴上虽然不屑,但以她的眼界和见识,心里清楚这样复杂的计算,这样精妙的法术运用,就算是诸天世界里的宗门巨子,也没有几个能办到。 “你们也快跑吧……”谢青云这时候才有暇喘息,长刀还复成金行灵气消散,他正要取出绿叶法器逃亡,陡然一阵眩晕冲上脑海。 乾坤逆数的时间到了! 混沌天地迅速恢复原状,云波持续下降,竟直接跌至灵息第三层。 这就是代价? “自作聪明的东西!”蛇执事的怒火已攀至顶点,其浑身一震,锁链纷纷爆碎,他再一闪身,已来到谢青云头上,“凡人死不死,于我根本毫无意义,但你必死不可!” 他那掌中犹如高塔般的青绿色闪电,一股脑地朝谢青云头上拍下去。 卷一:长夜有归 27、予你成歌(四) 恐怖的灵压使谢青云动也动不得,对死亡的恐惧,无法遏制地冲上脑海。 怎么又是这样的结果……他在心底苦笑。 这一刻记忆犹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前世的抓赌行动中,他是被临时调去经侦的,谁知道赌徒个个持枪。本来在室内的枪战,他凭借超人的反应和利落的身手几乎已奠定胜局,却因同事的疏忽逃了一个。 他追至楼道,刚好有一对母女从电梯出来,为了不让歹徒挟持人质造成更恶劣的后果,他无奈从掩体冲出,虽然击毙了歹徒,但自己也身中数枪而亡。 那时候他以为是出于职责所在,现在他才明白,这就是他本心的选择,跟胸口上别的荣誉徽章一点关系也没有。 …… 死了,又要死了,还有机会转世吗? 如果有,请让我继续做个男人,记得让我早点苏醒,不要再出现第二人格为我受苦的情况了,我会过意不去的…… 谢青云没想到死亡之前的意识如此丰富,以至于没听见两个御器而来的声音。 倏忽一瞬,有两人御器而至。 那青绿闪电已将要贯到谢青云脑袋上,却被这两人生生荡开。 两人落地,各自拍出一掌,海量气机从二人掌中喷涌而出,继而形成海浪般的起伏感,荡荡而去,与青绿闪电碰撞在一处…… 轰! 一朵不小的蘑菇云冉冉升起。 “谁!” 气浪汹涌,蛇执事往后飞退数十丈,神识探照时,发现来的两人皆是三阶巅峰,心里一松,阴恻恻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落云宗的,就凭你两个也敢跟神都教作对?” 二人皆着落云宗长老服饰。 谢青云睁眼看清来人,又惊又喜道:“宗正长老,段长老?”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两位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张宗正和段长老也很诧异,扭头看了眼谢青云,齐声道:“怎么是你(小子)?” 段长老狐疑地看了谢青云片刻,旋即扭头对蛇执事冷笑道:“怎么你神都教很了不起吗,以为人人都要看你们脸色?我告诉你,这小子虽然是我落云宗弃徒,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张宗正淡淡道:“吾等修行之人,岂惧‘蛇鼠之辈’?今日你退去便罢了,否则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自思量罢!” 蛇执事冷冷盯着二人片刻,忽然道:“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这笔账,我迟早会去落云宗讨回来!”放下狠话,他便带着人离去。 “呵,我倒不知道,落云宗的人竟有如此英雄气概。” 谢青云正要道谢,突听蓝蓝语带嘲讽地开口,“只不知为何当初我等登门时,一听神都教,就把脸翻得比书快。” 茶博士也鄙夷道:“就是,现在跑来做好人,还不是因为蛇执事跟我师父斗了一场,已近强弩之末才敢出头。” 货郎正落下来,也冷笑道:“师父说这是最小气的宗门,真是一点也没错。” 张宗正和段长老有些尴尬,二人深知这三位的身份,神都教便罢了,毕竟与炼气士对立,但这三位可是墨先生的高徒,随便拎一个出来,修为都比他们宗主还高,根本就不敢得罪。 谢青云却把脸一沉,他在前世所受的教育,让他对不尊重师长的人深为痛恨,当即喝道:“你三个给我闭嘴!” 三师兄妹皆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他沉着脸道:“老墨也太糊涂了,就教你们这样对待长辈?” 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作何表情。 段长老愕然。 张宗正张嘴欲言,却听谢青云板着脸教训道:“我告诉你们,无论你们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走到哪里都要尊敬长辈,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修养。” 冷汗从张宗正的额头上渗出。 茶博士神色严肃,忽然道:“道兄所言极是。”他转向两个长老,学着谢青云的称呼,抱拳喊道,“宗正长老,段长老。” 货郎也抱拳,但是他的眼睛却幽幽盯着谢青云:我不妨先取信于你,等你放松警惕,再好好给你一个教训。 “不敢,不敢……”两个长老额头见汗,心虚不已。 “哼,无聊死了。”蓝蓝不屑地撇嘴,然后扬长而去。 “嘿,这小丫头片子。”谢青云有些惆怅,他前世在局子里,这种小姑娘小丫头可怕他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像这个臭丫头如此叛逆。 段长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很想告诉谢青云,你以为的小丫头,修为最少是你的十倍,一招就能把你打入尘埃。最终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很想知道以后谢青云知道了真相,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里他就暗暗窃笑不已。 “道兄,我等就此别过,此乃师父嘱咐交给道兄的,就当此次行动的报酬。” 茶博士取出一个小本子递给谢青云,随后与货郎一道化光而去。 …… 张宗正二人听了谢青云的遭遇后,上下打量谢青云:“倒是没想到你有此心性,可惜宗主把你驱逐。但还不错,已灵息第三层,看来你离开宗门,倒也不失为一个机缘。” 谢青云把破案过程说得很简短,而且刻意缩小了自己的作用,听起来像是他跟着墨先生师徒蹭了个副本,否则有很多东西他都无法解释,又实在不愿欺骗二人。 至于修为方面,他担心要是坦白了这都是聚元丹的功劳,张宗正可能会把他原地活埋,咳了咳道:“二位长老怎么如此凑巧?” 张宗正道:“我本就是云州红坊县人,回来省亲,老段是陪我来的。” 这红坊县大都是姓张的……谢青云恍然道:“原来如此,弟子实在托二位长老许多福,否则怕已尸骨无存。” 段长老冷笑道:“你原来知道害怕啊。” 谢青云讪讪道:“怕还是怕的,只是弟子不能因为怕而不去做。” 张宗正意味深长道:“你知不知道神都教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知道。”谢青云老实道。 卷一:长夜有归 28、予你成歌(五) “那你想不想知道?”段长老道。 左右都得罪了,知彼知己才能防范啊……谢青云毫不犹豫道:“当然想。” 段长老冷笑一声,道:“那么你听好了。这神都教的门徒遍布诸天万界,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其教内最高者有三位天神,皆是第三境的至强者。天神之下有五行灵神、二十八宿以及四季神官,这些有神职在身的,最弱都是第二境的强者,刚刚那个蛇执事,我告诉你,他只不过是冬官手底下以十二生肖为代号的其中一位执事而已。” 谢青云忍不住目瞪口呆,思绪纷乱如麻。他怎么也想不到,才刚苏醒没多久,就得罪了如此可怕的庞然大物,这也太离谱了。 第二人格小老弟,你要不要醒来替替我,我的小心脏快受不了了…… 不对啊! 他忽然疑惑道:“既如此,二位长老开罪神都教,落云宗岂不就危险了?” 二位长老相视一笑,张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实很细心。不错,我们之所以不怕神都教,是因为东离大洲有圣人庇佑。” “什么意思?”谢青云一愣。 张宗正道:“简单的说,东离大洲有圣人布下的结界封印,第二境及以上的强者,皆不能降临,就是说,蛇执事已是此域最强者。” “圣人是什么人?”谢青云振奋道。 张宗正笑道:“诸天世界里,至强者倒不算少,但能被冠以圣人者,便只有玄都玉宫那位无劫神主了。” 无劫神主?听起来就很牛逼啊有木有!我祝您长命百岁……不,长命无数岁,然后好好庇佑我,我可不想再死了……谢青云欣然道:“圣人真是棒棒的。” 这时天上忽然飘下鹅毛大雪。 张宗正估算着城门也开了,便嘱咐道:“青云,我二人这就走了,你往后还是要多加小心,遇事切记不要强出头,那神都教能避则避,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重逢是如此的短暂,谢青云有些怅然,以弟子礼作揖:“弟子省的。恭送二位长老。” 待二人驾驭法器而去,他忽然想起自己囊中空空如也……早知道厚着脸皮借点钱了,现在身上就剩几个铜板,回家的路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谢仙士,这些叛逆如何处置?” 谢青云正怅然时,陈亮押着俘虏而来,恭顺地拱手。他疑惑地看着陈亮,片刻后了然道:“按规矩办。不过,你等既能迷途知返,焉知他们不能?酌情处置吧。另外,此间事由你拟文,俱上告,一字不得擅改,让朝廷即刻派人接管,否则云州祸患大矣!” 陈亮肃然起敬道:“小人当亲自持书上京,革职斩首,绝无怨言。” “随便你。”谢青云兴趣缺缺,忽见雪中有人群慢慢走来,却是那些获救了的无辜凡人,他们纷纷来到谢青云面前,跪倒在雪地里感恩戴德。 谢青云不擅长应付这些,撑伞朝反方向而去。 “恭送谢仙士。”身后人群声如雷响。 谢青云头也不回地挥手,大雪慢慢覆盖掉他愈去愈远的脚印。 “厚葬唐绾绾一家。” 雪中余音,仿佛缥缈孤鸿;犹有一丝郁叹,为那早逝的芳华。 陈亮知道那是对他的吩咐,当即重重点头。胸中忽有所感,慨而发之以歌: “北风紧,雪未霁,穹庐可作万家亭。” 人群站起,抚掌唱合:“穹庐可作万家亭。” 众士兵持戟顿地,以作节奏辅歌。 陈亮意气风发,歌声骤然高亢:“身与意,不肯并,拔刀横为屠狗迎。” “拔刀横为屠狗迎。”兵、民皆忍不住热泪盈眶。 陈亮歌声转入低沉:“念天地之来者,俱悠悠。莫言天若有情、正道沧桑。只盼那、山河沟渠相与易。” 某一刻歌声如奇峰突起: “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 两轮不同寻常的血月高挂天际。 这一片不知多少万里的赤地,处处冒着烽烟般的火雾。 一座高耸的老式宫殿顶端飞檐,立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少女。短裙长靴,修长美腿让人目眩神迷。 双马尾随风飘动,铃铛“叮叮”作响。 血玲珑眯眼笑看宫殿四周臣服跪地的鬼众,以及鬼众们脚下的堆如山岗的敌尸。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从此黄泉界便再无人敢与您对抗。”一个鬼众谄着脸道。 “只是黄泉界?”血玲珑轻声说。 那鬼众讨巧道:“当然,不日之后,整个帝界都将成为您的盘中餐。” “那时,你就替我掌管黄泉界吧。”血玲珑娇笑说。 “多谢王上!”那鬼众抬起头来,瞳中却有血月,赫然就是鬼灵门门主。他如今倒已完全臣服,连连拜首,恨不得把头都给磕烂。 “计划开始吧。” 就在这时,那飞檐另一头居然还有个人背对而坐。 “你急什么?”血玲珑道。 那人站起来转过身,对血玲珑冷冷说道:“你的黄泉界已夺回来了,还等什么?” 如果谢青云在此,就会愕然发现,这人竟是落云宗宗主李凌修。 血玲珑玉指轻弹,一丝血线缠住李凌修,李凌修的身体突然如被吸食血肉一样飞速收缩,一身神通竟无处施展,不由得惊恐地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收缩稍止,血玲珑轻声地说:“我只不过要你知道,在这里我说了算,你和我之间,也是我说了算,现在如此,以后更如此,如果你下次还不学乖,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狗。” 李凌修暗暗咬牙,口中勉强道:“属下知道了,求王上饶命。” “乖。”血玲珑这才娇笑起来,勾一勾手指,便放了李凌修,随后道,“开始你的计划吧。” “是,多谢王上!”李凌修大喜。 扇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血玲珑惯用的手段。 这时从空中落下来一个阴魂。 从其缥缈的身躯可以依稀看出她身为人时的绝代风华。 血玲珑忽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嘴角轻轻地勾起,伸出手去,从其身上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血线,把那阴魂缠绕,迅速交织出了血肉等组织,竟是一比一替她造了具肉身来。 最后,一件丝织的血衣覆在她身上。她缓缓睁开眼睛,经过短暂的茫然之后,飘然来到血玲珑身旁盈盈下拜:“多谢主人再造之恩。” “你叫什么名字?”血玲珑道。 女子抬起星眸,幽幽说:“奴名唐绾绾。” 卷一:长夜有归 29、感冒的打工人(第三更求票票!!) “哈啾!” 谢青云披衣坐在案前,灯烛因他打喷嚏而微微摇曳,他索性擤了下鼻涕,但是看着黄色鼻涕,不禁怔住。 我感冒了…… 我身为一个炼气士居然感冒了,耻辱啊! 现在距与神都教大战已过去三天。 离开云州不到五百里,他的干粮就吃完了,无奈为了生计,来到一个名叫万安县的小县城。一开始,他摆了个摊子,准备帮人写写家书之类的换点铜钱,不想来了个老先生,问他会不会记账算账,他想算账有什么难的? 原来这位老先生是云记绸缎庄的账房先生,因有事要告假半月,但绸缎庄离不开他,庄主就让他找个可替工的人来。 老先生于是找到了谢青云。 弄清楚了始末,且工钱有半吊之多,当即爽快答应。 可是没想到,这记账算账做账,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在前世上学时期调皮捣蛋,根本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还是托了他外公的关系进的警校。 这做账不止要做得准,不能出错,还得做得漂亮,里头的学问可多了。 老先生实在找不到别人,又看谢青云肯学肯干,当即用心教了他两日,他倒也勤奋,连续两个通宵,终于掌握了些做账的门道,可以上岗了。 这万安县已地处河州,越靠近这边疆之地,就越是寒冷。 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一整个白天又都在赶前两日欠下的账目,到了晚上,也就是现在,他就发现自己居然感冒了。 可为什么没有头疼脑热? 感冒怎么的也有点感觉吧,难道是法力护体的缘故?也是,些许小病小毒,在法力面前就是弟弟。 他暗自琢磨着,有些出神。 这时屋子外走进来一个胖胖的男人,一看谢青云坐在那里不动,脸色立即就显出不愉,呵斥道:“谢青云,你不好好做账发什么呆?小心我扣你钱!” 扣我钱?小心我劳动仲裁……谢青云没好气道:“做好了。” 这位就是云记绸缎庄的庄主程大千,他是那种把“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奉为圭臬的人,觉得像谢青云这样的年轻人都不靠谱,但老账房坚持要走,他也只能无奈接受。 “拿来我看看。”一听积了两日的账已经做好,他冷哼一声,从案上拿来账本一瞧,入目是一手端正的楷书,神色稍霁,翻看片刻,虽然没有老账房那种老道经验,但至少没有出错,这对新手而言已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程大千心中满意,但还是板着脸道:“年轻人要多看多学多问,今天完成得不错,就去歇了吧。” “那我就告退了。”谢青云打了个哈欠,踉踉跄跄回到自己屋子,倒头就睡。 …… 西京,道院。 天刚亮,院主黄启明就睁开眼睛,看着破败的屋宇,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历以武立国,朝廷根本不甩道院,双方勉强维持了一个和平的状态,——即你可以存在,但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所以历国道院是诸天世界里日子过得最凄惨的独一份。 他习惯性地做了早课,随后来到三清殿,发现一群弟子围在殿前神案处议论着什么,他皱眉喝道:“不好好做早课,都聚在那里做什么?” “院主,今晨中土大院传送过来一封信,我们正不知怎么办呢。”一个弟子道。 “信?” 难道是我的调任申请终于有了结果? 黄启明睁大眼睛,一下子仪态大失,三步并作两步,挤入人群抢过信来,却看到封面上写着:青云道兄亲启。 “青云是谁?”他很失望,也有些疑惑,“中土大院为何要传这信过来,又是何人所传?” 那弟子道:“据中土大院的同道说明,此信为墨先生二弟子所寄,希望尽快送到一位名叫谢青云的人手中。” “是哪位墨先生?”黄启明小心问道。 “榆林居士是也。”那弟子道。 黄启明心里一震,墨先生的二弟子,岂不就是那位天才剑客,以神临境斩魔成功的洛十?那可是圣人钦点要他去做曙光卫的天之骄子啊,此人的信……他的心火热起来,要是能跟他搭上线,我调离历国道院的希望岂不就大大增加?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那就把信送去便是了,有什么难办的?” 弟子苦笑道:“中土道院查到此人下落,正位于河州万山县云记绸缎庄里。那位大人要求今日务必把信送到,而且付了加急费,院主该知道,我等皆无飞行法器,亦不曾修得一门飞遁术,要是骑马,最快也要两天才能赶到,故此我等才觉难办。” 黄启明听得心里发酸,道门里流传着一个说法:历国道院,狗都不来,因为过得比散修还要苦。可不是么?门人弟子居然连一件飞行法器也置办不起,简直惨不忍睹。 该死的元浩帝! 他在心里暗暗咒骂一声,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我来送吧,你们去做早课,须知业精于勤,不可懈怠了。” “院主,怎么能让您亲自送呢,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又该说咱们了……”弟子们又感动又愧疚。 “管别人说什么,做好自己就行!”黄启明表面上训斥弟子,心里却有别的算盘,他想去看看被洛十称为道兄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兴许这就是机缘所在。 他越想越兴奋,当即取了信,直接御器赶往河州万山县。 …… 云记绸缎庄设在城郊,连排的工坊厂房合起来相当于六进大院的规模。 辰时,云记绸缎庄已开始了新一天的作业。 各种绸缎原料有条不紊搬进工坊,另一边,一匹匹成品绸缎则被装裹起来,抬上各个商行前来运货的马车。 程大千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各个工坊之间巡游,欣赏自己从无到有一步步缔造的产业,这不但让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满足,同时还能监督那些喜欢偷懒耍滑的工人。 这一天,他像往常那样巡走着,一个负责与商行接洽的伙计跑过来道:“庄主,新来管账的还在睡觉,咱们没法给人开票啊。” 程大千一下子怒火攀升:“去,把他给我撬起来!” 卷一:长夜有归 30、洛十来信 未等伙计应下,程府管事步履匆匆跑来,兴奋道:“老爷,门外来了个道士,穿阴阳大褂的那种,说有要事要求见老爷。” 历国朝廷虽不甩道院,但历国又有谁不知道道门的影响力,而且阴阳大褂,那可是道院院主才有资格穿的,这种大人物就算是县令,也得扫榻相迎,何况他一个小庄主? 但是堂堂道院院主为何要见我? 难道我云记绸缎庄的名声已经传到西京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程大千心中一喜,把谢青云的事情忘在脑后,跟管事匆匆赶到大门口,果见门槛外立着一个仙风道骨的清癯道人,当即上去受宠若惊地作揖道:“小人程大千,拜见院主阁下。” 来者自然便是赶着送信的黄启明。 黄启明回身,对程大千微微笑道:“本座黄启明,历国道院院主。程庄主,本座此来,是为寻青云道友,有一封信,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程大千一愣:“哪个青云道友?” “就是谢青云谢道友。”黄启明微笑说。 程大千登时大惊失色。 那小子是炼气士? 怎么可能? 他他他,他不过熬了两宿就害了风寒的,会是个炼气士?而且是连道院院主都要小心对待的高人……那种高人,怎么会为了区区半吊钱来做替工?不,绝对搞错了! 程大千勉强笑道:“院主阁下会不会搞错了。鄙庄确有一位伙计谢青云,但他是替工的账房,会不会是同名同姓呢?” 被洛十称为道兄的竟然在做替工挣钱? 难道道门情报有误? 黄启明也是一愣,道:“请庄主领本座去见见这位伙计如何?” “当然当然,您请您请。” 一行人来到谢青云房间。 那受了程大千吩咐的伙计正在推搡谢青云:“喂,小子快醒醒,上工了还睡,你再不起来,等会我就给你浇一桶冰水,我让你睡睡睡!” 程大千心脏险些跳出来,万一这个谢青云还真是个高人,你小子把人往死里得罪,会连累我的……他连忙冲上去拽开那伙计:“干什么干什么?有你这么对人的么,小谢不过就是贪睡了点,你吵什么吵,滚开滚开!” 伙计一脸懵,心说这不是你要我做的么? 被子忽然掀开,露出谢青云的脑袋来,他迷迷瞪瞪看到房间里多出来的许多人,挠了挠鸡窝似的乱发,埋怨道:“怎么连庄主也来了,万恶的资本家果然都是吸血鬼……催什么催什么,我洗洗就去了。”说着哈欠连天地爬起来。 黄启明忍不住的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洛十会有这样一个道兄。以他的修为,当然看出谢青云确实是个炼气士,但修为才灵息第三层,简直弱得不像话。但万一对方隐藏了修为呢?而且他实在很难相信道门的情报会出错。假如是前者,那么此人的修为就太可怕了,不但使他看不出虚实,更能避过圣人结界封印,强行滞留此界。 “敢问可是谢青云谢道友?”他愈发的小心谨慎起来。 “我是。你是谁?有什么事?”谢青云疑惑地看着他。 黄启明微笑着保持一个不卑不亢的态度道:“本座历国道院院主黄启明。是这样的,洛十先生有一封信,托了道门加急,本座对此非常重视,故亲自把信给道友送来。” 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既掩饰了他亲自送信的窘境,又保持了道门弟子的风度。对方无论是什么身份,身为道门中人,都不可能摆低姿态。 “洛十?”谢青云刚想说我不认识,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你是说阿十小老弟?” 阿十小老弟? 黄启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位果然是洛十的道兄,而且从双方的称呼来看,洛十恐怕还自甘其下,这里面的信息实在太庞大了……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面上的微笑愈发浓了:“正是洛十先生,信件在此,请您接收。”说毕取信,郑重地递过去。 “谢了。” 谢青云点头取来,只见信封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随手撕开,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青云道兄:” “自云州分别已数日,愚弟每思及云州案之种种,便心潮澎湃、夙夜难寐,与神都教之役,亦时常出现在愚弟梦境,自省处道兄之境,恐已遭厄,故愈感道兄之不易。道兄之风采当得天下俊杰,痛惜不能日日请益。道兄曾言:无论何等身份修为,皆要敬重长辈。愚弟痛悔少年顽劣,对家父多有不逊,为将弥之,取享誉京都之味美火蟾加入膳食敬献,孰料家父天生不耐火毒,食后弱火攻心,卧床数日不起,愚弟因被逐之。叹兮奈何兮!然愚弟不悔,此乃兄之教,愚弟终身铭记,只盼来日会晤,再多多教益,亦盼家父早日明白愚弟苦心。此外,未知兄可安好,神都势大,非等闲难以应付,望兄小心行事。” “弟洛十。” 这封信让谢青云哭笑不得,这位小老弟可真是人才,自家老爹不耐火毒也不知道,好心办了坏事,幸好没闹出人命,不然他罪过就大了。 然后他才疑惑发现,那位历国道院院主居然还没走:“黄院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不敢不敢。”黄启明不卑不亢道,“道友可要回信?本座可顺手转达。” 谢青云点了点头,但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如果写勉励的话,万一那小子头脑一热,又做出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怎么办?他思考片刻,到账房书案处大笔一挥:已阅。 看着只有两个字的回信,黄启明呆滞了,他迅速掩饰异状,将信纸折了,对谢青云微笑点头:“本座告辞。” 黄启明走后,谢青云发现程大千还跟在旁边,略带着谄媚和讨好的神情站在一旁,他只好道:“庄主,我为炼气士之事,切记不要外传。另外,你我之间仍然是雇佣关系,你用不着做出什么改变。” 程大千讪讪笑道:“那怎么成呢。” “怎么不成?”谢青云道。 程大千小心翼翼道:“敢问仙士为何要来做工?” 为了回到宝镜城后,不至于找亲朋好友救济,那实在太丢脸了……谢青云随口道:“为了赚点回家的盘缠。” 盘缠? 半吊钱而已…… 程大千讨好道:“仙士,鄙庄怎敢耽误您的行程,在下愿奉资费……” 他话未说完就被谢青云骄傲地打断,“打住,我可是五星红旗下光荣的劳动者,不食嗟来之食。”说罢埋头开始一天的工作。 卷一:长夜有归 31、打工人的日常 入夜。 谢青云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屋子里,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因为终于有空闲可以切蛋糕了。 但在此之前,却有一个问题。 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总是背着天机伞,惹来好些疑惑的目光。这不就是在告诉别人,我这把伞可是好宝贝,担心被偷,所以去哪都得带着? “如果第二人格小老弟当初想的是刀就好了。” 他不无遗憾地想着。 想到了刀,他忽然看向伞骨:“可不可以用造形术把伞改造一下呢?如果这个想法能成,以后对敌,我就可以公然拿出来,而且即便施展天机伞的能力,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杀李叔夏那一战,他虽然心神全在如何战胜敌人上面,却也敏锐察觉到了老墨的目光,他知道天机伞多半是暴露了,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抢夺的打算,还帮他做了掩护。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不是每个人都像老墨那样……要是天机伞的能力暴露,势必引起天下人的疯狂!历史上怀璧其罪的事例比比皆是,所以天机伞的秘密必须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告诉。” 他愈想愈重视,当即捏黄符施法,金行灵力聚集而来,笼罩伞杆处,他握着伞柄,脑海中尽情发挥想象:拔刀。 当伞柄与伞杆连接处出现“格”一声响,他心中一喜,慢慢拔出全部刀身,伞杆中空,手中刀与那日“具现”一般无二。 成了! “伞中藏刀,这样一来,作为我谢某人的独门兵器,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带着它了。” 他有些不知足地叹了口气,“可惜每次都要重新施法,这个法术如果能固化在伞上就好了。凭我现在的造诣还做不到,只能以后再说。” …… 解决了天机伞伪装的难题,他召出伞中的方希直,看着方希直呆呆傻傻的苦瓜脸,回想起唐绾绾一家的遭遇,心情很复杂:“方老哥,你的遗愿我都替你完成了,你安心投胎去吧。” 待方希直身上的气数被天机伞吞噬一空,他的阴魂也由此变成完全的透明状,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然后,终于来到激动人心的环节——天机伞反哺。 伞自发悬浮,滴溜溜旋转起来,伞面出现了一幅一幅光影,依稀可以看到是方希直日后可能获取的机缘。 谢青云发现方希直如果不死,会在五十岁时得到一个成为炼气士的机缘,后升任云州刺史,直至八十岁隐居世外,至一百二十高龄无疾而终。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人生充满坎坷,其间相伴的祸福机遇与变数,不是三言两语或几幅图所能概括的。 当黄色气数尽数被天机伞吸收,方希直的魂体一震,竟恢复了神智,向着谢青云深深一躬,然后露出一个解脱的神情。 谢青云看着他的魂体如同灰烬般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通过天机伞反馈的信息,他现在知道,方希直本来的气数并非黄色,是因为死前怀有强烈的愿望、执念,让他的气数产生变化。假如愿望没完成,他会像无数阴魂那样进入血狱鬼府,等待下一场轮回;然而当愿望完成,执念解脱,其代价便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谢青云感受到海量的灵力涌入,盘膝入定,识念下沉……混沌天地,海量灵力融入云波,尽情翻涌,熟门熟路地攀峰而上。 有过突破到第五层的经验,这两层很快就拿下,但到了第六层,云波几次冲击,都还是差了一点点。 谢青云索性放弃,他知道这还是因为灵根受损的缘故,强冲有害无益。睁开眼睛,长吐浊气:“吐纳三年仍在一层徘徊,被逐不过短短十来天,就已是灵息第五层,这速度甩了落云宗内门弟子九条街。也许宗正长老说得对,我的机缘在宗门之外。” “有天机伞傍身,我随时可以爆发二阶修为,只要不是遇到蛇执事那种变态,自保应该绰绰有余。” 虽然天机伞第二个能力有很强的副作用,但相比起它带来的增益,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 “符箓基础。” 看着小册子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他猜测应该出自洛十小老弟之手。 “好像是老墨为了感谢我在云州案里做出的贡献,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他突然觉得老墨这个人还真不错,值得一交。 小册子就十来页,内容不多,但很实用。 介绍了符箓的作用、原理以及一些实用小技巧。 符箓其实是法术的一种分类,亦称丹书,原理并不复杂,就是把咒语,以符字书写在媒介上。当然,所谓的符字,是由咒语和法力运转路线相结合而成。 所以符箓看起来就仿佛鬼画符。 成符有两个难点:第一是要一笔完成,第二是对所想要刻画法术的造诣达到登堂入室的阶段。 媒介通常为黄纸、石、玉、竹、木签等,其中黄纸与木签最为常见,黄符适应大部分法术。石、玉、竹作为媒介,效果比黄符强很多,但媒介本身须先经过多道工序,非散修可为,就不用想了。 画符除了需要媒介,还要朱砂和笔,朱砂商铺就有卖,笔以紫毫、鼠须为上佳。 紫毫是用山兔背部的黑尖毫制成,毛性刚硬,宜行书、草书,优点是不容易断笔。画符过程中,经常会因为笔头松散无力而导致功亏一篑。 鼠须则是用家鼠鬓须制成,成品纯净顺扰、尖锋,偏于柔,须控制腕力,优点是转折腾挪随心所欲。 谢青云想起账房里就有紫毫和朱砂,当即来到账房,调制好朱砂,取黄纸铺在桌上。 黄纸也有规格要求,以七寸为佳。要在七寸的范围里,把法术以符字刻画出来,其实并不容易。首先很考验布局能力,起笔与收笔,都须达到恰到好处的标准,否则就无法成符。 谢青云握笔凝神,脑海中,“星星之火”的运行路线勾画出来,犹如在星辰满布的天空,以星线相连,出现一个难以言述的图案……此图案要与咒语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深吸口气,然后屏住呼吸,下笔…… 最后不出意料失败了。 他没有气馁,换了张黄纸继续。 …… 三天后,谢青云终于画出了第一张成品符。 黄纸上原本鬼画符般的符字绽出微光后,便带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他趁夜来到野外,找到一块岩石做目标,心念一动,掷出符箓。 符箓迎风燃烧,遂化三枚火弹,把岩石炸出一个大坑。 “成符法力消耗加倍,威力却减半……” 他心里一凉,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 卷一:长夜有归 32、打工人的惆怅 嗯? “不对,成符后威力确实减弱了,但在战斗时却不消耗自身法力,若是勤劳些,多备些成符,关键时刻节省一部分法力,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 谢青云所想并不错,这就是符箓成品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却仍然是很多炼气士随身必备之物。 他原以为符箓的练习告了一个段落,没想到此后画符,仍是以失败居多,幸好十次里总有三两次成功。 又是两日过去,这一天他像往常那样上工,庄主程大千忽然跑到账房来,恭顺地说:“仙士,道院院主求见。” 黄启明?他怎么又来了……谢青云只想赶快完成工作,再回去研究符箓之道。 他头也不抬道:“我忙着呢,让他到这里来。” 不多时,黄启明走进来,矜持地拱手说:“道友,又见面了。” “又是送信?”谢青云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手中有信件,而且有两封。 “是。”黄启明尽量不让微笑走形,“此次不但有洛十先生,还有墨先生的信,道院对此非常重视,怕耽误了您二位的要事,所以本座还是亲自送来了。” 他发现谢青云的修为已是灵息第五层,更加笃定其隐藏了修为。 我一个在绸缎庄账房打工的打工人,能有什么要事……谢青云愣愣道:“老墨怎么也给我写信了?”他忽然想起那个乞丐可是死了的,果然只是分身? 老墨! 黄启明的脸颊微微抽搐,心有狂潮汹涌,这世上敢这样称呼墨先生的,要么已经被埋在榆树坡地底下,要么就是雄霸一方的巨擘。 他把信递上去,尽力让自己的手不发抖。 谢青云拿过来看,一封写着“青云道兄亲启”;一封却是空白的。 他撕开空白的一封,里面信纸只有一张,内容也很简单:“青云小子,本座有一问,权当对你的考验。一大户,坐拥巨富,其子成亲当夜,宝库失窃,看护宝库的卫士不翼而飞,其子则被发现死在宝库里……” 这是把我当成神探了?就算是神探,仅凭这一点信息怎么破案,简直离谱……谢青云无言以对,取来纸笔,唰唰写道:爱莫能助。 黄启明看到又是如此简洁的回信,震惊习惯了就变成了常态,收起来等着第二封。 “青云道兄:” “愚弟闭关数日,略有收益,细思道兄之返鸿,言简意赅,暗合剑道之真意,顿觉豁然开朗……” 这个世界也用飞鸿传书?不是道门传书么? “家父闻兄之事,召弟细问,弟俱告之,父大悦,言交友之善莫如此,预备嘉奖,不意愚弟未能收束剑意,致家父之爱宠身首分离,父大怒,杖责逐之……” 又被赶出家门?我这位小老弟妥妥熊孩子一枚啊……谢青云看到这里,先为那不知是何品种的宠物默哀一秒,然后不厚道地笑了。 “日前愚弟与友品茗,备述云州案之具细,神都役之惊险,友伴皆谓兄之风采万界少有,恨不能相见一叙,那“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之佳句,更是前无古人。伴中有个辞采高超的,谓此七律也,吾等皆慕整章,敢请道兄一赐。”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谢青云有些犯难了。这是七律没错,可原著是前世伟人,前六句情致深切、多处用典,全诗寓情于人世千古之变迁,那份伟业在手的旷世胸怀绝非抄袭者所能模仿,自己当时也是情之所至方才脱口而出;而且在异世界里难以对照,要是擅自改动,别说对伟人不敬,自己也没有那个文采啊…… 于是回信道:此诗非我所作,偶然得之,勿要挂怀。 黄启明收起来,再一拱手:“事既毕,本座告辞。” 谢青云想着人家辛苦送信,又没收自己费用,连忙起身相送。黄启明心里受宠若惊,非常受用,表面仍不卑不亢,到大门口,心想来日总有机会再来拜访,如果急着表现结交之意,未免也太下乘了,于是淡淡笑着拱手: “道友止步,本座去也。” …… 时光匆匆,转眼谢青云打工生涯来到了第九天。 这天晚上,他忙完所有事情,回到房间准备继续练习画符,发现朱砂与黄纸皆已告罄,忽然反应了过来,再练下去,自己半个月的工钱就要全部搭进去了。 事实上,他已经预支了三百钱,全部用来购买画符所需的原料了。 “钱钱钱……” 修行所需财侣法地,难怪把财字放在第一位。 “按照老墨的介绍,我现在练习的只不过是入门阶段,日后要想进阶,朱砂需要特殊的材料调制,还需要特制的符笔和高端的媒介,以我的工钱,怕是连符笔都买不起……” “这样下去可不行,等把谢宝树的骨灰送回谢氏祖祠,完成小老弟的心愿,就在西京看看有什么赚钱的路子。” 打定主意,左右无事,便盘膝入定,久违地吐纳一番。 识念下沉,混沌天地还是昏昏溟溟不可捉摸,惟重重山峰一层一层向上递进,仅此可视者。也许是未曾真正突破六层以上,以上山峰,亦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最高处如接天穹,之上就是天外。 谢青云至今还忘不掉开天门观照于内的体验,这让他对更高阶段的修为产生了渴望。如三阶登楼,四阶神临,甚至第二境,第三境…… 这种渴望,像是种子发芽。 云波徘徊在第五层,忽有蓬勃之意。 他一时心血来潮,运转呼吸法,云波反常汹涌起来。 现世层面,只见他身上云遮雾绕,法相庄严,若谪仙人降世。其口鼻之间,有莫名气机往复循环,突听潮声涌动,仿佛有一层膜被打破…… 识念照见,云波往第六层平顺直驱而上,倏忽已占领高地。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睁开眼睛,并无意外之色。天机伞的反哺,其实已经把修为推到了第六层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而已。 但是突破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正想找个相熟的伙计出去喝顿小酒,突听外面响起“锵锵锵”的鸣锣声,伴随着一声尖叫: “着火了!” 卷一:长夜有归 33、纵火事件发酵 着火? 怎么直言“火”字,不是挺忌讳的么? 谢青云正暗暗不解,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着火了?”他心中一惊,一个闪身弹射出窗,翻身来到屋顶高处眺望,果见南边一个厂房火光熊熊,他狂奔过去,直接破梁而入,看到起火的是一堆织物,周围都是明天就要交付的成品。 “他妈谁管的库房!” 他痛惜工友们辛苦的劳动成果,不要钱般的黄纸燃烧起来,就看到一团一团的水球从天而降。幸好练习画符之前,预先裁了一部分黄纸备用,要不此刻真是束手无策。 “造形术,水牢。” 大火才刚要蔓延,就被扑灭了。只有一个角落的被烧,损失不算太大,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谢青云松了口气,旋即察觉到不对,他嗅到了空气中火灵气聚集的余味,眼神一下子凌厉,神识铺盖出去,但搜查许久,没有察觉异样。 这时庄内的工人们提桶匆匆赶来,却发现火已灭,忍不住愣在那里。 姗姗赶来的程大千,看到火焰残烟,浑身的肥肉都抖动起来,又肉痛又愤怒,忽然看到谢青云的身影,连忙凑过去小声说:“青云先生,火可是您灭的?” 谢青云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请庄主借一步说话。” 程大千心中一凛,当即道:“请到账房。” 他让管事留下来善后,疏散了人群,与谢青云来到账房。 谢青云见左右无人,便正色问道:“庄主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仙士何出此言呐?”程大千大惊失色。 谢青云道:“这火是由法术引起的,你想想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人。” “奇怪的事情或者人?” 程大千回想片刻,惶恐道:“好像是有,那是您来之前的事情了。有个姓许的仙士曾经找上门来,说咱们云记风水不好,建议我们迁移,我当时就没当回事,且迁庄事宜哪是说动就动的。” 谢青云若有所思,道:“此事庄主先不要声张,让大伙辛苦一点,加强各个库房的戒备,明日把货出清就省心了。” “只好如此了。”程大千当即去安排。 是夜,谢青云找了个可观八方的高处警戒,但那个纵火犯并未再次出现。 …… 天光拂晓。 黄启明照例做完早课来到三清殿巡查,见弟子们又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不悦道:“这又怎么了?” “院主来了!”弟子们涌上去,七嘴八舌道,“中土大院又有信来,才过多久呀,这位谢青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那么多人给他写信?” “谢青云也是你们叫的?”黄启明一看那信件,竟多达十几封,已震惊到麻木,面无表情道,“你们只要知道,他是连墨先生都要写信问候的存在。” 众弟子睁大眼睛,其中一个道:“难道是哪位前辈散功重修?” 炼气士愈到高深处,就愈难精进,有些为了更进一步,会选择散功重新筑基;而有些自忖劫数难度,亦会选择尸解。 黄启明心里一动,这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他把信拿过来:“以后青云先生的信件都交给本座就好,散了吧。” …… 辰时三刻,阳光普照。 本来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绸缎庄大门外却忽然闯进数十个衙役及十来个带刀捕快,做工的伙计们一一从染架走出来,茫然地看着他们。 班中走出一个文士装扮的,有人认出来是本县县丞,程府管事当即凑上去道:“县丞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云记从来奉公守法,三班齐聚小庄,却是为何呀?” 县丞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昨夜云记是不是起火了?” “是……不是,只是点小意外而已。”管事一怔,那火被及时扑灭,他实在不理解,有惊无险的一桩事,怎么就惊动了衙门。 县丞道:“根据《历律》,凡用工作坊,存在安全隐患的,衙门有权勒令整顿。云记在咱们县也算是大作坊了,登记在册的,用工二百余人,一个不好就会闹出大事件,故县令大人有令,命云记停工整顿半旬,由衙门接管解决安全隐患。” 管事心里一惊,就听程大千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县丞大人,万万不可停工啊,万万不可……” 程大千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急切地道,“云记与多家商行有协议,若不能按时交货,云记要付出天价赔偿,小人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县丞面无表情道:“这与衙门无关,总之今日必须开始停工,让你的人立刻离开云记。” 程大千脑海“轰”一声响,身子软软滑倒,却被一只手扶住,他下意识回头,如看到了救星,“先生……” “我都听到了。” 来者自然是谢青云,他让旁边的人扶着程大千,然后冷眼打量那县丞。云州案后,受李叔夏的影响,他对县丞一类的属官深为厌恶。 “衙门要封云记,文书呢?”他毫不客气地道。 “你是何人?”县丞道。 谢青云挑眉:“你管我是谁,我问你文书呢?” “怎么跟县丞大人说话的!”捕快们皆拔刀,吓得工人们齐刷刷后退,他们正自得,却发现谢青云动也不动。 果然吏治是封建社会的一大难题,这些该死的蛀虫,看来平常就没少威吓老百姓……谢青云冷冷地看着县丞,思考着如何妥善解决。 县丞抬手制止作威作福惯了的衙役,取出文书丢给谢青云,淡淡道:“现在的年轻后生,胆子倒是挺大。” 谢青云看了文书,上面果然盖了官印,心知昨夜纵火事件与县令脱不开关系。等等,这难道是那几个商行为了向云记索取天价赔偿,联合县衙做的勾当?以商行的财力,养几个炼气士未必不可能。 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厉声喝道:“尔等勾结商行纵火在先,封云记在后,就为了索取天价赔偿。须知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 一言惊起千层浪。 众皆震惊地看着他。 谢青云整个过程都在观察县丞,作为一个刑讯老手,他有些疑惑,因为县丞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才是恼怒,显然他的猜测有误。 当然,并不排除县丞被蒙在鼓里,但这个可能性极低,因为县丞就相当于县令的贴身秘书,是县令每天的公务、出行、访问、接见、判决等等一件不落的参与者。 县丞反应过来,愤怒地喝令道:“来人,把这个诽谤上官的刁民给我拿下!” 这时门外忽有一人说道:“大人不如把我也羁拿了罢。” 县丞一愣,回头只见一个身披阴阳大褂的道士悠然步入。 卷一:长夜有归 34、事情恐怕不妙 他心里“咯噔”一跳,连忙客气问道:“阁下是?” “道院黄启明。”来人正是赶巧来送信的黄启明。 县丞心中一震,朝廷确实不把道院当回事,但道院意味着道门,道门意味着炼气士,单是炼气士本身就值得敬畏了,何况来人还是身披阴阳大褂的一院之主? “原来是黄院主。”他的脸上堆出灿烂的笑容,与面对凡人时判若两人,“院主身份尊贵,小人绝不敢冒犯。” 黄启明犯难道:“那可怎么办呢?” 县丞不解道:“什么怎么办?” 黄启明扬了扬手中信件:“本座是来送信的,你们要是把收信人给抓了,本座这信该送给谁?” 送信? 县丞心中巨震,堂堂道院院主亲自送信,而且对方还是个年轻后生,他忍不住看向谢青云:难道他是炼气士? 不可能,堂堂炼气士,怎么会做个卑贱的账房?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小心翼翼问道:“院主会不会搞错收信人了?” 黄启明淡淡地看着他道:“你对道门的情报有什么指教?” 县丞冷汗直流:“小人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黄启明冷然斥道,“这样大一个作坊,说封就封,衙门就不考虑二百多户人家的营生?” “小人再回去跟县令大人商量商量。”县丞说罢灰溜溜地率众而去。 院子里响起欢呼声。 谢青云松了口气,向黄启明抱拳表示感谢,然后道:“请道友去账房稍等片刻。” 黄启明点头径去。 众人都惊呆了,这位临时账房看着年纪轻轻,不但让道院院主给他送信,还让人家去账房等着,这一切超出了他们有限的认知。 “愣着干什么,开工了。”管事识相地把人驱离。 谢青云将程大千叫到一旁道:“庄主什么时候跟商行签的协议?为什么要这样签?” 程大千苦着脸道:“三年前就开始了。云记一向用料精贵,价格自然更贵,为了拿到好价钱,我才不得不跟他们签订协议,谁知道会出这幺蛾子。” “三年前?”谢青云疑惑地皱眉,难道我猜错了? “先生,现在怎么办?”程大千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不会傻到以为道院院主能摆平一切,衙门派来这样大阵仗,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青云道:“你让大伙正常上工,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打发了程大千,他本想直接潜入县衙探听消息,但想到黄启明还在账房里,便只能作罢。 来到账房,二人分坐。 黄启明把信件递给过去,然后笑着说:“人间界争端不休,道友早该习以为常才是。” 谢青云看到这次竟然有十几封,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面拆信看信,一面摇头道:“云记属于正常经营,昨夜有炼气士纵火,我怀疑其中有猫腻。” 黄启明心里一动,这岂非最好的结交机会?他不动声色道:“本座是历国道院之首,既有炼气士插手,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本座来办。” 谢青云一顿:“这怎么好意思麻烦道友……” “小事一桩。”黄启明微笑道,“道友安心回信便是,本座去探探虚实。” 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老黄你真是个好人……谢青云欣然道:“那就有劳了。” …… 十几封信里,只有三封有名姓,其他不知是谁人所写,而这些没有名姓的,都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 他很快从阿十小老弟的信里找到了原因。 “青云道兄:” “分别已十余日,愚弟常常辗转不寐,苦思道兄教诲之真意,昨夜亦然。今丑之际,万物阒然,愚弟忽而遁入空冥,神气浑然,至上至空,至真至性,终觑道兄之微言大义。起榻而御剑归,欲与家父秉烛夜谈,不得见,往教坊司,见父与花魁岚赤膊,愚弟家慈亦为长辈,岂可不言不可为?具以告,家慈怒,与父大战,皆伤。父震怒,将愚弟杖责逐之。道兄以为,愚弟是对是错?” 小老弟不止是个熊孩子,还是个天然呆。 老爹去嫖,儿子跑去告诉老妈,导致他们打了一架,还双双受了伤。 谢青云又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难怪有那么多人兴师问罪,内容也很一致,就是说他妖言惑人,把一个好孩子变成了个祸害家族的熊孩子。 但洛十做错了吗?谢青云觉得没有。 行为是对的,不过方法却错了。 谢青云想了想,提笔写道:“敬者,心也,为者自满于道德,下乘也。须知好心亦可作成坏事。不言不可为,固然是错,然言必有果,况令堂未必不知,只恐因你之言而怒。凡事顺其自然,勿刻意而为。” 就是说尊敬是放在心里的,刻意表现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对道德境界的追求,并不是真的尊敬,是不可取的愚蠢行为。隐瞒不好的行为,固然是错的,但是说话要考虑到后果,况且你娘未必就不知道,只恐怕是因为你揭穿,她为了维持主母的威严才发怒。 写完放下笔,他松了口气,这样小老弟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了。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蓝蓝的来信。 信开头不咸不淡问候了几句,然后就转入正题,大概也是让他少跟二师兄灌输些“歪门邪道”,搞得他成天疯疯癫癫,连累她给他善后。 内容没什么营养,谢青云索性不回。 最后一封有名姓的,却是位姓彭的,名叫彭令先,自称是六扇门的,信的内容很长,大意就是听说了云州案的事迹,想请求他帮忙破案。 信里附了案子的明细,写得非常清楚,包括时间地点事件人物以及一些非常辣眼睛的秘辛。 案件发生在京城一位亲王的府邸里,那位亲王好收藏天下奇珍异宝,有个人尽皆知的宝库,但是宝库失窃了,就发生在他小儿子,也就是小世子成亲之夜。小世子被杀死在宝库里,浑身赤裸,更离奇的是,宝库总管也死在宝库里,而且赤裸裸地与小世子相拥…… 二人疑似欢好时被杀。 彭令先话里话外隐晦地表示,小世子有龙阳之癖。 贵圈真乱……谢青云看得头皮发麻,忽然想起老墨也写过类似的信,不禁冷笑道:“原来事涉权贵,难怪老墨来信语焉不详。”但很快又否定这个猜测,他觉得老墨不像是会为权贵打掩护的人,应该只是懒而已。 虽然案子写得很清楚,但细节却根本没有。而且没有勘探过现场,仅凭案件发生经过,是破不了案的。 他本想再回个爱莫能助,忽然想到一句名言: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那个无论多么的荒谬,都必然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却有个思路,当即提笔写道:此事未必要从宝库失窃着手。凶手许是假盗窃以羞辱小世子。兄台不妨从此案真正受益者的角度去查。 他想了想,万一对方理解不了自己隐晦的提示呢?于是又补了一段:小世子好龙阳,与之婚者,岂非活守寡? 待笔迹干透,他将回信封好,正此时,黄启明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道友,事情恐怕不妙。” 卷一:长夜有归 35、厉鬼越境(第三更求票) “哦?” 谢青云注意到黄启明带回了两个同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皆为炼气士,修为在灵息六、七层上下。 男的颇是俊美,风度让人一见忘俗,体颀长,衣着尊贵,上身是蓝龙呢子对衬,外披黑色高领长袍,束发着冠。 女的容貌端庄明丽,肌肤白皙光润,着一身彩色霓裳,搭配莹白鞋面,有飘然出尘的气质。修长玉颈上,红蓝相间的披帛轻轻飘扬。 二人看到谢青云只穿一件薄薄的青衫,年纪不大,倒像个落拓的江湖浪子,皆是一愣。炼气士讲究财侣法地,财排在第一位,不仅是因为无财寸步难行,财力也将体现其处世能力,简单地说,穿着越寒酸,表示混得越惨。 基于此,很大一部分炼气士在行头上都不惜重金。 “这位想必就是青云道友。”男的率先抱拳笑道,“在下许彝,身旁这位是我道侣云琪。” “见过道友。”云琪抱拳,露齿一笑,美眸流露出丝丝妩媚。 许彝?应该就是程大千说的那个炼气士了……谢青云亦抱拳还礼:“许道友、云道友。二位光驾,可是为了绸缎庄而来?” 同道之间,抱拳而不躬;如果对方辈分很高,则拱手作揖;如果是自己的师门长辈,作揖且躬。 许彝道:“青云道友果然聪慧,昨夜那火就是在下放的。” “你?”谢青云脸色一变,“若我不在,绸缎庄要死几人,你算过么?” 许彝连忙解释道:“道友休怒,即便道友不在,那火亦会自灭,不过是寻个借口封庄而已。” 谢青云眉头紧皱:“你处心积虑就为了让云记停工?” 许彝摇头苦笑道:“再不封庄,那井下厉鬼作起恶来,全庄都难于幸免。” “厉鬼?”谢青云听到这样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本能地想起了血玲珑。那血狱鬼府里的,岂不都是厉鬼? 许彝道:“不瞒道友,我夫妇二人来自虢国,那厉鬼原在虢国境内滥杀无辜,被我夫妇二人发现,一场大战虽将其击伤,却也被它逃遁至此县。费了许多功夫,才勘见它行踪,就藏在云记井下。” 云琪补充道:“那厉鬼躲在井下疗伤,还不知我夫妇二人已发现它行踪,但我夫妇二人也不敢妄动,只担心那厉鬼发作起来,伤害到云记的无辜。故夫君才出此下策,待封庄之后再引厉鬼斩之,还望道友见谅。” 二人一番说话,解开了谢青云的许多疑惑,他歉然道:“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是那些商行勾结官府,意图向云记索取天价赔偿。” 许彝道:“事不宜迟,还请道友劝说绸缎庄,让他们立刻避让出去,我夫妇二人今夜就将厉鬼斩杀,明日云记便可正常复工,亦算两全其美。” 他说着向黄启明抱拳,“请黄院主为我等压阵。” 黄启明点头:“降妖伏魔,道门责无旁贷。” …… 是夜,太吾游丝,南鸣大亮,繁星点缀。 阴风在院子里鼓荡。 这是绸缎庄的食堂外院,工人们饭后三三两两在院中小憩,如果知道院井底下藏着一个厉鬼,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谢青云经过白天与同道的交流,明白了厉鬼不同于鬼修。血狱鬼府的鬼修,和炼气士一样是有体系的。而厉鬼是一种小概率出现的鬼物,即生灵死后阴魂出现异化,不但能抵抗血狱鬼府的召唤,还能觉醒记忆,但心智已染上邪恶,会为了欲望做出各种可怕的事情。 这一类的厉鬼已不能称之为人,凡炼气士皆有义务诛除。 最重要的是,道门对这一类的邪物,是有悬赏的。 将此邪物铲除者,可在道门任意道院下换取篆玉。篆玉价值极高,是道门用特殊工序制作出来的宝贝,不但可以用来恢复法力,还能代替黄符之类的媒介。简单地说,如果谢青云用篆玉做媒介,刻录的“星星之火”威力可以增加两成以上。 最最重要的是,篆玉可在道门兑换真正的宝贝,只要你有足够的篆玉,不论是呼吸法还是高阶法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你所能想到的东西,道门都能为你实现。 谢青云从黄启明口中得知这些时,心里已经对道门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就连他都开始盘算如何得到篆玉了,因为想要突破灵息,进入第二阶段的修行,引玉丹是必不可少的。 而引玉丹的丹方,只有道门才有。 …… 许彝悄悄在院子里布下了法阵。 随后带着道侣云琪与谢青云、黄启明四人来到食堂的屋顶上。 眼看南鸣的月华之力投在院中,他便对黄启明道:“黄院主,麻烦您镇守,万一我夫妇除鬼不力,切不可再让它逃走害人。” 黄启明淡淡笑道:“这样好么,若是落到本座手里,你二人的奖赏可就没了,这样大老远的白跑一遭,岂不冤枉?” 许彝笑道:“只要它莫再害人,我夫妇二人便算得功德无量了。” “不错。”黄启明微一点头,颇有长辈赏识晚辈的意味,但转向谢青云,立刻神态又是一转,“请道友帮他二人掠阵,本座去也。” 我正要瞧瞧厉鬼长什么模样呢,何况这么侠义心肠的小两口,我再怎么也不会让他们出事的……谢青云自信道:“放心便是。” 他自忖天机伞护身,底气可谓十足;但他这一应对,却让许彝夫妇越感奇怪,觉得他在黄启明面前太随意了些。 黄启明化光去到高处俯瞰,只要厉鬼逃出云记,他就会出手。 许彝与云琪对视一眼,低声道:“谢道友跟黄院主很是相熟啊。” 我跟他很熟么? 谢青云被问得一愣,道:“马马虎虎。” 云琪笑道:“夫君的意思是,青云道友似乎是个散修,那黄院主可是道门中披阴阳大褂的,辈分很高,作为晚辈,不可太过随意。” 他辈分很高,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谢青云想明白,惨白的南鸣之力投到井中,银白水面忽如龙吸水般卷起,院子里顿时涌来一阵浓郁的阴雾。 伴随着“呜呜咽咽”的鬼哭声,阴雾几乎立刻把谢青云单独隔绝,他探出神识,周遭完全一片空白,心里顿时一凛。 卷一:长夜有归 36、离园惨剧 “许道友,云道友,你二人在哪?” 谢青云高声呼唤,却只有“鬼哭”回应。 他眯了眯眼睛,两个大活人在神识里凭空消失了,这厉鬼有点道行。他捏一张黄符,燃烧,解下天机伞以防万一。自屋顶跃落,凭着记忆往井口摸去。 脚下大地突然崩裂,他心中一惊,来不及作出反应,人已飞速下坠。他连忙拿出绿叶法器,但任凭他如何注入法力,这法器都像罢工一样不肯动,他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但下一刻,他就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地崩裂,他疯狂下坠,底下是怪石嶙峋、火焰丛丛、浓烟滚滚的炼狱,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鬼物扭曲缠绕,伸长着手臂,似乎因为即将新加入的“成员”而欣喜若狂。 谢青云看得头皮发麻,心下一发狠,取出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十几张“星星之火”符,预备一股脑地打出去。突然手一收,关键时刻,他想到前世有关于“鬼”的影视作品,大多喜欢用幻术折磨人,于是冷静下来。 想想万一眼前景象是假的,这十几张符打出去,不但他跟那对夫妻会有危险,整个云记恐怕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那后果…… 他觉得程大千多半会去城外找一棵树,人生不得意,自挂东南枝。 “造形术,水牢。” 他捏黄符燃烧,这次水牢目标却是他自己。 被水牢笼罩的刹那,脚下炼狱果然消失,他发现自己居然在原地没有动过。心下一松,幸好方才没有冲动,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跟他现在的老板交代。 解除水牢,他浑身已湿透,加上院中阴风阵阵,让他非常难受。 许彝夫妻两个仍然不见踪影。 “许道友,云道友,你二人听得见吗?” 谢青云气沉丹田,声音回响在整个庄内,但那两夫妻就好像突然失踪了一样毫无回应。 “你再叫上十年,他们也只会当做听不见。” 这时鬼雾中响起一个幽幽的说话声,其嗓音颇柔,但声线又不像女子,谓不男不女,大概如是。 “你是谁?这话什么意思?”谢青云道。 “我就是你们炼气士口中的厉鬼。”那声音发出冷喇喇地笑,表现出一种鬼怪的神经质。 “意思就是,你被他们利用了还不自知,上赶着帮人数钱。” “坊间传闻,妖鬼魔怪最是擅长挑拨离间。”谢青云冷冷道,“你方才想用幻术害我,现在又用谎言欺我,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幻术?”那声音嗤笑道,“你话本看得太多了!方才那是我觉醒后的诡术。至于那两个,信不信由你。他们既然要利用你来消耗我,我只好将计就计,吞了你的魂魄,然后再慢慢跟他们周旋!” 话音方落,鬼雾里兀然射出一道暗红色的光影,光影中有爪成形,直勾勾往谢青云身上扒拉而去。 谢青云冷笑,轻轻把天机伞往前一挡,伞下已抽刀出鞘。 伞面果然坚固如铁,连鬼爪都奈何不了,同时抽刀斩去,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雾中掉下一熊掌,那声音惊恐喊道:“你怎么能伤到我?” 谢青云不语,还刀归鞘,捏黄符燃烧,四面响起锁链声。 一头狗熊被锁住,发出愤怒的咆哮。 但很快就瘫倒在地。 谢青云冲上去一看,那熊正缓缓消散,似乎是魂体一类的东西。 难道厉鬼是假扮的? 可是鬼雾仍在,神识仍然受阻。 谢青云冷目如电,从方才厉鬼逃跑的方位勘察,没过多久,果然看到了井。 “看你往哪里逃!” 他一个纵身跃下,井水冰冷刺骨,他全不顾,一心往下潜,直到井底,寻摸一阵,忽见一碗大缝隙,猛然击破,立刻出现一个幽幽通道。 这井下竟然别有洞天。 通道不长,可以看到一处有光。 他朝有光处游去,浮上水面,却是一个地底天然岩洞。 微光映照出一个青衫年轻男人。他蜷缩在墙角,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青云,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想也不想就追进来,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他却不知道这是谢青云的职业习惯,抓捕匪徒的时候,哪有功夫想那么多。 “姓名。”谢青云上了岸冷冷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犯人。 男人恹恹道:“段玉楼。” “做什么的?”谢青云道。 “唱戏的。”段玉楼有些委屈,我可是厉鬼,你给我一点厉鬼的尊严行不行。 “唱戏不好好唱,扮什么厉鬼?”谢青云怒道。 老兄,我是真的鬼,不是扮的啊……段玉楼张口,嘴竟咧到耳根子处,“你信我是鬼,你信我好不好?” 谢青云的瞳孔本能地收缩……厉鬼是男的,穿的也不是红衣服。 但是段玉楼没有发现,他满肚子苦水和怨愤道:“你要抓要杀,尽快动手吧,莫要再让我落入那二人手中……” 真的是鬼啊……谢青云定了定心神,看他一副束手待毙的样子,反而不害怕了,问道:“你跟那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段玉楼提到那二人,眼睛里的血光就变得非常吓人:“他们,他们是我见过最邪恶的人……我恨不得生吃了他们……恨不得……” 说着说着,这个面部轮廓非常柔软的男人就垂起泪来。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只是谢青云的雷霆作风着实把他吓住了,再加上确实有太多的苦楚需要倾诉,所以情绪一下子收不住了。 随着他的缓缓述说,谢青云又得到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原来这位厉鬼段玉楼,生前是虢国离园的戏子。 离园是东离的离,东离戏曲又名东剧、离剧,在诸天万界名声响亮,修行界上至巨擘下至散修,人间上至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知其名,各界都以听东剧为潮。 离园就是东离大洲上各国朝廷设立的戏班,聚集着本国最优秀的戏曲家与演艺家。 段玉楼与其妻陈羽衣以唱双调称著,而且他夫妻两个还有个特色,就是段玉楼唱旦角,陈羽衣唱生角,这叫串上串,非常新鲜;加之段玉楼体纤细,像女子,陈羽衣骨架宽大,膀阔腰圆,像男子,于是能各展所长,但凡登台日,皆一票难求。 “那一日,许彝谎称有新剧,将我夫妻二人骗去酒楼,然后……” 这位演艺家露出了悲愤欲绝的神色,“我和妻子就被他们污辱了!” 卷一:长夜有归 37、养鬼者 看到段玉楼像个女人那样啼哭,谢青云的诸如“谁侮辱谁”“怎么个侮辱法”一类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他想宽慰,但自问如果换成自己,恐怕当场就暴走了,于是只得缄口不言。 段玉楼哭了许久,终于平息了一些,恨恨道:“我夫妻二人被他们囚禁了三年,整整三年,我的妻子终于不堪受辱选择了自尽……”说着又抹起眼泪来,虽然他不会真的流出眼泪,但魂体会反应真实的情况。 谢青云皱眉,实在想不到许彝和云琪竟然是那样的人,那么方才表现出来的侠义心肠,全都是伪装?他没有第一时间相信,个中说不定还有别的隐情。 “如此说来,你会成鬼,是因为怨气不散?”他试探性地问道。 段玉楼惨笑道:“老兄,都让你少看话本了……怨气不散就能变成鬼,人间早就是鬼的天下了。” 谢青云有些尴尬,他对这方面确实毫无经验,只能依据前世的认识来判断。 段玉楼幽幽道:“我后面才知道,许彝三年来一直在我们的饮食里下药,那是各国都下令禁止通行的‘养鬼丸’,用断魂草做主料,长期服用,死后便有可能觉醒意识……我的妻子不幸变成了鬼!” 谢青云心里一跳,原来故事还未完结,剧情还有转折,“你继续说。” “他们把我的妻子当场抓住,然后带去道院领赏……”段玉楼惨笑,一双眼睛已流出了血泪,看起来又凄厉又绝望。 “他们养鬼是为了篆玉?”谢青云一下子反应过来,顿时又惊又怒。 篆玉之宝贵,比任何天材地宝都诱人。 “可是,你妻子难道不会暴露他们的秘密?”谢青云惊怒之余,犹有疑惑。 段玉楼冷冷道:“道门也好,炼气士也罢,看到鬼岂不都作妖魔处理,我们说的话谁信?” “那你妻子最后怎么样了?”谢青云道。 段玉楼悲伤道:“道门的人根本不听她说什么,直接打灭了她的神智,还复成阴魂,下地府去了。” …… 谢青云沉思片刻,缓缓道:“段玉楼,你所说只是你一面之词,我不能只信你。此事我自会好好调查,如果情况属实,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段玉楼冷笑着正要说话,突听水声涌动,不用想也知道是许彝跟云琪。他站起来,准备最后的生死一搏:“像你这样肯听我们说话的炼气士,我第一次见到,所以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你快走吧。” 谢青云道:“你先别急,若是信我,就躲到这伞中去。”他取下天机伞。 段玉楼看着他,狐疑道:“你莫非诳我?想虎口夺食?那两个不好对付,我劝你不要自误。” 谢青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耐心劝说道:“我是真心要帮你。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信任。只有付出信任,才能得到信任的回报,难道不是吗?” “人?你还当我是人?”段玉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青云理所当然道:“你能说话,会思考,懂得是非,恩怨分明,怎么不是人?” “好,我信你一次!”段玉楼强忍住热泪,一头钻入天机伞。 谢青云见果然可以,心下微松。他最担心的就是天机伞不肯接纳段玉楼,那样后面就不好办了。天机伞接纳阴魂,看来并不一定需要因果关系。 水声愈近,两颗脑袋一齐浮上来,只看到谢青云一人,许彝疑惑地皱眉:“谢道友,那厉鬼呢?” “逃了。”谢青云耸了耸肩。语罢也不管二人神色,一头扎入水中,返回了地面。 …… 鬼雾已经消失。 四个人相对而坐,只有茶没有酒。 没办法,谢青云太穷请不起。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另外三个的神色很微妙。 在场人都知道,厉鬼并没有逃走,院中有许彝设下的法阵,外面还有黄启明把守,就算是苍蝇也飞不出去,别说厉鬼了。 看得出来许彝很生气,很愤怒,云琪一直私底下拉住他的手,才让他没有当场发作。 谢青云忽将盏一放,发出了些声音,“厉鬼逃了,茶也喝了,三位不如就请回吧。”这就是逐客了。 许彝险些骂出声,被云琪死死抓住,后者向他摇了摇头,然后瞥了眼黄启明,他这才醒悟过来差点犯了大错,面上立刻堆满笑容,“既如此,我夫妇就此告辞。” 云琪面色自然地随丈夫站起,向黄启明作揖道:“黄院主,感谢您为晚辈夫妇掠阵。日后必当登门致谢,就此拜别。” 二人举止有度,很快就离开了云记。 剩下两人,谢青云看着黄启明微笑,一副你问啊,你问我就说的样子。 黄启明眨了眨眼睛,本想说“那厉鬼在道友手里吧”,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也微笑道:“既如此,那么本座告辞。” 他说走就走,把谢青云愣在当场。 黄启明走后,段玉楼从天机伞跳出来,惊恐道:“青云小兄弟,那人是谁啊,好可怕,我感觉他一巴掌就能扇死我。” “这么可怕?”谢青云也吓了一跳,忽然挑眉,“什么小兄弟,叫云哥。” “可是你看着年纪比我小好多……”段玉楼委屈地道。 谢青云已重新陷入了沉思。 段玉楼闷闷道:“云哥,你到底要怎么样帮我啊?” 谢青云神秘一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 很快,半旬十五日工期到头。 当回到云记的账房先生发现所有人都对谢青云依依不舍、俨然要取代自己的地位时,忍不住的目瞪口呆。 “青云先生,您往后常来做客,无论任何时候,云记的大门都向您敞开。” 云记大门口,程大千热泪盈眶地抓住谢青云的手,动情地说着。 众伙计都齐声道:“先生常归,扫榻相迎。” 转眼又要分别,谢青云也有些惆怅,他更惆怅的是,程大千居然还不把剩下的工钱给他结算,又不好意思当众提,搞得他想走又走不了。 还是程府管事懂事,拉了拉程大千提醒。 程大千恍然回神,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递给谢青云。 谢青云满意地接过来,掂了掂,怕有四、五贯钱,顿时眯眼道:“老程,这可不止二百钱。” 铜板串起千钱称贯,又名吊,半吊钱就是五百,他预支了三百,还剩二百钱。 程大千真诚道:“鄙庄若非先生,恐怕难以维系下去。这只是鄙人的一点小心意,先生千万笑纳。” 谢青云想着以后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自己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收点外快不为过,便不再推辞:“那就谢了,有缘再见。” 他摆了摆手,撑伞而去。 …… 谢青云离开县城不到半刻钟,到得一处树林,忽然停了下来。 林深处无鹿,有人。 许彝和云琪缓缓从藏身处现身,云琪笑吟吟地看着谢青云,一双眸子里似乎含有别样的欲望,“青云弟弟,真是有缘呐,我们又见面了。” 卷一:长夜有归 38、人如鬼,鬼亦如人 万山县城里最豪华的客栈,也离云琪的要求差得有些远。 “历国真是个穷苦地方,”她整个人泡在浴桶中,水雾朦胧,掩映着雪白而美丽的胴|体。“也就西京的武道楼,规格还算马马虎虎。” 许彝蹲在地上替她按肩,手法非常专业,似乎专门为此受过训练。他闻言说道:“据说每个天字号房都配备浴池,如果有需要,还可以点选陪浴。” 云琪美眸迷离地说道:“而且旁边就是花园,还可以看到轩辕台,那些武者的体魄都很不错,每天二十几场的决斗,真是很久没去过眼瘾了呢。” 许彝动作忽然加重:“你有了我,还想他们?” 云琪发出一声诱人的呻吟,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人家的心永远是你的,你有什么好怕的?” “说的也是。”许彝这才喜笑颜开。 云琪披衣立起,到梳妆台前坐住:“这个谢青云,你怎么看?” 许彝脸色一变,道:“我正想问你,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急什么。”云琪淡淡道。 许彝怒道:“都已经过去两天了,万一他跑了怎么办?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云琪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道:“你呀你,真是个醋坛子,也不冷静想想,堂堂道院院主为什么对那小子的态度与众不同。” 许彝道:“我也感到很奇怪,这件事你有眉目了?” 云琪对镜描眉,一面说:“有四种可能。第一种,他是某个第二境以上尸解重修的老东西;第二种,此人隐藏了修为,其真实修为很可能远超第二境;第三种,可能因为某些事情,导致黄启明怀疑他是前两种人;第四种……” 许彝听得入神,发现云琪忽然停住不说,忍不住道:“第四种是什么?” “第四种可能性最大,”云琪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就是排除前三种,他是个刚刚入世的散修,自少不与人群,不知修行界潜移默化的规矩,所以显得散漫、随心所欲。炼气士之间最忌半道‘抢食’,除非有协议在先,否则就是生死之仇。” 许彝冷冷道:“我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云琪道:“总之,这是一个谜团,须先调查清楚。” “怎么调查?”许彝道。 云琪穿戴好衣物,推门而出,门外正飘着一个阴魂,她引了阴魂进屋,锁好门窗,捏一张符贴在阴魂额上,阴魂的眼睛立刻显出了神采。 许彝眼睛一亮。 “主人。”阴魂恭敬地喊道。 “我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云琪道。 阴魂道:“属下随黄启明回了西京,观察了许久他的行动,他确没有再次外出的迹象。” 云琪点了点头:“这就排除了他跟谢青云演戏骗我们的可能。” 许彝不解道:“演戏骗我们?什么意思?” 云琪嫣然一笑:“黄启明明明知道谢青云犯了炼气士大忌,为何不言不问?这个问题推算起来就比较复杂,但只要知道他不是躲起来准备抓我们的把柄,就用不着害怕。” 许彝想到后果,心里一跳。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去想这方面的事情。这才心悦诚服道:“夫人真乃我命中福星,若不然,恐怕祸患矣。” “那你还不好好哄我开心。”云琪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好琪儿,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许彝笑嘻嘻道。 “我便先听着。”云琪微笑着,又对阴魂吩咐道,“第二件事调查得怎么样?” 阴魂道:“属下没有探听到谢青云的身份,但从他们对话中,似乎一直有中土世界寄给他的书信,具体是谁寄的,属下不清楚。” 许彝骂道:“你这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阴魂的脸皱起来,苦巴巴道:“属下不敢太过靠近,万一被发现,就回不来向主人汇报了……” “忠心可嘉,有赏。”云琪微笑说,“符力消耗完毕之前回来。” “多谢主人。”阴魂大喜。对于他们这种鬼役而言,苦恼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浑浑噩噩没有神智,须炼气士刻录符篆点醒,但符力用完就会恢复原形;第二是魂体的存在不易,阳间对他们而言太过危险,须不断吞噬新死魂魄壮大自身,才有办法自保;第三是生前该死的欲望,死后加倍渴求。 待阴魂穿墙而去,许彝皱眉道:“琪儿,这家伙滑头得很,不惩戒他,下次还这么糊弄怎么办?” 云琪笑道:“你呀你,真是不知人间疾苦。那黄启明是什么人物,那道院是什么地方,他带回来的消息,已给我十分的惊喜了,怎能苛求更多。” “你就是心软。”许彝无奈道。 云琪莞尔,道:“非止修行要张弛有度,驭下亦是此理,赏罚分明,他才能为我们效死。日后我执掌云雷宗的可能性很大,你作为我的夫君,不可如此短视。” “我知道了。”许彝想到未来的光景,心里一热。 云琪道:“黄启明不在,这件事就好办了,最后的问题是,谢青云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许彝道。 云琪道:“只要不是神经病,做事情一定有理据可循,这就叫动机。” 许彝道:“这有什么好深究的?” 云琪笑道:“从其动机可探知他的为人,善恶不好介说,但只要其秉性暴露,我们就可以针对他的性情设置陷阱,这叫攻彼之短。” 不等许彝说话,她继续分析道,“他敢在黄启明面前抢夺我们的战利品,第一,他自恃修为,不惧黄启明。但这个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许彝道。 云琪道:“黄启明虽是第一境,但他身后代表的却是道门,敢开罪道门的人少之又少。” 许彝若有所思道:“那就是第二种了。” “走吧。”云琪起身开门而去。 “去哪?”许彝一愣。 “去布置布置,争取活捉。”云琪道。 “第二种是什么?”许彝忍不住追问。 云琪侧头看丈夫,娇靥上挂着莫名玩味:“第二种嘛,就是自以为正义,想替段玉楼讨回公道的假正经。你知道的,人家最喜欢看到这种人信念破碎、痛不欲生的样子。” 卷一:长夜有归 39、鬼算不如人算 谢青云当然知道来者不善,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对方那么一副有把握的样子。 “二位道友拦我去路,是何用意?”他疑惑道。 “也没有什么,就是想找青云道友你讨一件东西。”云琪笑着说。 “讨东西?”谢青云吃惊道,“我不曾向二位借钱,亦不曾借物,讨之一字,从何说起呀?” 许彝喝道:“谢青云,你不要装傻了,那天就是你藏的,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谢青云一副诧异的样子道:“这跟我那天听到的不太一样。你向老黄表达的是,只要厉鬼不再危害人间,牺牲个人利益不算什么,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云琪笑道:“青云道友,就算牺牲我们的利益不算什么,也不能成为你‘抢食’的借口呀。一是一,二是二,我们讨要自己的东西,那是天经地义的,就算道门也不能说什么。” “哦。”谢青云笑了笑,“那你两个怎么到今天才出现,我以为老黄一走,你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动手呢。” 许彝道:“你果然藏了!” 云琪摆了摆手,示意丈夫稍安勿躁:“青云道友,你该知道藏那东西肯定会被我夫妇追究的,为什么执意要这样做呢?” 这俩果然不是好人,我居然看走眼了……谢青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懒得再掩饰,道:“那只因为我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版本的故事。” “哦?”云琪道。 谢青云道:“离园名角段玉楼,你们在他身上做了什么事情,我想听一听你们的说法。” 云琪道:“他是不是说,我夫妇二人喂他吃药,变厉鬼,然后卖给道门换篆玉?”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谢青云道。 云琪嫣然一笑:“首先,不是所有变成鬼的阴魂都能得到奖赏。道门会追索其犯下的恶事,一一验证过后,视其危害程度评判功绩,再给予相对应的赏赐;其次,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鬼者,诡也,即无实之体,通常指得了神智的阴魂。 “你是谁?”谢青云道。 云琪道:“我是虢国第一大宗云雷宗的内门弟子,家父乃云雷宗议事长老之一,我如果想要篆玉,实在用不着舍近求远。” 还是个宗二代? 谢青云一愣时,云琪笑着继续说道:“再说养鬼可是道门明令禁止的,我有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冒险么?” “这倒也是。”谢青云露出认同之色,话锋忽一转,“但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必有一方在说谎,不如一起到历国道院去,请黄院主来辨别是非。” 许彝脸色一变,云琪的神色也悄然变了,道:“我看就不必了吧,” 谢青云笑道:“不去就是心虚,枉费你方才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我差点就信了。” 许彝怒道:“琪儿,不要跟他啰嗦了!” 林中冷风飕飕,拂动云琪的发髻,她露出一个冷笑,其身前垂下一根绳,她一拉,即有三个凡人如同蚕蛹般被吊下来,从他们不断挣扎的痕迹可以看出还活着。 “谢青云,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云琪笑着说。见谢青云皱眉不语,她接着说,“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真正的无辜凡人,其他两个是被鬼附体的尸体;我给你两次机会,只要你能猜中哪个是人,我就跟你去道院澄清怎么样?” 这个游戏听起来实在很有利。 但是谢青云会心动吗? 当然不会。 谢青云淡淡道:“去道院澄清,是为了你们自己,怎么变成给予我的好处了?把它当赌注,亏你想得出来。” 云琪道:“既然你不肯玩这个游戏,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说着给许彝使了个眼色,后者面露狞色,突然出手,两个“蚕蛹”即刻炸成血花,剩下一个惊恐地用力挣扎起来。 “我选他。”谢青云忽然道。 夫妻两个皆是一愣。 “你说什么?”许彝冷冷道。 “不是要玩游戏么,我选他。”谢青云指着最后一个道。 许彝看向云琪,云琪已愕然之色悄然掩去,笑吟吟道:“我真是小看道友了。”她亲手解开“蚕蛹”,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汉子,他一经脱困,立刻朝林中仓皇逃去。 “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不会先朝真人下手?” “我不知道。”谢青云淡淡道。 “你不知道?”云琪道。 谢青云看着地上两滩鲜红的血迹,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只知道,另外两个也是真人。” “你还知道什么?”云琪露出戏谑的表情。 “你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赢。”谢青云道。 “确实没有。”云琪道。 三个都是活人,无论怎么选都是对的。 谢青云道:“然后你们会说另外两个被鬼附体,如果逃到县里,就会大开杀戒。” 云琪幽幽道:“你真的很聪明。” 谢青云道:“如果我杀了他们,你们就会把我擒拿,到道院指控我滥杀无辜,顺便领个奖赏。” “你只说错了一点。”云琪难掩欣赏之色。 “哪一点?”谢青云道。 “用不着你杀。”云琪笑嘻嘻地指着地上的尸体,“哎呀呀,青云道友,你怎么屠杀凡人呀,好可怕哦,看来我们只好把你抓去道院囖。” 她的笑容渐渐冰冷,“当然,审判是在我们虢国道院。” 谢青云忽然也笑了。 “你笑什么?”云琪蹙眉。 谢青云悠然道:“老黄,你还要偷看到什么时候?” 老黄? 夫妻两个心里咯噔一跳,云琪当机立断喝道:“走!” 二人才刚取出飞行法器,就听一人冷怒喝道:“混账东西,还想走?” 天地陡暗,一颗一颗星辰闪耀,无规则的星光光束投下,将夫妻两个连同他们的法器一起捆了个严严实实。 谢青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云琪挣扎不能,忍不住尖叫道:“黄启明,你不过第一境,怎么会道门高阶法术‘星罗棋布’?” 原来这法术叫“星罗棋布”,真是恰如其名……谢青云第一时间跑到两个“蚕蛹”处,解开他们的束缚查看伤势,但却断气已久,无力回天了。 他沉着脸道:“老黄,我希望他们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卷一:长夜有归 40、虢国道院(第二更,求推荐) 黄启明从星辰大幕中徐徐降下,却也吃惊地看着谢青云:“道友怎么知道我在?” “我不知道。”谢青云道。 “你不知道?”黄启明疑惑地看着他,一下子糊涂了。 谢青云耸了耸肩:“我就是诈一诈,万一你在呢?” “这……”黄启明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万一我不在呢?” “你要是不在,”谢青云轻描淡写道,“这二人倒是不劳道门惩戒了。” 黄启明一笑,并不觉得这答案有什么问题。 许彝本来很是惊恐,闻言却是大怒:“有能耐放开我,看我怎么把你挫骨扬灰!”在他看来,如果不是黄启明突然出现,此刻已将谢青云抓住羞辱了。 这傻子没救了……黄启明暗暗摇头。 星辰消散,但捆在夫妻两个身上的光束还在。 云琪冷静下来之后就不再挣扎,她没有像许彝那样大吵大闹,表现得很安静,至少不像个俘虏。“黄院主,晚辈实在很好奇,你明明在道院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万山县?” 黄启明神情很微妙:“本座是来送信的。”他偷偷观察谢青云,发现后者果然愣住,登时愉悦地笑起来。 云琪神色僵住,忽然想起鬼役回禀的内容:“又是中土世界的来信?” “这与你无关。”黄启明对她当然不需要什么好态度,转向谢青云道,“道友藏起那厉鬼,想必是有原因的。” 如果说一开始谢青云对段玉楼的话只信六成,那么现在已有八九成了。他点了点头,开口唤道:“段玉楼,你出来吧,这位就是历国道院院主,会为你做主的。” 天机伞立刻跳出一团烟气,逐渐形成段玉楼的模样。 段玉楼的魂体因戾气而凝实,谢青云看不见,黄启明却一眼看出,这厉鬼身上缠绕了许多黑色的丝线,每一缕丝线都代表一个生灵的怨恨,就是说,他已造了不少杀孽。 “求道长做主……”段玉楼看到云琪夫妻两个,凶相毕露,隐有獠牙,但他清楚黄启明有多可怕,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经历复述一遍。 黄启明听完,神色愈发的沉凝,盯着云琪夫妻道:“他说的你们承不承认?” 许彝很慌,这从他起伏的胸膛和满头的冷汗就可以看出来。 云琪悄悄碰了碰丈夫,笑着说:“妖鬼喜欢迷惑人心,相信黄院主能看出来,此鬼身上沾染了多少冤孽。” “本座不瞎。”黄启明冷冷道。 云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接着道:“此鬼自忖难逃劫难,所以编了个故事来哄住青云道友,目的是要将我夫妇二人拉下水。” “你胡说!”段玉楼气得浑身发抖。 云琪状颇委屈道:“此鬼说我夫妇觊觎他夫妇二人美色,迷晕他们做了些可怕的事情;但旁的不说,那陈羽衣生就一副魁梧身材,试问我夫君怎么可能对她动心?此鬼说起谎来,都不结合实际情况,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青云道友看不出来,肯定是被此鬼用邪法给迷惑了。” 这不就是拐着弯骂我蠢笨?谢青云大怒,一旁的黄启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道:“陈羽衣已被你们兑换成奖赏,这怎么解释?” 云琪笑道:“这对鬼夫妻在虢国到处作乱,我夫妇抓捕他们时,不小心逃了一个,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只好先将陈羽衣送去道院处置。” 许彝适时冷哼一声,道:“如果黄院主不信,可以到虢国道院求证。”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段玉楼悲愤欲绝地重复着,忽然露出獠牙,疯狂地朝许彝咬去。 黄启明心念一动,即有光束将他缠住,他浑身的戾气顿时受到了强烈打击,恢复原貌后变得萎靡不振起来。黄启明随手一挥,一个透明的气罩笼住三个当事者,然后才对谢青云道: “道友怎么看?” 我看不如把这两个当场枪毙……打死谢青云他也不相信这夫妻两个是什么好人,但他明白黄启明表面上是咨询他看法,其实还是准备去虢国道院求证的,毕竟道门不能偏颇谁,而段玉楼似乎确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可能是被逼的,但谁在乎过程呢? 谢逊也是被逼的受害者,不也只能在冰火岛躲避。 谢青云道:“去虢国道院,就能把事情捋清楚?” 黄启明道:“那里的道院院主是我师兄,至少不会弄虚作假。” “那就去看看。”谢青云只好道。 黄启明点了点头,伸手一拂,广袖中跳出一小舟,迎风变大之后,其空间竟足以承载数十人。 “这是你的飞行法器?”谢青云新奇地跳上去,惊叹道,“它叫什么名字?” 黄启明将三个当事人一起带上,含笑道:“这是我道门独有的御风舟。” …… 御风舟的速度非常快,而虢国的京都就在历国旁边,称为北暨。虢国以北面为尊,北暨即至北之地,亦有至尊之地的意思。 北暨城约有七八个云州城那么大,谢青云从上空俯瞰欣赏,未及领略到其繁华,御风舟已按落在道院中庭。 这是御风舟独有的特权。 黄启明带着众人下来,已有道院弟子上来迎接,为首的显然认识他,忙执道礼:“虎原参见师叔。” 这弟子名叫林虎原,为虢国道院院主的亲传弟子。道院里的道士,不一定都是院主亲传,就好像黄启明,他就没有在道院里收徒。 师徒之间是有名分和责任在身上的,有资格收徒的都会慎之又慎。 “不错,修为又有精进。”黄启明似乎对他印象很好,笑着说,“你师父呢?” “在三清殿讲经。”林虎原连忙吩咐一个师弟去禀告,然后扫了一眼黄启明身后,看到谢青云时心中一惊,这人竟被师叔带在身边,难道是他老人家新收弟子?不对啊,看此人穿着,不像道门中人,倒像个散修……等等,怎么还有个厉鬼? 他念如电转,一面引着黄启明向会客厅而去,一面问道:“师叔此趟莅临,可是有着什么要紧事?”说着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厉鬼。 黄启明一路感受着虢国道院的奢华体面,环境的优雅宁静,心中暗暗鄙视:真是太腐败了! 林虎原看他阴沉着个脸,心下暗暗嘀咕,也不敢多问。到会客厅,他对黄启明笑道:“师叔请少坐,师父马上就到。” 黄启明点了点头,却没有先坐下,而是对谢青云虚引道:“道友请。” 林虎原震惊了,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谢青云坐下了! 就算对师父,师叔都没有这么客气吧?这个看起来比我还年轻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虎原偷偷打量谢青云,试图看出一些什么来。 这时门外一阵风至,一个同样披阴阳大褂的清癯道人踱步进来,长长的马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我还要讲经,什么事快说。” 卷一:长夜有归 41、以诡制鬼(今天推荐真给力,爱你们 “还不是给那些达官贵人讲些养生的东西,骗他们捐钱捐物!”黄启明满脸鄙夷道。 马脸男子名叫孙剑,道号是曲平子,与黄启明的屈成子同为屈字辈。入世不用道号,这是道门的规矩。但平辈之间以道号相称,是一种尊重。 孙剑不苟言笑的面上竟然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听说师弟在历国很是潦倒,别怪我这个做师兄不近人情,我让虎原准备几石米,你回去时带上。” “谁要你的米,姓孙的,你诚心气我是不是?” 黄启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只得按捺住脾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 没等他说完,林虎原已去调取了名册,名册上果然有陈羽衣的记录。 孙剑看了看云琪夫妇,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厉鬼身上,神色已渐冷厉:“师弟,你大概忘了师门教诲,竟将此邪恶带入道院,玷污三清圣地!” 谢青云忍不住道:“谁是邪恶,尚未定数,那陈羽衣……” “你是谁?”孙剑这才看向谢青云,眼神中带着审视。 黄启明道:“忘了介绍,师兄,这是谢青云道友,青云道友,这是我师兄,虢国道院院主孙剑,道号曲平子。” 林虎原再次震惊,这少年人的修为难道已经达到容貌永驻的境界了? 谢青云不知他所想,心里却是不发不快:“曲平子道长,道院超度陈羽衣时,可曾了解过她的过往?可曾记录她变成厉鬼的过程?” “此乃道门之事,外人最好莫要过问。”孙剑瞥了眼黄启明,不明白自家师弟为什么对这个年轻人如此特殊,但他懒得细究,态度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 林虎原怕气氛僵住,连忙解释道:“这位道友,在下林虎原,孙剑就是家师。是这样的,厉鬼因造孽而得‘厉’字,故我等从不究其为何造孽,盖凡人皆有命数,选择作恶就要付出代价。况且邪恶不止陈羽衣,乃常有,若一一追究,道门亦分身无术。” 这一番话条理分明,但谢青云总觉得有些问题。 他看了看段玉楼,后者露出求助的目光。他想到段玉楼本来可以做最后的反抗的,因为信任他,才跟着来到虢国道院,无论其是否做了什么错事,都要之后再清算。 道门有道门的规矩,虽然这个规矩让人不敢恭维;可我要是再跟他们争论下去,不但会被嫌“教他们做事”,还可能真的让云琪夫妇脱罪。 谢青云正苦思应对之策,云琪忽然道:“孙院主可还认得我,三年前,我曾与家父拜访过您。” 孙剑看了她一眼,道:“原来是云翟的女儿。你父在云雷宗执掌财权,用得着养鬼换篆玉?” 云琪委屈地道:“晚辈也是这样解释的,奈何黄院主和青云道友宁愿信厉鬼也不信我。” “荒唐!”孙剑瞪向黄启明,后者皱眉不语。 “我只有一句话问道长。”谢青云目光锐利地盯住孙剑。 孙剑道:“看在师弟的面子上,你快点问,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谢青云淡淡道:“我只想知道,道院之立,是否为众生主持公道?” 孙剑道:“当然,此乃道院存在的意义之一。” 谢青云道:“段玉楼有名有姓,能言会动,难道不是众生之一?你们一口一个厉鬼叫他, 可曾了解过他为何滥杀无辜?” “既造了恶业,便不可平等视之。”孙剑不耐道。 罪犯也是有人权的……这话谢青云当然说不出口,这里是异世界,观念风俗与前世相去甚远,但他已想到一个办法,断然道:“若是我有办法分辨真假呢?” 孙剑道:“那就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好,老黄、曲平子道长,请二位借一步说话。”谢青云说着,一并带走了段玉楼。 林虎原失落地站在原地,心想怎么不把我一起叫上,他看了眼云琪,后者向他抛了个媚眼,他顿时脸红心跳,快步跑出去了。 此非良人也! …… 晌午。 云琪和许彝被分别关押在一个空房间里,已过了快一个时辰。 二人的耐心都已被耗尽,尤其是许彝,他的出身并不好,被云琪看上才一飞冲天,成为云雷宗的内门弟子;但他这个内门弟子的水分有多少,他自己清楚得很。他的资质并不好,如今的修为,也是一堆丹药硬生生提上来的。所以他没有底气,实在无从镇定。 门忽然“吱吖”一声开了,谢青云抬着一张长条桌走进来,“咚”的放在他面前,然后拖了张椅子坐下,双脚不客气地翘到桌面上,抱着双手打量他。 “你,你干什么?”许彝很生气,他始终觉得如果不是被黄启明的法术束缚,他能轻易击败谢青云。 谢青云悠然道:“你知道我方才去干什么了吗?” “关我什么事!”许彝冷冷道,手心却不断冒汗。 谢青云道:“我审问你老婆去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许彝大怒变色。 谢青云厉声道:“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我告诉你,你老婆已经全部招供了,还说是受你胁迫,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可笑。”许彝冷笑,根本不信。 “你不信?”谢青云站起来,双手各取一张黄符夹住,“忘了告诉你,我擅长一门通灵术,可以召唤出死去的阴魂出来对质。你要是不信,我就把陈羽衣叫出来。” “这话你去哄三岁小鬼吧!”许彝冷笑,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住。 房间里先是出现了大量水雾,阴森森的,然后浮现出一个影子,赫然就是陈羽衣的模样。她怨毒地盯着许彝,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就是你……” 许彝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谢青云的声音又悄悄在他耳边响起:“你老婆已向曲平子道长指认是受你指使,但我不信,因为你是靠着她的关系才加入的云雷宗,她比你聪明,手腕又比你高明,你有什么能耐指使她?依我看,她才是主使者,而你不过是帮凶对不对?” 许彝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卷一:长夜有归 42、一波三折 院里凉亭,林虎原站在孙剑旁边,向那间临时作为审讯室的房间频频张望,他对这个比自己小的少年非常好奇,很想知道对方究竟会用什么办法,来让许彝开口说真话;处在这样的境地里,许彝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自曝其罪,那岂不是把大好头颅送给人家? 对此同样好奇的还有孙剑。但他就表现得矜持多了,安坐饮酒,决计不往那房间看一眼。黄启明却早已洞察一切,心说这老小子如果不好奇,早就回去“伺候”那些贵族老爷了。 “师弟啊,你这‘小道友’到底什么来头?”孙剑似乎察觉到被洞穿了心里的想法,起了个话头道。 林虎原一听这个问题,连忙竖起耳朵。 黄启明神秘一笑,摇着头表示不能说,其实他也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装个比,毕竟这位可是直呼墨先生为老墨的存在。 孙剑还要再问,那房门却在此时开启,三人齐齐扭头望去,只见谢青云阴沉着脸走出来,孙剑心里一笑:看来失败了。 林虎原看到谢青云这神色,也以为失败了,直到谢青云把一叠供状丢在圆案上。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上面竟然记录了许彝养鬼的经过,细节也是一处不漏,但其凶残的过程却骇人听闻、令人发指。 “他们竟敢这样做!”他怒目圆瞪,回想起来,陈羽衣还是他超度的,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把这对夫妻一起超度了。 黄启明看到供状最后有许彝的亲笔签名和画押,叹了口气道:“为了不被道院查出毛病,还逼他们去杀戮,以致罪业愈来愈深重,简直百口莫辩呐……”他头一次对道门的规矩产生了疑问。 “以此换篆玉者,恐怕不是第一例。”孙剑神情凝重,显然也发现了问题,准备记录下来上告。 黄启明惊奇道:“道友究竟是怎么让他认罪的?” 谢青云冷笑一声,道:“就是一门小法术而已。我让段玉楼把陈羽衣的模样画出来,然后在许彝面前假装召唤出陈羽衣的亡魂,告诉他云琪已经招供,还说是被他逼迫才犯下罪行,他心里一急,就都交代了。” 这只是前世里审讯用的小手段,真正的难点是让许彝相信“影雾”里的“镜像”确是陈羽衣本人,加上他在云琪面前一贯是受指使的那一方,心里或多或少都积攒着怨气。 “高啊。”林虎原忍不住向他竖起大拇指。 “道门对养鬼者如何处置?”谢青云只关心他们的下场。 “当然是和厉鬼一起打入轮回!” …… 处决的地点就在道院东院天台。 天台有祭告天地的香坛。 道门处决炼气士,不须经过所在国的朝廷,但要祭告天地,因为在道门的神话起源里,人是由自然孕育化生的,自然即天地本身。就是说,以天地为万物之父母。 处决之前,还要一个道士起坛,陈诉其罪状,然后才能进行处决。 穿过东院的一片树林,步上九十九级台阶,就来到了天台。 天台已有数十名道院弟子围观,处决的对象有三个,许彝夫妻不用说,还有一个自然是段玉楼。 三人都被绑在丁字木桩上,身旁就是离地面数丈高的香坛。 三人中许彝夫妻面带惊恐,唯有段玉楼面带笑容,从容赴死。他的沉冤已然昭雪,大仇即将得报,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什么留恋。他望向谢青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你这个蠢货,猪猡,你害死我了!”云琪一路都在狂骂不中用的丈夫,面对道门的极刑,她已无法再保持冷静。 “我怎么也想不到,辛辛苦苦维持住了局面,再不用多久就能脱困,却被你一纸供状毁得干干净净!”她想到委屈处,又愤怒又想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选这个男人,“我真是瞎了眼选了你,我真是瞎了眼……” 许彝得知云琪并没有出卖他时,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琪儿,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只会说对不起……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想办法救我啊!”云琪带着哭腔大声叫喊。 许彝心中犹有毒蛇在噬咬,又发现谢青云正用看“猪队友”的眼神看他,久积在心里的愤懑终于爆发,“救你?如果不是你爹那个混账王八蛋,非要十个篆玉做聘礼,我至于做这种事吗?现在我都自身难保,拿什么救你?平常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般由着你戏耍,现在呢?你没想到自己才是个傻子吧?你玩火自焚就算了,还把我给连累,如果能重新来过,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云琪吃惊地张着嘴唇,像是第一次认识丈夫,但见他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心里一软,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时辰到,开始吧。”孙剑漠然宣布。 林虎原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跃上香坛,然后洒出一把黄符,不见他作势,那些黄符“哧哧”自己燃烧起来,那三人身后立刻浮现一幅太极图光影,图中阴阳鱼竟在缓缓游动,寓天地二道周而复始、流转不休。 “今有炼气士许彝,炼气士云琪,违天道伦常,害人命,屠人家,奸、杀、抢、盗、祸、欺……” “且慢!” 林虎原正在陈诉二人罪行,突然被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就见天台下飞奔上来一个眼角有疤的中年男子,虽锦衣覆体,却也难掩他身上那一股子杀伐之气。 “周执事!” 云琪如见救星,喜极而泣道,“是不是爹派你来救我了?” 周纵对她微笑点头,然后向孙剑抱拳道:“云雷宗驻北暨执事周纵,参见孙院主、黄院主。” 谢青云眼睛一眯,黄启明心里却是一沉。 “何事。”孙剑面无表情道。 周纵笑道:“孙院主何必明知故问,根据天山盟约,道门不得插手宗门内政。许彝、云琪皆为我云雷宗内门弟子,无论他们犯下何等大罪,也要由我们云雷宗自己处置。” 卷一:长夜有归 43、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果然! 黄启明心里一叹,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本来如果他们快刀斩乱麻,把云琪处决了,云雷宗绝不敢找道门麻烦,但问题是云琪还没死,这就给了他们周旋的余地。 他看了眼神色沉郁中带有疑惑之色的谢青云,传音解释道:“天山盟约是道门为了诸天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与超级大宗们共同订立的协议。其中确有一条,道门不得插手宗派内政;云雷宗是那些超级大宗其中之一的附属宗门,按照协议,是必须要执行盟约的。” 他解释得很无奈,也很详细,他希望谢青云听了之后,不要冲动行事。 谢青云默然。 孙剑皱了皱眉,道:“你一个小小的执事,也配来道院领人?” 周纵也不怒,笑着取出一圆形令牌:“不知吾宗宗主令够不够资格?” 孙剑看到令牌,已想不出托辞,只得冷哼一声:“按照协议,你可以把他们带走,但这二人要是再敢出现,本座必定亲手诛杀。” 段玉楼惊呆了,又悲愤又无助;这一刻林虎原非常同情他,但因为孙剑发话了,便只能解开云、许二人的束缚。 许彝一身轻松落回地面,也已惊呆了。他不敢相信情况会急转之上,天山盟约他是听过,但却不知道这能救他的性命。当然,他知道能得救,全是因为云琪的爹,也就是他的老丈人。 “琪儿,我……”他羞愧地低着头,不敢去看云琪。 云琪忽然抓起他的手,感触万分道:“夫君,琪儿从不知晓你心里这样委屈,是我不好,让我们不计前嫌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许彝万分羞愧,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妻子。 周纵拿出绳子,象征性地绑在二人身上。 “贵宗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逆徒?”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尖锐质问忽然响起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发声者。 谢青云面无表情道:“此二人所犯罪恶,俱已招供陈表,我想知道,贵宗对这类恶徒的处置方法是什么。” 周纵看了他一眼,神识探出是个灵息第六层的小修士,且看穿着,亦非道门中人,顿时轻蔑地一笑:“此事我宗自会重罚,至于怎么罚,跟你有关系?小子,云雷宗的事少打听,小心祸从天降。” 好一个重罚,你们关起门来,把面壁思过当成重罚,谁知道?谢青云胸中郁结,但黄启明频频的眼色让他知道这件事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许彝突然冲着林虎原大声道:“为什么要停下来,快点执行啊,这厉鬼身上背了多少罪孽,你看不见吗?” 云琪也兴奋地尖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 林虎原怔了怔,看向师父孙剑,后者微微点头。他叹了口气,继续处决的程序,待陈述了段玉楼的罪状,他捏一个诀,阴阳图大亮,段玉楼身上的黑色细丝一点一点被剥离。 整个过程里,段玉楼都发着无声的哀嚎,其心里的怨愤要比正在遭受的痛苦更甚。 云琪夫妇两个,也不断朝谢青云发出冷笑。 许彝甚至直接开口嘲讽:“为一个厉鬼强出头,现在还不是自取其辱?” 谢青云恍惚失神,这一切都太离谱了,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执法机构,竟连一个凶犯都处决不了;受害者得不到公道,凶手则在旁边喝彩叫好,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随着段玉楼的魂体恢复成透明状,他的神智也逐渐被剥离,阴魂本来就是无智无识的状态。他用仅剩的意识,最后深深看了眼谢青云。 谢青云心里一震,天机伞也微微地震动着,一幅一幅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那是一个在妓院“呱呱”坠地的男孩,一切的源头。 这孩子生下来就很不幸,因为他的手是畸形的六指,民间传说,六指是寄生了恶鬼,所以被视为厄运的象征,人人厌恶,就连她的母亲都恨不得把他掐死在襁褓里。 多年之后,母亲年老色衰,恩客不再上门,她养不起孩子了,就想把他送去离园。但离园园主嫌弃他六指症不收,母亲就用石头硬生生砸碎了他第六根手指。 断指之痛,绝非石子砸在身上所能比较。那一场痛苦,血淋淋地撕碎了他幼小的心灵,他的世界从此只剩训练、吊嗓。 这个男孩就是段玉楼。 有一天,离园来了个还未成年却已有成年男子体魄的女孩。 这个女孩就是陈羽衣。 两个孤独的灵魂一经交汇,就绽放了难以言述的芳华。二人由相识到相知,由相知到相爱。 他们有相似的经历和身世,他们都因为身体的“缺陷”而遭受了许多的磨难,他们是一对孤独却又幸运的灵魂。他们的孤独在于不幸,在于没有人愿意去了解他们;他们幸运,是因为遇到了彼此。 他们唱得越来越卖座,俨然是离园炽手可热的新星。 男孩的世界慢慢恢复了色彩,重新有了四季的轮转。所有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对自己的明天充满了希望。他们用辛勤的汗水,解开了自己的命运之困,闪亮而且美好。 可是,许彝、云琪夫妇的突然出现,毁掉了这一切。 丑陋的欲望。 …… “我让他相信我,我劝他付出信任……我还答应过他,要给他一个公道……” 谢青云失神喃喃,“我答应过他的,怎么给忘了……” “道友?”黄启明心中一惊,暗暗传音道,“此事非你我能改变,千万别魔怔了!” “真的改变不了?”谢青云突然转头炯炯注视着他。 黄启明叹气摇头不语。 谢青云默然片刻,突然动了,在林虎原即将结印完成处决的最后刹那,他冲上祭坛,用天机伞收走了段玉楼的阴魂。 众皆目瞪口呆。 虽说段玉楼身上的恶业已被完全超度,已只是一具普通阴魂,但这是在道院天台,如此行为不啻于藐视道门。 但是连谢青云都没有发现,段玉楼身上的恶业被完全净化后,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按照天机伞的气数排位,比方希直还要更高一层。 林虎原深知个中利害,忧急道:“道友快下去,这不是你该上来的地方!” 孙剑目中寒光一闪:“谢青云,你要干什么?” 谢青云满面嘲讽:“关于此鬼的罪状,我有所疑义,让我来重新陈述。” “段玉楼之罪者有三:一则不该成就离园名角,不该艺动京华,此汝大罪之一也;二则不该心怀怨怼,云雷宗子何等尊贵,辱尔身心,饲尔养鬼丸,非但不薄,岂有恩重如此山?此汝大罪之二也;汝险坏宗、道之盟,较诸天之平稳,汝命犹蝼虫也,此汝大罪之三。汝犯此三大罪,使暨人绝唱,使宗子陷不义,使宗、道相龃龉,汝之罪无可恕,今由道门处决,重入轮回,判不可再做人,盖汝做人亦为大罪也!” 做不做人的,道门根本说了不算,至此谁还听不出是反话? 孙剑脸都气绿了,身上气机隐隐勃发。 谢青云不仅讥讽了宗派巨阀包庇弟子的丑陋行径,还嘲讽道门律令就是形同虚设的空文一张。 林虎原羞愧地低下头。 “简直放肆!”周纵勃然道,“孙院主,贵道院堂堂天台之法坛,是什么人都可以登上去主祭的?” 谢青云道:“周执事,你好好听着我的名字,我叫谢青云,现在我站在这里,只为了告诉你几句话。” “哦?”周纵道。 谢青云淡淡道:“段为戏子,鄙也,然其罪有原可恕,其情可矜可悯。今其一介白身,公道不在,余同布衣,心有戚戚。” 周纵听了冷笑起来:“你待怎么?” 谢青云的嗓音陡然拔高,厉声道:“余欲诛云雷宗子,还公道以肃宇内。” 全场皆惊,云琪吃惊地看着他。 周纵愕然一瞬,心想此子莫不是疯了?旋即森然道:“我云雷宗尽享虢国宗派上供,主宗更是纵横诸天万界,小小散修焉敢口出狂言。” 谢青云深吸口气,但听声震长空:“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卷一:长夜有归 44、杀人者人恒杀之(第三更求推荐收藏) 话音方落,他已如鹰掠劲草般扑下去,天机伞脱手滞空,他身在半空双手取出一叠符,正是他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星星之火”的成符。 十几张成符一股脑祭出。 危险! 周纵有所警惕,一拍腰间挂着的如同腰牌般的绿玉,这绿玉迎风涨大,竟成了一面防护法器,外状似龟壳。龟壳边沿还往外扩张守御范围,将傻眼了的云琪和许彝给笼罩住。 下一刻,十几张成符燃烧,如同剥去了法术的外衣,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那一点一点的火弹,犹如一只一只的萤火虫,看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震动整个天台的轰鸣声,彻底惊住了所有人。 众所周知,能量碰撞导致的爆炸,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连谢青云自己都想不到,十几张成符造成的破坏力,竟险些波及天台外围的道院弟子。 首先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像火龙昂首冲向九霄,又似一橘色巨柱充斥天地之间……光影急遽变化之时,跟着才是声响,离得较近的林虎原,只觉整个脑袋“嗡鸣作响”,第一时间跳下香坛,向后飞撤。 最后才是空气坍缩至极点,反弹后一瞬间膨胀,推挤着更为显眼的火光再次爆发。 十几名道门弟子“哎哎”惊叫着被冲飞出去。 看着从自己眼前冉冉升起的蘑菇云,林虎原惊怒之余,隐隐有一种钦佩之情。“众弟子听令,速速离开天台!”他知道接下去不论是周纵出手还是师父孙剑出手,再留在天台都会很危险。 孙剑本来第一时间就想出手阻止,但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两个恐怖的气机以不可察觉的方式交锋起来。 “师弟,你是不是魔怔了?”孙剑难以置信地扭头看黄启明。 黄启明苦笑一声,道:“也许是,但是师兄,既然我们不能破坏盟约,也反驳不了青云道友,何不让他放手施为?” “你糊涂,这是什么地方,”孙剑大怒,“这是我们道门祭告天地的天台,他在这里动手,就是藐视道门,视三清威严如无物,我必须将他当场击杀,才能洗刷耻辱!” 黄启明神色幽微:“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师兄,我忽然在想,我们是不是久于安逸而忘了初衷。” 孙剑一怔。 黄启明紧紧握住拳头:“当年你我同为永昼军候补,为什么会被淘汰?只因为那永昼需要的是一股信念,是绝不向域外天魔妥协的意志!我时常在想,究竟是什么阻挡了我前进的步伐,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孙剑道。 黄启明郑重道:“师兄,我欲请辞,去外域!” 孙剑浑身一震:“你可知道,道院院主是我们唯一披上阴阳大褂的机会,只因为一句话就要放弃?” “不重要了。”黄启明淡淡道,“师兄,今日请给我一个薄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小弟就只好向师兄请教一下道法了!” 孙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龟壳法器持续震动了十几秒,终于在边缘出现一丝裂缝时,火力弱去,周纵额上隐隐渗出冷汗,但看到自己的法器出现破损,他一下子暴怒:“找死!” “周执事,让我来!”许彝大声说着,已祭出了他的法器。他的法器是一对子母蟾刃,母刃如弯刀,刀上有许多小飞刀,那就是子刃。他一挥手,小飞刀就化作一蓬寒芒飞出去。 谢青云落地,见状骈指为剑,口念咒语,顿时有八枚火弹呼啸迎去。修为突破至第六层后,火弹的数目再一次增加。 小飞刀与火弹撞上,立刻被炸得四处飞散,许彝冷笑一声,趁谢青云回气的功夫,手中母刃脱手而去,其速竟快如闪电。 谢青云此刻确实已来不及施展法术,但他并不慌乱,伸手接住恰好落下来的天机伞,将一张符贴在伞杆上。 呛锒! 伞中藏刀,以伞为鞘,令人意想不到。 刀锋迎去,磕飞蟾刃的同时,又即打出八枚火弹。 火弹先后呼啸着向许彝而去,他神色一变,召回法器横在胸前,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念咒,一株植物破土而出,紧接着就是连绵的炸响,他感觉到与心神密切联系的法器受到重创,惊叫道:“我的法器被毁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后面施展的木行法术,挡了火焰一挡,他此刻不死也要重伤了。 炸响声方落,天台四周围便涌起了浓雾。 “造形术·影雾。” “雕虫小技。”周纵目光一闪,捻了个诀,即召来一阵风,驱散浓雾。忽然发现谢青云已持刀向他扑来,冷笑一声,翻转手掌,遂推出去,气机于掌中飞速形成一团鼓噪的青蓝色光团,打将出去,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谢青云的胸膛。 但他立刻发现不对,谢青云的身影竟徐徐消散。他一愣,二阶神识竟不能察其真假,简直不可思议。 “啊——” 另一边兀然响起一个惨叫,许彝看着自己的断手在地上犹自抽搐,原以为谢青云是仗着黄启明才敢对付他,直到现在,谢青云在一个二阶高手面前砍掉他的手,他才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给你篆玉,很多篆玉……” 谢青云冷冷看着他,忽然一刀劈下,正冲过来的云琪看到自己的丈夫身首分离,瞳孔一下子涣散,然后瘫软在地。 至狠如此? 他们如何知道,谢青云前世面对的罪犯有多么穷凶极恶,稍有迟疑,代价很可能就是自己或队员的性命。 周纵心中一震,这小子绝不能留,否则翌日必为云雷大患! 他释放全部气机,二阶引玉的气息疯狂扩散,他一抬手,虚空中就出现一团一团有足球大小的青蓝色光团,每个光团都发着“呜呜”的鼓噪之声。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 谢青云还刀归鞘,伞身连他一起发出光亮,他的气息节节膨胀,一下子由灵息第六层直接遁入二阶引玉。 “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他骈指为剑一排,身前即刻铺出三十多枚火弹,“乾坤逆数”所膨胀的修为,似乎会随着基本修为的提高而提高。 三十多枚火弹,按照张宗正的说法,已完成了这门法术的三分之一造诣。 “这小子竟然隐藏了修为!”周纵心中一惊,只以为谢青云是隐藏了修为,愈发忌惮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门法术无差别碰撞,远处观战的林虎原只看到肉眼可见的法术气机剧烈碰撞,火红与冰蓝激烈争锋,整个天台不住地抖动,似乎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而坍塌。 他看得心惊胆战,左右又找不见师父的踪迹,心下更是不解:师父去哪了,怎么任由他们胡来? 尘沙漫天,影雾又现。 周纵眯眼,忽见谢青云已至云琪身后,他瞳孔一缩:“住手,不要杀她,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卷一:长夜有归 45、以暴除暴(第四更求推荐求收藏) 周纵真的害怕了。他第一个没想到对方竟隐藏了修为,导致轻敌疏忽,许彝转眼就死;第二个没想到对方趁着双方法术交锋的空档,竟偷偷摸到了云琪的身边去,导致授人以柄;第三个没想到许彝的死对云琪的打击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竟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许彝死一百个他都无所谓,但云琪要是死了,他的脑袋也可能不保,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他自然非常着紧。 看到谢青云把刀架到云琪的脖子上,他失声叫道:“住手,谢青云,不,青云道友,我向你道歉,刚刚是我态度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琪微微地抬头,茫然地看着谢青云,像是遇到了什么叫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她无疑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但她从没受过挫折,从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哪里知道谢青云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把强者为尊当做狗屁。 谢青云顿了一顿,抬头看了周纵一眼,摇头以对,接着动手割破了云琪的咽喉。 “此子若为恶……”孙剑看了师弟一眼,只说了上半句。 黄启明不动声色道:“那也不过是以恶制恶。” 孙剑看着他,目露隐忧。 云琪倒在地上,神情还处于茫然之中,由于大量失血导致她感觉到晕眩,与之伴随的恐惧开始爬上她的脸庞。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炼气士,她努力想要抓住藏在腰间的法器,但力气却飞速流失。 最终,她的气息完全消失在现世,不管她生前是什么身份,迎接她的,将是与段玉楼一般无二的下场——在地底下的另一个世界,那是连道门也徒叹奈何的领域,云雷宗根本无法从那个地方把她的阴魂救出来。 谢青云只觉胸中块垒一松,念头通达,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袭上心头。但这体悟很快被尖叫声打断。 “不!” 周纵须发皆张,像极了发狂的豺狼。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已能预想到自己的后果,目下最要紧的是把凶手抓住,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他突然一跺脚,人已如饿豺般疾突出去,三颗蓝色光球从他背后浮起,先一步射出,“哧拉”划出三道光弧,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谢青云瞳孔一缩,知道已来不及躲闪,捏一张黄符,法力拼命燃烧,虚空中的金行灵力疯狂涌来,“喀喀”的脆响中,形成了一面由一块一块的六棱状金属壁组建的防护罩。 “造形术·铁壁。” 但听“砰砰砰”三响,铁壁剧烈震动,蓝色光球炸开后,变成了蓝色光雾,不知怎么竟将铁壁腐蚀,谢青云一愣,旋即心中警声大作,几乎下意识地骈指释放“星星之火”。 近三十枚火弹呼啸而出,与不知是什么撞上。 轰轰! 如此近距离下,狂猛的气浪第一时间将谢青云掀飞出天台,直接摔到了台阶上。他才刚稳住身形,那蓝色光雾紧逼过来,他立刻感觉浑身都陷入了一种迟滞的状态,不但身体动作变慢,连法力也受到了强烈的影响。 这是什么法术? “住手。” 没等他琢磨明白,忽有一道星光落下,罩住他的周身,浑身压力立刻消失,知道是黄启明出手了。 “道门今日胆敢干涉云雷宗内政,我宗必然上告!” 周纵目眦欲裂,凶猛地扑过去,直勾勾地抓向谢青云。忽然一道光束将他缠绕,如同绳子般把他捆起来,他挣扎不动,愈加狰狞,直到孙剑突然出现,一脚飞踢把他踹倒在天台上,他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言辞不当。 “小子,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孙剑凌空悬浮,身上阴阳大褂猎猎涌动,威严道,“本座有必要纠正你一下:第一,道门不是不敢破坏天山盟约,是不愿破坏诸天万界的和平与稳定;第二,保不住人,是你自己无能,与道院没有关系。” 周纵气急败坏道:“你们方才不出手,现在出手,不是摆明了跟我宗作对?” 孙剑根本懒得解释,冷笑一声:“要解决私人恩怨,先给我滚出道院。” 周纵哪里不知道,这一滚,要想抓住谢青云就真的难了;但形势比人强,在两个道院院主面前,想要动弹一下都难,更别说抓捕谢青云了,只能选择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心中巨大的不甘化作怨毒,投射向场中少年:“谢青云,这件事没完,我一定会让你付出惨痛代价!”说罢带着两具尸体飞遁而去。 …… 圣人庇佑下,大家都是第一境炼气士,你有什么可豪横的……谢青云很想这样说,但对方确实有豪横的资本,他暗暗决定,在修为四阶之前绝不再踏入虢国境内。 林虎原跑回来只看到天台一片狼藉,又看了看正收伞整理的谢青云,有些哭笑不得。他走过去,神色古怪道:“道友这又是何必呢。” 谢青云背好天机伞,向他拱了拱手,歉然道:“脾气一上来就没忍住,在贵院又打又闹,实在对不住啊。”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孙剑神色已变得冰冷凌厉,“今日看在师弟的面上,本座放你走,但你记住了,本座在虢国道院一日,你再踏足虢国,我必让你身首分离!” “送客!” 你花钱请我来,我也不稀罕了……谢青云暗暗吐槽。黄启明什么也没有说,召来御风舟载着二人离去。 …… 两旁风景飞速掠过。 谢青云感觉修为忽而降下,此次果然也跌了两层境界,从灵息第六层跌回第四层。他没有在意,对他而言,有些事情要比修为重要多了。 黄启明本来在打坐,忽然察觉到他的修为变化,道:“道友可无恙?” “没事没事,就是有些虚弱。”谢青云满不在乎地摆手。 黄启明叹了口气:“道友这事做得太冲动了。” “我承认。”谢青云耸了耸肩,“我应该等他们离开道院再动手。” 那不还是会得罪云雷宗? 黄启明哭笑不得道:“云雷宗在东离的影响力,绝对超乎道友想象,此后道友在东离,恐怕再无立锥之地。” 有这样夸张? 谢青云眉头一皱,但很快又平复:“无妨,我的老祖宗告诉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道长不是来给我送信的吗,信呢?” 黄启明道:“此次还真没有。” “那这倒是个好消息。”谢青云笑了起来。看来那位阿十小老弟已经消停,不然又该有人写信来谴责了。彭令先没有回信告知案情后续,他倒是有些好奇其进展。 看他还能笑得出来,黄启明真不知他是有所倚仗,还是压根就缺心眼。他无奈道:“我不能在外面久待,不过道友若是不嫌弃,可到鄙院小住。” 谢青云想了想,本来去哪里都无所谓,去道院躲一段时间对他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答应第二人格小老弟的事情他没有忘,所以不想改变原本的行程,又考虑到黄启明日理万机,已陪着自己乱跑乱闹一通了,再要人家陪着去掘坟挖骨,未免太不厚道了,于是道: “道长请先归,在下还有些私事,待办妥当了,定到贵院叨扰。” ps:为北北大可爱加更。稍晚还有一章 卷一:长夜有归 46、突破,灵息第八层(第五更求推荐收藏 黄启明把谢青云送回到万山县便自行离去。 谢青云没有急着去宝镜城,而是在县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 客房里,他盘膝打坐,使心神逐渐宁定,思考着今日的斗法。 能杀掉云琪二人,全因为周纵的轻敌,加上那二人空有一身修为却不懂得好好利用,尤其是云琪,生死厮杀之中,居然会分神到忘记使用法器的地步,可见其虽然头脑聪明,长了至少几百个心眼,但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风雨。 那个周纵……谢青云回想着那个困住自己的法术,心情有些凝重,对方一旦认真起来,立刻让他陷入了不利的境地,看来和二阶引玉的实力差距还是很大的。 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可能提升修为,以及寻找能够弥补实力的东西。 能快速提高实力的无非就是法器、法术、符箓以及阵法。法器方面,他咨询过黄启明,在人间界几乎很难见到,尤其是在东离,只有宗门下设坊市才有可能出现,但那价格死贵死贵,而且多半都需要篆玉来交易。 符箓与阵法,前者自己可以制作,但是需要很多时间,而且想想十几张成符打出去,还没破掉人家的防护法器,也实在是令人气馁;阵法则与法器一样,须经坊市寻找阵法师求|购,他本人对阵法一窍不通。 最后就剩下法术了。 “星星之火”的造诣,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提高,在法术当中属于上品了;但由于他的火灵根不足以完全发挥其威力,所以对他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能短时间提高斗法水平的,只能是“造形术”了。这门法术就好像他自创的一样,三天两头就能琢磨出新的用法,而且用来毫无滞涩。虽然目前仅能使用金、水两种,却已让他的实力出现了质的飞跃。 “现在我的实力同阶内应该少有敌手了,但我不能满足于此,要更大胆一点发挥想象力,好好利用‘造形术’的特点,毕竟引玉时狂增的法力,不是灵息可比的。我必须尽快习惯引玉阶段的斗法。”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的副作用太难承受,不能奢侈到拿来练手。他感到有些可惜。 最后,他取下天机伞,准备释放段玉楼,岂料才刚放出其阴魂,天机伞立刻出现吸力,大股大股地吞吸着什么。 他愕然片刻,忽借天机伞以观其气数,进而失声道:“粉色?” 原来段玉楼的阴魂上,竟缠绕着淡粉色的气数,正在被天机伞疯狂吞噬。 他稍一思考便恍然:“我虽然不知他身负大气数,但最终不惜开罪云雷宗也要替他复仇的行动,却机缘巧合地接下了因果,并且最终完成了斩杀。” 等等! 假如不管方希直,他是不是也有几率变成厉鬼? 也就是说,“厉鬼”就是因执念而使原本的气数发生质的改变,从而抵抗血狱鬼府的召唤,并重新拥有了神智。 待天机伞吞尽了段玉楼的气数,他像方希直那样恢复了神智,笑着向谢青云弯腰致谢。 谢青云看着他了无遗恨的模样,欣然道:“我总算没有食言。” 段玉楼微笑点头,再次深深鞠躬,然后如同雪片般寸寸融化。 …… 谢青云盘膝入定,按照特定的方式吐纳,混沌天地,云海微微涌动起来,但规模很小,就好像往池塘里投入砂砾一样,要从第四层冲上第五层,恐怕三五年的苦功都完成不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所在的地方并非灵山福地,灵气太过匮乏,吐纳效果几乎等于无;另外一个就是因为灵根受损了,导致他吐纳的效果十不存一。 两相叠加之下,要想靠自己修炼,不如回家种田。 好在他早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伸手握住天机伞。 反哺的法力汹涌而入,此次来势比前两次加起来的还要澎湃,云海骤然掀天而起,刹那间攀到了第六层。 他不敢动心绪,只当做是理所当然的。 继续吐纳,控制云海向第七层攀登。 但接下来他愕然发现,第六层往第七层的跨度,竟堪比从第一层到第六层。尽管如此,却也没能阻止云海的势头,酝酿十几秒后,势如破竹地冲上了第七层。 他浑身一震,每次抵达新层次,他都能感觉到灵魂的颤动,似乎愈往上,就愈接近某个神秘的领域。 这时候,天机伞还在源源不断反哺。 谢青云有些犹豫,不知该继续还是停下来观察。他的顾虑在于天机伞是外物,而吞噬气数这种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很难说其中会不会存在隐患。 他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毕竟天机伞从头到尾都没有害过他,反而帮助他度过了许多难关。 云海持续汹涌,而且规模愈来愈庞大,到了第七层时,已犹如看不到边际的湖泊。吐纳继续,云浪如海啸般节节攀高,如他预想中的那样,第七层到第八层的跨度,堪比第一层到第七层。 这就是说,从第七层开始,每上一层的难度都在呈倍数增长。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落云宗那些内门弟子,动辄闭关一年半载,三年五年都是常事,因为没有足够长的时间吐纳,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混沌天地,识念已能隐隐感觉到第八层的群峰,愈到此突破的关键,愈显得呼吸法的重要性。虽然天机伞反哺的法力非常庞大,但限于呼吸法的拙劣,对云波几乎没有任何加成,所以突破还是困难重重。 云波在第七层巅峰与第八层之间徘徊。 他的心神开始出现焦躁。 这是典型的心火,如果强撑下去,可能会发展成心魔。 但天机伞还在反哺,虽然来势已渐渐微弱。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最后尝试一次,不行就放弃。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不吸收天机伞反哺的法力,那些法力还会留存吗? 当此念头刚发生时,他的手下意识松开了天机伞,汹涌而入的法力大潮忽然中断,云波顿了顿,忽然一泻千里;他吓得重新抓住天机伞,云波重新得到生力军,两相一夹挤,中部竟如同打了鸡血般异军突起,一路高歌猛进,竟是一口气冲上了第八重。 识念照见处,只见得群峰绵延,广阔无极。 光有回环,啸有回音。 向下望去,只见云波如瀑布般垂挂天际。 此方天地,忽而增添了一丝灵韵,仿佛有了现世的影子。 这就是仙家境界?亲抵此境界,非“乾坤逆数”暂时突破所能领略。 难怪以粉色大气数突破起来都如此困难。即便落云宗资质最好的弟子,这一关没有灵药辅佐,恐怕最少要闭关半年以上。 他心情愉悦满足,睁开眼睛,却看到客栈掌柜正站在门口,用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盯着他,他一愣,环视房间,发现满目狼藉,除了座下的床榻以外,无一例外的碎成了满地木屑。 这是突破第八层引起的? 掌柜幽幽地说:“客官不喜欢鄙店,尽可换个去处,何以毁之?” “对不起,是我的错。”谢青云欲哭无泪,只得强忍肉痛赔了两贯钱,然后灰溜溜地换了家客栈。 ps:为北北大可爱加更。今天第五更了,顺便再求个收藏、推荐和月票。 卷一:长夜有归 47、《青云吟》 黄启明回到道院,静坐回想谢青云的所为与所言,只觉心潮澎湃,请辞的决心愈发强烈。 “观青云道友斗法,力不足以胜引玉,恐前尘皆忘矣。” 他以为这是谢青云重修的后遗症,而谢青云修为上的诡异变化,都被他看成是“曾经大佬”的铁证。 “云雷宗势大,恐难善了,道友独力难支,我须不能见死不救。” 他思忖良久,即来到书房,提笔在纸上写道:段玉楼命丧宗门子,谢青云怒诛肃宇内。 两个时辰后,他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以“说书”的形式写就,然后召来一个道童问:“你可知西京城内最好的说书先生是谁?” 道童连连点头,笑应:“西京城内最好的非属欧阳不可了。欧阳先生一开口,连院里师兄都常常流连忘返。” 如是平常,黄启明说不得就要训斥这帮人“玩物丧志”,但今日却没工夫计较,只道:“你去把他请来,就说本座有事相求。” “弟子就去。”道童说着瞟了一眼,登时惊叫道,“谢青云,可是破获云州案的青云大侠?” “云州案?”黄启明一听愣了,他最近在西京可没少听说,所以并不陌生;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案子怎么会跟谢青云扯上关系,“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道童道:“最近欧阳先生正在说哩,话本原作是陈亮。陈亮者,初助纣为虐,后遇青云大侠而幡然醒悟,以之将功赎罪。其后回京备述云州案具细,幸得朝廷开恩,只革职在家。他便借此闲空,将青云大侠的事迹一五一十整理成书,交予欧阳先生哩。” “如今西京大街小巷,谁不知青云大侠名句呐。” “哦?”黄启明心里一动,这世上应该没有两个谢青云吧? 道童摇头晃脑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黄启明心中一震:“真是他的风格。吾辈追求,不外如是。” 道童从未看过黄启明这般失神的模样,感觉新奇,便又道:“那陈亮还题了一首诗,弟子不明其义,敢请院主解答。” “吟来。”黄启明道。 道童吟道:“北风紧,雪未霁,穹庐可作万家亭。身与意,不肯并,拔刀横为屠狗迎。念天地之来者,俱悠悠。莫言天若有情、正道沧桑。只盼那、山河沟渠相与易。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黄启明听罢微微颔首:“诗名呢?” “陈典军曰《青云吟》。”道童道。 黄启明道:“从诗名来看,当为歌青云志无疑。穹庐可作万家亭,即是说他以四海为家,天地即是亭台,风雪又有何碍;其身、意相通不悖,为平民百姓拔刀,即出于他的本心;那些声名显赫的伟人早已故去,他们之中又有谁曾经说出过‘天若有情’这样的话。衷心祈盼仙路上的坎坎坷坷,都不要来为难他。” “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道童露出倾听的模样,他笑了笑,“此句太过露骨、狂傲,怕是会引来很多敌视。乃者,迅疾、立即也,乃日,即这一日很快到来。敢与天齐,就是说他的意志可以和天地运转的法则并行。” “口气真大,但弟子喜欢。”道童眼睛露出小星星,得了解答,心满意足地道,“弟子去请欧阳,院主少待。” “去吧。” 黄启明心情大好,心中暗想:我原本想为青云道友造势,提升其在历国名望,如此一来,云雷宗若借虢国朝廷之势,威逼历国朝廷交人,元浩帝便还有几分顾忌,加上我从中斡旋,此事或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已有人先我一步施行,倒是正中下怀。 …… 无极赤地,血月高挂。 突然,一座山从天而降,落在一处荒芜的山谷。 这座山有盈盈的灵气勃发。 无数的鬼怪围绕其飞舞,因为此物在血狱鬼府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没想到他们的王,居然能办到这种不可能,不由得“嗷呜”乱叫,以此宣泄兴奋。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轻而易举攫获灵山落云。” 灵山一处瀑布之上,原血灵门门主,现血玲珑账下鬼将恐瞳弯腰伏拜。 血玲珑轻若无物,立于一树枝之上,淡淡看着瀑布失去源头而逐渐干涸,道:“我赏罚分明,此次李凌修立功甚巨,便使其将此地。” 将为鬼将,也作动词用。 众鬼露出艳羡之色。 “李凌修。”血玲珑唤了一声。 李凌修从班中站出,低着头应声。 血玲珑道:“我对你却有几个要求:瀑布不能干绝,飞鸟虎豹不能灭绝,树木花草不能死绝,宫殿观宇要更加美观,我的行宫要尽快营建。我要此地与人间无异,你且好好经营。” 李凌修道:“是,属下必尽全力。” 血玲珑这才满意一笑,化作血光遁去。倏忽回到行宫,见唐绾绾迎出来,轻佻一笑,走上去勾起美人的脸庞,唐绾绾比她高一些,这动作须踮脚尖不可,仿佛俏皮的小妹逗弄自家姐姐,“小美人,给我笑一个。” 旁边白玉骷髅侍从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强忍着。 唐绾绾羞涩地笑起来,脸红红地说:“主人这是作甚?” “看你生疏的,怎么生前没有被轻薄过?真是枉费你生成这样了。”血玲珑不无遗憾地说。 唐绾绾哭笑不得道:“奴生成这样,也不是为了给人轻薄的。” 血玲珑忽然道:“你跟他亲密过几次?” “谁?”唐绾绾一愣。 “当然是我那可爱的弟弟。”血玲珑一甩马尾辫,大步走入寝宫。 “主人弟弟何在?”唐绾绾追着上去,疑惑道:“奴在这宫中呆了不少时日了,却未曾见过。” “我是说,你在人间的时候。”血玲珑径去躺在一个冰床上,露出惬意的神色。 唐绾绾道:“奴不知主人指的是谁。” 血玲珑翻身瞟着她:“蠢货,谢青云呐。” “青,青云公子是主人弟弟?”唐绾绾心中巨震。 血玲珑微微点螓,抚摸着冰床喃喃道:“可惜他有自己的想法,不肯跟我回来。” 卷一:长夜有归 48、陈明禺听书 唐绾绾很快想到另一件事,震惊道:“难道主人是因为感知到青云公子的气息,才为奴重塑肉身?” 血玲珑撇嘴道:“不然呢?你可知为你重塑肉身,费了我多少力气。” 唐绾绾忍不住泪光涟涟:“奴亏欠青云公子多矣……”遂将被谢青云所救,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备述。 血玲珑眯眼道:“如此说来,你跟他相识不过三五日,亦不曾有过床笫之欢?” “不曾。”唐绾绾脸红红道。 血玲珑道:“那可真是奇怪,我弟弟的气息,在你身上为何如此浓烈?” “奴亦不知。”唐绾绾道。 血玲珑忽地坐起来,猜测道:“莫非他喜欢你,所以在你身上倾注了感情?” “这,这……”唐绾绾猛地想起谢青云说的那句“娶妻当如唐绾绾”,登时一阵脸红心跳。 “应该也不是,感情哪能转化为气息呢。”血玲珑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又躺下去问道,“神都教不好相与,后来呢?” 唐绾绾脸色一下子发白,道:“后来奴死了,却不知如何发展的。奴有一个愿望,请主人答允。” “说。”血玲珑道。 唐绾绾道:“奴欲往人间探听青云公子的消息。” 血玲珑笑道:“你担心他?” 唐绾绾道:“奴三番两次受青云公子恩惠,却不知如何报答,只求一个心安……” “我也很想知道青云弟弟的近况,允了。”血玲珑说着露出沉吟之色,“不过你非还阳,炼气士见到你,必除之而后快,让恐瞳护送你去吧。” …… 时日轮转。 倏地已过一旬。 西京大街小巷的居民们突然流行起一种新兴的招呼方式,譬如有人招呼说“匹夫吃了吗?”,那边必然回以“匹夫”如何如何;或者“匹夫今日又做了什么什么”。 匹夫在典籍中泛指平民百姓,并不出奇;但西京人却以此为乐,甚至要是遇到没听过的,必然加以鄙夷。 曾经的府衙属官,现在的一介布衣陈亮,就遭到了如此对待。 严格地说,陈亮虽被剥夺官身,但其学籍仍在,仍属“士”这一阶级,只要有人举荐,或者皇帝一句话就能恢复官身,故不能称布衣,更遑论匹夫,跟他是半点也不搭边。 赶往徽悦楼的路上,陈亮回想着曾经的同僚兼同窗的话语:“明禺居然不知道,这还算什么‘匹夫’。匹夫跟你说,你崇拜的那位青云大侠,又做了一件惊天大事,快去徽悦楼听欧阳先生说书吧,不然你可就太落伍了,哈哈哈……” 明禺是他的字。禺为传说中日落之谷,字为名的补充,既言亮,字如果反过来看,就是太阳从栖息处升起。 他犹自记得同僚兼同窗鄙夷的眼神。 赶到徽悦楼,又是一个满场,他只能在楼下大堂听“边角”。大堂其实也挤满了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得跟人群挤在一块,正自难受,忽听到楼上一声断喝“青云大侠怒不可遏,抢上道院香坛,却去收了段玉楼阴魂”,原来已说到关键处,立即精神一震,全神贯注地听着,再也不理会周围的推搡和拥挤。 “嗬,好个青云大侠,满腔义愤借罪状宣泄,只道那道门……咳咳,道门有自己考量,咱们不须多加评价,只听那原文是甚……” 陈亮听着那三大罪状,只觉得又荒谬又可笑,如何还听不出讽刺之意,心想果然是恩公的做派。 “那云雷宗周执事何以能忍,当即发作质问道院,青云大侠便道:‘段为戏子,鄙也,然其罪有原可恕,其情可矜可悯。今其一介白身,公道不在,余同布衣,心有戚戚。’周执事冷笑问曰:‘你待怎么?’。诸位可知青云大侠怎么说?” 有人立刻到:“欧阳先生,咱们可都不是第一回来了,岂能不知?惟出自先生口,仿佛身临其境,才有爽感也。” 欧阳先生“嘿嘿”一笑,十分满足,忽而做怒目圆睁状:“曰:‘余欲诛云雷宗子,还公道以肃宇内。’” “好!”满堂喝彩,如亲眼所见。 “好!”陈亮也忍不住暗暗痛快,但立觉不对,云雷二字怎么如此耳熟? “诸位可知云雷宗?那正是虢国护国之宗也。”欧阳先生嘿然一声笑,“云雷宗何等强权,道门不愿插手其内政,青云大侠方才怒而出头。” 陈亮心中一惊,他如何不知道云雷宗代表着什么,与“吃瓜群众”不同,他立刻联想到云雷宗发怒的话,会否撺掇虢国发兵攻打历国?此为其一,其二却要听个结果才能得出。他按捺住心绪仔细倾听。 只听欧阳先生继言道:“那云雷宗久处高位,周执事盛气凌人,闻言笑曰:‘我云雷宗尽享虢国宗派上供,主宗更是纵横诸天万界,小小散修口出狂言,可笑可笑’。” “周执事为此宗门巨阀之气势,自然而然脱口也,倒不足怪,便就连老朽,原也以为如是。岂不闻匹夫死之于社稷也。” 社就是土地,稷就是五谷。 陈亮暗暗点头,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平民百姓因为没有土地粮食而死,实在是很常见的。这是东离很流行的一句话,暗寓权贵不把平民当人看,所以饿死变成一种常见的现象,非常的讽刺。 欧阳先生顿了顿,忽而拔高音嗓,以之充沛洪亮:“然青云大侠却有不同见解,诸位不妨一起说。” 众人听了几个时辰,就为了这一刻,顿时群情沸腾,满堂声动:“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陈亮心中巨震,这话既浅显又直白,原意是:军队的首领可以改变,男子汉的意志不能转移。放在这里就是:你云雷宗再了不起,也改变不了我谢某人的意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突然流行自称“匹夫”了。他心里也很清楚其核心的共因:历国吏治疲敝,百姓饱受剥削、欺压,积攒了许多怨气无处释放。今有谢青云面对强权选择抗争到底,其精神一方面引起了大众的共鸣,另一方面,想到有人愿意为了卑微的平民出头,就非常感动。 卷一:长夜有归 49、胆大包天的祖师爷(第三更求推荐 此后便是谢青云“诛杀云雷宗子”的过程。 欧阳先生不愧是西京天字一号说书人,把整个过程渲染得既惊险又刺激。当然与实际相去甚远,盖因黄启明并未提及,全靠欧阳先生自己“脑补”。 “恩公绝想不到他人还未至京,人人却皆已识君。”陈亮苦中作乐地想。 最终结果便是谢青云彻底得罪了云雷宗。 陈亮得了结果,挤出人群后,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后果:云雷宗很可能发动宗门之力,让虢国朝廷威逼历国交人。 “恩公确是历国人士,其姓在东离只在历国一处;而在历国,谢氏可是顶梁柱啊。”他一面往回走,一面忧虑地想着,“恩公与谢氏必有血缘关系,若朝廷向谢氏要人,谢太公为江山社稷着想,怎能不给?如此一来,恩公可就危险了啊!” “不如写信告知他短期内不要回京?可恩公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在历国云州,一下跑去了虢国北暨,谁知此刻又在哪里……” 他哀叹着放弃了这个念头。 回到家中,仆役赶出来急道:“老爷总算回来了,您前脚刚走,就来了两位客人,您猜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陈亮疑惑道。 那仆役道:“嘿,她一听老爷出门了,非要留下来等候,小的实在不敢拦啊。” “等就等吧,为何要拦?”陈亮以为是昔日同窗。 “因为……因为……”仆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陈亮脸色一沉:“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欧阳先生,怎么还跟我卖起关子?” “老爷还是自己看吧,小人实在……”仆役脸现惊恐,忽然跑了个无影无踪。 陈亮一头雾水地来到客厅,只见一位女子在客座,其容貌被身旁一位瘦削的男子挡住,看不真切,她身旁男子看不出年纪,脸色甚是苍白,穿着带兜帽的水云长袍,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二位是?”他走进去,就见那女子站起迎出,两下里一照面,他的脑袋“轰”一声响,双腿发软,直接吓得坐倒在地,“绾,绾绾小姐?” “您,您这是索命来了?” 来人正是唐绾绾与护送其来此的恐瞳。 恐瞳觉得这段日子过得糟糕透顶,血灵门被灭,他成了血玲珑的手下,转修了鬼道,用“悲惨”二字都概括不了其境遇。好在他表现出了应有的能力,哄得血玲珑开心,得以掌管一界之地,名为鬼将,实为鬼王。 血玲珑突然叫他做一个女奴的护卫,着实把他气坏了;但面对血玲珑那诡谲莫测的手段,他不敢反抗,只得跟随唐绾绾上路。 这一路走来,他发现唐绾绾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但处处谦让照顾,还尊之以高位,丝毫没有女王跟前红人的跋扈之气;比如刚到陈府,唐绾绾就让他上座,他心里舒坦,怨气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 “绾绾小姐替王上来人间办事,就是黄泉特使,属下怎敢逾矩。” 恐瞳斜睨着唐绾绾的漂亮脸蛋儿,哼哼想着:你在血玲珑跟前是女奴,出来了就代表血玲珑,老子才没有那么傻。而且都说漂亮女人最会骗人,血玲珑算一个,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回头告我一状,老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觉得自己真是明智之极。 唐绾绾只好自己坐下。 没想到这一等就从上午等到了下午。 恐瞳站了数个时辰,别提有多憋屈了,此刻看到正主回来,忍不住就露出凶相;谁知对方只盯着唐绾绾看个没完,还被个小姑娘家吓得坐倒在地,看到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窝囊废,他一下子失去了恐吓的兴趣。 唐绾绾身死在前,不知道陈亮后面已“改邪归正”。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意,毕竟唐家父子是死在神都教手里的。她和颜悦色道:“陈大人不用怕,我不是鬼。” 陈亮小心脏哆嗦着,忽然想到“鬼”是没有影子的,但见唐绾绾脚下却有影子,心下一松,连忙站起来道:“绾绾小姐,您可是我亲自看着下葬的,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唐绾绾不愿暴露,只是摇头道:“个中曲折一言难述。绾绾此来只为探听青云公子的近况,我先到云州,他们说你已回西京,便寻到大人家中来了。惊扰之处,万望见谅。” “不惊扰,不惊扰。” 陈亮见对方言谈举止都很正常,便恢复了冷静,“绾绾小姐是想知道那日您死……咳咳,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唐绾绾也不纠正,点了点螓。 陈亮便将此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述,并坦诚自己“背叛”了唐坦夫,见唐绾绾神色如常,他松了口气,又将谢青云在虢国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忧虑道:“恩公现下处境非常危险,那神都教便罢了,仇恨还不到为了报复恩公而大费周章的地步;云雷宗就不同了,那云琪可是议事长老的女儿,而且云雷宗作为大宗,弟子被散修所杀,必然会不择手段挽回颜面。” 唐绾绾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恐瞳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老子平素已算得胆大包天,但跟你小子一比,真是遇到胆大包天的祖师爷了。 唐绾绾点了点螓,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取出一封信递给陈亮:“麻烦陈大人将这封信转交给青云公子,绾绾这就告辞了。” 陈亮扭头一看,原来夜已深。 …… 道院,黄启明迟疑数日,终于决定给墨先生写一封信。 “榆林居士赐鉴:” 开头就是谦卑的提称语。 “前道院得先生托信,余蒙光幸,结识青云道友,感且不尽。” 开场白也算得体。 然后便是正文,他将谢青云遇到的事情详细写明,末尾又写:“余观青云道友,知云雷大宗之势,愀然也;然知惧而迎,贵于初生牛犊也。昔神道无仁,以‘凡人皆须供奉’而肆虐诸天,圣人驳以‘凡人皆有命数’,登高一呼,发‘诛神之役’,神道由此式微;孰料魔道来势汹汹,圣人建永昼抵之,以永昼军卫之。余初为候选,后不第,深为之憾,今而之见青云者,岂非永昼之后来者耶?余三尺微命,言轻不足荐,乞先生上书玄都,以青云为候选,解其厄于东离。” “余无所求,但得‘匹夫不可夺志’,奋然而振,仅此足矣。” “屈成子敬拜先生。” 他写完之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遗漏以及失礼之处,待墨迹干透,便封起来扣上封蜡,再给信封写上敬辞,交给了伺候他起居的道童。 道童一听要把信传送回中土大院,睁大眼睛道:“院主,咱们历国可收不到送去中土的货物,启阵送一封信,可要您自己承担费用哩。” “从本座薪俸里扣便是了。”黄启明表面上风轻云淡,其实心里在滴血,开启一次传送阵要花费三个篆玉。 但他觉得值,毕竟他从谢青云身上得到的东西,远比篆玉珍贵多了。 …… 虢国,北暨城。 一朱红色大舆从远空而至,十几个云雷宗炼气士犹如众星拱月,御器而从。 舆中席地坐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其一身绛色大袍,乌发披散,持觞而饮。 那觞呈兽首状,粗犷凛冽,酒液纯净,呈暗红色,散发着异果的清香,明显绝非凡酿。 以男子为首的一行来到北暨城上空,男子厉声喝道:“狗奴才还不出来见我!” 只见一人慌忙御器而来,在男子面前稽首不起,身躯微微地颤抖着:“周纵叩见云长老。” “为何琪儿死了这么些时日,本座才得闻讯?” “是不是本座不问,你就敢一直隐瞒下去?”来人正是云雷宗掌管财政大权的议事长老云翟,他说到愤恨处,狠狠将兽首酒觞砸向周纵。 周纵不敢躲,甚至收束着自发护主的法力,任由头破血流,仍作跪伏状,心知能否活命,就看接下来的应答了。 “长老容禀,属下只是想抓到凶手后,再交予长老处置。” 云翟冷冷道:“凶手呢?” “还,还没找到……”周纵艰难地说。 云翟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声有多么阴森,他的面色就有多么恐怖,“好,好一个没找到,那你先给琪儿陪葬吧!” 感受到强烈的气机发生,周纵慌忙道:“但是属下已经查到了他的根脚。那人名叫谢青云,历国人士,其父名谢宝树,历国谢氏谢太公之曾孙,谢宝树于二十多年前不知何故迁往了宝镜城。十七年前,谢宝树与人对赌而倾家荡产,三年后死于疾病,谢青云在宝镜城长到十四岁,后失踪,再出现时,已不知何故拜入了落云宗。又在近日被其宗主驱逐,如今只是个散人。” “历国谢氏?”云翟冷笑道,“就是那一群没脑子的武者?” “正是。”周纵低声说:“属下以为,那谢青云杀害云琪小姐,如只是赔上性命,实在太便宜不过。” “哦?”云翟面现残忍之色,“依你之见,该如何?” 周纵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道:“不妨先留他小命,以大宗之势,迫他低头,再徐徐炮制。” 云翟听罢,突然伸出二指向上一撩,像有无形的弦一绷,空气倏地形成两道风刃,一左一右割下周纵的双耳,周纵连声音都不敢发,颤抖着趴伏下去。 “琪儿之死,须有人承受本座怒火,要么是你,要么是你和谢青云,你好自为之!” ps:第三更求收藏、推荐、月票~~ 卷一:长夜有归 50、历国谢氏 历国。 西京,御殿。 满朝文武尽列,喾帝肃目端坐,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眼袋很深,这让他的眼神格外厚重,加之其武道修为绝顶,满朝文武被他盯住,无不悚惧僵立。 班中只有少数几个不怕。 其中一个是太子太傅,当朝太子恩师齐渊,也是历国两大支柱里齐氏的现任家主;另一个是尚书令谢宝仁,谢氏现任家主。 喾帝忽然打破沉寂,道:“虢国屯兵沂州,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齐渊出班,他跟谢保仁与喾帝都差不多年纪,但三人中他看起来最为稳重。只见他施礼道:“陛下,此事勿忧,臣派人先一步与虢国使团接洽,得知屯兵一事,全出于谢氏子也。” 喾帝当然知道,甚至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个事情。但谢青云是谢宝树的孩子,谢宝树是谢家太公的嫡系血脉,跟谢宝仁是同父异母的关系,所以这个事情还是要看谢家打算怎么处理。 谢宝仁看起来最温和无害,闻言却立刻出列道:“陛下,谢宝树早已被我谢氏驱逐,他的孩子自然也不算谢氏子弟。” “但总归是你们姓谢的。”齐渊似笑非笑地说。 谢宝仁冷哼道:“祖父说了,谢青云习方士之术,为谢氏蒙羞,不认也罢。” 齐渊紧咬不放道:“可事情确实是谢青云引起的,谢大人难辞其咎吧。本官这里倒有一个法子,可令那谢青云自投罗网。谢氏既然不认谢青云,想必也不会不忍心,再说交出谢青云,才能保历国平安,谢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 谢宝仁淡淡道:“若齐大人的计策果然奏效,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齐渊笑了,喾帝也淡淡笑起来,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 下了朝,谢宝仁连官邸也没去,直接回了谢宅,径来到一处曲径通幽的竹林,沿着的鹅卵石小路走到头,跪在一竹帘面前喊道:“祖父。” 竹帘里有个女子在斟茶,凉榻上,一个五短身材的老者惬意地眯眼哼曲儿。 幽雅小院外,十几个谢家子弟趴在墙头偷听。 谢宝仁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狠狠剜了他一眼,却没有喝止他们的行为,只是将今日上朝的事情备述说了。 “历国完了。” 老者用一种嘲讽的语调说着,“区区一个谢青云,就让喾帝那小子坐不住了。虢国敢陈兵沂州,但他们敢打?虎丘战役,虢国号称三十万精锐,本该横扫,却被个小国打得丢盔弃甲,西境又饱受鬼戎人袭扰劫掠,周、留二国,国力与之相当,也正对他们虎视眈眈,会否落井下石还说不定,他们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攻历国?” “人家虚张声势,看把你们给吓的。”他冷笑不止,“满朝这个官那个官,一早上就跟皇帝小子谈了这件事?太可笑了。” 谢宝仁顿觉脸红耳热,道:“齐渊出了一策。” “说说。”老者道。 谢宝仁挑了挑眉,道:“他提议让咱们派人去宝镜城收回谢宝树的尸骨和灵位,引谢青云到西京。” “你以为是齐渊自己出的?”老者道。 “难道是齐太公?”谢宝仁猜测。 “是云雷宗。”老者坐起来,饮了一口茶,忽然笑眯眯地对旁边女子道,“清儿近来茶艺大进,愈得你娘的精髓了。” “太公喜欢就好。”女子矜持地说。 “云雷宗的人一直看不起我们,”谢宝仁愤愤道,“还骂我们是没脑子的武夫,仗着自己是大宗附属嚣张跋扈,孙儿以为,这件事不管也罢!” “你倒还有几分血性。”老者神色淡淡,“不过,云雷宗张狂太久,是时候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是武者了;这件事我们不但要管,而且还要以我们自己的名义来管。” “请祖父示下。”谢宝仁道。 老者冷笑道:“你便依云雷之策行事,把谢青云那小子给我抓来,但不管谁找你要人都不给,就说老子要亲自惩罚不肖子孙。” 这是要跟云雷宗开战啊! “孙儿明白了!” 谢宝仁热血上涌,当即起身去安排。那些趴墙角偷听的子弟,也没工夫管教了。 那十几个谢家子弟也是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到云雷宗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元敌哥,推算起来,谢青云比咱们几个都要大啊,他一回来我们喊谁大哥啊?”说话的正是谢宝仁的公子谢元敬,他的皮相生得极好,但对于谢家子弟这个身份而言,显得太过弱不禁风了些。 这十几个小子,年纪最小的只有十来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七,跟谢青云同龄,不过谢青云出生月份早,所以细算起来是大哥没错。 谢元敌宽颧骨,虎目炯炯,头缠缎带,年虽才十七,却已有成年男子的面相,一股子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彪悍之气也是非常明显。谁能想到,这小子参军两年,便接连经历十几场大小战事,如今在军中声名赫赫,有虎将军的美誉。 “谁拳头大,谁就是大哥!”他冷哼一声,昂头而去。 这时十几个小子里面唯一一个女子突然不知从哪取出一柄长枪,舞得呼呼作响,最后重重拄地,发出“嘭”的闷响。她的五官秀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且因长年习武而别有一番凛然英气,“马上就要跟云雷宗对上了,还不去好好练功,到时候谁给咱们家丢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二姐发话,敢不从命!” 小子们怪叫着四散飞跑。 女子名叫谢元樱,与谢元敌同父异母,都是谢家二爷的孩子。 谢元樱驱散了弟弟们,正要去练功,小院里忽然走出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看着这姑娘清癯柔弱的脸庞,仿佛会勾人般的美眸,她眉头一挑,“谢漾清,你为何拦我去路?” 谢漾清的美眸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儿,如是男人家,保准被她这个眼神给勾得心神荡漾。只见她含笑说:“樱姐姐此话怎么说的,妹妹不过是出来散个心,却不曾挡了谁的路。姐姐往哪里走,妹妹让着便是。” 谢元樱冷笑着发出奚落:“把伺候太公的心思,多用一点在练功上,也不至于到今天还不能开元。” “妹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谢漾清微笑着说,“异日夫君恐不喜我武力太高,怕是碍了夫妻的恩爱哩。” 谢元樱怒火攀升,如何听不出这丫头暗戳戳地讽刺她呢,她曾经有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就因为被她揍了一顿后选择了退婚,引为西京笑谈。 她咬牙切齿怒道:“多大年纪就想着嫁人,谢家白养你了。”可惜她既不会浑话,也没有一颗七窍的玲珑心,这话听着软绵绵的没有着力,毫无威力可言,说了等于白说。 谢漾清抿嘴而笑:“樱姐姐,听说青云哥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长得什么模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谢元樱冷嘲热讽道,“他回来立刻就会被关押起来,太公还不定怎么罚他,堂堂谢家子弟居然去修什么方士之术,简直丢脸!” 谢漾清笑道:“方士之术也好,武学也罢,都是为了完善自身。但此二样再出彩,不过一时之勇罢了。” “哦?”谢元樱冷笑,“妹妹独辟了哪条蹊径,敢这样夸口。” 谢漾清笑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青云哥吟此二句,便已足以载入史册,千古以后,都仍被铭记。哦,我忘了,姐姐常伴刀枪铁锈,怎知那古往悠悠,惟名句长存典籍。” 语罢略施一礼,转身而去。 谢元樱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你羞我少读书?谢漾清,臭丫头给我站住,让我撕烂你的嘴!” 卷一:长夜有归 51、镜像分身,白云观 半个月时光转眼过去,围绕谢青云事件,各国风云变幻,各方势力暗潮涌动,观望者有之,试图从中获益者有之,而导致这一切的主人公,却在河州万山县与山阴县交界处的深山里“闭关”。 与周纵斗法之后,他深感自己实力的不足,所以没有急着去宝镜城,而是买了足够的干粮,躲到了深山里,一方面巩固突然暴涨的修为,一方面深研“造形术”。 河州苦寒,要到四、五月份才能回暖。 雪花一片片飘落在谢青云身上,他瞑目盘坐不动,周围是一棵棵枯树,毫无生机的枝干,像魔鬼的爪牙,在阴暗的天幕下,显得荒凉而又凄厉。 伴随着大雪,一阵大雾袭来。 就在谢青云快成为一个雪人时,突有一片雪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他立刻察知,伸手向后握住天机伞,伞身倏地变成长刀,他顺势一拔,刀锋已与突袭而来的影子碰上。 影子也是用刀,如再细看其面目,竟与谢青云一模一样。 二人在大雪中你来我往,瞬息间攻防转换十来个回合。谢青云倏地觑见一个空档,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刀,那影子似呆住,随后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造形术·镜像分身。” 影子正是由旧“造形”改变而成。 谢青云闭关某天突发奇想,改变了“镜像”的结构。镜像原本的结构只有水雾,只是用来干扰敌人视线的,而且必须配合影雾使用,否则炼气士神识一探就穿帮。他先用金行灵气构造其体,但发现神识控制起来迟滞而缓慢,后来刻苦专研木行,然后加入了木行灵气尝试,意外得到了惊人的突破。 木行灵气的活化之力意外让镜像变得非常灵巧,在神识操控之下,可以做出跟人一模一样的动作。此后他细细研究灵气注入的比例,终于找到一个极为平衡完善的节点。 当然,镜像分身只能用刀法和体术御敌,不能施展法术,严格算起来并不属于分身一类。身外化身这种,属于高阶法术中的高阶法术,还不是谢青云现在所能施展的。 半个月时间,除了改造“镜像”以外,还开发了几个全新造形术以及积存了二十来张“星星之火”的成符。 当然,二十多张的成符,代价是用掉了仅剩的一半财产。 程大千慷慨解囊,送了他五贯钱,没想到在客栈突破第八层时,不小心毁了人家的房间,郁闷赔上了两贯钱。剩下的钱便有一半是用在画符上的。 “该出发去宝镜城了……躲了半个月,云雷宗应该已经放弃了吧……应该吧……” 谢青云虽然怀着侥幸的心里,但还是小心抹去了待过的痕迹。 …… 中土世界。 不同规模的国家,道院的规模也大不相同。 中土世界比东离大洲更加富饶、广阔,而占据其中最为富庶之地的国度,其道院规格已不单单只是办事处,严格算起来可以说是道门的分支,不但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内拥有大片土地兴建宫观园林,还得以拥有独立的观名。 观名:白云观。 其观主既是道院院主,又是白云观的执掌者。白云观虽归属于道门,但其观主却拥有强大的自治权。譬如观内各职司,都是由观主一言而决。 黄启明虽然同为院主,但他在道门的级别,只相当于白云观里的讲经道人。白云观的讲经道人,还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中级职司。 历国道院弟子口中的“中土大院”,便是指的白云观。 黄启明数日前寄来的信,到今日才被拣选出来。 由于收信人“墨新晴”三个字太过惊世骇俗,不料严查之后,才发现送信的是自己人。 每日里天南地北的信件多如牛毛,所以白云观有个专门处理信件的机构,名叫飞鸿司。飞鸿司的道人不敢擅断,于是把信件交给了顶头上司,也就是飞鸿司的都管。 飞鸿司的都管道号法善,辈分比黄启明更高;但既在人间,便不用道号,其俗家名姓苏,唤作苏敬梓。 这苏敬梓得知送信人是东离大洲小道院的院主,心想那小子虽也披着阴阳大褂,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你说你小子好端端的给人墨先生送什么信啊,人家认识你么,嗨,真会给人添麻烦。” 苏敬梓心痒痒很想看看信里边写了什么,但偷看墨先生的信,几乎是不可能瞒过去的,只得放弃。他本来准备亲自送去榆林坡,忽然想到什么,自语道:“监院似与墨先生有交情,不如请她去送,说不定就能知道信里的内容,待她回来我再问她,如此一来,既能一窥,又不用亲自跑这一趟,岂不是两全其美?” 打好了如意算盘,他兴匆匆地拿上信去了云水宫。 云水宫是白云观监院料理事务的办公场所。 监院俗称当家,观主以下职司最高,是观里的顶梁柱,总掌观内大小事务。 苏敬梓来到云水宫,踏入一个有十多米高的宽敞明亮的大殿,周围是一排一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名册以及故往的折子。 中央两根玉柱之间摆一张长条案,上面一叠一叠的白色折子堆积成山。一个少女席地在榻榻米上伏案书写,她穿一袭洁白的道袍,束羽冠,戴一副黑框圆筒眼镜,由于镜架太过老旧,镜框不时就会滑落,一滑落她就看不清楚东西。 苏敬梓进来时,眼镜刚巧滑落,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由于看不清楚人,只能努力地眯眼,并问道:“是谁来了?” “苏敬梓参见监院。”苏敬梓无奈行礼。 “原来是苏老。”少女笑了起来,放下笔,顺手扶了一下镜框,她刚想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却由于桌面上实在没有多少活动的空间,就这一扶镜框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了叠成小山的折子,眼看就要倒塌,她大惊而起,本来是想要补救,不料双膝又不小心碰到了案几的边沿,她“啊”一声呼痛,跟着就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在“砰”的一声响中,十几座折子、册子堆叠的小山轰然垮塌,像雪花般散得满地都是。 卷一:长夜有归 52、不太聪明的样子 苏敬梓以手扶额,已经在后悔了。 少女重新扶正眼镜,轻轻抚着膝盖,向苏敬梓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然后一份一份拾取起来,按别归类。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苏敬梓摇头,打出一道光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折子和册子,如同诞生了自我一样,咿咿呀呀地发着婴儿般的叫声,然后自己跳到了桌面上去,竟是按着原来的顺序自己堆好了。 少女眨了眨眼,道:“师尊说过,在人间少用法术,更不得在凡人面前‘称神显圣’,我身为白云观监院,更要以身作则。” 苏敬梓耸了耸肩道:“幸好你我都不是凡人。”他把信拿出来,“这里有一封信,依我看由监院来送更合适。” 少女又扶了一下镜框,看清了收信人名字,先是微微疑惑,很快了然微笑道:“苏老是想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迷糊归迷糊,聪明还是随了观主……苏敬梓欣慰笑道:“监院可知为何?” 少女想了想,忽然问道:“信是谁写的?” “东离大洲,历国道院黄启明。”苏敬梓道。 少女吃了一惊,道:“没听过的名字,墨先生未必肯收。” 苏敬梓道:“监院说对了。可就是这样一封信,由东离大洲寄过来,最少三个篆玉。三个篆玉,足以换一件渡小魔劫用的法器了,他付出此等代价,是为了什么?” 少女扶了一下镜框,微笑说道:“如他有难,却向外人求救,想是对道门离心了;其身为一国道院之主,若对道门离心,隐患着实不小。” “正是如此。”苏敬梓愈发欣慰。 少女提出了一个建议:“既如此,苏老不如与我同去。” 难道她看破我想偷懒的心思了……苏敬梓看着她真诚的表情,心下直犯嘀咕,面上挂笑:“能托监院的光拜访墨先生,老夫岂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出发。” 少女愉快地笑起来,拿起信就往外走,谁知脚下打滑,一个踉跄,膝盖又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发出一声闷响。她的感知仿佛有些迟钝,没有第一时间反应,先是那张精致的脸慢慢皱起来,跟着才蹲下去雪雪呼痛。 “呜呜,天发杀机,凶星在北,今日不宜出门。” 才刚收拾好的桌案再次一片狼藉。 算了,老夫还是收回前面的判断……看着少女不太聪明的样子,苏敬梓满脸黑线,重又施法将桌子整理好。 …… 榆林坡上榆林山庄,修行界皆知住着举世闻名的第一散修,修行不到三百年,就已踏入第三境,成为劫法主之一。 凡渡过大天劫者,皆称劫法主。 榆林坡所在方圆百里皆一片绿意。但又不完全相同,从上空俯瞰,给人以迥然不同的美感:最外围是深沉的深绿,进而是清新的翠绿,进而是活泼的嫩绿,纵横交错在一块儿,如同一块色调柔美的毯子;而就在这块毯子的中央,有一潭烟波浩渺的湖,这湖蓝得纯净、恬雅,就好像一个纯洁无垢的处子静卧,让人无限陶醉。 马车是普通的马车,但它却能飞在天上。 拉车的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在天上跑,把云朵儿都踩在脚下,洁净的蓝天仿佛只有咫尺之遥,可谓达到了马生巅峰,不虚此投胎了。 驾车的是苏敬梓。 如果细细探看,就会发现车厢周围有无形的桨,而在马的身上隐隐约约可见洁白的翅膀。 “就是这里了。” 苏敬梓神色一正,甩动缰绳让马儿降下去,落在湖旁。但见前方无路,他心里一动,高声喊道:“白云观李见鱼、苏敬梓,求见墨先生。” 前方榆树林忽然向左右分开,果然露出一条通往山顶的坡道。 若只我一人来,未必能这样顺利……苏敬梓心中暗想,驾马车直上坡顶,就见一个依山而建、清灵秀雅的山庄显现在眼前。 两旁缭绕着仙雾,仿佛有灵性般变幻着各种形状。苏敬梓知道,这是灵山福地产生的灵气所特有的神韵。 榆林坡本身就是一座规模不小的灵山,哪怕是跟宗门巨阀的道场相比,也毫不逊色。 少女监院掀帘而出,苏敬梓心情不知怎么的有些激动。二人走到山庄大门,便见两个粉雕玉琢的童子迎来,笑嘻嘻地向他们行礼:“庄主请贵客进去。” 少女道:“苏老,我们进去吧,墨先生在等着了。” 苏敬梓一面跟着那两个童子,一面悄悄传音:“听说墨先生只收了三个徒弟,这两个是?” 少女也悄声传音:“这两个是榆林庄彭总管的竹叶分身。” 苏敬梓心中一凛,因为他居然没看出两个童子的根脚,可见其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俄顷,穿入一个清幽的院所,只见一清水池,鱼群在里头悠然嬉戏,水车晃出“汩汩”水声。水车另一边有个宽敞的水榭,水榭里有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慵懒地半躺在矮几面前,时不时地抓一把矮几上的零嘴。 水榭一角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忽然笑着说:“庄主,人带到了。” 女人站了起来,待少女和苏敬梓出现在视线里,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鱼儿,你师尊大发善心自己料理事务了,不然你怎么有空到姐姐这儿来?” 她自然便是榆林山庄的主人墨新晴。 苏敬梓连忙拱手道:“苏敬梓参见墨先生。” 墨新晴抱拳还礼:“原来是苏真人法驾光临,快请坐。” 少女领着苏敬梓进入水榭,她先对墨新晴愁苦地说:“师尊忙着闭关炼化那条龙,哪有空替我分担呀。” 然后向白发苍苍的老者灿烂一笑:“彭爷爷好。” “好孩子,你今日气色不错。”老者笑着说。 苏敬梓想到出门前发生的小意外,嘴角不禁微微抽搐。 少女笑着对他说道:“这位便是负责山庄所有事务的彭总管。” 苏敬梓对白发苍苍的老者微微一笑,执道礼:“彭总管,贫道有礼了。” “不敢不敢。”彭总管拱手作揖还礼。 墨新晴拉住她的手坐下,像喂宠物一样,拿了块糕点就往她嘴里塞。 “真好吃。”少女幸福地眯起眼睛,仿佛全身的细胞都打开了。察觉到眼镜歪在一旁,她连忙扶正,正色道,“墨姐姐,我今日是来送信的。” ps:第三更求收藏求月票~ 卷一:长夜有归 53、李见鱼写信 “师父,谁来了?” 少女还没来得及把信拿出来,水榭外又来一人,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女,带着婴儿肥的小圆脸,比方才引路童子还要粉嫩的肌肤,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巧玲珑的身材,看着就好像一个会动的瓷娃娃。 “蓝蓝!” 少女惊喜地叫出了声,然后爬起来向瓷娃娃疾跑过去。 “李见鱼,你不要过来啊!” 来人正是墨新晴的三弟子,尚未及笄的蓝小芸。每次少女来了,都要抱着她贴个没完没了,她对少女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看到她向自己冲过来,她刚想溜走,就见对方跑着跑着就失去了协调,双脚突然交绊,以不很优美的姿势跌了一跤。 “哎唷……” 少女跌晕了,抬起头来,流下两行鼻血。 “哈哈哈哈……”墨新晴笑得前仰后合,把矮几拍得砰砰作响,“小鱼儿啊小鱼儿,你这迷糊的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啊。” 彭总管目不斜视,微笑侍立。 我就不该来的……苏敬梓以手扶额,尴尬到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少女“呜呜”着满地寻找掉了的眼镜,忽然一只小小手帮她戴了上去,她看清了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瓷娃娃,“哇呜”一声抱住:“蓝蓝……呜呜呜,我想死你了,在观里可无聊了,你都不来找我玩……” “放开我,放开我……李见鱼你烦死了,不要蹭我,早知道不管你了……”蓝小芸推不开,忍不住懊悔起来。 …… 墨新晴大方地把信纸展开,让众人得以看到信里的内容。 “嘿,”她只用神识一扫,信里的内容就如同直接搬运到了她的脑海里,“这小子可真是个惹祸精。” 苏敬梓原本还在猜想黄启明为何对一个散修如此上心,闻言吃惊道:“墨先生认识信中所指之人?” “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墨新晴淡淡说,“东离大洲,历国云州案就是他破的。另外……”她瞧了一眼彭总管,没有说下去。 彭总管笑道:“前些时候恭王府一案,皇帝震怒,限三法司半月破案,御史台和刑部皆有要案在身,重任就落到大理寺头上,老朽有个本家侄子,就在大理寺供职。一开始全无线索,后来就是托了他的指点才找到一点线索,” 李见鱼惊讶地推了推镜框:“那个案子我知道,连师尊都被惊动了,但不是妖魔鬼怪作祟,也就没有管。可是他人不在,如何指点的?” 彭总管笑道:“我那本家侄子走投无路,只得将案情写信告知。” “仅凭一信就能破案?”李见鱼不由得睁大眼睛。 墨新晴撇嘴道:“这小子对案子确有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不过本座给他写信,他居然回以‘爱莫能助’,你说气不气人?” 彭总管笑道:“庄主的信语焉不详,青云先生到底不是神仙。” “师父,他总算还回你了,”蓝蓝气咻咻道,“我给他写信,他居然一个字都没回给我,气死我了。” 李见鱼立刻一脸悲伤地看着她:“蓝蓝,你都没给我写过信。”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信?”蓝蓝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要给他写。”李见鱼可怜巴巴道。 “那是因为……”蓝蓝说着,忽然挑一挑眉,“李见鱼,你这白云观监院会不会管太宽了,我爱给谁写给谁写,管得着吗你?” 李见鱼心里酸酸的,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写信告诉那人什么叫做礼貌,居然连蓝蓝的信都不回,岂有此理! 苏敬梓忽然道:“这小子虽然不错,但黄启明未免太高看他了,居然让墨先生推荐他成为永昼军的候補,那是多大的荣誉他心里不清楚么?”他心里其实想说的是为什么不是巡夜人,难道巡夜人很差吗? 巡夜人是道门特设的,重责与荣誉并存。 彭总管轻声道:“贵教黄道长应该是认为以青云先生的处境,只有永昼守卫军的候補身份,才能让云雷宗投鼠忌器,可见确是用了心的。” 苏敬梓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若非谢青云与墨先生的这层关系,他也不会写这封信,便在心里原谅了黄启明。 “墨先生要回信么?”他看向墨新晴,想知道她会怎么做决定。 墨新晴没有急着回复,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女,“小鱼儿,这件事与道门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苏敬梓心中一凛,知道她对道门在这件事上的处理颇有微词。 李见鱼神情渐渐沉静,推了推镜框,道:“此事责任在道门,云雷宗若要报复青云道友,我会帮忙从中调解。” 墨新晴展颜道:“那就交给你了。” …… 李见鱼回到云水宫,立即着手办理,她先将此事具细写成折子,让人送去观主闭关处,然后又写了一封信,送到虢国道院给孙剑。 最后,她想了想,又蘸笔写道:“青云道友:” “闻君天台诛凶,吾甚慰,然道门之虑,非黑、白所能尽概,须知大局之稳固,方可共同抵御黑暗,盼君知之,谅之。君乃伟丈夫,丈夫者,大行不顾细谨,知之万物皆备于我,共情段焉,实可矜可悯,闻者不潸然邪?今凶而之枭首,大快也,吾与君同忾,恨不相与之共饮。君之行擅专,然未失其时勿失其勇,人龙也……” 开场白就占了一页,突然话锋一转: “君不闻先贤云:‘人间礼者,往来之仪也,无礼而不往,无往而不成章,无章则乱,乱则不明,不明则大道晦矣。’今有君者,阅而不复,非礼也,此诚大道危亡之始,须知广厦非一日之功,大道非一时之逢……” 她非常认真地构思遣词,最后洋洋洒洒数千字,写满了十几张纸才罢休。 “夫先贤见微知著,取此大义,千古不移,可见一斑。夫若不往,大道不存矣!” 最后一笔,她想了想,又补上末尾,“李见鱼请赐。” 待墨迹干透,将之装入信封,带着两封信来到飞鸿司,苏敬梓笑道:“监院真是实在人,这么快就安排了。” 他拿来信一看,果然其中一封是给孙剑的,但另一封竟是给谢青云的,他更疑惑了,“怎么现在很流行给谢青云写信么,最近时常收到。” 李见鱼登时傻眼,道:“除了墨先生和蓝蓝,还有谁?” “洛家的,可不少。”苏敬梓耸了耸肩,“洛家老十,那个剑道天才对谢青云很是推崇,走到哪都不忘宣扬一番。” 李见鱼吃惊道:“那个剑痴洛十竟如此?” 苏敬梓笑道:“听说为此闹了很多乌龙。” 李见鱼推了推镜框,道:“我是写信去骂他的。” 卷一:长夜有归 54、颠倒黑白 冷风不住,如冰刀般凌啸宇内,却斩不碎天地间的寂寞。大雪苍茫,将万物妆裹成白银,却阻不住薄暮后的黑夜。 宝镜城宽阔的街道上铺了几层落雪。 已近酉时,行人本该绝迹,却有个持伞的青衣少年慢慢走在路上。 都说近乡情怯,可我却没有感觉——因为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家乡啊……谢青云感到有些惆怅。 突然,一阵强烈的血腥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一朱门大户前立定,神识探出,眼睛不禁微微地眯起来。 这是一户两进的宅院,几个黄衣捕快正将一具一具的尸体搬到中庭,其中有一具,竟只是五六岁的小孩。 “大人,没有发现活口。” 一个捕快装扮的人来到中庭,向披黑氅戴黑翎帽的壮汉禀告,看起来应该是个捕头。 捕头神色冷峻,四目扫视。 “大人,捕头大人,是齐俊那个畜生,他玷污了我,公公婆婆为了救我被他亲手杀死,我的丈夫被他的手下生生打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因为哭得太大声,就被他的手下掐死了……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这时一个衣衫不整的美妇人,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跑到中庭,跪倒在捕头前失声痛哭。她长得异常秀美,身段亦是上等,是男人看一眼就会生出保护欲的尤物。 岂料这捕头非但没有多看一眼,脸色反而一变,喝道:“你是谁?” “民妇冷凝香。”美妇人含泪道。 捕头神色变幻一阵,忽然淡淡道:“杀你全家的凶手,就是大盗沙通天,已缉捕归案,你明不明白?” 冷凝香停了哭声,浑身打颤,面露悲哀无助环看周围,被她看住的捕快都不自然地移开脸去。她忽然愤怒地大声尖叫道,“我不明白!凶手是齐俊那个畜生,你们要护着他,我就告到府衙去!” 捕头神色逐渐冰冷:“冷凝香与大盗通奸,暴露后竟丧心病狂杀害全家,给我拿下。” 众捕快正要涌上去,突听门外有人说道:“一桩命案动动嘴就给破了,这位大人断案如神,实在佩服佩服。” 却是谢青云大步走进来,伞的前端微微抬起,露出冷峻且充满讥嘲的英俊脸庞。 “来者何人?”捕头转头一看,只见这少年,天寒地冻却只着薄薄青衫,身材清瘦颀长,神色冷漠,高耸的鼻梁透露出非凡的英凛之气,眸若辰星,带着疏离。他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个很骄傲的人,当你形容一个人很骄傲的时候,就是说你觉得这个人很难应付。 谢青云用讥嘲的口吻道:“游方散人谢青云,瞻仰大人风采。” 捕头假装听不出,试探道:“你是这家人的亲戚?” 谢青云道:“无亲无故。” 捕头道:“你跟我有仇?” 谢青云道:“也没有。” 捕头客气道:“既如此,天气这样冷,阁下不妨去找个客栈,开一间房,叫上一桶热水和一壶好酒,好好地享受享受。” 谢青云道:“听起来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本来就不错。”捕头笑道,“可惜我们都没有阁下的好命,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还要查案。” 周围捕快也笑了,氛围变得很放松。 谢青云道:“现在案子岂非已破了?” 捕头大笑说:“我们现在就要带着人走了,希望阁下今晚能做个好梦。” 谢青云淡淡道:“你们不能带走她,我看上她了,今晚就要她陪我。” 众捕快的笑容一瞬间凝固,捕头的脸色一下变得铁一样青,咬牙切齿道,“如果你非要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不妨来试试。”谢青云道。 捕头一挥手,众捕快“锵锵”拔刀,向少年冲了过去。 谢青云的伞往下一沉,六七把刀都砍在了伞面上,发出“铿”的声响,众捕快一愣,伞面忽然旋转起来,只看到雪花向四面八方汹涌,“噗噗噗”几声,捕快们就惊叫着摔飞出去,一个个吐血倒地不起。 捕头瞳孔一缩,但想到得罪齐家的后果,他低喝一声拔刀冲上去,内力凝聚于刀上,从下往上猛地一撩。 刀光迅猛,谢青云退了一步,伞面大开。 捕头眼看机不可失,突然变招,将刀一横,就从伞下往少年的脖子狠狠劈去。谢青云忽而捻一张黄符燃烧,院中一树突然射出藤条,缠住了刀锋,刀锋就“啪嗒”的被绞碎。 碎的锋刃“噗”一声扎入捕头的左肩,他疼得脸色煞白“蹬蹬”后退,被手下扶着才能站稳,这下子如何不知道对方是个炼气士,胆魄都没了,连话也不敢多说便带人仓皇而逃。 谢青云也不管他们,径自来到中庭,低头看着那五六岁孩童的死不瞑目的尸身,目中闪过怒火。 冷凝香跪着挪过来,颤抖着合上了孩子的眼睛,然后紧紧抱住,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连魂魄都能冻结的寒流迅速冷却了血液,由鲜红变了紫黑,点缀着冷冽的雪色,在悲痛欲绝的哭声中,构造出一副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凄怆图景。 谢青云默然。他紧紧握着伞,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苍白。 冷凝香终于平复了情绪,向谢青云跪了下去:“多谢恩公相救……”她衣裳不整,胸领因为低伏而露出一大片雪白。 谢青云只是扫了一眼,便将她扶起来:“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冷凝香目中含泪,柔中带怯,正要说话,襁褓中婴孩突然“哇哇”嚎啕大哭起来,她的眼泪又如雨点般落下,“可怜的涵儿……” 听名字似乎是个女婴。 谢青云道:“许是饿了。” 冷凝香娇靥通红,低声说:“恩公快请进陋室,奴喂好小女,就来伺候。” …… 夜已很深,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这房屋极具雅趣,火炭的热力隔绝了刺骨的寒潮,使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墙角燃着熏香,渲得满屋芬芳,如入芝兰之室。 谢青云盘膝在榻上瞑目打坐。 这是冷凝香为他准备的客房,干净舒适,画着美人的屏风后还有一桶滚烫的热水,现在他本该脱掉衣服,泡到那个桶里,舒缓旅途的疲惫。 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天机伞就放在随手可取的身侧,他的神识隔一段时间就会放出去探查。但他等到的却是冷凝香。冷凝香是在后半夜出现的,约已子时,她来到这间房门外敲响。 “青云公子。” “进。” 谢青云睁眼,看着冷凝香推门进来,她显然已沐浴过了,只穿了件浅粉的真丝睡袍,浑身上下都透发着一股诱人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是一个很高明、周全的女人。之所以说她高明,只因为寻常妇人很难在遇到这种打击之后,还能井井有条地安排丈夫孩子与公婆的丧礼,而且还不忘照顾好谢青云这个救命恩人。 “你不该这时候来。”谢青云皱眉道。 冷凝香泫然欲泣:“家中突逢巨变,妾身实在分身乏术,安顿了上下,才终于抽出空来,望公子体谅。” 谢青云一怔,旋即摇头道:“你以为我真要你陪?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不会听不出来那是个借口。” 冷凝香道:“您是仙门中人,不知奴等凡人的苦。您既然那样说,不管是否借口,奴若不作为,万一触怒公子可怎生是好?” “我只对你有一个疑问。”谢青云冷冷道。 “公子请说。”冷凝香道。 谢青云道:“你说齐俊强暴你,还杀了你全家,你不但不去报官,还把罪证理了个干净,是何道理?” 冷凝香低声说:“那齐家乃宝镜城首富,出入府衙不过等闲,我等庶民,如何斗得过……念及小女年幼,不能失了抚养,是以先头的血气一经衰竭,便再也难以提起……总算家中还有几分薄财,寥供我母女度日。” 谢青云无言以对,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是这样想的,我替你守到明日,往后你好自为之。” 冷凝香惊奇道:“公子真的不用奴婢侍寝?” 难道炼气士就高人一等,可以随便提这种要求? “我这么大个人自己睡不好?照顾你女儿去。” 谢青云赶走了冷凝香,沉下心来把整件事捋了捋。从表面上看,就是个纨绔看上了冷凝香的美色,闯到人家中施暴……捕头自知得罪不起齐家,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处理冷凝香,事后还可以去齐府讨赏,没想到被他凑巧碰上。 这种事情他在前世就屡见不鲜,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让他感到不解的是,那捕头走了之后,竟不再来了,首富之家的纨绔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想不通就算了……谢青云瞅了眼还在冒气的热水,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脱掉衣服泡了进去。 “浴桶绝对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眯起眼睛。 “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乍一响便戛然而止。 谢青云脸色一变,起身披衣冲了出去。 卷一:长夜有归 55、狐狸精红蝶 待他来到中庭时,脸色已然铁青——整个宅院,竟已空空如也。莫说那些尸体,就是冷凝香请来的邻里帮闲,竟也一个都不见,而冷凝香亦不翼而飞,整个宅子仿佛就在方才的尖叫声中,穿越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我的神识只不过放松了那么几秒……谢青云感觉到有些冷,诡异的情状让他的大脑当机了几秒,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思考能力。 他想到段玉楼那个厉鬼,觉着鬼也就那么回事,炼气士的手段才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心下稍定,开始细心排查线索。他来到灵堂,也就是停放尸体、吊唁的地方。火盆里还有残烟余烬,屋子里却极其阴冷,连烛火都仿佛没有温度,惨白的幕布后面,一字并排着十来具棺椁,早些时候,他亲眼看着入棺的尸体已然不知去向。 几个箩筐里,还有用剩的麻绳和麻衣;用来做点心的白果、花生以及未拆封的冥纸、白蜡烛。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普通,唯一可疑的地方——人都哪去了? 他站着看了片刻,随手举了个烛台,来到棺椁旁举灯俯下去,一一检查过后,他心中疑惑更深——织垫皆有褶皱,确实有被躺过的痕迹。 谢青云面沉似水,沉吟不语。 离开了灵堂,他来到伙房,案板上正躺着一个脑袋,一个猪的脑袋。这是在葬礼上用来祭神的,冀望神明能够照看死者的灵魂,乃是宝镜城特有的习俗。 猪脑袋的毛被刮得很干净,猪皮因为浸过水白得泛光,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双眼睛很奇怪地往下翻,大部分是眼白,像是横眼看谢青云,发着一种无声的冷笑,仿佛在说“你与我又何异?都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谢青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他将烛台放在灶台旁,掀开锅盖,只见里面是煮好的猪肉冬笋粉条,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想是预备用来给帮闲们果腹的。这是冷凝香吩咐人煮的,刚巧被他的神识所捕获,听了这么一耳朵。 此后他又去了几个地方,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但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他本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但此间事着实诡异至极,一群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人间蒸发、毫无痕迹,着实让人气馁。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谢青云来到中庭,就看到大门外浩荡荡走进来一群捕快,为首的正是白日被他击退的捕头。他与众捕快都正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谢青云。 “你还敢来?”谢青云冷冷道。 捕头苦笑一声,强忍伤臂的痛楚,抱拳道:“宝镜城府衙快班班头高良,见过仙士大人。仙士已亲身体验过此宅的奇诡,想必已心生许多疑惑。” “哦?”谢青云不动声色道。 “仙士看了这样东西就什么都明白了。”高良说着忽一抬手,“抬进来。” 人群排开甬道,两个黑衣捕快一前一后抬个担架走进来,上面盖着一张白布,放到了高良脚下。 一阵恶臭从担架上飘散开来。 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谢青云,这是尸臭。 果然,高良蹲了下去,掀开白布,就看到一具女尸静静地躺在上面。 谢青云定睛看着,迅速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一具死了三十六个小时以上的女尸。脖子上有兽爪的痕迹,且已被掐得变形,应该就是死因。尸体有腹部隆起的现象,结合天气季节,应该是死后四十八小时才会出现的腐败性腹部膨胀。 他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瞳孔猛地一缩——这具尸体赫然是冷凝香! 高良适时低声说:“三日前,我们接到报案,在郊外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冷凝香,正是这家宅院的女主人。但起初不知,衙门里也没人来报失踪案,于是费了许多折腾,才在今日酉时查到,在下立刻带人上门,预备告诉其家人不幸,就看到这家人已经惨死。” “这时出现了一个跟冷凝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下已看到其尸体,怎会信她只言片语?原想先寻个由头把她抓回衙门慢慢审查,谁知竟被仙士大人误会……”他看着谢青云露出尴尬的笑容。 谢青云整个人凌乱了,原来那个冷凝香居然是假的?那她也装得太像了,直接颁个影后也没问题啊。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谢青云耳根微热,幸好大半夜的看不清楚。但心中又起疑:假如那冷凝香是别人所扮,她为何要费功夫请帮闲,然后招待自己,再到后半夜玩个全体失踪的把戏? “大人,屋子里搜出了这个。” 就在这时,几名捕快从各个房间里走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抓着人皮似的东西,有些害怕地丢在地上。 “果然是那擅长操纵人偶的狐狸精!” 这时人群中慢慢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捕头高良连同手下捕快皆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神色放松下来。 谢青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左右四顾时,又听那人一声咳嗽:“咳咳,贫道在这里。”他循声低头,只见高良脚下站着一个不足三尺的侏儒,头大如斗,酒糟鼻,穿着一身黑白道袍,戴着道冠,年纪约莫四十五六,背着个桃木剑,斜挎一个褡裢,脚踩黑色登天履,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贫道吴崖,敢请道友赐教。”侏儒作揖道。 我才刚被个妖怪给骗了,你却要我赐教,我赐你个大头鬼……谢青云悄悄翻了个白眼,亦作揖还礼:“在下谢青云,敢问吴道友,那操纵人偶的狐狸精是什么东西?” 吴崖正色道:“那狐狸精名唤红蝶,生前是小有道行的狐妖,死后灵魄不散,成了精怪,最擅幻术,喜吸食男子精血神魄,常化作妙龄女子勾引男人,将其害死之后吸食。贫道虽非道门正统,亦与妖魔势不两立,追踪此妖孽已三月有余。” ps:2000字小章快完了,之后会改成3000字两章,正常是中午十二点和傍晚六点。 卷一:长夜有归 56、降妖 狐狸精? 勾引男人? 吸食精血? 谢青云听着这一个一个只会出现在“故事会精选”的犹如天方夜谭般的字眼,纵然是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的第二人格小老弟,恐怕也要直呼震惊。他想到冷凝香前后的变化以及大半夜跑到他屋里头的种种行为,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抱着两分疑惑问道: “道友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也巧。”吴崖微微一笑,“贫道多年前与高班头有过一面之缘。初来乍到,本想寻他问些线索,一听他说此间诡异,当即决定前来查看。” 谢青云见他应答如流不似作伪,心中疑窦消散大半。秉持着“做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原则,他只得向高良抱拳道:“高班头,是小子莽撞了,给你赔个不是。汤药费算在我头上,万望见谅。” 高良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高高在上的炼气士会主动向一个凡人认错,旋即讪讪道:“哪里的话,却也是小人没说清楚。赔偿一事,实在不用再提,小人皮糙肉厚,破点皮流点血实在不算什么。” 这点汤药费,小爷承担得起……吧?谢青云转向吴崖道:“吴道友,按照你的说法,这狐狸精想是嗅到危险,提前跑了?” “道友修为虽然不弱,但似乎对降妖伏魔一道知之甚少……”吴崖神情微妙,嘴角微扬,“此宅妖气葱茏,显是妖孽盘桓不去。” 谢青云一愣,经此一说,再看这大宅子确实笼罩了一层莫测的氛围。 “道友且看贫道收妖。”吴崖也不再“指点江山”,其道袍一声鼓荡,袖口立时激射出一件罗盘状法器,滴溜溜地在空中飞转,并散发出冷白的光芒。下一刻,宅院的妖氛被清扫一空,一个气场猛然撑开,漫天大雪定格在空中。 吴崖双目敏锐地扫射,突然盯住院子里东南角的一棵树,厉叱一声:“妖孽,贫道至此,你还敢逗留,今日若不收了你,贫道名字倒过来写!” 那棵树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并响起一个娇媚的冷笑:“臭道士,追得这样紧,是多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枝条不知何时变成了触手,“咻咻”的射过去。 另一边,高良与众手下亡魂直冒,纷纷骇然退到大门口。 谢青云本能也想后退,但想到自己也是炼气士,便硬着头皮取下天机伞抵挡。谁知意想中猛烈撞击的情景并没有发生,那枝条一缠上天机伞,便如同水蛇般扭动蔓延,很快就吞掉了天机伞,向他围涌包裹。 “青云公子,到奴家这里来嘛,跟臭道士有什么好玩的,奴家可以让你攀登极乐之境。” 小爷我可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二十一世纪十佳青年……谢青云骈指为剑,默念咒语,一排火弹倏地呈现。 “道友切莫中了妖孽的魅……” “惑之术”三字还没吐出,吴崖猛地睁大眼睛,只见那一排火弹“噗噗”打出去,直接把那棵树给炸成了飞灰。 “啊——” 狐狸精红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在火云之中射出一道红影。 这他妈是什么法术……吴崖浑身打了个激灵。 红影在空中盘绕一圈,似乎向谢青云投射出怨毒的目光。 下一刻,谢青云只觉寒锋逼近,原来是那些被捕快搜出来的人皮似的东西,它们像被填充入了血肉一样丰满起来,果然是帮闲模样。这一下子他心中疑惑尽除,想到自己居然被个狐狸精给忽悠了,一下子火冒三丈。 而在填充的过程中,他终于发现这些人皮似的东西不过是纸罢了。 “造形术·水牢!” 他随手丢出一张黄符,空中聚集水元气,形成水牢状落下来,把这些“纸人傀儡”包裹住,纸人一浸水,立刻就原形毕露。 红影终于知道不敌,似想冲出大宅逃走,却被一张无形的网网住。 吴崖反应飞速一个飞身而起,空中按住罗盘状法器,大喝一声:“收!” 周围空气都被聚涌而来,连那红影一起被收入罗盘之中。 吴崖见状,咬破手指贴在罗盘上:“上道,曲真,敕封!”接连三道法印打进罗盘,原本仍在里头拼命挣扎的狐狸精,即刻就安静了下来。 谢青云啧啧称奇地看着那法器,前世只在影视剧作品里看过这样场景。 吴崖缓缓落到地上,一开始的微妙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看着谢青云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敬畏,作揖道:“今次能伏此妖,着实是托了道友的力。” “这就结束了?”谢青云收回天机伞,有些茫然道,“狐狸精就这点手段,吴道友怎么还跟她纠缠三个月?” 吴崖面露尴尬:“道友想必出身宗派,不知我等散修的苦楚。与道友方才施展法术比较,贫道一身所学,都如同孩童涂鸦,不值一提。” 谢青云心中稍有明悟,想他下山以来,遇到的对头要么是神都教,要么是大宗附属,无一不是庞然大物,吴崖这种才是散人炼气士的常态。 吴崖又道:“请道友移驾,务必让贫道好生招待一二。” “不必了。”谢青云摇头,“我回宝镜城办事,此间事既已了,我无意再多耽搁,就先告辞。”说罢略一揖,转身走向门口。 高良与众捕快敬畏地让开一条路。谢青云经过他时,顺口道,“高班头尽去疗养,所需花费,可到西城来寻我讨要。” 我不要命了去找你要钱……高良艰难地摇了摇头,义正严词道:“谢仙士侠肝义胆,翻手间收伏狐妖,小人景仰之,伤之于仙士手,小人与有荣焉,赔偿一事,万请谢仙士勿要再提。” 谢青云摆了摆手,径自离去。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吴崖看了眼高良,道:“善后的事情,就交给高班头了。” “道长放心,一定不会有后顾之忧。”高良谄媚道。 吴崖变魔术般取出个好大的钱袋,掂了掂,丢给高良,高良接住,与众手下眼睛放光地看着钱袋,商量着一起去醉月楼奢侈一把。 卷一:长夜有归 57、说,你是不是觊觎老娘美色 谢青云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天光放亮时,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家。 这是连排的小矮房,充满了“年久失修”的木锈味,茅草檐被大雪覆盖,不堪重负地支撑着。 西城素有贫民窟的称谓,谢青云记忆中充满泥泞油污的路面,狭窄的弄堂,充满“违建”风格的连排老房子,黑漆漆的天空以及比天空还要黑一些的脏水沟……统统都被大雪美化了。 这样纯白无暇的美好,似是神明偏爱人间,要妆裹这一切的黑暗面。可是谢青云知道,无论上面一层有多么洁白、纯净,底下的苦难、罪恶是永远不能够消除的。 尽管如此,明天仍会到来。 谢青云仰望着雪后的曙光,如是想着。 门就在这个时候打开,一个皮肤黢黑的农妇提着个扫帚冲向谢青云,二话不说就朝他脸上打去。 “住手!”谢青云赶忙往后闪躲,“大娘你谁啊,你怎么打人呢?” “打人?老娘还是杀过人呢!”农妇倒是没有追击,凶悍地叉腰而立,怒目瞪着谢青云,“哪来的小竖贼,站老娘家门口想干什么?” “这是你家?”谢青云一怔,难道记忆出错了? “难不成是你家?”农妇上下打量着谢青云,凶巴巴道,“说,你是不是觊觎老娘的美色?” 大娘你对“美色”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认知偏差……谢青云看了看对方手中的扫帚,明智的没有吐出口。 “据我所知,”他委婉地说道,“这家人姓谢,敢问大娘贵姓?” “哼,宝镜城一枝花都不认识?”农妇冷笑着,“我便是林香兰。” 林香兰? 谢青云迅速在记忆中搜索到关键字,忍不住睁大眼睛:“你,你是兰婶?” 林香兰,隔壁家悍妇,不,简直是泼妇,第二人格小老弟小时候没少被这泼妇欺负。 谢青云在心里拒不承认是自己被欺负了。 林香兰脸色一变,借着曙光仔细一瞧,突然瞪大眼睛,竖起指头指着谢青云,“原来是你这个挨千刀的泼才!” 谢青云脸色一黑,这泼妇嘴里边没一句好听的,从小就领教过了。他沉着脸道:“兰婶,你怎么占了我家的房子,还说成是你家?” 林香兰冷笑一声,也不回应,扭头朝门里大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起来,来看看这挨千刀的泼才,还有脸皮回来!” “叫什么叫什么,老子等等还要干活呢,让不让人睡觉了……” 屋子里哈欠连天地叫骂着,不多时就走出一条壮硕的汉子来,冷风一吹,让他的眼缝不由自主地睁开,他哆嗦着裹紧棉袄,看了眼谢青云,“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这是,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识相的赶快滚!” 谢青云一看到他,脑海中立即迸出一个名字:赵括。 此人是林香兰的丈夫,在宝镜城做挑粪工营生。这对夫妻一个罗里吧嗦出口成脏,一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还都喜欢占小便宜,简直就是绝配。 谢青云忍怒道:“赵叔,这是我家的房子!” “哟嚯?” 赵括仿佛终于认出了谢青云,“是你小子呵,你哪来脸跟我们要房子?你家那个老东西死了,嚯,你不管埋,直接就跑了个没影,老东西发臭了才被告到衙门去,老子差点吃了官司你知不知道?青天大老爷让老子出资葬了,用了你家的房子抵,你告诉老子,你哪来脸要房子?” 谢青云一听,发现确实是自己理亏,当年他被吸进血狱鬼府,老仆的尸体无人料理,自然就在家中发臭了。他叹了口气道:“赵叔高义,小子领受了。敢请教葬在何处,资费连同房子,一并奉上。” 赵括抱着膀子冷笑道:“呵,还葬什么,一把火了事,你爹不就是这样?哪来钱买草席,就算有钱,老子天天要干活,哪来力气挖坑。” 林香兰也冷笑道:“就是,谁家的力气是白费的,不都得要钱么。” 不要跟无赖计较,不要跟无赖计较……谢青云深吸口气:“那,请将骨灰给我,我们便两清!” “洒了。”赵括嘴一撇。 “洒哪了?”谢青云咬牙道。 “河里,自己找去吧。”赵括说着搂了媳妇就要回屋。 “站住!”谢青云怒喝道,“我爹,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你别告诉我也洒了!” “哦,那倒是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赵括停了一下:“前两日来了一伙人,说是你家宗族的,要走了,你找他们去。” 谢青云一怔,没想到连这件事都有波折,连忙追问:“他们在哪?” “想知道?”赵括转过身来,向着谢青云搓了搓手指,面上“嘿嘿”笑着。 谢青云用膝盖想也知道,谢宝树的骨灰和灵位,估计也被这无赖给卖了。他无奈取出半串铜钱丢过去,“快点说!” “你小子不错啊,”赵括眼睛发光接住铜钱,“跟你小时候一比,嘿,长进多了。不过我劝你别去找他们,你惹不起。” 谢青云干脆连敬称都省了:“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剩下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些可是西京来的大人物,由衙门招待着呢。如果你想找他们,可要尽快,人家办完事不一定还会逗留。” 谢青云这一听,哪还有功夫跟他废话,当下便打算去府衙。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住。就在连排矮房门前筑着矮篱的最后一间,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古怪老头,站在矮篱里面瞪着他,嘴里边念叨着: “都不来看我,都不来看我,都死了算了,我都要死了,都不来看我……竟都不来……宝儿,我可爱的宝儿,你在哪呀,爹爹想你了……爹爹要死了……” “大爷,外面风寒,快回屋歇着吧。” 谢青云的记忆翻涌,很快想起这个人的身份。但他已不记得此人姓名,只知是个可怜人。其原本是个富商,育有两女,因过分宠爱,在嫁女时,竟将家产一分为二作为陪嫁,岂料两个女儿在婚后都不来管他死活,就这样把他孤零零地丢在贫民窟。 “爹爹还会做买卖,爹爹再去赚钱,你们不要不来……都来看看我……” …… 卷一:长夜有归 58、府衙凶杀案(第三更求推荐 这是个固执的老头,谢青云劝他不动,只好放弃。 天光大亮时,雪停了。 雪后初晴,阳光格外明媚。 谢青云先去找了家包子铺吃了早点,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这可是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 一路打听来到府衙,却看到府衙大门口有许多人围观。他正疑惑,辰时未到,照旧例府衙还不能开门,而往常衙门口最多也就两个皂班衙役站岗,今日守备竟增到了十个;且个个按刀而立,神情紧绷戒备,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寻找可疑人物。 谢青云拉住一人问道:“敢问大哥,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看什么呢?” 大哥扫了他一眼,压低嗓音道:“嗨哟,小兄弟你算是问对人了,我祖母的娘家二舅他婶子的儿子就在衙里当差,他告诉我昨晚衙门里死人了。” 谢青云道:“谁死了?让快班查就是了,搞这么大阵仗?” 大哥面露惊恐,瞳孔收缩:“就,就是快班的人,全死了。” “你说什么?”谢青云心中一震。 难道吴道长没能镇压住狐狸精,被她跑出来,为了报复把那帮捕快全杀了?妖鬼之物的手段,凡人如何能够抵挡? 臭狐狸,要果真是你,别让我逮到,我剥了你的皮……谢青云愈想愈觉得有这个可能,心中充满自责,当下谢过大哥,挤出人群,径自走向府衙。 守备的衙役看到他走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大老爷说了,今日府衙不办案,从哪来回哪去,别找不痛快!” 谢青云略一拱手,道:“在下谢青云,与贵府高班头有旧,昨夜才刚分开不久,适才听说他遭了不幸,未知真假?” “你是谢青云?”其中一个衙役脸色大变,紧盯着他。 “我是谢青云。”谢青云道。 那衙役突然指着他大声道:“就是他,昨夜我碰见高班头了,他就是被此人伤的。” “抓住他!”一个似乎是皂班班头,穿着明显不同的衙役大喝一声。 他跟着又补了一句:“小心,老高说他是炼气士。”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大乱。外围观众吓得连连后退。 衙役们纷纷拔刀围住谢青云,谢青云沉下脸道:“我只是伤了他,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 皂班班头道:“有什么话,到大老爷面前说吧,倘若你是无辜的,大老爷也绝不会冤枉你。” 难道河州刺史是个高手? 这些个衙役,围而不攻,摆明了是要拖延时间。 我正要看看高良的尸体,兴许能有线索,见见本州刺史也罢……谢青云经过云州案后,对官员不太感冒,但又不得不见,便道:“府尊在何处,请带路。” 众衙役见他如此配合,有些意外,班头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样,跟我来。” 谢青云被一众衙役围着,慢慢向府衙里面移动,经过前庭,中庭,大堂后面竟是个宽敞的校场,几乎全府衙的人都聚在了校场上,一个一个被安排问话。 校场正北方有个轩辕台,几个穿着仵作服的人与十几个助手模样的人正在忙碌,地上是一具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台下一个矮小的老者,穿着绯色云水服,负手来回踱步。 班头快步跑到老者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者停住,目光如刺,锐利地穿透层层人网,定格在谢青云身上。 “把他带过来。”他吩咐道。 谢青云来到老者面前,略一拱手:“游方散人谢青云,拜见府尊。”他一眼就看出老者身子骨虽然硬朗,却是个普通人,便将注意力投注到台上,但是人实在太多,加之有白布遮掩,他看不真切,忍不住皱眉道: “这不是第一凶案现场,府尊难道不知破坏现场,等于帮凶手掩盖罪证?” 老者淡淡道:“你在教本府办案?”他虽长得矮小,但声音格外洪亮,眼神也格外明锐。 谢青云这才仔细地打量起老者来,一面道:“敢请教府尊大人把受害人的尸体集中起来,却是何意?” 带他进来的班头见他在老者面前不卑不亢,态度有所变化,竟出言解释道:“老高跟他的手下死得非常凄惨,大人担心是妖邪作祟,又害了其他人,才决定统一验尸。” “他们是怎么死的?”谢青云道。 老者道:“你作为本案嫌疑人,轮不着你来问。” 不让小爷问,小爷怎么自证清白?谢青云道:“事关在下清白,怎能不问?” 老者道:“你先回答本府,到府衙来做什么?” 谢青云这才想起“正事”,道:“我来找人。” “找谁?”老者道。 “前几日从西京来的那伙人,听说是由府尊大人亲自招待的。”谢青云道。 老者目光逐渐变冷:“你明知他们已走,还编造此借口,当本府好糊弄的?” “他们走了?”谢青云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心想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怎么如此波折。他无奈说道:“事实正相反,他们走了反而对我是不利的。”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男子道:“大人,不是还有位贵客没走么,不如请他来对质一二,倘若他们确实相识,倒能解除其嫌疑,否则便可枷起来审问了。” 老者点头,道:“很好,去请谢将军。” 没过多久,校场外就来了一伙全副武装的将士,为首的年纪很轻,肤色略为黝黑,但眉目俊朗,一双虎目精光涟涟,神采飞扬跋扈,脖子总是高傲地微抬着,总是用凌厉的眼神扫射四方,似乎虎王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他很快就看到了谢青云,便大步走过来,老者对他颇为客气,“请谢将军来,是想让你指认一下,可认得此人?” 他摇头冷笑道:“我根本没见过他,这人多半就是凶手,府尊大人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抓起来?” 老者摆了摆手,然后对谢青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人是西京来的,又姓谢,应该就是拿走谢宝树骨灰的人……谢青云眼神不善地盯着年轻将军:“把谢宝树的骨灰还给我。” ps:这两天更的有些平淡,但是精彩才刚刚开始。第三更求推荐,求收藏,求月票! 卷一:长夜有归 59、七步之内,武道无敌 年轻将军先是一怔,旋即嘴角渐渐挂上了冷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原来你就是谢青云。” 谢青云挑眉:“你是谁?” 班中一个大嗓门悍将当即“哈哈”笑道:“小子,在历国闯荡,连我家将军也不认识?” 那皂班班头压低声音在谢青云耳边道:“这是谢家那位军中新贵,据说三年时间就打了二十多场仗,单凭军功便已足以封伯,却被今上以年纪太小为由推迟的谢元敌。” 伯为历国二等爵位,只在侯之下。 谢元敌? 谢青云脑海中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细推算起来,这人不就是我堂兄弟?也不知谁大谁小……他想到前世老家大院里,根本不按年纪排大小,谁拳头大,谁就是大哥。结果他因为从小练刀,体格倍棒,于是脱颖而出。他这个大哥也没让人失望,掏鸟蛋打野鸡摸地鼠采野果打雪仗做游戏……那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妥妥孩子王一枚。 真是怀念啊……谢青云惆怅地叹了口气。 “原来是元敌弟弟,”他笑眯眯道,“怎么对你大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说谁是大哥?”谢元敌眼神逐渐凌厉。却如有尸山血海般的煞气汹涌而出;其手下也并非等闲,一个比更比一个悍勇,凝聚而成的气魄,如有山岳般沉重。 谢青云忽然想起前世大院里也有个邻居弟弟,一开始很不服他,后来跑去参军练了一身腱子肉,回来找他挑战,仍是三五下就被他撂倒,从此以后就服服帖帖了。 “我问你,谢宝树的骨灰呢?你们拿他骨灰做什么?” 谢青云神色真诚地看着谢元敌,“臭弟弟,快把骨灰还给我,大哥我保证不把你打成猪头。” “跟将军说话,你最好客气点。” 班中一个长相阴沉的中年将士兀然挺枪直刺,枪出如龙,枪头如毒蛇吐信。此人与谢青云相距不过二三步,那杆黄梨精铁枪长七尺有余,这等距离下,这等长兵器,几乎动念间便能刺中目标。 这人明显有对阵炼气士的丰富经验。 但这一本来必中的挺刺,谢青云只不过细微地一晃,便间不容发地躲过了。那枪头偏了两寸,刺往了他的腋窝。 能被谢元敌带在身边的,要么是原本军中悍将,要么是谢氏培养出来的武将,在武道上都颇有造诣。看到这样一幕,皆露惊容,这样轻描淡写地一晃,跟他是否炼气士没关系,没有二十年的苦功,是决计达不到这个境界的。 原来这位流落在外的谢氏子从来未曾放弃武道……谢氏家将们颇感欣慰,看谢青云的眼神便和善了许多。 当然,中年将士并非其中一员。他见一击不中,便若无其事地打算抽回枪,谁知枪头像卡在了谢青云的腋窝里,怎么也抽不回来。他阴沉地盯住谢青云,“给我松开!” 谢青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命令我?” “是又如何?”中年将士道。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要了我的命?”谢青云道。 “那只能怪你学艺不精。”中年将士冷冷道。 谢青云哂道:“那你出得了枪却收不回去,岂非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你好大胆!”中年将士怒目一睁,体内内劲勃发,枪上暗力一震,把谢青云震退了两步。 这就是内力? 谢青云有些吃惊,但动作不慢,已取了两张黄符燃烧。 中年将士见他要施法,脚底暗劲一吐,人已如离弦之箭,此次出枪更是不留余力,但见漫天枪影向谢青云覆盖而去。 这人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是谢元敌授意的? 谢青云扫了眼沉着脸不语的谢元敌,后退半步,避开第一波枪影,跟着便有一团水球从天而降,将后续气力持续勃发的中年将士裹住。 一旦被水牢裹个正着,中年将士也逃脱不了窒息加脱力的命运。他在里头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元敌以及其他同僚。 “放开他!”谢元敌沉声说。 谢青云淡淡道:“他想杀我。” “我知道。”谢元敌道。 “你知道?”谢青云道。 “他是齐家的人。”谢元敌面无表情道,“齐渊那个老不死想方设法安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陛下心知肚明却没有阻止,所以你也可以认为是皇帝的眼线。” 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他说完自己反而愣住。 谢青云道:“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这种阴险小人留在身边,迟早把你给害了。”虽然这样说,但他并不是杀人狂,不会动不动就取人性命,于是放开了水牢。 谢元敌吩咐手下把奄奄一息的中年将士抬走,然后冷冷地盯住谢青云:“谢宝树的骨灰早就送走了,你够胆就去西京找太公要。” “西京?”谢青云一愣,谢氏宗祠不就在西京么?他们把谢宝树的骨灰带走,不送入宗祠难道拿去喂猪么? 这不就间接完成了第二人格小老弟的遗愿么……谢青云忍不住愉快地笑起来。 看到他笑,谢元敌格外的不爽:“谢青云,你身为凶案嫌疑人,不但不配合调查,还打伤我手下,看来我不得不给你一个教训了。” 谢青云嘿然道:“小老弟,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谢元敌身上甲胄凛凛作响,盔上红缨猎猎飘扬。如电似雾,如火似气的劲力在他周身缭绕。 内力外露? 谢青云道:“哦?” 将士们纷纷对视,皆有“谢家老大老二之争还是少掺和为妙”的共识,于是迅速四散躲开。 谢元敌疾言厉色道:“在朝堂,本将军镇守东喉,而你一介布衣,不过是个庶民;在家族,你父亲谢宝树当年因崇仙慕道,被太公驱逐至宝镜,乃族中罪人,你为罪人之子,何敢与本将军称兄道弟?” 原来谢宝树是因为这个被驱逐的,那我这算不算子承父业……谢青云忍不住暗暗吐槽,面上哂笑道:“说来说去,最后不还得看谁的拳头大。” “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谢元敌发出低沉的咆哮,一瞬间其周身空气如同炸裂开来,“嘭”一声闷响,他人已如炮弹般撞向谢青云。 “七步之内,武道无敌!” 谢青云微一眯眼,手指微微下摁,一道水牢倏地成形,往预定好的位置落下。这是他早就埋伏的手笔,正是为了这一刻。 卷一:长夜有归 60、天上下凡的仙女(求推荐 “你又错了!”谢元敌冷笑一声,竟在风驰电掣中来了个急停,他的身法炫目,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了水牢,来到谢青云的侧面,掌中吐气,猛地拍向谢青云的腰眼。 他这一掌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只用了三分力气。到底血脉相连,他对谢青云并无杀意。 但是谢青云还是不为所动,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谢元敌的头顶上居然再次出现一个水牢,“咚”一声把谢元敌给囚住了。 观众登时傻眼了。 谢元敌也惊呆了,但他并不慌,自忖水性极佳的他打算游出水牢,谁知四肢摆动,水牢里的水,却丝毫不以他的意志涌动,他的身体也就无处借力。其实想想也知道,如果精通水性就可以从水牢脱困,那这个“造形术”是非常失败的。 水牢的原理是一种力的作用,因为水是凝聚起来的,而不是随重力落地,所以它本身并没有活动的空间;而且会不断地向内部坍缩,这就造成了被困其中的人会持续不断地感受到压力的增强。 “你做了什么,明明只有两张符……”他奋力地拍击水壁。 “小老弟啊,你还是嫩了点。”精通唇语的谢青云,笑眯眯地取出两张符,并将其中一张取出来,一搓,原来是两张符重叠在了一起,实际上方才他用了三张符。 看到这一幕,谢元敌又气又急:“你这奸诈小人……” 谢青云十分得意,嘿嘿道:“兵不厌诈啊小老弟,服不服?” “服你阿娘!”谢元敌怒火攻心,猛烈挣扎叫骂。 “这小子,一点都不可爱。”谢青云摇头叹了口气,“看来大哥有必要让你知道,为什么我是大哥,而你只能是老二。” 他说着突然探手入水牢,掐住谢元敌的脖子,把他从水牢中拽了出来。谢元敌一接触到空气,便大口大口喘息,才刚欣喜准备给谢青云一个恶狠狠的教训时,腹部便受到重创,“哇”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围观的人只看到谢青云把谢元敌拽出来之后,突然伸手握住身后的伞柄一抽,“呛锒”一声,竟有刀光疾闪,“哚”的一声闷响,以刀背砍中了谢元敌的腹部,其随后一跃而起,身子在空中旋转了七百二十度,最后一个鞭腿重重抽在谢元敌的胸口上。 嘭! 谢元敌连同身上盔甲的重量,最少有二百斤,重重砸在地面,扬起了漫天冰屑。 校场内外一片寂静。 法力不但增强了体魄和五感,还同时增强了身体的灵敏度与柔韧性,前世可做不来这样的动作……谢青云缓缓吁了口气,对自己能成为炼气士感到庆幸。 他还刀归鞘,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谢元敌:“怎么样,这回能叫大哥了吧。” 谢元敌神智逐渐清醒,咳了两声,吐了几口苦水,胸膛急遽地起伏起来。他慢慢坐起来,盯着谢青云,眼睛慢慢充斥猩红。他的喘气愈来愈重,愈来愈响,到得后面,已犹如猛虎低啸。 这孩子被我打傻了? 谢青云心中有些不安:“喂,你怎么了?” “将军不要啊,那一招你还没完全掌握……”一个家将冲上来想阻止。 “滚开!” 谢元敌愤怒地咆哮一声,气场“轰”的炸开,三十步内除了谢青云以外的人,皆被无形的气浪推飞开去,个个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吃了满地的雪灰。 “谢青云,吃我这一招!” 天地间猛地响起一声虎啸,远处山林震动,群鸦惊而四散。犹如烈火烹油般的气机汹涌而出,扑了谢青云满头满脸。他骨子里的本能,让他险些骈指释放“星星之火”,幸好生生止住了。 这是武学?太夸张了吧! 小老弟怎么切磋输了就拼命呢? 谢青云一时僵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当然可以用“星星之火”,但只怕这法术威力太大,一不小心把这孩子给炸得尸骨无存,那他可就真是罪人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耳畔突然有人说道:“快用土遁术,我传你咒语。”随后是一连串的咒语及配合的法印。 谢青云下意识地掐诀念咒,脑海中法力汹涌流出,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下陷,突然就来到了一个昏黑昏黑的处所,口鼻之间全是泥腥味,以及不知名物的腐烂味。 诶? 我在干什么? 那声音是谁? 我为什么会信任她? 她? 是了,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谢青云捋了捋,觉得自己不是那种看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那女人一定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恐怕不是精怪就是妖鬼。 难道是那个狐狸精红蝶? 搞什么,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她的同伙? 现在他虽然躲过了谢元敌,却深陷在地底不能动弹,因为他并不懂得“土遁术”移动的口诀。更糟糕的是,他必须维持“土遁术”才能避开周围的泥土的挤压,而当法力消耗一空,便是他的死期。 我刚刚御器飞走不就好了,用什么“土遁术”啊! 他心生懊恼,冷冷喝道:“你出来!” 声音在地底居然可以传播,只是闷闷的听不太真切。他相信那女人听得见。 “怎么怎么,这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那女人的声音果然再次响起。 谢青云努力想要找出她的存在,但肉眼与神识皆无法生效,地底世界实在太过拥堵,他的修为还不足以弥补。 “你是谁?”他试探着问道。 那女子道:“谁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拯救你呀,当然只有天上的仙女啦。” 谢青云道:“你是天上的仙女?” “我不是,难道你是呀?”那女子道。 谢青云道:“既如此,仙子可否将‘土遁术’的操控口诀一并传授?” 女子道:“人家可是仙女,怎么能轻易满足凡人的愿望。” “你到底想怎么样?”谢青云冷冷道。 “我要你答应人家一件事情。”女子道。 臭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谢青云道:“什么事?” 卷一:长夜有归 61、全部的真实(第三更求推荐 女子道:“还没想到,但你已经答应我了,以后我想到了,你就要替我去办,不然你就是小狗。” 谢青云想了想,道:“我答应了。” “那人家这就传授你口诀,你听好了。”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如与大道相连,竟发生“浩荡”之感,随着咒语的发生,谢青云感觉一道黑紫黑紫的光芒渗入他体内,他大惊道, “你做了什么?” “哦豁坏了,”女子惊慌道,“我念错咒语了。” “是什么咒语?”谢青云紧张道。 “呜呜呜,对不起……”女子似乎很难过,啜泣着道,“这是一种恶毒的咒术,假如你答应别人的事情办不到,就会浑身化脓而死。” “你!”谢青云气得脸色发青。 女子忽又笑起来:“不过,青云公子可是大侠呢,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对不对?这咒术对青云大侠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呢。” 谢青云深吸口气,道:“可以把口诀给我了吧。” “什么口诀?”女子惊讶道。 谢青云额上青筋一跳一跳:“操控‘土遁术’的口诀!” 女子静默了片刻,忽然惊奇道:“向别人请求帮助的时候,不是应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吗?” “够了……” 谢青云忽然沉静下来,他默默地骈指为剑…… 轰轰轰! 地底陡然间爆发猛烈的震动,在一连串鞭炮似的爆炸声之后,大地向上隆起,跟着一道宝光从中激射而出。 谢青云落地,喘着粗气环视,发现周围已不是校场,而是一片乱石岗。他四面眺望,愕然发现此处距离宝镜城怕不下十里,这到底是土遁术还是飞遁术啊? 臭狐狸! 他眯着眼扫视,忽然想起黄启明教过他对付鬼物的办法,他低叱一声,骈指为剑,然后用指甲划破眉心,并用法力逼出一滴心头血,待指头沾上血迹,倏地往一个方向点去。 那个位置的空气如同受惊的小兔般窜动,但仍被谢青云精准捕捉。 谢青云感觉指头的触觉冷冰冰的,眼前同时浮现出一个女子,或者说一个少女。沾了心头血的指头正戳中了少女的眉心。 俩人都有些傻眼,谢青云是没想到耍弄自己半天的居然会是个孩子;而少女则没想到谢青云居然会用如此愚蠢的办法来对付她。 怎么回事? 黄启明那家伙不是说鬼物最是害怕男子精血么?尤其是法力增强过体魄的精血,对鬼物就是天然的毒药。 太丢脸了,幸好这里没人看到。 谢青云如果不是脸皮够厚,这会已重新钻回地底去了。 “噗。”少女掩嘴,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状。 “你刚刚笑了吧?”谢青云眼神不善地看着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灭口。 “我没有。”少女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明明笑了!”谢青云怒道。 少女飘然退了两步,伸手在眉心沾了点谢青云的血舔了舔,然后眯眼露出一副陶醉的模样:“你的血真甜,像蜂蜜一样。” 原来是个变态……谢青云浑身起皮,忍不住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眼前少女的模样。 她拥有罕见的高鼻梁,这让她的优雅的鹅蛋脸变得非常之立体。许不过才刚及笄的年纪,她的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纯真无邪。她的身材虽然略显娇小,但是比例极好,天蓝色衣裙勾勒出青涩的曲线。及臀的乌发在阳光下,散发着银亮而夺目的光彩。 她要是再长高十公分,那还了得……谢青云看得呆了,忍不住想起前世的超模。可当他低头时,浑身一僵——地上没有影子。 “你果然是红蝶!” 谢青云来不及想红蝶既已是孤魂野鬼,怎么不怕阳光,二话不说骈指为剑,一排火弹“呼呼”呈现,刚要打出去,就发现红蝶委屈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豆大的眼泪滴滴摔在人的心坎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谢青云把她怎么着了。 “你哭什么?”谢青云有些无奈。 “人家为你感到难过。”红蝶哭着说。 “为我?”谢青云怔住。 红蝶啜泣着道:“你一定是因为方才的丢脸行径想要杀人灭口,我想到你以后想起我而感到愧疚难安的模样,忍不住就难过。” 谢青云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有半点愧疚,更不会于心不安。” “为什么?”红蝶惊奇地看着他,好像他不愧疚难安,是完全超出她理解范畴的事情。 谢青云冷笑道:“因为我根本不会再想起你。” 红蝶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现在开始,我问你答,明不明白?”谢青云扬了扬火弹。 红蝶识趣地连连点头。 谢青云道:“你传我的法术到底是什么?” “神行术。”红蝶乖乖答道,旋即不忿地道,“人家可是救了你,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太粗暴了,我不喜欢。” 难怪一瞬间遁出了十里……谢青云瞪着她道:“我用你救?再说你家法术只有一半口诀?” 红蝶理直气壮道:“另一半人家不知道嘛。” 谢青云只感觉怒火蒸腾:“你不知道?臭狐狸,那方才你给我施展的是什么邪咒?我警告你立刻给我解开!” 红蝶突然暴跳如雷,指着谢青云的鼻子骂道:“谁是臭狐狸,你才是臭狐狸,你全家都是臭狐狸。”跟着又冷笑道,“此咒无解。怎么呀怎么,难道青云大侠打算食言而肥不成?” 谢青云沉着脸,默然片刻,突然冷冷道:“高良他们是你杀的?” “你猜。”红蝶神秘地眨了眨眼,“谢青云,你要记住,真亦假来假亦真,相信你第一眼看到的东西,那是全部的真实。” 语罢已踪影全无。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芳音渺渺,无处可循。 谢青云用神识努力搜查,却毫无点滴痕迹,只得放弃追踪。 “全部的真实么……”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寒芒渐盛。 他现在回想,昨晚的事情有许多蹊跷之处,只是当时因为诡秘莫测的情况而没有细想。 ps:第三更求推荐,推荐别停啊兄弟姐妹们! 卷一:长夜有归 62、案件回顾(早起求推荐 对于谢青云的消失,校场上的人并没有过多意外,毕竟炼气士的手段本来就神鬼莫测。 但是轩辕台险些被暴怒的谢元敌给掀翻,河州刺史李季然,也就是那位老者由于离得太近而受到波及,被谢元敌的内劲给震晕过去。 因此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 等到李季然悠悠转醒的时候,就看到谢元敌满脸惭愧地站在床边,他不禁苦笑一声:“谢将军险些把老朽的骨头给拆囖。” 谢元敌又惭愧又羞恼:“都怪谢青云那个蟊贼,我看凶杀案跟他必然脱不了干系,我这就去把他抓捕归案。” “慢,慢着……”李季然连忙坐起来喊道,“谢将军,你并非本府中人,亦非河州军,河州的案子,由河州人自己解决;况且那谢青云破获了云州案,那种人应该不会是凶手。” “大人果然英明神武。” 这时房梁上响起谢青云的声音,房内众人大惊失色,谢元敌第一时间锁定目标就要动手,李季然骇然阻止:“谢将军且慢动手,鄙舍可遭不住你的力气。” 房外则“咚咚咚”跑进来一堆全副武装的人,一部分是谢元敌的手下,一部分是河州典军所率,两路人马把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 “都给本府出去!”李季然只觉气闷难当,板起脸来把人都赶了出去,等到房中只剩谢元敌时,他才抬头往房梁上看去,没好气道,“谢青云,谢将军不是告诉你了,你父亲的骨灰已经送回西京,你又来干什么?” 谢青云从梁上翻身落地,瞟了眼对他怒目而视的谢元敌,悠然道:“大人似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李季然点头承认,道:“老唐跟我是同一届的进士,我们私交甚笃,得知他出了事情后,本府确实仔细调查过你。” 谢青云道:“大人可知昨晚发生了何事?” 李季然摇头。 谢青云意味深长道:“看来大人对自己手底下的人知之甚少。” 李季然不悦道:“你想说什么?” “在下是昨日酉时抵达的宝镜城,正巧撞上了一桩灭门案。”谢青云道。 “灭门案?”李季然脸色一下子铁青。 虽然历国崇尚武道,民风彪悍,练家子与武馆数不胜数,江湖纷争血仇厮杀时有发生;但在朝廷强力管控之下,灭门惨案仍是鲜有。作为河州最高长官,整州军政、民政大权在手的李季然,居然对发生在耳郭的惨案一无所知,这不但是一种巨大的讽刺,也是要掉乌纱的失职。 “你详细说。”他紧盯着谢青云。 谢青云道:“我到时,贵府快班班头高良,与其手下正一具一具搬运尸体。” “然后呢?”李季然已披衣坐起。 谢青云道:“然后跑出来一个妇人,自称冷凝香,她说凶手为了强暴她,把她全家都杀掉了。” 李季然正在穿鞋,闻言把鞋子一摔:“那畜生是谁?” 谢元敌眼睛通红地咆哮道:“快说,让我去扭了他的脑袋!” 谢青云看着这一老一少义愤填膺的样子颇感欣慰,但是没有回答他们,而是接着道:“贵府高班头并没有细问凶手的事情,反而指认说冷凝香通奸大盗沙通天,要把她抓回去。” “什么?”谢元敌把拳头攥得“啪啪”作响。 李季然才刚把鞋子捡回来,一听险些又摔出去……他拎着鞋子,瞪着谢青云冷冷道:“所以你就把他们全杀了?你要知道,历国的律法,是容不得杀人的人的;他们几个虽然畜生不如,但你杀人,本府就要抓你。” “说的好。” 谢青云认真地看着老头,穿越以来,头一回找到了认同感。这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的灵魂终于有一丝要融入这个世界的迹象。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 他把怅然悄悄藏住,径去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凉开水一经入喉,刺激着他的精神,思绪重又清晰起来:“杀人的人,当然不是我。” 李季然松了口气,道:“然后呢?” 谢青云道:“我把高良他们打跑之后,担心他又带人来找麻烦,所以就守在了冷凝香的家中。可是到了后半夜,突然发生了一件事。” 李季然道:“什么事?” 谢青云放下杯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皱眉的谢元敌,“整个府中所有人,包括冷凝香在内,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人呼吸明显一滞。 谢青云接着道:“我查了府中几个地方,棺材里躺过尸体,是我亲眼看着入棺的;箩筐里有用剩的麻绳,还有未拆封的蜡烛和纸钱;伙房里一个用作祭品的猪头已刮得很干净,锅里有煮好的给帮闲们的夜宵。” 谢元敌感觉到有些冷,忍不住紧了紧棉袄。 “然后高良又来了。”谢青云眯起眼睛,“这次他带了一个道长,一具尸体。” “谁的尸体?”李季然敏锐发问。 谢青云道:“冷凝香。” “她不是死了吗?”谢元敌惊叫道。 到底还是个孩子……谢青云心中好笑,道:“那位名叫吴崖的道长,施法揭破了妖精的把戏——原来那些帮闲都是纸人,而变成冷凝香的,是吴道长追踪了许久的狐狸精红蝶。” “原来是妖邪作祟!”李季然听到不是自己人失职,脸色稍霁,“这样说来,高良是为了把妖精抓起来,才用了那等借口……”他说着看向谢青云,脸色古怪。 谢元敌也看向了谢青云,冷冷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青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季然追问道:“后来呢?” 谢青云道:“后来吴道长收伏了狐狸精,我便走了。再后来,我听说谢宝树的骨灰被拿走,于是找到了府衙。” 他说这些,当然不只是为了传达信息,也为了梳理思绪。把整个事件回顾一遍,他发现了颇多疑点,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对了,高良他们是怎么死的?” 李季然已经穿好了鞋,没有回答,忽然大步走出去,一面喊道:“来人,升堂!” “升什么堂?”谢元敌感到莫名其妙,凶手都还没线索,怎么就跳到审问环节了? “小老弟,”谢青云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大哥告诉你啊。” “松开!”谢元敌内劲一震,弹开了谢青云,他冷冷看着谢青云道,“赶快说,不然我就跟你算算账!” “真不可爱。” 谢青云摇头叹气,“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么,老头子作为河州一把手,对昨夜的事情却一无所知,这肯定让他有了危机感,要追究责任啊。” 卷一:长夜有归 63、接手 真正走入府衙的大堂,谢青云的认知有所颠覆。前世影视剧里,类似这种中枢要地,总是给人以富丽堂皇的感觉;但实际上限于建筑工艺的落后,其整体是偏灰暗粗糙的,简而言之:震慑有余,美观不足。譬如脚下的青石板地,连现代乡镇的水泥小路,都比它要平整得多,更遑论家家户户的水磨大理石地。 入口横梁上高挂四个大红灯笼,中间一个横匾,书就:政事堂。匾额下两边柱子挂着木刻金字对联,继而是六扇三开间的漆黑大门,此刻已是敞开状态。 大堂宽敞明亮,两边各有四根柱子,左右皆有个小门洞,供平常出入,也称角门。只有办大案时,大门才会开启,寓“奉天职刑,光明正大”之意。 四柱通天,前头各放置一个刑架,上面是杀威棒与各类刑具。 谢青云与谢元敌到时,几个衙役正把一个面如土色的中年男子押入大堂,动作粗暴地把他摁在地上。 来的路上,谢元敌简单地讲解了一番,原来府衙里还有个附属小衙,负责宝镜全县的治安、民政、刑事等要务。三班归属虽不那么明确,其名义上却是由附属小衙的县令统领。 附属衙门的县令名唤张深林,正是此时跪在大堂下的中年男子。 高良名义上是他的手下。 “砰”一声惊堂木,李季然怒目瞪着张深林:“张县令,你可知罪?” 张深林颤巍巍道:“大人,下官所犯何罪,还请告知……” 李季然喝道:“冷凝香一案对本府瞒而不报,说,你是何居心啊?” “冤枉啊大人,”张深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那是高良自己办的,下官对此事全然不知……” “三日前便已发现冷凝香尸体,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李季然登时火冒三丈,抓起桌上签令筒就砸出去,张深林吓得伏地抱头,一面高喊: “冤枉啊大人……” 李季然一通乱砸,待案上空无一物,他一时无物可砸,脸色涨得通红。 谢青云看他这样,生怕他一激动就中个风脑溢血啥的,连忙劝慰道:“府尊息怒,不如让在下来问。” 李季然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府办案,旁人勿要置喙!” 这臭老头脾气上来了……谢青云忍不住想起了自家老爷子:“府尊大人,我看这位县令大人不像在撒谎,在下只问他一个问题,请准允。” 李季然冷脸良久,终于还是缓缓点头。 谢青云得了许可,当即向张深林道:“敢问张县令,冷凝香的尸体现在何处?” 张深林茫然道:“什么冷凝香,下,下官不知啊……” 谢青云与李季然对视一眼,目光皆一闪,后者微微点头,示意谢青云继续问,谢青云心领神会,继续问道:“近日可曾在郊外发现女尸?” 张深林仔细想了想,然后道:“确实发现了一具女尸,是个回娘家省亲的,不想遭了野兽袭击,死在半道上,我们派了人去通知,让她的家人来认领尸体,却迟迟没有来。” 谢青云道:“那尸体就放在义庄?” 张深林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无人认领的尸体一旦发臭,大家伙都不能好好办公。” 谢青云想了想,忽然道:“你现在即刻带人去义庄,看看那具女尸还在不在,如果在,抬到府衙来,顺便叫上仵作。” 李季然看他自然而然发号施令,脸色发黑,心说你是官还是我是官啊。但见张深林没有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心里舒坦了些,板着脸道:“按他说的去办,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把握。” “是,是,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张深林大喜,连忙爬起来跑出去。 李季然站起来,给了谢青云一个眼神,然后向后衙小门走去。谢青云自然跟去,谢元敌紧随其后。剩下堂上众衙役面面相觑,原以为大门开启,是个大案,最少也能打打板子过过手瘾,打的还是平常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没想到府尊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 …… 后衙小厅,李季然径去坐了,瞟向跟进来的二人,目光定格在谢青云身上:“你在云州破案,一个刺史说没就没了;现下你又要管我河州的案子,是不是也想把老朽给折腾没囖?” 唐坦夫又不是我杀的……谢青云无辜道:“府尊何出此言。” 李季然淡淡道:“我问你,这个案子你是不是非管不可?” 那臭狐狸绝对有问题,我必须把她揪出来……谢青云道:“这个案子已有很多人受害,若是放任不管,受害者会越来越多。” 李季然嘴角悄然扬起,道:“好,那本府便给你这个机会,此案交由你来办。”说着将一块玉牌丢给谢青云,“此乃本府玉印,见印如见人,宝镜城内,除府军外,任你调动。” 这么爽快? 等等! 谢青云忽然发现李季然悄咪咪在那里笑,顿时发现自己中计了。这臭老头早就在盘算让自己接手案子,做个甩手掌柜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太奸诈了。 谢元敌则不忿地想着:这老头子不是说河州的案子要河州人自己破么,谢青云是河州人?但他很快想起来,谢青云本就出生在宝镜城,确实是河州人。 他眼珠子一转,道:“府尊,这小子狡猾得很,我替你监督他。” 李季然看了他一眼,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倒也没有拆穿:“谢将军愿意出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方才还拒我于千里之外,怎么又答应了?这是信不过我破案的能力啊……谢元敌感觉自己像是“买一送一”的附属品,更加不忿了,又不好对李季然发作,只好瞪着谢青云。 李季然沉下脸道:“假如冷凝香的尸体是假,那么高良昨夜的行为就非常可疑,还有那个吴道长,你有什么线索?” 谢元敌抢着道:“府尊大人,假如高良是为了掩盖凶手的罪行,那么他肯定是被灭口的。” “不错嘛小老弟。”谢青云赞许地点了点头。 谢元敌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哼,不要以为只有你会破案。” ps:其实我并不知道推荐票有什么用处。我每天求,只因为我想知道你们是否在看,本书是否足够吸引大家,这将一定程度上影响本书的节奏。我打字非常快,但我码字却越来越慢。记得当初刚开始写的时候,很多年前了,我那时候还在上班,可是一天写两万字犹有余力,甚至意犹未尽。但现在两千字却要琢磨很久。毫不夸张地说,最近为了保证存稿量,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码字。有的时候,早上九点开始,到晚上十二点还没写完六千字。 我只想说,我在挑战不断更,我希望连续更新保持下去,直至本书完结。所以,我很需要推荐票,我需要你们告诉我你们在看。给我动力,拜托了。 卷一:长夜有归 64、朽骨(第三更求推荐) 谢青云道:“那你说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是等张县令那边调查的结果,如果尸体还在,说明对方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我们发现,那么所谓‘灭口’肯定还另有文章;如果尸体不在了,那说明对方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愿意被我们找到线索,鉴于对方能调动臭炼气的,宝镜城内有此能力的实在不多,嫌疑人的范围无限缩小,可以锁定这些人然后一一调查。” 谢元敌有条不紊、侃侃而谈,说完还瞥了眼李季然,你不是看不起本将军么,本将军只不过没有谢青云那么爱卖弄而已。 李季然确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年轻将军粗中有细,居然能想到这个层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谢青云,想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没想到谢青云根本没有应对,而是意味莫名地看着他,他眉头皱起,忽然目中精光一闪:“昨晚的事情,你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谢元敌冷冷道:“府尊大人,看来这小子跟他们果然是一伙的,别跟他废话,直接抓起来审问吧!” 谢青云忽然道:“我要看看高良他们的尸体。” 李季然竟没有发作,而是向外面喊道:“来人,把陈典军叫来。” 陈典军很快就到了,这是一个八尺来高的汉子,有一张粗糙的国字脸,方头大耳加上蓬松的络腮胡,充分显示出“河州大汉”的彪悍风采。 “大人。”陈典军虎目汹汹,其气势不在谢元敌之下。他的目光在谢青云身上停留了片刻。 “陈云松。”李季然指着他对谢青云道,“典河州府军。今早案发就被我调来了,所以熟知案情。我让他跟着你,关键时刻,你虽不能调动府军,却可建言。” 他又转向陈典军,“你听了建言,若以为可出兵,就便宜行事,无需再向本府请示。” 老头虽然脾气臭,但是格局很放得开,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谢青云眯眼看了看陈云松,这人长的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反,“请陈典军多指教。” “不敢。”陈云松面无表情道,“谢仙士肯出手相帮,在下自当全力配合。” “先带我去看看高良他们的尸体。”谢青云也不客气,直接发出指示。 “仙士请。”陈云松当即前头引路。 眼看二人一前一后出去,谢元敌脸色阴晴不定,瞥见李季然干脆假装闭目养神,他心知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想了想,却朝着另外一扇门走去。 …… 府衙后面校场。 人群已经疏散,看来并没有审问出什么线索。 尸体还摆在轩辕台上,统共十七具,皆用白布盖着。 谢青云登上台去,在一个担架旁蹲下去,掀开白布,瞳孔骤然一缩——这竟然是一具干尸。而且尽管只剩一张皱巴巴的皮贴在骨架上,其临死前的恐惧神情依然如同生前,让人看着浑身起皮。 掀开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余下十六具尸体,皆是同一死状。最后一具,谢青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已认出是高良。 他把尸体重新盖好,站起来看着陈云松。 陈云松面无表情地回视。 谢青云只好开口问道:“案发是什么时候?谁发现的?在什么地方遇害?” 陈云松言简意赅道:“丑时,更夫罗林,雨花巷。” 凭着记忆,谢青云知道“雨花巷”是宝镜城出了名的销金窟,男人都喜欢那个地方。 丑时?我正在城西寻找回家的道路,高良这伙人刚办完那种案子,不回家好好休息,竟约着去喝花酒?这件事一定有古怪。 难怪那臭老头要把尸体都抬回来,这死状让城中百姓瞧见,只会闹得人心惶惶,想必那更夫已被下了封口令。 谢青云沉思着,忽然又问:“经办的差役是谁?” 陈云松不假思索道:“壮班的王夫。” “把他叫过来。”谢青云道。 王夫是个矮胖子,小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他来到台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陈云松:“大人,什么事唤小的?” “仙士有话问你。”陈云松道。 王夫又小心翼翼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道:“是你接到报案的?” “是。”王夫老实点头。 谢青云道:“你到现场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古怪的地方?” “古怪的地方?”王夫皱眉回想,“除了老高他们的死状,其他地方倒也……”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在老高身上发现一袋钱,足有二十贯!这家伙爱喝花酒,且大手大脚充面子,别说节余,时常要找人接济哩,平时连一贯钱都拿不出来,这二十贯来历不明,非常可疑。” 陈云松目露冷光,瞪着王夫道:“如此重要的线索,早上为何不说?” 王夫讪讪道:“您,您没问嘛。” 陈云松瞪着他,本能想要踹他一脚,但顾忌谢青云在场,生生忍住,给了他一个回头再找他算账的眼神,然后对谢青云低声道:“仙士,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二十贯钱上。” 谢青云不置可否,心里默算了一番,按照钱数,二十贯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两万块钱;而如果按照购买力来计算,则最少有十五万以上,这对于一个捕头来说,绝不是小数目。 他沉思片刻,又道:“喊仵作来。” 陈云松立即照办。过不多时,两个仵作带着七八个学徒来到台下,其中一个年纪较长,向谢青云躬身施礼。 谢青云拱手回礼,客气地道:“老先生,你们验出的结果是什么?” 年轻的仵作及学徒们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年老的仵作经验丰富,立刻明白谢青云话里的意思,道:“回仙士大人,高班头等人的尸骨皆已朽坏。” 谢青云心里一震,他明白老仵作的意思,就是高良等人的尸骨已经到了风化变脆的程度;可即便是暴露在荒野,尸骨风化最少也需要十年以上。 他神色变了变,忽然掀开一具尸体,在其手臂上轻轻摁压,果然轻易地凹陷出洞,他只感觉头皮发麻,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这才是妖怪的手段? 老仵作浑浊的老眼露出惊惧之色:“十年前,老朽曾遇到另一桩类似的妖邪作祟,那人的血液虽被吸走,但剖开时,多少还残留一些;而高班头等人,竟是点滴无存……”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狂奔过来,惊恐大喊,“张,张县令出事了!” 卷一:长夜有归 65、夜,大雪 谢青云带着人赶到义庄时,正看到谢元敌站在大门口发呆。 “人死了?”谢青云看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他怒瞪着谢青云,“张县令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很快就要死了!” “踢小弟是我的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咳咳……”谢青云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张县令怎么样?” 这时两个衙役抬着个担子出来,其中一个道:“大人,县令大人他昏过去了。” 谢青云看了看昏迷不醒中仍满脸惊恐的张深林,又看了看闷声不语的谢元敌,心中很快了然……小老弟显然是被忽视,心中不痛快,就想自己查,没想到义庄这里的发展出现了他推理之外的情况——不管尸体还在不在,有人要对张深林下手。 “尸体是不是不见了?”他顺口问。 衙役点头道:“我等赶到义庄,县令大人先一步进去,随后就听见他大叫一声,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已昏迷不醒。我等仔细检查,却不曾发现古怪,那假尸体也不知所踪。” 谢元敌瞪着谢青云道:“你怎么知道尸体不见了,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这孩子,跟我较上劲了还……谢青云翻了个白眼,对衙役吩咐道:“把张县令带回去好生照看,另外把壮班的人手都调到府衙门口。”语罢调头就走。 谢元敌看了看陈云松,后者面无表情道:“府尊大人更相信谢仙士,谢将军就别白费力气了。” “凭什么!”谢元敌很不服气。 陈云松看着谢青云的背影,粗糙的脸孔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也许是因为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 壮班拢共有二十来个人手,半个时辰后,谢青云带着人来到冷凝香府中,陈云松探视着府中环境,低声问道:“仙士,这里有什么可疑的么?” “我不知道。”谢青云道。 “你不知道?”谢元敌冷冷瞪着他。 谢青云大手一挥:“都去搜,所有地方,所有角落都不要放过。” “搜什么?”众人皆愣住。 谢青云转身看着他们:“一切你感到正常的,一切你感到可疑的。” 众衙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带着迷茫依言去搜查,陈云松若有所思,也跟着衙役们行动起来。 谢元敌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隐瞒了昨晚的什么事情?” “老二,你觉得这个宅子怎么样?”谢青云走到院子角落的大榕树下,正午的阳光顽强地透过缝隙,如同星辉射入阴影,斑驳地洒在他身上。 谢元敌冷冷道:“在我看来一切正常。” 谢青云道:“是不是就算再住个五六十年也没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元敌道。 “谢仙士的意思应该是,这一切都正常过头了。” 陈云松从门洞转出,他似乎只去了一个地方,神情已经略有变化。这时衙役们也三三两两回到中庭,皆表示一切如常,没发现可疑之处。 谢青云遣散了衙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陈云松与谢元敌跟在后边,却见他忽然转入一个茶馆,叫了两壶茶,招呼二人坐下后,他看着陈云松笑嘻嘻道:“我替你们府尊办案,茶水费总能报销吧?” 陈云松心中颇感好笑,道:“自不会让仙士破费,算在下请便是。”忽又想到他身为炼气士,已有力量超脱许多规则,却仍自觉遵守着,这岂非也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谢元敌却已没有耐心,冷冷道:“谢青云,你不要卖关子了,这半天你到底在干什么?” 谢青云却只是摇了摇头,慢慢喝着茶,忽然道:“陈大人,你方才去了后院茅厕吧。” “是。”陈云松道。 “发现了什么?”谢青云道。 “很臭。”陈云松皱眉。 “臭就对了。”谢青云道。 “臭就对了。”陈云松点头赞同。 谢元敌感到有些崩溃,因为完全进入不了他们的谈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谢青云笑了笑,向陈云松点了点头,后者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谢将军,茅厕有人用才是臭的。” “是,那又怎么样呢?”谢元敌道。 陈云松道:“说明那家人在案发之前,正常地生活着。” “是,那又怎么样呢?”谢元敌道。 陈云松道:“说明一开始,这一切就不是妖邪作祟,那个冷凝香是真的冷凝香,而她说的也都是真的,高良为了掩盖,胡乱给她按了一个罪名……这才是高良被灭口的真正原因。” 谢元敌浑身一震:“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强暴冷凝香的那个人做的?那个人不但能指使臭炼气的,还养了擅长幻术的妖物,试图瞒天过海……可是,把高良灭口,不是更容易暴露么?” 谢青云道:“也许他有不得不灭口的理由。陈大人,宝镜城有一支齐家的分家吧。” 陈云松正在喝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溅了几滴在桌上,始终镇定的神色,竟是不住地变幻起来。他深深地看着谢青云,脑海中似乎已完整浮现出昨夜的情景,他终于明白谢青云为什么对此守口如瓶了。 “这事跟齐家有什么关系?”谢元敌不耐烦听到这个,突然虎躯一震,“等等,你是说,强暴的冷凝香的人是……” “谢将军,”陈云松忽然打断道,“你身份敏感,这件事在没有证据之前,不得乱说。” 谢元敌脸色沉了下去,桌下拳头攥得“喀喀”作响,突然虎目一瞪,猛地起身,却被谢青云摁住,“老二,给我坐着!” “你再叫我……”谢元敌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但低头迎上谢青云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一颤,竟下意识地坐了下去。 谢青云悠然地喝着茶:“陈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陈云松深吸口气,“其家主名叫齐中轩,虽是齐氏旁支,但手腕很高超,势力遍及宝镜城各个角落,黑白两道皆有他的眼线,就连……”他左右看了看,“就连大人,也对他十分忌惮。” “这个齐中轩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齐俊?”谢青云道。 “是。”陈云松道。 “齐俊为人怎么样?”谢青云道。 陈云松再次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此子是城中出了名的浪荡,经常调戏妇女,一言不合就会打断人的手脚。” 谢青云目光冷冽:“府尊会容忍这种人?” 陈云松道:“在下常住军营,不知详情,不过听说受害者状告之后,总是自己翻供,好像是抵不住各样好处的诱惑……” 谢元敌不屑道:“不外乎钱财土地,屈服在身外之物下,活该遭罪。” “也不是。”陈云松摇头道,“这齐中轩最擅长投其所好,他所给予的好处,总能碰着你的软肋,让你不得不为他妥协。” 谢青云道:“齐家除了势力以外,实力如何?” 陈云松想了想,露出一丝苦笑:“谢仙士,这样跟你说罢,假如要对齐家动手,必然要调动府军,如果他们负隅顽抗,我们的损失会很大。而且事后齐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相关人等都会遭到报复。” 他顿了顿,再次看了看左右,苦笑愈浓,“现在我们的行动恐怕已完全暴露给对方了。” 谢青云皱眉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忽然问:“齐家有没有一个叫吴崖的炼气士?” 陈云松摇头道:“齐家养的炼气士,从来不在人前出现,我们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不过……” “不过?”谢青云道。 陈云松迟疑了一下:“齐中轩供奉炼气士的居所,可以查出来。” “去查。”谢青云道。 …… 夜晚,大雪压境。 花园。 枝丫深沉,皆白了头。 吴道长漫步其中。 他并不喜欢雪,因为每当看到雪,他就会想起早年被人欺辱、白眼交加的日子。他因为身体的缺陷所能做的行当很少。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他觉得他能熬过去,并获得现在的身份、地位以及优裕的生活,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但他懂得“忆苦思甜”的道理。所以他喜欢雪中漫步时雪花落在身上的感觉,那种凛冽的寒意漫入深衣,浸入骨髓的刺激感,使过去的烙印愈加难以忘怀。 他像往常那样走过长长的花园过道,由头走到尾时,鹅卵石小径已铺上一层落雪。尽头是幽深的庭院,庭院里有一个热腾腾的澡堂;但这只能让他感觉到少许的温暖,迎面而来的两个笑靥如花的美娇娘,却让他的身体火热起来。 吴崖这辈子最自豪的本事是在床上。 澡堂后就是寝居。 当两个美娇娘已瘫软着不能动弹,他却愈发的神采奕奕,正想趁着兴头继续折腾,一把刀却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取法器,就听刀的主人淡淡说道:“你猜是你的法器快还是我的刀快。” 吴崖勉强笑道:“阁下能瞒过我的神识,想必刀上的功夫也有过人之处,就不用猜了。” ps:这是中午的一章。从现在开始,暂时改为三千字两章。字数不变,还是六千。 卷一:长夜有归 66、埋伏 刀主人道:“现在你是不是愿意为了活命做任何事情?” “我看起来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吴崖勉强笑道。 刀主人道:“我也用不着你去拼命,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吴崖道。 “红蝶是谁?”刀主人道。 “红蝶是我收伏的妖灵,生前是个狐狸精,专吸成年男子的骨血精髓。”吴崖道。 “她不是。”刀主人道。 “哦?”吴崖道。 “其实根本就没有红蝶,对不对?”刀主人道。 “不对,红蝶就是我的妖灵。”吴崖很坚定。 “凭你的道行,还驾驭不了。”刀主人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吴崖忽然一扫忐忑,神情变得悠然自得,仿佛架在脖子上的只是友伴递来跟他玩耍的木棍:“谢先生可是大侠,大侠怎么会无端杀人。” “你错了,我杀过人,杀过很多人。”刀主人正是谢青云。 “谢先生杀人的那一刻,想必已不是自己。”吴崖道。 “不是我又是谁?”谢青云道。 吴崖道:“受害者。” “受害者?”谢青云道。 吴崖道:“谢先生乃当代之大侠,真到了万不得已时,想必是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替受害者发声,替无辜受冤之人主持公道。” “我没想到,我居然如此伟大。”谢青云道。 “不止如此。”吴崖道。 “哦?”谢青云道。 吴崖道:“谢先生还精通查案,即便是三界提刑司里头的仙人大老爷们,恐怕都不如先生。” “拿我跟仙人比较,你也太抬举我了。”谢青云道。 “我这样说了,先生还要杀我么?”吴崖道。 谢青云道:“你拍我马屁,跟我要杀你是两回事。不过,如果你能老实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我保证不伤你毫发,并且立刻离开这里。” “什么问题?”吴崖道。 谢青云冷冷道:“冷凝香在何处?” 吴崖听罢却叹了口气,道:“道友何不就此退去,好好做你的青云大侠,为何非要找不自在呢?” 谢青云道:“因为我高兴,因为你管不着。” 吴崖道:“难道道友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是你。” “我知道。”谢青云道。 “你知道?”吴崖道。 谢青云道:“齐家既然在宝镜城黑白通天,我们的行动又不隐蔽,这不难推论。” 吴崖道:“你既然知道,还敢找上门来,就不怕这是针对你的一个陷阱?毕竟你现在可是云雷宗的眼中钉肉中刺,把你抓住拿去讨赏,想必能得到不少好处。” “当我得知高良的死讯时,确实怀疑过。”谢青云淡淡道,“但是狐狸精的出现,打消了我的疑虑。” 狐狸精? 吴崖的脸色发生明显的变化。 他的眼睑慢慢沉下,眼缝里有寒光射出:“你错了,这里确实是一个陷阱。”话音方落,他没有动,瘫软在床的两个美娇娘突然双双睁眼,烟眸改迷离作了锐利,柳条般纤细的身子平平弹射起来,并不知从何处取了一枚峨眉刺,在其手中滴溜溜转动,双头尖锋寒光烁烁,一左一右袭向谢青云的要害。 内力? 吴崖的这两个侍妾,居然是开了元的武者。 如此近距离下,内力能对炼气士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谢青云左手迅速骈指为剑,伸入怀中一捻,自有黄符燃烧。只听空气中响起“叮叮当当”的锁链声。 “造形术·锁链。” 由金行元气凝聚而成的锁链飞快把二女缠绕,一时不能挣脱。谢青云忽觉刀身一轻,原来吴崖趁此机会一个矮身翻滚,灵活地翻下了床。他竟不逃,冷笑着回身,双手骈指为剑,相互交叉成一个十字,口中不知念了什么,最后只听惊雷般的“敕成”二字。 那一顶番红花色的暖帐竟如同活了过来,整体仿佛一只庞大的蜘蛛,倏地把谢青云缠成一个木乃伊,并且越收越紧。与此同时,吴崖的两个侍妾已挣开锁链,两支峨眉刺分别戳向谢青云的眼部。 “唉。” 谢青云叹了口气,剑指一挥,十数火弹在他面前排开,恐怖的高温使得缠绕他的暖帐寸寸开裂。 吴崖见状脸色一变,竟是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跃出,下一刻,身后房子轰然炸开,猛烈的焰光宛然火龙般从门窗喷涌而出。 又过几秒,屋顶猛地破开。 谢青云提着吴崖的两个侍妾飞身而出,轻巧地落在中庭,他随手把两个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侍妾抛向吴崖,然后冷眼扫视着不知何时埋伏在此的重重人墙。 此刻吴崖已然穿戴整齐,他接住两个侍妾,随手交给身边两个侍卫:“这就是你的弱点。” “哦?”谢青云已经数清楚,庭院内有一百来个身穿黑色皮甲的刀卫,靠近院墙的位置有一百来个弩手,院墙上方及周围屋顶还有百来个长弓手,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吴崖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她们留住当做人质。” 谢青云奇怪地看着他,“你方才翻窗逃跑的速度丝毫不慢,以她们做人质真能威胁到你?” 吴崖一滞,谢青云又道:“不如还给你,省得在我旁边伺机偷袭我。”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们确实做好了埋伏吧。”吴崖假装翻篇,冷笑着继续道,“纵然你修为再高,这里有齐家三百个训练有素的卫兵,他们每个在战场虽不敢说以一敌百,但以一敌十绝不成问题,你觉得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谢青云仍然奇怪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崖怒道:“杀了他!” 刀手们齐喝一声,拔刀冲向谢青云。 与高良那班快手不同,这些人显然还接受过战阵的训练,在不很大的空间里动作整齐划一、有条不紊,三五成群相互掩护,组成绵密的刀阵,加上外围的弩手虎视眈眈,看来似乎有丰富的围杀炼气士的经验。 谢青云张开五指伸入怀中,三张符即甩出,在空中自发燃烧。 但见虚空降下一柄金色大剑,“轰”一声砸在地上,汹涌的气浪四面冲击,刀阵立即出现破绽;与此同时,院子里涌出了白茫茫的气雾,一时间雪雾交加,场面愈加混乱。 “造形术·金剑。” “造形术·影雾。” 谢青云敏捷地穿过刀阵,其身影没入影雾之中,弩手与长弓手皆不能锁定他的位置,只能站着干瞪眼。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会如此多的法术,还一个比一个奇诡……吴崖心中暗暗叫苦,法术本身就不易得,就算得到,想运用到实战,也需要很长时间来磨练造诣,正常在他们这个阶段的炼气士,拥有超过三个法术,就已称得上强者了。 吴崖一直以自己拥有两个法术而自得,没想到遇上个狠茬子。他一个咬牙探出袍袖,“捆龙索,去!”只见他宽敞的长袖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空间,并从中激射出一条数尺长的绳状法器。 这是由龙血浸润过的鬼化藤编织而成的法器,鬼化藤以法力为食,一旦放出,就会自动冲向炼气士,吴崖为得此器,付出了巨大代价,此器也从未让他失望。 果然,捆龙索迅速锁定了谢青云的身影,倏地窜过去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谢青云一下子失去行动力,就如同个蝉蛹般倒了下去。 吴崖见状大为兴奋:“快,割下他的脑袋,待本道拿去云雷宗领赏,少不了你们好处!” 刀手们皆想立功,呼呼喝喝地扑上去一顿乱砍,却不见血迹,原来捆龙索下竟不过是个梦幻泡影。 “造形术·镜像。” 吴崖脸色一变,刚想开溜,突觉头顶有异,只见左前方站着一个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指间夹着一张燃烧的黄符,他勉强笑着,一面想说话拖住对方,一面悄悄召唤捆龙索,不料头顶有水声“哗啦”,忍不住抬头一看…… 眼看吴崖被锁入水牢之中,侍卫们有些不知所措。 谢青云撑伞而立,瞥了眼飞到一半失去法力支持的捆龙索,心里一动,伸手以法力在掌心形成一个漩涡,将捆龙索吸到了手中。这样做在内行人眼里,简直就像小孩涂鸦那样粗糙,而且极其浪费法力;但在外行人眼中,这却是一种极高明的手段,拥有很强的震慑力。 捆龙索一入手,谢青云就感觉到轻微刺痛与排斥感,捆龙索也是极力想要挣脱。他将神识探入,发现捆龙索身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灵光,从气机上判断,与吴崖同出一源。他立刻就恍然,法力不要钱似的涌入捆龙索,果然下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破,捆龙索一下子安静下来。 捆龙索被谢青云的法力所覆盖,排斥感与刺痛感立刻就消失不见。 严格说起来,这是谢青云第一件法器,他突然产生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捆龙索成了身体的一个部位,想让它干什么它就会干什么。他忽然明白过来,法器之所以为法器,是因为其本身拥有留存法力的特性。 白得一件法器的谢青云心情大好,悠然地道:“吴道长,现在能不能让他们离开,我们两个好好聊聊?” 卷一:长夜有归 67、地底大妖(上) 吴崖在水牢里拼命地挥手,侍卫们面面相觑,但是眼看他的脸因为不能呼吸而憋得青紫,他们还是缓缓地退了出去,片刻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了两个人。 谢青云看了看手中的捆龙索,心里一动,注入少量法力激活,捆龙索随他心意,“咻”的飞去捆住了旧主。当然,毕竟捆龙索原来是吴崖的所有物,挥散水牢后,他心里还存着几分警惕。 吴崖一经脱困,便“哇呼哇呼”地大口吞吸空气,缓过来后,才瘫坐在积雪上,神情颓丧,大鼻头也没有原本那么神气了。 “道友,我什么都不瞒你,完了能把捆龙索还给我么?”他带着冀望可怜巴巴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板着脸道:“那要看你在这个案子里究竟做了什么,有没有前科,假如你是清白的,我不但放你自由,也绝不会拿你法器。” 相比起水牢强大的禁锢之力,捆龙索的作用不是很大。 吴崖叹了口气,道:“道友,其实你被利用了。” “到现在还想糊弄我!”谢青云一脚把他踹翻在雪地里,“现在我问你答,再有半点隐瞒,我就把你扔到粪坑里浸泡到天亮。” 粪坑! …… 旁边厢房,烛光摇曳。 灰头土脸的吴崖被丢在一张太师椅上,谢青云就坐在他的对面,冷冷看着他:“我刚到宝镜城时,你们知不知道?” 吴崖老老实实地摇头。 谢青云冷冷道:“冷凝香事件,你给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一遍。” 吴崖神色复杂:“这一切都要从道友误打误撞开始说起,高良高班头,本来就是齐中轩派在衙门的眼线。” 谢青云道:“所以他一听犯事的是齐俊,立刻决定构陷冷凝香?” 吴崖点了点头:“高良被你击退之后,立即找到我们说明了情况。如是往常,齐中轩并不在意,他对付过的炼气士,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可你的身份敏感,加上齐渊有意调他入京为官,在这关键时刻,他决不能有把柄落在谢氏手上,于是派我演了这一场戏。” 谢青云道:“凭你的道行,能在我眼皮底下搞动作?” 吴崖迟疑着没有说话。 谢青云脸色下沉:“你还不说?” “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啊。”吴崖低声道,“我只知道,那个擅长幻术的妖……妖物,被镇压在宝镜城的地底,齐中轩暗中跟她做……” 他正说到关键处,谢青云也正听得入神,窗外忽地射来一道银光,“噗嗤”轻微的响声后,吴崖的话头顿住,神色凝固,一张脸转眼泛青,跟着栽倒下去。 “谁!” 谢青云怒喝一声,同时已闪电般穿窗而出,一把将暗算之人摁在走廊,他将刺客的手反扭过来,发现是个女人,借着屋里的微光,发现竟然是吴崖的两个侍妾之一。 她扭过头来,看着谢青云发出冷冷的笑,谢青云正要问话,却见她的嘴角渗血,瞳孔迅速涣散。 毒? 谢青云无语地松开尸体,影视剧里牙齿藏毒的死士原来真的存在。他重又进屋,解开了吴崖查看,见其脸色泛白,瞳孔无神,心脏也完全停止了跳动,继续在他身上搜查,却没有找到那晚“收伏狐狸精”的罗盘状法器。 他皱眉沉思片刻,忽然闪身不见。 窗门大开,冷风把雪花吹进屋子里来,寂静得有些诡异。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吴崖的尸体突然一震,跟着竟睁开眼睛,无神的瞳孔逐渐凝聚,跟着“哇”的吐出一只暗红色的冰蟾蜍。冰蟾蜍落地即碎,化成一蓬红雾,吴崖恐惧地躲避红雾,待被雪风吹走,他才松了口气,骂咧咧道: “齐中轩你个阴险小人,本道给你当牛做马十余年,你竟然在我身边安排刺客,还想灭我的口;幸好本道提前准备了解毒冰蟾……娘的,我的捆龙索,这次真是亏大了……” 冷风不住地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眼珠子转了转,“就让你们斗去吧,道爷我不奉陪了。”他正准备星夜开溜,窗外忽又射来一物,又把他给捆了个正着。他落回太师椅,低头看着身上的捆龙索,欲哭无泪道: “道友也太奸诈了!” “兵不厌诈。” 谢青云从大门迤迤然走进来,手一挥,门窗全部紧闭,他把神识扩散开来,悠然地看着吴崖:“吴道长,现在不会有人再打扰我们谈话了,继续吧。” 吴崖苦笑道:“贫道知道的,都已经告诉道友了。” 谢青云道:“镇压在宝镜城地底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那个狐狸精红蝶?” “她不是狐狸精。”吴崖苦笑着道,“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她仅用化身施展的傀儡术,连四阶强者都无法勘破。数年前我因为好奇,暗中调查过,坊间传说,曾经有个大妖在宝镜城肆虐,被路过的高僧所镇压,如果我推测没有错,地底下的应该就是那个大妖。” “难怪……”昨夜遇到的诡异情形在谢青云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继续问道,“你说她跟齐中轩暗中勾结,做什么?” “我若是说了,就彻底得罪齐中轩了……”吴崖脸色变幻不定。 谢青云冷冷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他。再说他现在认为你已经死了,你怕什么?” 吴崖叹了口气,道:“齐中轩这二十多年来,利用那妖孽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妖孽嗜好血食,每次事成之后,他都会抓一批成男作为血食供给那妖孽。” 谢青云脑海中忍不住闪过一个累累白骨的画面,他忍不住道:“高良他们果然是她杀的?” “是,但我们也是事后才知道。”吴崖脸色微变,“整件事从高良被杀开始,就已经超出了掌控。道友,如果我是你,就绝不会再掺和下去。” 谢青云冷冷道:“这不用你操心。齐中轩怎么利用那个妖孽?是不是你昨晚用的那个法器?” 吴崖点头道:“那是九字真言大阵的阵眼,被齐中轩无意中所得,只要阵眼在齐中轩手中,他就可以随时控制那妖孽做任何事。” 谢青云面色如霜,喃喃道:“只希望现在还在……” 这时突有一个破空音由远及近,“砰”的撞开了房门,谢元敌出现在房门外,冷冷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刚想教训一下不敲门的小老弟,就听谢元敌冷冷道:“冷凝香的尸体找到了。” 他心中一震,抓起吴崖丢给谢元敌,“带我去!” 谢元敌眉头紧皱,提起手中侏儒看了看:“忙活这么半天,就为了抓只猴子?” 吴崖大怒:“你他娘的才是猴子,兔崽子该打!” 然后谢元敌就左右开弓,连扇了他十几个大嘴巴子。其一身蛮力,又不留情面,吴崖两边的脸颊登时高高肿起来。 “您是爷,别打了……我是猴子,吱吱吱……吱吱吱……” …… 冷凝香的尸体被放在府衙的临时停尸房里,尸身上到处都是雪泥,显然刚刚才被从土里挖出来。 谢青云看着尸体,心不住地往下沉,脸色愈来愈难看。 “黑市有个专干埋尸勾当的,”陈云松面无表情道,“我们抓住拷问,他承认是高良找的他。仵作已经检查过了,此女并无被改过面容的痕迹。” 换句话说,这具尸体正是冷凝香本香。 从其腐烂程度来看,也正是昨晚谢青云看到的那一具。 谢青云看到尸体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对陈云松道:“冷凝香几天前就死了,张深林在撒谎,试图替齐中轩掩盖这件事;但他并不知很多内情,应该只是被收买而已。” 陈云松皱眉:“你是说,根本没有人对他下手,他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故意装作被袭击?” 谢青云点了点头,走出停尸房,轻轻吐了口浊气,然后对随后跟上来的陈云松郑重道:“老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办法再考虑太多了,不然会死很多人,如果你信我,就立刻调军包围齐府,动作一定要快!” 陈云松深深看了他一眼,竟没有二话,调头就走。 …… 云州府兵包围齐府,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 很多人家都已经睡下,被惊醒后不顾雪寒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谢青云把衙役都派出去疏散人群,本想把谢元敌也派出去,谁知他理也不理,带着自己手下一百骑率先冲进了齐府。 但他们一冲进去就停了下来。 齐府的大门起得很高,台阶下去,就是一个很宽敞的打理得很别致的庭院,周围有很多个石灯,把庭院照得很亮。 庭院里有个凉亭,凉亭里坐着一个人,看着是个五短身材,且有些中年发福,但其太阳穴鼓胀,浑身上下似有一股子难以言述的浑然气机,令人不敢小觑。他坐在那里,并不如何高大,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静静地喝着酒,面对以谢元敌为首的一百骑将却不动如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谢元敌一眼看出眼前之人是个劲敌,眯眼道:“你就是齐中轩!” 中年男子淡淡道:“谢氏没有家教么,谁教你的直呼长辈名姓?” “那也要这个长辈的德行足够令人尊敬。” 谢青云大步走进来,冷冷地看着他。 卷一:长夜有归 68、地底大妖(下) 齐中轩先扫了眼陈云松,然后才把目光投射到谢青云身上:“谢氏之人,违背祖训踏入仙途,我就算杀了你,谢氏也无话可说。” “齐老爷,杀人是不对的。”陈云松高声道,“何况谢仙士是府尊大人钦点的专办此案的主官,希望你放尊重一些。” 齐中轩倒也不恼,微笑着说:“陈典军带军包围我家,可是为了冷凝香一案而来?” “不错。”陈云松道。 齐中轩点了点头,道:“我已查清楚了,齐俊强暴冷凝香,并指使手下杀害冷凝香一家,确有此事。既然已经调查清楚,我齐中轩只好大义灭亲,将此逆子逐出门墙了。——来人,把那个孽畜给我押出来!”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唯有谢青云冷然不语。 不多时,几个家丁就押着一个青年公子出来,青年公子一面走一面哭着大喊:“爹,你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杀人,那个冷凝香,孩儿根本就不认识,您信孩儿,孩儿不要坐牢啊……” 谢青云看了陈云松一眼,后者点了点头,表示这人确实是齐俊。 不管齐俊如何呼喊,齐中轩的面色始终冷硬如铁:“陈大人,把这孽畜带走治罪吧,替我向府尊大人问好,在下教子无方,改日定当登门赔罪。” 陈云松自然没有动,而是看着谢青云,谢青云忽然道:“齐老爷,我这里却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你想不想听听?” 齐中轩脸色一沉:“一个谢家的破落户,也配跟我说话?陈大人,速速把人带走,我不想再看到谢家的人,免得脏了我的门庭!” 谢元敌一下子炸毛:“齐中轩,你可敢与我一战!” “老二!”谢青云把他拦住,然后冷冷看着齐中轩,“齐中轩,这个故事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从前有个人,为了出人头地,暗中勾结一个被佛门高僧镇压的妖魔,终于有一天,他已足够显达了,于是想摆脱妖魔的纠缠,去京城做官。” 齐中轩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谢青云不等他反应,继续说道:“但是这个妖魔怎会轻易放他走,于是她利用化身杀了一个良家妇女取而代之,然后害死那个女人的全家,诬陷他的儿子。那个人果然为了庇护儿子,选择了瞒天过海。但是妖魔又紧跟着杀死了办案的官差,诱使衙门继续调查。” 齐中轩道:“这些是不是吴崖告诉你的?” 谢青云不理他,继续道:“因为他无法左右妖魔,所以只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到此地步,他不得已只能断臂求生,把儿子交出来,为的就是保住他与妖魔暗中勾结的秘密。故事到此,那个人其实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齐中轩冷冷道。 谢青云道:“他以为妖魔做这一切是为了让他留下来,但他不知道,其实妖魔已经找到了破除封印的办法。” 齐中轩再也不能保持淡定,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谢青云淡淡道:“破除封印的办法,就是偷走九字真言大阵的阵眼。而谁会防备一个柔弱的俘虏呢?” 陈云松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浑身触电般打了个激灵:“假的冷凝香!” 齐中轩脸色一下子铁青,猛地一窜而起,其身法竟快如闪电,一下就只剩个黑点。 谢青云拦住想要追的陈云松,陈云松焦急道:“仙士为何拦我?” “陈大人,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为防万一,请大人带人继续扩大疏散的范围,包括你在内,一步也不要踏进来!” 陈云松心中一震,妖魔为何只是被镇压?佛门高僧为何不将其彻底消灭?难道那妖魔已强到只能镇压而不能消灭的地步? “仙士你……” “看好我弟!”谢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纵身御器而去。 “我才是大哥!”谢元敌怒吼一声,刚想跟上去,就听谢青云的声音远远传回来,“谢元敌,你要敢跟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试试!” 谢元敌怒意更盛,一个手下将士也连忙上来拦住,“将军不可啊,万一那妖魔已经脱困,我们武者没有对付妖魔的手段,去了也没用啊!” “屁话!参军是为了保家卫民,躲在后面算什么啊?再说谢青云去得,凭什么我去不得!” 谢元敌推开手下,“你等跟随陈大人,帮忙疏散人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语罢也展开轻功飞身而去。 驴脾气,就爱较劲。 陈云松等人一脸无奈。 …… 谁能想到,齐中轩会把密室修建在一间厢房的外墙。 这是一条连着花园的小径,院子很清幽,不知是谁住着;谢青云一到此处,就看到外墙与厢房连接处有个明显的裂隙,他轻轻一推,就看到一个直通向下的楼梯。 这时谢元敌也施展身法赶来,谢青云气不打一处来:“齐中轩没把握对付那个妖魔,所以故意让我们看到门,下面很危险,死了我可不管埋!” “哼,本将军纵横沙场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玩泥巴呢。”谢元敌冷笑一声,昂头挺胸地进入密室。 谢青云赶紧跟上去。 楼梯一直往地底延伸,路过的壁火皆自燃起来,但不知是何燃料,居然不发生半点响动,整个地道就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愈往地下去,愈觉出阴冷,仿佛正在通往的是幽冥地狱。 谢青云斜瞥一眼紧绷着脸的小老弟,心想按老子年轻时候的脾气,你现在腿已经断了……诶?不对,老子现在也很年轻! 想到这里,他忽然飞起一脚…… 谢元敌面对未知的恐怖,心神紧绷到了极点,冷不丁被踹一脚,先是懵住,随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谢青云你神经病啊!” 他的拳头攥起,内力凝聚,猛地打向谢青云门面。 谢青云躲也不躲,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保家卫民啊喂。你哥我可不是军官,正儿八经的历国平民,你不是要保护我么?” 谢元敌恨恨收回拳头:“迟早有一天好好收拾你!” 但是经此一闹,他发现自己已没有那么紧张了。他用眼角余光打量谢青云,这混蛋难道是故意的?他娘的,这臭混蛋长这样,以谢漾清那丫头看见美男就走不动道的德行,看到他不得直接挂在他腿上? 想到谢青云腿上挂个人的情景,他忍不住想笑,就在这一分神之际,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迅速自由落体,他低头一看,只见下方一层乌黑乌黑的气雾宛然地下河般缓缓流淌,扑面而来的阴冷至极的气息让他本能察觉不妙。 但在空中,他一身内力却无处施展,突见壁上一只受惊的蝙蝠摔到黑雾之中,霎时间就化为一蓬血雾融入其中。 完了! 看到这一幕,谢元敌心里一凉。突觉衣领被提起,脚下倏地有了实地,然后才发现是谢青云救了他。他低头看着脚下飞得歪歪扭扭的绿叶法器,认真地道:“你该换个法器了。” 谢青云翻了个白眼:“是你该减肥了。你瞧人家齐中轩多灵巧,像你一样大肥鹅似的。” 大肥鹅! 谢元敌满脸黑线,忽然心中一凛。 “还没看出来吗,齐中轩就从这里出入的。”谢青云淡淡道。 谢元敌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地下溶洞,不再有修凿的痕迹,但在许多地方都留有深深的脚印,从这些脚印就可以判断出齐中轩的内力身法都已达到极高的境界。 谢青云发现带着个人御器飞行,所耗费的法力是平常的数倍。按照这样下去,如果路途太过遥远,他可能不得不提前使用“天机·乾坤逆数”来维持飞行。 “妈呀!” 就在这时,身后的谢元敌突然大叫一声,他正全神御器,被吓这一跳,险些栽倒下去。 “你鬼叫什么?”谢青云怒而回头,只见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弟,面色惨白地指着下方黑雾,“你,你看……” 谢青云发出嘲笑:“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大个人还怕黑,也不害臊。” “不,不是……” 谢青云看他面无人色,心中好奇,终于还是低头看了一眼,入目的情景让他瞬间浑身起皮:只见黑雾里正有一张硕大的诡异人脸跟随他们平平飞行。这人脸白花花的,正朝他们发着一种诡异的笑;而且无论飞多快,人脸都始终与他们平行。 鬼?还是什么? 谢青云勉强镇定心神:“不就是鬼脸么,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谢元敌的声音带着颤抖。 “什么声音?” 谢青云经此一提醒,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一个“沙沙沙”的声响,他再低头凝聚目力,从诡异人脸上逐渐蔓延开来,待看清其全貌,他的头皮一瞬间炸裂开来。 “我的妈呀!好大的蜘蛛!” “蜘蛛……”谢元敌一听,眼白猛地上翻,这位沙场上驰骋无敌的虎将军,竟是当场晕了过去。 卷一:长夜有归 69、九字真言大阵 眼看谢元敌就要掉下去,被谢青云眼疾手快抓住。 谢青云看了看愈来愈近的怪物,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老弟,顿时火冒三丈:“兔崽子,叫你不要来偏要来,有你这样猪队友,老子这趟想不死也难!” “他妈的,还死重死重,蠢猪!” 他迅速冷静下来,运足目力,辅以神识观察。那是一只巨大的人面蛛,其躯横跨开来,几与溶洞的宽度齐平;蜘身除蛛腹上的灰白人脸状花纹,通体黑色,毛若钢针,八条钢筋般的大长腿交互动作,跑得飞快。 难道这才是臭狐狸的本体? 地底大妖还能指的是谁? 可这溶洞也不像有什么封印的样子,那黑雾与其说封印它,倒不如说就是它释放出来的,就好像兽王用自己的气味圈禁领地一样。 就在他思考时,人面蛛的头部似乎向上昂了一下。 黑暗中,谢青云敏锐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他本能地御器闪避,“噗”一声,就见一团白花花的粘液从身旁掠过,网住了溶洞上方一根垂下来的石柱,在一阵“哧哧”的声响中,那石柱迅速被腐蚀断裂。 “蛛网喷射,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谢青云冷汗直冒,记下了怪物的第一个技能。脑海中闪过蓝衣少女亭亭玉立的模样,他把头摇成拨浪鼓——这恶心玩意绝不是她,如果是,我宁愿再穿越一次…… 没等他反应,第二喷第三喷第四喷接踵而至。 他狼狈地御器躲避,溶洞里不断发生石柱被腐蚀的声音。 人面蛛突然发出低沉的咆哮,张口吐出长蛛丝,黏住了前方石柱,就这么一拽,它已越过谢青云,并在溶洞上方倒立爬行。 上方是人面蛛,下方是黑雾。 人面蛛口器大张,朝着谢青云二人咬去。 谢青云寒毛直竖,拼命催动法力,绿叶法器发出不堪负荷的嗡鸣,但终于还是把速度提到极限,这一刻他的精神高度紧绷,因为在人面蛛与黑雾之间,只剩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缝隙,他必须从这个缝隙穿过去才有活路。 近了,愈来愈近了! 眼看活路近在眼前,谢青云精神振奋,突然掏出匕首一掷,匕首上所附飞剑术发动,“叮”一声撞在怪物的口器上。 人面蛛的动作微一顿,趁此时机,绿叶法器载着两人从缝隙穿过。 谢青云顾不得收回匕首,狂催法力与怪物拉开距离。 某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推理出错了——齐中轩故意把他们带到了死地来,方便杀人灭口。 没等他想明白,前方黑雾一阵汹涌,下方突然窜出钢筋般的黑柱子,向他猛扎过来。 谢青云呼吸一滞,视线里竟又出现五六只一模一样的人面蛛,这正是其中一只人面蛛的蛛脚。 蛛脚也能捅人? “滚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元敌竟从昏迷中苏醒,不知从哪取出一杆枪递出去,枪上隐隐裹着一层光晕,“嗤”一声洞穿了蛛腿。 人面蛛痛得发出“吱吱大叫”,其余几只暴怒,纷纷向二人喷吐蛛网。 方才一只已很难躲避,何况这回多了五六倍。 谢青云眼看避无可避,终于没忍住骈指为剑,十几朵星星之火倏地飞出去,在前方轰然炸开,火光一蓬蓬隆起,蛛网全被烧成灰烬,那几只人面蛛也吓得节节后退。他小心翼翼瞧了眼溶洞洞顶,没发现有要坍塌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谢元敌从绿叶上一纵而起,其以身法在洞壁上借力,飘逸如在平地,长枪如龙,势如陨星……黑雾中一只人面蛛骤被巨力贯穿,八只大长腿一瘫,不动了。 “好小子,不愧是虎将军!”谢青云看着十分解气,忍不住夸赞起来,旋又疑惑,这小子刚刚还吓得晕过去,怎么突然如此神勇了?再仔细一看,原来谢元敌把头上缎带拉下来做了眼罩,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谢青云险些笑出声来。 谢元敌没有再回绿叶法器,而是就这样倚靠身法前进,后方路上陆陆续续出现的体型大小不一的人面蛛,皆被他一枪解决。 谢青云看他蒙住眼睛反而更加灵活神勇,不禁暗暗点头,想到早晨的切磋,如果不是法术的出其不意占了便宜,胜负还未可知。 “中国好队友,回去给你加鸡腿。” “你刚刚还骂我是猪队友,死重死重的蠢猪……你变脸的功夫,跟娘们一样。” “哈哈哈哈,大丈夫不要在意细节。” …… 如此不知前进多久,前方显现出金灿灿的神光。 封印大阵到了? 谢青云心中暗暗猜测,待飞得近了,只见前方变得异常窄小,金灿灿的神光极富层次感地渲染在洞壁之上,看着就好像一团超声波的具象。而远远地看,则更像一个金色的漩涡。 金色神光把黑雾阻隔在那窄口之外。 “老二,上来。”谢青云停在窄口之外,对眼前金光有几分戒备。 谢元敌想了想,没有再耍性子,他一跳上去,绿叶明显沉了沉,谢青云忍不住道:“你真的该减肥了。” “你搞清楚,不是我,是盔甲!”谢元敌冷冷道,“再说你个臭炼气的,连个人也载不动,要你何用?” 谢青云威胁道:“臭弟弟,再说就把你扔下去了啊。” 谢元敌冷笑。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啸叫。 谢青云只觉脑中一个刺痛,瞳孔逐渐涣散,法力突然溃不成军,脚下绿叶灵光变暗,眼看着兄弟两个就要掉下去,天机伞骤发明光驱散声波,谢青云瞳孔内重新现出神采,惊惧中迅速凝聚溃散的法力,维持住绿叶法器,并向金光窄洞猛冲过去。 在冲入窄洞的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回头瞥了一眼,只看到黑雾中若隐若现的猩红色的复瞳,正死死地盯住他。 …… 兄弟两个冲入窄洞,眼前霍然洞开。 这是一个广大中空的地底岩洞,二人一进来就被正上方的巨大的法阵所吸引。那是所有光的来源,很难形容它是什么形状,在其背景底部,是一圈深红色的古朴符文,然后上面又叠着一个方形的蓝色符文,最上面又还有一层统共九个金色大字组成的图形,它们围绕着整个法阵缓缓旋转。 最夸张的是法阵外围,全是大大小小的金色“卍”字,它们上下起伏飘动,就好像从高僧口中念出来的肉眼可见的经文。 而最让二人感到震撼的,要属围绕法阵的三座巨型雕刻。就在二人的正前方,也就是法阵的后方山腹里,坐落着一个瞑目盘膝而坐的明王法相;在法阵左边的山腹里,坐落一个骑虎的怒目圆睁的金刚;在法阵右边,是个脚踩神龙的庄严肃穆的罗汉。 三个雕刻目测有二百多米高,接近百丈高的海拔,让仰视它们的人忍不住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地面只有一条通道,从窄洞这边延伸出去,像个栈桥似的直通法阵下方,其余再无落脚之地。金光覆盖范围之外,仍是洞外一路铺过来的黑雾,从上方俯瞰,宛然深渊。 法阵下方,也就是栈桥尽头有一个隆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个隆起的圆形凹槽,看形状应该就是放置九字真言大阵阵盘所用。 但此刻阵盘已不翼而飞。 就在平台的上空,一个极美的女人漂浮在那里。她的高鼻梁让她的五官极其立体,每一根线条都似乎恰到好处,就好像造物主精心雕琢而成。她的双目紧闭,仿佛正在沉睡,天蓝色衣裙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曲线,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她静若处子,仿佛一具毫无生机的雕像,可营造而成的空间感,却囊括了这世间全部的审美维度。 超模! 谢青云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这不就是蓝衣少女的成年版?化身少女美则美矣,终究青涩,其本体却着实把他惊艳了。 “可她到底是谁?” “为何会被佛门高僧镇压在此?” “外面黑雾与黑雾里的怪物又是怎么回事?” 脑中一桩接一桩的疑问无人解答,他把目光投到了下方大概只有两米宽的栈桥上,齐中轩正与一个女人对峙,那女人赫然顶着冷凝香的脸。 他与谢元敌对视一眼,缓缓落了下去。 冷凝香怀中果然抱着一个盘状法器,应该就是阵盘。 谢青云虽然推测出她想要破坏阵盘脱困,但具体究竟怎么做,却还不得而知。 冷凝香看着他:“你再来晚些,可就见不到我了。” “你不要一副我是你同伙的口气啊喂!”谢青云没好气道。 “你不是吗?”冷凝香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 谢青云想到昨晚她在自己面前的各种上戏附体,再也不吃她那套。看她这样把假的说成真的,明明恶迹累累却还装出一副无辜纯真的模样,与今早戏耍自己的无疑就是同一个。 “我刚来宝镜城,你当然不认识我。”他冷冷道。 冷凝香微微一笑:“不认识。” 谢青云道:“你是在他们密谋的时候,听了我的事迹,所以决定利用我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方便你盗取阵盘。” 冷凝香道:“我首先把葬礼办得跟真的一样,引起你的怀疑。” 卷一:长夜有归 70、形源无相,见龙在野 谢青云道:“然后你按照齐中轩的指令,演了一场瞒天过海的戏。” 谢元敌逐渐明白过来:“为了让谢青云入局,你故意杀死高良他们,府衙出了命案,府尊一定会调查,作为跟高良有过来往的谢青云,必然是调查对象。谢青云一旦得知高良等人的死讯,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谢青云冷冷道:“还担心我看不出破绽,故意在我面前现身,说几句唬人的话。” “整件事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冷凝香直言不讳,然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还有件事你想不到。” “什么事?”谢青云心里一紧。 冷凝香笑道:“齐中轩被我劝反了,他现在弃暗投明,决定帮助我脱困。” 兄弟两个一听,立即察觉到危机,齐中轩双手下沉,忽然往下一按,其体内庞大内力具现化为白色蒸雾,兄弟两个皆感到扑面而来的可怕压力。 谢青云纵身御器而起,试图绕过齐中轩。齐中轩冷笑一声,双手猛地往外一推,其身上白色蒸雾立刻排山倒海般涌向谢青云。 谢青云没能避开,只觉空气犹如波浪般拍击而来,如果不是法力护体,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他对武学的认知再进一步,但这并不能助他脱困,眼看冷凝香拿着阵盘往大阵底下隆起的平台走去,他心中焦急: “老二,拦住他,我去抢阵盘!” 谢元敌一眼就认出,这是齐氏核心武学《沧浪诀》,此武学修到最高境界,其内力将拥有海啸般的威能。 “齐中轩,你的对手是我!” 他丝毫不惧,身上内力也具现成白色蒸雾,随后他将长枪拗成两截,就成了两杆短枪,在原地一个旋转,人与兵器就融合成一道旋风,猛地撞向齐中轩。 “来得好!” 齐中轩一手仍控制谢青云,一手分出半数内力,如游龙般探出,“砰”一声,与谢元敌所化旋风碰撞。 “哦?” 齐中轩略退两步,但谢元敌一杆短枪脱手,其人则退了四五步,嘴角立刻渗出血迹。 谢元敌一看内力拼不过,深吸了口气,弃枪双拳紧握,马步微蹲,双拳朝下相互交叉,气贯丹田,身上肌肉偾张,竟撑得盔甲破裂,发髻散乱,长发猎猎。 “齐中轩,我这一招练了十五年,你挡得住吗!” 但听一声怒吼,“形源无相,见龙在野!” 内力具现化而成的白色蒸雾猛地冲天而起,在半空分成双股,只听龙吟阵阵,两股内力交互旋绕,在半途竟幻化成龙的形状。 齐中轩瞳孔一缩,已来不及收回内力,只仓促将剩下的凝聚在掌中,竟做出了防御姿态。那双龙一撞上来,他立即发出痛苦的闷哼,只觉丹田内被搅得一片大乱,耳畔仿佛响起当年齐家老太爷的话语: “练武,是讲天赋的。” 他心中不甘,试图重新聚起内力,却只有针刺般的疼痛感,心知再强运内力,恐怕落个终身瘫痪的下场,只得颓然放弃。 “好小子,干得漂亮!” 谢青云大喜,加紧御器赶到了冷凝香前头,将她拦了下来。 冷凝香怔了怔,回头看了眼瘫倒在地的齐中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老的打不过小的。” 谢青云伸手:“少说废话,把阵盘交出来!” “你看起来好像逼良为娼的恶奴。”冷凝香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逼良为娼? 谢青云满头黑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冷凝香忽然现出悲戚之色,指着齐中轩道:“都,都是他逼我做的,人家才没有犯错。” 齐中轩:“……” 谢青云看她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忽然想到这些年齐中轩给她送来的那些“血食”,这哪里是小姑娘,分明是就一座移动的尸山血海,心里止不住地打起冷战:“妖孽!” 他骈指为剑,二话不说打出星星之火。 “杀人啦,谁来救救人家,以身相许……”冷凝香在一连串爆炸声中,似乎极为狼狈地跌倒在地,怀中阵盘也跌出,竟滚出了栈桥,往黑雾下方掉落。 火光中,谢青云仿佛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心里一震,脑海中迅速浮上数个疑问: “阵盘究竟要怎样才能毁掉?” “她一直在偷偷干什么?” “她本体被大阵镇压,化身却可行动无碍,为什么?” “她的化身既然行动无碍,为何不早早自己破阵?” 闪过一连串疑问的同时,谢青云瞥了眼栈桥外边,只见下方黑雾滚滚翻涌,比通道外不知浓郁多少倍。联想到黑雾将生物腐蚀成血雾的情景,以及高良等人被吸成干尸的状况,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外面黑雾难道就是这妖孽本体释放出来的?只因为大阵封印而不能靠近? 若真是如此……谢青云瞳孔一缩:“她要利用黑雾毁掉阵盘!” 思虑千转,不过一瞬。 他奋力一跃,义无反顾地扑出栈桥,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阵盘,然后召唤绿叶法器把自己接住,险之又险地从黑雾上方掠过。 到手了! 现在只要把这玩意安回原位就行了吧? 忽然觉出三道古怪的目光,他疑惑转头,只见包括齐中轩和小老弟在内的三个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再扭头一看,脸一下子绿了……原来手中的哪里是什么阵盘,分明是一件粉红色的女子的贴身亵衣,从其残存的温度判断,似乎刚脱下来不久。 “噗……”冷凝香掩嘴,香肩止不住地耸动。 谢青云猛地甩开,额上青筋一根一根暴起:“你笑了吧!” “我没有。”冷凝香将头摇成拨浪鼓,看着缓缓飘落的亵衣,她状似惊惧,哀求道,“原来大王喜欢这东西,我身上就一件,再没有多的了,你拿走就放了人家吧。” “够了!” 谢青云大怒扑下去,解开了天机伞,贴了张符箓上去。 呛锒! 刀光乍起,凛冽劲风扑得冷凝香节节后退,眼看刀光就要把她吞噬,她的双手突然呈出一样东西,并带着哭腔说:“给你给你,我不玩了!” 刀光乍停。 谢青云面无表情地持刀而立,看着呈上来的金符流转不定、宛如大阵微缩版本的阵盘,心中仍抱警惕,担心还是妖孽的幻术,特意看了眼谢元敌,后者向他点了点头。他接过,面无表情地转身,似乎想将阵盘装回去。 但是突然,他猛地一挥刀。 这是包括谢元敌在内都没想到的。 刀光撕裂了冷凝香,却是残影。 下一刻,冷凝香已不再是冷凝香,她已恢复成蓝衣少女的模样,已来到谢青云的背后,美眸猩红…… “谢青云,你万万想不到吧,我其实是为了把你引过来,因为你的血,才是我脱困的关键呐……” 蓝衣少女用邪恶语气说着,张开了她的小虎牙,朝着谢青云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完了! 想到高良等人变成干尸的模样,谢元敌心中一凉,谁知道谢青云毫无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向法阵。 那小虎牙一咬上去,就听见金属声,她只觉牙齿一软,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咬在钢铁上,浑身颤了颤,忽然蹲下去捧嘴哭道:“哎呀,我的牙齿!” “造形术,金甲术。” 啪! 谢青云一手黄符燃尽,一手重重把阵盘嵌入凹槽,然后冷冷地看着蓝衣少女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怎么回事? 谢元敌一头雾水。 “谢青云,你怎么知道我伤害不了你?” 就在这时候,阵盘嵌进去的地方爆发强光,九字真言大阵“轰轰”转动,如果说方才整个大阵处于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那么此刻毫无疑问开始“运转”了。 法阵下方,漂浮在平台上的蓝衣女子睁开眼睛看着谢青云。 “我不知道。”谢青云冷冷道。 “你不知道?”女子的嗓音略区别于蓝衣少女,显得更加成熟,少了几分天真意味,却多了少女所无法企及的韵味。 谢青云道:“如果你的化身实力足够,早就自己破阵而出了,何必大费周章?但我现在可以肯定,你费尽心思把我引来,必有盘算。” “你说对了。” 女子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她也没有做什么动作,整个地底岩洞突然开始震动,深渊下的黑雾翻涌得愈发剧烈,从中似乎又浮现出谢青云在窄洞外隐约看到过的猩红色的复瞳。 不止如此,三尊石刻焕发金色神光,宛然佛陀降世,威严无匹地扫射四方。 九字真言大字外围的“卍”字疯狂跳动起来,最核心的一层深红色的圆形符文,不住地发出暗红色电丝,方形的蓝色符文则倾泄出蓝色雾气,所过之处皆被冰冻。 大阵似乎极力地运转着,抵抗着。 而产生这等翻天覆地变化的中心点,就是蓝衣女子。 谢青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被忽略,他刚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跟阵盘像黏住一样,或者说,从阵盘上发出了莫名吸力困住了他。 “谢青云,她好像快脱困了,快走啊!”谢元敌心里头有不详的预兆,忍不住大声招呼。 老子也想走啊! 谢青云在心里大喊。 突然,他的脑袋一阵眩晕,骇然发现手臂上血管急遽涌动,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通过手掌被往阵盘里吸去。 阵盘居然在吸他的血! 这不是佛门高僧布下大阵的阵眼么,怎么会吸人血? 卷一:长夜有归 71、噩梦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邪恶?什么是正义? 在这一刻,谢青云神智恍惚,耳边仿佛响起蓝衣女子的声音: “你没想到吧,整个大阵就是一个屠宰场,你的血肉对它而言,就是大补之物。” 谢青云勉强道:“弥补了大阵的不足,把你继续镇压,我到此的目的也达成了……” “你以为我会作茧自缚么?”蓝衣女子道,“早晨尝过你的血液之后,我就发现你是先天灵体。我没有骗你,你的血确实是我脱困的关键。” “怎么说?”谢青云道。 蓝衣女子道:“先天灵体放在万界都是十分罕见的体质,因其内蕴法则之力,与布阵之人所留下的灵蕴相冲突,一旦你的血冲入大阵,就会破坏内在的运转机制,这就是我脱困的机会。” 谢青云脑海中浮现出女子脱困飞到宝镜城上空,猖狂大笑着,只挥一挥手,十多万凡人的血液都朝一个方向聚涌而去……他娘的,这不就是个大号蚊子精么? “齐中轩,要是被妖魔脱困,宝镜城十多万条人命,你十辈子也赎不清了!” 他心中愤恨,猛地一声厉喝,空闲的手摸了下天机伞……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 天机伞猛地爆发强光,节节高涨的修为使得谢青云的神智短暂清醒,他同时大声念出咒语: “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 修为冲上二阶引玉后,竟是一口气召出了三十多枚火弹。 眼看三十多枚火弹在自己面前犹如军队般排列,谢青云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不管怎样,这是我的责任!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坚定起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不要这只手,也决不能让妖魔脱困。 三十多枚火弹被一股脑地砸向阵盘。 这一瞬间爆发的灿烂,是任何焰火都望尘莫及的。 轰!轰!轰! 爆炸声有节奏地响起,谢青云身上覆盖的“金甲术”刹那间破碎。但如他所愿,他的手从阵盘上脱离了。然而紧随而至的剧烈冲击,直接把他震飞出栈桥。 “咦?” 火光隆隆之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讶叹息。 谢青云感觉到暗中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不由自主地朝着窄洞方向飞退,但是眼睛已经睁不开,耳朵里也听不清声音,勉强喊了声“老二快跑”便晕了过去。 混乱中,谢元敌看到蓝衣女子似乎伸手来想抓谢青云,这一刻他身上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去:“妖女别碰他!” 他猛地窜出去,手中长枪宛然陨星般直贯长空。 砰! 一面是覆满白色蒸汽的长枪,一面是纤细的手掌。 二者之间的虚空发出不堪负荷的气爆声,在一连串炸响之后,谢元敌终是不敌,被迫步步后退。但蓝衣女子的手也被红色的闪电缠住,她的身体被蓝色的冰雾覆盖,慢慢冻结起来。 谢元敌见状再不犹豫,顺势接住谢青云扛在脖子上,突然看了眼被自己打破丹田无法动弹的齐中轩,咬了咬牙,拽了他的领子冲出窄洞。 只听到身后蓝衣女子发出一声叹息,幽邃而孤寂,仿佛忍受了恒久的寂寞,且仍要继续忍受下去。 …… 谢青云走在桥上,一面的水波泛起柔光,风光明媚,有人泛舟水上游玩;一面上的冰湖,冷寂寥落,有人凿开冰洞垂钓。 天空分成了两个色调。一面是黑的,一面是白的。 他抬头看着,看了许久。 忽然一个梳着双角丫的小女孩跑过来撞了他一下,他疑惑地低头,只见小女孩穿着件蓝色的衣裳,抬头纯真无辜地望着他。 “要看路。”他随意地说。 “叔叔,明明是你撞了我。”女孩理直气壮道。 谢青云瞪起眼睛,总觉得有些耳熟。“我站在这不动,怎么撞你?” 女孩道:“人家也站在这不动,怎么撞你?” “什么?明明是你飞跑过来撞了我。”谢青云凶巴巴道,“你还想讹我不成?” “是你是你,呜呜呜……”女孩哭了起来。 周围人走过来指指点点。 一个扛着屠刀的屠户站出来道:“喂,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小姑娘,像什么话?” 谢青云不知怎么恼怒起来:“我欺负她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屠户对周围人建议道,“你们说,像这种人渣,是不是就应该报官把他抓起来?” “就是就是,报官报官。” “把他抓起来。” 谢青云愈来愈恼怒,突见女孩在窃笑,他指着大喊道:“你们看,她明明在笑,是她撒谎!” 女孩立刻又换上哭脸,众人只看到她在哭,群情激奋,挤上来就要扭他去见官。 谢青云被扭着走,只觉荒谬莫名。她看到女孩窃笑着跟在人群后,脑袋慢慢发生变化,竟变成了一个蚊子,那用来吸血的口器足有三尺多长,轻轻的就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那人转眼间就被吸成了干尸。 他看得呆了,女孩恢复成人的模样,仍看着他窃笑,然后又变成蚊子吸下一个人。 “你们快看啊,她在干什么!”他大声叫喊。 但是所有人都不听他的,只顾往前走。 “蚊子精啊,你们快看,有蚊子精啊……”他的声音愈来愈无力,神智忍不住地恍惚,等到回过神来时,只看到周围满地都是干尸,天上两轮血月,正冷冷地俯瞰这一人间地狱。 “蚊子精”飞在半空中,看着他吃吃地笑。 “蚊子精……蚊子精……” …… “什么蚊子精?” 谢青云猛地睁开眼睛,又被强光刺得闭住。他睁开一丝眼缝,只见谢元敌站在边上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蚊子精?” “蚊子精?那是什么?”他有些懵。 谢元敌冷冷道:“你睡梦中拼命喊的,你还问我。” 妈的,原来是个噩梦! 谢青云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疲惫地问:“我昏迷多久了?” “四个时辰。”谢元敌看了眼窗外的阳光,“体质不错。” 谢青云忍不住道:“我昏迷之后发生什么了?那蚊子精,啊呸,那妖孽脱困了吗?” “不知道。”谢元敌道。 “不知道?”谢青云坐起来,掀开被子,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只有轻微的灼伤,且已涂了药膏,除了被爆炸冲击的剧痛还隐隐有所残留,以及失血过多的虚弱以外,再没有其他不适。 不幸中的大幸,他松了口气。万一受个重伤,被云雷宗的人找上门来,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意识下沉,修为果然跌回了灵息六层。 谢元敌道:“府尊在审,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 谢青云穿戴整齐,与谢元敌一道穿过耳门,来到府衙大堂。 李季然看到二人进来,微微点头,然后板着脸拍了下惊堂木:“齐中轩,你可知罪?” 堂下齐中轩跪在地上,铁制枷锁加身,旁边则是吴崖,身上仍缠着捆龙索。一夜过去,谢青云附注在上面的法力竟然还有留存。 齐中轩冷着脸一语不发。吴崖看到谢青云,哭丧着脸道:“道友,你不是说只要我老实交代,你就放我自由?” 谢青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说的是,只要你没有参与齐中轩的犯罪,也没有前科,我就放你自由。” 在齐中轩手下办事,根本不可能保持清白。 吴崖果然不说话了,脸色变幻不定。 谢青云为了防止他逃跑,又给捆龙索注入了一部分法力。看到他这样滴水不漏,吴崖暗恨,面上却只陪着笑脸。 李季然冷冷道:“齐中轩,你不说也没用,你手底下那些赌坊、绸缎庄以及钱庄,现在都被查出了问题,其中随便拿出几条,都足够治你死罪!” 齐中轩冷笑:“我若是死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李季然勃然拍案:“你在威胁本府!你以为本府不敢杀你?” 谢青云忽然想起陈云松说过的话,他想了想,向李季然拱手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季然皱了皱眉,但因他是此案头号功臣,便按捺住性子,跟着他来到后衙:“有什么话快说!” 谢青云道:“大人只知齐中轩与地底下妖魔勾结,却不知那妖魔究竟是个什么。” “是,又怎么样?”李季然道。 “那妖魔干系甚大,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谢青云低声道,“就算大人治齐中轩死罪,也须得三司复核,想要砍他的脑袋并不容易。齐家在历国的势力庞大,齐中轩的死活不重要,但齐家一定会倾尽全力抹去他身上的丑闻,而知情恐怕会被灭口。” 李季然浑身一寒,目中含着几分惊悸,他为官数十载,怎会想不到个中关节。 谢青云道:“大人不为自己考虑,也须为手底下弟兄思量一二。” 李季然想了想,皱眉道:“总不能就这样放了他吧?” 谢青云道:“大人可上奏圣上,就说此案干系甚大,须交由三司会审……别人动不了齐中轩,谢氏可未必。” 李季然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费这些思量,我替他们谢谢你。只是还有个难题。” “什么难题?”谢青云道。 卷一:长夜有归 72、神仙难免也有失足的时候 李季然道:“那姓吴的是个炼气士,齐中轩自身更是武道高手,府军中根本没有人能承担押送的重任,要是被他们走脱,本府恐怕就只能告老还乡了。” 谢青云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不可!”谢元敌竟是激烈反对。 谢青云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不可?小老弟,你莫不是怕大哥我回京抢了你的风头?” “你不知好歹。”谢元敌冷冷道,“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 “什么形势?”谢青云对外界还一无所知。 李季然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两声,道:“本府倒忘了……此事确实不妥,青云你还是避避风头吧。” “你们在说什么啊?”谢青云疑惑地看着二人。 李季然道:“半个月前,虢国突然陈兵沂州,要圣上交出一个叫谢青云的人。朝廷上下为之震动,后来才知道,这个谢青云就是你。由于你是炼气士,不能等闲而视,齐渊出了一策,要谢氏把谢宝树的骨灰带回西京,引你到西京再行抓捕。” 谢青云的面色慢慢变冷,他慢慢地望向谢元敌。 谢元敌淡淡道:“太公说了,即便是被赶出去的,也是谢家子弟,当由他老人家亲自惩罚,不劳他人费心。” 谢青云的面色有所缓和。 这是公然和虢国背后的宗门对着干啊……李季然暗暗抹了把冷汗。 谢元敌接着道:“太公还说,这是云雷宗的计谋。” 云雷宗有必要做这种事么……谢青云道:“以云雷宗的势力,查到我的下落应该不难,为何要费此周章?” 谢元敌淡淡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是砸了人家的道场,还是偷了人家的姑娘。” 想到虢国之行的前因后果,谢青云皱眉不语。 李季然道:“青云,你就先去避避风头吧。云雷宗绝不会善罢甘休,既已动用国力,就是生死大仇。” 谢青云忽然勾住谢元敌的脖子,“好小子,原来你来宝镜城是身怀重任,要引大哥去西京。但你现在又反对我回西京,莫不是担心我的安全?” “滚开!” 谢元敌猛地推开他,面无表情道:“谁担心你,我只担心太公年纪大了,跟人动手闪了腰,怕又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受活罪。” “小子害羞了。”谢青云哈哈大笑。 谢元敌不理他,向李季然拱手道:“大人,押送一事,就交给在下吧。齐中轩不是我的对手,那吴崖不过是谢青云的手下败将,更不可能对我造成威胁。” 李季然欣然道:“谢将军肯接手,那真是再好不过。” 谢青云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假如谢太公真的愿意保他,他现在回西京只会造成云雷宗与谢氏的正面冲突,作为超级大宗的附属宗门,真要发起狠来,谢氏这群只修武学的加上他,恐怕也难以抵挡。 前次如果不是黄启明这个四阶高手,他恐怕已折在周纵的手里了。而假如谢太公为了历国的安全,故意要骗他回京,那么他更不会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 …… 宝镜城大门口。 押运的囚车已经停好。 谢元敌与手下百骑已然就位,李季然把封装好的文书交给他,他把文书装在马腹的皮革袋里,作揖道:“大人留步。” 李季然郑重拱手:“谢将军千万保重。” 谢元敌远眺城里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这短短一日的遭遇,竟比他三年沙场生涯还要精彩几分……他呼了口白气,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率先而去。囚车辘辘碾着积雪,留下两行车辙。 许久过后,谢青云忽然出现在城楼上,李季然若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接下来你意何往?” “先到处看看吧。” 谢青云纵身一跃,落到了城门口,看着李季然缓缓道:“大人,地底下那东西,切记不要动不要想,把齐中轩的府邸封了,把那地道填了,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再传第三人耳。” 李季然道:“本府明白。只是宝镜城为历国要隘,堪称国门也不为过,是绝不可放弃的;本府受命镇守,职责重大……那东西总要解决。” 我倒也想……谢青云有些头疼起来,他觉得那个妖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是他的梦魇。 “我此番去别国游历,也为了探查那东西的来历,寻找解决的办法。请大人保重。”他向李季然拱了拱手。然后撑起伞,慢慢走入冰天雪地里。 这时陈云松打着马来到李季然身边,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谢青云的背影:“大人为何不留谢仙士?” “庙小喽。”李季然拍了拍他,转身负手而去。 陈云松看着谢青云没入冰天雪地之中,摇头感叹:“仙士真乃神……”话未说完,突听雪中传来一个愤怒的叫骂声:“谁他娘的在这挖了个坑啊!” 他的神色一僵,叹了口气,“神仙难免也有失足的时候。” …… 落日熔金。 鬼头辇停在北暨上空,云翟的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沉。几个云雷宗执法弟子驾驭法器飞上来,抱拳道:“长老,计策失败了,谢青云没回西京。” “周纵呢?”云翟道。 “周纵留下一封信逃了。”执法弟子道。 “他竟敢逃!” 云翟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探手一个隔空取物,把信抓来猛地攥碎。但过了片刻,他又捏了个法诀,漫天飞舞的纸屑便重新拼凑起来,只见上面写道: “云长老:” “我知道您看到这封信一定很生气,但是请相信,卑职不是逃命,谢青云那小子在宝镜城出现过,卑职收到消息就立刻赶过去了。此生不抓到谢青云誓不罢休,请长老静候佳音。为弥补卑职过失,附上一策,或可解宗门困厄。” 其下计策只有短短几行,但是云翟的神色却是越来越郑重。须臾,他再次攥碎信纸,沉声道:“执法队继续搜查周纵的下落。其他人跟我回宗,去个人告诉宗主,就说本座有要事相商。” ……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现下时节虽离金秋甚远,道旁虽无枯藤老树昏鸦,也无小桥流水人家,谢青云座下的也不是一匹瘦马,但是夕阳确实正在西下,他也离断肠人不太远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两日前他由宝镜城往南行,一径地踏入留国境内。 这留国正是与周国、虢国齐名的大帝国,治下超百州郡,地域之广袤,是历国的十倍还多。 他之所以选择留国,便是因为留国在南,而虢国在北,要避云雷宗锋芒,当然是越远越好。而留国宗门林立,其中青剑门与云雷宗相当规模,同样也是超级大宗的附属。 按照谢青云自己的话来说:实在不行,就拜入留国宗门为弟子,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想到才刚踏入留国境内的第一个夜晚,他的梦魇成真了……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 篝火旁,谢青云摊开李季然临行前送给他的地图,发现这座山林已经属于留国国境了。对自己的方位有了个大致的判断后,他照例盘膝打坐炼气,如往常那样毫无收获,便拿出《微云小记》揣摩起来。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他感觉到困倦,便在火堆旁躺下。 到了后半夜,他睡得正香时,突然出现了一头熊。这留国地处南境,气候较为暖和。河州还大雪封山,此处已然春暖花开。 这头熊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瘦骨嶙峋的它饿得能吞鲸,看到谢青云也是饥不择食了,扑上去就咬。 谢青云的神识察觉到危险,拼命地给他发出警兆,他被惊醒过来,法术也来不及施展了,猛地撑住瘦熊的血盆大口。 瘦熊发出咆哮,腥臭难当的口气直扑谢青云口鼻。他忍不住干呕两下,险些因此脱力。 “臭狗熊多久没刷牙了……想吃我,我宰了你!” 就在一人一熊角力时,旁边忽然有人说话:“请问需要帮忙吗?” 谢青云大喜道:“快宰了它,咱们烤熊掌吃!”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这是在命令我吧。”那人道。 “怎么样都好,你快动手啊,我没力气了!”谢青云苦苦支撑。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叫别人做事情呢?”那人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谢青云仍在苦苦支撑。 “请别人帮忙的时候,难道不应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吗?” 听到这样熟悉的语气,这样熟悉的表达方式,谢青云浑身一僵,机械地扭头一看,只见篝火旁,一位蓝衣少女像个幽灵般飘在那里,她气鼓鼓地叉着腰,好像因为辩论对手说错了话把她给惹毛了。 “你……”谢青云险些当场晕过去。 那熊终于也看到了少女,看到她漂浮着在篝火旁,熊眼里也浮现出恐惧。在它有限的认知里,这种能飘在空中的东西都不能招惹,于是再也顾不得吃人了,嗷嗷叫着跑走了。 卷一:长夜有归 73、断肠人在天涯 谢青云惊惧地看着少女,像看到鬼一样:“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蓝衣少女像个幽灵似的飘过去:“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被封印在……”谢青云猛然想到什么,“你脱困了?” 少女飘了两圈,古怪地看着他。他被看得莫名其妙,仔细回想思考了片刻,脑海中仿佛抓到了什么重点,脱口道:“是那个咒语?” “你你你,你在我身上种了个化身?”他忍不住想象身上长出一个恶瘤然后里面出现一个蓝衣少女的情景,头皮登时一阵一阵发麻。 蓝衣少女道:“谢青云,你快感谢我吧,那可是个很可怕的咒术。” 横竖是一刀,你给我个痛快吧……谢青云怒道:“那到底是什么?” 蓝衣少女叹气道:“谁叫我念错咒语了呢。” 谢青云强忍住怒火:“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哦,就是说,这个咒术,你不能离我太远。”蓝衣少女像个快乐的小仙女一样原地转了两圈,“你要是离我太远,就会变成一只猪。你好猪先生,你好。” 谢青云额上青筋一根一根显现。 少女催促道:“喂,猪先生,你为什么还不跪下来,好好感谢司南大人的大恩大德。” 原来少女叫司南。 谢青云冷冷看了她一眼,默默踩灭火种,然后御器破空而去。然后,他一口气从后半夜飞到了天亮,又从天亮飞到了中午,找了个地方歇了两个小时,然后继续赶路。 …… 这时天上斜阳仅剩余幕,野渡无人,青草被风吹动轻轻摇摆,宽敞的河面上,几只乌鹊低低地掠过。 断肠人谢青云站在渡口面无表情地眺望,蓝衣少女司南飘在他旁边,好奇地看着他:“谢青云,你会乘船吗,晕船很难受的呢。” …… “呕……” 谢青云趴在船舷上,时不时呕出一口,他的脸色惨白,眼神茫然:我到底在干什么? 是了,我为了甩脱梦魇,拼命地催动法力赶路,终于力竭,于是只好在丽河乘船继续南下……可是没想到,这官方造的驿船会如此颠簸,法力点滴不剩的他,竟真的晕了船。 这艘驿船直通上汤,上汤在留国版图中,距离其国都只有数百里之遥。 这是一艘小型驿船,由一个驿夫和两个驿差组成。驿夫负责掌舵,驿差负责船上的秩序。 船已航行了五十多里,驿夫驿差和十几个乘客,仍频频地朝谢青云看过去。这少年郎年纪轻轻却吐成了一摊烂泥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好看的是漂浮在他旁边的蓝衣少女。 当然也就是司南大人。 少女身上任意一处单提出来,都已足够的惊艳,整体形象更是惊为天人;当然,也因为她那诡异的存在方式——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漂浮着。 但因为她实在太可爱了,一路上叽叽喳喳跟邻家少女似的,所以没有人怕她,反而有不少人跟她搭话,她也一一回应。 “诶,你看吧,我就说晕船很难受的。”司南一副充满同情的模样。 要不是法力耗尽,本就晕眩难受……谢青云恨恨地看着她:“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你要抛弃人家吗?”司南立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看不下去了,发声指责道:“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司南姑娘对你一片痴心,你怎么可以辜负她?” 舵上驿夫不屑地附和道:“就是就是,也不看看你自己,坐个船跟扛了一座山似的,没了司南姑娘,你到哪里去找如此善解人意的妻子,有缘就好好珍惜吧。” 另一个穿锦衣的富商连忙说:“哎,要我说,咱不如给司南姑娘重新找个如意郎君,这小兄弟看着就不太行,配不上。司南姑娘,不瞒你说,我家有个小子,文能作诗写赋,考个状元郎不在话下;武能安邦定国,上阵杀敌那都是小事一桩。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嫁到我家来……” 前半句话,众人还连连点头赞同,后半句立刻引起嘘声一片。 那富商大恼:“叫什么叫什么,难道我连大富的儿子不够优秀吗,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已经被仙门选中,现在已是仙门炼气士了。” 此话一出,众人看他的眼神立刻变得不同。 连大富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志得意满地看着司南:“司南姑娘,怎么样,我儿子作为炼气士,总该配得上你了吧。” 司南捧脸作娇羞状:“哎呀,人家这么受欢迎吗,好难为情哦。” 谢青云一直在旁听,对留国风气逐渐有了一个基本印象:与历国不同,留国崇尚仙道,高中状元当然能光宗耀祖,但成为炼气士,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而仙门大宗,都会被以国礼相待,跟落云宗孤零零在历国无人问津的境遇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狱。 他感到有些欣慰,总算到了一个不会被人骂“臭炼气”的地方了。这时船身颠簸了一下,他感到脑仁飞旋,“哇”的又吐起来。 富商看他这样,更加不屑:“司南姑娘,只要你答应嫁到我家来,我保证这小子再也不能纠缠你。我连大富在上汤县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摆平这样一个绣花枕头,根本不在话下。” 谁纠缠谁啊!你有本事赶紧把她带走……谢青云已无力跟人争辩,也懒得开口,趴在船舷上,慢慢调整呼吸。 炼气士想要恢复法力,打坐是比较快的一个方式。 他虽然灵根受损,用的也是最差的呼吸法,但恢复法力还是绰绰有余。 半个时辰后,晕眩的感觉尽去,他这才明白过来,这症状根本就不是晕船,只不过刚好跟晕船差不多而已。他对晕船的感觉心有余悸,正要沉下心神继续打坐,突听一个厉喝: “把船停下!” 劫船? 谢青云一愣,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右边船舷,提刀架在了富商连大富的粗脖子上。 “你要干什么?”连大富大惊失色,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强盗?水匪?” 船客哗的涌向左边船舷,一下子把谢青云的视线给遮挡住了。 驿差拔刀冲上去,对斗笠男怒目而视:“放开他,这是官府驿船,你敢抢驿船?” 斗笠男嘿嘿一笑:“抢的就是官府驿船。不想见血,就把船给我停下!” “不能停,他的同伙一定在水下,我们都会死的!”一个美妇人大声喊道。 “停下来啊,停!”连大富满面惊恐,“你,你们要害死我吗,赶快停下来。——壮士啊,您冷静冷静,不就是钱么,小人有的是钱,您要多少说个数,只求您把刀挪挪成吗?” “哼。” 那斗笠男用刀背在连大富胸口拍了拍,“为富不仁的东西,你的钱未必有我们的干净。不过嘛,只要是钱,大爷我来者不拒。先让他们停船,不然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停船,快停船!”连大富吓得连声尖叫。 两个驿差无奈对视,只得将船帆收起,抛锚下水,使船速逐渐慢了下来。 过不多时,果然爬上来三个同伙,提着刀一个个威逼船客。待轮到司南,她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缩在谢青云身旁,“呜呜呜,人家没钱怎么办?” “哈哈哈。” 三个水匪大声冷笑,“没钱就陪大爷们耍耍……” 谢青云看着他们竟敢把手伸向这恐怖妖孽,心里已提前为他们默哀。 斗笠男突然暴喝道:“住手!你三个忘了我的规矩?抢钱可以,绝不动女人。” 其中一个水匪不甘道:“老大,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得遇上这种极品,兄弟几个已很久没开荤了……” “是啊老大,咱们尽快完事,官府的人赶不上的。”另一个也道。 斗笠男冷冷道:“想死的话,你们就试试动她。” 三人不甘地对视一眼,终是不敢挑战斗笠男的底线,于是把满腔的火都转移到了下一个身上。 司南的下一个自然就是谢青云。 谢青云不满地看了眼水匪头子,然后对三个围着他的水匪悠然道:“在警察面前抢劫,你们可真够倒霉的。” 这是他上船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气势还在。众船客都吃惊地看着他,心想这不是个软脚虾吗? “找死!”其中一个水匪再也按捺不住,连“把钱交出来”的场面话都不说了,直接就一脚踹向谢青云的脸。 谢青云倚靠着船舷而坐,水匪这一脚的角度是刚刚好的。他已迫不及待想看到谢青云痛哭流涕求饶的模样,不想对方只是微微侧身,就躲过了这一脚。 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把船舷踹出了个缺口。 “不但抢劫,还损坏公物。”谢青云看了看缺口,突然起身探手,在出脚的水匪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愣住时,手腕便传来剧痛,痛叫声中,手中砍刀就往下掉。 谢青云接住了刀,一脚踹开这水匪,然后冷眼看着另外两个。 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卷一:长夜有归 74、水里一条龙 夜黑星稀。 “做了他!” 寂静仅仅维持了一秒。 两个水匪反应过来,提刀就砍。可谢青云突然消失,他们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痛,腹部同时遭受重击,双双跪倒在甲板上痛苦呻吟。 斗笠男瞳孔一缩,他看清了谢青云的动作,只觉他的身手利落,不似普通江湖人,但又不太像炼气士,炼气士有法术傍身,根本不可能花费时间去打磨用不上的武术。 “你是何人!”他推开连大富,冷冷地盯着谢青云。 “游方散人谢青云。”谢青云道。 没听过的名字! 斗笠男眯起眼睛,腹中丹田灼热起来,内力游走四肢百骸:“鄙人战百刀,江湖人送外号水里一条龙,今日未知谢少侠在船上,多有得罪,若是能网开一面,我兄弟几个自然记着少侠恩情。” 他一面调动内力随时准备出招,一面观察着谢青云。 谢青云当然也在观察他,发现此人竟也是个武者。细想想倒不难解释,历国立国一百五十载,武学早就传扬开去,相比起需要灵根才能成就的炼气士,武学的门槛无疑要低得多。 既不能成为炼气士,成为一个武者也是好的。 这战百刀虽是个武者,但身上的白色蒸雾比谢元敌差多了,谢青云推测他也就是个江湖三流高手。他摇了摇头:“既然被我撞见,自要将你等送到当地官府,你若束手就擒,倒能少吃些苦头。”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个方才还大吐特吐的软脚虾,此刻却莫名的神采飞扬。 “毛头小子竟如此狂妄!” 战百刀怒极反笑,一脚下沉,船身歪斜,引得一众船客大声惊呼。但见战百刀手中战刀泛出冷光,在谢青云往下滑落时,以下劈上,刀光缠绕白色蒸雾…… 这少年完了……众人闭上眼睛不忍看。 却听“呛锒”一声,谢青云背后的伞已出鞘。出鞘的却是刀,刀光冷白,在黑夜中大亮,宛然一道银星掠过。 啪嗒! 百锻战刀碎成两截,断刃“咻”的飞出船外,没入乌黑的河水之中。 战百刀浑身僵硬,斗笠一分为二,鼻头落下一滴血,从唇上擦过,掉在胸口上。他颓然跪倒在地:“我输了。” …… 四个水匪已被五花大绑。 船帆再次扬起,向上汤缓缓前进。 一众船客为失而复得的钱财感到满足,窃窃私语讨论着方才的奇迹般的一幕。不时地偷看谢青云,那抱孩子的大婶,旁敲侧击其婚姻状况,一听其未婚,忘了刚刚还为司南打抱不平,恨不得把城里最好的姑娘介绍给他。 连大富听着议论,想到自己几次三番数落谢青云,心中十分忐忑,终于瞅着一个空当,来到谢青云面前躬身作揖:“多谢青云少侠救命之恩。” “嗯。”谢青云正在打坐恢复法力,闻言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连大富陪笑道:“敢问少侠可是赏银捕手?” “赏银捕手?”谢青云一愣,睁开眼看着他,“那是什么?”作为曾经的刑侦,他敏锐嗅到自己的钱袋有着落了。 “少侠不知?”连大富有些吃惊,在他眼中,谢青云能一招制服战百刀,在江湖中应该是极有名气的高手。通常这种高手要么为非作歹,在官府的悬赏单上高高挂起;要么是个赏银捕手,专以通缉令过活。 “你给我说说。”谢青云道。 “好嘞。”连大富当即席地而坐,殷勤地介绍起来,“少侠看来不是我们留国人。这赏银捕手专司抓捕官府悬赏的罪犯,然后领取赏银。” 谢青云眼睛一亮:“要怎么才能成为赏银捕手?”他身上的钱,付了船资后就所剩无几了,今晚都还不知要在哪里落脚。 连大富笑道:“少侠若是信得过,此事交给鄙人来办,只需要少侠提供姓名与国籍即可。” 谢青云拱手道:“那就多谢了。”他看了看被绑在角落的四个水匪,“这四个可曾上了通缉令?” 连大富道:“少侠放心,稍候咱们抓到衙门一问便知,如有赏钱,在下一并交予。” 刚要瞌睡就给送枕头来了,真是个好人……谢青云欣然道:“那就麻烦了。” …… 一夜无话。 约莫丑时许,驿船来到了上汤渡口,驿差押着四个水匪回县衙。谢青云因为要登名造册,于是来到连大富家中等候。 连大富的财富果然无愧于他的名字,家中七进大宅,奢豪华贵。 坐在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的客堂,谢青云心里头却产生了一个疑问:连大富如此巨富之家,怎么还要搭驿船?凭他的身家置办几艘都不成问题吧。 目光瞥见司南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他冷笑一声:“你也吃这东西?” “你要吃吗?给。”司南看了看他,递了个软糕给他。 “我是这意思吗?”谢青云呼吸一滞。 司南疑惑地看着他,他冷冷一笑,“高良的味道好么?” “难吃死了。”司南做出一副“呕吐”状。 “难吃你还吃!”谢青云怒道,“再说那是人命,不是食物!” 司南疑惑地看着他:“你吃过猪肉吗?” “你这不是废话。”谢青云道。 司南微微笑道:“如果现在有只猪对你说,那是猪命,不是食物,你会怎么想?” 谢青云一怔,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心里忽然明白,对她这种存在而言,人类也好,点心也罢,都不过是食物而已。 他感到有些无力。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是,既然她的化身在此,其本体在地底下应该不会再闹出什么大动静,宝镜城暂时是安全的。 父老乡亲们啊,我做出如此牺牲,你们可要为我好好地活下来……想到以后的日子里,这梦魇将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谢青云在心里流泪。 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瞪着司南道:“你骂我是猪!” “我有吗?”司南睁大无辜的眼睛。 谢青云感到血压在飙升,这时连大富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钱袋和一张巴掌大的文书。 “这是?”他看着钱袋心里一动。 “少侠真是了不得!”连大富钦佩道,“那战百刀身上背负着数百条人命,让官府头疼不已,悬赏了三十贯,还有他的三个手下,也都是有名的江洋大盗,加起来统共四十五贯钱,请您收好。” 四十五贯? 谢青云吞了吞口水,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那战百刀的实力,给小老弟提鞋都不配,竟背着三十贯的悬赏,难道我那个小老弟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登峰造极? 四十五贯就是四万五千钱,袋子倒不很大,绝对装不下。他有些疑惑地打开,却见里面装的是几张不同面额的交票和五贯现钱。 “此乃留国大亨钱庄的交票,”连大富笑着说,“考虑到现钱携带不易,小人自作主张给换了。” 谢青云欣然道:“连老板真是个大好人。”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连大富打了个哈哈。 谢青云翻开文书,只见正中间几个大字写着:赏银捕手谢青云。下方还有小一些的字,是国籍以及抓捕过的犯人,然后盖着一个大大的官印。 连大富道:“少侠舟车劳顿,初来留国应该也是人生地不熟,不如就在舍下小居数日,让小人好生招待一番如何?” 他说着悄悄瞥了眼正专心对付点心的司南,心说虽然少侠身手高强,但比起炼气士还是差了点,司南这么好的姑娘,应该配我家儿子才对。 谢青云不置可否道:“连老板,这附近有寺庙吗?” “寺庙?”连大富疑惑道,“小人不曾听说,不过京都外倒是有一个,据说还挺灵验。” 这时门外快步跑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老爷,公子回来了,就在门口,还有他的同门。” 连大富心中一喜,当即对谢青云道:“少侠,犬子携同门到了,不如与我同去接见?” 儿子要老子接见,这是什么道理?谢青云摇头道:“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语罢大步离去。 连大富看得瞠目结舌,那管事也是颇为震惊。在他们看来,拜见炼气士的机会,比做官还要稀少,谢青云脑子秀逗了,居然放弃这等仙缘。 “谢青云你等等我。” 司南叫唤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点心,抓了一个在手中,飞着追了上去。 “你能不能不要飞了,能不能用脚走路?把人给吓到怎么办?” “你胡说,我这么可爱。” “你到底是蜘蛛精还是蚊子精还是狐狸精?” “你才是蜘蛛精蚊子精狐狸精,你全家都是蜘蛛精蚊子精狐狸精……” …… 连海觉得自己就是话本里的主人公,作为连大老板的独生子,他自小就锦衣玉食,十五岁那年更是测出了灵根,两年后拜入十玄门,正式成为一名炼气士。 修行不过半年,就已是灵息第三层,进境在十玄门里可以排入前三。 成为炼气士不过半年,财侣法地,已尽占其三,唯独一个侣字,却始终没有合意的。十玄门因功法缘故,收的大多是男弟子,女弟子虽不是没有,长相却很平庸,不符合他对道侣的理想标准。 他刚到家门口,正跟同门介绍家中种种,突见一个蓝衣少女从自家里面“飘”出来,他的心情不自禁地“砰砰”跳起来。 卷一:长夜有归 75、敬酒不吃吃罚酒 历国道院。 讲经大殿,黄启明讲完课,挥了挥手。众弟子有序散去。他唤了声:“孙皓。” “弟子在。”人流中一个年纪较长的道士走了回来,躬身道,“院主有何吩咐?” 黄启明挥退左右伺候的道童,然后才说:“那件事办得如何?” “宝镜城事件报告,”孙皓道,“弟子秘密送达了钦天司、监天司与中土大院,皆未有传讯回复。” 黄启明陷入沉吟,须臾又道:“云雷宗有什么动静?” 孙皓道:“虢国道院传迅,周纵叛逃,云翟派云雷执法队追击。虢国院主奉中土大院监院指令上门调解,云翟已答应不再追究。” 云翟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他会就此罢手?不不不,这绝不可能。 黄启明面色阴晴不定,宝镜城事件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进展。他已收到了“调解恩怨”的指示,只要谢青云回到西京,就可以帮助他离开东离大洲,避云雷锋芒。 他手上还有几封中土传来给谢青云的信,本想等谢青云到了西京再顺手交付,没想到他根本没回西京,至今下落不明。 孙皓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事。” “何事?”黄启明道。 “虢国持续往沂州屯兵,且不断运送辎重粮草,恐怕不日就有战事。”孙皓皱眉道,“云翟表面说不再追究,可实际上还是运用手上的权利,影响虢国国策。” “没有证据的事情,”黄启明淡淡道,“不要胡言乱语。人间的事,人间自己解决,切记‘凡人皆有命数’。修道之人不沾因果,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孙皓心中一凛:“弟子记下了。” 黄启明看着他,神色放缓:“孙皓,你是我比较看重的弟子,我走之后,会举荐你为下一任院主;切记不可贪恋人间繁华,谨守本心,做好分内之事。” “是,多谢院主!”孙皓心神震动,慌忙稽首。 黄启明广袖一展,几封信落在案面上,他仔细看着其中一封,暗暗想道:青云道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连监院大人都给你写信?别的信也就罢了,监院大人的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的…… “两天了,监天司还没有谢青云的消息?”他随口问道。 孙皓迟疑了一下,道:“这谢青云不知是何方神圣,疑似有人屏蔽了他的气机,监天司的人只知道他现在身处留国境内。” “留国何等广大……” 黄启明很想冲到监天司指着那群尸位素餐的家伙骂娘……片刻后泛起苦笑,青云道友啊青云道友,你怎么又跑留国去了。 他站起来向外走。 “院主何往?”孙皓一怔。 “我不在时,看好道院。”黄启明摆了摆手,到得门口便御舟而去。 …… 上汤县外,阴山北麓。 雪山才融,绿意渐布,此山本就是个天然牧场。 约莫辰时,“咚咚”的跑马声打破了沉静。 数百骑俯冲而下,向上汤县城直奔而去。 为首三骑十分醒目:一个背着长棍的独眼龙;一个只用一只脚骑马却稳如泰山的剑客;一个打扮斯文腰别判官笔的青衣书生。 除此外,就是两百多个黑衣马匪以及一百多匹空马。 青衣书生道:“段兄,咱们盟会下手的目标都是府城大富之家,这上汤县连大富有何独到之处?” 独眼龙道:“连大富近几年把买卖都做到皇宫里了,据说他用钱打点,疏通了宫里的关系,可谓是一本万利啊。盟主特意指示,不可放过此豪富。” “但他有个儿子拜入了仙门,咱们须得小心才是。”青衣书生道。 独眼龙冷笑:“十玄门算什么,胆敢跟盟会作对,就灭了他们。对了,稍候进了城,先去一趟县衙。” 那剑客道:“去县衙作甚?” 独眼龙道:“我收到消息,战百刀折了,被关押起来,咱们去救他,顺便收入盟会。” “若他不从呢?”剑客道。 “不从?”独眼龙狞笑一声,“不从天盗者,难道还有第二条路走?” 剑客听罢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 连海被司南吸引,连身旁同门说了什么也没听见,鬼使神差地上前拦住。他拦住之后才发现原来还有别人: “二位留步。”他只看了眼谢青云,便把灼热的目光投到司南身上,他觉得这就是上天替他安排的姻缘。 谢青云用神识微一探,便探出是个灵息第三层的炼气士,他的右手边倚门而立的另外三个,也都是第二层与第三层,皆带着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他已猜到这位大概就是连大老板的“犬子”了。看到连海恨不得把眼睛挂在司南身上,心里感到有些好笑:“怎么?” 连海道:“在下十玄门内门弟子连海,听说家父遇险,故匆忙赶回。适才听家中管事的说,昨夜便是二位救了家父。” 谢青云道:“你父亲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已两清。我还有要事,就不叨扰了。”说罢就就想绕过去,谁知连海又挪步挡住他,他挑眉道,“怎么还不让走了?” “我知你叫谢青云,这位是司南姑娘吧。”连海笑了笑,把目光从司南身上收回来,抱拳道,“青云兄,你初为赏银捕手,不知其中利害,我十玄门里有许多师兄曾经做过这行当,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是可以给你说道说道。” 对不起,我很嫌弃……谢青云如何不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就是赚点路费,有什么可深究的?” “谢青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不出来连海师弟这是为了提携你?” 这时边上一个十玄门炼气士突然喝道,“我十玄门想留谁做客,就留谁做客,你要是不赏脸,那就是跟我十玄门为敌!” “方才我听路上有人说,那战百刀才刚被抓就逃走了。”另一个冷笑道,“依我看,他跟战百刀多半是一伙的,故意联起手来骗赏银,不然这小子凭什么击败成名多年的大盗?” 什么?那家伙逃了?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了泡妞连脸都不要了……谢青云没想到十玄门的内门弟子会是这种德行,对留国“仙门”的印象直线下降。更令他感到古怪的是,这几人修为最弱都是灵息第三层,居然会看不出他也是炼气士。 连海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正要开口,突见司南不知哪里取来杯盏,在台阶上放好,跟着倒入清酒,然后欢快地说:“谢青云,酒给你倒好了,罚你不用手,趴地上喝。” 谢青云血压再度飙升,怒瞪着她:“你当是我狗吗!” 司南无辜地说:“不是他们说你不喝敬酒嘛?” 他们是这个意思吗……谢青云无语地看着她,搞不清楚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演戏。 “难道你想像平常那样喝?人家会害羞的……” 司南小心地嘬了口酒,然后含在嘴里,红唇微张,羞怯地看着谢青云。 平常那样喝?害羞? 连海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喝骂道:“谢青云,你这个变态,勾结大盗骗取赏银就罢了,居然,居然还逼迫司南姑娘做出……做出此等有辱斯文……让我来为民除害!” 他喝骂着取出黄符,夹在指间燃烧。 谢青云脚下立即长出粗壮的藤蔓,然后把他缠成了个粽子。 “连海师弟好样的!”十玄门弟子齐齐欢呼。 老子不陪你玩了,就让他们抓我去衙门好了……谢青云任由身体倒在地上,冷眼看着司南吃惊的表情,心中升起舒畅感。臭蚊子精,别以为你总是能赢。 连海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抓他去见官!” “且慢!” 这时候,连大老板与管事匆匆赶出来,看到谢青云被绑,他又惊又怒,“小兔崽子,你怎么把谢少侠给绑了?” 连海表现淡然:“父亲,此人勾结大盗骗取赏银,被我识破还想通过司南姑娘威胁我们,我只好出手把他拿下,这就准备抓他去见官。” 谢青云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高中生,但是撒起谎害起人来,却跟那些惯犯一样纯熟自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真有这事?”连大老板愕然。 管事在旁边低声说:“老爷,依我看多半错不了。您想这小子才多大年纪,那战百刀何等人物,号称水里一条龙,怎么可能败在他手中。” “这么说连我也被他骗了?”连大老板将信将疑。 这时大门外街道尽头忽然群马惊嘶,由街头奔到街尾,宛然黑风煞般狼奔豚突,行人惊恐躲避。 打头几匹威风凛凛极为显眼,其上分别坐着一个戴斗笠的,一个独眼龙,一个剑客,一个青衣书生;戴斗笠的扛着战刀,独眼龙背着长棍,剑客用的当然是剑,书生腰间别着判官笔。 四马后边是一群由马匪、强盗、囚犯组成的恶棍军团,拢共数百骑,呼呼喝喝地涌向连府。 卷一:长夜有归 76、骗人是不对的 连大富看到来者不善,脸色变了数变:“快,退到里边去!” 众人跟随他去往中庭,谢青云眼看没人管他,被这群马踩过,焉有命在?登时大声喊道:“别丢下我啊喂。” 司南看了看他,轻轻地抓着一根藤,像溜小狗般往里边拖。谢青云身高一米八,虽然偏瘦,但体重随便也有百多斤,她拖着却如同棉花一样轻松自然。 谢青云被颠得七晕八素,等到回过神来,只看到墙灰近在咫尺,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神识虽有洞明之能,但不如肉眼看的真切,他忍不住道:“喂,你坐我身上就算了,能不能给我翻个面,有热闹大家一起看啊。” 原来司南把他拖到墙角当成了凳子坐,正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皱了皱鼻子:“谢青云,你这么大个人,要成熟稳重一点,怎么老是喜欢麻烦别人呢。”说归说,还是给谢青云翻了一面。 正此时,大门轰然被砸开,马匪鱼贯而入,在院中一字排开。 那四个似乎是头领的人,则纵身跃到了门墙之上,也是一字排开,那独眼的汉子高声喊道:“连大富,期限已到,那协议你签是不签?” 谢青云看得目瞪口呆——青天白日下,这帮贼人竟毫无顾忌地闯入民宅,留国的治安竟恶劣至此?突然,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好家伙,原来那戴斗笠的正是水里一条龙战百刀。 …… 连大富脸色变白,连海拍了拍他,然后冷冷地扫视众匪:“水里龙战百刀,独眼狂棍段坤,飞魂剑扈三,铁判书生王笛。你四个危害一方倒也罢了,如今却聚起来,要挟我连家跟你等签下那等协议,简直痴心妄想。” “什么协议?”谢青云朝连大富发问,连大富没有理他,他动了动身子,示意司南问,司南很不满他打断自己看热闹,但还是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协议?” 你都这样了还要管闲事……连大富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简短地把“协议”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半个月前,突然有个自称“天盗盟”的使者上门,称只要连大富把他做买卖的利润拿出五成上贡,就可以永久受到盟会的庇护。 五成利润,那简直比在连大富身上割肉还困难。他当然不答应,于是写信给在十玄门的连海。 谢青云听后恍然,难怪以连大富的身家要坐驿船出入。他刚想解开束缚,神色忽然微变——这藤蔓好生坚硬,怕不是短时间能解开的。 …… “哈哈哈,听说连大老板有个儿子拜入了十玄门,就是你吧。”那独眼汉子哈哈大笑,“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听过我们几个的名号,听说你入门半载已小有所成,但我兄弟几个也不是吃素的,你若非要管这事,就不妨上来试试。” 飞魂剑扈三竟是个跛子,他用莫名的眼神打量连海,阴恻恻地笑着说:“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要是落在某人手里,怕不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扈三哥说笑了,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只要得到手就一定会小心爱护的。”青衣书生王笛微微笑着道。 “肮脏的东西。”连海身后一个同门满脸恶寒。另一个冷笑道,“师弟,这天盗盟虽成立不久,但我们若能一举把他们端掉,亦可成就侠名。” 十玄门弟子中身材最为肥硕的青年也大声笑道:“除了连师弟,咱们三个入门好些年,正愁一身所学无处施展,这脚踏石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稀罕得很。” 连海等人也笑起来,他们仿佛都看到了自己侠名远播,走到哪里都备受尊崇的美妙前景。 青衣书生王笛笑道:“留国仙门十数不止,然除开青剑门,皆为二流罢了。不过二流亦有标准,入门一年三进境,可称为天才,列入内门不在话下。你三个入门四年,至今仍不过三进境,恐怕内门弟子的身份都快不保了吧。” “你调查我们!”肥硕青年脸色一变,目光变得极为凌厉,突然看向连海,连海有些慌,“师兄,不,不是我。” 扈三嘿嘿一笑:“连公子入门半年已三进境,无疑是天才中的天才,日后门中必委以高位,他怎会与尔等三个为伍?回去之后必然慢慢疏远。” “臭跛子,你瞎说八道什么!”连海忍不住大声骂道。他其实有些心虚,此次回家邀这三个助拳,全因他平日眼高于顶,不曾结交同道,实属无奈之举;他有心在此事之后就慢慢疏远,没想到被一针见血地揭破。 谢青云看得暗暗摇头,这几个仙门弟子心里素质太差了,如此低劣的离间计都会上当,稍候打起来肯定要吃大亏。这也让他看到了炼气士的真实境遇——虽因法力而超凡脱俗,但身在江湖,就难免介入纷争。 有争斗,就有死伤。刀枪无眼,在死亡面前,炼气士并无殊荣。而像扈三、王笛等老江湖,一个比一个奸诈狡猾,绝不是初出茅庐的炼气士可以对付的。 扈三嘿嘿笑道:“小子,若不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何必上火发脾气?” “你!”连海气得脸色煞白。 “够了!” 肥胖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朗声道,“诸位师弟,上汤匪患深重,守护一方平安,我等十玄门弟子责无旁贷。今日不为是非恩怨,不为回报酬劳,亦不为同门情谊,今日正是我等匡扶正道的最佳时机。诛杀匪贼,护一方平安!” “杨师兄说得好!” 另三个皆受鼓舞,连海心中有愧,暗暗决定此事之后好好补偿。 嚯,三言两语把一盘散沙拧成一股绳,这杨师兄有点东西,倒是小瞧他了……谢青云忍不住暗暗喝彩。 独眼龙狂棍段坤见离间计起了反效果,厉喝一声:“少说废话,动手!” “慢!” 段坤不满地扭头看向始终未发一语的战百刀,“战兄弟,你有什么话要说?” 原来战百刀看到了被俘的谢青云,想到自己被干净利落的一招击败,心里不相信对方会如此不济,以为是个埋伏,谨慎的他选择了喊停。 我这脸丢到姥姥家了……谢青云也发现自己暴露了,有些无地自容。昨夜在船上一招把人拿下,要多潇洒有多潇洒,现下却被捆成了粽子,还被当做了凳子……他在努力寻找办法脱困。 连海发现战百刀盯着谢青云不放,他立即冷笑道:“战百刀,你倒还认得自己的同伙。” 同伙? 战百刀有些疑惑,“什么同伙?” “还不承认!”连海厉声道,“你假装被谢青云击败,与之同谋骗取赏银,他跟你们是一伙的吧!” 一伙的? 连大富惊疑不定地看向谢青云,难道自己真的引狼入室了? 段坤笑道:“原来战兄弟自有宏图,根本用不着我们救。” 战百刀眼珠子一转,心想若是承认此事,就可以掩盖那一战的失败,提高在盟会里的地位,百利而无一害。想此便淡淡道:“哪里的话,小弟初入盟会,还要段大哥提携。” 谢青云再也憋不住了,大声道:“战百刀,你跟他们说清楚啊,我什么时候成你同伙了?” 段坤三人狐疑地看向战百刀,他心里有些摇摆,但已成骑虎之势,面色淡淡道:“没用的东西,躺着吧。” 连大富勃然大怒,指着谢青云骂道:“谢青云,老子真是瞎了眼,以为你义薄云天,是个初入江湖的少侠仙客,没想到你竟和贼人串通起来骗我,害老子替你忙前跑后,一番辛苦不说,上下打点的花费,都够你的赏银了!” 好你个水里一条龙,不把你打成泥里一条虫,我就不姓谢……谢青云翻了个白眼,闷不做声,把一口气憋住,只等秋后算账。 忽然发现司南在他身上上下摸索,“喂喂喂,你干什么?” “你怎么可以骗人家的钱,我帮你还回去,再帮你说几句好话,让他们放过你。”司南一副“不用谢”的神气模样,从他身上摸出了钱袋,然后丢给连大富。 “我的钱……”谢青云险些一个冲动挣开束缚。 连大富欣然接住:“骗人是不对的,司南姑娘果然知书达理。你放心,我连大富恩怨分明,绝不会迁怒于你,你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嫁入我们连家的。” “我不能嫁入连家。”司南道。 “为什么?”连海忍不住道。 司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指了指谢青云,“他给我下了一个咒法,如果我离开他太远,就会气绝身亡。” 明明是你给我下咒啊喂……而且说好的好话呢?怎么你跟他们一起诬陷起我来了……谢青云已经无力吐槽。他现在越发觉得这个妖孽是他上上辈子的宿敌,这辈子专门来讨债的。 “这是邪道,待此间事了,就抓去道院审问!”连海怒不可遏。 “师弟小心!” 这时那肥胖的杨师兄突发警示,连海下意识地掏出一张符打出去,只见那符在空中焚毁,继而出现十多支青绿色的小剑,“咻咻”的射出去。 卷一:长夜有归 77、一箭穿魂萧错 十几支青绿色小剑霎时间犹如萤火般穿过敌阵。 飞魂剑扈三带着手下突然发动袭击,立时被这剑阵凿穿,排头数个凶神恶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一命归西。 扈三本来冲在最前头,但看到符箓飞空,谨慎地选择退避,可仍有一支小剑由他独享。他连鞘带剑一起格挡,“铛”一声,剑鞘整个破碎,那小剑上附着的力量还不止,他被推着往后滑退,登时脸色大变,其身上白色蒸雾一刹那紊乱。 独眼龙段坤独眼一眯,脚下一沉,他翻了个跟头,向下时已取下背后长棍,精准地顶住那小剑,猛地按往地面,“砰”一声响,小剑化作烟尘飞散。 而其余小剑在洞穿十来个马匪后,竟又回到了连海身侧,如同任他调遣的精兵悍将。 扈三惊魂甫定,神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这等强大的符箓,是他们来此之前绝想不到的。 连家这边,杨师兄目光闪烁:“连师弟,没想到余长老真的把‘青木剑符’赏赐给你了。” 他口中的余长老是十玄门青木峰大长老,门下弟子数百,但得剑符赏赐的,只有三个亲传,如今连海得了等同于亲传般的剑符,其寓意不言而喻。 另两个弟子听罢,看连海的眼神又嫉妒又敬畏。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未来在青木峰必能身居高位。 “小弟虽得余长老厚爱,却也不敢忘诸位师兄提携的恩情。”连海矜持笑着。 谢青云听到“剑符”二字,心里一动,老墨留下的小册提过此物。符箓分为许多层次,最下品自然就是一次性的普通黄符,其上还有符器、符宝、符阵。宝镜城地底的九字真言大阵,就是符阵的一种。 但那大阵跟普通的符阵又有区别,他现在造诣太次,还说不出其中的区别在哪里。当然,他连普通的符阵都没见过,纯是书面介绍所给予的印象罢了。 这“青木剑符”无疑属于符器,符器最显著的标志是能够多次使用。由于造价着实不菲,单是消耗的篆玉就不是个小数目,是以在散修眼中,不啻于稀世珍宝。 “好样的儿子!”连大富看得精神振奋,心想费尽心思把兔崽子送入十玄门,真是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他看着士气骤降的匪贼们,冷笑道,“天杀的狗贼,不怕死的就继续来攻。” “诸位,咱们似乎被看扁了。” 段坤眼神凶狠,看了看书生萧错,又看了看战百刀,“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咱们在盟会里,恐怕就只能给人做喽啰了。” 他们都曾是一方大盗,如何受得了给人做喽啰。 “杀!”战百刀一声断喝,从墙头一跃而下,身上白色蒸雾竟比昨夜更加汹涌了几分。手中战刀在空中已挥砍数下,几道白色蒸雾携裹空气激烈斩去。 杨师兄大声道:“连师弟,我等负责抵御,你负责击杀,只要把领头的斩掉,剩下的不成气候。”一面口中念咒,双手各夹一张黄符打出去。 众人前面立刻出现栅栏般的屏障,刀芒被全部挡下。 “包在小弟身上!” 连海自信满满,甚至还看了眼司南,“司南姑娘别担心,在下一定护你周全。”语罢双手皆骈指为剑,向前一引,身周漂浮青绿色小剑便激射出去。 “散开!” 段坤大喝一声,其率先往院子角落飞奔而去。数道小剑紧追着他不放,他一个滑铲躲到亭台后,但听瓦片、木柱被穿透的声响,瞳孔一缩,一个蜘蛛吊顶般翻身而起,小剑险险擦着他的门面没入地底。 他的木棍往地上一拄,一脚下踩,这看着似木棍般的兵器竟如弓弦般陷下去,然后一个弹起,他整个人如同石弹般发射出去。 那没入地底的小剑“咻”的退出来继续追击。 “怒龙扫尾!” 一个抛物线的轨迹之中,段坤忽然暴喝一声,身上泰半蒸雾皆附入棍中,跟着回身猛扫,两支青绿色小剑侧面受击,内力渗入其中破坏其根基,“啪啪”的先后碎裂。 “攻击侧面!”他落地一个怒喝,并同时矮身向连海冲了过去,一脚灌注内力的飞踢,猛地朝连海的头部甩去。 这就是武者?谢青云回想起小老弟在地底击杀人面蛛魔时的潇洒身影,顿时觉得历国排斥炼气士,确有其资本。 说时迟那时快,连海眼看段坤欺近身来,脸色变白,身旁一个同门喝道:“师弟莫慌。”他亦骈指施法,点中身前虚空,顿时出现一个似盾似阵的圆形图案。 段坤一脚抽在其上,只觉沛然巨力反弹而来,他当机立断收回内力,但反弹的力道还是震动了他的肺腑,他“哇”的突出一口血,飞退时,又觉出凄厉的破空音。 铛! 追击而来的小剑被一剑磕偏。 “还你人情了!”扈三冷笑一声,其身形忽然变得诡异,闪电般来到一支青绿色小剑的侧面一斩,由于方才折了面皮,他深恨此物,灌注了大量内力,谁知小剑突然一个转弯,竟躲过了他一剑,然后从他的左肩穿透过去。 血洒长空,他一声闷哼,由半空中跌落在地,颤了颤,不动了。 “得手了!”连海十分兴奋,对自己这一手驭剑颇为自得。 谢青云的神识洞若观火,那小剑内附的法力,瞬间就冲毁了扈三体内经脉,导致其内力失去约束,竟在丹田炸了开来。 与此同时,战百刀已穿破栅栏,一刀劈向肥胖的杨师兄。杨师兄神色冷峻,突然咬破手指在虚空画符,不知是什么法术,他的脸色变白,而空气也急遽收缩,跟着炸开一蓬火光。 战百刀早有防备,其身法灵活,犹如一张纸般飘向一旁,但手中战刀却依然锋芒毕露。杨师兄吃了一惊,一手剑指点中虚空,出现了如同似圆似盾的图形。 段坤才刚吃了一亏,战百刀怎会傻到继续上当。 杨师兄眼看他往后退了几步,心中松了口气,突听弓弦颤动声,只觉一道黑影从身旁掠过,然后身旁的同门脑袋中箭,被钉在了门柱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看到那箭上轻轻飘荡的带有特殊印记的尾羽,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猛地看向墙头上按弓而立的青衣书生:“穿魂箭,你不是王迪,你是一箭穿魂萧错!” 青衣书生神色玩味,拍了拍腰间的判官笔:“我可从没说过我是王迪。那家伙不肯加入天盗盟,如今已喂了狼狗,我看他的兵器有点好玩,就留了下来。” “下一个是谁呢。”他面带微笑,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 “下一个是你!”连海突然厉喝一声,剩下的七支小剑一股脑地朝着青衣书生激射过去。 但那带有独门印记的穿魂箭已射出来,目标赫然也是连海。 “保护连师弟!”杨师兄心知决不能让连海死在这,不然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包在我身上!”另一个同门才刚击退段坤,胆气大增,自信满满地施展法术,那似盾似阵的图形再次出现。 “哚”一声,穿魂箭正中靶心,但对靶子后方的人毫无伤害。他冷冷一笑,“武者也不过如此。”话音未落,又一箭射来,剖开第一支直中靶心。 法术出现明灭不定的迹象。他脸色一变,强笑着正要说话,无声无息的第三第四箭已穿透靶心,将他的身体贯穿。 噗! 箭头由其背后透出,几滴血落在连海的手上,烫得他一颤;由于这连珠四箭的穿透力惊人,其同门的尸体因惯性而飞退,撞在他身上,并将他压倒在地。 七支青绿色小剑失去控制一头栽倒。 青衣书生露出了一个“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炼气士也不过如此。” “连师弟,振作起来!”杨师兄慌忙跑去把同门尸体搬开。 接连两个同门死在眼前,连海已被死亡的恐惧所支配,竟浑身僵硬不动。 眼看青衣书生继续开弓,连大富突然惊叫一声,扑倒在连海身上,竟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挡箭。 呛锒! 拔刀的声响异常清脆。 刀当然是好刀,好刀配好伞。 关键时刻,谢青云终于解开了束缚。 连大富怔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断成两截的箭支,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师兄则为地上断裂的藤蔓而莫名震惊,“藤蔓术”在青木峰属于难度极高的法术,其核心原理是用木属性灵气催生藤种,所以并非法术造物,其硬度与邻国落云宗的黑岩锁链齐名。他觉得此术咒语太长不说,消耗又非常大,不够灵活而不易命中敌人,就没有选修。 此人不是武者么?怎么能解开我都解不开的藤蔓术? 战百刀看了看地上的断藤,又看了看谢青云,突然产生了逃跑的冲动。 “哦?”青衣书生眯眼看谢青云,“原来阁下深藏不露,未知是何方高手?” 卷一:长夜有归 78、我宣布你们被捕了 “新晋赏银捕手谢青云。”谢青云板着脸,展开文书示意,然后收回怀中,“尔等马踏长街,惊扰民众,擅闯民宅,杀人逞凶,我宣布你们被捕了。” 如果一刻钟前他这样做,恐怕会惹得众人发笑;但此刻,在他拔刀斩断青衣书生的箭之后,没有人笑得出来。 段坤怒瞪着水里一条龙:“战百刀你娘的,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同伙吗?” 战百刀此刻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翕动着唇,一张粗糙的老脸憋得通红:“我跟他斗了一场,输了。” 连大富想到方才被他误导,以至于现在几乎没脸面对谢青云,一时间怒从中来,指着他骂道:“你这挨千刀的,你那哪是跟人斗了一场,明明连青云少侠的一招都接不住,还有脸在这扮人家的同伙……你是怎么想的,啊?” 一招都接不住? 此言一出,众人心内皆掀起狂潮。 战百刀在留国成名多年,其刀上的功夫,是数百条人命积累出来的名气,这样的高手接不住谢青云一招? “我想十玄门的‘藤蔓术’连我手下都不会中,他击败我应该是侥幸,所以把他认成同伙,就没人知道我输了。没想到……”战百刀咬了咬牙,竟将肚子里的盘算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杨师兄惊疑不定地看着谢青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站着不动被“藤蔓术”所缚。 连海已经在连大老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看着谢青云,除了少许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的却是愤怒。在谢青云脱困的一刹那,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藤蔓术”是被法术所破。他觉得谢青云隐藏炼气士的身份,是为了让他在司南面前出丑。 谢青云当然不会承认他是烦透了司南,打算借此躲开她的纠缠。他暗暗观察场内局势,战百刀不用说,仍有一战之力;段坤虽受了伤,但其内力修为精湛,也不好对付;最难办的是一箭穿魂萧错,在神识探照里,此人射出来的箭上附着极精炼的白色蒸雾,内力修为远在另两个之上。 “战兄,段兄,盟会的任务若是完不成,我等皆无活路。”萧错淡淡开口,“不要想着叛逃,段兄,你应该最清楚盟会会如何对待叛徒。” “不用你说。”段坤冷冷道。 萧错满意一笑:“不论这位新晋赏银捕手的本事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先下手为强! 谢青云眼珠子一转,突然伸手入怀夹了两张黄符掷出去。黄符自然而然燃烧,立时有白雾不知从何处涌来…… “炼气士!” 杨师兄立刻感应到极强的法力波动,然后便是恍然。 战百刀一愣,旋即心中大喜,原来他是炼气士,败给炼气士实在算不上丢脸。而且我们有三个高手,还有身后数百好手,这是绝佳的报仇机会啊! 想此他极神勇地冲上去,战刀挥舞着驱散雾气。眼前似有黑影闪过,他暗喝一声:抓住你了! 战刀猛地向黑影划去,内力震开了雾气,看到果然是奔跑中的谢青云,心中顿时大定。他不再留手,十成的力道尽附于一刀斩击之中。 哗! 雾气被斩开一道显眼的缝隙,他看到谢青云错愕的神情,心中大为畅快。可下一刻,眼前被他劈开两半的人忽如雾气般消失无踪,他愣了愣,耳边突有符纸燃烧的声响。 第三张符? 那是什么? 想到炼气士花样百出的法术,战百刀心中惊惧。突听锁链声响起,他刚想躲避,战刀一时没拿稳,竟被锁链卷走。又是“咻”一声,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飞过来,跑没两步就被缠上,他运转内力试图撑开,但震惊发现,捆绑在身上的东西纹丝不动。 忽见谢青云出现在面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正要开口,谢青云猛地上前一个顶膝,他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移位,脑子发晕失去平衡,蜷缩着倒了下去,果然变成了泥里一条虫。 …… 段坤深知三人分则弱,合则强的道理,听见动静,立刻狂奔过去。他不能让战百刀再次被击败,否则他们就危险了。 但当他赶到时,就看到战百刀被绑在地上,他一下怒火攀升:“战百刀,你跟我玩把戏呢,这绳子捆得住你?” 他哪里知道这是炼气士专用的法器“捆龙索”。 战百刀还处在眩晕之中,根本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谢青云躲在迷雾中取出两张符燃烧。 萧错在墙头上,隐约看到雾中两团火焰燃烧,突然喝道:“段兄躲开!” 段坤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往旁边一个懒驴打滚,然后他就看到一团水从天而降,看其规模,自己若是被困入其中,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咻咻咻—— 与此同时,萧错已弯弓搭箭,一出手就是五星连珠。这是他掌握的最高段的箭术,此刻毫不犹豫施展出来,可见其对谢青云的忌惮。 “造形术·铁壁。” 谢青云早有防备,虚空中的金行灵力疯狂涌来,“喀喀”的脆响中,形成了一面由一块一块的六棱状金属壁组建的防护罩。 当当当—— 利箭先后击打在防护罩上,而在第四支时,铁壁就已经破碎,第五支直取谢青云的脑袋,但谢青云怎会停在原地,他早已敛了气息藏入迷雾之中。 萧错冷冷道:“段兄,继续追击他,我会给你援助。” “谢青云,老子不玩了,这一招你试试接住!”段坤强忍伤痛,催运丹田中的内力,他把长棍耍得“呼呼”作响,周围迷雾都被吹开。 谢青云已把二人实力摸了个大概,段坤的内力虽然庞大,但显然控制力不足,比起自家小老弟差远了。萧错倒是不错,跟自家小老弟也能过几招,但如果被近身,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我也不玩了,要不是担心毁了这宅子,被人告我损坏他人财物,你们哪有机会在我面前蹦跶。” 他冷冷一笑,自迷雾中走出,骈指为剑,口中咒语已然吐出。 另一边,感受到空气中火行灵力疯狂聚涌,杨师兄脸色大变:“快后退!” 段坤疑惑地看着谢青云,他没有神识,对气机把握迟钝,感觉不到危险;萧错却脸色大变,他虽然也没有神识,但对危机却颇为敏感:“段兄躲开!”同时朝着谢青云不断开弓。 谢青云动也不动,剑指一排,眼看只剩下十枚火弹,心知是修为骤降的缘故,但已足以应付眼前的场面。 十枚火弹飞出去。 轰! 院中一声爆响,火光冲天而起。 段坤躲闪不及,被火光炸飞出去,摔到角落不动了。 萧错射过去的箭,则被火焰吞没,一支不剩。他搭着箭,手臂微微颤抖着,不知这一箭到底该不该射出去。 忽见谢青云落在墙头上,与他面对面地站立,看到其剑指挥动,他心下一颤,连忙丢掉弓箭:“我投降!” “杨道友,请你看住战百刀。”谢青云并没有第一时间靠近萧错。 “好嘞。”杨师兄眼看安全无虞,爽快答应。 谢青云便将捆龙索召回,然后丢向萧错。警校的训练和刑侦生涯早就把安全意识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在罪犯彻底失去行动力之前,绝不可贸然靠近。 数百盗匪眼看四个头领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顿时惊叫着四处逃散。 “我看谁敢逃!” 谢青云确认萧错被绑了个结实,这才放心地转头,骈指召出火弹。火弹在阳光下闪烁致命的光泽,众匪徒回想方才院中的爆炸,战兢兢地停在原地。 “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排队到院子里,趴在地上双手抱头!” 匪徒们依言照办。 …… 院中跪着数百个匪徒,其中有几十个正是刚刚被从牢中劫走的囚犯;四个头目除了扈三死亡以外,另外三个都被半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 连大富看得有些傻眼,一颗心七上八下,他正想带上自家的傻儿子去向谢青云道歉,猛然发现傻儿子已跑到谢青云面前去,并攥住了人家的胸襟。 他顿时亡魂直冒:“兔崽子,快放开谢仙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连海咬牙切齿地瞪着谢青云:“谢青云,你明明有如此强大的修为,为何坐视我的两个师兄惨死!” 谢青云冷眼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杨师兄先是震惊,旋即是羞愧:“师弟,救不救是人家的事情,你快放开谢道友。” 连海惊怒道:“为什么,杨师兄,你也看到了,他是故意装的!” 突然,司南飘了过来,一个掌刀劈开了他的手,他怔怔地看着司南,“司南姑娘……你也看到了……他……” 司南板着脸道:“他怎么了,他救了你爹两次,还救了你一次,他欠你家很多钱吗,这还不够吗?” 臭妖精总算说了点人话……谢青云心中欣慰,面上不显,向连大富伸出手去。 连大富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慌忙将方才“缴回”的钱袋递还:“谢仙士,这件事真的是小人有眼无珠,小人愿意十倍赔偿,您千万不要……” 谢青云看到自己的钱重新落回口袋,已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手打断道:“罢了,没有你我估计也拿不到这赏银,我们两清了。萧错这几个身上应该也背负着悬赏,他们的赏银就给那两位道友做抚恤吧。另外,你去通知县衙,让县令尽快派人去府城,让本州刺史派府兵下来接收,不然凭他们是看不住这些凶人的。” “我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他拱了拱手,又向杨师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就走。 “谢青云你等等我。”司南连忙漂浮着追上去。 连海痴痴地看着,魂儿似乎也被一起勾着去了。 卷一:长夜有归 79、巨大因果 连大富看了看谢青云的背影,又看向自家的傻儿子,“兔崽子,你是不是修仙修傻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怎么拜了个仙门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 “父亲……”连海怔怔地看着他。 连大富严厉道:“我告诉你,谢仙士是咱们家大恩人,你以后看到他放尊重点,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 谢青云走后不久,本地县令带着被匪徒们打伤的衙役匆匆赶到,看到匪徒们颇有秩序地趴地抱头,忍不住的头皮发麻。虽然他也深恨这帮匪徒,但真要把他们抓住,莫说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赏银,衙门大牢也关押不住啊。 连大富连忙向他说明了情况,县令心里直犯嘀咕:这些个凶人,现下迫于那人淫威不敢造次,谁知能安分多久?这不是给本官添麻烦么? 这时从天上落下一道灵光,显出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来。 连海看到他眼睛一亮:“宋师兄,你终于来了!” 那青年看了眼满地的匪徒,又看了看两具同门的尸体,淡淡点头:“我路上有事耽搁了,怎么你们连这群凡人匪贼也斗不过,还死了两个?” 杨师兄羞愧地低下头去。他修为低弱,从门中选修的偏向于防御的法术,都需要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才能发挥出奇效。 “罢了,我接了一桩师门任务,你二人随我去吧。”青年说着转身就要走,忽然停住,扫了眼众匪徒,向那县令招了招手。 县令看他御器而来,身上气息又渊深莫测,不敢怠慢,小跑过去道:“仙士有何吩咐。” 与历国不同,留国炼气士数量众多,经常在人间行走,凡人早已见怪不怪。 宋师兄高傲地抬着头:“这些人是我十玄门的战利品,你现在立刻派人押送着他们跟我走,我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且慢!” 连大富忍不住站了出来,不满地看着宋师兄,“这些匪徒可不是你们十玄门的战利品。” “他是谁?在说什么?”宋师兄看了他一眼。 “宋师兄,这是我父亲。”连海慌忙介绍。 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子……宋师兄落地以来没看连大富一眼,他心里格外不爽,“我说,这些匪徒是谢青云谢仙士抓的,跟你们十玄门一点关系也没有。谢仙士已经吩咐了,让府城派府兵下来接管。” 宋师兄诧异地看向连海,连海无奈点头。 杨师兄在一旁小声道:“好教宋师兄知道,若不是那位青云道友,我和连海师弟恐怕已经身遭不测。” “废物。”宋师兄冷冷骂了一声,然后对县令道,“用不着等府兵了,这些匪徒现在由我接管,你对外就说他们跑了,是我宋满庭重新抓回来的。” 连大富听得又惊又怒:“你这是强抢功劳啊!亏谢仙士还说要把这些人的赏银捐给你的同门做抚恤。” “父亲别说了,宋师兄要生气了。”连海慌忙上去挡住连大富,将他向后推去。 连大富突然抬手一巴掌甩在连海脸上。 “父亲,你,你打我?”连海难以置信地捂着脸。 连大富打完就有些后悔了,但为了人父威严,又怎肯低头。他硬邦邦道:“十玄门如果是连实话都不让说的仙门,你从今往后就不许再去了!” 宋师兄有些吃惊,这才仔细地看向连大富,看了会儿,他慢慢地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我知你和皇宫中那位贵人有些关系,也罢,今日你冒犯我的事情就此揭过。至于我这连海师弟嘛,十玄门不是客栈学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哦,那个什么谢青云……” 他说到这里,目中闪出狠辣的光,袖中一甩,一道青绿色的光芒激射而出,“唰”一声响,其身后数列统共不少于二百个匪徒的首级,便无声无息地掉了下去。 “如果对我的决定有异议,你不妨让他自己来找我。” 院中霎时间血流成河。 还活着的匪徒骇然色变,纷纷摸向自己的脖子。 连大富脸色一白,“蹬蹬”退了几步,瘫坐在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宋师兄冷笑一声,身化遁光,卷了连海和杨师兄便冲天而去。 “连老爷,我两个师弟的尸体,就托你运回十玄门了。县令大人,把这些匪徒送到淮阴县,怎么说用不着我教你了,若是办不好,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回来,县令冷汗直流,哪敢说半个“不”字。 …… 谢青云御器飞离上汤百里,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疲惫上涌,法力竟有再次枯竭的征兆。回想起在船上的经历,他连忙在野外无人处按下法器,寻了块干净的石头盘膝落座。 司南飘在一旁,一会儿看看新发芽的枝叶,一会儿逗逗搬家的蚂蚁,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会儿,谢青云睁开眼睛看她,她疑惑道:“你不是要打坐恢复法力么,看人家做什么?” 谢青云见她如此不识相,无奈道:“我肚子饿无法入定,你方才不是从连府顺了不少糕点么,拿来分分。” “吃完了。”司南伸出空空的小手。 谢青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地图展开,按照上汤县来定方位,意外发现附近也有个县城,名唤淮阴。他一指点中:“去这里找点吃的。” 他爬起来向官道走去,司南听见吃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紧紧地跟上去。 谢青云走着走着忽又停住,神色古怪地看着司南:我来留国最主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解决宝镜城的劫难么? 现下这“劫难”跟个牛皮糖似的粘着我,我为何不从她口中探听探听呢? 谢青云想到这里,暗骂自己糊涂蛋,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司南啊。”他又走了回去,客气地指着干净石头道,“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会?” 司南双手抱胸,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谢青云一愣:“我的表情怎么了?” 司南害羞道:“你那天抓着人家的胸衣,就是这种表情。” 我有吗? 谢青云登时陷入反省之中,郁闷地收了笑容,板着脸道:“我问你,那‘九字真言大阵’里的可是你的本体?” “是啊。”司南道。 谢青云道:“那你这具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种子’。”司南道。 “什么种子?”谢青云道。 “种子就是种子。”司南道。 “你这样说我怎么听得懂?”谢青云道。 “你听不懂人家有什么办法?”司南无辜地看着他。 “好吧,我换个问法。”谢青云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被封印在那里?” “不知道。”司南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谢青云道。 “不知道。”司南道。 “封印你的人是谁?”谢青云道。 “不知道。”司南道。 眼看她一问三不知,谢青云气得脸色发青:“你就说你知道什么吧!” 司南露出茫然的神色:“我只知道我要去南方。” “所以你才叫司南?”谢青云道。 话音方落,天机伞突然从他背后挣脱,自主撑开伞叶旋转起来,并从司南身上吸取着什么。 谢青云脸色一变,下意识握住伞,注入法力的那一瞬间,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天机伞辅助之下,他看见无穷的紫气从司南身上汹涌而出,如参天之柱般直通穹苍,在无尽深空铺成一个巨大的树冠…… 因果! 巨大的因果! 谢青云浑身颤抖起来,方希直的因果让他惹上了神都教,段玉楼的因果则惹上了云雷宗,而他们两个的气数,跟眼前的比较起来,犹若萤火与皓月之差。 突然,他醒过神来,抓了天机伞与司南御器遁走。 …… 半个时辰之后,谢青云寻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找了些干柴堆成篝火,洞中顿时明亮起来。 司南不满道:“谢青云,不是说要去找吃的吗,这地方好压抑,我不喜欢。” 谢青云没有理她,而是埋头在天机伞里,细细梳理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首先,这是天机伞第一次脱离他这个宿主自己行动。相比起另外两个:方希直在那几个神都教众自杀身亡后,其阴魂释放了一部分气数给予天机伞,这属于被动接受因果;段玉楼的因果则是在他决意干涉,以己手中刃代替律法之职,并成功斩杀云琪夫妇后,变相完成的。这从性质上属于主动。假如那天他没有行动,那么这段因果就会不了了之。 而天机伞主动从司南身上吸取了气数,一方面是因为某个契机触发了因果,一方面是天机伞主动接下了这桩因果。至于是什么契机,他猜测与“司南”的名字有关。 其次,司南身上背负的因果,恐怕超乎想象的复杂,这应该与她被镇压在宝镜城地底有很大的关系,一旦参与进去,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谢青云看着手中的天机伞,神思也有些复杂。但片刻后他突然想通了:“天机伞的第一个能力并无惩罚机制,我能完成就完成,不能完成就躲得远远的,有什么好纠结的。” 卷一:长夜有归 80、气数紫之境 接下来又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 天机伞把气数分成九个层级,分别是无色境、白之境、黄之境、粉之境、红之境、蓝之境、青之境、黑之境以及最高的紫之境。 由因果规律来看,气数之境越高,其身上涉及的因果越强。 方才天机伞从司南身上吸取的气数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但此刻伞内充盈着的法力,竟有一种将要溢出的感觉。 他忍不住盯着司南看个不停:难道我捡到宝了? 司南一副害怕的样子:“谢青云,你难道终于察觉了人家的美貌,准备对我下手了?呜呜呜,你这个禽兽。” 谢青云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出去了。” 司南道:“怎么怎么,被人家揭穿了真面目,所以无地自容,准备把自己埋在这里?” 我只是不好意思当你的面用你的气数升级……这回谢青云没有生气,而是和颜悦色道:“你出去等我一会,晚点我就带你去找好吃的。” 司南古怪地看了他一会,还是飘着出去了。 谢青云平复心境,盘膝入定,识念下沉,平静云海随着特定呼吸逐渐发生动静。 他伸手触摸天机伞,伞内海量法力汹涌而入。 澎湃的法力大潮让他的脑袋紧绷,识念中,群峰仿佛有一瞬间实质化,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仿佛触摸到了全新的门槛。 心中一震,回过神来时,云海竟已从第六重冲上了第九重,并还在汹涌地攀登……由紫之境的气数转化而成的法力,纯净而无瑕疵,演化成云海时,更极尽扩大其规模…… 他能感觉到法力的规模正在水涨船高。 但第九重与第十重之间,竟仿佛有天堑。 天机伞内反哺的法力终究不是无尽的。 谢青云隐约感觉到,突破第十重后,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 迟疑了一下,他选择了继续突破。 天机伞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决心,更加汹涌地反哺,但它也不能无中生有,在几个呼吸之后,终于还是倾尽所有,再无动静。 谢青云强定心神,继续按照特定的呼吸法吐纳,云波在他有节奏的组织下,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第十重。突然,在一声仿佛炸裂般的呼啸中,云海整体向上一窜,打头的云波携带着他的意识,攀上了全新的高度。 只见群山绵延无极,远空青苍,强风吹拂。 …… 谢青云睁开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浊气。只觉周身轻盈而充满无限的力量,体内法力尽复,且规模远胜往日。踏入灵息第十层后,他已能明显感觉到法力在不断地改善他的体质。 难怪世人皆慕仙道,相比起随时可能自伤的武道,仙道既代表超凡脱俗,亦代表着长生,其能亘古长存不无道理。 灵息第十层后,他感觉到了壁垒的存在,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吐纳法力就能突破的。但眼下倒也用不着想那么远,只要尽情体会修为突破的愉悦便好。 …… 谢青云用了半个小时来沉淀心情,然后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既然司南身上背负巨大因果,那么探听她的事情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幸好没有贸然找人询问,此事一定要暗中调查。此次游历留国,也为了增长见闻,不妨先了解一下佛门,看看与前世有何不同。 前世佛门分为大乘与小乘,由西方传到中土慢慢演化而成,属于外来与本地融合的宗教文化;道门则起源于老、庄。二者皆有源头可溯,这个世界又是因何而起?又为何是同样的称谓? 凡是此等种种,皆需要时间慢慢探索。 “咕咕……” 五脏庙突然起兵造反,谢青云不得不中断思考,但走出洞外,却不见司南的踪影。他左看右看,连神识都放出去,却只捕捉到野兔、山鼠一类小动物的踪迹。 难道她走了? 想到紫之镜那直通穹苍的树冠,谢青云感到有些遗憾,但对方也不是他的什么人,焉能强留。想到几个小时前,他还恨不得一脚把人踹飞,现在却有些舍不得,大抵是因为她身上的气数能辅助修行。 审视自己的结果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和那些势利小人有什么不同? 但人的劣根性大抵是谁也无法摆脱的吧,他已能平静接受自己的不足。 “救命啊……谢青云你在哪里呀,呜呜呜,快救命……” 突然响起的呼救声,打断了谢青云的思绪,他放出神识,很快看到司南惊慌失措地向着他飞速而来,身后一头乌黑乌黑的狗熊,人立起来怕有三米多高,此刻正不知何故,双目猩红地疯狂追击。 狗熊难道也有逆鳞? 谢青云一怔,皱眉道:“你往天上飞飞,它不就够不到你了?”他纵身跃上一棵树,受前世“保护稀有动物”的观念影响,他并不打算和狗熊起冲突。看到这狗熊仍不放弃,在树下疯狂挠动,他无奈道,“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司南飞到他身旁,气鼓鼓道:“我不就是吃了它一点蜂蜜么,真是小气的狗熊,我不喜欢它。” 熊口夺食? 我猜它更不喜欢你……谢青云无言以对。 狗熊“嗷嗷”怒吼。 司南得意地在它头上飞来飞去:“谢青云,咱们把它烤了吃吧,听说熊掌可好吃了。” 谢青云看了看狗熊,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厨艺,叹了口气:“山芋地瓜什么的,我还能帮帮你,这熊……要烧水去毛剥皮清理内脏……算了吧,你不会想吃的。” 他把司南拎上法器,一飞冲天而去。 此地距淮阴县不过数里,眨眼就到了县城外。 县城大门倒有些规模,牌楼看起来已很老旧。 城外三面都种着水稻,唯独北面是一座高山,这座山延伸到极远处,一眼竟望不见尽头。 谢青云带着司南像普通江湖游侠那样随着人流进入城中,来到一家看起来装潢不错的酒楼,只见匾上题着:仙客楼。 无论是酒楼的名字还是构造布局,都颇有几分意境。 就这了! 谢青云当即决定在这里大吃一顿。 时值未时,饭点才过,食客稀疏。 谢青云迈着暴发户的步伐进入酒楼,迎面见一个柜台,小二哥支在柜台上昏昏欲睡,他叫了一声:“吃饭。” “客官快请。”小二哥惊醒,本能地陪上笑脸,先看了眼谢青云,见他虽然穿着落拓,但年纪轻轻长得白净,背后背个伞,怪里怪样的,心里直犯嘀咕:莫不是哪个富户家里的公子哥,学人家走江湖? 他从柜台转出,陪笑着说:“本店菜品皆为仙士打造,少侠可真是来对了。”跟着才看向司南,然后愣了一下,视线下移,发现她竟飘在空中,不禁吓了个哆嗦。 “原,原来是仙女光临。” 他吞咽着口水,低头不敢多看,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二楼贵宾两位!” 司南同情地看着谢青云:“谢青云,你看看人家多有眼光,像你似的,把人家当成孤魂野鬼,真替你的审美感到担心,这样下去你会娶不着老婆的。” “要你管。”谢青云翻了个白眼,径自走上二楼,在小二哥指引下进入一个屏风后边的小席坐下,“上你们酒楼最好的招牌菜,有没有什么不容易醉的果酒,也一并上上来……” …… 半个时辰后,谢青云酒足饭饱,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舒服地靠坐在椅子上。他见对面少女仍在小口小口地吃着,偷偷瞧了眼她的肚子,居然还是一样的平坦。 无底洞吗?吃了这么多,小肚子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代表易胖人群鄙视你……他愤愤不平。 忽见楼道口走上来两人,皆着锦衣,腰束玉带,发冠一丝不苟,气质不俗。 二人在谢青云对面临街处坐下,其中一个道:“王道友,此次盛会你有何准备?” “事出仓促,”王道友摇头叹了口气,往袖子里一掏,桌上就出现了一个匣子,“只准备了二百年的阴山乌参。” 留国炼气士界如此友好?我一个陌生炼气士坐在这,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出宝物,不怕我出手抢夺么?谢青云暗暗感到奇怪,他的神识里,这二人一个灵息第八层,一个灵息第九层,与现在的他在伯仲之间,差距不是很大,加上他又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不可能感应不到。 “巫道友准备了什么?”那王道友问。 姓巫的坐在他对面,从他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屏风后的谢青云,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伸手在衣袖里一摸,桌上立即出现一个做工精美的剑匣。他摸着剑匣神秘道:“这是我用篆玉从道门兑换的,据说举办此次盛会的曼殊仙子,有意在盛会寻找合意的剑匣,想必会出高价。” 他袖子就那么点空间,能放下这么大的东西?谢青云看得莫名震惊,那剑匣最少五十厘米。 “曼殊仙子欲购剑匣?”王道友吃了一惊,“看来她将要突破的传闻是真的。” “唉,可不是。”巫道友叹了口气。 王道友看同伴如此失落,好笑道:“莫说曼殊仙子将要突破三阶,单是现在二阶巅峰,就不是你我高攀得起的,那念想还是放了吧。” 巫道友深深地叹了口气,突见屏风后走出一个衣着落拓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袖子,他脸色一沉:“小子,你敢偷听我们谈话?” 卷一:长夜有归 81、不要动手动脚 历国还冰天雪地,留国已是一片春暖花开的气象。 御风舟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 黄启明负手立于舟上,对两旁掠过的无边春色视而不见。他在想请辞书何时会给答复,答复后下一步又该做什么。虽说已下了决心要去外域,但也不是埋头去闯就行了,事前的准备必不可少。他活到这个年纪,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的认识还是颇为深刻的。 忽又想到自己来留国的目的,目视茫茫四野,不禁暗暗思忖:监天司只说青云道友在留国境内,可留国国土如此广大,这该怎么找? 究竟是谁屏蔽了他的气机? 莫非是他自己?” 在他心里,这个可能性很大。在他看来,谢青云能与墨新晴通信,又被洛十称作道兄,必是神仙人物兵解而来。 “星辰卜。” 他忽然伸手一挥,身前出现一幅微缩的星辰图景,“唔,再有三百里就是上汤。倘若道友是为游历而来,那么必定要进入留国国都,上汤是必经之路,且去看上一眼,问询问询。” 想此定了主意,便催使御风舟加快了速度。 三百里不过须臾。 黄启明不想引人注目,便在城外按落御风舟,然后进入官道,随人流进城。但却发现周围人还是不住地打量他。他有些疑惑,忽然瞥见身上的阴阳大褂,有所明悟。 历国崇尚武道,对炼气士不感冒,所以他在历国不被重视;但留国不同,留国道院的地位超然,而身披阴阳大褂的,在道门里地位超然,对凡人而言,不啻于神仙人物了。 “我此番前来送信,说出去总不好听,还是低调行事。” 想到这里,他进城后寻了个无人处,脱掉了身上的阴阳大褂,随便披了件灰色外袍,然后边走边思考下一步:倘若青云道友在此县城盘桓过,总不能不住客栈,先从客栈问起。 正想时,路边就出现一家客栈,他正要进去,见柜台前已有个穿黑衣戴斗笠的男子也拿着一张画像在询问,由气息判断是个炼气士。 特意在斗笠上加了一圈黑巾遮挡面容么,这人要么是个通缉犯,要么是为了躲避仇杀。 黄启明暗暗想,忽见那画像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这不是谢青云么? 此人也在找青云道友? 那掌柜的再三细看画像,仍是摇头。 斗笠人“哼”一声,收了画像走出来,迎面却不见人,他有些疑惑,方才门口不是来了个人么?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便没入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黄启明立于屋顶之上,身上有一层透明的气罩,过往行人便只能看到空气。 他远远看到斗笠人在下一家客栈门口停住不动,过了会儿,斗笠人没进客栈,而是直奔向闹市边上的县衙。 县衙门口,几个值守的昏昏欲睡,突觉一阵风掠过,二人惊醒,其中一个道:“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什么?不是吧?”另一个衙役打了个哈欠,“不要捕风捉影,好好站你的岗。” 殊不知斗笠人已经来到了大堂。县令这一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单是汇报的文书就写了四五份,好不容易消闲下来喝口茶,才端起来呢,就看到斗笠人闯进来,他怒火“蹭蹭”往上冒:“这人怎么进来的?谁看的大门?” “闭嘴!” 斗笠人一个闪身已来到县令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提起来,“我让你说话你再说,听清楚没?” 县令只得乖乖点头。他这县官当的也是极其倒霉,早上才被一群匪贼攻破县衙,险些被乱刀砍死,完了现在又遇上个不讲规则的凶人,他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命犯太岁。 斗笠人放开县令,将手中画像“砰”的砸在桌上:“我要你即刻通缉此人。” “这……他,他是什么人?”县令搓揉着脖子,迟疑着说。 斗笠人道:“他是大盗谢青云,你先走个通缉流程,然后派出衙役搜查,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谢青云?”县令吃惊。 “你认识?”斗笠人心里一动。 “他……此人是新晋赏银捕手,今早才帮本县……”县令忽然想到宋师兄的话语,连忙闭住嘴。 “说下去!”斗笠人目光一闪。 县令无奈,便将早晨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这么说,谢青云果真来过上汤?”斗笠人语声里满是振奋与愤恨。 “确实来过。”县令说完,发现斗笠人已大步离去,他怔怔问道,“通缉令?” 谁知斗笠人理也不理,一径地冲天而去。 县衙屋顶上,黄启明显出身形,看着斗笠人御器而去的背影,冷笑一声:“此人果然没死心,还想抓住青云道友来立功赎罪,我且跟住他,省事又省力。” …… 淮阴县,仙客楼。 “在下谢青云,二位道友请了。”谢青云略一作揖,同时展示身上的法力气息。 看到二人错愕的表情以及迅速把宝物收起来的动作,他不禁暗暗鄙夷:只差把法力糊你俩脸上了,神识这么弱,得练啊。 “竟是道友?” 那姓王的炼气士感应到谢青云灵息第十层的修为,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谢道友的敛气功夫当真了得,我二人竟毫无察觉。在下王博,博采众长的博,此乃巫玄彬。” “谢道友快请坐。” 巫玄彬热情地招呼,待谢青云就座,他好奇道,“谢道友年纪轻轻,竟已是灵息第十层,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谢青云有些尴尬,总不能说自己才刚被落云宗驱逐吧,他含糊道:“在下一介散修,无门无派。” 巫玄彬和王博对视一眼,都十分吃惊。他二人倚靠背后家族,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才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达到普通炼气士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此下去,他们很有可能在二十五岁之前踏入二阶引玉。 炼气士踏入二阶引玉,延缓容貌衰老,这才是真正的长生第一步。 这一席的酒菜很快上上来,酒过三巡,他们忽然发现座位上多了位姑娘,竟自来熟地吃着他们点的东西。王博吃惊道:“这位姑娘是?” 谢青云正思考如何问出方才那“袖里装物”的法术来历,忽见司南不知何时来了这一桌,脸色顿时发黑:你是猪吗? “呃……”他看着司南,实在不知该怎么介绍她的存在。突然灵机一动,道:“这是我师妹,司南。” “别顾着吃了,有点礼貌行不行,快打招呼。”他轻轻踢了下小姑娘。 “谢青云你好烦,我在吃东西,不要对我动手动脚。”司南瞪了他一眼,然后向王、巫二人喊道,“叔叔好。”接着又埋头吃起来。 叔叔? 王博与巫玄彬对视一眼,皆哭笑不得。他二人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却被人叫做叔叔,倒也是新鲜得很。 巫玄彬“哈哈”一笑:“司南姑娘当真是风趣呢。”他仔细看去,见这小姑娘吃得快又多,但吃相精致优雅,像个贵族。而其容貌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是世间罕有的绝色,意中人与其相比较,竟还要略逊一筹。 他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同伴,只见王博确也看得呆了,便将其推醒,王博醒过神来,难为情地笑了笑。 巫玄彬心中好笑,又向谢青云道:“道友师兄妹准备何往?” “家师令我二人下山游历。”有了个开头,谢青云就顺势编了下去,并顺口打探道,“是这样,方才我看到二位道友袖中藏物,却是什么法术?” 巫玄彬一愣,看了看王博,后者也愣住,然后两人忍不住都笑了,王博道:“此乃修行界最为普通不过的‘储物术’,令师从未教过么?” “想是忘了。”谢青云含糊地道,“敢问储物术从何处可以学得?” “只需一张储物符。”巫玄彬道。 “这储物符从何处购得?”谢青云道。 巫玄彬笑道:“储物符用料倒是普通,但对符箓造诣要求极高,所以通常要去坊市。道门也有,但要去道院才行。道友也算恰逢其会,就在今晚,青剑门曼殊仙子准备在此地举办交易大会,届时道友可在会上选购。” “哦?”谢青云心中一喜,这是一个了解炼气士,深入修行界绝佳的机会,留在历国可遇不上。“能否请二位道友带路?” 王博笑道:“这个容易,今夜戌时,在此楼汇合。” “多谢。”谢青云站起来作揖,并慷慨地结算了酒钱。 …… 夜深露重,太吾全力南望,却不见南鸣。 清辉倾洒,银白小窗后,有一女子对镜而坐。 小阁内熏香暖人,排遣夜的寂寥。 女子看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嫩绿的布带缠住傲人的胸围,你说她暴露吧,她整个缠得严丝合缝,保证半点春光也不漏;你说她保守吧,她上半身除此以外的地方,却又不着片缕。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幽幽地叹了口气。 “听到曼殊仙子这样叹气,修行界不知有多少偏偏佳公子要心碎了。” 镜中忽然一闪,女子挑了挑眉,望着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为何来迟?”她便是留国修行界广为人知的曼殊仙子沈曼青。 人影是一个高壮的背着阔剑的男人,他举步走向桌案,黑靴踩出很大动静,随手抓起桌上酒壶灌了一口,然后“呸”的吐出来:“这是马尿吧,真难喝。” 沈曼青皱眉。 “天盗盟背后有高人。”男人走到窗台坐了上去,清辉照出他粗犷的轮廓以及凝重的神色,“有可能是神都教,我去调查了。” 卷一:长夜有归 82、梦幻深蓝 “怎么说?”沈曼青不动声色道。 “不到一个月,”男子沉着脸,“留国十七州,历国七州,虢国十三州,横跨三国,如此广袤地域,皆有天盗盟的踪影。目今受害的商户不计其数……” “如果背后是神都教,”他看向沈曼青,“其图谋必然非同小可,师姐确定要跟他们作对?” “你何以断定是神都教?”沈曼青不置可否。 “感觉。”男子道。 “你的感觉是对的。”沈曼青站了起来,往袖中一拂,便有一壶酒飞向男子。 男子眼睛一亮,连忙接住灌起来,三两口咕咚咕咚就给喝完了:“我的感觉向来不会错。” 沈曼青白了他一眼:“师尊酿的猴儿酒,我手上已不多了,你这样能喝出个什么滋味?” 男子“嘿嘿”道:“师姐你是女人,怎么懂我们男人,喝酒就是要痛快。” 沈曼青嫣然一笑:“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论起男人,我却要比你懂得多。” “哦?”男子道。 “男人是野性与理性并存的生物。”沈曼青走向桌案,倒了杯被男子视为马尿的水酒,轻轻地饮着,“男人的野性,让他们总是处于争强好胜的状态;男人的理性,又抑制了这一状态。一个男人身上的野性与理性的多寡,决定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男子忍不住笑道:“比如我,我是什么样的?” “你?”沈曼青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只有野性。” 男子闻言险些从窗台上跌下去,他苦笑道:“师姐,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个只会争强好胜的蠢货吗?” “这很难得。”沈曼青笑道。 “哪里难得?”男子绝倒。 沈曼青道:“纯粹才能到达极致,极致意味着强大。” 男子闻言,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他的神色慢慢沉静下来,“师姐,说说吧,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宋满庭抓到了几个天盗盟的头目,下午刚刚送到。”沈曼青道。 “十玄门那个小子?”男子忍不住笑起来,“他在你的追求者里面排不上号吧。亏你能记得住他的名字。” “你不也记得住他是十玄门的?”沈曼青道。 “用了三颗引玉丹还不能破境的废柴,”男子耸耸肩,“想记不住都很难。” “但他今年才二十三。”沈曼青道,“没准哪天出现一个契机,就突破了。” “师姐看好他?”男子有些难以置信。 “天下男人都一样,自私自利,充满欺骗。”沈曼青慵懒地伸了个腰,“女人嘛,嫁谁不是嫁。”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男子道。 “哦?”沈曼青道。 “相比起诸天大世界,东离实在太小了。”男子意味深长道,“师姐志在仙道,青剑门也好,青城山也罢,在你眼中都只是跳板,师姐的最终目标,是天山之上,三界之外,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哎唷……” 话未说完,男子身子一晃,忽然不知怎么的就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小鬼,永远不要自以为懂女人,这会让你吃大亏的。” 沈曼青缓缓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地说,“该去会场了,自己收拾好,不要丢青剑门的脸。” …… 戌时,谢青云准点赶到仙客楼,由于宵禁,街道上已无行人,仙客楼自然也打烊了。他来到仙客楼的屋顶上,等不片刻,王博与巫玄彬双双来到,双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巫玄彬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道友随我二人来。” 谢青云欣然跟上。 巫玄彬一面走,一面说:“道友是第一次参加此类盛会吧。” “是。”谢青云道,“敢问交易会上的买卖,用的可是篆玉?” “道友说笑了,”巫玄彬笑道,“篆玉何等宝贵,此次交易会规模不大,正常情况下用不上此物。” 谢青云有些明白了,篆玉在修行界,相当于凡人界的银子,只有商会与商会之间的大宗交易才会用上。他穿越至今,还不曾见过谁使用银两,这就是明证。 他接着问:“那是如何交易的?” “当地钱庄交票即可。”巫玄彬道。 原来凡人界的钱币,在修行界也是通用的。谢青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刚赚了一笔钱,忧的是不知这笔钱的购买力。 很快他就把这点小小的烦恼抛在脑后,此次参加交易会,就当是涨涨见识,谁让他在修行界里相当于小白呢。 “但如果是真的宝物,”王博忽然补充道:“大家都不会傻到卖成钱,如我身上的乌参与巫道友准备的剑匣,都是为了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铜板的实际购买力很有限。 谢青云想到自己手上的捆龙索,不知这玩意能不能换点有用的东西。(与此同时,吴道长在西京天牢中打了个喷嚏) “你若是很想要一件宝物,又没有对方想要的,这时候篆玉就派上用场了。”巫玄彬笑着说,“毕竟篆玉在修行界还是很抢手的,各大仙门都很需要。” 谢青云不懂就问,虚心请教:“那如何才能赚取篆玉呢?” 王博道:“与凡人界一样,道院亦有赏银捕手。只要通过赏银捕手的考核,即可接取道院发布的悬赏令,完成悬赏令可获取相对应数目的篆玉。不过……” 谢青云顿时感到大开眼界,但同时也有些郁闷,这些重要的“知识点”,黄启明居然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他听王博似有下文,忙问:“不过什么?” 王博与巫玄彬相视苦笑:“不过考核不容易,悬赏令也不好完成,这样跟你说罢,我二人家族中,能通过赏银捕手考核的,不会超过五个。每年陨落的赏银捕手,要比完成的悬赏令还要多。” 谢青云心中一寒,这是个死亡率超高的行当啊。 巫玄彬道:“道友不到二阶引玉,还是莫要尝试的好。” 谢青云点头:“对了,此次举办盛会的主人,那位曼殊仙子是什么人?看二位提到她时,似乎颇为敬佩。” 王博笑了笑,指了指巫玄彬,“你让他说吧,那可是他的梦中女神。” 巫玄彬苦笑一声,道:“曼殊仙子名叫沈曼青,出身留国最大的仙门青剑门,是当代掌剑使的亲传弟子。她曾经以一己之力闯入毒龙寨,将包括二阶巅峰的寨主在内的十八位高手一一斩杀,只因为他们一时兴起屠杀了一个小山村。三年前,岳山散人彭不二因走火入魔失去心智,胡乱虐杀凡人帮派,那可是个三阶的大高手,曼殊仙子单人独剑与之决战,惨胜。此战险些让她断送仙途,幸好道院送来一滴蕴灵液,才保住了她的灵根。” “好个巾帼女侠!”谢青云忍不住脱口赞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司南忽然道:“她在哪里呀,我能见见她么?” “你见她做什么?”谢青云奇道。 司南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让你拜在她门下,这样我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司南姑娘可真风趣呢。” 巫玄彬“哈哈”一笑,但当他看到谢青云一副琢磨“可行性”的样子,顿时笑不出来了:这人不会当真了吧? 王博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道:“这二位是妙人。” 巫玄彬深以为然。 …… 四人来到一处窄巷尽头,王博看了看周围,伸手在灰色的墙面上轻轻一摁,一面解说:“大会会场是梦幻深蓝,在里面无论有何动静,都传不到外界。道院对炼气士举办交易会有严格的限制,第一条就是不得扰民。” 谢青云眼前一花,只见那灰墙忽然解|体,宛然一块砖一块砖地平铺开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深蓝色的水底世界。 他走入其中,仿佛进入了海洋馆,但比海洋馆更加宽敞百倍;而一踏进去,他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与要素丰富的法力气息;形形色色的炼气士带着各种各样古怪的兵器法器,在他们旁边来来往往。 谢青云原以为自己带个伞有点怪,可一到这儿,他反而是其中最正常的一个。 道路两旁摆着各种摊位,摊主的吆喝声,顾客的还价声,汇聚成一股喧嚣的大潮。 这就好像由水的世界包围而成的宽敞的广场。 谢青云都看得呆了。 “谢道友,”王博向谢青云作揖道,“带路职责已尽,接下来我二人要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东西了,就此告辞。” “告辞。”他又向司南作揖。 “多谢二位,告辞。”谢青云连忙作揖还礼。 “告辞。”巫玄彬笑着作揖,转身离去。 …… “你要去哪里?”谢青云拎住司南,“别乱跑,等会迷路了我可不管你。” 司南吃惊地看着他:“你忘啦,我去帮你找沈曼青,让她收你为徒。” “你当真了还!”谢青云翻了个白眼,他事后想想,要是拜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很多的人做师父,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他来到一个摊位前,只见这人在摊上摆着各种灵符和药瓶,他蹲下去拿起一张灵符:“道友,这东西怎么卖?” 那摊主是个中年男子,看了看他,淡淡道:“金木水火土,金符两贯,剩下的一贯五。” 抢钱啊! 谢青云无言以对,这灵符结构简单,法力波动微弱,又是最便宜的黄符,造价不会超过五十个铜板,价格居然以贯为单位。 卷一:长夜有归 83、储物符 “金符来两张,火、土符各来四张。” 这时一个炼气士也蹲下来,径自掏出一张五十贯的交票,摊主利索地交货,然后给找了钱。 谢青云神识里,这人已是灵息第六层,修为已不弱了,怎么连这种低级的符箓也要跟别人买? 摊主送走了客人,看着他的神色变化,笑了起来:“道友该不会是第一次参加交易大会吧?” “不是……”谢青云当然不肯承认。 摊主道:“我跟你说,符箓制作不易,十不成一,所以卖的贵一些。而且,修行界里愿意像我这样钻研符箓之道的,少之又少,你没看卖符的摊位没有几个么。” 谢青云往周边扫了扫,确实没看到几家卖符,他心中有些愕然:难道老墨送给我的我以为是基础入门的东西,是她多年钻研的心血? “星星之火”刻画虽然不易,但成功率已然不低,更别说“造形术”了,成功率已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没想到是墨新晴送给他的“符箓入门”的功劳。 他没想到自己无形中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决定回头好好补偿。想到前次给人回信只写了四个字,实在有些无礼,他决定下次多写两行。 “有没有储物符?”他又问摊主。 摊主道:“储物符当然有,二十贯。” “这么贵?”谢青云险些跳起来,这可是他一半的身家。 “老兄,嫌贵你到别处去问问!”摊主也不耐烦了,“这东西炼制起来有多麻烦你知道吗?所需的材料有多繁琐你知道吗?” “十五贯!”谢青云咬牙道。 “二十贯一文不少。”摊主坐了回去,懒洋洋道。 谢青云心痛地拿出钱袋来点数,这时一个醉汉不小心撞了上来,他被撞退了两步,皱眉看去,只见这人怕有九尺多高,浑身上下肌肉紧绷,身后背个好大的阔剑,而且竟是个罕见的短发刺猬头。 醉汉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小兄弟,对不住啊,喝多了。呃……”他笑着挥了挥手,又摇摇晃晃地去了。 司南拍了拍谢青云,谢青云转头看她,她一脸鄙夷:“你看看人家,练得多结实,那味道一定……” 谢青云连忙捂住她的嘴:“以后这种话,你说都不要说,想也不能想,我可不像齐中轩会纵容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借说教的机会占人家便宜!”司南用力地掰开他的手,然后瞪着他。 谢青云严肃地沉着脸:“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别给我打马虎眼。” 司南瘪了瘪嘴,道:“那我以后想吃什么,你都要给我买,然后我要再去一次仙客楼。” 谢青云松了口气:“只要你不打吃人的主意,什么都好说。” 司南眯眼窃笑。 嗯? 这臭妖精以退为进,又把我耍了! 谢青云翻了个白眼,傍晚两桌酒菜花了他三贯多钱,他到现在都还肉疼。这无底洞……他低头看了眼司南平坦的小腹,得多少钱才能喂饱? 摊主忽然道:“喂,你俩到底买不买,不买就快滚蛋,别耽误大爷我做买卖。” “给我来一张储物符。”谢青云把点好的钱递上去。 “好嘞。”摊主立刻满脸堆笑,小心地取出一张七寸见方的灵符。 谢青云接过来仔细打量,这灵符通体幽黑,泛着一种矿石般的光泽,符文框定在正中央,只占据了三分之一,但他仔细观察笔触后,发现根本看不懂,于是放心了,二十贯钱没白花。 他将灵符放在左手袖子里,默念一声“疾”。灵符自发燃烧,他感觉到手臂下方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但异物感很快消失。 这就成了? 他把手伸了进去,却是一愣。伸进去的是手,脑海中却出现了个一立方左右暗摸摸的空间,此时里头当然空无一物。 他心里一动,从怀中摸出一张“星星之火”符,放了进去。脑海中的暗摸摸的空间里立刻出现了一张符,他不禁乐了,当下将身上的东西都往里面塞,还一件一件分门别类,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在司南不耐烦的催促下,他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二人边逛边看,交易场卖什么的都有,如各种附灵兵器,类似当初段长老赠送给谢青云的匕首,在这里非常多。当然,品次都要差些,毕竟段长老是三阶大高手,其出手肯定不凡,可惜遗落在了宝镜城地底。 会场很大,二人逛了一个时辰,才堪堪走完半场。 这时来到一个相对专业的摊位前,这位摊主自制了一个可移动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堪称修行界的百货摊。 谢青云拿起一个糖罐看着。 摊主立刻热情招呼:“哎唷客官,这是雪山蜜饯,冰凉透心,五百钱一罐,童叟无欺。” 他看里头装着的,就二十多枚,花生大小,通体雪白,闻着味道确实不错,但是价格令人生畏。 司南拽了拽他的衣服,他无奈地拿了两罐,把已经打开的递给司南。 司南迫不及待地塞了几枚,把腮帮子都鼓起来,味道似乎不错,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慢点吃,小心噎着你。”谢青云心疼地说,这一口咬下去就是上百个铜板,花钱容易赚钱难。 司南看了看他,从罐子里拿出一枚来,但似乎又有点舍不得,她想了想,把蜜饯拗成了两半,然后把半边塞到嘴里,另半边大方地递给谢青云。 谢青云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来丢到嘴里边,咬了咬,只觉此物甜而不腻,确有一股冰凉直透心底,如果是酷暑时节,这玩意肯定得热销。 他把另一罐收在储物符里,跟着付了一贯钱。 “多谢惠顾。”摊主笑吟吟地收了钱,然后看着司南道,“这姑娘真好看,御空术如此精妙的也是少见,不过会场与现世相隔,要小心法力耗尽。” “多谢提醒。”谢青云心里估摸着等她的法力耗尽,恐怕要等上几年。 他又转到货架的另一头,拿起一瓶丹药闻了闻:“这是什么丹,有何作用?” 摊主道:“此乃贫道自制上品虎骨丹,于疗伤一途,堪称极品宝丹,效力仅次于道院的三花丹。” “多少钱?”谢青云心里一动,无论是修行界的江湖还是凡人界的江湖,处处都充满凶险,伤药须得常备。 摊主笑眯眯道:“十贯,童叟无欺。” “一瓶十贯么,那倒还好。”谢青云正要掏钱,没想到摊主翻了个白眼,“客官想多了,此瓶内统共十枚,一枚十贯,童叟无欺。” “一枚十贯?”谢青云吓了一跳,这十贯钱相当于一万铜板,放在现代的购买力,已接近于十万大洋了。一枚丹药十万,简直骇人听闻。 最终,他还是出十贯买了一枚,放在身上有备无患。 “咦。” 这时一个路过的锦衣男子停下来,看了看司南,又看向谢青云,他拱了拱手:“在下常典,道友请借一步说话。” 谢青云跟着他来到无人角落,他压低声音道:“道友,方才我远远看你身上毫无法力波动,直到靠近两丈之内,才有微弱感应,不知道友用的何种敛气术,在下愿意出钱购买。” 敛气术?那是什么东东? 谢青云一头雾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在下唐突了。”常典以为他不愿,便微微一笑,“既如此,也不勉强。对了,前面有个法器交换会,道友已然灵息第十层,是时候找一件趁手的法器了,不如我们同去?” 谢青云囊中羞涩,本来不想去,但又想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于是答应下来。 常典在前头引路,一面说:“还未请教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谢青云,这是我师妹司南。”谢青云道。 常典道:“原来是青云道友,司南道友这一手御空术真令人惊叹。” 谢青云打了个“哈哈”。 常典是个健谈的人,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对了,道友可知此次盛会背后的目的?” “哦?”谢青云道。 常典一笑,道:“道友还不知道吗,在下收到消息,此次曼殊仙子举办此会,是为了招募讨伐天盗盟的义士,据说道院已发下悬赏令,只要能打击天盗盟,参与者论功行赏。” 天盗盟? 谢青云疑惑道:“不是说只有赏银捕手可以接取悬赏令么?” “嗨。”常典笑着说,“那天盗盟扩张如此迅速,道院担心也是正常的。乱世当用重典,只要能打击天盗盟,捕手资格可有可无。” 谢青云听明白了,这是道院与那位曼殊仙子发布的一个“大型团队任务”,为确保人手充足,降低了准入门槛。 这时来到一个帐篷前,常典拿出一个狸猫面具和一个虎面具递给二人:“二位还是遮掩一下面容的好,此地龙蛇混杂,小心被歹人惦念。” “多谢。”谢青云让司南戴上面具,自己也戴起来,才跟着进了帐篷。 帐篷似乎也是一种法术,外面看着小小一个,里面的空间却足有两百多个平方,已有三十多个人或坐或站地等候。 谢青云一走进去,立刻感觉到各种不同波动的神识在他身上掠过,这让他寒毛直竖。 卷一:长夜有归 84、名刀长夜 被数十人窥视的感觉本身没什么,但这数十人每个修为都与他不相伯仲,这就有点恐怖了。 好在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东南角,那里有一个台子,台上有个佝偻着的背的老者,看年纪恐怕有七十来岁了,从法力的波动上,让人判断不出其修为。 炼气士身上存在法力波动,但又判断不了修为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修为超过太多。 会场内的人大多用了面具或面巾遮挡了面容,只有少数几个毫无掩饰,似乎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长相。 谢青云找了个位置坐下。常典在他旁边落座,低声道:“那老头就是此次交换会的发起者,同时也是鹏程商会的大管事万雷。曼殊仙子此次发起的交易大会,便是由鹏程商会全权负责,道友如果有东西要出摊,就得向此人申请摊位。” “不知这摊位是怎么收费的。”谢青云心里一动。 常典道:“摊位本身不用钱,但交易大会结束后,商会要收取营业额的一成。” “这么高!”谢青云吓了一跳。 常典无奈道:“没办法,平常大家东奔西走,想买点东西或者卖点东西都不容易,寻常散人也没有那个实力举办交易大会。” 这时台上老者,也就是鹏城商会大管事万雷轻咳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听他缓缓开口:“相信诸位都清楚老朽的规矩,一出此门,银货两讫,如有纠纷,请各自私下解决。” 突然,帐篷被大力掀开,一个青年领着两个少年大步走进来:“万总管,晚辈迟到了,不至于赶我走吧。” “坐着吧。”万雷淡淡看了一眼。 谢青云回头瞥了眼,那三人都不曾遮掩面容,他不认得青年,却认得两个少年。那两个少年赫然就是连海与杨师兄。 真是有缘啊,分别才不到一天。 万雷继续道:“好了,时间宝贵,诸位要交换什么,都把东西拿出来吧。” 常典当即拿出一根软鞭,摆在他身前。这软鞭看不出是何材质,但非常小巧,上面充斥着灵光,可见是件品阶不低的法器。 他见谢青云迟迟不动,疑惑道:“道友,你没有可交换的东西么?” 正常灵息第十层的炼气士,有个一两件法器都很正常。 谢青云进境实在太快,身家有点匹配不上修为,突然想起吴崖的捆龙索,当即将捆龙索拿出来。 常典眼睛一亮:“这是鬼化藤编的吧,浇了地龙之血,道友竟舍得拿出此物。” 这玩意很稀有么? 谢青云还真不知道,他含糊道:“反正于我无用。” 常典叹了口气,道:“可惜好虽好,终究不是杀伤性法器,来此交换的,多半为了趁手,与敌厮杀起来,困人就差了些。” 谢青云反正只为了拿出来充门面,能不能换到东西,倒也无所谓。可就在这时,一件黑色长刀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蒙面女子拿出来的,谢青云当即离席,但已有三人围着长刀,他便在旁边看着。其中一个得了蒙面女子的许可,拿起来看了片刻,就在他要拔出刀来看看时,却发现无论用上多大力气,刀身与刀鞘仍严丝合缝。 “这刀有问题吧?”那人眉头皱着,想不通拔不出来的刀有什么用。 三人中高壮的汉子嘲笑道:“是你力气不够吧,我来。”他从第一人手里抢来,然后运足力道一拔,可惜他也是一样结果。 “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刀,“我常年锤炼法体,就算是一头牛也能撕开,这刀……” 第三个一听,直接放弃了尝试,对那蒙面女子冷笑道:“此刀徒有其表,拔不出来的刀如何御敌?” “此言差矣。” 谢青云一开口,那三人连同蒙面女子在内,皆齐齐看他,他语气淡淡:“你们可知道刀为何有鞘?” “为何?”蒙面女子道。 “因为刀的锋芒太锐,伤人,也伤己。”谢青云注视着蒙面女子,“拔刀一学就会,但是还鞘,却要用一辈子。” “那么,你为何不试试?”蒙面女子眸中异彩涟涟,娇笑着伸手轻拂,那黑刀自然而然飞向谢青云。 谢青云握住,入手即感到极丰沛的灵性,但他不是炼器师,不知此刀所用是何材质。他轻轻一拔,“喀”一声响,刀锋微露,寒芒刺骨。 那三人看得一呆,壮汉眉头皱着:“不应该啊。” 蒙面女子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青云将刀锋完全抽出,扑面而来的锋芒让他呼吸一滞,跟着瞳孔微缩,原来此刀刀身平滑顺直,而且竟罕见的通体幽黑,宛然黑曜石所铸;刀锋一现,凛冽的寒意顷刻间弥漫帐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万雷猛地转头,盯着那刀神色变了变。 “它叫什么?”谢青云觉得再没有比它更趁手的法器了。 “此刀长夜。”女子道。 谢青云挽了个刀花,然后将刀还鞘,有些不舍地递还:“道友想换什么?” 蒙面女子看着他,美眸闪出莫名神采:“名物有主,长夜有归。今夜七星齐聚,就收你七块篆玉吧。” 七块篆玉! 谢青云倒抽一口凉气,这让他去哪里找。 “道友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以七块篆玉的价格买下你的捆龙索。”这时常典走上来,指着谢青云的捆龙索说道。 “当真?”谢青云心中大喜。他没想到吴崖的法器这样值钱。 “当然是真的。”常典微笑着拿出一个袋子,“请道友点数。” “不用了。”谢青云接过来就兴奋地递给女子,女子正要接住,突听一人说道: “慢着,这刀我出八块篆玉。” 就在这时,那最后入场的青年走过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谢青云忍不住看过去,在他身后,连海与杨师兄正看来,一个眼神冷冰冰,一个满脸苦笑。 常典皱了皱眉,低声道:“此人出自十玄门青木峰,名唤宋满庭。他虽才灵息十五层,却因功法传承,有不属于二阶的战力。你跟他有仇?” 谢青云摇头:“我不认识他。” 女子看了看宋满庭递过来的袋子,幽幽地说:“你可认得此刀?” 宋满庭冷冷道:“我管它是什么刀,我有钱没地方花不行,你到底卖是不卖?” “你若认得此刀,我便是送你,你也不敢接。”女子似乎笑了笑,却接过谢青云的袋子,然后将刀递给他。 谢青云有些意外地接过来,那女子眼眉弯弯,似乎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径自离去。 宋满庭眼睛一眯,却还是笑了起来:“连一块篆玉也看不上么,看来小白脸确实要吃香一点。”他扫了眼常典,然后看着谢青云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我脸都没露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白脸……谢青云感觉到莫名其妙,那杨师兄苦笑着向他拱手,然后跟了上去。连海则似乎已认出了司南,司南这副模样,想不被认出来倒也挺难,他想打招呼又不敢,看了看宋满庭远去的背影,无奈追了上去。 …… 谢青云离开交换会,把新得爱刀捧在手上不忍释手。这刀不但长在了他的审美上,而且远比“造形术”所制造的刀更为结实,可以承受更多的法力灌注,同时也意味着更强大的威力。 常典笑着拱手:“恭喜道友喜获爱刀。” 吴道长啊吴道长,卖了你的法器,日后有机会再补偿你吧……谢青云道:“你也不差,我那捆龙索,转手就卖了十块篆玉。” “我家世代经商,”常典嘿嘿一笑,“所谓‘无利不起早’,大抵已成为在下人生信条。” 谢青云忍不住也笑了,“还是要多谢你的,如果不是你援手,这刀就落入别人手里了。” 常典道:“在下不敢居功,道友能拔出长夜,说明它已择你为主……”他看着长夜神色复杂,“如果我没认错,那位姑娘来自名物坊……” “名物坊是什么?”谢青云疑惑道。 常典摇了摇头,却压低声音道:“此刀如在东离以外,能卖出天价……道友千万保管好此刀,若是不慎丢失,恐有性命之虞!” “是这样么。”谢青云吃了一惊,“那我倒是欠了那位姑娘一个天大人情。只是丢刀又为何与我性命相关?” 常典只是摇头,不愿多做解释。 谢青云见状便不再多问,把刀别在腰上,然后拍了拍,看来很满意自己的新造形。 突听一阵“呜呜”的吹角,人流顿了顿后,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谢青云远眺,见会场中央升起了一个高台,台上站着一群人,还放着几个笼子,笼子盖着黑布,不知里面是什么。 看来要开始了……常典暗道,然后神秘一笑:“谢道友,曼殊仙子现身了,你不想见识一下传说中女侠的风采么?” “去见识见识也好。”谢青云欣然点头。 …… 三人跟随人流来到台下。 这高台也充满着梦幻色彩,离地约五米高,台上左侧站着鹏程商会的大管事万雷,他身后站着几个劲装护卫,台上中间站着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在她旁边是个短发刺猬头背阔剑的男人,再过去便是宋满庭与他的两个师弟。 “那就是沈曼青?”谢青云眯眼一看,好家伙,这女人的穿着很有现代气息,其上半身只有嫩绿色的布条缠着高耸的双峰,脸盘虽然娇小,却有一双笔直的剑眉直插入鬓,稍一挑起,就英气逼人。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却是她的腰。在她那惊人的胸围之下,是平坦的小腹以及紧致到无以复加的腰围,盈盈不足一掌,令人叹为观止。 下身则是青绿的灯笼裤,裤腰上缝着别致的玉带,似乎可随穿着者的身材随意调整;脚下搭配着一双青绿色的长靴。 最后再加上那垂到臀部的单马尾,谢青云忍不住想到了前世那些登山爱好者。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仙子”。 这位与众不同的“仙子”正要来一段开场白时,忽见旁边有个戴狸猫面具的蓝衣少女盯着她看个不停,她疑惑地挑起眉。 “谁家的孩子?” 谢青云眼睛睁大,猛一扭头,发现本该是司南的位置,此刻已空无一人。 卷一:长夜有归 85、令尊可缺义子? 杨师兄心里咯噔一跳,以为司南上台,是为了揭穿他们强抢功劳一事。他低头在台下人海搜索,很快就找到了谢青云,但发现后者也是一副惊愕的模样。 “司,司南姑娘!”连海看到司南,激动地上前招呼。 司南看了他一眼,充满疑惑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连海顿时呆若木鸡,讷讷道:“我,我啊,我是连海。” 司南想了想,摇头道:“不认识。”然后看着连海身后的杨师兄眯眼笑起来,“小胖子是你啊,咱们可真有缘分。你介意我咬你一口吗?” 谢青云不禁以手扶额。 杨师兄一愣,他因体型肥胖外貌寻常,这辈子都没被女孩子记住过,激动之下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门内的师妹师姐都爱连海,终于有人发现了我的闪光点。司南姑娘,你真是个大好人,呜呜呜呜…… …… “你就是沈曼青?”司南围着沈曼青转了两圈,她的字典里仿佛没有“羞耻心”这三个字,丝毫不在乎台下正有上千只眼睛看着她。 “怎么?”沈曼青道。 司南在她面前站定:“也没有怎么,只不过听人说你很厉害,就来看看你。” “现在你看到了。”沈曼青道。 “我看到了。”司南道。 “让你失望了?”沈曼青道。 “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差一点。”司南坦诚道。 刺猬头男子翻了个白眼,正要出手撵人,沈曼青伸手制止了他,然后淡淡道:“差哪里?” “我以为像你这样脾气的女人,至少应该壮硕、结实一点,这样肉的口感才……” “司南!” 会场猛地爆发出一声厉喝,在层层回音“荡荡”的波动之中,众人发现台上忽又出现一人,正捂着小姑娘的嘴,一面赔笑说:“我家师妹被宠坏了,就爱耍性子胡闹,实在对不住。你们继续……” 这人自然就是谢青云。 “谢青云,放开你的臭手!”司南用力地掰开他,然后瞪着他,“谁说我在胡闹?我在帮你考察她,你别不识好歹。” “闲杂人等滚下去!”就在这时,满面寒光的宋满庭身上突然爆出惊人的杀意。 谢青云本能地按刀。 然而沈曼青突然笑了起来,起先是轻声地笑,笑声愈来愈大,最后是爽朗的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才慢慢平复下来。刺猬头男子惊讶地看着她,师姐上次这样大笑,是那家伙冲击神临失败,成了终身瘫痪的残废。 宋满庭缓步走过来:“曼青,道院要务刻不容缓,不能再纵容他们胡闹了。” 沈曼青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司南道:“小姑娘,你说考察我,考察我什么?” 司南眼珠子一转,大声道:“谢青云跟我说,他准备娶你做老婆,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全场鸦雀无声。 上千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去。 咕噜咕噜! 大型社死现场……谢青云仿佛听到自己血液加快的奔流声,他的耳根像要烧起来,怒视着司南:“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说好的是拜师……啊呸,那也是开玩笑的,你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云云别慌。” 司南飘到与谢青云齐平的高度,摸了摸他的头,悄声地说,“信我,她屁股大,好生养。” 她声音虽小,然而台上众人又有哪个听不见。 刺猬头男人目瞪口呆。 沈曼青惊奇地看着司南,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种评价。 啪嗒! 狸猫面具在谢青云手中碎成两片。 他一面捏住司南的嘴不让她说话,一面向着沈曼青露出个机械的微笑:“曼殊仙子,对不住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在下这就带去销毁。” “亵渎曼青,还想走?” 场间骤然掀起法力潮汐,自空中如陨星般贯落下来,“咻咻咻”的条形状风柱,形成了一个囚笼,“咚咚咚咚”几响,便将谢青云与司南完全封锁。 宋满庭一挥手:“抬到一边去,散会再收拾他们。” 杨师兄与连海对视一眼,无奈地依言而行。 谢青云想动,无形的风力却禁锢着他,他的神色变冷,但一想到自己没看住司南,确有责任在己,便释然了,索性就被困着,免得司南再做出什么惊人举动,他实在不想再经历社死了。 然而司南在囚笼里却行动自如,她飞了两圈,甚至还像个没事人似的跟杨师兄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飞回来,生气地看着谢青云:“谢青云,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连累人家被锁在这里,失去了宝贵的自由,你快赔我。” 谢青云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他咬牙切齿:“臭妖精,明明是你干的好事……你最好别再招惹我了,不然的话……” 司南害怕地缩起身子来:“谢青云,你终于暴露了本来面目,要对我做禽兽不如的事情了吗?” “什么?”笼子旁的连海一听,愤怒地大声道,“司南姑娘别怕,我就算死,也绝不让他碰你一根汗毛!” 算了吧,世界毁灭吧……谢青云面无表情地想。 …… “相信很多人已经收到消息了。” 沈曼青走到台前,“天盗盟为祸四方,已有三个国家受到侵害,道院下发剿灭天盗盟的悬赏令,此次不限修为身份。” 台下顿时欢声雷动。完成道院的悬赏令,最差的奖励都是篆玉,那意味着能在修行路上大跨一步。 “但是……”沈曼青的声音已附上了法力,会场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这位侠名远播的女侠,敏锐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沈曼青神色平淡:“十玄门的宋道友抓到了三个天盗盟的头目……”她随手一挥,无形的法力把三个盖着黑布的笼子推到台前,黑布被掀起,露出里面的囚犯真容,“根据他们的供词,天盗盟的背后是神都教。” 此言不啻于惊雷。 场内顿时一阵躁动。 水里一条龙战百刀,一箭穿魂萧错,狂棍段坤……这三人不是我抓的么?看到这情形,谢青云忍不住暗自嘀咕。 天盗盟的背后是神都教?他紧跟着心里一颤,云州案才过去多久,这么快又遇上了? “啊,原来是他们。” 司南突然叫了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连海忐忑地看着她,果然,她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模样,随后又满脸疑惑,“这不是谢青云抓的人么?” 杨师兄无奈苦笑,低声地说:“我家的宋师兄,有,有一点点不讲理,请二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司南一脸严肃道:“这怎么行,他们的赏银对我们很重要!” 什么时候我跟你成我们了……谢青云翻了个白眼,“是对你很重要吧!” 司南理所当然道:“谁让你那么穷,那雪山蜜饯就只给我买了一罐,太小气了。” “我小气?有能耐自己挣钱去。”谢青云冷笑。 “去就去。”司南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飞了两步远却又转身,向谢青云伸了伸手。 “干什么?”谢青云冷冷道。 “给我钱,做买卖要本钱。”司南道。 “我那么穷,哪有钱给你做买卖?”谢青云冷笑。 司南叹了口气:“谢青云,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刚刚放弃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哦?”谢青云道。 司南道:“一个成为富奴的机会。” 谢青云干脆不理她。 “司南姑娘要做买卖?在下家中薄有资产,提供资金不成问题。”连海殷勤地拿出一叠钱来,全是大面额百贯的交子,粗略一数约莫有七八张。 连大老板果然家大业大……谢青云眼红了。 司南看着钱票,如同看着堆成山的雪山蜜饯,她陷入了很久的沉思,然后严肃地看着连海:“令尊可缺义子?谢青云如何?” 谢青云:“……” …… “慢着!” 另一边笼子里,萧错突然大叫起来,“曼殊仙子,鄙人虽已沦为阶下囚,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吐不快。” 沈曼青冷冷道:“怎么,你要推翻供词?” “供词确实不假。”萧错冷哼一声,“但让我们三个认栽的,却不是这姓宋的。一个拾人牙慧的小人,凭什么站在仙子旁边?” 宋满庭脸色一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当事人谢青云都没说什么,区区一个凡人居然敢站出来揭穿他。 “你找死!” 左右这三个已经无用,他当即抬手打出三道空气斩,这是由法力加持的融合了风灵气息的斩击,那黑色铁笼如同豆腐被突破。 三人惊恐万状,突听镜碎声,已突入铁笼的空气斩应声破碎。 刺猬头男人不知何时已移形换位到了台前,一手按着背后阔剑,神情悠然:“宋道友,如果他们说的不是实情,你又何必着急杀人灭口?” 宋满庭神色一凝,慢慢眯起了眼睛。 谢青云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就在刚才一瞬间,刺猬头男人展现出了远超宋满庭的实力,恐怕已是二阶引玉。 沈曼青不悦地皱眉:“师弟!” “师姐,我知你为大局着想,不愿多生事端。”刺猬头男人淡淡道,“可你也应该清楚我平生最为痛恨欺诈;更何况关于天盗盟的情报功劳的归属,将极大影响悬赏令对功勋的换算,我以为这样对别人是不公平的。” 沈曼青皱眉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螓。 卷一:长夜有归 86、无他,唯拔刀尔 宋满庭目中闪过愠怒:“李让,征讨天盗盟的义士尚未开始招募,你就在那里分功讨劳,你觉得合适吗?” 鹏程商会大总管万雷忽然道:“老朽说句公道话,宋道友说得对,现下不该是追究小节的时候。” 谁不知道你们商会跟十玄门同穿一条裤子……刺猬头男人,也就是李让冷笑一声,竟是理也不理二人,径自喝道:“萧错,我知你定然不安好心,但我愿意给你机会,你说吧,那人是谁?” 萧错嘿然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居心:“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艰难地移动身子,看向同处牢笼的谢青云。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转到了谢青云身上。 台下登时又一阵喧闹。 谢青云没有说话。 众人又望向萧错,萧错淡淡道:“没错,我说的就是他,谢青云!如果不是他,那两个十玄门的弟子已经是我的箭下亡魂,不信你们可以问问。” “呃……”杨师兄感受到宋满庭冰冷的目光,一下子头皮发麻,“人是宋师兄抓,抓的……”他低着头,不敢看谢青云和司南。 连海则毫不犹豫道:“萧错杀人如麻,恶事做尽,大家千万不要相信他,人就是我宋师兄抓的,跟谢青云一点关系也没有。” 萧错不屑地看着他们,挺着胸膛冷冷一笑:“是,我萧错就是个恶人,谁让这世道逼人为恶呢;但我这一生犯下的桩桩罪恶,没有一件不敢承认,相比起你们十玄门的虚伪面孔,倒还算光明正大。” 连府里的惨状历历在目,连海深恨萧错,厉声笑道:“大家听听,一个罪犯形容自己光明正大,难道不可笑吗?” “谢道友。” 这时李让突然叫了一声。 谢青云看了过去,他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见过吧。” “道友方才喝多了,撞了我。”谢青云道。 “是,我还向你道歉了。”李让道。 谢青云十分认可:“都说酒品见人品,看来此言不虚。” 人在最自得的领域受到夸赞时,都会忍不住的愉悦。 “那么,”李让笑得很愉快,“你能否跟我说句实话?” “你问。”谢青云道。 李让道:“人是你抓的,还是宋满庭?” 谢青云没有多加犹豫就准备否认。并不是说他不在乎这功劳的归属,他在前世所受的教育,让他对罪犯与犯罪零容忍;相比起让萧错顺遂心意,为了一时意气而与宋满庭争锋相对,使“讨伐军”尚未建立就埋下破裂的隐患,他更愿意成全宋满庭的名声。 岂料就在他要开口否认时,宋满庭突然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很想知道,此人是凭空出现在留国的吧,此前我们有谁见过他么?一个灵息第十层的炼气士,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留国,又恰逢神都教祸乱天下……如果你们更愿意相信一个外国人,就当我宋满庭从没来过吧。” 连海顺着他的思路,眼睛一亮:“此人莫非是神都教的奸细?” 台下议论纷纷。 谢青云张了张嘴,把刚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连海立刻道:“他不说话,他承认了!” 司南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并没有多大的波动,比如杀意或者恶意,只是很寻常地看了他一下,他心中一颤,本能地感觉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愚蠢的事情。 “你叫宋满庭是吧。” 谢青云缓缓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法术囚笼霎时间粉碎,宛如易碎的气泡般迸溅开来,还复成原始的灵力。 连海与杨师兄脸色一白,蹬蹬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曼殊眸中绽出异彩,与李让对视一眼,李让嘴唇翕动,暗中传音道:“师姐,宋满庭用风族传承圣物制造的风之牢,咱们灵息第十层的时候,破得开吗?” “你认为此人隐藏了修为?”沈曼殊道。 “极有可能,你先别出手,观察观察。”李让道。 沈曼殊缓缓点螓。 …… “我这个人其实很好说话的,别人随便哄一哄我,只要不是原则问题,我都不会计较太多。” 谢青云走到台中央,旁若无人地扭动腰脖,拉伸手臂,“但你要是以为我脾气好,那你就错了。” 宋满庭淡淡看着他:“你脾气不好,又怎么样?” 回答宋满庭的,是谢青云的刀。 名刀长夜。 在深蓝世界降临的长夜。 直到“呛锒”声响传入耳中,宋满庭才惊觉腰上的族中传承圣器已自发开启了法罩护主。他的双手交叠出一个三角形状,法力通过腰上圣器层层叠加,法罩愈渐翠绿,如同一块色彩饱满的翡翠。 刀为杀伐之器,这世间美的事物,并不在它的眼中。 也许血花绽放的那个瞬间,它已然永恒。 也许它本身就已是一种美。 难以形容的一蓬火星,像在深蓝的天幕下绽开的焰火。 翡翠终于没有碎开。 宋满庭冷笑。 但谢青云又何止一刀之力? 翡翠法罩一时间承受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 宋满庭催动法力支撑法罩,但仍节节滑退……直退到了高台的边缘。 谢青云突然后撤两步双手持刀,一个矮身突进时,已改为反手刀。 某个瞬间,刀光掠过翡翠法罩,。 法罩发出剧烈震动,卸下的刀的锋芒,在水蓝的台面上削出一道数米长的深沟。 “无他,唯拔刀尔。” 长夜初战,嗡吟不绝于耳;谢青云背对而立,如是缓缓说道。 话音方落,宋满庭那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开来,鼻孔流血如注。 众皆震惊侧目,不敢相信这样的情形会发生在灵息第十层与灵息十五层的战斗中。 台下人群之中,王博与巫玄彬震惊对视。 数米之外,一个蒙面女子看着谢青云,喃喃自语:“名物有主,长夜有归。谢青云,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高台近处,常典目光一闪,嘴角浮出一丝神秘笑容:名物有主,长夜有归。时光浪涛淘尽千古,万界风云再起,天山之上,谁主沉浮? …… 宋满庭摸了下鼻孔,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面向谢青云的背影,他的脸在刹那间仿佛做出了千万种表情,所有的表情又都汇聚成四个字:“我要你死!” 他全身衣袍一震,无形的法力汹涌而出,高台上出现了剧烈的法力潮汐。 沈曼青的美眸射出寒光,缓缓伸手握向虚空,突听万雷用苍老的声音道,“打人不打脸面,事涉十玄门声誉,如今已无关个人恩怨,仙子若是出手阻止,十玄门恐怕就此退出。” “师姐,攻陷天盗盟,宋满庭这个战力还是不能少的。”李让意味莫名道,“而且我们也可以看看这个谢青云能做到什么地步。” 沈曼青没有说话。世事的枷锁、阻力总是如影随形,她久已领教深刻,江湖上的人与人的错综复杂的纽带,她也看得比谁都透明;只是身为剑修,深困鱼塘的窒息感,常常让她处于暴走边缘。 这一回,她终究是忍了下来。 …… 拢共四个灵力潮汐形成了铺天盖地的龙卷风,彼此相互对应、连接,组成一圈深灰色的风墙。 谢青云身处风暴正中心,如同行船时遭遇了大漩涡,无数的风如利刃般切割着他的护体法力,“铁壁”很快就被摧残成粉末,而影雾在飓风之中根本无法维持,这使他失去了一大半反击手段。 长夜归鞘,他抬起了头。 风暴之外,宋满庭凭虚而立,长发猎猎作响,凌厉的眼神如射出万千刀刃,一刃一刃凌迟着谢青云。他的双手相对呈开,如同拉开了丝弦,“铮铮”的弹射出肉眼可见的空气斩。 几个呼吸间,数不清的空气斩倾覆而下。 谢青云骈指为剑,在身前一排,星星之火一朵一朵点亮,待咒语落地,统共一十六朵,随着他心念一动,星火划出长长焰尾…… 轰轰! …… “落云宗的‘星星之火’!”李让脱口道,跟着惊奇道,“原来他是落云宗的,可落云宗不是已经……” 沈曼青与万雷都没有说话。 但下一刻,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二十一朵星火炸出来的动静,比他们想象的要夸张得多,只见一团光焰猛地膨胀开来,所有的空气斩都没能逃脱被火焰吞噬的命运,并还在不断地扩大领地。 宋满庭惊愕一瞬,一拍腰间,玉带光芒大放,这才维持住了风暴。 “‘星星之火’何时有了这等威力?”万雷疑惑道。 “星星之火没有,谢青云有。”沈曼青美眸闪烁。 “什么意思?”李让道。 万雷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沈曼青,见她没有否认,便一字一字缓缓道:“先天灵体!” “什么!”李让震惊道,“就是传说中能增幅法术威力的顶级灵根?难怪……”他不禁喃喃道,“难怪他年不过十六七,已是灵息第十层!倘若维持这进境,极有可能在二十岁之前晋升引玉。” 他十分艳羡道,“晋入引玉后,减缓容貌衰老,在修行界,越年轻越可怕……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他摸着自己满脸的胡渣子,惆怅地叹了口气。 卷一:长夜有归 87、劫魔无处不在 整个风暴在焰光之下动摇起来,谢青云的神识敏锐捕捉到薄弱点,一个闪身突进,长夜出鞘,刀光渗入风暴中心…… 如同多米诺牌骨,风暴整个轰然溃散开来。 宋满庭想不到法术会被破,猝不及防之下受到强烈反噬,“哇”的突出一口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谢青云,难道我会输?难道我要输给一个无名小卒?不……他面色狰狞,突然合身扑下,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到腰间玉带,条纹状的风力汹涌而出,在虚空宛如大蛇般扭动交缠,最终变为一只巨大的鹰爪,狠狠抓向谢青云。 谢青云下意识拔起长夜格挡。 那鹰爪力量巨大,谢青云被从空中摁落在地,又不断地往下陷。他只能不断地往长夜注入法力,刀身泛出一层幽光……倘若用神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刀上散溢出来丝丝缕缕的刀芒,几有撕碎现世一切的架势。 谢青云突觉压力一松,顺手一挥,鹰爪整个如同泡沫炸裂开来,黑色刀光的余波继续袭向宋满庭。 宋满庭骇然色变,急忙伸手往袖子里掏出一件塔状法器,随着法力的注入,塔状法器迅速变大,并发出仿佛镇压一切的金色毫光,黑色刀光立即被吞噬殆尽;然而宋满庭脸上才刚露出笑容,宝塔“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我的法器……”宋满庭心痛难当。 “杀了他!” “杀了他!” “不杀了他,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不杀了他,你妄图揽功自肥的真相就会暴露!”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不惜一切代价!” “他就是你的魔星,不杀了他,他会永远挡在你面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耳边仿佛有恶魔在呢喃……他已失去理智,双目血红……其身上法力蒸腾,腰间玉带突然发出凄厉的“鹰鸣”,他身上的衣物爆裂开来,但凡裸露处,皆可见黑色血管隆起,跟着仿佛有什么从他身上挣脱而出,穿上了法力的外衣,出现在谢青云眼前的,是一个四米高的背生双翼的鹰头人身的幻影。 “这是?”李让瞳孔微缩。 “利用风族圣器强催元神,这人废了。”沈曼青已带了一丝愠怒。 李让有些尴尬,知道师姐是怪他多事。 万雷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气得大骂起来:“小小一阶修为,竟妄图触碰神仙领域,简直愚蠢至极!这根基一毁,终身无望四阶神临……为何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会被当成核心弟子来培养?看来商会有必要重新考虑十玄门的价值了。” 沈曼青淡淡道:“五阶之前,劫魔无处不在;炼气士掠夺天地气机超凡脱俗,就要有毁于劫数的觉悟。” 杨师兄与连海对视一眼,如果宋满庭根基被毁在这里,他们回到师门必定受到牵连;但二人一个灵息三层,一个灵息四层,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呢? 于是皆惊惶而不知所措。 …… 鹰人幻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音波携裹风力,形成一个漩涡,浩浩荡荡地朝着谢青云冲击而去。 那音波来得又快又猛,谢青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其中,他的渺小的身躯在庞大的风卷里面,就如同海中漩涡的一叶扁舟……强大的风力疯狂地撕扯他的身体,全身每个关节都出现了被撕裂的痛楚。 在这天地混乱、四面八方颠倒无序之中,他虽然身不由己,但还是捕捉到了宋满庭位置。 “哈哈哈哈,谢青云,你给我死吧,死吧!” 宋满庭神智已然癫狂,他一个闪身扑入风暴之中,行动自如地来到谢青云面前,鹰身人手中出现了一柄大刀,恶狠狠地劈落下去。 谢青云深吸一口气,借了风暴旋动身子,长夜反握,刀光转了两圈,猛地撞上大刀。双刀在风暴中心剧烈碰撞,黑色的闪电“滋滋”作响。 “死吧死吧死吧!” 宋满庭疯狂咆哮着,鹰身人的力量也愈来愈大。 周围撕扯谢青云的风暴也愈来愈锋利,他感觉随时处于被碎尸的危险之中,在极艰难的取出两张黄符燃烧之后,他低喝一声,用尽全力顶开大刀,身子由大刀左侧滑过,鹰身人原本狠狠下劈,但见此状,突改劈为横砍。 这一突兀变化,谢青云心脏险些跳出,他奋力地将长夜甩出。 众人只见长夜从宋满庭的身旁飞过,距离砍中他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还差着二十几公分,有人已闭上眼睛不忍看。 谁知下一刻,就在宋满庭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谢青云,接住了长夜同时狠狠一刀劈落。 四米高的鹰头被斩。 “造形术·真镜像” 宋满庭神情错愕,残破的风暴炸开,他不由自主地倒飞,在途中便大口大口呕血,摔在地上滑退数米,七窍都渗出血来……最后全身抽搐着不动了。 谢青云轻飘飘地翻身落地,镜像将刀掷向本体,随后消失不见。 化身? 分身? 身外化身? 李让看了看万雷,又看了看沈曼青,却没从二人脸上找到任何答案。 “宋师兄!” 杨师兄与连海惊叫一声,皆冲上去,连海恶狠狠地瞪着谢青云,杨师兄咬牙作揖:“谢,谢道友,我二人撒谎了,人确实是你抓的,请饶过宋师兄一命……” 谢青云低头看着手中长刀,刀上似有莫名灵应,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过了片刻,他还刀归鞘,看了眼宋满庭惨不忍睹的模样,耸了耸肩:“都说了我脾气不好,愣是不信。” 台下数百人面面相觑,跟着觉出莫名快意。 “原来十玄门真是虚伪的十玄门啊。” “啧啧啧啧,这就是名门正派吗?” “窃取他人功劳以自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都给老夫闭嘴!” 万雷面色阴沉地厉喝一声,整个会场“嗡嗡”作响,全在他的法力统御之下。待场内安静下来,他缓步走到宋满庭身边,把一颗丹药丢入他嘴里边,然后对连海和杨师兄道,“把这废物带回去,告诉你们大长老,我们要重新考虑飞仙盛会的举办地了。” “是,是……” 杨师兄连忙扛起宋满庭,取出飞行法器,眼看连海还痴痴看着司南依依不舍,他咬牙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再不走你就自己留下吧!” 连海看到司南轻快地向谢青云飞过去,心中五味杂陈,咬了咬牙,还是踏上了杨师兄的飞行法器。 …… “谢青云,你好厉害,人家好崇拜你。” 司南飞到谢青云身旁转了两圈,然后朝他竖起大拇指,“累不累呀,要不要坐下来歇会,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谢青云警惕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信我,我是真心的。”司南眨了眨眼睛。 难道她真的良心发现?谢青云狐疑地看着她,她眼珠子一转,“呐,为了庆祝这场伟大的胜利,我们把雪山蜜饯开罐吃了吧?” 我就知道,良心发现什么的,是绝不可能的……谢青云下意识地捂住袖子:“你想都别想,这是给我家小老弟买的。” 司南瘪嘴:“哼,小气,谢青云是小气鬼……” “司南姑娘。” 就在这时,沈曼青带着李让走了过来,看着她微笑,“你如果能让谢青云加入讨伐军,我请你吃雪山蜜饯,吃到饱。” “好啊好啊。”司南立刻抓着谢青云的衣角拽了拽,“谢青云,为了伟大的司南大人不饿肚子,你就加入讨伐军吧。” 谢青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精彩,他看着沈曼青道:“仙子说话算话,真的请她吃到饱?” 沈曼青挑眉道:“这有何难?” 半刻钟后,整个交易大会的雪山蜜饯被一扫而空。 然而司南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吃完了,她巴巴地望着沈曼青,表示自己肚子还是很饿。 沈曼青的脸色也变得很精彩,她看了看司南毫无隆起迹象的平坦的小腹,转身就走:“谢青云,算了吧,我请不起你。” 谢青云追着道:“别啊仙子,她就快吃饱了,你还是请我吧。” 沈曼青眼角微微抽搐:“你别跟着我了,她再吃下去我要破产了。” 万雷与李让对视一眼,皆有默契,埋头闷不做声地给报名者登记。 …… 梦幻深蓝外面,天色已亮。 陋巷里,一个男子缓步而行,走着走着,他的脖子突然被掐住摁在墙上,他又惊又怒,正要施展法术,却感觉到远超自己的恐怖的灵压,顿时不敢动了。 这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男人,仅一小部分面容露在外面,可见的凶狠。 “见没见过此人?”他径自拿出一副画像。 男子看了一眼,艰难地发出声音:“谢青云,他,他在会场里……” “终于找到你了!” 黑袍人狞笑一声,“咔嚓”的扭断男子的脖子,然后捏诀丢出一把火,把尸体烧成了灰烬。 在黑袍人进入梦幻深蓝之后,黄启明从隐身处显现,看了眼尸体的灰烬,眉头皱着:“这混蛋,等找到青云道友,看本座不好好收拾你。” ps:不知道大家阳的如何了。我还没阳,但出去买早餐,总感觉病毒无处不在,哈哈哈,这样下去过年回家,可能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我得躺床上等杨康~~ 卷一:长夜有归 88、怪梦 黑袍人很快摸索到了深蓝会场的门径,留国修行界还算平稳,会场并不设防,他很轻松就进入其中,但看着人山人海的交易场,他有些迷茫。 “早知留着那人多问些了,这里人那么多怎么找?” 他举步来到一个摊位前,不抱希望地拿出画像,“见没见过此人?” 摊主看了一眼,随口道:“见过。” “什,什么?”黑袍人一怔,“他在哪?” “方才在那,现下不知。”摊主指了指中央高台,但此刻台上已空无一人,倒是台子下聚满了许多人。 黑袍人知道有实力举办交易大会的,其背景都很深,所以不敢在会场里面乱来,“此人方才在那做什么?” 摊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买不买东西?不买就走开,问那么多干什么?” 黑袍人强忍住脾气,掏出几张交子递给过去:“行个方便。” “算你识相。”摊主立马笑逐颜开,“你找的这人是不是叫谢青云?” “就是他。”黑袍人精神一震。 摊主道:“哟,这人方才在台上可出了好一番威风呢。” “出威风?”黑袍人疑惑道。 “那可不。”摊主啧啧称奇道,“明明是个散人,却击败了十玄门的核心弟子,可惜你来晚了,错过了这场好戏。” “他现在在哪?”黑袍人道。 “不知道。”摊主道。 “不知道?”黑袍人抬了抬头,露出凶横的脸。 摊主皱眉:“你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毕竟腿长人家身上对不对?不过,我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个路径。” “快说。”黑袍人冷冷道。 摊主撇了撇嘴:“嘿,你这人真难相处,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都不想搭理你。我跟你说,那谢青云多半加入了讨伐军。” “讨伐军?”黑袍人道。 “喏,”摊主指了指台下人群聚集的位置,“那儿就是报名处,你报个名,等集合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了。” …… “老师,‘道’究竟是什么?” 谢青云发现自己跪坐在一个空旷的大殿之中,面前有个清癯的黑发道长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闻言慢慢睁眼,淡淡地看着自己。 “为何有此一问?” 谢青云道:“老师,学生晨起,见阳光普照,弟子夜梦,见万物长寂。于是心有疑惑,为何晨起才有阳光?为何树木是绿色的?人为何有生老病死?为何吐纳就能长生?长生究竟是什么?” 黑发道长沉默片刻,轻声道:“长生包容一切的欲望。” “欲望?”谢青云道。 “欲望是一切的起始。”黑发道长道。 谢青云道:“经书上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切的起始不是‘道’么?” 黑发道长想了想,道:“‘道’是什么?” “‘道’是……”谢青云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黑发道长道:“你之所惑,皆为万物运转规律,亦即是‘道’本身。” “倘若生老病死,吐纳长生,皆为‘道’之规律……”谢青云喃喃道,“而道不恒常,宇宙终将陷入绝灭,彼时吾等又该何去何从?” “你魔怔了。”黑发道长冷冷道,“以你资质,神仙之境确为等闲,然长生常伴劫数,你怎知能永存不灭,怎知能与天地同寿?” 谢青云大声道:“如不恒常,长生如何包容一切的欲望?学生之欲,又该由何物容纳?” “来人,把他关入混元塔!” “老师,你回答不了学生的问题,你不配坐在讲经台上……你无权关押我,你……” 在黑发道长满脸怒容之下,天地剧烈摇晃起来。 地震了? 谢青云猛地惊醒,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睁开一丝眼缝,就看到司南在床边大力地摇晃着围帐的架子。 “臭妖精,不是给你开了间房么,不好好睡觉晃什么,害我以为是地震……”他习惯性地瞥了眼窗门,只见橘红的斜阳正挤进来。 原来又是一个黄昏。 司南大声地说:“仙客楼仙客楼仙客楼,说好带我去仙客楼!” 谢青云道:“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先帮我个忙!” 司南欢呼一声:“伟大的司南大人答应你了。” 谢青云翻了个白眼:“去找掌柜的,让他打一桶热水上来,我要洗一洗。”说着抬起手臂闻了闻,却惊奇发现毫无异味。 难道是我自己闻习惯了,所以嗅觉饱和?他把手臂伸出被子,“来,替我闻闻,臭不臭?” “咦惹……”司南一脸嫌恶地后退,“我才不要。”然后飞身下楼去了。 谢青云不以为然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仔细看着自己的上半身,皮肤光洁纹理细腻,看不到任何污浊。 难道这就是炼气士的好处? 不行,我得晒晒太阳了! 他又拿起从落云宗就穿着的长衫闻了闻,也闻不见什么味道,“从下山以来就不曾换过,怎么还是一点味道也没有?不过也是时候给自己添两套行头了。” 他决定洗个澡就去成衣铺逛逛,顺便也给司南买两套。 不多时候,两个小二哥抬着一桶热水进来。 谢青云睡觉不喜欢穿衣服,脱掉内裤便光洁溜溜了……他把整个身体泡入浴桶之中,舒服地叫出了声音。 隔壁响起司南的声音:“谢青云,你小点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做什么龌龊事呢。” “臭妖精,你偷听我洗澡!”谢青云有些羞怒。 司南大怒:“臭男人,谁要偷听你,是你的声音自己钻过来的。” “那,那我小声一点……”谢青云无奈。 …… 还不到酉时。 谢青云担心入夜宵禁,商铺打烊,只泡了半刻钟就带着司南赶到成衣铺。 司南抗议道:“我要去仙客楼,你说话不算话!” 谢青云怒道:“你不识好人心,我是要给你买两套衣服穿,看看你现在穿的,这么单薄,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你。” “漂亮衣服?”司南眼睛一亮。 这云霓成衣铺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妇,看到二人立刻迎出来,微笑地看着谢青云:“小郎君带夫人出来选购衣服么,真是恩爱呢。” 留国规定男子十六岁及冠即可成婚,女子十四及笄,及笄之后即可成婚,是以少年夫妇屡见不鲜。 臭妖精成天变着法折腾我,要真娶了她,那日子过的……谢青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老板娘你误会了,她是我师妹。” 唉,还是绾绾小姐好啊,又温柔又体贴,可惜天妒红颜。 他心里有些难过。 “谢青云,我要这个。” 司南突然指着一件紫色的深衣。 谢青云道:“老板娘,能拿下来给她试穿么?” “当然可以。”美妇笑吟吟地取下来,领着司南到换衣间里去。 约盏茶功夫,司南焕然一新地飘出来,在谢青云面前转了个圈,小脸有些淡淡的红晕:“我好看吗?” 谢青云只觉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本来就有超模的雏形,换了对襟深衣后,更加衬显其身材比例,蕴着超凡的气质。可惜的是这衣服略大了些。 “老板娘你的手艺真心不错。”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就是大了些,能不能改短?” “没问题。”老板娘被夸得喜笑颜开。 司南生气道:“喂,我呢我呢?” “你么,哎,怎么说呢……”谢青云故意吊胃口。 司南生气地别过脸:“哼,算了,区区谢青云,根本领略不到伟大的司南大人的美貌。” 谢青云好笑地看着她,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司南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司南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忽然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啊——” 成衣铺内顿时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 最终,谢青云用四贯钱给自己和司南各选了两套,总算把身上蒙了许多灰,已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落拓长衫给换了下来。 他现在一身黑色对襟深衣,脚上套着黑色牛皮长靴,搭配长夜的深黑色的剑鞘,整个人气质大变。 紫色深衣改短后,增了些可爱的花纹,使司南本就灵动的身形变得更为清新脱俗。 她飞在前面,哼着小曲儿,时不时回头催促,“谢青云你快点走,跟个老头子似的慢悠悠,一点都没有小伙子的朝气活力。” 谢青云双手背在脑后,懒洋洋地踱步:“急什么,这两天交易大会,现在仙客楼肯定满座,到时候没位置还不是一样要等。” “我不管,我不管。” 司南飞回去,拽着谢青云往前飞,谢青云无奈,只能跟着她跑起来。 路人纷纷驻足,看着少年少女迎着斜阳奔跑,整条长街都似乎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谢青云所料不差,这两日因交易大会,各地修行者纷纷涌向淮阴县,这小小县城内炼气士遍地走,仙客楼直接爆满。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整个二楼雅座的人居然都认得他,纷纷招呼他一起,而王博与巫玄彬也在其中。 “没想到小爷现在也是风云人物了。” 他暗喜,表面还是矜持地向众人拱手,“多谢诸位道友好意,在下已与朋友有约,就不叨扰了。” 王、巫二人见他走向自己一席,受宠若惊地起身相迎。 四人就座,谢青云强忍肉疼,把仙客楼的招牌菜点了个遍,然后对二人道:“会上分别,不知二位可有收获?” 卷一:长夜有归 89、三界提刑司 “别提了。”王博苦笑道,“我蕴养三年的剑胎急缺朱雀玄铁,已辗转多地不曾遇见,今次交易大会亦不见踪影,看来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谢青云想到自己第一次参与交易大会,就遇到了契合度极高的“长夜”,不知耗费了多少运气,也是唏嘘不已:“许是机缘未至,王道友切不可操之过急。” 王博道:“正是如此,修行路上劫数常伴,道心不可动摇。” 巫玄彬笑道:“法器终究是身外之物,自身的修为才是重中之重。道友与十玄门高徒那一场决斗,真叫人心折,更未曾想到,道友在刀道上竟有如此造诣,修行已十分不易,分心他顾,还能做得如此出彩,佩服佩服。” “过誉了。”谢青云暗暗脸热,他两世为人,刀法是前世积累,与今生毫无关系。不过他三年前才踏入仙道,倒也不能算是“作弊”。 不多时候,菜一样一样上来,司南欢呼一声开始动筷。 谢青云敲了敲她的手背,板着脸道:“招呼不打就吃,一点规矩也没有。” 她气鼓鼓地瞪了眼谢青云,然后不情不愿喊道:“叔叔好,叔叔吃饭。” “吃,吃,不用客气。” 两位叔叔皆哭笑不得。 酒过三巡,王博道:“道友可曾收到通知?讨伐军今夜碰头商讨,明日一早就出发剿匪。” 谢青云点头道:“曼殊仙子已派人知会。” 巫玄彬叹了口气:“道友才认得仙子,就跟她说了好些话,真叫在下又羡慕,又嫉妒。” 谢青云“嘿”了一声:“巫道友,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主动去找她,你躲在人群里偷偷看她,她能知道你是谁?” “道友不懂,”巫玄彬黯然道,“我家只是小富,她贵为青剑门弟子,身份地位差得太多,贸然接近只会自取其辱。” 谢青云道:“我是不懂,但如果真喜欢一个人,是会奋不顾身地靠近她的。”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巫玄彬的肩膀,“今晚就是个绝佳的机会,你不是为她准备了一个剑匣么?商讨会上,大胆一点送出去。” 巫玄彬苦笑。 王博尴尬地说:“青云有所不知,关于剑匣,曼殊仙子已做了选择,是那太一门的白斩天所送。太一门最擅炼器,那剑匣是白斩天的师尊多宝道人所炼,据说很合仙子心意;玄彬手上那个,根本送不出手。” “是吗。”谢青云耸了耸肩,夹了块鸡肉,却被司南一筷子拦截,他瞪着司南道,“看来我有必要跟你讲一个‘孔融让梨’的故事了!” 司南不甘示弱地回瞪。 两人当即展开了筷子抢肉大战。 王博与巫玄彬对视苦笑。 “对了二位,我有个问题,那‘梦幻深蓝’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每次交易大会都在淮阴县?”谢青云一面咀嚼战利品,一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王博惊讶地看着他:“青云道友不知道么?” “还真不知道。”谢青云道。 王博道:“此次交易大会之所以选在淮阴县,是因为天盗盟的总部就在阴山北麓深处。而深蓝会场则属于道门,鹏程商会只是向道门租借而已。” “道门?”谢青云颇为意外。道门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也太大了,到处都有其身影。 “这深蓝会场乃是太虚幻界的一部分。”王博道,“至于太虚幻界,我二人也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据说那是道门发现并开发的一个异空间,不在三界五行之中。” 他一知半解自然解释得半生不熟,谢青云不听也罢,听了反而更加云里雾里,索性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聚精会神跟司南抢吃的。 这时他突然停下筷子,扭头看向身后,只见斜阳余辉下,常典立于阳台的栏杆之上,看着他微笑说:“请道友借一步说话。” 谢青云见他说完不等自己答复就翻身上了屋顶,他只得道:“我去去就回。”说罢闪身来到阳台,翻上屋顶。 常典看到他上来,手掌轻轻下压,便有一层无形的气罩裹住二人。 “道友身边的小姑娘,来历绝不简单。” 谢青云没想到常典的开场白是这个,他心中有数,不动声色道:“常道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常典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友知道在下是个商人。天道之下,万界之中,无在下不售之物,无在下不售之人。但今日,在下愿意免费给道友一个忠告。” “哦?”谢青云道。 常典灼灼注视着他:“尽早摆脱她,否则,道友很快就会有灭顶之灾。” 借重案组之虎曹达华一句话:你在教我做事? 谢青云这辈子最讨厌神神叨叨的人,挑眉道:“你叫我上来就只为说这个?” “道友误会了。”常典微笑说,“接下来就是买卖了。” “哦?”谢青云道。 常典目视斜阳,仿佛天下尽在一眼囊括:“道友以为,东离大不大?” “大,也不大。”谢青云道。 “怎么说?”常典道。 “百万里神殁之地,便占了半数。”谢青云道。 “纵是算上神殁之地,”常典淡淡道,“东离也只不过是块指甲盖。诸天万界玄虚诡秘,多的是超乎想象的东西。而那些超乎想象的,与她比起来,又都不算什么了。道友若是执意要管她的事情,在下有个建议。” 谢青云沉吟片刻,道:“接下来是付费内容?” 常典道:“是,不过,我愿意为道友破个先例,先听后偿。” “什么意思?”谢青云道。 常典道:“道友日后若是因此得了助益,代价便由那时的道友来补偿。” 谢青云道:“你如果知道她的来历,何不直接告诉我?” “此事我隐约知道两分,”常典笑着说,“但我不能告诉你。” 谢青云皱眉。想了想,道:“那你说你能说的吧。” 常典愉快地笑了起来,看到他的笑容,谢青云有种吃了亏的感觉,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这样笑?我总感觉上了你的当,爽快点行不行?” “道友应该知道‘天山盟约’。”常典道。 谢青云一听这个就冒火:“就是那个什么宗门内务自己管的什么什么约定?” 常典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摇头:“天山盟约规定,各派不得干涉他门内务。” 谢青云冷笑:“所以堂堂道门,连个罪犯也处置不了。” “这不是重点。”常典道。 “重点是什么?”谢青云道。 常典道:“重点是天山盟约之后,由玄都玉宫牵头,在天山之上建了一个三界提刑司。” “真有这么个地方?”谢青云睁大眼睛,他从吴崖口中听过,还以为是口嗨。 常典道:“三界意为天、地、人三界,实则为诸天万界,无所不包,无所不管。而提刑之提,取把持掌控之意;提刑之刑,为天下总司一切刑令律法。提刑司的权柄巨大,我只跟你说一点你就明白了。” 他看着谢青云一字一字道,“道院名为道院,实则有半数权柄归于提刑司。此次剿灭天盗盟的悬赏令,名义上是道院发出,背后发号施令的,却是提刑司。” 谢青云瞳孔收缩,倒抽一口冷气。这岂不是说,提刑司的一把手,间接把控了道门一半权柄? 常典停了一会,给了他充分的消化时间,然后才接着道:“提刑司的各个职位,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层层选拔,通常由各大势力门阀最优秀的弟子担任。” 谢青云感觉这些离他无限遥远,就好像两个世界的事情,他叹气道:“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是想说什么?” 常典微微一笑:“如果你想管她的事情,那么,成为‘提刑仙官’便是你唯一的选择。” 谢青云皱眉道:“那提刑司的职位,不是只有各大势力门阀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担任?我既算不上优秀,又无势力背景,这对我而言不是天方夜谭么?” 他扭头看常典,发现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谢青云,道院的‘赏银捕手’是在提刑司登名造册的,那是你唯一的晋升通道,好好把握吧。” 声音犹在耳畔,常典却已踪影全无。 谢青云不禁陷入沉思,这人来历神秘,似乎知道很多秘辛,但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从动机上看,应该是一种长远投资,可为什么是我? 这人跟我说话,多次留意长夜,难道这才是他决定“投资”的契机? 想到这里,他伸手摸着腰上长夜:此刀出自名物坊,名物坊又是什么所在? 他眺望远空,斜阳最后一丝余辉落尽,世界陷入黑暗之中:“现在可以肯定,想要解开司南身上的因果,需要极强的实力和背景……” “谢青云,快点下来结账,说好了你请客,躲上面让人家付钱,脸皮真够厚的你。” 雅席里传来司南的催促声。 这个臭妖精,我就不应该犹豫,直接放弃算了……谢青云脸色一黑。 “二位道友且慢,让我来付……” 卷一:长夜有归 90、机智化解挑衅 这次交易大会很短暂,只持续了一天一夜。鹏程商会从中午就开始清场,众摊主陆陆续续收摊离去,到了夜晚,留在会场的人,便只剩下报了名参与此次悬赏令的人了。 谢青云到场一看,好家伙,留下来的人数不超过一成,最多也就四十来个。而这四十来个人里面,多半都是灵息六层到灵息十一层,少数几个灵息四层,二阶以上的,竟一个也不见。 巫玄彬看出了他的疑惑,叹气道:“招募而来的说是义士,可如果不是道院的悬赏令,根本就不会有人响应,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何况对手是神都教那等庞然大物。” 王博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玄彬说的不错。就算是留下来的这些人,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急缺篆玉,或是修炼到了一个关卡,真正抱着剿匪目的的,也许只有曼殊仙子一人。” 谢青云默然。 此刻会场一空,反倒冷冷清清,他四面环看,却不见沈曼殊等人的身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司南倒已一脸不耐。 王博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帐篷:“曼殊仙子应该在里面商议作战计划。” 谢青云看过去,正是昨日交换小会的地点,他有些不解道:“既然不让我们旁听,为何又把我们聚起来?” 他当然无所谓等不等。之所以参与此次讨伐,当然也不是因为沈曼青险些破产;他十分在意神都教的动向,前次毫无准备与之对上,险些死在蛇执事手中,而此次却是“团队作战”,危险系数较低,他想趁机多了解一些这个教派,也算是为“知己知彼”添砖加瓦。 巫玄彬道:“不让旁听是担心计划泄露吧。把我们聚起来,是为了不走漏风声。” “道友这解释可真及时。”谢青云好笑地说,“我是知道的,在你心目中,仙子方方面面都是完美的;可在不知道的听来,还以为你也是核心成员。” “我……”巫玄彬赧颜,旋即苦笑起来。 看他这样,谢青云又不禁暗叹:一旦自甘其下而把人捧得过高,那人就很难注意到你。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世上为何还是有很多人不明白? 这时两个穿着鹏程商会服饰的护卫走过来,客气地拱手道:“青云大人,曼殊仙子请您过去。” “我?”谢青云一愣。他看了眼巫玄彬,后者强笑着说,“道友快去吧,莫让仙子等急了。” 这时人群中有人不服地喊道:“且慢,凭什么他灵息第十层可以进去,我们就要在外面等?” 护卫冷冷道:“如果阁下能击败灵息十五层以上的高手,仙子自然也会请你。再说被请进去,意味着负担更重大的职责,阁下自问担得起吗?” 那人顿时闭嘴了。 谢青云来到帐篷外,护卫似乎认得司南,竟不阻拦,任由她跟着谢青云进入帐篷。 昨日法器交换会时,人就不算很多,今日帐篷里更是空空荡荡;但给谢青云的压力,却增加了数倍不止。 他一走进来,立刻察觉几道锐利的视线投射过来,在他身上转个不停。他循着视线看过去,除了沈曼青与李让以外,多了三个陌生面孔。 一个是靠着正前方小台左边木柱的包头巾的无袖短衫青年,他抱着双手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嘴上还叼一根芦苇杆似的东西,在他双臂上有古怪的刺青,看不清是什么图案,但隐隐有法力的波动。 一个侧身站在小台上的案几前,罕见的背着一副古琴,双手指甲极长,一身枣色长袍,头发不扎不束自然而然地垂下来,眼睛狭长阴柔,对谢青云侧目而视。 还有一个站在沈曼青身旁,一身装扮非常齐整,头发束着玉冠,额上缠着缎带,脖子上还有看不出是什么的装饰品,其余地方像腰带玉佩等,也是应有尽有。如果仅此也罢了,更过分的是,这些装饰品上都有灵力的波动,显然都是法器。 难道他就是白斩天? 正在他心中暗暗猜测时,沈曼青笑着向他点头:“道友来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太一门白斩天。” 谢青云暗道果然,这多宝男还真就是王博口中那位送剑匣的阔公子。 白斩天对谢青云上下瞧了又瞧,挑衅般道:“你就是谢青云啊,来时就听很多人提起,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哦?”谢青云道,“他们都怎么说我?” “说你……”白斩天一愣,他前半句当然只是无中生有,其实他只是听说宋满庭被击败,而对手只是个灵息第十层的小孩,所以自然是形容不出的。 “是不是说我又英俊又伟大又光明又正义?”谢青云耸了耸肩,“这确实从表面看不出来,不过相处久了你会感受到的。” “这小子……”白斩天顿时满脸黑线,“比小爷还要自恋。” 沈曼青见谢青云轻轻松松就化解了白斩天的挑衅,嘴角微扬,指着背琴男子道:“这位是秋萍山庄少庄主丁一凡。” 名字比我想象中的要中规中矩……谢青云暗暗嘀咕着抱拳:“请多指教。” “嗯。”丁一凡很高冷。 沈曼青指着最后一位穿着像少数民族,风格像游侠浪子的青年道:“巨鲸山麟族少主宗杰。” 宗杰朝着谢青云抬了抬头:“宋满庭实力不错,你能击败他,说明你更强,有空切磋一下?” 这三个新面孔的修为谢青云全都看不透,说明全是二阶以上的高手。 而宋满庭无论实力再强,终究不过是个一阶巅峰,谢青云虽然击败了宋满庭,但并不因此就受到了认可。 沈曼青又指着谢青云道:“谢青云你们已经认识了,他身旁的是他师妹司南。” “原来是司南姑娘,果然好名字。”白斩天立刻道。 “嗯,好名字。”丁一凡竟然多说了几个字。 宗杰则似乎只对切磋感兴趣。 …… “偷偷跟你说,这三人全是师姐的追求者。”李让悄悄向谢青云挤眉弄眼,“一听我师姐在招募义士,立刻就赶过来了,够痴情吧。” 谢青云干笑一声,心说这家伙不会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吧?这时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案几前挂着的一幅地图,看到地图上面的标注,他心里一动: “敢问仙子,这图上标注是何意?” 沈曼青看了一眼,道:“那是天盗盟攻掠的州县,波及了三国地域。” 谢青云凑上去仔细查看,发现标注中央竟是历国的云州,而其他所有标注都围绕着云州蔓延开来,不多不少围成了一个圆。 这是巧合还是? 他回想起云州案具细,心头不禁浮现出少许阴霾。 作战计划的探讨热火朝天,连司南都参与了进去。 与此同时,会场里,黑袍人来到帐篷附近,瞥了眼把守在帐篷门口的守卫,暗暗盘算悄然溜进去的可能性。他的神识已感应到帐篷里有四五个神识完全不弱于他,心里有些犯难:要在四五个高手面前抓走谢青云,这难度着实不小。 可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现在就要抓到谢青云,先打断其手脚,好好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 “不是要讨伐天盗盟么?我可以伪装成报信之人伺机接近,只要控制了谢青云,再表明身份,届时木已成舟,他们再想插手,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定了主意,便低头快步靠近帐篷,就在两个守卫注意到他时,他突听有人传音:“不要靠近,是陷阱!” 黑袍人听了心中一惊,立刻假装走开,他低着头混入人群,那声音果然慢慢靠了过来,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浑身一僵。 “周师弟莫慌,我不会为难你的。” “是汤长老?”黑袍人惊疑不定。 “是我。”那声音道。 “汤长老不是奉命来抓我?”黑袍人道。 “我虽是奉命来抓你,但你我同门一场,我怎会不知你的难处。”那声音道。 “那你为何阻我?”黑袍人急着道,“只要抓了谢青云,我就可以戴罪立功了!” “你稍安勿躁。”那声音道,“有个人一直暗中盯着你,我怀疑他就是在等你出手。” “盯着我?是谁?”黑袍人心里一震。 “本座不知,不过此人修为极高,我与执法队皆不敢轻举妄动。”那声音道。 “那怎么办?”黑袍人道。 “你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此人一直锁定你,你只要一出手他就会发现,根本没有胜算。”那声音道。 黑袍人急切道:“难道我就只能束手待毙?” “你别慌,我先用宗门秘法帮你脱离监控,然后我们再找机会出手。” …… 黄启明一直在暗中盯着黑袍人的动向,他心中其实有所计较,黑袍人毕竟是云雷宗的人,无故将其杀害,免不了一场纠纷,所以他打算在黑袍人对谢青云动手时,施展雷霆手段将其制服,并制造他死在留国炼气士手中的假象。 他眼看着黑袍人在帐篷门口转了转,却又回了人群,疑惑之余,仍按捺不动。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神识感应里,黑袍人的气息突然消失。他的神识在人群中来回扫视,黑袍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再无痕迹。 卷一:长夜有归 91、老黄,一个字,帅呆了 帐篷里,计议初定,沈曼青在沙盘上做着最后一次演算。 “青云道友平常在哪里修行?” 白斩天斜睨着谢青云,侃起了闲天。 “四海为家,何处不可修行?”谢青云道。 “哦?”白斩天冷笑道,“修行讲究财、侣、法、地。我看道友年纪轻轻,修为倒是不弱,怎么连个道场也没有?” “红尘炼心,天地即是道场。”谢青云淡淡道。 白斩天不屑地撇嘴:“漂亮话人人会说,可真到了面临抉择,却不见得就能干脆漂亮。要我说,你年轻,把握不住,不如带着司南姑娘一起拜入我太一门,给我当个跑腿小弟,我不会亏待你的。”他说着晃了晃满身的法器。 “下次一定。”谢青云前世查案时,遇多了这种暴发户嘴脸,根本心无波澜。 “散人确实不易。”李让突然开口,“灵息还不明显,到了二阶,单纯吐纳已无法增长修为,有个宗门倚靠,总比自己瞎摸索强得多。” “二阶?”谢青云心里一动,第二人格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任何二阶的信息,他正要问个清楚明白,突听沈曼青道: “就这样吧,准备出发。” 倒是个雷厉风行的爽利人……谢青云暗暗道。 连司南在内,七个人一出帐篷,广场上立刻安静下来。 沈曼青捏了个诀,自有云雾托起他们,来到中央高台,她抬手一挥:“诸位同道,天盗盟倒行逆施,滥杀无辜,今日屠刀向百姓,来日岂知不会轮到炼气士?今日不为彰显正义,只为自己命途,准备出发!” 广场响起热烈的呼声。 “咦,不是说明天早上出发么?” “傻子,这叫兵贵神速。” 麟族少主宗杰率先走到台前,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地突然一阵抖动,只见深蓝屏障泛出波纹,“嗷嗷”的熊吼声立即传遍广场。 谢青云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个奇装异服的孔武有力的壮汉骑着棕熊狂奔而来,在台下拉住缰绳,细数共有三十几个。 “参见少主!”壮汉们齐声大喊,声势惊人。 “是麟族熊骑兵!”众人十分振奋。留国麟族的熊骑兵可是连仙门都忌惮三分的存在,他们的出现无疑为此次行动增添了大大的筹码。 白斩天得意地走向谢青云,用肩膀撞了撞他,一副“怎么样,做我小弟你也可以享受这待遇”的微妙表情。 谢青云无语地走开两步,不想跟傻子一起玩。 这时轮到丁一凡,这个看起来又酷又拽的少庄主,又酷又拽地吐出两个字:“来人!” 深蓝屏障再次泛起波纹,五十几个黄衣剑客平平御空而来,在台前整齐落下,单膝点地抱拳齐声喊道:“参见少庄主!” “是秋萍山庄的剑师!”众人更加振奋。秋萍山庄以武入道,是历国以外罕见的武学大家,其庄下弟子几乎个个仙武同修,寻常炼气士根本不是对手。 “轮到我了!” 白斩天拍了拍谢青云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瞧大哥我如何人前显圣”的眼神,然后对着空气大喊:“小的们,轮到你们大展身手了!” 李让无语地看着他,堂堂太一门高徒,愣是整得像个山寨大王。 但接下来发生的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深蓝屏障再次泛起波纹,数十道法器灵光激射而来,极尽法器潜能地加速,在虚空中拖曳出长长的彩带,并在靠近高台时险险地转向……数十道灵光竟奇迹般没有碰撞,并交织出犹如焰火般绚丽多彩的图案。 最后他们齐齐御空在台前,向白斩天抱拳躬身:“参见白师兄!” “表现不错。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斩天先是夸了一句,然后叉腰狂笑起来。 台下人都震惊了,竟然人手一件一模一样的飞行法器,这就是太一门的底蕴? 谢青云又无语又震惊,这个白痴一样的家伙居然能号令这么多同门?而且他们的飞行法器比他的绿叶还要好?更让他心里不平衡的是,与绿叶同品级的飞行法器,在市面上最低价是二十块篆玉! 他看着漫天的法器灵光,就好像看着漫天的会飞的篆玉。 司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耷拉着眼皮:“谢青云,什么时候再去仙客楼啊?” “还仙客楼?都要出发去打仗了。”白斩天听到了这话,指着谢青云教训道,“小子,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你知不知道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走漏风声的风险?” 臭妖精说的,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谢青云强忍着把刀鞘拍在他脸上的冲动,面无表情道:“滚开。” 白斩天一下子冒火了:“外来小子,不教训你一顿,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沈曼青眉头皱起,正要阻止,突然神色一变:“有入侵者!” 话音方落,整个深蓝会场一暗,出现了古怪的“嗡鸣”声。众人抬头一看,只见顶端屏障出现波纹,十数个黑袍人突兀出现,位置分布得十分玄妙,并伸手对住中央高台,那古怪的声响便是从他们掌心发出来的。 随后以他们手掌为中心,出现了一个比他们身体大两倍的黑红色圆形法阵,栩栩如生的符文在外圈缓缓转动,法阵中央是复杂的图案。 只听“哧拉”一声,从法阵中激射出宛然闪电般的红色锁链,“哗啦啦”地网向高台。 沈曼青脸色一变:“‘九天降魔网’?云雷宗执法队!快散开!” 台上众人脸色皆变,纷纷向高台之外躲避。 谢青云才刚跳起,就察觉到致死的危机,他二话不说拔刀格挡,只见灵光一闪,他又被击落回高台,待站稳定睛看时,正见击落自己的黑袍人露出真容,忍不住惊叫道:“周纵!” 黑袍人正是叛逃出云雷宗的周纵。 周纵把牙咬得“格格”作响,满面憎恶之色:“小杂碎,我终于抓到你了!” 沈曼青目光一闪,突听远处有人曼声道:“云雷宗私人恩怨,请留国的道友不要插手。” 几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就这一个犹豫的功夫,谢青云甚至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漫天的红色锁链就化成一张大网罩了下去。 “哼,云雷宗表面答应白云观的调解,暗地里派执法队追杀青云道友,此事本座定如实向上汇报!” 同一时间,隐藏在暗中已久的黄启明终于现身。 深蓝屏障顶壁下方,蓦的浮现出颗颗星辰,数百道星光投下,缠绕住红色锁链轻轻一扯,这张红色大网即刻四分五裂,十几个云雷宗执法弟子骇然倒退。 暗中那位汤长老惊叫道:“高阶道术‘星罗棋布’?阁下是道门哪位高手?” “本座黄启明。” 伴随着道道星光,黄启明披上阴阳大褂,缓缓从天而降。 谢青云呆呆地看着,忽然竖起大拇指:“老黄,一个字,帅呆了!” 那不是三个字么?黄启明咳了两声,向暗处厉喝道:“回去告诉云翟,今天的事情没完!” 暗处的汤长老急坏了,他知道有人暗中盯着周纵,可万万没想到是历国道院院主。这下子真是捅了马蜂窝了,而他跟执法队收到的命令是捕杀叛徒周纵,可没让他们对谢青云下手,回去要怎么交代? “汤长老救我!”周纵被黄启明的法术困住动弹不得,只得发声大喊。 “我自己都不知道找谁救,还救你……”汤承运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一声令下,“走!” 云雷宗执法队立刻走了个干干净净。 周纵呆了呆,旋即万念俱灰。 “老黄,你怎么在这里?” 谢青云终于恢复了思考,惊奇地看着黄启明。 黄启明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有些哭笑不得,总不好直接说“你丫把气机屏蔽害我为了送信到处找你”,他极力让面色保持平淡:“云游路过,恰逢其会。” “云游?”谢青云面色古怪。 “咳咳……”黄启明担心被拆穿,连忙编造道,“本座是受邀前往留国道院参与法会……对了,道友又是为何在此?” 这个时候我需要表现得单纯一点,友谊的小船才能平平稳稳……谢青云微笑说:“这就说来话长了。其实我更想知道,周纵为什么会在这里?” 二人心照不宣地看向周纵。 周纵愤怒地叫起来:“谢青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不,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谢青云不是没被人恨过,他亲手抓捕的罪犯大多恨不得砍死他,但周纵不是罪犯,他自问也没怎么他,所以有些难以理解:“你为何如此恨我?” “我为何如此恨你?”周纵凄厉地笑了起来,“你在我面前杀死云琪那个自以为很聪明的贱人,你害我被云翟削去了耳朵,你害我成了云雷宗叛徒……你知不知道,我孩子才出生九个月,他那么小小一个,我却不得不离开他……” 他说到这里咬紧牙关,痛苦地埋下了头。 谢青云一下子明白了,他因为没回西京,云雷宗扑了个空,周纵担心被云翟迁怒选择了逃跑,成了宗门叛徒。 “你如果真爱你的孩子,又为什么要逃?” 卷一:长夜有归 92、回信 面对谢青云的质问,周纵再次凄厉大笑:“你只看到我抛妻弃子,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如果死了,我的孩子还有活路吗?” 谢青云沉默片刻,突然自嘲一笑:“是了,像你这种人,仇家一定很多。你只要活着,你的那些仇家就不敢轻举妄动,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不明白。” 周纵一怔,旋即冷冷地看着他。 黄启明淡淡说道:“道友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既已互相敌对,杀了便是,你今日不杀他,他明日便会想方设法杀你。” 周纵咬牙切齿地笑着:“不错,你今日最好杀了我,一了百了,否则他日我一定取你性命!” 大抵每个罪犯在被我送进监狱的时候,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吧……谢青云默默地看着他。他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世界是真实的,人是真实的,血肉是真实的,情感也是真实的。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用数据构成的,他们都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诉求……与前世所遇没有不同。 谢青云换个地方就不做谢青云了吗? “我从前是我,现在是我,以后也是我。”他看着周纵缓缓道,“我不会后悔当初在虢国道院的决定,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坚持我的选择;但我也不会杀你。” 周纵又是一怔,跟着咬牙大声叫道:“那你就等着后悔吧!” 黄启明深深地看着谢青云:“你真的决定了?” 谢青云点了点头,他忽然勾住黄启明的脖子走到一旁,悄声地说了几句话。看到黄启明皱眉,他笑着请求,“拜托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黄启明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云琪身份显赫,与主宗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日后去神界修行也不奇怪,你说杀就给人杀了;这周纵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 谢青云怅然若失地一笑:“也许我只不过是直到今天才明白,我做的每个决定,都会不同程度地影响到他人。” 黄启明道:“我可以答应帮你,但你也要先帮我一次。” 谢青云拍着胸脯道:“老黄,这你就见外了,尽管说。” 黄启明当即甩出几封信:“其他回不回的随你,但是这封信你好好读,读完了好好回,回信最好不要少于两千字。” 写检讨报告书呢,还两千字……谢青云翻了个白眼,但才刚拍着胸脯应承,无奈只能看向沈曼青,“曼殊仙子,计划我已心中有数,不然你们先行一步?放心,我一定能赶上。” 沈曼青是场内唯一一个还能保持镇定的人:“道友自便。” 待谢青云带着黄启明去回信,台上台下都立即像油锅般炸了开来。 “那人披着阴阳大褂。”白斩天呆呆地说。 “他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看过我们。”李让呆呆地说。 “人家一个四阶大高手,看你做什么?”沈曼青道。 “可是,可是……”李让呆呆地看着她。 白斩天失神地道:“可是谢青云叫他老黄,还勾他的肩膀,像好哥们那样,为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他突然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好钻下去。 “堂堂道院院主竟然亲自送信……这个谢青云究竟是什么人?”宗杰呆呆地道。 “不简单。”丁一凡憋了半天,做了总结性发言。 沈曼青拍了拍手:“够了,讨论到此为止,现在你们该操心的是天盗盟,开始行动!” …… “谁的信让你如此上心,莫不是你上司?” 谢青云带着黄启明进入帐篷,反正现在帐篷空置,他便临时借用。来到小台上的案几前,把几封信铺了开来。从字迹上看,他已认出了其中两封。 “上司……也没错。”黄启明指着谢青云不认得字迹的那封信,“李见鱼,白云观监院,细算辈分,我见了她得叫一声师姐……” “你师姐啊。”谢青云随口道,“可是她给我写信做什么?我又不认识。” “本座如何知道。”黄启明面无表情道。忽见一小姑娘飞过来,好奇地凑在谢青云旁边看个不停,他的神识竟毫无察觉。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小姑娘,“道友,这位姑娘是?” “宝镜城地底下那个。”谢青云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 黄启明一瞬间头皮发麻,连退数丈凝神以待。 谢青云哈哈笑道:“老黄不用担心,她现在只是个‘种子’。” “种子?”黄启明道。 谢青云想了想,道:“我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她现在不吃人。” 不担心就有鬼了,这家伙的神经是用绳子搓的吧……黄启明一脸无语。他小心观察了片刻,发现司南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信,一会儿问这问那,一会儿飘在原地发呆,完全就是个纯良无害的美少女,提起的心才渐渐放下。 “关于这件事,很奇怪,监天司、钦天司与中土大院皆未有传讯回复,好像对此事漠不关心……朝廷几次遣人来问,都被我挡回去了;但我看喾帝过不多久就会有所行动,毕竟被佛门镇压的稀世大妖,足以让他寝食难安了。” 黄启明说着话,又看了眼司南,司南有些疑惑,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黄启明感觉到一阵尴尬,他轻咳了两声做掩饰。 “监天司、钦天司、中土大院?”谢青云正在拆信,闻言停下动作,“是不屑管,还是不愿沾染因果?” 黄启明道:“我不清楚。不过,倘若道门都不愿管,道友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再沾染因果了。” “我会注意的。”谢青云含糊地应着。 三封信里的其余两封分别来自洛十和彭令先。 他先拆开洛十的读起来: “青云道兄:” “一别已旬月,弟久疏问候……” 他看到这不禁哭笑不得,心说“你三天两头来信也能称之为‘久疏’么?这个世界要是有社交软件,你小子不得半分钟给我发条消息”。 略过洛十辞采平平的开场白,他接着看下去:“京都风月无边,花、酒、诗、书、戏、令尽有,然其中却以东戏为最,勿论达官显贵、平民庶几,皆争相追捧,弟有幸听得大家开腔,宛然天籁,辞令更是感人绵长……闻道院天台,兄为段先生怒发冲冠,快哉快哉……” 谢青云不禁捂脸:“有没有搞错,怎么这事也传到中土去了。 黄启明也悄悄看信,看到这里不动声色地走开两步。 “日前,弟不意听见家师与友人谈话,多次言及东离,又言神都教众动向频繁,恐有祸于东离,望兄务必小心为上……” “弟洛十。” “阿十小老弟太有心了。”谢青云心里有些感动,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他从袖子里摸出笔准备好好写一封感谢信,却发现身上只有一点朱砂,没有信纸和墨。 “司南,你反正闲着,不如替我买些纸和墨回来?”他带着征询看向司南。 “伟大的司南大人岂能替区区谢青云跑腿。”司南高傲地扬起头颅。 臭妖精果然不肯! 谢青云无奈,只好看向黄启明。黄启明这个时候心里活动很微妙,拿不拿出来呢?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拿出了纸和墨。 “不愧是你!”谢青云竖起大拇指。 这丢人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黄启明实在不想要这份认可,连纸和墨都准备了,还说不是来送信? 写完了洛十的回信,他接着拆开第二封。 第二封是彭令先的,信上的内容简单地说就是求援,仍是之前那个案件,虽然因为他的提醒找到了线索,但案件出现了更加复杂的情况,希望他能抽空去一趟中土。 抽空去一趟中土……谢青云觉得那百万里神殁之地不是摆设,听名字就知道没那么好闯……他在回信里写道自己近期都处于忙碌状态,短时间内无法成行。 然后就是第三封信,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小巧娟秀,笔画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述的灵韵。他看了看黄启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披阴阳大褂,手托拂尘,气质脱俗的中年道姑的形象。 “白云观监院啊,听起来就位高权重呢。” 他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青云道友:” “闻君天台诛凶,吾甚慰,然道门之虑,非黑、白所能尽概,须知大局之稳固,方可共同抵御黑暗,盼君知之,谅之。君乃伟丈夫,丈夫者,大行不顾细谨,知之万物皆备于我,共情段焉,实可矜可悯,闻者不潸然邪?今凶而之枭首,大快也,吾与君同忾,恨不相与之共饮。君之行擅专,然未失其时勿失其勇,人龙也……” 谢青云一口气看下来,这开场白就占了整整一页,大意就是说“我很赞同也很佩服你的行为,但凡事都要用辩证思维来看待,不能简单地认为黑是黑白是白”。可开场白之后的内容,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ps:感谢某非洲难民、书友59568735的打赏支持,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感谢为本书投推荐票的所有朋友,谢谢你们~ 卷一:长夜有归 93、大丈夫能屈能伸 “君不闻先贤云:‘人间礼者,往来之仪也,无礼而不往,无往而不成章,无章则乱,乱则不明,不明则大道晦矣。’今有君者,阅而不复,非礼也,此诚大道危亡之始,须知广厦非一日之功,大道非一时之逢……” “……” 谢青云看得一头雾水,整整十几页纸的内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他重新看了遍第一段话,发现对方除了怪他强出头以外,就是在指责他看信不回,简直无法无天没有天理。 强出头那件事就算了,我连老墨那封语焉不详的信都回了,还有谁的信没回? 难道是阿十家的那些兄弟姐妹? 那些信的内容千篇一律,难道我还得回个“多谢诸位谴责,我会再接再厉”? 谢青云有些郁闷地想着,看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黄启明,他觉得今天不回这封信,恐怕走不出这个门。 “夫先贤见微知著,取此大义,千古不移,可见一斑。夫若不往,大道不存矣!” “李见鱼请赐。” 这就是信的结尾了。 就当写作文吧……谢青云回想着作文的写法,先圈定题目,题目不用说,就是这个“来而不往非礼”,然后就是解题;论题;引经据典地阐述观点;破题……最后再来个结尾语。 当然,这个“礼”应该理解成“对别人投来的善意应加以回应,否则是不合乎礼节的”。 谢青云决定以此为中心展开论述,但开场白却不能少:“李监院:” “来信已阅。青云者,区区天下散人,鄙薄浅陋,不通文采,寥以只字见笑大方之家。监院居上位,以赐书论不才,实诚惶诚恐,乃当奉为贤教,以仰终身。云,在上不能馈天地,次下不能孝父母,在廷无广稻安良之策,在野无善战安抚之功,惟一腔意气遍洒江湖,勿论修行功过、流言来世。” 开场白翻译成人话就是:我谢青云啥也不是,啥也没有,就只有一腔热血行走江湖,也不在乎修为进不进境,不在乎功劳归属,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不在乎有没有来世。 在修行界,没有来世就是魂飞魄散。 写完他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尖锐了些? 管他的,路见不平一声吼不够,还得踩上一脚……他思考良久,终于还是没有改。 “监院赐书,以礼而篇,教而失礼者欲益反损,谁为为之?方今之世,神仙佛鬼无忌,幸圣人鉴之,以翼庇之,众生得益,以教广之,以律束之,以礼整之。礼者……” 回信正文开篇明义,转入“礼”这个话题,接下来就是阐述他对“礼”的见解,当然,为了达到黄启明“两千字”的要求,大部分都是废话。 “且道之名,上流无情,中流多谤议,下流者独醒,与道无名而道之,与道未名而开之,与道独行而广之,此至简与道人乎?道人而不通,多语自失,心而被察,察而不视,方寸乱矣!故,先贤遗风,往来之仪,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谢青云见赐。” 谢青云吹干墨迹,颇为满意。你不是说我无礼、大道难成么,我倒要看看你读了我的信回是不回。 看到他总算认认真真回了一封信,黄启明松了口气。 谢青云送他到门口,取出那罐雪山蜜饯:“老黄,这东西顺便帮我捎给我家老二。” 黄启明点头:“你不回西京?” “暂时先在留国游历。”谢青云没有说神都教的事情,他不想把黄启明拖下水。 “过段时间就是武道大会了。”黄启明道。 “那是什么?”谢青云道。 黄启明道:“朝廷今年准备举办一次只有武者参加的大会,我建议你去看看。武者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弱点,但真正的强者,并不输给炼气士。” “哦!历国作为武道发源地,确实有这个资格。”谢青云眼睛一亮,“日期呢?我一定赶回去看看。” 黄启明想了想,道:“也许半个月后?也许一个月后?我记不太清楚了。” 倒是给我个确切的数字啊……谢青云无奈:“既如此,我看看能不能在半个月内赶回去。” “那么,道友保重。”黄启明召出御风舟,略一作揖,然后提上周纵化光而去。 “道友。” 这时王博从远处跑过来,惊奇地看着他,“忙完了?” 谢青云点头,然后环视会场:“他们都出发了?” 王博笑道:“仙子担心你不认得路,让我留下来等你。” “那我们也走吧。”谢青云取出绿叶法器。 …… 王博的飞行法器是飞剑,飞剑有着诸多优点,不但可大可小易于收纳,外观更是精美大气,兼且飞行速度比普通法器更快,可谓是炼气士梦寐以求的飞行至宝。当然,飞剑炼制不易,成功率也不高,因此价格居高不下,最普通的,都是谢青云现在只能仰视的天价。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谢青云看了看王博脚下飞剑,又看了看自己的绿叶,不忍直视。 司南站在谢青云后边,忽然道:“谢青云,你的心里是不是在想:啊,我的法器真难看,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飞剑啊?” 臭妖精是蛔虫变的?谢青云脸一红,旋即羞恼道:“你闭嘴。” “谢青云你这样是不对的。”司南义正严词道,“你想想它一路驮着你笨重的躯壳,从南到北从北到西,对你毫无怨言;而你居然嫌弃它难看,你知不知道绿叶先生也是会难过的?” 我还得给它道歉吗?对不起小绿……谢青云额上一根根黑线垂下来,“明明最嫌弃它的人是你!” 司南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它飞得比我慢。”说着她跃下法器,果然一下子超到了前头去。 臭妖精跑起来没人追得上吧……谢青云一怔的功夫,司南又回到绿叶上。他嫌弃道:“回来干嘛,自己飞。” 司南道:“绿叶先生虽然难看,但也是有尊严的,我要给它表现的机会。” 谢青云道:“嫌难看上他那去。” 司南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操心的神色:“算了,上面风大,我担心你掉下去摔成肉饼。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司南大人省心?” 谢青云忍不住道:“你别跟着我最省心!” “不成,难道你想变成猪?”司南露出恍然之色,“原来你喜欢做猪,你好猪先生,咩咩……” 绿叶法器一阵晃动,谢青云重新稳住心神,冷汗直流:“那是羊叫声。” 司南欢快地说:“你说对了,我是一只可爱的小羊。猪先生怎么叫的,叫两声给我听听。” “滚。” 王博正为前景担忧,被他们吵得心浮气躁,只得苦笑道:“二位快省点力气,马上要打仗了。这飞剑是家父仙逝之后遗留给在下的,近来在下多少有些烦恼,恐怕什么时候就被盯上,所以打算找个机会卖了。” “怀璧其罪……明智的选择。”谢青云道。 司南道:“你用不着跟谢青云说,他是个穷鬼,买不起的。” 谢青云冷笑道:“啊,对不起我是个穷鬼,穷鬼就该有个穷鬼的样,以后不能再去酒楼了,与身份不符。” “这个不成。”司南道。 “成不成的,我说了算。”谢青云道。 “你说了不算!”司南从后面瞪着他。 谢青云冷笑回应。 司南突然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王博听到一声惨叫,扭头一看,绿叶法器剧烈摇晃,突然一个倒栽葱……他惊得亡魂直冒,这儿可是百丈高空,摔下去真的会变成肉饼;但事发突然,他的御剑术还很生涩,辗转腾挪并不灵活,等到他转向俯冲下去想要救援时,已经来不及。 难道谢道友就这样陨落了? 突见谢青云滞空,他心里一松,然后发现是司南提着谢青云的领子,慢腾腾地往上飞,她带着一副“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无奈神情”: “看吧,应验了。”她极力想表现出无奈的样子,但却难掩神气。 臭妖精,还不是你害的……谢青云惊魂未定,感觉浑身都软了;手上绿叶法器似乎也耍起了脾气,注入法力都没反应。 他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道:“臭妖精,以后都不去酒楼了,都不去了!” “啊咧,怎么感觉有些晕乎乎的,是不是没吃饱的缘故呢?”司南松手又抓住,谢青云因此往下滑了滑。 她眨着可爱的大眼睛,低头看谢青云:“方才风大,人家没听清楚呢,你说什么?” 谢青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抬头对着司南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司南大人身份尊贵,就应该在酒楼用餐。” 王博悄悄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大丈夫也。” …… 从地图上看,出淮阴县进入阴山以北,至天盗盟的据点并不远,但正应验了“望山跑死马”,这是“望图飞死人”。 谢青云戌时二刻出发,不停不歇赶路,到寅时一刻才堪堪接近目的地。由于法力消耗太大,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阴山以北皆是山林峡谷,他们停在一块天然黑岩下方,王博拿出干粮和水分食。 “大部队乘坐大型御风舟,应该已经到了。”王博有些惆怅。 卷一:长夜有归 94、第二次怪梦 谢青云吃了一惊:“你是说道门的御风舟?” 王博点头:“此次鹏城商会虽未参与剿匪,但提供了很多的助力。会场就不用说了,还提供了道门出产的大型御风舟。据说这都是曼殊仙子与其洽谈的结果。” 商会逐利,不知道沈曼青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谢青云忽然觉得沈曼青挺了不起,那三个名门之后,如果不是心中对她有所钦佩,又怎会倾力相助。但就算如此,此次剿匪仍然不容乐观。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被完全遮挡,乌云压得极低,空气异常沉闷。 洛十也在信中提到了神都教,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忽然道:“这是要下暴雨吗?” “道友说笑了,这时节哪来的暴雨。”王博笑道。 “就是说啊。”谢青云叹了口气。 王博把地图摊开,指着其中一个位置道:“这里就是天盗盟总部,是一座奇绝险地,四面都是河,根据萧错的交代,连匪徒们都是经由密道上山。而河道以外,另有五个据点围绕,做岗哨之用,每个据点有一二百人。” 他挪了挪手指:“道友要负责带我们攻下这个据点,鹰巢山。” “我记下了。”谢青云扫了一眼。 本来他的任务是要交给宋满庭的,这说明沈曼青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先打坐恢复吧,午时之前赶去跟玄彬他们汇合。”王博说着盘膝入定。 谢青云点头,然后对正在小口小口咀嚼面饼的司南道:“你要是无聊,就去周围转转,别跑太远,要是出发前找不到你,我就不管你了。” 司南无辜地看着他:“你要始乱终弃吗?” 他板起脸:“别乱学乱用成语。” …… 诶? 我不是在打坐么? 怎么睡着了…… 谢青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斜阳照射进来,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环看四周,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形阁楼,四面有条纹状的窗棂,门户紧闭,身上…… 我的妈呀,我怎么又成了阶下囚? 长长的锁链,缠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 脚步声响起,门户上打开一个小门洞,出现了一颗小脑袋。这是来送饭的小道士,谢青云看过去,只见这小道士左眼有一条疤,但整个人呆呆的,鼻涕垂得老长。 “净世师弟,你擤擤鼻涕,这叫我怎么吃得下饭。”他发现自己开口说话了。 我的声音怎么变了? “哦。”小道士把食盒扔进来,然后用力一吸。 吸进去了! 我是让你擤出来啊臭小子……谢青云看着他,打了个寒颤。他不想再看食盒,如果今天的菜是他喜欢的,那将是一场灾难,因为他吃的时候,一定会想起小道士吸鼻涕的样子。 小道士呆呆地看着他,“师兄不饿吗?” “你让我缓缓。”谢青云生无可恋。 “师兄为何要忤逆观主?”小道士道。 “我?”谢青云疑惑起来,然后冷笑道,“世无永恒存在之物,宇宙万物皆有寂灭之时,既如此还修什么道,睡大觉多好。” “观主说,修道不是为了长生。”小道士道。 “那他为何每日吐纳?”谢青云冷笑。 “这……”小道士愣住,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理解维度。 “我去问观主。”他突然一溜烟跑了。 谢青云心中忽然窃喜起来,因为小道士跑太快,忘了把门洞合上。这门洞不小,足可以让他把脑袋伸出去。 他已把脑袋伸出去了,狂嗅着对囚犯而言极为奢侈的自由空气,然后呆呆看着周围的环境。 斜阳下,一座巨大的道观呈现在眼前。 他所在的是一座高塔,塔下是一个院子。 院子落了满地的黄叶。 忽然,他眼睛一亮,其中一棵枫树下,正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她痴痴地看着黄金般的枫叶,美眸晶亮有神,似乎沉浸在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幻想里。 他看着她,她看着枫叶。 晚风斜阳,勾勒出无边的童话色彩。 女子忽有所觉,抬头往高塔一看:“你是谁?” 谢青云呆了呆,旋即笑了起来:“此时出现在姑娘眼前的,是一位成熟稳重的男子,请多指教。” 女子“噗哧”的笑了:“我叫徐缪,请多指教。” 从那以后,徐缪每天都会来找他说话。 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某一天,徐缪突然向他表白了心迹。她的眼神炽热得令人害怕,她似乎沉浸在了不同的幻想里。 谢青云从塔里出去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那些囚具似乎早就锁不住他了。 “世无永恒存在之物,凡人的爱恋啊……” 他来到徐缪身前,低头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一种魔力,像某种漩涡…… “这炙热的情感,是怎么发生的?”他的脑海里有许多的疑惑,“你觉得我哪里好?” “我觉得你哪里都好。”徐缪抓住他的手,“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谢青云发现自己在说话,但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问问姑娘,我们离开这里要怎么维持生活。可问出口的却变成,“你为什么会对我发生情感,我只是个道士,我年纪还比你大很多。” “你感到不安吗?”徐缪道。 “我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谢青云道。 徐缪郑重地说:“你不要担心,除非你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 谢青云笑了,他感到有什么在心底萌芽:“我跟你走。” 这是一个甜美的……梦吧? 几度春秋。 也许凡人的爱恋能引领我找到答案? …… 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 谢青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徐缪把一封信决绝地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他下意识抓住她:“你去哪里?”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徐缪冷淡地说。 谢青云只觉得心脏像要碎裂开来,但他握住她的力气,反而慢慢地缩减了。 即使如此,他仍不愿伤害这个姑娘。 “可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他低声地说。 “我是说过……对不起,我现在已没有了当初的心情。”徐缪转身看着他,“当初你在塔里,我觉得你很可怜,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你。也许那时候你对我而言,像只笼中鸟。我真的没想太多……” “没想太多……你难道不知道,无法实现的诺言,最终都会变成枷锁?”他看了看信,然后揉成一团,“你走吧,你也不是我理想中的……最好的伴侣。” 徐缪哭着跑走了。 凡人的情爱,转瞬间就飞逝了。 谢青云感觉到很痛苦,他现在在塔外,可他感受到了比失去自由更甚百倍的煎熬。 “世无永恒存在之物,无论多么绚烂,最终都会归于虚无……” …… 谢青云感觉到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意识仿佛终于归位,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司南捏住他的鼻子使他不能呼吸,这就是痛苦的由来。他生气地拍开:“我要告你谋杀未遂!” 忽见王博在一旁看着他苦笑,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睡了多久?” “快三个时辰了。”王博道。 谢青云扳着手指头算起来:“辰,巳,午……”他突然跳起来,“这不是快到时间了?” 司南无奈叹气:“居然在这个时候睡觉,真不让人省心。” 谢青云白了她一眼,然后取出法器:“我们快走吧!” 两道法器灵光冲天而起。 前方迷雾重重,谢青云下意识地跟着王博,神思飘飞……方才的梦境太过强烈,到现在都还有残留的影响。 不对不对不对! 这太真实了,一点都不像梦境! 这是谁的记忆? 难道是我前世被人甩的记忆,混乱了? 不可能! 前世高中大学都是混世魔王,导致没有女生敢跟我说话,进入警队后,更是成天忙碌各种案子,压根没时间谈情说爱,更别提被人甩这种宝贵体验了。 这是谁的记忆? 他忽然看向腰间长夜。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不会吧? 我肯定睡糊涂了。 他自嘲地一笑。 …… 一阵急赶,终于在午时之前抵达了汇合点。 汇合点是一座山腰下,十来个炼气士稀稀拉拉地分布着,看到法器灵光落下,他们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下来。 “终于到了。” 巫玄彬从人群中走出,看着从绿叶法器上跳下来的谢青云,他欣然道,“你俩总算没有迷路,不然可就麻烦了。” “是啊,这阴山山脉不仅大得不可思议,地形之险恶,就算是武者也难以轻易攀越。”人群中有人说道,“难怪天盗盟发展至此规模,朝廷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青云点数了一下,加上自己共十三人。这就是沈曼青分配给他调遣的同道了。 “事不宜迟,那鹰巢山在什么地方?” “在对面山崖里,从那棵树上可以看到。”巫玄彬指着山顶一株数百年老树。 谢青云飞身上去,到得树冠上,果见斜对面迷雾掩映之中,有一灯火通明的所在。他凝神定睛细看,瞳孔微微一缩,原来对面山壁有一部分不知为何陷出一道细长的裂口,远远地看,如同一个巨大的鹰巢。 火光就是从这发出来的。 他绝不到,此去剿匪所遇之诡谲凶险,将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卷一:长夜有归 95、死得很激烈 谢青云小心地回到山腰处,在心里思考着进攻计划。 首先要看团队配置,他用神识感应,发现除了巫玄彬与王博,其他炼气士的修为都才灵息四层到六层左右。 沈曼青把我当成神仙了,这队伍让我怎么带…… 他转念一想,好像报名的散人里面,修为高的也没有几个……至于那三个名门公子,人家带的都是亲卫队,哪轮得到他来指挥。 这么一想,心里倒平衡了。 “诸位,为了此次行动顺利,我觉得大家有必要相互做个简单介绍。” 谢青云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叫谢青云,想必大家已经对我有所了解。” “王博,灵息第九层,剑修。”王博第一个站出来。 他的话一下子引起侧目。 诸天万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天下炼气士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剑修,剩下的归为第二种。剑修在修行界的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巫玄彬,灵息第八层。擅长符箓。”巫玄彬第二个。 “程安,灵息第六层。擅长土行法术。”说话的是一个瘦小但很灵活的男子,眼睛很有神。 接下来每个人都报了名字、修为及擅长的领域。 谢青云一个一个默默记住,这是身为领队的必备素养。 “你们之中除了王道友,谁还有飞行法器?”他最后问。 “我。”巫玄彬第一个站了出来。 “还有我。”说话的是那个瘦小男子程安。 谢青云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进攻计划,主要问题在于分配队员上面,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是午时,也就是中午一点多左右,为什么对面还点着灯? 他开口道:“你等到此是什么时辰?” 巫玄彬道:“大部队在百里外分散,我等约莫寅时到此。” “对面可曾派人巡逻?”谢青云道。 “这……”巫玄彬看了看众人,摇头道,“倒是未曾发现。” 谢青云心中浮现不安,但没有表现出来。 王博向他传音道:“道友可是想到了什么?” 他看了王博一眼,也传音道:“天盗盟在此设下据点,总不是为了好看。设了据点不巡逻,据点的意义何在?” 王博怔了怔,道:“许是久未有官兵来,就倏忽了?” “希望是这样。”谢青云说着拍了拍手,“诸位,我简单做了个分配,稍候我们以飞行法器分组,分成四个单位进攻。诸位擅长的领域,我并不太熟悉,所以在分配上需要你们自行探讨协调,两刻钟后,如无异议就出发。” 众人点头,这本就是一个标准的流程。 谢青云看了眼王博,王博跟着他走到旁边,他低声道:“王道友,御剑之速最快,我希望你能先去探查一下匪巢的虚实。” 王博笑道:“你是领队,我当然听你的。”说罢便御剑而去。 谢青云提气纵身,来到老树树冠上,只见一道剑光无声无息地划破迷雾,在对面裂缝上端停住,裂缝里的火光似乎晃了晃。 这时候,他心里一跳,只见迷雾上端突然裂开一道强光…… 小心! “哧拉”……整个迷雾被撕裂开来,一道恐怖的闪电横亘天地间足足持续两秒。 跟着“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鹰巢山都晃动起来。 谢青云看到剑光冲出迷雾回返,心里松了口气,旋即眯起眼睛:这是春雷? 他神色阴沉落回山腰,王博正从飞剑上跳下来,一张脸已毫无血色,似乎已被吓傻了。 “第一声春雷,确实够响亮的……”谢青云安慰着道。 王博苦笑一声,“抱歉,我正要探查,没想到……” “你没受伤已是万幸。”谢青云安抚了一番,然后抬头观察,只见乌云急遽涌动,伴随阵阵雷声与闪电的光,气压异常沉闷。 王博心有余悸道:“现在就算告诉我这里有人在渡劫我也深信不疑。” 炼气士五阶之后,各种劫数粉墨登场,但却不是东离修行界需要操心的,因为在东离不可能有人超过五阶。 巫玄彬见好友只是受惊,松了口气,道:“谢道友,我们现在怎么办?” 谢青云沉吟片刻,道:“分配不变,我们绕过去。” 众人纷纷赞成,显然方才那一道雷着实把他们吓住了。 绕过去的过程很顺利,但是用了半个时辰。 现在他们总算已来到匪巢旁边的天然山道。 谢青云紧贴山壁,峡谷上方是迷雾,下方则是猛烈的飓风,一不小心就会被吹下去。 司南像个精灵似的悠然地飘飞在众人旁边,好奇地往那裂缝里打量。 众人看着她,心里头浮上古怪的感觉:她难道以为我们在郊游? 谢青云没空管她,眼看时机成熟,便向众人打手势。 来时他用简短的教程,教了众人两个手势:一个是进攻,一个是防守。现在他做的正是进攻的手势,众人一看这手势,全都紧绷起来。 谢青云深吸了口气,突然一个矮身疾奔,几个呼吸已来到裂缝入口,他单手攀住岩壁,如壁虎那样悄无声息地爬了进去,入目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这石壁中的岩缝被人工开凿成宽敞的大厅模样,大厅中央铺着兽皮毛毯,两边是座椅,四根柱子撑着顶壁,每根柱子上都挂着火炬,就是这些火炬让大厅亮如白昼。 但真正让谢青云变色的,是大厅内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 粗略一数,约莫有百来具。 随后进来的,被刺鼻的血腥味一冲,全都呆住。 王博忍不住道:“这是谁干的,难道我们搞错据点了?” 谢青云看向巫玄彬,巫玄彬冷静地道:“绝无可能,如果我们的人来过,我不会毫无察觉。” “下去看看,小心一点。”谢青云想了想,第一个跳了下去。 大厅内,这些尸体的死状极其恐怖。比如其中一具倒在兵器架子上,竟被捅穿了脑袋,木架尖锐的部分从他的嘴里边冒出来,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都臭了。”司南突然开口,吓了众人一跳。 王博嗅了嗅,这才发现血腥味之中夹杂着一股子腐臭味。 谢青云好不容易找到落脚点站定,蹲下去抹了一把乌黑的血泥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做了个粗略的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以上。” 巫玄彬立刻道:“那时候我们还在淮阴县。” “没有法术痕迹。”王博道。 “打斗痕迹也不多。”程安道。 “但他们都死得很……激烈!”这是谢青云斟酌之后的用词,众人都觉得很贴切。 “更像是意外。”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 谢青云心里一震,由进来之后始终若隐若现的违和感终于找到原因。他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沉稳的中年男子,黑衣劲装打扮,身材孔武有力,短发束得很高,编着一蓬辫子。 他记得此人名叫乾乙,连前世都没听过的姓氏,极可能是化名。 修为是灵息第四层。 在修行界,像乾乙这种年纪才灵息第四层,几乎已断绝了未来的可能性,大多会选择富户人家做护卫,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看那边。”乾乙突然指着大厅正北面墙壁,那儿吊着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 谢青云依言看去,这男人被一根透明的丝绳绞住脖子,可以看得出来其生前奋力挣扎求生过,但那丝绳缠得太紧,他的脚离地面还有数尺,根本够不着。 尸体的脸上,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恐慌,那种面对死亡的无力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浑身起皮。 谢青云闭上眼睛,脑海中重新构筑出大厅的情景,依照死尸的位置、痕迹、死亡方式等等重新构筑整个过程。 这对他来说很吃力,因为尸体太多,发生的动作也太多,他无法完全还原。 但仅仅还原的部分,就让他心里直冒冷气。他“看到”吊死男死前挥舞着绳刀——这是一种在丝绳的两头缠绕飞刀的独门兵器——正表演到精彩处,一个醉汉朝他吐了一口呕吐物,他骂骂咧咧准备找醉汉算账,手中丝绳一滑,一头扎进了醉汉的脑袋,一头从他脖子绕过去,直冲上顶壁…… 他拼命想撕开丝绳,却越收越紧,而锋利的丝绳不但割伤了他的手指,更是深深地勒进他的脖子里…… 还原的部分全是“意外”。 谢青云睁开眼睛,全身都冒出冷汗:“此地太过诡异,都不要乱动,先随我退出去。” “王博呢?”程安忽然道。 “他不是在我后……”谢青云转身一看,却哪里还有王博的身影,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我知道他去的去向。”司南骄傲地说。 “你知道?”谢青云忍不住向她看去。 她指着大厅里侧一个石洞:“你发呆的时候,姓巫的同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跟他进去了。” “我没下指令,乱跑什么!”谢青云有些生气,如果在前世,这种队员会被他直接踢出队伍。 “啊——” 就在这时,那石洞中传出一声惨叫。 “王博!” 谢青云脸色一下铁青,按刀拔腿就冲了进去。其他人迟疑了一下,也连忙追去。 但有一人却没有动,这人就是乾乙。他四目环视片刻,突然纵身而起,如同蝙蝠般以背贴住天花板,整个大厅的就呈图景式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他看着看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看到婚床上躺着另外一个男人。 “中奖了……” 卷一:长夜有归 96、生死时限(一) 石洞进去是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被凿开形成几间囚室,王博与巫玄彬各自蹲在一间囚室前。 “王博,你怎么样?”谢青云有些疑惑,王博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 “什么怎么样?”王博也疑惑地看他。 谢青云道:“方才我在外面听到你的惨叫,像是被袭击……” 王博看了眼巫玄彬,巫玄彬摇了摇头:“不是我俩,道友听错了吧。” “听错了?”谢青云眉头皱起,他注视着巫玄彬道,“巫道友,你引王道友进来做什么?没有我的指令,你们为何要擅自行动?” 巫玄彬苦笑道:“对不住,我听到这儿有人声,来之前道友嘱咐说不要单独行动,我就叫上了王道友。” “先别说这些,你们快看,这些尸体……”王博把一具尸体翻过来。 众人的注意力纷纷转到囚室之中,这一看吓一跳。原来囚室中也有数十具尸体,但与外面死于“意外”的不同,他们浑身上下看不到伤口。 谢青云走到王博身边,近距离观察他的面色,发现其面色如常,心下微松,然后才低头看王博翻过来的那具尸体,心里登时升起凛冽的寒意。 “道友请看。”王博把尸体的眼睛翻起来,“此人印堂乌青,眼白充血,这是被施展过搜魂术的特征。” “搜魂术!” 谢青云浑身一颤,想到当初自己也差点落得这个下场,他忍不住道,“不是说搜魂术只会摧毁人的神智么?” 王博摇了摇头,面露怜悯之色:“那是炼气士,凡人的魂魄太弱,承受不住的。适才我赶到此处,这人还有最后一口气,但已说不出话……想必玄彬听到的,就是此人的声音。” 巫玄彬忽然道:“看这些人穿着体面,生前非富即贵,为何会被天盗盟掳掠来此?” 程安道:“天盗盟强迫富商签订不平等协议,这些人可能就是不配合,才会被抓来折磨。” 谢青云不由得想到了连大富。他随口道:“搜魂术应该不是普通的法术,即便匪徒里有高手会施展,如果只因为他们不配合就抓回来搜魂,这未免也太繁琐了……匪徒粗暴,怎有此耐性,我以为更像是为了某种目的……” “什么目的?”王博一愣。 谢青云正要开口,只听“轰隆”一响,跟着仿佛整座山都摇晃起来。众人被晃得东倒西歪,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站稳。 “发生什么了?”程安面露忧惧。 这时,乾乙从外面冲进来,“快跑,大厅坍塌了,这里也快撑不住了!” “大厅榻了?”王博脸色一变,“不能跑,外面才是生路,我来开路,离开此洞就安全了!” 乾乙冷冷道:“就算离开此洞,外面是悬崖和雷暴,要么摔死,要么被雷劈死,你选哪一种?” “雷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低阶炼气士因为见识到了力量的本质,对天地巨威更为敬畏。 这时山体的摇晃愈来愈剧烈。 谢青云左右看不见司南,心中有些着急,突听身后响起司南的声音:“谢青云,你们快来,这里有一条路。” 他扭头一看,原来黑漆漆的洞穴深处,另有一条路直通向下。 “快,跟上去!”他当机立断,率先向深处跑去。 就在他们跑开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囚室也开始坍塌,并且裂缝不断地向前延伸。 谢青云听见那细微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想死就跑快点!” 众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狂奔。 谢青云跑着跑着忽有所感,微微一偏头,一道锋锐的灵光从他耳畔掠过,他心中一寒,猛地回头盯住巫玄彬:“你想杀死我?” 巫玄彬神情呆滞,看了看袖口,颤声道:“不,不是我,灵符,它自己,它自己动了……” “自己动?”谢青云心里头的阴霾愈来愈深。 “前面,前面没路了!”瘦弱的程安跑得最快,却在前方停了下来。 谢青云连忙一个急停,飓风如利刃般从他面前刮过,他的呼吸一滞,只见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唯一的路就是挂在悬崖上的本该是桥的绳梯;但此刻不知为何脱落,悬挂在峭壁上,正被吹得噼啪作响,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 他抬头看阴暗天空,只见雷云极富层次地排列着,片片如龙鳞,仿佛远古苍龙露出冰山一角……雷鸣电闪之间,每次“轰隆”一响,鹰巢山的顶部必遭雷击,整个山体的上半部分已经被毁得只剩壳,再不离开他们全都要被活埋。幸好通道一直向下,他们距离雷暴区域已经较远,可以尝试御器。 “啊——” “救我!” 突然,一个跑得慢还不知前路状况的炼气士没能停住脚步,竟冲出了悬崖,惊叫着往下落去。 与此同时,山体的裂隙终于蔓延到众人头顶上,眼看着就要坍塌,谢青云暴喝一声:“到对面去!”他祭出绿叶法器,一手抓一人,向对面山崖猛冲。 王博祭出飞剑,不用他招呼,跟他一组的纷纷跳上飞剑。 巫玄彬与程安也都祭出飞行法器,带着同组的成员向对面山崖疾飞过去。 身后是“隆隆”的坍塌声;而悬崖下方,那不小心跌落的炼气士很快就没了声息。 …… 眼看对面山崖已很清晰,众人逃生在望,纷纷露出喜色。 谢青云第一个出发,但由于绿叶法器品次太低,三个人也达到了超载的界限,就算修为最高也仍落到最后。 他的心脏突然像被什么刺挠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只见深沉的雷云中部发生大规模碰撞,剧烈摩擦之中出现了一道红色的闪电……这红色闪电犹如铁桶般粗壮,倏地已落在鹰巢山上。 轰! 光在前,声在后。 众人只觉耳膜几要震裂,痛苦地抱住脑袋。 谢青云咬牙封住耳朵,强睁的眼睛看到变异的红色闪电直接贯穿了鹰巢山,在雷声炸裂之后,以鹰巢山为核心炸开一道冲击力惊人的火环。 他才刚施展出“铁壁术”,便觉背部如被一辆燃烧的大卡车撞上……他发出一声闷哼,脑袋一瞬间空白,身体与法器都失去控制,身不由己地朝前栽倒。 “啊——” 与他同乘的两个炼气士在惊恐的尖叫中,纷纷撞在对崖的尖锐石柱上,当场就被捅了个对穿,死得不能再死。他在剧烈的翻滚之中极力想要控制身体,但眩晕加上胸闷让他无能为力,眼看着也要撞上一根石柱,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提起领子。 但是这一骤停产生的惯性,险些把他的肺腑震得移位。 幸好一条命是捡回来了。 谢青云的神智慢慢恢复,他强忍眩晕抬头,正对上司南的视线:“又被你救了,多谢……”除此以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司南蹙着眉,罕见的没有嘲笑或奚落他。 谢青云四目环看,其余众人由于飞得较快,虽然也受了波及,但只是灰头土脸,性命没有大碍。 呼! 一个急遽而凄厉的破空音骤然袭来。 众人正处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扭头一看,心里再度发凉,只见从鹰巢山的方向飞来一块燃烧的陨石。 “注意躲避!” 谢青云让司南把他放下,他落地又一个纵身跃起,长夜出鞘,一瞬间挥出数下,刀光跳跃着撞开陨石,炸开漫天细碎的火星,向着悬崖下方深涧坠落。 “不愧是青云道友。” “你们快看!” 众人才刚松了口气,却又见数目惊人的陨石,宛然流星雨般砸落下来。原来那变异闪电制造的火环只是开胃菜,流星雨才是重头戏。 “朝山下跑!” 谢青云咬牙怒喝,长夜归鞘,一个隔空取物将绿叶法器回收,然后调头狂奔。他怎么也想不到,活的匪徒还没见到一个,队伍已减员三人,而灾难还远未结束。 这可不是三个普通士兵,这是三个超凡入圣的炼气士。 到底是自然天威,还是? 谢青云的心里涌动着无数疑问,但此刻命悬一线,根本没功夫去细想。 狂奔途中,他看到一个炼气士脚程较慢,明显有些气力不济,他咬牙暗骂一声“叫你平常不锻炼”,骂完才醒觉,这些人都不是他真的队员。 他深吸口气,仍是转身跑过去,一刀劈碎袭来的陨石,然后扛起他继续朝山下狂奔。 “青云道友……”那人有些感动,但腰间匕首不知怎么的滑落,他慌乱地去抓,匕首的皮鞘忽然滑落,他这一抓,刚好就割破了手掌。他脸色大变,惊恐地从怀中摸索着什么,却已来不及,面色肉眼可见地变青…… “喂?” 谢青云察觉到他气息消逝,晃了晃,仍无反应,放下来一看,只见其已气绝身亡。他全身的毛孔刹那间缩紧,忽见后方一掉落匕首闪烁绿光,再看其手掌鲜血直流,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突有所觉,拔刀横斩,一块脸盆大的陨石一分为二;然而浓烟滚滚之中,又有一块紧随而至。他的招式用老,只来得及回刀格挡。 砰! 他被陨石击得向下翻飞,突然某个瞬间,似乎所有的陨石都朝着他一股脑地汇聚而来。 ps:剿匪篇是本卷最后的事件,也是全卷大高潮。当初写时,颇费了许多思量。现在又正写到类似的情境,行文总是如履薄冰,怕这不好那不好。看来存稿虽让我有所余裕,却也增添了新的烦恼。 卷一:长夜有归 97、生死时限(二) 距离鹰巢山五十里外有一个黄金湖。 黄金湖上有个二百丈见方的小岛,岛上正是天盗盟的另一个据点。 白斩天驾驭着法器——会喷火的机关木马,率先来到小岛上空。 机关木马四肢都有火焰燃烧,踩在虚空如履平地。 “还等什么,给我杀光他们。”他把手一挥。 数十道法器灵光俯冲而下,直接将据点的楼顶掀开,但只见屋内横七竖八倒着上百具尸体,个个死状奇惨,且似乎摆成了一幅古怪的图形。 “娘的,谁抢了我的功劳,我宰了你!” 白斩天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只道是被人抢先,直接破口大骂。他指着几个同门叫道:“你你你你,还有你,去查查,到底是谁这般卑鄙无耻!” 这时一个太一门弟子侦查回来,道:“师兄,他们好像都死于意外。” “什么意外?”白斩天怒道,“不过是为了掩盖抢功的证据,给我查出来,我宰了他!” 收到吩咐的那几位见状,知道他脾气上来了,不去也不行。无奈只得转头,准备前往其他据点查看,谁知水中突然射出诡异触手,“咻咻”的将他们缠绕。 “什么东西?”几人惊叫着聚气准备反击,那触手猛一用力,就将他们截成两段。 “师兄,水下有妖怪!” 白斩天循着触手缩回去的轨迹看去,只见水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乌鱼,形状十分怪异,身子不大,触手却又长又可怕。 “这都躲不开,真是废物!给我杀光它们!”他冷冷道。 湖上立刻出现各种法术灵光,湖中乌鱼怪纷纷中招,湖水被乌鱼尸体染得墨黑。 就在白斩天准备带人离开时,小岛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地龙翻身?”白斩天眯起眼睛。 小岛突然像被什么顶起,整个向上一隆,黑水从其中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力道,使水柱变成了可怕利器,直接将躲闪不及的两个炼气士撞成了漫天血沫。 “什么东西?”白斩天心里一惊。 泼天的黑色水柱之中,突然伸出一巨大鱼尾,朝着他的门面狠狠扫去。 “妖物找死!” 白斩天的神识隐约发现是水中妖物,他面色一沉,一拍颈上玉坠,其身自然而然笼罩在一层暗金色法罩里。尽管如此,仍被鱼尾拍飞出去。 他翻飞出去,终于看清那鱼尾的真面目——巨大的鲶鱼精。 此刻这鲶鱼精见白斩天虽翻飞出去,但身上法罩毫无波动,它的鱼眼透着猩红,似乎深恨白斩天,鱼嘴张开便吐出水柱。 “哼。”白斩天神情变冷,伸手掷出一枚符箓,符箓迎空燃烧,幻化为汹涌的法力大潮浩浩荡荡而去,撞碎水柱的同时,重重打在那鲶鱼精身上。 鲶鱼精发出一声惨叫,翻飞落回湖中。 “师弟,是鲶鱼精!”一个年长的太一门弟子吃惊道,“看它这样,怕已接近五百年道行!方才那些乌鱼,应该是它蓄养起来,为了‘跃龙门’所用。” 众人这才恍然。水中妖物五百年一次度大劫,但凡鱼类皆有“跃龙门”一说,过得去就能化蛟,成为一方水神,实力堪比四阶神临,还能化出人身,拥有修行洞府。这就和炼气士追求长生一样,妖物们以成就一方神灵获取修行洞府为目标。 另一个道:“乌鱼性温,向来不会攻击陆上的人类,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不管它是什么东西,杀了我们的人,就要它死。” 白斩天一字一字慢慢道:“下水,弄死它!”说罢一马当先,猛地一头扎入湖中。 众人无奈,纷纷运转护体法门,跟着落入湖中。 法罩使他们在水中呼吸无碍。 但黑水蒙蔽了视线,神识也极受阻碍。 白斩天见状,立即取出一枚珠子甩出去。那珠子在水中滑行数尺,突然产生巨大吸力……它吸了黑水后自身不断膨胀,虽然没有办法把湖水吸干,但周围黑水被它吸收之后,视线恢复清明。 “鲶鱼精在那!” 鲶鱼精的踪迹显现出来,察觉到被发现,它当即在水中发出一声怒吼。声波竟在水中层层泛动,震得众人的法罩颤抖不止。 那年长的太一门弟子苦笑道:“师弟,妖物修行不易,我看它再有三五年就要渡劫,不如与它好好交涉,兴许日后还能为门中招揽一位神临高手的友谊。” “屁话,回去怎么交代?”白斩天毫不客气地骂道,“你要跟它做朋友,就给我滚回去!其他人听好了,我要它死,立刻!马上!” 那人叹了口气,只得与众人一起祭出法器。 那鲶鱼精似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身上鳞片片片绽开……它的身体突然变成了巨大的光团。 “不好,它要自爆,快跑!” “娘的……” 白斩天气急败坏地骂着,但逃起来却半点不慢。 湖面被数十道法器灵光破开,宛然谪仙出世,一瞬间颇为壮观。 但下一刻,湖水轰然隆起,湖中心小岛在强烈的冲击下瞬间分解,其碎块又在更强烈的冲击中化为齑粉……恐怖的强光从水中透射而出,几个逃跑不及的炼气士惨叫着灰飞烟灭。 队伍再次减员数人。 白斩天御器凌空,脸色铁青。忽见方才吸收了黑水的圆珠被冲击顶出水面,漂浮在他们周围。此器名唤“水雷珠”,用法是让它吸入足够的水,然后制造成水雷爆炸,威力非常可怕。 他看到圆珠上布满裂纹,心中猛地升起不好的预感。通常“水雷珠”需要注入法力才能引爆,但有极小概率会跳过这个步骤。 “这也能中?散开!” 看到裂纹,白斩天已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轰! 黄金湖上空出现了一朵壮观的蘑菇云。 …… 鹰巢山对面是一座起伏不定的乱石山,山势虽绵延开阔,但绿植稀疏嶙峋险峻,有些岩石与岩石的跨度非常大,奔跑起来极考验耐力。法力尽管妙用无穷:可沟通天地施展法术,可滋养增强肉身,可延缓衰老,拥有灵性可自主护体……但唯独不能恢复体能。 在失去御器飞行的优势后,如此地形下的奔跑,体能消耗巨大,不一刻逃命的众人都已是气喘吁吁;可那红色闪电几乎已把鹰巢山的上半部分挖空,所产生的燃烧的陨石数目非但数也数不清,覆盖范围之广,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跑出去的。 本来这些流星般的陨石是不规则分布的,在某个瞬间某个位置,似乎总有一角受得更多“眷顾”,就好像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方圆数十丈内的 陨石一下子聚到了一块。 众人只看到谢青云被数十块陨石所包围,眼看着就是一场人间惨剧。 如此数目的陨石,谢青云已根本来不及逃开,他也不敢施展“星星之火”,爆炸的余波很可能直接送他归西。他强震心神,在千钧一发之际选了个平坦的落脚点,取下天机伞撑开…… 下一刻,“隆隆”的火光炸开。 天机伞伞面毫无变化,连一丝划痕也不曾出现;但谢青云却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沛然重压,陨石坠击的力度何等庞大,通过伞身传导,他立觉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爆炸的冲击波震飞。 全身肌肉被震得麻痹,手自然而然松开。 天机伞随风飘飞。 “天机伞……”他皱眉想要去抓。 砰! 他感觉自己仿佛撞在一面铁板上,气血剧烈翻涌……幸好这一撞让他从麻痹中恢复过来,生存本能让他立刻抓着岩壁向上攀登。 另一边,众人看到他竟然奇迹般生还,王博激动得大喊道:“青云道友,快跑起来!” 又来了,简直就好像用上了我这辈子所有的霉运……谢青云不用回头看也有所感觉,他也根本没有功夫回头,攀上去后便迅速狂奔;可那死亡的灼热气息却愈来愈逼近,他咬牙骈指,猛地一个回身排出十几朵火弹射出去。 砰砰! 陨石被炸开,火星四射。 此次谢青云离得较远,总算没有被爆炸的余波掀飞,他重新落地,才刚喘上一口气,脚下岩石不知怎么的裂开,他的心猛地下沉,身体也随之跌落。 “又来……” 他忍住骂人的冲动,一瞥底下深涧,是干涸的地底河道,怕有数十丈高,不得已取出绿叶法器;但不管他注入多少法力,绿叶法器都毫无动静。 “又失灵了,在这时候?”他忍不住长叹出气。 突然领子被人从上面提住,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同猿猴般灵巧地攀在岩壁上,一手轻松地抓着他。 “你是谁?”他只觉浑身起皮,就好像看到一个盗版的自己在行动,这感觉太诡异了。 那人没说话,将他往上面一甩,他轻飘飘落回到悬崖上,又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将已收起叠整齐的天机伞交到他手中。 青云一号,青云二号,甚至还看着他笑了笑。 卷一:长夜有归 98、生死时限(三) 这时深涧底下正有一块陨石爆裂开来,火星打在了攀在岩壁上的那个“谢青云”,其顿时如同纸片般燃烧起来。 谢青云看到这一幕,仿佛想到了什么。替他捡伞的“谢青云”亦软软倒地,变成了纸片被风吹走。 “傀儡术……” 此刻施术的自然不是红蝶,世上本就没有狐狸精红蝶,兴许有,但绝不是宝镜城那一个。 宝镜城那个红蝶,自然是司南假扮的。 “谢青云快来,我发现一个好地方可以躲。”司南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谢青云把伞重新背好,跟了上去。 司南带着他来到一处山涧,山涧下竟有个溶洞。 二人躲进去,避开了陨石的袭击。 谢青云紧绷的神经微松,忍不住靠着石壁瘫坐下来。 司南漂浮在他面前,小脸很是严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帮那个人,他或许不会死,你或许也不会遇险。” “想过。”谢青云神色如常,“但我不帮他,我就不是谢青云了。” “谢青云不是谢青云。”司南奇怪地想着。 谢青云道。“谢青云不是谢青云,你还会救吗?” “不会。”司南道。 谢青云笑了起来。 司南严肃道:“我会在他死之前吃掉,嗯,因为谢青云说过,浪费是可耻的。” 谢青云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注视着这个如同精灵般可爱的少女,造物主是有多么眷顾着她啊,简直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美好都妆点在她身上,可是…… “你看我做什么?”司南露着可爱的小虎牙,喜笑颜开,“莫非你终于发现司南大人的魅力,准备拜倒在人家的裙下了?” 谢青云平静地说:“我在心里恨你……” 司南吃了一惊,她的神色已沉静下来,没有说话。 “我热爱我的同类,可是你,杀他们如草芥……”谢青云想到高良等人的尸体,想到这么多年被齐中轩送到地底下给她做“血食”的人。 “你为什么要帮齐中轩?”他冷冷道,“我不相信那个武夫有手段控制你。” 司南奇怪地看着他:“会问这种问题,真不像你。” 她歪着脑袋,露出深思之色,“是啊,为什么呢,齐中轩可没有你好玩。” 原来是因为我好玩才救我……谢青云有些哭笑不得,可想到冷凝香一家人的遭遇,他的眉头紧皱,“你杀死冷凝香,又害死她全家,你犯下的罪行十恶不赦……你和齐中轩勾结,替他做了不知道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的罪恶馨竹难书……可是为什么,在宝镜城地底下,我拼了命阻止你脱困,你却又在关键时刻救我?” “你知道?”司南吃惊地看着他。 谢青云道:“我的脑子可能不太清醒,但我能感觉到陌生的法力……当时如果不是你,我的手已经断了吧。” 司南快活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凡人,也许是你的奋不顾身感动了司南大人。现在你只需要五体投地跪在地上,向伟大的司南大人祈祷,司南大人会继续保佑你哟。” “我没有在跟你说笑。”谢青云冷冷道。 “司南大人也很严肃。”司南努力板着脸,但很快又笑起来。 她飘飞到谢青云身旁,轻轻地拍着他的脑袋,“乖啦乖啦,我们不是已经有协议了嘛。” “你别没大没小!” 谢青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忽然怔住,少女的脸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细腻而洁白的肌肤,焕发着一层神圣的光芒;凝视着自己的黑色眼眸,带着深邃的色彩,仿佛包含了宇宙的本来面目;若有似无的处子幽香沁入心脾……他心里一跳,忍不住别开脸去。 “原来你喜欢年纪小的。”司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臭丫头净胡说,什么大的小的?”谢青云的脸似乎烧起来了。他面对唐绾绾时从容有余,面对司南却完全相反。 “你脸红了耶。”司南忍不住笑起来。 “你眼神不好。”谢青云死也不承认。 司南笑道:“可你还抓着我的手不放耶。” 谢青云连忙松开。 “谢青云,你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谢青云忍不住看她,却见她嫌弃地拍着被他抓过的地方,“谢青云就是不爱干净。” 他翻了个白眼:“自己哪里沾的,也来怪我。”他心里有些不甘,“臭妖精,我方才问你的问题……” 司南严肃地打断道:“你身上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谢青云皱眉。 话音刚落,溶洞突然震动起来,灰尘“簌簌”地往下掉落。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窜出去。 下一刻,溶洞在“轰隆”声中坍塌。 奔逃之中,司南不满地道:“谢青云你可真够倒霉的,早知道人家自己躲,不叫上你了。” 谢青云瞪了她一眼:“凭什么说是我,也有可能是你!” 陨石还在坠击。 但也接近了尾声,二人狂奔一阵,终于逃到了足够远的距离。 谢青云停下来大口喘气。 司南轻飘飘地在周围转圈:“谢青云,原来你跑两步就喘,作为司南大人的奴仆,真是弱得不像话。快,锻炼起来,我来监督你。” “臭妖精,谁是你的奴仆,说的好像你不喘,你那么了不起倒是下地自己跑跑看啊!”谢青云根本已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直接坐倒在地。 “不许叫我臭妖精!”司南板起脸道。 谢青云冷笑道:“臭妖精,你把傀儡弄成我的样子,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还没找你算肖像侵权费呢。” 司南瞪着他,突然抓起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惨叫声立时响彻四野。 王博等人听见,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立刻缩回藏身处。 …… 谢青云快速搓着手臂,脸色铁青:“臭……丫头,你属狗的吗,怎么动不动就咬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凶人家。”司南泪眼汪汪,泫然欲泣。 “你别装了……被咬的明明是我!”谢青云看得无语至极,但语气还是软了下来,“我跟你说,快把傀儡换了,看着老吓人了。” “这两位感情可真好。” 王博从藏身处走出来。其他人陆陆续续也现了身,远远眺望着矮了一截鹰巢山,心里都震颤起来。 这时谢青云感觉到身上降下一道翠绿色光芒,体力神奇地恢复了少许。 他扭头看向施法者,这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青年,有一张不苟言笑的马脸,修为是灵息第五层,不上也不下。他记得此人名叫木林森,擅长木行法术,修为虽然不强,但是掌握着罕见的能够恢复体力的“化灵术”与能够治愈外伤的“木灵术”。 这位可是团队的宝贝,他没想到沈曼青会把这种人才留给他。方才乱糟糟的,他顾着自己活下来已很不容易,此刻发现木林森竟然还活着,不啻于一个惊喜大礼包。 “多谢。”他向木林森微微点头,然后站起来数了数幸存者,人数竟又少了两个。 如今幸存的不算司南,算上他也只剩了八个。 八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青云强笑一声:“总算我们还活着……”他的话音才刚落下,身下大地忽然震动起来。 “地龙翻身?”巫玄彬失声叫道。 “什么地龙翻身?”谢青云才刚问出口就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古人对“地震”的解释? 通常地震多的地方,极容易产生火山;这是由于板块与板块的相互摩擦和碰撞,形成高温后熔化了岩石,从而出现岩浆囊,最后引发了火山活动。 而这片石山的不规则的裂隙与嶙峋的怪石,充分表明“地龙翻身”并非偶然出现。 谢青云联想到自己一行人在短短半刻钟内所遭遇的生死危机,已让他们在鬼门关前不知徘徊了几次……倘若霉运还未结束,那么接下来碰上新的火山成形并且喷发,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他这个念头才刚生出,脚下大地鼓鼓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喷发……他脸上的表情已麻木。 “跑!” 不用他喊,所有人已如受惊的野牛,朝着另一座山头狂奔而去。 “他,他娘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程安虽然跑得最快,但他的体力也因此消耗巨大。 “不想死就快跑!”木林森冷冷地说着,但还是朝程安丢了一个“化灵术”。 程安只觉精神一震,连忙朝他感激一笑。但是下一刻,脚下不知怎么的隆起,成了向下的坡道,他怪叫一声,伸手捏了个诀,不知是什么法术,竟使速度又提了数分。 谢青云感觉到脚下裂开,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狂跑两步之后奋力一跃。 轰! 似乎终于开始……他落地一个翻滚,只觉周围都是炙热和滚烫,只能在一块一块尚未完全被熔化的石块上借力,连气都喘不上。 突然,一道火线从他身前喷发出来,滚烫的岩浆如毒龙般向他泼洒,他瞳孔一缩,奋力朝旁边闪身躲避,才刚重新站起,脚下石块蓦的碎裂,他脚一滑,便往岩浆跌了下去。 卷一:长夜有归 99、生死时限(四) 阴山山脉群是一个统称,指留国与周国的国境线。 天盗盟的总部就在留国与周国的交界处。 鹰巢山以北七十里外有个山谷,曾有一群周国人逃难来此避祸,组建了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天盗盟占据此地后,杀掉了村民,并将山谷改名为毒龙谷,成为了天盗盟总部的一个天然屏障。 毒龙谷是官兵唯一能长驱直入的要隘。 大型御风舟缓缓驶向毒龙谷。 此舟看着与战船类似,只不过在船舷处多了如同羽翼般的桨,桨确也如同羽翼般挥动,并由此在舟外晕染出一圈灵力波动,看着如同被灵力圈裹着往前航行。 此刻正逆风,船帆收起,所以飞舟航速不快。 沈曼青站在船舵前沿观察着,她发现天空阴云愈来愈浓,于是指挥掌舵的李让降低船的高度。 李让道:“师姐,区区凡人盗匪团伙,咱俩不就够了?”他瞟了眼船舷上嘻嘻哈哈的一众散修,有些不理解。 沈曼青淡淡道:“道院不会无故下发悬赏令。探子去了三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云渺峰上必有情况。” 云渺峰便是附近山脉群最高的主峰,也是天盗盟的总部。 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了不安感,“天盗盟五个据点,规模虽算不上庞大,但分工明确、条理分明,完善至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李让神色渐渐凝重:“背后神都教呼之欲出。也许天盗盟早就在此扎根,只是最近才被神都教用上而已。” 沈曼青颔首同意。 “神都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李让皱眉,忽见前方迷雾朦胧处,隐约出现一个山谷,他欣然道,“终于到了,师姐来掌舵,待我先去探看一二。” “小心行事。”沈曼青道。 “得嘞。”李让一个翻身纵起,自然落下时,已有一道剑光将他接住,然后破空而去,转眼已落入山谷。 谷内可见一个依山而建的寨子。 李让在崖上按落剑光观察,却发现寨子大门紧闭,内里悄无声息,连瞭望塔上也不见人影。 他不禁暗暗思忖:怎么没人?难道提前收到消息跑了? 面对此诡异情状,他也提起了几分小心,待御风舟在对面山崖落下,他对从舟上下来的沈曼青小声道:“师姐,谷里好像无人,我用神识探不出活物的气息,怎么办?” 寨子里亦有少许迷雾,看不太清楚。 “仙子勿忧,待在下下去为仙子披荆斩棘。”一个散修自忖修为不弱,艺高人胆大,就要当先下去探索,想给沈曼青一个深刻的印象。 “慢!” 沈曼青连忙将他拦住,她的神识更强,穿透了迷雾,已隐约看到寨子里的情形。她眸光闪烁,忽然捏了个诀,谷内顿时掀起狂风,吹走了寨子里的迷雾。 众人看到寨子里的情形,脸色立刻大变。 “怎么,怎么都死了?” 寨子里横七竖八倒这一地的尸体。 沈曼青用肉眼仔细观察片刻,脸色骤变:“所有人上船,立刻离开!”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并已附上法力。 强大的灵压使得众人心中一凛,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还是立刻返回了御风舟。 李让有些不解:“师姐?” 沈曼青满面寒霜:“去掌舵,快!” 李让很少看到她这样,当即不再二话,纵身回到御风舟船首起舵。 看到御风舟迅速升起,沈曼青目露寒光,突然伸手探出去,白玉般的手掌在虚空定格一瞬,寨子上空立刻出现一圆形法阵,在空气难以负荷的“嗡鸣”之中,从阵中倾倒出海量小剑,密密麻麻如野蜂飞舞…… 下一刻,寨子轰然灰飞烟灭。 沈曼青再不停留,化光回到了御风舟上。 李让看了看一众一头雾水的散修,压低声音道:“师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曼青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道:“魔道术式!” 李让的脸“唰”的变白。 …… 鹰巢山外。 谢青云虽两世为人,但火山喷发这种自然现象,也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在他知道了,火山喷发前,空气里会充斥着一种异常古怪的味道,恐怖的高温会让人失去对桑拿房的所有幻想。 然后,大地像奶油一样翻卷,就好像用力捏夹心蛋糕时,奶油从两侧溢出……现在,他正要摔下去的位置,就是两侧“奶油”的溢出点,只不过奶油变成了岩浆而已。 眼看他就要掉入岩浆,这个时候难道赌“绿叶”不失灵?他骈指夹了张黄符燃烧,身下顿时出现了另一个谢青云。 “造形术·真镜像。” 这灵感源于司南的傀儡术。 他解下长夜丢给镜像,镜像先落在岩浆中,下半身立刻消失。他拔出刀背,待本体踩在刀背上时用力一撑,随着本体飞出去,他亦掷出长夜,然后完成使命被岩浆吞没。 谢青云得此助益,飞出去数丈,翻身落地,潇洒地接住长夜。 众人眼角余光看到他轻巧化解致命危机,纷纷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如果连他也遭遇不幸,他们剩下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怖时,自然而然会报团取暖。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新成形的火山口,两处板块间夹缝的岩浆被挤得溢出之后,大量积存在岩浆囊底部的压力开始释放。 “再跑快点!” 谢青云感觉到气压异常流动,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众人也都有感觉,拼命催动已然见底的体力条。 王博明显有些喘不过气:“青……青云,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飞啊……?” “不,不能飞……”谢青云喘着粗气说话,后半截话却被随后发生的巨大动静所淹没。 只听空气中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闷响,就好像在小范围炸开,气浪又遭受压缩猛然回弹的那种感觉。紧跟着“咕隆”一声,大量岩浆从地面喷涌而出,而且一次接一次,在半空中“哗”的无差别泼洒,方圆数里之内雨露均沾! 如果说方才只是“咕噜”的冒了几个泡泡,那么此刻就好比大规模的地泉喷发。 一团一团的岩浆,比方才陨石雨还要可怕……被砸死也就算了,一瞬间的事;被岩浆裹住活活烧死,那才真叫生不如死。 “我受不了了!我退出!”程安突然大叫一声,他自忖有飞行法器,脱离队伍轻而易举。当即御器起行,准备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由于众人是从山脚往高处奔跑,所以御器势必要提到更高海拔。 程安才刚冲到高空,准备远离火山,天上密匝匝的雷云骤然涌动,倏地吐出一道雷霆,“哧拉”的劈在他身上。 这闪电之速,低阶炼气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程安到死都没能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发出一阵焦臭,他的法器也随同遭到损坏,栽落了下来。跑在最前面的炼气士见状,第一个冲上去抢下程安的飞行法器,又从他袖中粗暴地拽下储物符,然后继续逃命。谢青云原本以为他是要救助队友,没想到现实如此残酷。他本想发声质问,但看到程安了无生息的尸体,不禁沉默了。 程安一死,他身上的东西就成了无主之物。 难道还能质问对方为什么摸尸体? “物竞天择……炼气士也不能真正超脱!”他的内心有些波澜,但并不感到很多意外。在这样一个世界,某些个体的威慑力直逼核弹,律法的作用被无限缩减;倒不如说摸尸体才是正常的现象。 …… 火山喷发愈来愈凶猛,岩浆雨的范围愈来愈广。 单凭肉身的奔跑之速,根本无法摆脱;而且他们等同于在爬山,消耗的体力更严重,眼看要么累死,要么被岩浆烫死,谢青云果断点了第三个选项。 “御器,低空飞行,离地不要超过三丈。” 他低喝一声,吸取了程安的教训,祭出绿叶法器,幸好绿叶这次没有罢工。他遁离地面,以低空飞行向山顶冲刺。 众人见状,纷纷照办。 那个捡了程安遗产的炼气士,拒绝了巫玄彬的邀请,兴奋地抓着飞行法器注入法力……他以为靠自己就可以逃出生天;但他的修为才灵息第四层,程安是第六层,遗留在法器内的法力与神识没那么容易祛除,他拼命注入法力之后才发现这个现实,却已经晚了。 ……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汹涌而湍急的河流。 众人各自毫无形象地躺倒在河岸的草地上。 谢青云体力稍缓,强撑着坐起来,环看着众人。现在不算司南,算上他也只剩了六个人。那个捡了程安遗产的炼气士最终没能翻过那座山,永远地埋在了火山岩灰下。 巫玄彬瘫在地上,喃喃地道:“结,结束了吧?” “结束?”乾乙冷笑一声,“游戏才刚刚开始。” 众人脸色皆一变,纷纷看他,他冷笑着继续说,“到现在你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只能说散修也就不过如此了。” 谢青云道:“乾道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卷一:长夜有归 100、男儿有泪不轻弹 鹰巢山正对面,云渺峰另一侧的洪波洞。 这处天然溶洞深入地穴,且四通八达蜿蜒曲折,是匪徒们天然的藏身地。 黄衣剑客们找到匪徒的据点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但他们只看到了大量的尸体。 秋萍山庄少庄主丁一凡在人群中独树一帜,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抬手打出一道灯火。 壁火燃起,众人看得更为真切。 尸体的摆放呈一个古怪的图形,每个死去的人,都仿佛不是被人所杀,而是死在稀奇古怪的意外因素之下。 黄衣剑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情,他们最后看向丁一凡。 丁一凡却默默解下背后的古琴弹奏起来。 曲调凛冽之中带着一丝忧伤。 “少庄主怎么还同情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 “少庄主,既然他们都死了,咱们退出去吧。” 丁一凡点了点头,收了古琴站起来。 就在这时,大地开始晃动起来。同一时刻,谢青云等人正在经历火山喷发。 鹰巢山虽在云渺峰另一面,但地震的余波还是传到了洪波洞。 这洪波洞是被流水常年冲刷,所溶解、腐蚀而成的溶洞。本就不是特别牢固,在强震余波之下开始坍塌。 本来这溶洞再坚持个几十年没问题,谁知道鹰巢山那边会发生地震,此强震的余波又直接从地底下传导到了洪波洞。 这一刻,秋萍山庄的人马如同霉星附体,当场就有个两个剑客被砸死。 “离开!” 丁一凡怒喝一声,率先朝洞口跑出去。但匪贼巢穴深入地底,距离地面不是跑两步就能跨越的距离;而且洞内四通八达,路况十分复杂曲折,一个不小心就会走错。 没多久他们便已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少庄主小心!”这时一个黄衣剑客突然抽剑疾步越过丁一凡,他手中的剑虽斩碎了砸下来的岩块,但却没能受住岩块上滴落下来的腐蚀性液体。 岩块里原来藏着致命的天然液体。 他的惨叫在洞中异常刺耳。 丁一凡脸色一变,取下古琴原地盘膝,“铮铮”两声,音波携裹着空气化为斩击,将前方复杂的地形打出一个扇形曲面来,所有腐蚀性液体连同即将坍下来的大块岩壁统统粉碎,簌簌地往下掉落。 “走!”他搀扶起手下,继续寻找离开的路线。 “少庄主,我们好像迷路了!”又跑一阵,一个黄衣剑客发现前路已完全陌生,不由得慌乱起来。 “找路!” 丁一凡再次盘膝弹琴。生死危机关头,他当然不是真的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的琴声携裹着法力波荡出去,使他的神识能够触及更大范围。 很快,他指着一个方向道:“出路!” 众人振奋起来,向着丁一凡指出来的道路冲去。 但溶洞内的空间太过窄小,只容得三五人并行,是以落在后面的很容易被砸死或者活埋。慌乱之中,他们不得已错开丁一凡指引的路径,在整个地窟里分散开来。 死伤也因此越来越多。 到得离开洪波洞,丁一凡带来的剑客,倒有三分之二死折在了下面。 …… 与此同时,洪波洞三十里外的鬼雾林,在匪徒们自己搭起来的离地数尺高的竹庐基地,麟族的战士们有些傻眼地看着满地的尸体。 竹庐基地全由竹子搭造,离地数尺,上面是一幢幢竹屋,整个如同巨大的竹筏,只是不在水中。 这些尸体就摆在竹屋与竹屋之间。 一个麟族战士观察片刻,对宗杰道:“少主,这些蠢人似乎是死在自己的陷阱下的。” “看出来了。”宗杰疑惑地挠着头,“可是,怎么可能一百多人同时死在自己的陷阱下,这个概率会不会太离谱了?” “比太一门那个臭屁的白斩天成功追求曼殊仙子的概率还要低。”一个憨头憨脑的战士憨憨地道。 宗杰笑吟吟地一脚把他从战熊上踹飞在地:“沈曼青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牢记这一点。” “嘿嘿。”那战士憨头憨脑,但有一具结实的肉体,摔得不疼不痒,拍拍屁股就像个没事人似的重新爬上战熊。战熊打了个哈欠,似乎对自己的主人很无语。 这战士名叫泰达,在麟族里是部落勇士的意思。 泰达又道:“少主,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这还用问,去找沈曼青汇合。”宗杰懒洋洋地掉头走,“她很聪明,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难道比大祭司还要聪明?”泰达不服道。 宗杰纵身一跃,便有一头体型更加庞大的战熊跑到他身下接住,他懒洋洋地躺了下去,“那当然,我看上的女人肯定是最厉害的。” “少主英明。”泰达竖起大拇指,“但是曼殊仙子好像已经明确拒绝过少主了,我觉得她是嫌咱们土里土气,又不爱干净……” 宗杰躺着一个甩腿把泰达抽飞出去:“所以我最近洗澡很勤快,别担心,我会让她改观的。” 撞断一棵百年老树的泰达很快又像没事人那样重新爬上战熊。战熊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摊上这么个憨憨主人,周围的战熊都向它投去同情的目光。 “啊!” 突然,泰达身旁一个战士痛呼一声,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往后背一抓,入手黏黏的触感让他脸色发青,他抓到身前一看,顿时惊叫起来:“少主,是鬼头蛇!” “什么?” 战熊群一阵不安地低吼。 宗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数不清的棕褐色毒蛇从天而降。他的脸色也变了,翻身坐起来:“快跑!” 那个被咬的战士是真的脸色发青,只撑了几个呼吸,就口吐白沫栽倒下去。座下战熊似乎受到惊吓,猛地朝树林外跑去。 麟族是出了名的勇猛无畏,但却有一样克星,那就是鬼头蛇。 鬼头蛇的毒在毒蛇中名列前茅,它们统统是棕褐色的皮肤,大者如成人手臂,小者则如同小指头。鬼头蛇头大身轻,蛇头上有古怪的花纹,看着就好像骷髅头,是以被称为鬼头蛇。 如只是寻常毒蛇,还没资格成为麟族克星,只因为此蛇的毒牙出了名的锋利,可以咬破战熊的皮甲,所以战熊非常害怕这种小东西,被咬一下几乎必死。当恐惧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它们很可能因为恐惧而伤害到主人。 所以连宗杰都不得不躲着这些小东西。 “该死,才刚入春,这鬼东西怎么大规模地跑出来了?” 鬼头蛇是罕见的喜阳的蛇,通常大规模出现在雨季;春暖时由于产卵,大多躲在巢穴之中。而鬼头蛇通常会把巢穴选在树冠的缝隙里,既可就近捕猎鸟类,又能在产卵后躲避天敌的捕杀。 宗杰根本想不到,这鬼雾林也正处在鹰巢山的地震带,虽然离得较远,震动轻微得感受不到;但还是把鬼头蛇们从巢里颠了出来。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 大河东向而流。 天空哧拉一声,无尽穹苍裂得泾渭分明。 迷蒙的细雨如雾亦如尘,阴郁得仿佛每一滴都藏着个悲伤的故事。 “乾道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河岸边上,面对谢青云询问,乾乙毫不为所动。 巫玄彬想到这一路上诡秘凶险的遭遇和死去的同道们,抑制不住汹汹怒火:“若你知道些什么,又不肯告诉我们,倒不如离开去别处吧!” 乾乙冷笑起来:“队不是你带的,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巫玄彬的情绪起伏,最终还是强自冷静下来:“你说的不错,我没资格赶你,是我说错话了。现在,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 乾乙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绝望而已。” 王博忽然闪身来到乾乙面前,攥着他的胸襟提起来:“你快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开。”乾乙冷冷道。 王博怒目而视:“我不放,除非你给我说清楚!” “说不说清楚,你们都会死。”乾乙嘴角微微一扯,“这是一场无人生还的游戏,戴上虚假面具的恶鬼,将杀掉所有人。” 谢青云眉头微皱。 “什么意思?”王博则是一愣。 “意思就是给我滚开。”乾乙忽然一摆手,王博就被他轻松地推到数丈外开。 王博坐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愣了愣,旋即勃然大怒。他张嘴吐出一口小剑,身上剑意激烈昂扬。 乾乙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住手!” 谢青云回过神来,连忙冲到王博面前,“你疯了?” “青云道友你让开,我不想伤害你!”王博咬牙道。 谢青云沉下脸:“你就算杀了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我……”王博剧烈地喘息着,双拳紧握,“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绝不能……你让开吧,我求求你了……”他的眼眶已红,忽然瘫坐下去痛哭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绝境处。 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卷一:长夜有归 101、越是困境越要乐观 谢青云看向巫玄彬,巫玄彬苦笑一声,把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道:“王博潜心修行,不知家中境况。数月前,伯父意外逝世,他才知家中经营出现了困难,买飞剑的钱都是向帮会借的。他急于炼制剑胎,就是想卖了还债。此次参与剿匪,也是想用功劳在道院兑换朱雀玄铁。” “不还会怎么样?或者说,他回不去会怎么样?”谢青云道。 巫玄彬叹气道:“他家中还有个小妹,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他不还,会被帮会的人抓走……会有什么境遇,想必你也清楚,女人总是要吃亏的。” “我知道了。” 谢青云转头走向王博,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着乾乙心平气和地作揖,“乾道友,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乾乙淡淡看着他:“等死还能省点力气,挣扎到最后仍是死路一条,何必呢?” 谢青云道:“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希望能死个明白。” 众人皆点头。 乾乙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终于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魔道术式·蜃魇假面。” “魔道术式?”巫玄彬惊得跌坐下去,一脸惨白地看着他,双唇翕动着,“怎,怎么可能?” “哼。”乾乙对此质疑不屑一顾。 “什么是魔道术式?”谢青云道。 巫玄彬的嗓音颤抖着:“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在我们所无法接触到的三十六重天之外,存在着屹立于亿万劫魔顶点的魔道祖师,所有的魔道术式,便是由他们所创造。” “域外劫魔?”一个炼气士瞳孔一缩,“永昼不倒,劫魔如何降临?” 谢青云记得此人叫何少鸿,灵息第六层。 乾乙淡淡道:“普通的,自然不可能。” 那不普通的,是什么级别?谢青云突然有种脚下抹油的冲动,这是生存本能。 “道友可否细说?”他深吸口气。 乾乙注视着他,忽然来了兴趣:“也罢,反正你们都要死了,让你们死个明白,也算我做了一件功德。所谓的魔道术式,正是如他所说,由魔道祖师创造。” “我等所中术式,”他指了指自己和众人,“唤作‘蜃魇假面’,创造它的人是个极端邪恶、可怕的家伙,他喜欢扮成人类的模样,对人自称凛公子……” 谢青云道:“就是这个凛公子给我们施的术式?” 乾乙淡淡道:“此术式虽为凛公子所创,但并不只有他会。不过是他的可能性很大而已。” “我们是怎么中术的?”巫玄彬道,“中了术究竟会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可以解?” 乾乙道:“你不要急,我既然答应让你死个明白,就不会再有所隐瞒。” 木林森脸色难看:“莫非就是在方才鹰巢山匪徒的据点里?” 乾乙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大厅里死尸的摆设,如果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正是术式的图形。从我们踏入大厅开始就已经中术了。” “这是何原理?”谢青云回想在大厅里的状况,虽诡谲得令人不安,但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魔素。”乾乙道。 “何为魔素?”谢青云道。 乾乙道:“魔道术式以‘魔素’来驱动,魔素是世界一切‘恶’的总和。而意外死亡,正是‘恶’的一种。 他环看着众人,露出一种诡秘的微笑,“此术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中术之人会变成“恶鬼”,不断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 随着他的讲述,众人的脸色一变再变。 难怪这一路上灾厄重重,数度在鬼门关前徘徊,差点就全军覆没。 谢青云道:“如果离队会怎么样?” “中术者气机相互牵连,”乾乙道,“一旦你身上的魔素感应不到‘同类’,就会在你体内变成你看不见也感受不到的恶瘤,然后一点点变大,直至撑破你的肚子。” 原来程安即便没被雷劈死,终究还是会死。 众人忍不住地捂上肚子,那种死法也太令人惊悚了,而且死前还要受到堪比凌迟的折磨。 “如果杀掉施术者呢?”木林森突然道。 “杀掉施术者?”乾乙吃惊地重复木林森的话,吃惊地看着他,“你会这么想,说明你确实想过要杀掉施术者。可这条路走不通的。” “为什么走不通?”谢青云皱眉,“但凡有一丝可能性,都好过原地等死。” 乾乙淡淡道:“你们想的不错,杀掉施术者,确实可以解开术式。不过……” 谢青云道:“如果对方是凛公子,我们就没有机会了,这是你想说的话?” 乾乙幽幽地注视着他:“我要给你一个忠告,有的时候痛快地死去,反而是一种幸运。 他顿了顿,“凛公子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王博忽然站起来道:“为何不去找大部队汇合?有曼殊仙子在,我们击败对方的可能性很大。” “别想了。”乾乙冷笑,“你凭什么觉得就我们倒霉中了陷阱?他们人数更多,所遭遇的灾厄必然更加可怕,此刻还不定有多少人活着。” 谢青云拍了拍手:“诸位,我不喜欢半途而废,都到这里了,难道你们不想去上面看看?”他指着河对岸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那儿正是云渺峰。 施术者究竟是谁? 是那位魔道祖师凛公子? 天盗盟背后究竟是劫魔还是神都教? 如果是神都教,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这一切的疑问,都要登上云渺峰才能解开。 按照乾乙的说法,杀死施术者,是他们唯一的活路。而施术者,大概率也正在云渺峰上等着他们。 王博握了握拳头:“青云,我跟你去。” “还有我!”巫玄彬咬牙站起来。 谢青云看向剩下三人。 何少鸿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重重点头:“就算死,也要看看天盗盟为什么会变成劫魔的巢穴。” “我也去。”木林森简短回应。 乾乙眼看众人都去,他耸了耸肩:“那就走吧。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如果是凛公子,最好立刻自杀。” “谢青云,还有我,你还没问我呢。” 听到这话,众人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司南的神色轻松愉快,仿佛吵着要去踏青的学生,与他们的悲壮形成鲜明对比。回想这一路上他们九死一生,而少女总是优哉游哉,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谢青云看了看她,道:“你来吗?” 司南歪着头道:“我不去能行吗,我可不想大肚子。” 谢青云听她说得有趣,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不然你别去了,女人这辈子不‘大肚’一次,岂非是一种遗憾?” 司南也笑着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如你留下来陪我,一个‘大肚’的女人身边岂能没有一个‘大度’的男人?” “喂!”何少鸿脸色难看道,“二位道友最好搞清楚状况,我们是去拼命,现在是玩笑的时候?” 谢青云苦中作乐道:“老兄,幽默感缺失会让你少掉很多乐趣。” 司南立刻向何少鸿怂恿道:“他嘲讽你,快揍他,我给你加油鼓劲。” 何少鸿无语地看着她。 “咳咳,”乾乙假咳两声,“其实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拼得过,而是有没有机会拼。” “什么意思?”巫玄彬道。 乾乙看着远处几乎盖住山峰顶部的雷云:“我们怎么上去?” “走密道。”谢青云道。 乾乙道:“你能确保不发生刚刚我们经历的一切?” 另几人也看着谢青云。 “我什么也不能保证。”谢青云淡淡道,“但是裹足不前,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现在,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整,不管怎么样,我们需要充足的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困境。” 众人看着他淡定从容的样子,莫名地生出了几分信心。 乾乙察觉到连自己都受了少许影响,不禁暗暗惊讶。 …… 云渺峰。 这座接天连地的奇峰,在阴山山脉群里海拔最高,同时也是留国与周国的标志性界线。 峰上常年被云雾笼罩,在被天盗盟占据之前,凡间传说这里住着仙人,因为隐约能看到华美的宫观殿宇。 但只有天盗盟总盟主张晓峰知道,峰上没有仙人,却确实存在过一个修仙门派,后来不知何故整个门派迁徙,另择道场去了。 他三年前带着手下来到此地,看到殿宇空旷,自然而然据为己有。 本来他对这一切很满意,直到神都教的出现…… 大殿敞开,张晓峰坐在属于龙首的位置上,身后是一尊绝世剑仙的雕像,横竖交叉的两根木梁,刻着大大的“义”字,把整个仙家意境完全破坏。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 “盟主!” 张晓峰看出去,来人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江湖人称修罗王的屠煞,据说其本名屠二狗,后来屠杀了全村人,就变成了屠煞。 屠煞身高两米,硕大的国字脸,胡子跟他的脑壳一样刮得干干净净,背着比他的大腿还要粗的屠魔棍,穿着银亮的鼻环。 他来到大殿门口,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向守在门口的穿着月白长袍的守卫。 卷一:长夜有归 102、赌命 月白长袍上是月白的兜帽。 兜帽被拍得震落,露出一张毫无感情的脸来,机械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整个广场如同军队般排列的穿着月白长袍的人齐齐转头,皆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怪物!” 屠煞被看得心里一颤,咬牙骂了一句,大步走入殿中。 “你吃饱了撑的,被蛇执事看到,有你好果子吃?”张晓峰面色难看地呵斥。 “盟主,属下心里不痛快……” 屠煞冷怒道,“五个据点的兄弟,蛇执事一句话就全放弃了。” 张晓峰脸色更加难看:“他的手段你很清楚,如果不听他的,我们全都要死……后面的事,已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机灵点!” 屠煞胸膛起伏:“盟主,难道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 张晓峰拍开一坛酒大口喝起来:“老屠,人得活着才有价值,有价值才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其他都是浮云……” 屠煞却极不甘心:“可恨,若是我身怀灵根,岂容他们骑在我屠煞头上撒野!” “哦?” 殿外忽然走进来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公子,他穿着银灰色的深衣,外披银蓝色的丝绒袍罩,手上拿一根雪白色的烟杆,步履优雅,意态悠闲,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而最令人瞩目的,是他那满头的银发,闪耀而刺眼。 “你说的话,我极爱听。”他微笑看着屠煞。 张晓峰手中酒坛掉落在地,脸色发白地站起来:“大人,老屠不是有意冒犯,还请饶恕……”他虽不知贵公子是何许人,但曾领教过其手段,对其敬畏更甚于蛇执事。 贵公子却不理他,仍对屠煞笑道:“你身上的邪恶气息,真是完美,我仿佛已看到了震惊世界的杰作……” “我们赌吧。”他的语气里已带上了诱惑。 “赌什么?”屠煞一怔。 “赌命。”贵公子嘴角扬起,说不出的邪魅气息,大殿卷起狂风。 屠煞莫名觉得一冷:“怎么个赌法?” 贵公子道:“若你赢了,我赐你灵根。” “当真?”屠煞眼睛一亮。 张晓峰呼吸一滞。 灵根! 灵根! 灵根! 灵根意味着长生……长生意味着活着,一直活着,活很久很久…… 他的脑海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打了个激灵道:“输了呢?” 贵公子低声地笑着:“输了,我要你的全部。” “赌了!”屠煞伸手解下屠魔棍,“咚”的震动大地,“你说怎么定输赢?” “老屠,你想清楚……”张晓峰心情复杂,但还是发声提醒。 屠煞沉声道:“盟主,我想得很清楚了,与其苟活,不如搏一把。” “是啊,怎么定输赢呢?”贵公子悠然地说。 屠煞狡猾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副骰盅:“赌骰子,一把决胜负如何?” “你居然随身带着骰子,我喜欢。”贵公子眯眼笑道,“那就开始吧。” 屠煞暗运内力,骰盅翻飞而起,然后轻巧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按着骰盖挑衅般看着贵公子:“大人压大还是小?” 贵公子慢悠悠地抽了口旱烟,然后道:“无论我选大还是小,你都能用内力改变点数,我岂不是输定了?” 屠煞脸色一变:“大人这是在侮辱我,赌桌上我从不耍诈。” “那我选大。”贵公子道。 “落子无悔,大人确定吗?”屠煞满脸兴奋。 “开。”贵公子朝他喷了一口烟,迷离的蓝色烟雾把他包裹,他厌恶畏惧地扇开。此刻骰盅里的点数他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必须改;但他突然发现,丹田中的内力毫无反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怎么了?”贵公子低声笑着。 屠煞脸上留下豆大的汗珠,按住骰盖的手颤抖起来。他恐惧地看着贵公子,“你有仙家手段,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看穿了点数!” 贵公子道:“规则内的输赢,才能让我感受愉悦。” 他说着用手指轻轻一勾,屠煞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打开,骰盅里赫然是“三、五、六”十四点大。 “你输了。”贵公子笑了起来。 屠煞急着道:“重来,这把不算,你肯定用法术偷看点数了!” 贵公子看着他神情慢慢变冷:“谁也不能夺走我应得的愉悦。” 屠煞眼中煞气一起,突然抛开骰子,抓上屠魔棍就朝贵公子头上砸去。 贵公子抽了口烟,然后吐出黑色烟雾。 黑色烟雾倏地钻入屠煞体内,他的动作一僵,跟着倒在地上拼命抽搐,像有什么东西震荡着他的灵魂,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嗬嗬”的古怪声音。 他趴在地上,脸上已一片呆滞,头微微地抬起,眼睛空洞地瞪着张晓峰。 张晓峰吓得跌坐回椅子。 下一刻,屠煞的身体一寸寸分解,变成了黑色的粉尘。 贵公子脸上闪过狂热,不顾形象地张大嘴巴,把黑色粉尘统统吸入肚中。然后发出满足的长叹,神色渐渐地变化: “啊,这等无上愉悦……” 他发出了如同酥到骨髓里的舒爽声,浑身颤抖着,像发了癔症,又如同癫痫病发作。 “我爱死了这人间,你呢?” 他以一个诡异的动作后仰着,头颅九十度下垂,倒吊着眼睛盯着张晓峰。 张晓峰恐惧得瑟缩在椅子上:“人,人间好……所,所以求大人别,别杀我……” “咦,我为什么要杀你?”贵公子忽已恢复常态,微笑着说。 张晓峰喘着气,惊魂稍定。他看着贵公子离去的背影,忽然道,“大人真没用法术看点数?” 贵公子停下,转头微笑看着他:“我为何要看?” 张晓峰小声地说:“因为,您要是输了,就要赐他灵根。” “我说过,只有在规则内的输赢才能产生愉悦。”贵公子道。 “那您不就达不成目的了?”张晓峰道。 “你错了。”贵公子道。 “哪里错了?”张晓峰道。 贵公子低声地笑着:“他若是赢了灵根,要不要呼吸法?要不要法术?我有顶尖炼气士的传承,你觉得他会不动心吗?” 张晓峰浑身一震,他终于明白了,从这场赌局开始,屠煞就已没有赢的可能,因为对方才是坐庄的那一个。庄家实力雄厚,可以一直输下去,但赌徒只要输一次,就会失去一切。 贵公子轻笑道:“你赌吗?虽然你的味道要差一点,但是我可以给你机会,我这里什么都有,只要你能赢。” 但是,只要他守规则,我赢一两次…… 灵根,功法…… 赢两次就收手…… 张晓峰目光闪烁,心脏“砰砰”跳动着,忽然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大殿门口,被屠煞扇了一巴掌的守卫忽然向偏殿走去。他一动起来,月白长袍的背后便显露出来,上面绣着山川草木与日月星辰,这就是神都教的标志,暗寓这世间万事万物皆属于无上意志。 偏殿里,蛇执事坐在一个藤椅上,两边是牢笼,关着数百人。 除他之外,另有四五个装束明显更高级的教徒在忙碌。他们一个一个把牢笼里的人抓出来,不论对方如何求饶都面无表情,按着对方的头颅,跟着身上发出阴冷的幽光,被抓之人立刻浑身抽搐,眼白上翻,大小便失禁,鼻涕口水四下喷溅。 须臾功夫,这高级教徒摇头道:“不是他。”随手丢给一旁等候的低级教徒处理。 满地的污秽之物,他如若未闻。 “加快速度。”蛇执事催促了一声,然后看着刚走进来的教徒道,“什么事?” 教徒把大殿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家伙突然要求跟我们合作,肯定不安好心。”蛇执事阴沉地笑着,“不管怎么样,他自己送上门来,咱们就好好利用,杀几个人而已,随他去吧。” 他扫了眼两边牢笼的囚犯,“再说留国十七州之地,姓王的商人尽已抓捕,再扩大范围没有意义,天盗盟这枚棋子已经没用了。不过,提刑司想啃这根骨头,须得付出代价。” “那些炼气士到哪了?” 一个高级教徒动作顿了顿,躬身道:“禀大人,已到山脚下。” “没死干净么,跟臭虫一样踩不完。”蛇执事眼珠子一转,“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对他们动手,让那家伙先去应付。” …… 谢青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这是回到塔里了?” “失恋了跑回塔里躲着疗伤?” “已经过了半年?” 他虽已习惯了这梦境的怪异,但做梦梦出“连续剧”,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师兄,吃饭了。”小道士在门外,把食盒放进来。 “净世师弟,你能把鼻涕擤擤吗?” 谢青云看着小道士鼻子下拖得老长的鼻涕,以手扶额,“该死的,为什么你身为炼气士却老是流鼻涕?” 小道士老实地说:“观主说,要等我心性足够稳固才能传授我吐纳之术。” 谢青云冷笑道:“他是骗你的,他根本没打算传你,你这劣等的灵根,修一辈子也别想突破神临。” “真,真的?”小道士如遭雷击。 谢青云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净世,小师弟,我有个提议,你要不要听听?” “什,什么?”小道士呆呆地道。 谢青云道:“我来传你吐纳之术,我将一身所学都传授给你,但你要我答应我一件事。” 卷一:长夜有归 103、师兄替你逆天改命 “什么事?”小道士眼睛睁大,疤痕在这一刻像极了闪电符文。 谢青云道:“我要你去帮我找一个人。” “谁?”小道士道。 “一个女人。”谢青云道。 “女人?”小道士惊恐地说,“观主说,女人都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 谢青云脸颊抽搐着:“老不死的东西,都教了你些什么……” “观主对我挺好的。”小道士道。 “是吗。” 谢青云冷冷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眼睛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观主说,是我不小心摔的。”小道士道。 谢青云冷笑:“我来告诉你真相。你出生的时候,观主正在渡劫,波及到了你家,你父母当场就死了,观主虽在最后关头救了你,但你的身体还是沾染上了劫气,这就是疤痕的由来。” 小道士听得目瞪口呆。 谢青云继续道:“这劫气会慢慢吞噬你的生机壮大,到你十八岁那年,如果你不能突破神临,劫气会引发天雷把你轰成碎渣。” 小道士满脸惊恐:“求,求师兄救我。” 谢青云满脸讥嘲:“怎么救?你的灵根连最基本的法力转化都做不到。” 小道士顿时灰心绝望。 谢青云看他这样,突然大笑道:“哈哈,我骗你的。” “什,什么?”小道士呆呆地说。 “观主堂堂第三境,怎么会波及到你家。”谢青云拍地大笑。 “原来是,是骗我的。”小道士呆呆地笑了起来。 “哦,你身怀劫气是真的。”谢青云道。 “诶?”小道士如遭雷击。 谢青云神色转柔,从门洞里探出手,揉着他的脑袋:“世无永恒存在之物,既如此,在湮灭之前,去挣扎,去绚烂,去闪耀……净世师弟,你相信奇迹吗?” “奇迹?”小道士喃喃道。 “对,奇迹。”谢青云微笑着揩去他脸上的眼泪,“别担心,师兄替你逆天改命。” 从那以后,小道士开始跟随他修行。 某一天,小道士已长成了少年道士。 又在某一天,少年道士真的找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站在塔外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也看着她。她蒙着面巾,看不清楚长相;但是露在外面的眼睛,却仿佛能够读懂人心。她娇笑着说:“就是你在找我?” “如果你就是传说中名物坊的坊主,那么,是的。”谢青云道。 “为何找我?”女子道。 “把我的灵根给他。”谢青云指着少年道士道。 “师兄!”少年道士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青云。他鼻下终于不再垂挂鼻涕,但他眼角的闪电疤痕却愈来愈清晰。 “你要替他改命?”女子娇笑着说,“价格可不便宜。” “我付得起。”谢青云道。 “哦?”女子道。 “把我给你怎么样?”谢青云用调笑的口吻道。 “哦?”女子轻轻一挥手,塔门便已洞开,她走进去,在谢青云身上嗅了嗅。然后,她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找到的‘真实’?” “这样说也没错。”谢青云道。 蒙面女子道:“你师尊,那位闻名天下的御龙真人,他马上就要入主三清,成为天尊之一,他会同意?” 谢青云淡淡道:“我的归宿我自己决定。” 蒙面女子登时“格格”笑得花枝乱颤,然后用她那特有的缓慢格调娇声说:“虽然会得罪道门,但是你太过诱人,这桩买卖我接了。” 她慢慢地凑上去,就在两个人的脸将要碰上时,外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谢青云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他被晃得头昏眼花,忍不住大声叫着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请观主不要插手!请……” “谢青云快醒醒,谢青云快醒醒,再不醒我咬你了。” 听到来自现世的呼唤,谢青云知道这出阴间的深夜档又到了谢幕的时候。他最后只看到一个老道士出现在天空,脸色铁青地俯瞰着他们,那表情就好像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啃老族,在承担养老送终的节骨眼上,突然说要把全部器官无偿捐献出去。 他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昏昏沉沉地看着司南,“我睡多久了?” “两个时辰。”王博苦笑说。 司南神色郑重:“谢青云,我宣布你已经不是领队了。” “那新领队是谁?”谢青云道。 “除了伟大的司南大人,还有谁能胜任?”司南满脸骄傲。 谢青云道:“那么伟大的司南大人,你能否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司南一本正经道:“正所谓皇帝不差饿兵,本大人决定先带你们去仙客楼饱餐一顿。” “明明是你自己想饱餐一顿。”谢青云白了她一眼,站起来环顾四周,见众人已都整装待发,他拱手道,“抱歉,这两天不知怎么很嗜睡。” “送死倒也不急在一时。”乾乙满脸无所谓。 谢青云道:“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位魔头。” …… 另一边,讨伐军大部队终于完成汇合。 四路大军的领队们凑在一起,述说各自的遭遇。 沈曼青因为及时发现了“魔道术式”,所以团队没有减员,这让三位留国修行界的青年翘楚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们带来的都是精锐,结果损失惨重,而沈曼青手底下的被他们视为“炮灰”的“散兵游勇”却毫发无损;另一方面,沈曼青是他们理想的道侣,被比下去让他们十分难堪。 当然,这些细微的小九九相较性命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现在他们三人更担心的是沈曼青“撂挑子”。沈曼青及时化解了危机,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中了术式的他们则势必要跟魔头来个你死我活。 沈曼青看到三人眼神闪烁,冰雪聪明的她如何不知他们心中所想,直接表明了态度:“我不会走。” “真不愧是仙子!”白斩天喜道。 沈曼青紧接着道:“但是,没有中术的散修,去留应由他们自己决定。” 没有那些“炮灰”,我的人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个……白斩天忽然道:“咦,谢青云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逃了吧。”宗杰道。 “逃了。”丁一凡道。 “中了这术式,逃跑只会死得更快。”李让在边上发出冷笑。 沈曼青似笑非笑道:“我已做了决定,三位公子倒不如省点力气。是你们来还是我自己来?” 三位青年翘楚脸色皆变,李让抱着膀子靠在船舵上悠然地道:“师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纵是三山倾倒五湖枯绝,也绝无改变的可能。” 见三人还是不动,沈曼青已越过去。 “难登大道……”白斩天面色阴晴不定。 “谁说不是。”李让看了他一眼,无声附和。 …… 船舷上的炼气士分界很清楚,太一门等弟子各据船的一角,散人则聚在桅杆附近。此刻看到沈曼青现身,其中一个站起来道:“曼殊仙子,我等多少是因为您才加入讨伐军,有什么状况,还请明说。” 沈曼青淡淡道:“他们中了魔道术式,我与三位公子联手布下结界,防止‘魔素’引来灾厄,但法力终究有用尽的时候。” 散修们纷纷站起来,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 沈曼青宽慰道:“别担心,缺少媒介,术式不会传染。”顿了顿,她注视着众散修,“诸位,我们必须杀死施术者才能结束这一切。此行风险难以估量,不强求同行,想退出的道友,自行离去即可。” 此话一出,立刻有十几个人跳船离去。 白斩天一看急了,冲到船舷上首喊道:“风险虽无法估量,但此次有劫魔出现,若能将其斩杀,使东离免于劫魔的肆虐,道院必然大大嘉奖……诸位道友想想吧,修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超脱,为了长生,为了人前显圣啊,难道大家不想更进一步?” 他的话语虽充满诱惑,但还是有数人立刻走了个没影,余下二十多个也都准备离开。 “事后我送诸位一人一件法器!”白斩天狠下心大声喊道。 二十多个散修面面相觑,太一门的法器,这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万一活下来了呢?最终有十多个散修怀着这一侥幸心理留了下来。 “白公子财大气粗。”宗杰吹了声口哨。 “我们三个平摊!”白斩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小心地对沈曼青道,“仙子看见了,不是我强迫他们留下。” 沈曼青嫣然一笑:“能留下他们,是道友的本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白斩天一喜,骄傲地横了两个情敌一眼,然后趁热打铁道:“仙子,接下来我们都听你的吩咐,你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 沈曼青道:“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出发。” “师姐,我们就这样冲上去?”李让看了眼云渺峰上黑压压的雷云。 沈曼青随手掷出一酒壶:“你只管开船。” 李让接住闻了闻,眼睛发亮,仰头一口喝干,胸中顿生万丈豪气:“天外劫魔又如何,看我一剑斩他个天翻地覆!” 卷一:长夜有归 104、平静而温暖 谢青云第一个从密道走出,天空正响雷不断,闪电照出规格齐整的建筑群,宫观园林广场尽有。 众人陆续走出,都有些灰头土脸。这一路上灾厄常伴,时时刻刻袭扰,即便已提起一万分小心,还是屡屡中招。幸好有惊无险,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何少鸿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黑压压的天空,心有余悸道:“雷云离得这样近,倒霉一点可能就直接劈下来了!” 谢青云压手,示意众人收敛气息,矮下身子行动。众人跟着他猫到了建筑群附近。 “怎么没人?”王博探出脑袋去看,只见中央广场空无一人,只有祭天的炉火在烧。 乾乙嘲笑道:“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哪来的人?” 王博皱眉,冷冷道:“那群土匪倒是可能睡下了,但天外劫魔和神都教的也一个都不见,你不觉得蹊跷?” “你说的对。”乾乙点头。 王博还以为他会继续反驳,忍不住一愣。 谢青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记住,小心避开雷云,这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意外灾害。” 说罢当先纵身跳上广场,沿着边缘向最边上的偏殿潜去,待到偏殿外,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终于还是放弃了掠上屋顶的打算。 “里面没人。” 谢青云收回神识,神色略带疑惑。 偏殿过去是正殿,正殿大门敞开。 谢青云与众人小心来到正殿门外,神识探入,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身上的气息非常古怪,肉眼可见的黑色的粉尘围绕着他在飞舞。 “难道他就是那个施术者?”众人心里皆一动,纷纷看向乾乙。 乾乙沉吟着道:“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此人身上确有劫魔的气息。”说完看着谢青云,示意他拿主意。 谢青云压低声音道:“神都教很可能布下了埋伏,但我们没得选择,一旦进攻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杀掉他,然后在神都教完成合围之前逃离此地。” 看众人都点头,他打了个手势,跟着矮身率先冲了进去。众人跟着他,分散开以扇形向大殿里的人包围过去。 谢青云动作最快,在距离目标十米时便已纵身跃出一道抛物线,长夜骤然出鞘,刀光映亮大殿一瞬,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孔,不由得吃了一惊。 “退后!” 刀光喀啦在那人身上掠过,但是毫无反应。 谢青云感觉如同斩在死尸身上,一个急停后跳。众人也连忙停下,惊诧地看着他。他冷静道:“他不是施术者。” “为什么,为什么会输,我明明赢了两次,我明明有了灵根,有了功法,我找个地方,找个地方修炼,我就能成为炼气士……” 惊雷炸响,大殿被闪电久久照亮。 众人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他全身都被黑色的粉末覆盖,已有半数被侵蚀……他的脸上布满裂纹,一只眼睛空洞无神,一只眼睛则不断有黑色粉末涌出来,嘴里边还喃喃说着: “为什么我不收手,为什么我要赌第三次……为什么……我恨,我好不甘心……” 谢青云眯起眼睛,悄悄往天机伞注入法力,但见此人身上气数不过白色,就算变成厉鬼也不难对付。 “他在说什么?”巫玄彬骇然道。 “他跟我赌命,输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低笑声,贵公子从暗处慢慢走出,四面壁上的灯盏忽然自动燃起。 乾乙看到他的模样,脸色发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倒霉是没有休止的。” 众人的心无限下沉,觉出绝望的无力感。 谢青云缓缓还刀归鞘,看着贵公子道:“凛公子?” “认得我?”凛公子微笑。 “听过。”谢青云道。 “是怎么说我的?”凛公子道。 谢青云道:“说你极端邪恶,而且极端强大,遇到你最好自杀。” “哦?”凛公子颇有兴致的样子,“那你是怎么看我的?” 谢青云道:“那取决于你对这位天盗盟盟主做了什么。” 凛公子笑道:“看来这天下已没有你不认得的人了。” 谢青云道:“那只因为他的令牌露出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那椅子上的人的腿上果然躺着一枚令牌。 凛公子抽了口烟,惬意地吐出烟雾,他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我说了,他跟我赌命,赌输了。” 谢青云道:“赌什么命?” “命运。”凛公子笑道,“唉,真是不幸,他如果赢两次就收手,现在恐怕已是不弱于你们的炼气士了。” “哦?”谢青云道。 “我们赌骰子,他赢,我赐他灵根。”凛公子道。 “他赢了?”谢青云道。 “赢了。”凛公子道。 “你赐他灵根了?”谢青云道。 凛公子笑道:“我一向很遵守游戏规则。” 谢青云道:“然后呢?” 凛公子道:“然后我说,只要再赢一次,他就可以得到顶级的吐纳之术。” “连我都要动心了。”谢青云叹了口气。 “他当然选择赌。”凛公子道。 “他又赢了?”谢青云道。 凛公子叹气道:“我很少连输两次,今天比较倒霉。” “看来他没有收手。”谢青云道。 “他没有。”凛公子又愉快地笑了起来,“他得了功法,不用我说,已主动问我还有什么可以做赌注。你没有看到他当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副要把我全部身家赢走的架势。” “他当然赢不走。”谢青云再次叹气。 “很可惜,第三次他输了。”凛公子道。 “我跟你赌。”谢青云忽然道。 “青云道友!”众人心中一震。 凛公子笑道:“赌什么?” “赌命。”谢青云道。 “哦?”凛公子眯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谢青云,“看得出来,你用着很拙劣的呼吸法,看来你跟他们一样,也想要顶尖的功法。” “我不要。”谢青云道。 “那你要什么?”凛公子道。 谢青云道:“若是我赢了,我要你解开我们的术式,然后放我们走。” 凛公子笑着道:“你要为了他们而牺牲自己?” 谢青云也笑道“怎么能说牺牲,我也中了术式。” “我不赌。”凛公子却摇头。 众人才刚升起的希望又坠落下去,咬牙瞪着他。 “你怕输?”谢青云冷冷道。 “我不怕。”凛公子笑道。 “但是?”谢青云道。 “你身上的气息像海洋一样广博,像星空一样耀眼。可是像海洋一样广博的,我希望它如海啸般凶恶;像星空一样耀眼的,我希望它如烈日般暴虐。” “你只有平静和温暖,”凛公子摊了摊手:“简单地说,我不喜欢你。” 司南掩嘴笑道:“谢青云,你被拒绝了。” “看来是的。”谢青云缓缓按刀。 “打又打不过,逃吧!” 何少鸿突然大叫一声,他紧绷的神经似乎崩溃,似乎终于到达了极限,竟向外面猛冲出去,仿佛离开这大殿就能获得新生。 但他跑到广场的时候,肚子就开始变大。他痛得在地上打滚、惨叫,不一刻,他的肚子就像个气球一样爆开。 跑到一半的巫玄彬见状,又立刻跑回大殿,脸上已毫无血色。 “动手!” 谢青云已拔刀冲向凛公子,一手骈指为剑排出火弹射出。 “哦?”凛公子笑着向后一纵,吸了口烟,往张晓峰身上喷出。 张晓峰全身黑化,宛然镀上一层金属,体型膨胀了近三倍,然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音波几近实质化,火弹炸开,却被迅速淬灭。 众人皆感到浑身发痛,并不由自主地飞出大殿。 谢青云翻飞着落地,还刀归鞘,双手各捻一张黄符燃烧……广场涌现影雾。 变成怪物的张晓峰咆哮着冲入影雾,失去目标让他更加狂躁,突听虚空有锁链声响起,他被锁链缠住,猛烈挣扎起来,但更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飞来,将他裹成了一个铁粽子。 他“嗷嗷”叫着在地上翻滚,黑色的气息四面喷射。 “趁现在!”众人从影雾冲出,打出各色法术。 王博张嘴吐出小剑,“嗤”的洞穿了他的脑袋。 然而张晓峰变成怪物后,脑袋似乎已不是致死的弱点,不止如此,黑色的气息竟重新弥补了缺失处。 “我不甘心!” 张晓峰狂叫一声,身上锁链竟有寸寸绷断的趋势。 “先散开!”谢青云取出黄符燃烧,准备继续召唤锁链,突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声。 扭头一看,只见重重雷云不知为何疯狂涌动,从中轰然倾出密密麻麻的雷霆,这些雷霆又交互缠绕着,形成粗壮的雷电之柱……犹如在惩罚胆敢挑衅神明的凡人,雷电之柱向着云渺峰下轰击而去。 诡异的寂静一瞬之后,炸出了更加激烈的动静。 整座云渺峰都开始摇晃起来。 但下一刻,一艘庞大的御风舟撕开了重重雷云,向着广场猛冲而来。 砰! 尽管船头急刹而导致变位,巨大的冲撞之力仍卷起狂风。 被锁住的张晓峰才刚撑开锁链,就被撞飞出去,在半空中就爆碎成了漫天的黑色粉末。 卷一:长夜有归 105、她,已登楼 御风舟逆风而行十分吃力,单凭它本身的航速,恐怕要到天亮才能攀上云渺峰。好在它本身就是一件大型法器,三位青年翘楚在船舷上指挥众人往船身注入法力。 船速变得飞快,势如破竹地冲破黑暗里的层层枷锁。这艘载客运货的商用御风舟,忽然就变作了所向披靡的战舰。 “冲啊!”白斩天振奋地叫起来,“什么神都教,什么天外劫魔,统统碾碎他们!” “碾碎他们!”众人齐声大喊,声震长空。 宛然受到挑衅,天空中的云气不断变化,更高的虚空似乎出现了一张巨大人脸,不断吞吸着四周围的雷云,恐怖的吸力导致层云里出现了无数道肉眼可见的罡风。 鱼鳞般排列的雷云,忽然顺序大乱,仿佛受到挑衅的神明震怒起来,无数屡细小的雷丝聚集、倾吐,跟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犹如神明撞响了迎击的战鼓,巨大的雷电之柱轰然而下。 “我的娘!”白斩天赫然回头,浑身的寒毛竖起。 这等自然天威,原也不是他们这些低阶炼气士可以接触的。 沈曼青跃上船头,凛冽的罡风没有把她摧垮,粗大的雷电之柱也没有把她吓倒。她的身躯在自然天威之下显得无比渺小,可她身上的气机浑然圆融,凝聚在她的眼中,化为坚不可摧的强大意志。 “千幻镜·雷剑。” 她忽一纵身,周身释放庞大的法力,在数不清的鸟叫声中浮现出一剑匣,匣中有剑光迸发,无数细碎的小剑冲出,在上空拼图般一点点一点点拼凑成巨剑。 “去!” 紫黑色的巨剑闪烁雷霆,倏已破空而去。 气爆炸响的瞬间,两道光碰撞在一起,爆发出更刺目的强光,那沛然无匹的雷电之柱轰然粉碎,雷云深陷出一个凹洞。 所有人呆呆看着。 “她已登楼……”白斩天苦涩地低下头。 宗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丁一凡本就是个闷葫芦,只是他的双拳紧握,指甲都陷入肉里。 “以雷剑破雷么……师姐,你永远正面迎接困境,可师尊说过,女人是无法登顶的……”李让眼神复杂,还有些阴冷。 御风舟势头不停,轰然冲上云渺峰。 “快停下!”李让惊叫道,“撞坏了咱们赔不起啊!”他猛转舵,试图让船身停下,但巨大的惯性还是冲向广场,驱散了迷雾,并撞飞了什么东西。 众人只看到张晓峰化为黑粉的一幕。 然后,船上船下的人相互照见。 “是谢青云!”有人大叫起来。 沈曼青飘然回到船舵,似笑非笑地对白斩天三人说道:“你们口中逃了的某人,比我们先一步与天外劫魔斗起来了。” “不愧是青云道友,我就知道他不会抛弃我们不管的。”白斩天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尽管李让早已领教过他的无耻,还是无语地翻着白眼。 “青云道友,青云道友,你在哪里,在下带了恢复的灵丹。”白斩天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之中大笑着跳了下去,到处寻找谢青云。 这白痴可真富有啊,随手就是比虎骨丹还要高级的灵丹……谢青云不动声色地把药瓶放入袖子里,矜持地道:“多谢道友。” “哈哈哈,道兄太客气了。”白斩天大笑几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快,趁现在告诉我,那天外劫魔有什么弱点?小弟身上全是法器,咱们联手做了他,一起扬名东离如何?” “朋友,你的话我全听见了。” 凛公子从大殿里悠然走出,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来,似乎有种难以言述的愉悦充斥着他的身心。 白斩天干笑两声,然后瞪着他道:“你就是那个给我们设陷阱的卑鄙无耻的天外劫魔?” “要论卑鄙无耻,咱们是半斤八两。”凛公子悠然地说,“你想背着大家独吞功劳,很不错,我喜欢你的无耻。” “小爷怎么可能是那种人?”白斩天严肃道,“我们是一个团队,功劳肯定是大家平分,你这贼魔妄想挑拨离间,等等被我抓到,看我不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 “哈哈哈,有趣,有趣得很。”凛公子大笑起来。 “你到底是谁?”沈曼青从船上跃下。 “哦,美人相问,我实在无法拒绝。”凛公子微笑着说,“在三十六重天之外,那些无恶不作的小东西们都叫我凛夜大尊,你可以称我为凛公子。” “凛夜大尊,魔道祖师!” 白斩天腿肚子一软,借了谢青云的肩膀才没有坐下去,“你,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怕圣人发现?” “道门有神降,我自然也有我的方法。”凛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人群中的乾乙。然后拍了拍手,“那么,欢迎大家的到来,现在我宣布,游戏开始。” “什么游戏?”沈曼青挑眉道。 凛公子笑道:“你们到这里来,无非就是想杀了我解开术式。” 这个当然是最主要的目的。 怎会让你牵着鼻子走……谢青云忽已拔刀,刀光斩去,从凛公子的身旁掠过,没入其身后大殿。 凛公子没有动,笑吟吟道:“谁再对我动手,我就遁回外域,让你们永远解不了术式。” 这是劫魔还是无赖?谢青云的手一顿。 白斩天愤愤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照照镜子就看到了……众人齐翻白眼。 “其实要解开这个术式并非只有一个方法。”凛公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们知道它为什么叫‘蜃魇假面’吗?” “为什么?”白斩天忍不住道。 “因为在中术者之中有‘恶鬼’存在。”凛公子低声笑着,“恶鬼既然是鬼,无疑已经死掉;但是‘假面’让他如同活着,你们看不透他,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现在,只要找出‘恶鬼’,然后杀掉,就能解开术式。” 他说完微微地一勾手指,大殿内那张椅子就飞出来。他悠然地坐了下去,如同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 “不要上了他的当,他肯定在撒谎。”白斩天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眼珠子已经在人群中转动,他看着那位年长的师兄,心想这家伙老是跟我作对,要不要趁机除掉他? 团队之间忽然就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仿佛身边的每个人都成了“恶鬼”,每个人心里都生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把他们全杀掉,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了。 “是他,我明明看到他受了重伤,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他肯定就是‘恶鬼’!”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太一门的一个弟子突然指着那位年长的师兄大声叫起来。 “胡说,我怎么可能是恶鬼?”年长的师兄怒火冲天。 “他也是恶鬼!” “他是……” “你才是恶鬼……” 有几个被指认成“恶鬼”的脾气暴躁,当场就跟指认之人动起手来。场面陷入一团混乱,而没中术的散修自成一伙,本来是在看热闹,但被波及后也加入了战团,很快就出现了死伤。 凛公子的脸颊泛着潮红,低声笑着,眼白微微地上翻:“真好,相亲相爱才更应该相互厮杀……我爱这样的人间。” “住手!” 沈曼青突然发出一声厉喝,“谁再对自己人下杀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声如惊雷,众人迫于灵压而愤愤停手,但仍对憎恶之人怒目而视。 “我知道谁是恶鬼。” 人群中突有一人冷冷说道。众人看向发声者,散修里有人认出他来:“木林森,你倒说说谁是恶鬼?” 木林森缓缓抬手指向一人:“他就是恶鬼!” 被指之人脸色迅速涨得通红:“你,你指认我?我跟你出生入死一整天,何曾分开过?你凭什么说是我?” 谢青云看过去,却发现这人竟是王博。 “我有证据。”木林森冷冷说道,“在鹰巢山,我们刚中术式的时候,你和姓巫的突然离队,我们在外面明明听到你的惨叫,但进去之后却发现你毫发无损。” 王博怒道:“你听错了,不可能是我!”他抓住巫玄彬,“玄彬,你快告诉他们啊,咱们进去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对不对?” “对,什么也没有发生。”巫玄彬肯定道。 木林森冷笑一声,对谢青云道:“青云道友,你来说吧,那声惨叫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怀疑过。” 谢青云皱眉道:“确实听到一声惨叫……但也不能证明什么。” 就在这时,凛公子突然幽幽地说:“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他的飞剑会在你的储物符里。” 这话明显是对巫玄彬说的。 巫玄彬的脸色也迅速涨红:“魔头,你污蔑我!” 凛公子微笑道:“我有没有污蔑你,你不妨打开储物符让大家看看。” “打开就打开!”巫玄彬愤怒地把袖子里的东西倾倒而出,但听“叮当”一声清脆的响,在一堆杂物之中,有一巴掌大的小剑异常醒目,赫然就是飞行法器中的劳斯莱斯——飞剑。 “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飞剑,满脑子混乱。 卷一:长夜有归 106、斩魔 “真相大白了。”木林森冷冷道。 巫玄彬怒吼道:“不,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王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王博看着地上的飞剑,翕动着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我,我死了?” 凛公子愉悦地笑着说:“没错,你死了,被你最好的朋友所杀。当时我亲耳听到这位朋友的自言自语。” “他说什么?”木林森道。 凛公子笑道:“他说你别怪我,我的剑匣已送不出手了,你的飞剑是我唯一接近曼殊仙子的机会。哦,曼殊仙子,说的就是美人你么。”他看着沈曼青,迷人地笑着。 谢青云吃惊地睁大眼睛,人性里的阴暗面,他是领教过的,所以虽然明知道这是凛公子所希望的局面,也不由得他不起疑心了。 “恶鬼,给爷死!” 白斩天突然取出一符箓,猛地向王博掷出去。 谢青云骈指为剑,排出火弹迎去。剧烈的火光吞没了符箓,炙热的气息携带着强大法力的残余气息掠过众人门面,但他们毫无畏惧,对着谢青云怒目而视。 白斩天勃然大怒:“谢青云你搞什么,你想死别连累我们!” “没错,你想死自己抹脖子去吧!” “他再阻止,我们一起动手杀了他!” 面对众人的逼视,谢青云冷冷道:“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凛公子为何要帮我们指认恶鬼,你们想过吗?” “那真相是什么,”白斩天阴沉着脸道,“王博的飞剑为什么在他好朋友的储物符里,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青云忽然一个矮身突进,白斩天吓了一跳:“他要杀我!”众人纷纷准备施法,谁知道谢青云又一个转向,竟向凛公子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将许多法术都甩在身后。凛公子看着他向自己冲来,嘴角一扬,“看来有人要破坏游戏规则,这是我绝不容许的。” 呛锒! 话音方落,谢青云拔刀一瞬间与凛公子错身而过。 刀光从凛公子的身上掠过。他向谢青云伸出去的手忽已断,忽已变为黑色粉末消失,他平淡的面容慢慢变为惊讶:“这是什么刀?” 谢青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天机伞所吸,他不动声色道:“世无永恒存在之物,万事万物终有归于寂灭之时……长夜。” “长夜……”凛公子喃喃道,“与永昼对立的……灭劫之刃……” 他的脑袋忽已掉落,他的身体忽已化为漫天的黑色粉尘。 “谢青云,终有一天你会悔悟,人心之阴暗险恶,超乎你的想象之外,便是玄都无劫,亦对此莫可奈何,区区如你也想救赎?”凛公子的声音还在响着。 “你错了。”谢青云道。 “我错了?”凛公子道。 谢青云大声道:“男儿顶天立地,但求问心无愧。” “我记住你了……”凛公子的声音愈来愈缥缈。 广场上每个人都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白斩天捏了捏宗杰的脸颊,呆呆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能捏自己么?”宗杰以更大的力气捏回来。 “一刀斩魔……”丁一凡浑身颤抖着。 沈曼青定定地注视着谢青云,男儿顶天立地么,为何我身而为女,为何我不能像你一样……耳畔仿佛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青儿,女子难吃修剑之苦,亦难登绝顶,你还是放弃吧。” …… “我们活下来了!” 白斩天喜笑颜开,跑到谢青云身边,“我就知道兄乃天上地下万中无一的神人,区区天外劫魔不过一刀了事。道兄接下来欲何往,不如到太一门坐坐?小弟收藏了很多名茶,都是万中无一的精品,正愁不知找谁一起品尝呢。” 众人无语地看着他。 谢青云没有理他,他走到场中,王博和巫玄彬此刻已双双倒在地上,他们的胸口都有一蓬血红。 “他们都是恶鬼。”沈曼青走过来。 看二人伤口的位置,不难想象那一瞬间的惊险和痛苦。 乾乙淡淡道:“先给人希望,然后再让人绝望,这是凛公子常用的手段。” “司南姑奶奶,您吃您吃,管够!”另一边,白斩天拿出随身点心把司南哄得眉开眼笑,听到这话忍不住道,“咱们把王博杀掉之后,以为解开了术式,等到发现恶鬼不止一个,却也来不及了……好个凛夜,真他娘的恶毒!” “幸好有青云道兄,不然咱们可就危险了!”他那表情好像从头到尾都坚信谢青云能拯救大家一样。 众人决定无视他。 谢青云把两人的储物符连同飞剑都收了起来,没人发出异议,这本来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时虚空裂开,无形的吸力撕扯着两具尸体。两个阴魂从尸体里跳出来,巫玄彬的阴魂一下子就被吞入,但王博的阴魂却死死撑住裂缝。 厉鬼化? 谢青云心里知道王博的执念多半就是他的小妹,他叹了口气,用天机伞把王博收了起来。 “谢青云,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更没想到你能杀掉凛夜的化身。” 就在这时,最远处的偏殿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边走边鼓掌,仿佛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但他脸上的冷笑,却像冰刀一样凛冽。 “蛇执事!”谢青云一字一字道。 场内顿时一阵骚动,因为伴随着蛇执事现身,数十上百个神都教徒纷纷从藏身处出来,把众人包围在广场上。 “你总算还认得我。”蛇执事冷冷道。 “神都教究竟驱使天盗盟在做什么?”谢青云道。 “你明知道是神都教,还敢一头闯进来,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蛇执事冷笑,他周身的灰尘被无形的气场推开,灵压一经释放,全场寂然无声。 四阶神临! “妈的,今天真是倒霉透顶……”白斩天忍不住暗骂。 沈曼青排众而出,虽才三阶登楼,但气势毫不落下风。 谢青云向她传音道:“仙子,此人极难对付,必须联手……” 沈曼青微微点螓,便算是做了回应。 “不想死就杀出去!”白斩天突然厉喝一声,当先祭出一个葫芦状法器,葫芦口一开,便喷吐出密密麻麻的暗器。 数个白袍教徒躲闪不及当场死亡。 但他们阵型丝毫不乱,其中十数个教徒落到空地上排成一个圆圈,然后跪地祈祷,口中似发咒语,又似祷言,地面浮现圆形法阵,一尊金光闪闪的巨灵神浮现。 巨灵神忽然睁眼,猛一跃,便如炮弹般跳入战场。普通的法术和法器打在它身上,就好像挠痒痒似的毫无作用,它面貌狞恶,但身上的气息却光明堂皇,随手一抓,就有数个炼气士被他抓住,跟着一攥,就如同捏爆西红柿那般…… …… 蛇执事捻诀,周身气机炸了开来,身上腾起肉眼可见的法力潮汐,跟着形成大蛇状,轰然咬向谢青云。他心中深恨谢青云,不止是因为其破了云州案,那次事件虽然于任务没有影响,却让他在教中丢了大脸,被冬官狠狠训斥了一顿。 如今抓到机会,怎能不一雪前耻。 沈曼青周身浮现出小剑,于身前出现一个圆形法阵,一扩,两扩,三扩……轰然已成巨大圆幕,大蛇撞在上面,发出“砰砰”的巨响,双方的法力激烈碰撞,余波向两面如河道般扩展。 谢青云趁机在旁边向大蛇打出一排火弹。 火弹炸得大蛇蛇躯不断震动,它如同已通灵,朝着谢青云发出古怪的嘶吼。 “谢青云,你在本座面前还敢隐藏实力!”蛇执事更是勃然大怒,“这次可没有人能救你了。” 谢青云奔跑着寻找机会,一面道:“上次我单人独力不是你对手,这次我身边同道数十个,足以取你性命!” “是吗,”蛇执事忽然诡异一笑,“你看看你费尽力气救下来的同道们在做什么。” 场内突然飓风大起。 谢青云猛然停住,吃惊地看向另一边,本来静静躺着的御风舟突然动了。 “快,不要节省法力,全部注入御风舟!”白斩天站在船舵上怒吼着。 巨灵神“咚咚”的冲过去,却被一道剑光斩得后退数丈。 李让斜挈大剑,站在船舷上冷冷注视下方战场。 御风舟冲天而去,船首处,三位留国修行界的青年翘楚共同掌舵,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曼青还在大蛇的攻击下苦苦支撑,但她身边的人,却一个都没有留下。她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圆幕,紧咬的牙关却表明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背叛……又是背叛…… 呵呵,男人都是这样,危机关头就会抛下女人逃跑。 恍惚间,多年前的一幕如在眼前。 那一年,她才不过二八年岁。那一天,她被大师兄带着去采药,在一绝地遇到可怕的妖兽,她心爱的大师兄,那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毫不犹豫地丢下她逃走。 从那时候她就暗暗发誓:要比任何人都强,强到就算被人背叛,也能自己披荆斩棘,破除一切困境! 卷一:长夜有归 107、散人谢青云,今夜在此弑神 但是眼下的危局…… 她的后背忽然被人撞上。 谢青云与那巨灵神正面碰撞,受不住而向后滑退。 两人背抵着背,对视无言。 还有十几个被抛弃了的散修,他们没能赶上御风舟,这其中就有谢青云的老队友,木林森和乾乙。 十几个散修眼看御器无法冲出去,惊慌失措地往二人周围退来。 乾乙叹了口气:“明明有胜算的,大好的功成名就的机会……这一届的年轻人真让人失望。” 谢青云道:“仙子再撑片刻,我来对付那大家伙,其他人注意神都教徒……” 沈曼青看了看他,深吸口气,顶着圆幕向前迈步。她冷冷地盯着蛇执事,蛇执事也冷冷地盯着她。两人之间的气机已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只是沈曼青的法力终究要弱上许多,而神临境特有的元神法相,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对抗的。 她知道如果在下一招不能杀掉蛇执事,死的就会是她。 …… “司南,想办法拖住它!”谢青云解下天机伞。 “麻烦死了。”司南一面把小笼包似的糕点塞到嘴里,一面埋怨着丢出十几张傀儡符。傀儡符迎风而变,立刻出现了十几个谢青云,团团向巨灵神冲了过去。 这巨灵神虽是教徒们召唤出来的,但眼神灵动,时不时还会露出嘲讽之色,似与本尊有莫名联系。 神都教中,巨灵神的神格极擅降临,是以最受教徒们喜爱。 但十几个傀儡的身手竟都是一流,而且似乎掌握了谢青云的体术,动作行云流水。 巨灵神目露冷光,默念几声咒语,脑袋晃了晃,又多了一个,再一晃,又多一个。三个脑袋各守一路,并又长出四只手臂,极精准地抓住傀儡捏爆。 十几个傀儡几个呼吸就死了个干净。 司南眉头微皱,忽向后轻轻飘飞,手上还拿着长条状的糕点在咬。下一刻,巨灵神忽然起跳,跃到了她原来的立足点,但发现司南已先一步躲开时,他的神情明显一怔,旋即冷冷瞪着司南。 司南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生气道:“谢青云,他瞪我,我不喜欢。” 天机伞发出强光,谢青云的修为骤然拔高,一路冲破灵息十五层,来到引玉境。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 “那你就瞪回来。”谢青云按住长夜慢慢调整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在引玉境握住实刃。天机伞所化长刀只是法术造物,终究与实刃存在差异,重量与手感息息相关。 二阶引玉的法力,比灵息的强度高很多,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白开水和浓汤的区别。 长夜震颤着发出微吟,显然更喜欢“浓汤”。 他拔刀出鞘,刀身在法力的加持下,竟跳跃着头发丝细小的刀芒。 “青云,这一刀如果不能斩杀敌人,你就会死。” 脑海中回荡着一位严厉老人的话语。 他已调整好了呼吸,周围万物沉寂,他的眼中已只剩下巨灵神。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握上刀柄,做出双手持刀的姿势。 感受到谢青云周围气场的变化,巨灵神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凡人:“小子,报上名来。”他的声音浑厚,带着“隆隆”的天威,直如真神降世。 “散人谢青云,”谢青云神色淡漠,“今夜在此弑神。” 某个刹那,长夜的鸣响停住。 空气里细微的“嗡吟”消失无踪。 谢青云周围的庞大气机骤然收缩,至一个小圆点,小圆点慢慢地慢慢地变大……他猛吸一口长气,空气肉眼可见地被他吸入腹中。他全身的肌体的力量也在这个瞬间凝聚起来…… “叮……” 牛毛般的雨点,落在刀锋上一分为二。 “此招便以你为名。”他看着手中的刀轻声说。 “长夜·卷残云!” 他动也未动,但他的身体忽然朝前平移,快得拖出一连串的残影。 与此同时,庞大的气机如狂浪般释放。 “哼!” 巨灵神六只手掌齐齐一合,来了个空手入白刃,刀锋立时无法前进半寸。沛然的金色神力荡荡而出,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残酷的冷笑,仿佛已看到谢青云在他的神力之下粉身碎骨的情景。 但他灯笼般的硕大瞳孔忽然急剧收缩,因为神力仿佛受到无形的屏障而无法突破。 下一刻,无处释放的神力朝身下倾泻,“咚咚”的闷响,脚下大地连续下陷,余波疯狂旋转,如同漩涡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方圆数百丈内的正在激斗的神都教徒与散修们统统被这风暴卷上天空。 乾乙努力稳住身形看向风暴中心,入目所见令他心神震荡:“这小子!” 风暴卷开的刹那,巨灵神的身体便同时被卷成了麻花,在其后爆发出来的刀光之中,被削成了漫天的碎块。 谢青云缓缓吐出如同蒸雾般的废气,他的身上也开始冒出大量汗雾,然后,如同虚脱了般坐倒下去。 木林森落在地上,怔怔看着他,忽然捏诀施法。 …… 沈曼青看着眼前大敌,知道下一招不能杀掉对方,她必死无疑。 圆幕忽然射出许多剑光斩在大蛇身上,大蛇如同吃痛般嘶吼着。趁此时机,沈曼青分解圆幕,还复成符文复杂的剑阵继续吐露剑光,大蛇节节败退。 蛇执事见状厉笑一声,咬破手指嘬了口,然后喷出一口血雾。血雾如沙,拉出长长的幻影射向沈曼青。 沈曼青祭出一面滕盾,但被血雾炸成了碎末。她眉头也没皱一下,突然一个矮身突进,一剑狠狠戳进大蛇的眼睛里。 大蛇痛得剧烈翻滚。 “贱人!” 蛇执事的眼睛竟然也流出了血。他愤怒地发出尖叫,打了个印诀出去,大蛇突然昂起脑袋,向沈曼青吐出一口黏稠的毒液。 沈曼青等待这时机已多时,她冷笑一声,拍了两张符在脚上,突然一个瞬移来到高空,骈指为剑,虚空浮现出布满暗金色纹路的剑匣,匣中飞出密密麻麻的野蜂般的小剑,朝着蛇执事倾压而去。 “剑匣蓄剑气,小把戏!” 蛇执事虽然骂得十分不屑,但动作却丝毫不慢,一拍袖子便见一个巴掌大的黄铜钟飞到他头顶上,“咚”一声响,立刻有一个半圆的金钟法罩包裹着他。 那些小剑撞在金钟法罩上,被不住地弹飞。 “待剑匣里的剑气耗尽,便是你的死期!”蛇执事发出厉笑。但他突然发现那些被弹开的小剑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金钟法罩的外围落定,如蚂蚁般往内部渗透。 倏忽片刻功夫,脚下忽已被剑气占据。 蛇执事面色微变,一个倒立腾身而起,金钟法罩随之变幻方向。 下一刻,剑气聚成的法阵发出深红的光芒,空气急遽朝四面八方涌开,漫天烟尘之下,大地上宛然盛开了一朵彼岸花。 “千幻镜·曼殊沙华。” 沈曼青来到法阵中央,剑指向上一引…… 只听“砰”的脆响,金钟法罩所在虚空宛然镜碎般裂成横竖交错的条状,法罩轰然破灭,黄铜钟“铛”的被撞飞,蛇执事也在这碎裂的范围之内,其身体被分成了数段。 “成了?”沈曼青脸上已无血色。 正此时剑匣失去所有华光掉落在地。 “不得不说,留国修行界里,你沈曼青确实算一号人物。”这话里已把沈曼青当成对手,而不是小辈。 碎成数段的蛇执事忽然变成了大蛇,而蛇执事的声音出现在了另一边。他竟在关键时刻,暗暗调换了自己与大蛇的位置。 尽管大蛇被斩,元神法相受损,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你初入三阶登楼,就想斩四阶神临,是不是太过傲慢了。” 蛇执事一面说,一面吐露庞大法力,大蛇已重新丰沛完满,他森然笑着时,大蛇已向沈曼青咬去。 “曼殊沙华”不但是沈曼青最强的自创式,也是她获得曼殊仙子称号的由来。 但这一招用完,她的法力也受到自身剑气的影响而僵滞。 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殒,突有数十枚火弹凄厉破空而来,炸得大蛇的势头一滞。 火光的余波冲得沈曼青蹬蹬后退,忽有一只手从后背托住她,她扭头一看,只见谢青云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忍不住道:“你玩水去了?” “见笑了,有个水坑。” 谢青云喘着气,骈指为剑,三十多枚火弹再次飞射出去……火光隆隆炸开,大蛇嘶吼着,忽然一个快而凌厉的甩尾。 粗大的蛇尾如同狂鞭。 外放的铁壁术瞬间被突破。 两人齐齐被扫飞出去,又齐齐落在地上,而大蛇已当空咬下来。 “疾!” 关键时刻,沈曼青张嘴吐出一小剑。剑修最重要的就是剑胎,剑胎是一切剑气的基础,其对剑修的意义相当于妖兽内丹,正常只有拼命的时候才会放出来。而一旦受损,修为也会大幅度跌落。 此刻生死关头,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剑散发毫光,却无法突破,只能抵住了大蛇的噬咬;但也显然撑不了多久,沈曼青银牙微咬:“快想办法!” ps:求个推荐,求个收藏不过分吧~ 卷一:长夜有归 108、长夜有归,死烬重生 谢青云浑身肌肉又酸又痛,能支撑着不倒下已不容易。 “我试试破了他的元神法相……” 长夜斩在大蛇头上,却被恐怖的力道震飞。 二阶的法力实在难以对四阶神临造成威胁。 “真要命。”他叹了口气,将储物符里积存的“星星之火”符统统取了出来,“幸好没在交易大会上卖掉……” 接近二十多张的火符不要钱似的撒出去。 火符的质量,随着他的修为提高而提高,已可制造五枚火弹,当上百火弹如大军般阵列时,其散发出来的毁灭性的气息,竟使得大蛇不安地嘶吼起来。 但这不是谢青云的全力,他骈指为剑,虚空再次出现三十多枚火弹,而且外形更加饱满,气息更加暴烈。 “去!” 一百多枚火弹齐齐爆炸,火光“轰”的冲天而起,这一瞬间闪烁的焰光,犹如在天地间竖起一面橘红的光镜,如搬运了晚霞,只是那拼命挣脱天地囚笼的桎梏的意志,与晚霞的不尽温柔相去甚远。 “可惜,世无永恒存在之物……” 谢青云定定地注视着,他知道不用多久,这光镜就会消失在这天地间,“只是,它到底曾经辉煌过……已在这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觉得他永远忘不了这一幕。 也就在这时,被震飞的长夜竟自己飞到了高空。 他吃了一惊,眼前忽然出现一个波纹,他不由自主地被波纹笼罩。波纹里头,是宛然水墨图画般的情景……然后,它们慢慢演化出一个全由齿轮和机关组成的世界,入目全是奇形怪状不知用途的“设备”。 “这是什么地方?”他有些迷糊。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的中央是宛然深渊般的漩涡。无数的线条在乱跳,划出玄奥莫名的符文,这些符文似乎在阐述真理,整个漩涡彷如世人孜孜追求的“真理之门”。 “世人皆知,名物坊只出产名物,名即魂,魂即真实,真实即全部。” 格格的娇笑声响起来。蒙面女子从天而降,带着一个道士。她娇笑着看向道士,“我已完成你的委托,为了你,我可是彻底得罪了道门,现在,你的‘全部’为我所有,可后悔了?” “人生如棋,我愿为卒。”道士淡淡道。 “好,我敬你半步不退。”蒙面女子笑得恣意欢畅,素手轻拂时,已有个酒盏滴溜溜地旋飞向道士。 道士接住:“敬沧桑往事匆匆,敬万世风云流转。”语罢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纵身跃入漩涡。 刹那间,漩涡里所有线条仿佛都活了过来,缠绕在道士身上。 在女子愈加恣意欢畅的娇笑声中,漩涡爆发出一道强光。 谢青云忍不住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强光已消失,道士也已不见,漩涡上空,赫然漂浮着一把黑色长刀。 所有的水墨情景如潮般退去。 现世层面,长夜的刀身上骤然发出强大的吸力,组成如镜面般的橘红焰光,那数十万犹如萤虫般的火星,在冷却消失之前,统统被长夜吸入其中。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 鹅毛小雨凝固在空中。 谢青云突有所感,侧头一看,只见一位蒙面女子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是……”他看着蒙面女子,震惊莫名。 蒙面女子轻声说:“谢青云,你通过了它的考验。” “考验?”谢青云道。 蒙面女子笑道:“世无永恒存在之物,无论多么绚烂,最终都会归于虚无,万物向生而死,这就是长夜的由来。然而长夜能制造奇迹,它的奇迹就是‘死烬重生’。” 她转身向虚空而去,素手轻挥,前方出现了一个虚空裂缝。 谢青云看到裂缝的另一头,是一座色彩缤纷的浮空岛屿。 蒙面女子穿过裂缝,回首看着他,“格格”娇笑着的同时,用她那特有的缓慢声调说道:“谢青云,去创造吧,去发现吧,这世间最为绚烂的事物,或许能引领你找到全部的真实。” 虚空裂缝缓缓弥合。 时光重又开始流动。 星火余烬已经消失,长夜黑色的刀身变得如同被火焰煅烧过,上面布满了斑驳的裂纹,并冒着袅袅的烟气。 谢青云心有所感,握刀插入地面,彷如一朵黑色的花以刀为中心绽放开来,黑色的刀光如同绽开的花瓣横扫十方,数十个教徒哼也未哼,就被刀光斩成了两半。 大蛇扭动身躯来到高空,向下“哇”的吐出毒液。 谢青云纵身一跃,长夜顶着毒液从下往上劈斩,刀光闪耀无极,势如破竹地分裂一切阻碍,于蛇头处略一顿,他低喝一声,长夜便继续突破……方才坚硬如同花岗岩的蛇头,此刻却如豆腐般柔软。 众人只见得一道难以形容的刀光撕开夜幕,大蛇蛇头便一分为二。 “小子……” 蛇执事狂吐鲜血,他目眦欲裂,强撑精神再次凝聚元神法相,新的大蛇轰然探出。 谢青云落地便一蹬,再次飞跃而起,然后悍然一刀劈去。 蛇执事狂催法力,只觉头疼欲裂,他的脸如同被抽干了一样枯瘦下来,他眼眶里的竖瞳,却发着危险的光泽。 大蛇身上爆发出可怕气机,这一刻方圆数里的灵力似乎都被凝聚到了大蛇身上,并膨胀起厚重的神光。 嗤! 刀光乍起,便有一个奇异的闷响,大蛇身上厚重神光骤然破灭,在凄厉的嘶吼声中被斩成两半。刀光如山崩海啸凌虐而过,沿途掠起青石板漫天飞舞。 “这到底是什么刀……”蛇执事咬牙切齿,十多个神都教徒不用他召唤,便冲过来以古怪的姿势结印,庞大的神力凝聚成一面金色壁障。 轰轰! 金色壁障亦是转眼破碎,神都教徒受到反噬纷纷吐血飞退。 “就是现在!” 谢青云强忍脑颅的剧痛大喝一声,落地便向蛇执事冲过去。元神法相二度被毁,蛇执事的状态绝不比他好多少。 “将本座逼至此境……” 蛇执事眼中危险的竖瞳一闪,不知掉落在何处的黄铜钟倏地飞来,垂落金钟法罩。 然而这法罩只在长夜下维持了一秒钟破碎开来。 蛇执事眼中的竖瞳再次一闪,似有幻影从他身上剥离。 谢青云持刀突破金钟法罩顺势上劈,眼见蛇执事的头颅分离,他心中一喜,突听沈曼青一声急喝:“小心,他蜕皮了!” “什么?” 谢青云惊讶发现,自己斩掉的果然只是一张干皮,而蛇执事的真身已如幻影般向后脱离,他阴冷地看着谢青云,忽然探出手去,袖中兀然射出一物。 “毒蛇?” 谢青云瞳孔一缩,那蛇的头上竟有鲜红的鸡冠,给人以“见血封喉”危机感。他为了一击建功,好不容易恢复的力气全部用在这一斩中,根本已无力应对。 “咻!” 沈曼青及时御使小剑破空而来,将毒蛇撕碎,同时袭向蛇执事。 蛇执事“蜕皮”后,竟奇迹般年轻了二十岁,他的眼中复瞳似乎又多了些什么,张嘴吐出黏稠的液体。 察觉到腐蚀性的气息,沈曼青急忙御使小剑躲避。 双方由此拉开了距离。 经过一连串激斗,三人都已到达极限。 但蛇执事刚“蜕皮”,恢复了一部分法力,他再次用元神凝聚出了法相,没有二话,直接对二人发起了强攻。 “我给你制造机会!” 沈曼青咬牙传音,运转法力逼出一口心头血,喷在小剑上。小剑如同被注入活力,“嗡”一声,化为一道电光撞向大蛇。 轰! 大蛇被撞得一滞。 沈曼青完成这一切,看着谢青云喃喃道:此劫能否度过,全看你了…… 谢青云强撑着打架的眼皮,调整着呼吸……他双手持刀,长吸一口气,海量的空气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被他吸入腹中。他全身肌肉都在颤抖,但他握刀的手仍然稳如泰山。 蛇执事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瞳孔急剧收缩,看到谢青云向自己平移而来,他伸手招回黄铜钟,同样运转法力逼出心头血,喷在法器上。 炼气士愈修到高阶处,精血愈是浓郁;高阶炼气士的精血与法力无异,甚至比法力更强。但人身能凝聚三滴心头精血已是极限,任何一滴都非常宝贵,释放精血意味着需要庞大法力来填补,也就意味着修为的跌落。 黄铜钟经此加持,“嗡嗡”震动着放出金钟法罩,比方才更是深厚了两倍还多。 “铛——” 长夜斩在金钟法罩上,发出撞钟般的绵长响声。 看到法罩稳固如初,蛇执事忍不住露出残忍的笑容。尽管他的脸色已惨得如同白纸,他的笑容仍邪恶得令人不寒而栗。 “啪嗒!” 但他脸上的笑容仅仅维持了一秒钟,法罩忽然裂开,裂纹迅速蔓延。 蛇执事想召回大蛇护体,却已来不及。 在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之中,他的身体先被拧成麻花状,跟着被恐怖的刀光撕成了漫天的碎肉。 正此时,长夜刀身上的余烬缓缓消失,恢复了通体幽黑的模样。 谢青云身上狂涌白色汗气,脱水让他眩晕欲死,被沈曼青扶着才没有倒地。 沈曼青苍白的脸上露出恍然:“原来是汗。” 忽然,二人听到一个细微的钟声,原来是那黄铜钟法器自主地悬浮起来,“嗡嗡”地鸣叫着,跟着在二人眼前炸裂开来,从中溢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色神力。 漫天的碎肉蓦的聚在一起。 蛇执事面无表情地重新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都不死?二人相视苦笑。 也就在这时,云渺峰外忽有法器灵光破空而来,其中一道,隐约披着阴阳大褂。 “今日暂且放过你们……”蛇执事面色变了变,终于还是下了“撤退”的命令。 谢青云精神一松,眼白上翻,晕过去之前,只看到那身披阴阳大褂的道人,向乾乙躬身拜道:“大人,属下来迟了。” 以及一个白痴的叫唤: “青云道兄,青云道兄,我是你小弟白斩天啊,你别死啊,青云道兄……” …… ps:世无永恒存在之物,无论多么绚烂,最终都会归于虚无,万物向生而死,这就是长夜的由来。然而长夜能制造奇迹,它的奇迹就是“死烬重生”。 那么,第一卷《长夜有归》就到此结束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09、气数红之境 淮阴县。 傍晚,阴雨凄凄,早春的最后一波寒流袭来。 乌云压城,不到酉时,天已全然暗沉下来。 这是谢青云“觉醒”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个长觉,因为没有噩梦袭扰,“连续剧”也已终了。 他悠悠地睁开眼睛,发现全身的酸痛已不翼而飞,只是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意识下沉,修为果然跌回了灵息第八层。 “醒了。” 窗外飘着细雨,气温有些低。说话的人坐在靠窗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捧着一卷书在看。 “我昏迷多久了?”谢青云有气无力道。他感到有些疑惑,前世施展过那一招之后,最少要在床上躺三天,肌肉痉挛般的酸痛,会让他在第一天痛不欲生。这次连续施展,他还以为即便不残废,也起码要躺上半个月。 难道成为炼气士后,我的细胞活力已经能承受那一招的负荷了?他一面猜测着,一面看向沈曼青。 沈曼青头也不抬地说:“一天一夜。”她的脸色还很苍白,那一滴精血没闭关个十天半个月,根本难以恢复。 “谢青云,不要跟人家抢鸡腿,司南大人最爱鸡腿了……唔姆唔姆……” 谢青云眼珠子往下转,才发现司南正趴在床尾酣睡,不知做着什么梦,发出无意识的梦呓。 “臭妖精,属猪的吧,也不怕着凉。”他习惯性地数落。 沈曼青道:“这次你要好好感谢你的师妹。” “感谢她,为什么?”谢青云道。 沈曼青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那古怪的招式,耗尽了你肌体的潜能,法力也只能缓慢滋养。道院的人说你最少要三天才能醒,醒过来后最少要躺十五天才能下床。” 果然! 谢青云道:“我提前恢复是因为司南?” 沈曼青点螓:“你师妹跑去缠着木林森学习恢复法术,木林森拗不过就卖给她了。她学了之后,不停不歇地对你施展,半个时辰前累倒了。” “司南……” 谢青云一怔,心里有些暖暖的,撑着身体坐起来,伸手抚摸着司南的头发。 “鸡腿,鸡腿……”司南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谢青云吃痛,却强忍着没有叫。 司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到自己咬的是谢青云的手,顿时嫌弃地丢开:“呸呸呸,我就说为什么咸臭咸臭的,原来是你的臭手……臭青云,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摸司南大人的头。” “臭妖精,我可是弑神者,摸你头是你的荣幸。” “呸,就一个小神的化身,也好意思显摆,下次我弑个真神叫你知道司南大人的厉害。” “别下次了,就现在。” “现在,现在我肚子饿了。” “肚子饿?等等去吃鸡腿。” “吃鸡腿?呜呜呜,谢青云你良心发现了。” “吃,管够。” “我不信,这肯定是在做梦,谢青云不可能这么大方。” “你不信就不信,为什么咬我?” “痛吗?” “你试试……” “痛就对了,原来是真的。” …… 沈曼青看着二人斗嘴玩闹,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海,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看着别人拥有,岂非是种酷刑?她眸中微微黯然,站起来道:“道友既已苏醒,我就告辞了。” “仙子不一起吃个饭?”谢青云道。 “不了。”沈曼青摇螓,她走到门口,谢青云忽然叫住她,“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后面怎么样了。此次剿匪的结果呢?神都教的阴谋,查清楚了吗?” 沈曼青想了想,又走回来坐下:“一个一个说吧。道友昏过去之前,留国道院院主带人及时赶到……” 谢青云慢慢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来道院的支援早就在路上,那帮逃兵正与之碰上,于是跟随着杀了回来。 蛇执事被留国道院院主追击,后又发生了一场激斗,留下几十个教徒的尸体逃走。 “天盗盟的核心成员皆已被灭口。” 沈曼青接着道,“在正殿旁边发现了焚烧尸体的痕迹,怕有数百之多,从残存的痕迹来看,死者生前都受过搜魂术。但只从这点线索,还是很难判断神都教的目的。” “天盗盟已灭,参与悬赏令的都有奖赏。但此次情况特殊,道院要重新评估,最后会按个人功劳分别给予道勋。” “道勋有何作用?”谢青云道。 “可从道院兑换各种宝物。”沈曼青道。 “原来如此。”谢青云恍然。大概相当于修行界的信用点了。 沈曼青道:“我已替你在道院登记造册,你可直接在道院藏宝阁兑换修行所需。” “多谢仙子。”谢青云欣然道。 沈曼青道:“你欠白斩天的二十块篆玉,在换算之后会直接划过去。” “我为什么要欠他?”谢青云皱眉。 “他替你付了木林森的欠款。”沈曼青说着再次站起。 二十块篆玉……谢青云的心在滴血。但想到免了他半个月的苦楚,倒还是挺值得的。 沈曼青走到门口,向谢青云略一作揖:“告辞。” “后会有期。”谢青云微笑还礼。 萍水相逢,风过无痕。 …… 谢青云因为还不太方便下床,就让小二哥叫了一桌仙客楼的酒菜来,又额外买了数十个鸡腿,让司南独自享受。 他拿出巫玄彬和王博的储物符看着,洞中那一声惨叫仿佛仍在耳畔,那一瞬间剑修的反击何等凌厉…… 凛夜嘴上说规则规则,未必就没有暗中蛊惑巫玄彬,魔头的话半个字也信不得。 他将王博的储物符原封不动放在一边,然后打开巫玄彬的储物符。里面有几卷书和小册子,书是地理志、人物志和符箓要诀,小册子是巫玄彬的修炼心得。除此以外,那剑匣静静躺着,还有一件环状法器,二百贯左右交子以及一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袋子。 他把书、小册子和换洗衣物放在一边,拿起剑匣试着注入法力,果然毫无反应。他现在阅历浅薄,还不是很明白剑修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一点,不是拿把剑就能称之为剑修的。 “这东西有什么用?” 他又拿起环状法器,用法力冲掉了里面巫玄彬的印记,然后注入自己的法力。很快,法器内部刻录的信息传入他的脑海。 此器名为“晓月轮”,似乎是仿制某种极品法宝的产物,可攻可守。 客栈房间施展不开,他决定以后再试。 他拿起最后的袋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块一块方糖大小的黑曜色结晶体。他心里一动,捻一块起来注入法力,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结晶体忽然如同纸片般展开,最终化为长九厘米多长,四厘米宽,半厘米厚的小符箓。 大符七寸,好画,属于下乘技巧。 小符三寸不到,九厘米多一些,极难画成,属于上乘技巧。 “篆玉……”感受到其上纯净的法力气息,谢青云忽然就明白了,这就是道门独有的篆玉。 不论其作用,单是其外形就充满了“艺术”之感。 用篆玉所刻画符箓,威力高两成以上。同时,篆玉还能在关键时刻恢复法力。它作为修行界通行的货币,可说是当之无愧了。 袋子里一共有二十来个结晶体,就是二十多篆玉。 单论身家,巫玄彬出身世家大族,应该是散修里面最富有的人了。 清点完毕,谢青云拿出天机伞,才刚沉入意识想要查看,就被吓了一跳,房间内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阴魂…… 司南忘了咀嚼,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谢青云想到凛公子化身破碎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天机伞吸收了,现在看来,正是这些人的魂魄了。 难道死在那术式下的人,魂魄也会被他吸收? 这个推测让谢青云不寒而栗。 “但是天机伞为什么要收了他们呢?” 他心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心脏狂跳。 “气数……” 他将法力注入天机伞,只见众阴魂身上皆附着或黄或粉的气数,其中最为刺目的竟是王博身上出现的红之境的气数。 “按照规则,要完成因果。我斩了凛夜的化身,等于帮他们报了仇,解了他们被凛夜奴役的可能性,所以这些气数……” “现在都变成我的了!” 谢青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或许我能直接冲上灵息十五层,甚至更进一步?” 他慢慢冷静下来,思考着这一可能性。 更进一步虽有可能,可缺少引玉丹,我大概率是无法自己突破的……但是不妨先去找个地方闭关,毕竟科学教育我们,实践出真知嘛。 …… 留国道院。 僻静小院主卧,乾乙沐浴更衣后,跪坐在矮几前。 几上早有笔墨纸砚备齐。 他提笔沾墨写道:时二月乙卯(二月二十八日),东离大洲,卑职奉命巡查检阅,阴山一役,神都疑似结盟外劫,此役…… 接下来便是阴山剿匪的全过程。 每个参与的炼气士的表现,都有被提及。 最后是点评,他加重笔墨写道:沈曼青者,夤夜之辉光,惜女子修剑难登绝顶。谢青云者,胆识智谋皆为上乘,气概绝顶,有斩魔弑神之功,堪称东离之明珠,前贤之遗宝,可呈圣人阅。 文末:三品提刑乾乙建言。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0、巡夜司要跟圣人抢人? 乾乙的信很快就被抄录分发。 阴山剿匪的事迹,像雪片一样传往诸天万界。 …… 远在三十六重天的清徽神界,云深处,玄都玉宫道场。 众玄都门人正在吐纳,忽听虹光垂挂处的远峰,一个畅快的大笑响彻九天,虹光远扩万里,瑞气遍及神都,足足持续了半刻钟。 “师祖为何发笑?”众门人惊诧莫名,但瑞气降下,他们凭此修行一刻,胜往日百年。 神首宫,一玄衣道人奇异睁眼,召来随侍弟子道:“师尊为何发笑?” 随侍弟子道:“弟子不知。” “去问。”玄衣道人道。 随侍弟子立即去了,不一刻回转,禀道:“敕玄宫回话,提刑司有奏报送来,师祖阅后发笑。” “那折子写了什么?”玄衣道人道。 “弟子抄阅了一份。”随侍弟子恭敬地递上去。 玄衣道人捧起来细细阅读,然后喃喃道:“谢青云?又是东离大洲,师尊前段时间下界,莫非也是因为他?” “敢问掌教,这谢青云是何许人也?”随侍弟子好奇道。 玄衣道人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去,将奏报送去永昼宫,着其派人下界,纳此人为永昼军候补。” “遵命。”随侍弟子连忙跑着去了。 …… 太乙神界,道门下辖巡夜司官署。 巡夜人江川心情忐忑地来到长明宫。 阶台上,大门敞开,巡夜司的长官们正从里面走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地散去。这些人大部分都穿着阴阳大褂。 江川的心情更加忐忑了。 难道是我徇私的事情暴露了? 还是那天用违禁品对赌被出卖了? 娘的,别被我知道是谁,老子抽不死你…… 江川走入殿内,几个巡夜人卫士看到他来,自发地退去了。 “巡夜司长明宫江川参见总司大人。”他一面作揖,一面偷眼看矮几前阅览文书的长官。 这是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道人,其身上的阴阳大褂,锈着暗金色的纹路,显得缥缈又神秘。 他便是巡夜司品级最高的总司首,在道门里辈分极高的海山真人。 “嗯。”海山真人放下文书,温和地看着江川,“江巡夜,你来巡夜司有十年了吧。” “是有了。”江川心中愈加忐忑,忍不住道,“总司大人单独召见属下,究竟所为何事?” 海山真人温和笑道:“莫要担忧。虽然你入司十载毫无贡献,本座亦无驱赶你之意。” 若无驱赶之意,又为何要特意提起?江川一听不禁冷汗直流。 “江巡夜,本座有一件重任要交给你去办。”海山真人道。 “属下定然肝脑涂地!”江川受宠若惊道。 “本座要你去人间招揽一人。”海山真人道。 “去人间?”江川吃惊道,“那是何人,竟要咱们亲自下界招揽?” “此人名叫谢青云,”海山真人道,“东离大洲人氏,本座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将此人纳入巡夜司。若是办成,本座允你一个司座。” 江川心中巨震。 巡夜司四大宫,每宫只有一个司座。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敢问总司,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江川忍不住道。 海山真人看了看他,道:“也罢,若不给你透露一些,你怕不能专心办事。” 他微笑着说,“三界行脚商日前来过。” 江川面露厌恶:“那群臭虫一样的东西,到处坑蒙拐骗,来咱们司做什么?” “大道尚且无贼,何况挣钱,倒也用不着上相。”海山真人笑道,“他们向本座透露了一个价值不菲的消息。” “什么消息?”江川道。 海山真人缓缓道:“名物坊现世。” “什么?”江川惊得跳起来,“难道新的魂器出现了?” 海山真人吟诵般道:“名物有主,长夜有归。” “名物择主……神都教复出……亚圣祭典……飞仙盛会……永昼异兆……提刑司换届……所有事情都挤在了一块,万界风云将至……”江川心神震动,忽地浑身起皮,“难,难道名物之主便是谢青云?” 海山真人神色幽深,似笑非笑道:“昨夜太虚幻界兵器谱上,长夜位列第九。” 江川张了张嘴,竟不知摆出何种表情。 海山真人似乎还觉得不够刺激他,幽幽继言:“提刑司将谢青云之事写成奏报,呈送玄都玉宫,圣人阅后长笑半刻钟,祥瑞满神界。” 江川终于知道为何报酬如此丰厚了,他脸色难看,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巡夜司要跟圣人抢人?” …… 历国,道院。 黄启明将信传回中土大院,舒了口气,忽又想起谢青云的委托,当即招来孙皓。 “院主。”孙皓走进大殿来躬身拜道。 “你选几个机灵的,去此处把人带回来。”黄启明在纸上写了个地址,递给孙皓,郑重吩咐,“此事务必办得妥帖,不可伤人,明白了?” “是,属下明白。”孙皓道。 “取本座御风舟去吧。”黄启明一挥手,即有一迷你小舟落到孙皓手上。 孙皓恭敬接着,慢慢往后退去。 “慢。” 黄启明又从袖中取出一罐,“此物你顺道带去谢府,交给谢元敌,就说是谢青云托咱们捎的。” 又是谢青云,院主啊院主,你给人送信还带跑腿么……孙皓暗暗腹诽,面上当然不敢丝毫显露,仍恭敬接下。 他拣选了几个机灵的同门,先来到谢府。 谢府气派,两个大红灯笼下,站着五六个全副武装的护卫。 他走上台阶去,略施一礼:“敢问贵家谢元敌谢将军可在?” 护卫看他们的道袍工艺不俗,不像寻常江湖野道,便客气地问道:“阁下可是道院来的?” “道院孙皓,敢请谢将军一见。”孙皓道。 “道长稍候。”领头的点头,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候,大门打开,谢元敌皱眉走出,态度冷淡:“道长寻我何事?” “青云道友托本院捎件东西,指名给将军。”孙皓说着取出罐子递上。 谢青云?这家伙不会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谢元敌不动声色接过:“有劳了。” “告辞。” 孙皓微笑点头,然后取出御风舟,带了几个同门飞天而去。 谢元敌眉头再度皱起:“迟早要让陛下同意西京禁空。”说着大步转身离去,嘴里边破天荒的哼起了小曲: “爷我百二骑,呀呀呀呀,呔!破你万万军……” “大公子心情好像不错?”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笑着道,“也不知那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猜一定是能增进内力的灵丹妙药,那青云公子可是炼气士,不然大公子也不会高兴得唱起了曲儿。” “听说大公子和青云公子在宝镜城联手诛妖……” 护卫领头发出呵斥:“都闭嘴,编排主家是要杖毙的,都给我好好站着!” “什么灵丹妙药,护卫大哥们在聊什么呢?” 这时一位温婉的姑娘忽然出现在大门口,她有一张盈盈可握的瓜子脸,眉线极长,显得清癯而柔弱,双睛宛然一泓清澈见底的古潭,但时而会闪出一抹惊人的妩媚之色,异常的勾人。她的神情灵动极了,颦眉浅笑之间,皆带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清姑娘……”护卫领头慌忙躬身拜道,“小,小的们只是在闲谈……” “哦?” 谢漾清的悠然说道,“按照家规,当值闲谈,可是要杖责的,何况尔等谈的还是主家……” “清姑娘饶了我们吧。”护卫们都慌了。 谢漾清微笑道:“我可以替你们保密,不过你们要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漏哦。” 护卫们皆被拿捏了,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当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盘托出,甚至连谢元敌哼曲儿的事情都交代了。 谢漾清听后眨了眨眼睛:“我没听错的话,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青云哥托道院捎东西给谢元敌,谢元敌拿到东西后,快活地哼起了小曲儿?” 护卫领头无比肯定道:“是这样没错。” “我知道了,谢谢护卫大哥。” 谢漾清已径自来到练功院。 练功院不但有十来间练功房,还有一个校场。 校场上,谢元樱正遣散练完功的弟弟妹妹们,突见谢漾清笑语如花地站在她眼前,她没来由感到一阵烦躁:“练功院是武者挥洒汗水的地方,你这种大家闺秀来做什么,不怕脏了你的裙子?” 谢漾清美眸一亮:“樱姐姐几日不见,学会讽刺人家了。” “少废话,有什么事快说。”谢元樱道。 谢漾清神秘道:“妹妹有个秘密想要同樱姐姐分享。” “什么秘密?”谢元樱狐疑地看着她。 她低声说道:“青云哥托道院给谢元敌寄东西,谢元敌收到后十分快活呢。” “好哇!”谢元樱一下子怒目圆睁,“我就知道,大哥从宝镜城回来后,对谢青云的事情只字不提,原来真的被收买了!我要去告诉太公!” 谢漾清无奈,连忙将她拉住:“樱姐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谢元樱冷冷道。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1、锁死的天门玄关 “青云哥托道院送东西,这代表着什么?”谢漾清发出提示。 “代表什么?”谢元樱疑惑道。 我这个笨蛋姐姐……谢漾清强忍翻白眼的冲动,保持着淑女的微笑:“樱姐姐,历国道院虽不受待见,但道院就是道院,背后可是整个道门,他们凭什么帮青云哥送东西呢?” “换句话说,青云哥为什么能让道院帮忙送东西,你明白这背后的意义吗?” “你是说,连道院都要卖谢青云的面子?”谢元樱若有所思道。 谢漾清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然后颇为怅然道:“青云哥在修行界,或许已闯出了咱们难以想象的天地。” “那又怎么样?”谢元樱愤愤道,“他居然敢拒见太公,名头再大也不过是个缺少礼义廉耻的不肖子孙。” 谢漾清看她这样,忽然神秘一笑:“樱姐姐难道不想知道青云哥寄了什么东西?” “我才不想。”谢元樱不屑道。 谢漾清循循善诱:“可是你想想,谢元敌那家伙成天板着个脸,好像大家都欠他钱似的,能让他这种人快活得哼曲儿的,会是什么宝贝呢?” “宝贝?难道是能增长功力的灵丹?”谢元樱忽然觉得自己聪明起来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漾清,“谢青云是炼气士,他掌握了炼丹之法也不奇怪。” 谢漾清添油加醋道:“青云哥还能让道院帮他送东西,你想想他送的东西会差么?” “我们去看看?”谢元樱做贼似的心虚道,“不会被发现吧?” “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谢漾清眯眼笑得像得逞的小狐狸。 俩人跑到了谢元敌的院子,悄悄潜到了主卧外面,从窗外偷看进去,果见谢元敌抱着个罐子在那里打量。 “这么一大罐?”谢元樱有些生气道,“凭什么只给大哥寄。” “嘘。”谢漾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元敌撕开罐子上的封口,捻了个看着,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塞到嘴里边咀嚼起来。 “凉凉的,口感不错。”他欣慰地想道,“总算你这家伙还有点良心,知道给我寄东西。” 他又忍不住吃了两个,然后重新封装,宝贵地放在了架子上,还不放心,又给盖了一张薄布,最后才满意地离去。 姐妹两个看到他离去,偷偷地潜了进去,拿下罐子揭开,谢元樱捻了一颗在手里,疑惑地道:“怎么像蜜饯?这也不是灵丹啊。” 谢漾清怂恿道:“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谢元樱一想也是,便塞了颗在嘴里边,眼睛登时一亮:“凉凉的,我从没吃过这种蜜饯,真好吃。” “真的?”谢漾清这才放心地拿起一颗品尝,眼睛也亮了起来,“上次杨相送给太公的洗玉斋的点心,都没这个好吃。”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地吃起来。 “什么?太公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你吃,不公平!”谢元樱一面吃,一面气得嚷起来。 “小点声,别把谢元敌引……” “你们在干什么?” 二女神色一僵,缓缓扭头,只见谢元敌脸色铁青地站在房门口。 谢漾清若无其事道:“不关我的事,樱姐姐说有东西请我品尝。” “你,明明是你……”谢元樱急得快哭出来,偏偏越急嘴越笨。 谢元敌走进来抢过罐子,一看只剩了两三颗,气得厉声叫道:“谁教的你们偷盗,还不给我跪下!” 强大的气机勃发,谢元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但谢漾清却纹丝未动,她悠然地道:“也不知道谁,在宝镜城和青云哥联手诛妖,完了还让人家别回西京,这事要是太公知道了,他老人家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呢?” 谢元敌勃然大怒:“谢漾清,你别以为有太公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谢家家规,偷盗杖责五十,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可是人家还要给太公煮茶。”谢漾清装作有些眩晕的样子,“哎呀,人家这柔弱的身子骨,打完板子肯定下不来床,万一太公急坏了怎么办呢?” 谢元敌胸膛急速起伏:“你给我滚!” “这蜜饯可真好吃,记得让青云哥多给我们寄点。”谢漾清眨了眨眼睛,飘然而去。 谢元樱跟着站起来想走,被谢元敌一把按住:“你想去哪里?” “凭什么谢漾清可以走,我就要跪在这里?”谢元樱理直气壮道。 谢元敌瞪着她,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兄妹两个相互瞪了半晌,谢元敌冷冷道:“你也给我滚,以后再敢偷进我房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哼。”谢元樱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跑走了。 …… 淮阴县以北,阴山山脉群一处深林。 饥肠辘辘的棕熊在林子里乱转,忽见一鹿在溪边饮水,它嗷嗷扑上去,但小鹿受惊跑得飞快,它郁闷地停下了脚步,因为追不上。然后它就停在溪边,忽然看到一条鱼正探头探脑,它下意识捞起来,大喜过望,正准备美美享用,忽听一声震动从溪的另一边传过来,无法形容的气息震开灰尘,刚好掠过它。 它只觉浑身一颤,从心底升起一种莫名恐慌,拔腿就跑。 小溪另一边有个山坡,山坡转角有个洞,周围有松散的泥土,似乎是新近挖开的。 谢青云就盘膝在这洞中。 现在他正处在关键时刻。 识念照见处,数不尽的群峰皆已在云波之下,只剩最后一重山峰。 天机伞反哺的法力源源不绝地涌来。 灵息十层后,谢青云愈渐感觉到的薄膜阻力愈来愈强,到了十四层,云波如同受着某种禁锢,无论有多么澎湃,都始终无法攀越过去。 缺少什么呢? 如同往常冲关那样,他的心里有些急躁起来。 聚灵丹没用掉就好了……他想到聚灵丹的药力,说不定缺的就是那一股冲劲。 当然,掀开“假如”这张幕布,现实是很残酷的。 灵息十四层已很好了,为何人总是贪心不足…… 谢青云暗暗一叹,有心让自己满足现状,放弃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激励着他,推动着他不断向前…… “谢青云,你知道为何水满了就会漫出来么?” 现世,司南飘在他眼前,一面吃咬着串糖葫芦,一面说道。 他睁开眼睛看着司南:“水满了漫出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可为什么会漫出来呢?”司南道。 “因为装不下。”谢青云道。 “为什么会装不下?”司南道。 “因为超过了它的承受……”谢青云说着一怔,心里似乎有某个东西被打破了。他看着司南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瓶颈?你能看到我的修为状况?” “这有什么难的。”司南骄傲地说。 “唉,你这样搞得我很没有隐私。” 谢青云这样说着,还是闭上了眼睛,识念重新下沉。只是这回他没有急着冲击十五层,而是缓缓用最拙劣的呼吸法吐纳。 ……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三日之后。 这一天,谢青云睁眼,感觉到心情已完全平复。这三日除了吐纳扩大“容器”以外,便是沉淀心情。阴山剿匪一行,所获颇多,不单是外物的积累,还有内在的沉淀。灵物双修,原就是相辅相成的。 他看出去,阳光洒在深林,投下斑驳的剪影。司南坐在一根垂下来的藤蔓上,那藤蔓断截处自己翘起来,形成了秋千状,托着少女轻轻摆荡。 四目相对,少女微微一笑:“看来你已有所突破。但是灵息十五层之后,你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玄关天门。天道不仁,万物皆有归宿,锁死天门玄关,便是阻止凡人逆天而行。” 谢青云道:“你能不能不打击我?” 司南道:“哦,这是之前遇到的老道士告诉我的。” “你该不会吃了人家吧?”谢青云道。 司南无辜地道:“谁让他嘴里边念叨着‘降妖除魔’,心里想的却是把我收作灵宠,还想把我炼成灵药,人家上次听人说,自从妖族加入天山盟约,养灵宠是犯法的呢。” “你还知道天山盟约……”谢青云随口说着。 他的心境已遁入古井无波,识念下沉,云波缓慢起伏。他缓缓触摸天机伞,伞中反哺的法力汹涌而入,脑颅感觉到又胀又热。 “天地关么,我来了!” 识念照见处,云波毫无阻碍地冲上最后一重山峰,视线猛地拔高至顶点,群峰皆在脚下,四野茫茫混沌,再无可攀之峰。云空之上,出现了一道无法言喻的屏障,灵息十层后感觉到的薄膜,这一刻已达到了铜墙铁壁般的实感,根本无法逾越。 谢青云运转呼吸法,调动云波冲了两下,皆被迅速镇压。天门锁死,凭己身之力毫无突破的可能,这是法力再多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睁开眼睛,看到司南飘在眼前,道:“只能去道院看看能不能兑换到引玉丹了。” “好耶,终于可以去买好吃的了。”司南欢喜地转圈圈。 “留国京都,号称东离最繁华之所,咱们就去开开眼界。” 谢青云站起来抖了抖灰尘,笑着取出飞剑注入法力,“上来。” 司南嬉笑着跳上飞剑:“出发。”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2、虚假的慰藉 留国国都位于淮阴县东南方,距离不过二百多里。而就在国都三十里外,便是青剑门的道场——尧山。 尧山有着留国境内规模最为庞大的灵脉,是各大仙门梦寐以求的福地。 青剑门道场依山而建,在不破坏环境的基础上,一幢幢或庄严或锐利的宫殿矗立,加之绿植的高覆盖率使道场整体色调明朗,清新悦目。 但今日乌云压得极低,整个道场的气氛有些莫名的沉闷。 沈曼青跨过最后一级登山步道,眼前呈现出一马平川的广场,青剑门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们神情冷漠,对沈曼青视而不见。 “听说了吗,云渺峰一战,李让师兄带着太一门等同道力战神都,某人竟然中途逃跑,后来路上遇到了道院救援,又假模假样地跟着杀了回去。” 沈曼青停下,冷冷看向说话之人。那人吓了一跳,脸色微白地讪笑:“沈师姐,小弟又没指名道姓,您何必盯着我看呢,怪吓人的。” “李让在哪?” “上,上面。” 沈曼青径自往上走,身后议论声愈来愈大。 “青剑门本就不该有女修。” “女子受不了修剑之苦,难登剑道绝顶,心性也欠缺,遇到危险不顾同门,只顾着自己逃命,令人不齿。” “听说李让师兄为此受了终身难愈的重伤……” …… 广场尽头,登上台阶,便是掌门的居所。 沈曼青越过台阶,就看到一个高瘦的老者负手站在庭院里,他的头发半白半黑,有一双明锐的三角眼,眼角的皱纹让他笑起来很慈祥。 此人便是青剑门掌门衍胤。 “师尊。”她躬身作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要有这个老人在,这世上就有个人是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 我只要……这一点就够了……只要这一点,不管他们怎么污蔑我,看轻我,都没有关系。她笑靥如花:“弟子回来了。” 衍胤笑着点头:“青儿,看到你无恙为师就放心了。”旋即目光微闪,“咦,竟已登楼?很不错。听说此战还出现了天外劫魔?” 沈曼青道:“是,幸有一位同道实力超凡。” “谢青云,是吗?”衍胤道。 “是他。”沈曼青道。 “哪个仙门的高徒?”衍胤道。 “弟子没有探听。”沈曼青道,“不过青云道友似乎会一些落云宗的法门。” 衍胤打趣道:“留国修行界的青年翘楚,哪个你都看不上,难得出现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还不抓住?” 沈曼青平静道:“青云道友身边已有一位红颜知己。” “那真是太可惜了。”衍胤遗憾地摇了摇头,很快又苦笑起来,“但是青儿,你倒也不用说得如此正经,你要知道男人都喜欢新鲜,一笔一画直来直去,就只有皮囊吸引人了。” 沈曼青眉头微蹙,淡淡道:“这道理弟子自然懂得,但弟子为何要为了男人而改变自己?” “你呀你,就是这个脾气。”衍胤无奈叹气,“你十岁那年,听了那位传说剑仙的故事,非吵着要修剑,你父倾尽所有帮你争取,为师早年曾与你先祖有旧,这才答应让你入门。本来以为你吃几天苦就会知难而退,为师就有借口把你打发,怎料你竟坚持下来,之后你家遭逢巨变,为师更难开口……” 沈曼青忍不住道:“师尊,弟子已登楼,难道还不够证明?” “唉,青儿,女子修剑,难如登天啊。”衍胤叹气道。 “弟子终有一天会登临绝顶……”沈曼青双拳紧握。 衍胤沉默片刻,忽然道:“如今门中上下都在说你丢弃同门逃遁,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师尊以为呢?”沈曼青道。 “我是不信的。”衍胤道。 沈曼青心中欢喜起来,松开拳头笑道:“只要师尊信我,门中那些跳梁小丑,让他们说去吧。” 衍胤叹道:“都是你的师兄弟,何必伤了和气呢。你性格刚正,这对修行是有好处;但是人生在世,与人来往颇是一门学问,你想想此次悬赏令,为何门中只有李让跟你去。” “倒不如不跟。”沈曼青面色一冷。 “师姐这样说,真伤弟弟的心。” 就在这时,白墙门洞的另一边,李让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走出来,他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沈曼青,“这样多年,我跟着你走南闯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就要被全盘否定吗?” 沈曼青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浑身微微地一颤,脸上一片雪白。 青年名唤朱晨宇,青剑门大师兄,多年前伤于妖兽之手,虽然救回来一条命,但从此以后半身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全要佣人照顾。 “师妹,好久不见。”朱晨宇看着沈曼青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仿佛看着自己栽种的果实终于丰满。 沈曼青冷冷地看着李让:“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都是他的人?” 李让叹气道:“女子修剑难成气候,何况师姐的剑太过刚正,没准哪天就折了。东离这穷乡僻壤,我早就待够了,机会只有一次,我怎能把筹码押在你身上?” 沈曼青冷冷道:“所以这么多年,你都是装出来的。” 李让笑道:“不装得急公好义、嫉恶如仇一点,又怎么能得你的信任;不取得你的信任,我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下蛊?” “下蛊?”沈曼青脸色一变。她下意识看向衍胤,却发现这位慈祥老人侧过身去不敢与她对视。她的心由此不住地下沉。 “不错。”朱晨宇看着她悠然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出身钟山蛊族,我这一支虽不正宗,但族中有一味噬金蛊,可移植精元。” 他的神色慢慢露出一丝幽深,“我瘫痪十数年却从未放弃修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站起来。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能得到你的剑胎,我就能冲击神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登楼。” 李让冷笑道:“本来你若是死在云渺峰,我事后回收你的尸体即可,谁知你和谢青云联手,竟能与四阶高手斗得旗鼓相当。” “开始吧,我已迫不及待了!” 朱晨宇呼吸急促,突然发出韵律怪异的口哨声。 沈曼青立刻感觉到体内像有蚂蚁在爬,这些潜伏已久的细小蛊虫,跟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地冲到了她的上丹田,亦即泥丸宫,如包衣般将她的本命剑胎裹住,她感觉到失去了对剑胎的感应,一颗心坠到谷底。 剑修全靠剑胎蕴养剑意,一身修为九成皆在剑胎之中,失去剑胎,不但会精元大损,修为更是直接跌回灵息,法力十不存一,且还要受到失去剑胎的反噬之苦。 失去修为,门中早就意图对她不轨的,还会放过她? “师尊救我!”沈曼青感到恐惧和无助,大声向衍胤呼救。 衍胤忍不住看向她,面上难掩愧疚和痛苦,却始终没有发声阻止。 “为什么!”沈曼青陷入绝望,她突然发出凄厉的呼啸,一个纵身化光而去。 “她何时掌握了遁法?”朱晨宇脸色一沉。 李让没想到沈曼青还留了这一手,慌忙道:“师兄别急,我这就去把她抓回来。” “沈曼青意图袭杀掌门,败露后逃走,来人随我去前去抓捕此叛徒!” 广场上,李让大声疾呼,最终选了数十个实力较强的同门前去追击。 …… 留国。都城上阳。 上阳城极具民族风情,其城邦如同一个陀螺,中央皇城区域非常显眼凸出。其街道也是螺旋形状,如蛛网般向外扩散,住宅区和商业区混在一块,却并不显得凌乱。 谢青云在飞剑上远远就能感受到繁密人口所带来的鼎沸声势。 “终于到了,我们下去。” 他正要在城中按落飞剑,忽见五六道法器灵光向他飞来,其中一道也是飞剑,但气息与他脚下的只能用于飞行的飞剑决然不同,充满锋锐难当的剑意。 “咦,远远看不透你修为,还以为是哪来的高人,没想到只是个灵息十五层的小修士。” 那飞剑上显露出来一个青年,颇为冷傲地看着谢青云,“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谢青云,这是我师妹司南。”谢青云客气地道,“敢问道友怎么称呼,又为何拦我?” “青剑门萧爽。”青年冷冷道,“我等是驻守城都的巡逻队,上阳城数十年前就已颁布禁空令,难道你不知道?” “在下与师妹初来贵宝地,确实不知。”谢青云歉然一笑,“给道友添麻烦了,这就从城门入。” “且慢!”萧爽突然指着谢青云脚下飞剑喝道,“你这飞剑哪里来的,我青剑门失窃了一批宝物,其中就有此飞剑。” 谢青云很是吃了一惊,皱眉道:“飞剑是我朋友的遗物,我那朋友为了买此飞剑欠下大笔债务,怎么可能是偷的?” 萧爽冷笑一声:“是不是偷的,由我们说了算,你最好立刻交出来,然后乖乖随我回巡查司调查清楚。”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3、所谓剑修 这不是强盗逻辑?谢青云脸色下沉。 司南看了看脚下飞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原来飞剑是偷来的,我就说嘛,谢青云穷得响叮当,哪来的钱买飞剑。” 臭妖精又开始了……谢青云满脸黑线。 萧爽早就注意到了这位绝色少女,听她这样说话,心道莫非她早已不满谢青云?这倒是个一亲芳泽的机会,登时厉声道:“谢青云,你师妹都承认了,你再不束手就擒,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微微放开法力的波动,引玉境的灵压覆盖全场。 他冷笑着有些自得,毕竟他这个年纪能破引玉的少之又少。 司南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飞到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大哥快揍他,他平常老欺负我,可坏了。” 谢青云早在与司南的“斗争”中获得了质的飞跃,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愿意配合调查,只不过听说上阳城有个鹊仙酒楼,其招牌菜醉蟹和大烧鹅,每日限量供应,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司南咽了咽口水,忽然指着萧爽脚下的飞剑道:“咦,这不是我快活门失窃的飞剑么?” “快活门?” 巡查小队的成员面面相觑,从未听过这个门派的名字。 萧爽冷幽幽地道:“司南姑娘可知我脚下飞剑是什么?” “是什么?”司南道。 “这是我的本命剑胎!”萧爽一字一字道。 司南道:“哦,就是说,没了这东西,你就会修为大跌?” 萧爽一怔,忽见司南丢出一张符,“嘭”一声变成了谢青云的模样,然后不知怎么的抢走了他脚下的飞剑。 诶? 我的剑胎怎么不反击? 他愣了愣,“咻”的往下掉。 “萧师兄!”他的队员们骇得亡魂直冒,疯狂冲下去救人。但他们的反应慢了一拍,因为实在想不到萧爽堂堂引玉境高手会掉下去。 萧爽失去剑胎,直接栽落下去,吓得险些双便失禁;后又发现自己手下一个比一个蠢笨,最终竟没能接住他,气得快要发疯。幸好底下是个湖泊,他运转法力护体,终于没有摔成肉酱。 他从水里冒出头来,脸色铁青地瞪着一众“猪队友”:“还不快去把我的剑胎找回来!” …… 司南重新跳上飞剑:“谢青云,快,趁现在去吃大烧鹅。” 谢青云终于扳回一局,心情畅快大笑一声,驾驭飞剑向上阳城疾驰而去。 “你怎么知道本命剑胎没了就会修为大跌?”路上他忍不住问司南。 司南道:“你以为剑修是什么?” “反正不是拿把剑就能称为剑修。”谢青云道。 “废话。”司南板着脸道,“你知不知道剑修是怎么入门的?” “怎么入门?”谢青云道。 “首先要有本命剑胎,这是一切的开始。”司南道,“吐纳时,要以剑胎为核心,通过剑胎沟通天地,这是一个十分艰苦的过程,可是一旦成功,法力就会变成剑气。由于人体承受不住剑气,必须将大部分法力寄放在剑胎之中。” 谢青云恍然大悟,感叹道:“剑修真不容易。” 司南肃然道:“所以天下炼气士分为两类,一类是像你这种平平无奇的,一类就是剑修。” 平平无奇的谢青云冷道:“这些是不是被你吃掉的某个剑修告诉你的?” 司南作娇羞状:“哎呀,被你发现了。”她忽然发现谢青云将飞剑停在一个气派道观的大门前。 “不是去吃大烧鹅?”她睁大眼睛,觉着眼前道观怎么看也不像有大烧鹅卖的样子。 谢青云冷笑道:“先去道院买引玉丹。这是对你的惩罚,让你以后再乱拱火。” “你敢骗我!”司南气得小脸通红,忽然抓起谢青云的手就咬下去。 喀! 她只觉牙齿咬在了钢铁之上,浑身一抖,“呜”一声,捂嘴在地上乱滚:“哎唷我的牙齿……” 谢青云一脸高深莫测,手中黄符正慢慢燃尽。 “造形术·铁壁。” 铁壁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大盾,一种是覆盖在体表的法罩之上。 “凭什么我们没道勋奖励?” 就在这时,院内传出一个熟悉的大嗓门。 这不是白斩天么? 谢青云走进去,就看到白斩天、宗杰以及丁一凡正和一位年长的道士争辩着什么。 白斩天眼红脖子粗地大声喊道:“我带去的同门可是死了二十多个。还不知怎么跟师门交代,道院怎么敢否定我的功劳?” 那道士不耐烦道:“谁让你们临阵脱逃,还被上界来的大人撞个正着。” 宗杰气愤道:“那人到底是谁啊,凭什么定我们功过?” “凭什么?”丁一凡也附和。 “都在啊。”谢青云走上去,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是你!”三人脸色皆一变,白斩天忽已是满脸堆笑地凑上去,“原来是我最挂念的道兄,您可算来了,能否替小弟说说好话?” 他是个没脸没皮的,但宗杰和丁一凡就极不自然,脸也挂不住,一言不发地疾步走了。 谢青云道:“道院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能帮你说什么好话?” “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回去,会被师尊打断腿的……”白斩天垮下了脸,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道士,“袁道长,您就行行好,起码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吧?” 袁道长实在有些受够了,指了指天上:“天山之上,明白了吧?” 白斩天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早,早知道不逃了……” 赏罚分明,干得漂亮……谢青云厚道的没有笑出声,拍了拍白斩天,顺便把欠他的二十篆玉放到他手上:“小白啊,你要知道人的命只有一条,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惜命是本能,你没有错。” “道兄……”白斩天很想哭,但忽然如同见鬼了一样,“你,你怎么灵息十五层了?” 谢青云假装没有听见,向袁道长道:“在下谢青云,来道院交付悬赏令。” “阁下便是青云道友?”袁道长眼睛放光,忽然热情地抓着谢青云的手,“失敬失敬,前几日听说了道友的事迹,真叫贫道心潮澎湃,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白斩天看他白发苍苍的模样,心说你年轻二十岁又能干什么?咦,但是这老道素来油滑,对我尚且没有好脸色,何况谢青云一介散人?他暗暗琢磨着,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且观察下去。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原来我的名声还能让道长返老还童,真是可喜可贺。” “道友是来查看此次收获的吧。”袁道长热情地笑着说。 “顺便看看贵院藏宝阁。”谢青云矜持地说。 “道友这边请。”袁道长笑着在前面引路,“前几日道友虽已登名造册,但为了避免冒名领赏,我们需要记录道友的法力波动。” 他带着谢青云来到一个塔楼,吩咐弟子去取器具,忽见白斩天还在,他的脸色迅速冷淡:“小子,都跟你说了,功劳已定,道勋也已分配完毕,绝无改变的可能,你怎么还纠缠不清了?” 叫我就是小子,叫他就是道友?白斩天也不敢得罪他,赔笑道:“我道兄初来上阳,作为小弟自要作陪。” 袁道长便不再理他。 道院弟子取来了一件如同地球仪般的球状物,上面刻画着黑白太极图。 谢青云从上面感觉到强烈的法力波动,品级恐怕已超越了法器。 “这是何物?” “道友是初次记录,还没见过它吧。”袁道长微笑道,“此器唤作‘阴阳两仪珠’,不过只是本体的分身,每个炼气士的法力波动都不一样,它可收集不同的法力波动,作为炼气士在道院记录的身份标志。” 谢青云明白了,这就相当于前世的指纹器。一经登记之后,恐怕再难“作奸犯科”,因为道院可通过现场留下的法力波动轻易获知其身份。 他前世身为“体系”中人,当然坦然接受。 “请道友把手放上去,然后缓缓注入法力。”袁道长道。 谢青云依言而行,只见“阴阳两仪珠”吸收了他的法力之后微微地震动起来,须臾功夫,不知怎么的放出了黑白二色神光旋转,在旋转之中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袁道长见状,骈指为剑,虚引着小漩涡,口中默念一声“定”。那小漩涡倏地停止转动,显现出一指甲盖大小的太极阴阳鱼图,最后缓缓没入谢青云的手背消失不见。 “好了,接下来请道友用手背对准宝珠,像这样。”袁道长说着做了示范。 谢青云依照他的动作,手背立刻出现阴阳图没入宝珠,脑海中缓慢地流入一串信息: 姓名:谢青云。 性别:男。 出身:东离大洲历国人氏。 门派:无。 修为:灵息十五层。 道勋:十三。 这些信息同时也从宝珠上空以斗大的文字显现。 看到道勋“十三”的字样,白斩天眼睛都红了:“竟然有十三个道勋!” 十三个道勋好像不少了……谢青云看他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4、异世界铁饭碗 “道友斩杀凛夜化身,挽救东离大洲无数可能牺牲的生灵,单独奖励五个道勋。”袁道长在一旁笑着解释道,“本次悬赏令,道友与一众同道撑到道院救援赶至,得三个道勋奖励。在此次剿匪过程中,道友表现出了超卓的智慧和勇气,并斩杀巨灵神的化身,重伤蛇执事,额外再奖励五个道勋。” “可恶……”白斩天嫉妒得想哭。 “沈曼青有几个?”谢青云心里一动。 “这是私人信息,本来道院是不能透露的;但道友与沈道友并肩作战,坚持到了最后,想必她不会介意。”袁道长微笑着说,“沈道友获得了九个道勋,其中有一个道勋是率众完成悬赏令的额外奖赏,三个是完成悬赏令的个人奖赏,五个是对付蛇执事的奖赏。” “可惜到最后都没能杀掉他。”谢青云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想看看贵院的藏宝阁,不知我这十三个道勋能换些什么?” “如道友所愿。” 袁道长微笑着捻诀,轻轻点在宝珠上。 宝珠忽地如同纸折的模型般展开,其展开的范围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体积。 谢青云只觉眼前一花,忽已来到宝珠中的世界。这个世界有些虚幻朦胧,如同在云雾深处,与交易大会时的深蓝会场有些相似。 云雾中忽然浮现出一团一团被金光包裹的宝物,每个都散发着强烈的法力波动,显然都不是凡品。其中有符笔、药鼎、各种形状的法器、贴着标签的药瓶、法力波动剧烈的符宝、飞剑剑胎、极品药材与炼材……等等应有尽有。 “九仙域出产的天雷符宝,五百年的灵芝,七百年的乌参,朱雀玄铁……” 白斩天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直流口水,恨不得把所有宝物都装入自己囊中。 袁道长傲然道:“不怕道友知道,放眼整个东离大洲,我留国道院的藏宝阁也是顶级的,次品绝入不了宝阁,道友请放心挑选。” 谢青云已看花了眼,但最重要的引玉丹却始终没找到,他忍不住道:“可有引玉丹?不知多少道勋可换?” “当然有。”袁道长伸手招来一个瓶子,上面果然贴着引玉丹的标签,“引玉丹须两个道勋。” “换了。”谢青云毫不犹豫地收入储物符。然后才静下心来挑选别的东西。忽而看到一个眼熟的袋子,指着道,“那不是篆玉么?” 白斩天道:“一个道勋可换十篆玉,不过不建议道兄兑换,要知道篆玉易得,道勋却只能通过悬赏令。” 袁道长赞同道:“在道友成为道院在册的赏银捕手之前,是不能单独接取悬赏令的。” “哦?”谢青云道,“要怎么才能成为在册的赏银捕手?” 袁道长笑道:“有三个途径:第一,单独完成一个三星级以上的悬赏令;第二,通过道院每年开放的捕手考核;第三,由二品以上的赏银捕手举荐。” “二品以上是什么意思?”谢青云道。 “赏银捕手共有六个品级。”袁道长笑道,“最低是六品,每升一品,都能获得不同的特权。” 谢青云来了兴趣:“比如呢?” 白斩天接过话头:“比如最高的一品捕手,可在任务途中任意调动道院人手,可免费使用道院设置的传送阵,可在道院享受最舒服的药浴,获得最高级的洞府,每个月还能从道院领取一笔丰厚的俸禄……这不过是一品特权的冰山一角。就算是六品捕手,也能优惠使用传送阵,免费搭乘御风舟,可从监天司购买情报,只要在执行任务途中,无论去哪里吃住全由道院负责……” 谢青云听得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异世界的铁饭碗? 袁道长意外地瞥了眼白斩天,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竟有人对赏银捕手了解得如此透彻。他接着道:“因为赏银捕手的种种特权好处,每年报名参与考核的炼气士多如牛毛,合格率极低,死伤率极高,就算是道友,最好三阶登楼以后再去尝试。” 千军万马独木桥! 这时谢青云看到一个古怪的手环,它与这个世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整体就好像由某种贵重的金属薄片以极复杂的工艺锻造而成,精致而又神秘。上面的符文亦是黑白二色,与宝珠类似。 “那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指着问。 “太虚手环。”袁道长笑着说,“兑换需十个道勋。” “太虚手环?”白斩天惊奇道,“难道是传说中进入太虚幻界的通行证?” “不错。”袁道长道。 “太虚幻界?”谢青云道。 白斩天道:“好教道兄知道,那太虚幻界是道门开发的一个时光相位,炼气士可在里面自由探险、切磋、交易……具体的小弟也只是听说。” 这跟王博说的有什么区别……谢青云听了等于没听,而且要十个道勋,他直接排除下一个,指着那焕发强烈法力波动的符箓道:“那是什么?” “九仙域出产的天雷符宝。”袁道长道,“可用五次,兑换需五个道勋。” “九仙域是什么地方?”谢青云道。 白斩天莫名笑道:“云雷宗便是其下属宗门。” 原来是对头的上级部门,这岂非知己知彼的好机会?谢青云当机立断:“换了。” 剩下的道勋他决定留下来以防万一。 “道兄,那朱雀玄铁可是炼制剑胎的极品材料,你不考虑考虑么?” 离开藏宝阁,白斩天有些不甘地说。他显然很希望谢青云换下朱雀玄铁,然后卖给他。 谢青云道:“你又不是剑修,炼制剑胎做什么?” 白斩天肃然道:“每个炼气士心中都有一个成为剑修的远大理想。”他说完脸上堆起谄笑,“道兄行行好,就成全小弟吧。” “我帮不了你。”谢青云摇头拒绝。 “他娘的真小气……”白斩天暗骂,神情有些阴郁。 来到道院门口,袁道长微笑稽首:“道友得空可来喝茶,贫道扫榻相迎。” “多谢道长。”谢青云还礼告辞。 来到门外,发现司南踪影全无,他看着汹涌人潮:臭妖精跑哪去了? 感觉委屈所以跑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他有些迟疑地想着。 在街上找了半刻钟,谢青云忽然发现白斩天还跟着他,于是停下来看着他:“小白啊,你对上阳城熟不熟?” “那肯定熟了。”白斩天自豪地挺起胸膛,“我就是上阳人。” “哦?”谢青云道,“那你应该有相熟的,能帮我找个人么?” “当然,道兄请说。”白斩天道。 “王博你知道吧。”谢青云道。 白斩天一怔:“就是那个被朋友所杀,中了蜃魇假面的倒霉鬼?” 谢青云道:“是,他也是上阳人,听说他家中还有个小妹,我想把王博的遗物交还给她。” 谢青云你没事吧?白斩天错愕地看着他:“道兄啊,你是怎么想的,那王博早就死了,你替他报了仇,遗物理当是你的战利品啊。” “你别管我怎么想,”谢青云皱眉道,“就说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朱雀玄铁莫非还有得商量?”白斩天笑眯眯道。 “那我自己找吧。”谢青云转身就走。 这小子,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白斩天咬牙切齿,但还是迅速换上一副笑脸拉住谢青云:“道兄吩咐,小弟万死不辞,给小弟半天时间,晚上我们在鹊仙楼碰头。” “麻烦你了。”谢青云欣然目送白斩天。 …… 司南那臭丫头会跑哪里去呢? 谢青云目视茫茫人海,耳根忽然清净下来,竟然有些不适应。他叹了口气,一面向前走,一面准备询问沿途的摊贩,忽见一个摊贩瞪着他道:“你是不是叫谢青云?” “是我。”他看着摊贩有些莫名其妙。下一刻,摊贩大叫一声,“他就是谢青云!” 整条街都“轰”的动起来了,各个摊贩店主纷纷涌过来:“谢青云,快给钱!” 谢青云被生生挤到墙角,吃惊道:“给什么钱?” “方才有个吃白食的,说谢青云会付钱,就是你吧!” “臭妖精……” 谢青云以手扶额,无奈道:“我会给的,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当他好不容易从街头付到了街尾,使秩序慢慢恢复正常,前方转角却又出现一阵骚动,他靠过去就听一人喊道:“鹊仙楼打起来啦!” 鹊仙楼? 谢青云连忙穿过转角,出了小巷就看到对面街道座立一个富丽堂皇的酒楼,从酒楼里传出乒里乓啷的打砸声。 另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好个妖女,再还手我不客气了!” “你这人好奇怪,人家又没抢你的大烧鹅,抓我干什么?” “你夺我剑胎,险些害我摔死,还问我抓你干什么?”那声音怒极反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青剑门的手段!” 酒楼内立刻爆发强烈的剑意。 谢青云叹了口气,慢慢走向酒楼,一步一步来到二楼雅间。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5、奸商 只见客人们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屏风摔在地上,满地狼藉。 司南一个人坐在中间雅座,腮帮子鼓鼓的正在咀嚼,以萧爽为首的青剑门弟子,不断地试图靠近,却始终无法突破傀儡的阻拦。 这些傀儡无一例外都顶着谢青云的面孔,手持黑色长刀,与仙门弟子斗得旗鼓相当。 “你来了。”司南看到谢青云,笑脸才刚展开,又立刻消失,“哼”一声别过脸去,就差把“我很生气”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青云来到她旁边坐下,看着满桌子酒菜,还有诸如糖葫芦、糖人、果脯肉干、不知名的水果以及各种颜色的糕点……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你这叫报复性暴饮暴食。是活不到明天了?也不怕拉肚子。” “哼,谢青云终究不过是谢青云罢了,连仙女不会拉肚子的事情都不知道。”司南骄傲地说。 谢青云环视酒楼的狼藉,这装潢,这格局,这摆件,这用料……要赔多少钱啊?谢青云再次叹气,还是趁现在跑路吧,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等等,这又不是我砸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想到这里,正觉腹中饥饿,便心安理得地拿起筷子。 还知道给我准备一副碗筷,臭妖精蛮心细的。 “你那副刚刚掉地上了,我让小二哥换的。”司南忽然道。 谢青云不禁绝倒,想了想,算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所以你没把剑胎还给人家?”他一面吃,一面指着萧爽等人道。 “什么剑胎?” 虽然司南背对着他说话,他还是能想象到司南说这话时满脸惊奇又不忘咀嚼的样子,“唉,傀儡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变个样子么,跟你说了,看着挺吓人的。” “吓人就对了。”司南道。 谢青云道:“你准备用后脑勺对着我到什么时候?” “哼。”司南道。 萧爽眼看二人竟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吃喝,他怒火冲天不管不顾骈指为剑一划,剑气由他指尖吐露,将傀儡划成了两半。 “谢青云,你给我死来!” 他厉喝一声,剑指往前一引,指尖“嗡嗡”的出现大量剑气,形成锥状刺破空气。 “明明是她抢你的剑胎,你却针对我?”谢青云眉头一挑。 虽然二阶引玉的剑修释放出来的剑气确实凌厉吓人,但相比起蛇执事的元神法相,实在又不算什么了。 呛锒! 谢青云坐着没有动,黑刀乍然出鞘一斩,正斩在萧爽的指尖上,刀锋吐露黑色的细若牛毛般的刀芒,且不断流转,看着仿佛深黑色的电锯。 刀光与剑气激烈冲突,空气肉眼可见地化作狂风吹拂,瑟缩在角落的食客终于忍不住,惊叫着逃窜,更有甚者,竟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幸好两三米的高度摔不死人。 法力是灵息十五层的波动,绝没有感应错。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剑气会落在下风? 萧爽的心神震动,他踏入引玉已不是一天两天,其剑气早已完成蜕变,在数不清的实战次数中得到证明,灵息境界的法力绝无法挡住他一击。 “区区灵息……”他的脸色铁青。 “住手!”察觉到对方不再压抑气机,谢青云喝道,“你想毁了酒楼?” “那可不成。”司南忽然说了一句,手指轻轻一动,一个傀儡忽然窜到萧爽背后,抬起掌刀劈在他脖子上。 萧爽眼白上翻,竟直接晕倒在地。 谢青云大为吃惊,他前世练了三年,才勉强能用掌刀击颈致人昏迷,这是非常专业的技击技巧,需要长期的高强度的格斗训练,力量过大或者打歪了穴道,极有可能造成脑震荡、瘫痪等严重后果。 为什么这傀儡使来就好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而且那可是二阶引玉的高手…… “萧师兄怎么晕了?” 几个青剑门弟子脸色发青,骇然地瞪着司南,仿佛看着怪物一样。他们对视一眼,忽然抬起萧爽飞速逃走。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谢青云想到他们临走前愤恨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臭妖精,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好像我会的,你的傀儡都会?” “哼。”司南高傲地说,“司南大人的神通,岂是平平无奇谢青云所能想象的。” 谢青云还想再说些什么,楼下忽有个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一位戴着毡帽的小老头走上来,他看着二楼雅座的满目狼藉,脸色已变得铁青:“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毁掉小老儿的酒楼?” “你是掌柜?”谢青云看着他道。 小老头冷冷道:“小老儿董游,忝为鹏程商会执事。鹊仙楼正是小老儿在经营。” 相比起鹏程商会的名头,这酒楼的规格也就一般……谢青云暗暗腹诽,嘴上却笑着道:“原来是董掌柜,在下谢青云,实际上毁掉酒楼的另有其人。” “你就是谢青云?”董游似乎吃了一惊。 谢青云道:“青剑门巡查司萧爽不知何故追着我与师妹不放,方才便是他出的手,我师妹为了自保而与之冲突,才致使贵楼被毁。” 董游道:“纵是如此,难道你二人就没有责任?” “该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推脱。”谢青云淡淡道,“董掌柜核算一下损失,我可赔付半份,另半份就请董掌柜去找萧爽吧。” 董游脸色稍霁,道:“既如此,就算道友一百贯好了。” 老头你不如去抢好了……谢青云脸色登时一沉,他一路走来,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愈来愈了解。东离各国如今处于一个较为稳定的发展期,尤其是留国,国力强盛,周边不敢来犯,算是太平盛世,铜钱因此拥有极大的购买力。 想想背负几百条人命的战百刀,也才三十贯悬赏,而炼气士所用储物符尚且只需要二十贯。 这鹊仙楼雅座虽气派奢华,摆件看着也确实有些历史,但开口百贯,相当于十万钱,也确实是狮子大开口。 “二十贯。”谢青云不动声色道。 “道友让小老儿核算,怎么算了又不认?”董游冷冷道。 这老头存心找我麻烦……谢青云眯眼,拍出五十贯钱在桌上:“连酒菜一起算,再给我上几个招牌菜,五十不能再多了。” “您慢用。”董游立刻满脸堆笑。 按一贯一千钱的比例,这顿饭吃掉了五万大洋,真是个奸商……谢青云暗骂。 不过,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且二楼只剩了他们这一桌完好,肯定是不能招待其他客人了,等于他们包了雅座,也还算不错。 他填饱肚子,满足地拿起茶水漱口,然后道:“我离开一趟,你不要乱跑听见没。” “哼。”司南仍用后脑勺对着他。 他只去了半个时辰,回来时正好已经入夜。 白斩天十分准时地出现在酒楼:“道兄,正如你所说,王博家确实还有个小妹,名叫王霜,我已查到她的住址,现在过去还是?” “现在就走。”谢青云立刻站起来。 白斩天带路来到城西的一户人家门前,指着道:“柳林路正对龙仙河,就是这一家了。” 这是一户阔气高宅大院,但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门上牌匾确实写着:王府。 大门一边敞开,院子里打扫得挺干净,但不见火光,似乎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谢青云你真是个禽兽,人家死都死了还惦记他的小妹。”司南充满鄙夷道。 “他要没死,我倒也用不着‘惦记’了。”谢青云懒得纠正她。 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是那种人……咦,不对啊,他不是说要还飞剑么,差点被司南姑娘带偏了……白斩天忽地恍然,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司南姑娘为何要背对谢青云说话? “有人在家吗?” 谢青云走入院子里大声喊道,“请问王霜姑娘在家吗?” 白斩天咕哝道:“这么大个宅子,怎么连个家丁仆役都没有?” “小白,你会不会搞错了?”谢青云皱眉道。 白斩天假咳两声:“咳咳,道兄啊,你别叫我小白成吗,小弟以前养了条狗就叫小白。” “你,你们找谁啊?” 这时门外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颗脑袋,却是个包头巾的中年农妇,她提着一盏油灯,火光映出她由于常年劳作而粗糙的脸庞。 “在下谢青云,是这户人家王博的朋友。”谢青云微笑着道,“敢问大姐可认得王霜姑娘?” “你,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农妇道。 谢青云道:“是这样,王道友不幸遇难,相信道院已将他遗体送回,我是来送还遗物的。” “你果真是博哥儿的朋友?”农妇小心问道。 “千真万确。”谢青云道。 农妇眼眶一红:“你们来迟了,可怜的霜姑娘,点灯的时候被龙虎帮的人抓走了。” “什么?”谢青云吃了一惊,“龙虎帮为何要抓她?” 农妇叹道:“前几日,博哥儿的尸体被送回来,那帮人就天天上门催债。霜姑娘没钱还债,就被抓走了。” 谢青云没想到这事还真被自己赶上了,他看向白斩天,后者神色迟疑,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道兄啊,这龙虎帮是城里出了名的难惹,不如还是算了吧。” “哦?”谢青云目光一闪,“连你都惹不起?”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6、人间最阴暗 白斩天低声道:“龙虎帮背后有青剑门扶持,其帮主钱傲还是当朝皇帝宠妃的哥哥,仗着这些,他们在城中经营各种买卖,手段极是下流,但也因此日入斗金,养着朝中许多高官,可说是黑白通天,一旦惹上就是个麻烦。” “小弟简单了解过,王博父亲王聪在世的时候,似乎向龙虎帮委托了一样东西,欠下了一大笔钱。” 他摇着头道,“王聪在城中名声并不好,是个有名的败家子,说什么委托,多半是赌博输掉的。” “王聪是怎么死的?”谢青云道。 “月前喝醉酒,不小心掉到龙仙河里溺死的。”白斩天道。 委托?大笔欠款?飞剑? 谢青云心里忽生疑窦,按照巫玄彬的说法,王聪是为王博购买飞剑才背的欠债,但据他这两天对剑修更进一步的认知,剑修的剑胎本身就可以用来代替飞行法器。王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甚至不惜欠下巨额债务? 另外,为什么萧爽一看到这飞剑,就指认说是青剑门失窃的?我与他没有过节,应该不至于为了对付我而进行污蔑。 等等! 既然剑修的剑胎本身就是飞行法器,为何巫玄彬还觉得飞剑能替代剑匣送给沈曼青?沈曼青不会要多余的剑匣,多余的飞剑自然也不要,这在逻辑上不通,凛公子那天肯定隐瞒了什么……也许是巫玄彬夺剑的真正动机? 看来只有找到王霜才能解开谜团。 “带我去龙虎帮。” “你疯了?” 白斩天吓了一跳,“我都跟你说了,龙虎帮背后是朝廷和青剑门,一旦沾上麻烦可就大了。再说了,王家欠债不还,王霜被抓去抵债,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咱们也不占道理啊。” “什么天经地义?”谢青云瞪着他道,“这叫逼良为娼,犯法的!” 白斩天哭笑不得:“道兄啊,我可以带你去,但我没办法跟你进去,我可不想得罪那帮疯子。” 谢青云道:“你带我到地方就成。” …… 白斩天带着谢青云来到距离皇城最近的坊市。 “道兄,前面就是龙虎帮,小弟只能带你到这里了。” 一座巨大牌楼对街小巷,白斩天指着牌楼低声道,“龙虎帮养着一帮亡命徒,里头不乏被通缉的炼气士,所以除了青剑门他们谁的面子都不卖,小弟实在帮不了太多。” “你已帮我很多了。”谢青云忽然翻手取出一个盒子,交到白斩天的手中,“这是你要的朱雀玄铁。” 白斩天一怔,颇为意外道:“你,你不是不愿意……” “我只是不喜欢利益交易。”谢青云道。 “道兄,你真是我的好道兄……”白斩天似乎感动得快要哭了,“道兄救小弟于水火,开个价,无论多高我都接受!” “送你。”谢青云道。 “送我?”白斩天浑身一震,愕然地看着他,“你,你是不是糊涂了,这玩意可不是地里随随便便就能挖出来的,是经过特殊的火炼术处理过的宝贝,炼制剑胎的核心材料啊。再说我不过帮你找了个人,带了个路……” 谢青云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想得那么复杂,你帮了我,我就帮你,仅此而已。” 白斩天想不到在修行界还能遇到这种人,忍不住道:“可,可是云渺峰上,我临阵脱逃,我背弃了你们,你不恨我?” “我是警察。” 谢青云骄傲地抬头挺胸,径自绕过白斩天,向对面牌楼走过去。 白斩天忽然道:“钱傲有个习惯,每个抓来的姑娘,在卖出去之前都要跟他睡一晚。” “你不早说!”谢青云面色一变。 对面牌楼下的帮众早就发现二人行迹可疑,此刻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干什……”话未说完,人已飞了起来。 谢青云冲过牌楼,立刻感觉到马道两边的丛林里埋伏着许多气息,他低声道:“司南,放出你的傀儡干扰他们。” “这是你说的,以后不许嫌弃。” “行吧,就不收你肖像费了。” 司南刚放出傀儡,马道两边立刻出现大批剑客刀手,看到许多个一模一样的谢青云,明显地愣住了。 “快去报告帮主,有炼气士入侵。” 谢青云前冲的势头一顿,忽然一个急转弯,长夜已架在说话人的脖子上。那人惊惧地看着他,“你是谁,这可是龙虎帮,你别乱来!” “王霜在哪?” “什么王霜?” 谢青云冷冷一笑:“你不说,我就告诉钱傲你跟我是一伙的。” “谁跟你一伙的!”那人气急败坏,但觉脖子上有轻微的痛楚,低头一看,登时骇然,这刀只是架着,便有不尽锋芒吐露,似乎随时要砍了他脑袋去。 “她,她在帮主房间……” “带我去,立刻!”谢青云瞳孔一缩,一把拎住他向山庄冲去。 …… 盒子里,一块手掌大小的玄铁静静躺着,时不时地泛开火星般的微波,其形状犹如昂首啼鸣的异禽。 “确实是朱雀玄铁没错,而且品相很好……” 白斩天一面在小巷里穿行,一面自言自语,“袁老道居然舍得把这等品相的拿出来,但他失算了,谢青云就是个傻子,师尊从小教导我,人都是相互利用的,我帮他找人是为了从他手里买朱雀玄铁。有了朱雀玄铁,我带回去就可以弥补一部分过失,师尊会看在玄铁的份上保我不被宗门驱逐……” “师尊是对的,人只有相互利用才能活下去……” 他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玄铁,“可是师尊,你从没有教过我,遇到谢青云这种傻子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你从来也未曾遇到过呢?” “区区龙虎帮,让小爷搅你个天翻地覆!” 他收了玄铁,拍了两张符在腿上,然后每迈一步,都仿佛瞬移般出现在数丈之外,他跑得飞快,不到几个呼吸已冲进了龙虎帮。 远远感应到有法力冲突,他知道是谢青云与龙虎帮的炼气士打起来了。他冲过去,果然发现谢青云正与两个炼气士交手,这两个一个灵息第十层,一个灵息十三层,都是赫赫有名的亡命徒。 他取了件符器掷出,流星般的小剑撕开战场,并大声喊道,“谢青云,你快去救人,我替你拦住他们!” “你怎么来了?” 谢青云被小剑迫退,吃了一惊。 白斩天冲到他面前挡住两个亡命徒:“小爷从不喜欢欠人,不能白拿你的玄铁,别废话了赶快去!” “那就交给你了。” 谢青云点了点头,拎住带路的领子飞身而去。路上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帮众涌过来,心知再耽搁下去会被缠住,当下御剑而起,迅速来到山庄靠北边的临湖小院。 才刚按落飞剑,就听到主卧的方向传来一个痛苦的呻吟。 “王霜姑娘!” 他甩开带路的刀手,冲到主卧一脚踹开房门,就看到一个肥胖如猪的男人浑身赤裸骑在一个少女身上…… 这一刻,谢青云浑身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去:“钱傲!” 肥胖如猪的男人只觉身体一轻,脖子被一只手掐住硬顶在墙壁上,他愤怒地发出尖叫:“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人,快来人……” “为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谢青云浑身发抖。 “孩子?”钱傲冷笑道,“你搞错了,她是个女人,而且现在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唔……唔……” 随着谢青云的手逐渐用力,他很快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谢青云,你要杀了他么?”司南好奇地看了看床上,又好奇地看了看谢青云。 谢青云的手一扭,钱傲眼白一翻,哼也未哼地晕倒过去。 司南道:“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怒火快要把你的理智给淹没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没有杀他,为什么?” 谢青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拿出一件披袍盖在少女身上,然后蹲在床边轻声道:“可是王霜姑娘?你别怕,我是你大哥的朋友,来救你的。” “大哥……的朋友……” 王霜睁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低声道:“是,我是王博的朋友,我们一起去阴山剿匪……对不起,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大哥……我好害怕……他们每天都来……我一直等……一直也等不到大哥……” 少女空洞的眼睛缓缓地流下两行泪来,她艰难地扭头看谢青云,“帮我……跟我大哥葬在一起……我再也不想一个人……” 她毫无眷恋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愤恨。 谢青云伸出手去,缓缓合上王霜的眼睛。他闭眼静默片刻,忽然站起来道:“带着她跟我走。” 他说着撕下床单,一头系在钱傲的脖子上,如拽着一头死猪走出了房间。 “就爱使唤人。”司南埋怨着,但还是取出傀儡符激活,让傀儡把少女的尸体抱了起来。 他们来到庭院中时,正巧有三道法器灵光降下,分三个方向拦住了去路。 由法力波动来判断,这三个全是二阶引玉。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7、活捉 谢青云正前方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还带着个拂尘,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三点钟方向是一个黑衣男子,看着很年轻,但身上的法力波动最为剧烈。 九点钟方向则是一位美艳的妇人,穿红着绿,衣带飘飘,香风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谢青云……” 这时白斩天从门洞冲进来,看到这三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龙虎帮的三个护法居然到齐了,也是罕见。” 那美妇娇声道:“原来是太一门的高徒白道友,怎么,你与这强闯我帮、试图对帮主不利的贼子是同伙?” “我不过就是来看个热闹罢了。”白斩天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同时暗暗向谢青云传音,“谢青云,这三个是龙虎帮的护法,曾经都是修行界里无恶不作的败类,而且修为都极高。那女的叫蝎美人梅玉琴,擅长音波类法术;那野道自称黄龙真人,别看他像个得道高人,其实诡计多端,而且极好美色;那个穿黑衣服的也是个变态,最喜欢虐杀修为比他弱的炼气士……” 谢青云看了他一眼,他看着昏迷的钱傲,皱眉道,“你要带这家伙去哪?他们三个身上都有案底,因为有钱傲替他们周旋,才得以安稳度日,所以绝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就是说,没了钱傲,这三个人渣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谢青云冷冷说道,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被听见。 梅玉琴娇笑起来:“有个性,我喜欢。二位道友手下留点情,咱们留着他慢慢玩。” “贫道喜欢他身边那位小姑娘,记得不要伤着她。”黄龙真人微笑着。 司南忽然指着他道:“谢青云,让我吃了他吧。” “不行。”谢青云道。 “为什么?”司南道。 “他浑身都散发着恶臭,吃了肯定闹肚子。”谢青云道。 “乳臭未干的小子!”黄龙真人脸色一沉。 “怎么样都好,动手吧!” 黑衣男子怪叫一声,率先向谢青云扑了过去。他的身上焕发出铜色的光,其体表皮肤竟镀上了一层铜膜,看起来好像个金身罗汉。 白斩天祭出符器,密密麻麻的小剑打在对方身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听起来跟挠痒似的。他感觉到强烈的灵压,脸色难看地退避开来。 黑衣男子的目标不是他,只是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向谢青云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数十丈的距离转眼就到。 谢青云缓缓抚上长夜,“呛锒”声中,长夜划破夜空,挥斩出墨色的刀光,在黑夜中却异常显眼。 “铛——” 犹如撞钟般的响声响彻山庄。 黑衣男子的身形一滞,他的表情明显一愣,跟着忽然退了两步,摸了摸嘴角,有血迹渗出。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定睛却没看到谢青云。 跑哪去了? 忽觉眼前一花,身体倏地扭成了麻花状,随后寸寸撕裂,痛苦的惨叫声才刚发出便戛然而止。 …… 漫天碎块触目惊心。 全场寂静。 白斩天极为震惊,他手上的符器是太一门掌门亲手炼制的,蕴含高阶剑修的剑意,尚且不能破开黑衣男子的法术,谢青云却只用了两刀就结束了他的性命。 我原以为云渺峰一战,这小子只是沾了沈曼青的光,莫非他在与蛇执事的战斗中果真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谢青云浑身冒着白色汗雾,气喘如牛。 正此时,钱傲从昏迷中醒过来,他立马捂住赤裸处,尖叫着道:“废物,都是废物,还不快把他杀了!” “帮主别急,属下一定会救您出来。”黄龙真人安抚道。 “那就快动手啊,愣着干什么!”钱傲冻得瑟瑟发抖。 谢青云忽然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那玩意上面:“闭嘴!” 钱傲惨叫一声,再次痛得昏迷过去。看样子以后都祸害不了姑娘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黄龙真人低声说着,忽然如同孔雀开屏般挥出漫天星辉,那些星辉自然而然在空中拉长,如同引信“哧哧”作响。 谢青云骈指为剑,召出一排火弹。灵息十五层后,他的“星星之火”的造诣也来到了极限——三十枚。如果火行灵根补足,数目还能多一些,但极限已八九不离十,造诣相当于熟练度,却是没有办法速成的。 三十枚火弹一股脑打出去。 轰轰! 小院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两边似乎都是火焰,火光更加激烈地隆起。 “梅道友准备看戏到什么时候!”黄龙真人没想到谢青云随手施展的法术威力竟能抵消他这一招,一面招呼蝎美人,一面挥出手中拂尘。 那拂尘似乎是件法器,拂尘丝疯长,竟从火光中穿过,迅雷不及掩耳地缠住了谢青云。 “急什么。”蝎美人美眸一闪,忽然喉头涌动,便发出幽幽咽咽的低吟浅哼……奇妙的声波竟形成肉眼可见的刀剑形状,向谢青云掠了过去。 “他娘的,左右都得罪了……” 白斩天跺了跺脚,从怀中掏出一枚古朴的小圆镜,向那声波照过去。镜中立时吐出一道华光,犹如照妖镜般定住了声波与发出声波的蝎美人。 铜镜贪婪地吞吸着他的法力,他咬牙大声叫道:“谢青云你快点,我支撑不了多久!” 那边谢青云被拂尘所困,他挣了挣,拂尘纹丝未动,当即抖了抖袖子,从袖中滑出黄符。他捏着黄符燃烧,忽然一怔,因为看到正在准备杀招的黄龙真人背后出现了个影子,那影子黑漆漆的看不清模样…… 黄龙真人竟对后背的情形毫无察觉,他身上的气机已汹涌到了顶点,下一道法术必然惊天动地,但影子只轻轻一用力,就穿透了他的后心,抓着他的心脏从他的前胸伸出去。 “谁?” 黄龙真人痛叫一声,意识变得模糊,法术中断,气机迅速流失,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心脏在影子手里,不禁惊恐大叫,“不,不要……” 影子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啪嗒”地攥碎了他的心脏。 黄龙真人的尸体轰然掉下墙头。 谢青云脱了束缚,毫不犹豫地挥刀斩去。刀光迅速突破夜空,“嗤”的掠过蝎美人的脖子,她到死惊愕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 “走。”谢青云提起钱傲,御剑冲天而去。 …… “谢青云,我杀了你!” 萧爽猛地从昏迷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四周一片黑暗。他起身披衣走出去,整个巡查司也都静悄悄的,一盏灯也没点。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抄手游廊急急忙忙走过,他连忙叫住道:“崔师兄,怎么回事,人都哪里去了?” “萧师弟,你可算是醒了。”崔师兄看到他苦笑着说,“你刚昏迷被送回来的时候,李让师弟带人过来,说沈曼青意图行刺掌门,被识破后逃走了。” “什么?”萧爽震惊道,“沈曼青可是掌门亲传弟子,她怎么可能行刺掌门?”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崔师兄摇头,“他们追了一天还是追丢了,但沈曼青似乎就躲在城中,李让师弟把人都带去搜查了。” “那崔师兄你这着急忙慌的去哪?”萧爽急着要找谢青云算账,“你没事的话就跟我走,我一定要找到那个谢青云给他点颜色看看!” 崔师兄苦笑更浓:“刚刚收到消息,龙虎帮出事了,三个护法全部被杀,帮主被抓走了。宫中钱贵妃连夜下旨,要求巡查司立刻找到钱帮主的下落,为兄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萧爽怒目圆睁:“凶手是谁?竟敢在上阳杀人,当我们青剑门是空气吗?” “还不知道,我正要去现场确认。”崔师兄满脸无奈,“皇帝震怒,派出了禁卫军,皇城司和治安司的人也全都去了,咱们赶快去吧,免得朝中大臣参咱们渎职,影响门中考核。” “该死,怎么什么事都挤在一块了!”萧爽很生气,但门中考核影响很大,他不得不重视起来,只好跟着去了。 …… 天蒙蒙亮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雨。 上阳城外一座高山,一夜间起了两座新坟。 两坟紧挨着,墓碑上一个是王霜,一个是王博。 白斩天蹲在坟旁打着哈欠烧着纸钱:“王博道友你一路好走,此生不能证道,咱们总还有再见的时候,到时再一起喝酒。” 司南飘在一旁嗤笑道:“说的好像你跟他很熟一样,其实根本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 白斩天讪讪道:“司南姑奶奶,死者为大,咱们还是别乱开玩笑了。” “起来。”谢青云面无表情地踹醒了钱傲。 “这,这是哪……” 钱傲茫然地睁开眼睛,突然脸色变青,捂着某处叫唤,“痛煞我也……你,你混蛋,我会让你受到百倍的痛苦……” 当他看到两座新坟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悸地看着谢青云,“你,你抓我来这里要干什么?”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8、冲击天门玄关 “跪下,给死者磕头赎罪。”谢青云道。 “我凭什么,凭什么要跪?”钱傲怒道。 “跪不跪?”谢青云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夜,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立刻扑通跪地,颤抖着道,“大,大爷能给件衣服穿么?” “磕头。”谢青云道。 “磕了头,你,你能放我走?”钱傲不情不愿地磕了一个,“我告诉你,我妹妹可是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的妃子,你放我走,我保你荣华富贵。” “王聪找你委托的是什么事情?”谢青云道。 “王聪是谁?” 钱傲说完,感觉脖子上的刀似乎沉了些,冰凉的刀锋似乎已渗入了肉里,他慌忙道:“我记起来了,那个烂赌鬼,一个月前他突然跑来找我,让我从青剑门偷一件东西出来。” “什么东西?”谢青云道。 “飞剑!”钱傲道。 谢青云神色微微恍惚。 钱傲干咽着继续道,“龙虎帮那么多人,全靠我来养活,所以我需要钱,很多钱……但是这笔买卖太亏了,我的人险些就被青剑门发现了。” “王聪是怎么死的?”谢青云道。 钱傲的脸色变幻不定,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咬牙道:“你先答应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你说不说?”谢青云道。 钱傲与他眼神对上,终于知道这件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慌忙道:“王聪是我杀的……” “为什么杀他?”谢青云道。 “那飞剑让我起了疑心。”钱傲咬牙道,“多年前,那飞剑正是他输给我的,后来我当做贡品送去了青剑门。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惜代价要偷回来,于是偷偷派人把他抓来拷问。” “然后呢?”谢青云道。 钱傲道:“他说一个月前,他发现了他那死鬼的爹留的一封信,说飞剑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谢青云道。 “我,我不知道啊!”钱傲哀求道,“他到死也不肯说,我就知道这些了,你就放了我吧,我会给你钱,给你很多钱……” “到地狱向他们忏悔吧。” 谢青云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但竟然劈了个空,钱傲突然化作一道血光消失不见。 “咦,血遁?”白斩天吃了一惊。 “血遁?”谢青云道。 “应该是有人在他牙齿里嵌了用精血驱动的遁符。”白斩天感叹似的摊了摊手,“得,他肯定躲到皇宫里去了,你还是赶快离开留国吧,不用多久你的通缉令就会挂满大街小巷。” 谢青云还刀归鞘,向两座新坟作揖,然后对白斩天笑道:“多谢援手,就此别过。” 白斩天笑着挥手:“道兄慢走,将来有路过太一门,记得来找小弟喝酒。” “一定。” 谢青云点头撑伞,“司南,走了。” 司南跟上去,仍用后脑勺对着他,“谢青云,王霜为什么会死,我在她身上看不到致命伤。” 谢青云道:“她受到的是难以修复的精神创痛。” “什么是精神创痛?”司南道。 谢青云道:“你没有人类的同情心,我跟你解释你也不明白。” “什么是同情心?”司南道。 谢青云道:“打个比方,我们看到一个人被砍断手,会产生一种自己的手也痛起来的错觉,就好像这一刀是砍在自己身上的,能想象到那种痛楚、处境。这就叫同情心。” “哦……”司南似懂非懂,“所以你看到王霜被那样对待,有一种错觉……” “你会错意了!”谢青云打断道,“还有,这种玩笑不能开!” “你生气了?”司南道。 “我生气了。”谢青云道。 “但是好像不同。”司南道。 “哪里不同?”谢青云道。 “你没有一种想要杀了我的冲动。”司南道。 “生气和愤怒是两回事。”谢青云道。 “原来那样子叫愤怒。”司南道。 “你也有过。”谢青云道。 “我也有过?”司南道。 谢青云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黄龙真人那样说了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吃了他。”司南道。 “这就是愤怒。”谢青云继续道。 司南似懂非懂道:“我为什么会愤怒?” 谢青云道:“因为他想对你做钱傲对王霜做过的事情。” 司南若有所思道:“如果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就会受到精神创痛?” “理论上是这样。”谢青云道。 “实际上不是?”司南道。 谢青云停下来看着她:“实际上,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仿佛有所察觉,也在此时转身,四目相对之时,她嫣然一笑,这一刻,遍野的山花尽数失色…… 谢青云的心跳漏了半拍,少女忽然想到什么,“哼”一声又留了个后脑勺给他。他无奈道:“你准备生气到什么时候?” “哼,除非你撤了法术让我咬回来。”司南道。 “唉,来吧。”谢青云撸起袖子,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暴风雨的降临,却只感觉到柔嫩温软的唇,在他手背上如小鸡啄米般轻轻一点。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睁开眼睛,就看到司南欢快地转着圈圈,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在四野里回荡,“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这样。” 林中鸟雀走兽纷纷探头来看,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谢青云,接下来我们去哪?”司南道。 “去皇宫。”谢青云道。 “为什么去皇宫?”司南道。 “现在他们肯定在全城搜查我的踪迹,谁会想到我进了皇宫?”谢青云冷冷笑道,“这次我们分开行动,你用傀儡在城里干扰他们,我去杀了钱傲,然后咱们就回历国。” “你变了。”司南道。 “我哪里变了?”谢青云道。 “你之前查案都没杀人。”司南道。 “也许是我想通了。”谢青云道。 “想通了什么?”司南道。 “我脱下了制服,不代表失去了信仰。”谢青云面上挂着莫名神采,他取出飞剑递给司南,“这玩意飞得比你快些,你拿着,如果到了晚上我没找你,你就去淮阴县,我们在那里汇合。” …… “接下来……” 目送司南御剑而去的背影,谢青云在山林里跑了起来,很快找到一处干爽的山洞,他进入洞中盘膝而坐,取出装着引玉丹的瓶子。 剥开丹衣,黄橙橙的引玉丹显露出来,似乎有毫光扩散,他知道这是丹药的药力在挥发,连忙一口服下。 天门玄关被锁死,道门垄断引玉丹,也垄断了炼气士进阶之路。想在道院购买引玉丹,必须有道勋,而道勋必须完成悬赏令才能得到,如阴山剿匪这种大型团队任务极为稀少,所以炼气士想要更进一步,必须成为道院在册的赏银捕手,而赏银捕手的考核又非常的困难。 所以开天门历来也是炼气士最为苦恼的事情。即便是宗派,也必须派门下弟子成为赏银捕手,然后积累道勋为宗门购买引玉丹。如果倒霉,像宋满庭那样用了三次引玉丹仍未突破,被宗门放弃便成定局。 谢青云刚服下丹药,浑身便涌出着火般的炙热感,骨子里仿佛有蚂蚁在爬……引玉丹的药效,便是在极大的痛苦之中使精神苏醒,同时尽可能地逼出人体潜能。他强忍不适,凝定心神吐纳,识念下沉…… 混沌天地,天门玄关似乎察觉到什么,整个天空都在震动,抵抗之力异常明显。 云波在下方牵动,他的手握住天机伞。 正常炼气士突破的流程,是闭关吐纳积累法力潮汐,通常需要十天到半个月。谢青云有天机伞的辅佐,直接省去了这个过程。 反哺的法力推波助澜,平静的云波掀起大潮,“咚”的冲击着天门玄关。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 混沌天地,“咚咚”的震动声不绝于耳。 谢青云感觉到天机伞内的法力迅速消耗,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能在天机伞的法力消耗殆尽之前冲开天门玄关,此次突破便宣告失败。 突破失败,引玉丹损失不说,身体在强逼潜能之后,也需要半年时间来调养恢复,就是说这次不能突破,下次就要等半年之后了。 “给我破!” 云波再次掀起大潮,“咚”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门玄关仿佛只差一丝就能被冲开,但就是这一丝,却使二者犹有天渊之别。 而天机伞在这次冲击之后,反哺的法力也终于告罄。 “失败了吗……” 谢青云心中有不甘,但也有释然。他破境的速度太快了,灵息一层到十五层只用了不到两个月,传出去怕是要吓死人。 只是不能突破,皇宫之行的危险系数大大提高。 就在这时,天机伞中跳出一个阴魂,谢青云睁眼一看,忍不住大吃一惊:“王博?” 王博身上的气数开始融入天机伞。 “你这是为什么?” 谢青云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仿佛已恢复了神智,向他微微地点头。 红之境的气数,似乎让天机伞变得极为欢快,不到几个呼吸就给人吸了个干净。 王博最后向谢青云鞠了一躬,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趁现在! 谢青云没功夫感慨,再次闭目。此次反哺的法力更加纯粹凝实,云波如受到无形的推动,骤起九层楼高,浩浩荡荡地冲向了天门玄关。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19、姐姐心里疼 混沌天地,谢青云仿佛听见“轰”一声巨响,天空先是裂开一道缝隙,伴随着“喀喀”的声响,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的心神振奋,继续吐纳,云波再次掀天而起,犹如苍龙出海般冲向天空。在“啪嗒”的镜碎声中,整个天空轰然洞开。 视界在这一瞬间无限拉远,群峰赫然已只剩了小黑点,天地映射进来,天光变得明媚,连接着小黑点与小黑点之间的,是一泓清澈的湖泊。 下游处,混沌迷雾之中,似有潮声起起伏伏。 湖水泛着粼粼波光,缓缓流向天尽头。 谢青云的识念身处这方天地之中,那种世界无尽旷远却皆在脚下、动念可达的超凡妙处,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注解。 慢慢的,脑海中浮上一条条信息。 二阶引玉,全名为抛砖引玉,乃修行之谦辞,喻指大道为玉人为砖,同时也指用法力叩开天门,接引天地而得观照之意,也有暗指修行须时刻守住本心,不忘初衷者方可有所成就的意思。 至此境界,极大减缓容貌衰老,法力的具象也由云波变为了流水,意味着法力的质量、强度等发生了巨大变化。 叩开天门玄关,意味着炼气士成为此方天地的一部分,意味着长生之境不再是遥不可及,但同时也意味着长生路上的种种劫数,将会成为修行生涯的常见现象。 …… 谢青云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中神光闪烁,周身气场弹开灰尘,洁净得一尘不染,心里头微妙的感觉若隐若现;但若要说出其中的奥秘来,却又难有言辞。 他伸出手来,默默调集法力显化在掌心,果然是质量集中的如流水般的液状。这种亲抵此境界的微妙感,绝非天机伞“拔苗助长”所能比拟。 下山不过两个月,就突破了二阶引玉,要是被段长老知道了,恐怕当场就要用搜魂术探查我的秘密了吧……谢青云想到这里不禁一笑。 二阶引玉,加上天机伞,在东离应该足以应付大部分危机。此刻回历国正是最好的时机,即便云雷宗再派人来,也能从容应付。 但是,回历国之前,他倒没有忘了此行真正的目的。 他已重新回到起新坟的高山上,对面云雾深处,有一座寺庙。这寺庙建得很高,在与人间隔绝处,但可见得香火旺盛,因为照壁前的祭拜天地的炉灰之中,插着密密麻麻的线香。 几个沙弥在扫地。 撞钟响了五下,正是早课的时辰,他们纷纷跑了。 谢青云走入大雄宝殿,没有看到如来佛、阿弥陀佛和观音菩萨,只有一尊千手大金佛和两尊略小的不知名佛陀。他掏出张交票,投往高大门槛后立着的功德箱。 有个大和尚正从神龛后面转出来,他双手合十,口中颂念:“我佛慈悲。施主何来?” “散人谢青云,从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取经。” 谢青云往大和尚身上看了一眼。这和尚宽眉间,窄下颔,眼神明亮清澈,印堂饱满,看着约莫五十岁上下,气息绵长均匀。 “施主欲取何经?”大和尚微笑说。 “大乘佛法?”谢青云还在调皮。 “施主说笑了,天下何来小乘。”大和尚虚引,然后前面带路。 谢青云想了想,跟了上去。“不然和尚以为我取的什么经?” “和尚以为,施主心中有惑。”大和尚道。 “什么惑?”谢青云道。 “这就要问施主了。” 这时来到一个明净的禅房,大和尚请谢青云坐了,然后烧水煮茶,“和尚是这座寺的方丈空智,前任方丈是和尚的传功师父,他总说和尚没有觉悟,但和尚自觉并非如此。” “哦?”谢青云道。 “如施主带着疑惑而来,想是需要解答。”空智道,“若非觉悟深厚,和尚岂非预言者?” “你确实不像预言者。”谢青云道。 “和尚还很会经营。”空智道。 “怎么说?”谢青云道。 “这座寺叫慈安,原来在历国,只是一个庙。”空智道。 “哦?”谢青云心里一动,“不会是历国河州宝镜城吧?” “施主知道?”空智吃了一惊。 谢青云惊讶更甚:“宝镜城不好么,为何迁来此地。” “不怕施主知道,还是个‘穷’字害的。”空智叹气。 “我佛神圣,黄白之物只会玷污佛法。”谢青云道。 “此言差矣。”空智还是叹气,“人身要汲取五谷之精,若是当和尚吃不上一餐饱饭,弟子们早就跑干净了。” “明白了,凡事都要用钱。”谢青云道。 “佛不语钱。”空智道。 “哦?”谢青云道。 “这叫缘。”空智微笑,把沏好的茶推向谢青云,“要是还留在宝镜城,哪有阔绰的伸手就是五十贯。” “所以我能否取到真经?”谢青云不会喝茶,也不喜欢喝茶,但他还是端起来喝着,“五十贯只是投石问路,若大师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另有酬谢。” 空智笑容更甚:“既如此,那么请施主出题。” 谢青云想了想,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九个字。 空智茫然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是什么?” 谢青云更加茫然:“佛门九字真言,不是吗?” 空智微微一笑,沾水在桌上写下“空、见、识、想、圆、觉、色、法、空”,然后轻声道:“施主,这才是佛门九字真言,对应我等修持。最高的空之境,既是一种轮回,亦代表我佛‘万劫始终’的最高境界。” 谢青云尴尬起来了。他站起来抱拳,“看来在下找错方向了,告辞。” “施主,”空智忽然道,“是不是宝镜城地底下那东西有什么异动?” 支开司南是对的……谢青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回头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宝镜城地底下有东西?” 空智微微笑道:“啊,和尚说错话了,施主慢走。” 他看着谢青云的背影,双目透射出金色光芒,似乎看穿了一切,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那东西的种子。被蛊惑了么?唉,难得阔绰的施主,这可不成,佛曰:‘一切众生,于我身心。’我佛慈悲,就让和尚来拯救施主。” “慧行。”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弟子在。”一个小沙弥立刻跑来。 空智道:“去,拿我袈裟锡杖和法帽来。” “是。”小沙弥即去。 袈裟是黑色的,鎏金锡杖,朱红色带罩巾的斗笠。空智穿戴整齐来到寺外,对跟出来的小沙弥道,“本座不在,尔等不可偷懒。另外,将此间事传回净土。” “是。”小沙弥应着。 …… 昏沉白昼,绵绵细雨。 还不到卯时,上阳城里为赡口而奔波的人们已熙熙攘攘,这点细雨,可没功夫打伞,但淋着总是难受,只能加快步伐。 一辆刚进城的板车,运着星夜摘的菜蔬和几麻袋的炭,艰难地往菜市行进。 拉车的是个包头巾的妇人,后面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推车。 小女孩已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板车还是走得十分缓慢。她知道娘亲昨夜病了,烧得厉害,还要摘菜,又要给她做饭,如今定然已是烧得没力了,她很用力地坚持着,因为想要替娘亲分担痛苦。 忽然伸来一只白皙但苍白的手,只一推,板车就轻快起来。 “谢谢姐姐。”小女孩看向手的主人,露出甜甜的笑容。 手的主人半披着黑袍,但只罩了半边。小女孩看到她明显一愣,因为她从未看过有人这样装扮——整个上半身只在高耸的胸脯上缠着嫩绿色的布条。 有此装扮的,便只有不拘俗流、离经叛道的沈曼青了。 追捕她的人正在满城搜查,她却在这里帮人推车。 “姐姐,你也不舒服吗?”小女孩看见沈曼青也走得踉踉跄跄,面露关切之色,“我娘也病了,她说今儿下市之时便去抓药,给姐姐也抓一副咧? “我的病,药可医不好。”沈曼青看了她一眼,苦涩一笑。 人世的苦难,我只轻轻一伸手,就有人得到帮助;为何没有这样一个人,也轻轻一伸手,救一救赎我呢?再说我的病,是体内在爬的虫子么,倒也不是吧。 识念照见处,烟波横绝茫茫无际,有一剑在天地矗立,烈阳赫赫投下辉光,整个天地似乎一片堂皇。但那剑上,却分明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因此而摇摇欲坠。只是相比起这二十年的苦修,被最亲近的人出卖、背叛、抛弃的凄凉处境,要更痛苦百倍。 在这样一刻,她无疑是陷在了绝望的深渊里,拖着沉重而且破碎的躯壳。 “你叫什么名字?”沈曼青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甜甜地笑着说:“高芷甜,姐姐,我叫高芷甜咧。” 沈曼青道:“我看你面黄肌瘦,过得定然不好,为何笑得这样开心?” “因为能跟娘亲在一起,娘亲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咧,娘亲说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咧。” “你父亲呢?” “他,他喝醉了,叫不起来咧。” 沈曼青心中凄然,世人总是看不起女子,却要女子承担更多,这是为何?女子修剑怎么了?为何我就不能登上绝顶?那个畜生,当年抛弃我,现在又……连师尊也……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心中愤恨,拳头紧握。 “姐姐,你流血咧。”高芷甜忽然惊呼,绕到另一边捧起沈曼青的手。 沈曼青一怔,松了力,任由她拨开自己的手。原来是太用力,指甲陷入了肉里。 “姐姐一定很疼。”高芷甜看着很难过,从怀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手绢包扎起来。 “姐姐心里疼。”沈曼青轻声说。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0、钱贵妃 龙虎帮。 山庄已被军队包围,治安司的军官把帮众聚起来一个一个盘问。 钱傲的小院,两司统领和巡查司的萧爽、崔师兄正在查看三具尸体。 “蝎美人已是引玉第三层,却被一刀毙命。” 治安司统领张俞用两根手指夹着手册,上面记载着城里面每个炼气士的信息。这是治安司的基本功课。他长得英俊,身材修长,即便穿着皮甲,也显得十分斯文,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倒像个读书人。 “这人不但是个炼气士,还拥有着一门极强的武学。”他环视另几人,淡淡地说道,“他很危险,很可能是我们遇到过的最危险的犯人。” 碎尸已被收集起来。仵作们正在拼凑,但怎么也拼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哼,张统领言之过早了,待本官与他较量过后再说。” 说话的是皇城司统领赵信,这是一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胡子花白,头发却似乎故意染黑。他穿着留国军队制式盔甲,背挺得笔直,眼梢下垂,但却异常凌厉。背后插着的双枪让人从后面看,倒像个唱戏的,但正面面对他时,会感觉这是一个叱咤战场的将军。 “是吗。”张俞淡淡道。 二人对视,场内似有莫名的气场在碰撞。 崔师兄心中一凛,蝎美人正是这两人抓的,是后来才被钱傲从牢中保出去,那时蝎美人就已是引玉第二层。还有黄龙真人,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可能听命于钱傲。 这两人一个负责皇城的治安,一个负责外城,如今竟都被派出来,可见宫中对此事的重视。 他暗暗思忖时,萧爽已不耐烦了:“怎么样都好,你们来这里半天了,到底查没查到线索?” 张俞暗暗冷笑,道:“萧领队有事尽管去便是,这里有治安司便够了。” “然后你再去皇帝那里参我渎职?”萧爽冷冷地看着他,“我告诉你,这回我的考核要还是乙等,我饶不了你。” 张俞嗤笑:“你的考核与本官何干。” “哼!”萧爽冷冷抱起膀子,不再言语了。 赵信把黄龙真人的尸体翻来覆去,半晌后起身,不解道:“从现场的痕迹判断,凶手应该只有两个人,可黄龙真人却好像是死在第三个人手上。” 崔师兄道:“不,他的心脏是被一种分身之类的东西抓碎的。” “用神识查出来的?”赵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崔师兄点头。 萧爽嘴角微扬,挂着一抹嘲讽:“这大概就是武者的局限性吧,武道修为再强又如何,没有神识,很多现象根本无法解读,还不是要倚靠我们炼气士。” “会查案有什么用。”赵信冷冷道,“战场上,死在本官手里的炼气士可不少,他们能用神识击败我?” “那只不过是你没有遇到我!”萧爽争锋相对。 “老赵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张俞淡淡道,“一个在酒楼被人打晕的炼气士,也敢在本国神武将军面前夸言,是青剑门给的你底气吧。” “你说什么?”萧爽勃然大怒,身上剑气腾发,崔师兄见状连忙拦住他,“师弟,查案要紧,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这时门洞外快步跑来一个军官,捧着三张画像:“大人,很多帮众都看到过凶手的模样,已经让人画下来了。” “凶手有三人?”张俞接来。 赵信看了眼崔师兄,后者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萧爽强忍不爽,凑上去一看,第一张画像就让他一怔:“咦,这不是太一门的白斩天?” “白斩天?”张俞看了他一眼,他冷笑道,“我们从小就认识,他跟我一样是上阳本地人,不过我拜了青剑门,他拜了太一门。这小子终于有把柄落到我……” “你们的私人恩怨本官不感兴趣。”张俞直接打断,掀开第二张。 萧爽看到第二张画像,忍不住道:“是她!” “她?”张俞道。 “就是她打晕我……阿呸,就是她暗算我!”萧爽咬牙切齿。 “哦。”张俞故意拉了长音,“原来炼气士还会被小姑娘暗算,长见识了。”然后不等萧爽发作便掀开第三张。 萧爽本来就要破口大骂了,瞥见第三张画像,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谢青云!” “谢青云?”张俞眯眼,“说起来,似乎有个炼气士进城没有登记,巡查司负责禁空,居然让炼气士这样堂而皇之地潜入上阳,在龙虎帮肆意杀人掳人,不知陛下怪罪起来,谁来负责呢?” 崔师兄一下子冷汗直流:“是,是这样的张统领,本门出了个叛徒,门中调走了大部分人手,只剩我和萧师弟,实在有些力有不逮。” “哼,本官会如实上报。” 张俞把画像丢回给军官,“去,全城通缉,把所有人手派出去搜查。事关炼气士,巡查司是指望不上了,本官去一趟道院。赵统领,”他转向赵信微微拱手,“现场就交给赵统领了。” “自然。”赵信点头。 …… 皇城。 谢青云翻过宫墙,忽然倒有些茫然,虽说钱傲大概率是躲在皇宫里,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却很难说。 这时宫门下角门打开,一个内侍穿过角门,一面对身后道:“连老爷请进。” 谢青云躲在道旁看出去,只见角门外进来一个胖子,他定睛一看,竟然是连大富连老爷。 连大富来皇宫做什么? 莫非他在宫里有亲戚? 看那内侍的装扮以及侍卫对他的态度,似乎地位不低,却对连大富如此客气,看来真是宫中有人啊。 那内侍叫来了一辆马车,请连大富上去坐了。 谢青云想了想,决定跟着连大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者请他帮个忙。趁着巡逻卫队刚过去,他一个闪身窜到马车底下。 车厢里,连大富捧着账本做最后的检查,确认再无遗漏,他放松地合上,然后闭目养神,等待着马车行至目的地。 不一刻,马车来到一宫殿门口,内侍官的声音响起:“连老爷,到了,娘娘等着见你呢。” “哎,来了。” 连大富抓起一旁的盒子和账本,弯腰钻出马车,正见那宫门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穿单色宫装的宫女,一个身着暗绿云鱼服手提医箱的官员。 他连忙弯腰上去:“彩环姑娘,贵妃娘娘呢?” 那宫女没有理他,而是笑着对那官员道:“有劳王太医了。” 待那官员点头离去,宫女才对连大富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派我来查验这一季度的账。”她的语气颇为傲慢,似乎并不太看得起连大富。 连大富皱眉道:“查账是小事,彩环姑娘尽可随意。但钱钞数目不小,鄙人还是希望亲手交给娘娘。” “怎么,娘娘说的话不管用了?”彩环冷下脸,一把夺过账本看起来。 连大富强忍怒火不语,但箱子却是抓紧了些。 过了片刻,彩环把账本收好,伸手道:“连老爷,给我吧,娘娘今日不方便见你。” 连大富正要说些什么,宫中突然乒里乓啷一阵砸物声,并有一个男人尖锐叫道:“怎么就治不好了……必须给我治好……这是我的命……命啊……” 彩环脸色一变,直接伸手夺过箱子,并将连大富推上车:“不想死就快走。” 男,男人的声音……连大富脸色苍白,连连点头。 马车辘辘地去了,但谢青云却没走,他已攀上宫殿的顶梁,从上往下俯瞰。 这宫殿里有一个金丝拔步床,暖帐如同彩带般飘动,那床上就躺着个肥猪般的男子,正将手里边能砸的东西砸出去。 “你莫要忘了,当初是谁帮你当上贵妃的,你也莫要忘了,没了龙虎帮,你在宫中还会有好日子过?” “抓到你了。”谢青云冷冷看着。 这肥胖男子自然便是钱傲。他说话的对象,是站在床边的一个身穿镂金暗色调宫装的贵妇人,此刻这贵妇人美艳的面容上尽是霜寒。 “太医说了,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你莫要无理取闹。”贵妇人冷冷道,“我藏你在宫中,已冒了极大风险,万一被陛下发现,你我都难逃一死。” “我不管,我若是再也玩不了女人,倒不如死了算了!” 钱傲像个被宠坏的巨婴发脾气,谢青云听得不耐烦,摸上刀柄,正准备动手,忽又一顿:连大富刚走我就动手,事后清查起来,他很难不被怀疑,还是不要连累他了。 想到这里,他按捺住了下来。 钱傲忽然脱下裤子,面上挂着猥琐的笑容:“你来帮我,我相信以你的功夫,定能治好我。” “我是你妹妹,你疯了!”钱贵妃气得脸色发白。 “干的。”钱傲“嘿嘿”笑道。 “本宫现在是贵妃!”钱贵妃冷冷道。 “贵妃怎么了?”钱傲脸色一沉,“这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要敢说个‘不’字,我就把你过去的事情全捅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ps:感谢甜甜布朗妮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1、钱傲之死 他看到贵妃咬着下唇似乎在内心挣扎着,便放缓语气道:“这么多年,咱们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两头经营,朝中多少大臣都已被我们收买,青剑门我也已经打点好了,就算狗皇帝发现了又怎么样,以咱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另外扶持一个皇子登基。” 钱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认命般爬上了床。 看到她紧咬下唇欲拒还迎的模样,钱傲股间被踩扁了的小虫似乎动了动。他内心狂喜:“对,就是这样,快过来,它有反应了。” 钱贵妃慢慢地凑上去,她的神色似乎迷离,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钱傲大腿。这刺激得钱傲呼吸急促起来,他却没发现,钱贵妃另一只手已呈掌刀状,突然间向前一个急刺…… 嗤! 锋利的指甲直接没入肥肉,钱傲感觉到剧痛,但喉咙被穿透,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钱贵妃,那张美艳的脸庞,此刻已满是狠厉毒辣。 “你休想再操控我。”钱贵妃厉笑着,“我早就想杀你了,只不过没有机会而已,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被抓走了,没有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钱傲死了,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宫女彩环适时抬着盆水进来。 钱贵妃在脸盆里洗手,满脸厌恶之色:“把尸体处理干净,我不想再看到他。”她的瞳孔忽然一缩,因为水中倒影里,梁上竟不知何时猫着一个人。 “谁!” 她猛然回身向谢青云的位置掷出一道暗器。 那暗器上附着白色蒸雾,这钱贵妃居然是个武者。 谢青云侧身闪过,然后轻飘飘落地,确认钱傲确实没了气息,便闪身向宫殿大门窜去。突有两只脚飞踹而来,不知哪来的两个宫女,竟也都是武者,他眉头一皱,退了几步。 只这一耽误,愈来愈多的宫女出现,每个身上都涌现出白色蒸雾,竟然全都是内力不弱的武者。 “炼气士?” 钱贵妃好整以暇地坐到藤椅里,“你跟钱傲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谢青云道。 “你在上面多久了?”钱贵妃道。 谢青云叹了口气:“该听的不该听的,全听见了。” 钱贵妃也叹了口气:“这样说来,你就是杀害钱傲的凶手。” 谢青云道:“我是凶手,娘娘非但是清白的,还不用处理尸体惹来怀疑。” “你很聪明。”钱贵妃微笑道,“不知你可愿意为了本宫做出牺牲?” “有什么好处呢?”谢青云道。 “你想要什么?”钱贵妃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钱财?女人?本宫这里都有,只要你承认杀害了钱傲。” “我本就是来杀钱傲的,背这黑锅倒无所谓。”谢青云笑着说,“我也不用钱和女人,只要娘娘放我离开即可。” “你这样,让本宫如何信任你?”钱贵妃朝他勾着手指,那模样就好像一只发情的金丝猫。 “你爱信不信。”谢青云懒懒哂道。 他已向殿外走去。 “杀了他。”钱贵妃有些生气。当一个惯常用魅力做武器的女人发现它失效时,大抵都要炸毛。 宫女们呼呼喝喝地冲上去,她们的拳脚功夫都着实不弱。 谢青云双手骈指为剑,六张黄符齐齐燃烧,六个水牢从天而降,把十二个宫女全部罩住。他迤迤然越过去,挥了挥手,“娘娘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想走!”钱贵妃目露寒光,突然已窜出去,全身都涌出白色蒸雾,竟发着猎猎的响声。她的手掌纤细,但掌风只轻微一刮,六个水牢全部破碎。 “还是个武林高手?” 谢青云察觉到水牢被破,背后袭来凛冽劲风,他吃了一惊。捏符燃烧,身后出现六棱状的铁壁。 砰! 铁壁剧烈震动数下,但终于没有碎。 谢青云按刀,侧头淡淡道:“娘娘最好不要逼在下拔刀。” 钱贵妃只觉手掌一阵阵疼痛,她搓揉着两下,然后娇笑着说:“小郎君,你为何不敢回头看我,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谢青云叹了口气:“我相信娘娘也一定是钱傲的受害者,否则不会如此憎恨。钱傲既死,娘娘往后便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方才在下什么也没听见,就此别过。”语罢再不停留。 钱贵妃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是你掳走的钱傲。我想说,谢谢你。” 谢青云头也不回地挥手而去。 “娘娘,现在怎么办?”宫女们浑身湿漉漉地颤抖着。 “打又打不过,留又留不住,还能怎么办。”钱贵妃白了她们一眼,“还不去把衣服换了,又没有男人在这里,露给谁看?” 这时宫外跑来一队卫士,为首的将领大声喊道:“娘娘,卑职听见打斗声,可是有贼人闯入宫中?” 钱贵妃慵懒地走出去,在这些卫士脸上扫过,皇帝的后宫当然不可能出现真男人,这些卫士俗称“内操”,由军事宦官组成。换句话说,这些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其实全是太监。 她淡淡道:“去通知陛下。钱傲潜入宫中,意图行刺本宫,被本宫识破,现已就地正法。” ……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 但乌云还是遮住,城中阴雨不停。 菜市口,面容饱受风霜洗礼的妇人对着沈曼青千恩万谢。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高甜甜不舍地挥手道别。 沈曼青看着她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自己的旅程。 她原本不应该到菜市口来的,她原本应该直接到目的地,现在她距离目的地已很远,走的又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围住了。 “师姐,你故意引我们来这,是担心波及无辜?” 李让排众而出,微笑看着沈曼青,“真不愧是女侠,无论到什么境地,都不忘侠义二字。” 沈曼青扶着墙,喘息声很重,让人感觉她随时都会倒下;但是围着她的青剑门弟子,没有一个敢率先进攻。 李让见她不说话,冷冷一笑:“沈曼青,你不是自诩很了解男人吗,我到底不是你以为的只有一根筋。” 沈曼青终于开口:“是,你的花肠子真不少。” “你承认你失败了?”李让道。 “如果这能让你感到快活。”沈曼青道。 李让眯眼,慢慢骈指,背后大剑缓缓滑出:“到此地步,你还要负隅顽抗?何不乖乖交出东西,我或许能替你向师兄求情。” 沈曼青面上忽然露出讥讽之色:“这就是你的极限。” “什么意思?”李让冷冷道。 “求情,而不能做主。”沈曼青讥笑起来,“你是他的狗吧!你做这一切,为了虚无缥缈的离开东离的机会。把命运系在别人的怜悯上,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 “你呢?”李让脸色铁青。 沈曼青道:“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李让咬牙,一字字道:“杀了她,不惜代价,不用全尸……” 大剑出鞘,他握住前冲一斩…… 猛烈的剑光在小巷中炸开,沈曼青从烟尘中飞出,落地便奋力迈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剑光在酝酿。 “千幻镜……” 数不清的剑阵亮起来。 她拼命奔跑,左侧巷子突然破裂开来,一柄大剑携无匹剑光而来。她勉强掐了个诀,法阵才刚展开一个圆,就被那剑光劈散,她闷哼着飞射向右边的院墙,轰然撞破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这户人家正在用膳,被吓得着实不轻,骇然地缩到另一边墙角去。 沈曼青挣扎着爬起来,咳出了两口血。 李让扛着大剑从缺口一步一步走来,带着满腔的恨意,二话不说一剑劈下。 沈曼青目中寒光一闪,突然变得敏捷避开大剑,剑指指尖吐露剑气,向李让咽喉划去。 砰! 有镜碎声响,李让才刚反应,腰间玉佩碎裂,浑身顿时起了一层恐怖的鸡皮:“你……”他下意识的反击将沈曼青打飞出去。 沈曼青借了这一剑之力翻身回到小巷:“极致才能强大,我看错了你,所以你根本不强,根本不配杀我。” “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朱晨宇,更不怕你们!” 天空划过一道深蓝色的闪电,“轰隆”一声,雨点渐渐大了起来。 青剑门的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千幻镜……” 四面八方的剑阵再次亮起。 沈曼青拍了两张符在腿上,身法刹那间提到不可思议的境界,几乎如同闪电。一个在屋顶上的青剑门弟子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一痛,惨叫着摔下去。 “幻影步符半刻钟只能用一次,不要怕她!”李让大声提醒。 沈曼青趁着符箓还在生效,冲出包围圈,向目的地狂奔而去。 “追!”李让第一个御剑而起。 双腿再怎么也跑不过飞剑,幻影步符的效果过去之后,沈曼青的速度慢下来,一记剑光恰好这时凄厉射来,她勉强侧身躲避,左手臂膀还是被击中。 血花炸开,她闷哼一声向前一个踉跄,翻倒在臭泥水坑里。她咬牙按住伤口爬起来继续狂奔,但右脚很快又中了一记剑光,这回摔得更狠,连滚了数十下才停住。 但是这一滚,竟滚到了她的目的地。 正此时,巷子对面走来几个撑伞的军官,为首的是治安司统领张俞。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2、这等荒唐 道院的门在此时缓缓打开。 袁道长走出来,淡淡地看了看正围过来的青剑门弟子,又看了看治安司统领张俞,最后看向一瘸一拐挣扎着走过来的沈曼青。 “道友还是离开吧。”他的声音很冷漠。 沈曼青快速地说:“我有九个道勋,我要求开启传送阵,我要离开东离……” 袁道长缓慢但坚定地摇头:“院主说了,道院不会插手宗门内务,你是青剑门弟子,在你解决自己的麻烦之前,恕不接待。” 沈曼青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还是绝望:“替我驱除蛊虫,九个道勋总够了!” 袁道长还是摇头:“青剑门背后是青城山,青城山没有表态之前,我们不会与你做任何交易。” 沈曼青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那我要这道勋有何用?你告诉我,有何用?” 袁道长只是摇头。 沈曼青终于明白,这世上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她不再心存希望,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毁灭吧,凭什么要把二十多年的苦修拱手让人? 她的耳畔似乎有魔音在低语。她知道这是劫魔趁虚而入,但她似乎已不在乎。 我毁了它,谁也得不到…… 趁现在,我还能动…… “千幻镜·瞬雷。” 她脚下出现一个深蓝色的法阵,“哧拉”一声,她已消失不见。 “在那里!”李让当然知道这一招最多只能拉开百丈距离,冷静地指挥众弟子追上去。 “女子历来做什么,都不讨喜欢。”张俞皱眉看着,即便有心相帮,却也要掂量掂量,那些青剑门的剑修,恐怕一齐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去,而且绝不会顾忌他的官身。 “叫人读书,又害怕人立德,叫人习武,又怕她上马称英雄,人家炼气修剑,又认为她吃不了苦,登不上绝顶。早就有听闻,青剑门里,倒是个女弟子最有出息……现在终于遭到迫害,看他们这样冷漠,怕想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堂堂道院,也与她为难?倒真是有些好笑了,这些超凡脱俗的大老爷们。” 他心里这样的想着,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向袁道长躬身道,“龙虎帮凶杀案,想请道长帮忙找人。” “院主已招呼过了。” 袁道长淡淡点头,捻诀施法,“星辰卜。” 虚空浮现星辰图景,他看了片刻,忽然道,“钱傲在皇宫里。” “皇宫?”张俞大为讶异。 …… 另一边,龙虎帮,院子里验尸已到了尾声。 忽有个将领匆匆跑进来报:“大人,鹊仙楼附近出现凶手谢青云的踪迹……” “谁也不要跟我抢!谢青云,我看你往哪里跑!”萧爽厉笑一声,纵身御剑而去。 那将领目瞪口呆,因为他还没有说完:“大,大人,不止鹊仙楼,城中各地都出现了谢青云的踪迹。” “萧师弟……”崔师兄也目瞪口呆,“你这人说话怎么不说完整?” “属下……”那将领哭笑不得。 “年轻后生,让他去折腾吧。”赵信淡淡道。 这时又有个将领跑进来,在赵信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赵信目光一闪:“传我命令,所有人去皇宫!” …… 雨越下倒越大起来了。 于做买卖的很不便当,行人们就更欠心绪了。 “再买些清心茶坊的精品,那死老头总该满意了。” 白斩天将脸稍稍地蒙着,打伞走着,一面咕哝,“这次剿匪真是亏惨我了,那死老头一定又会让我白做几个月工……想想就憋屈,神都教便罢了,怎么还冒个魔道祖师出来,不然小爷至于逃跑么……臭道院怎么评审的,小爷的人损失惨重,一个道勋也不给……真他娘的……” 清心茶坊毗邻鹊仙楼,他正骂呢,见一熟悉身影从酒楼走出来,不禁失声:“谢青云,这小子怎么又跑回来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招呼,远空一道剑光疾驰而至,笔直地撞向谢青云。 谢青云往后一跳,轻松躲开,微笑着看着剑光消失显露出来的萧爽。 “被我抓到你了!”萧爽厉笑,二话不说骈指为剑,剑意迸发,但目标忽然消失,他动也不动,“以为我会上当两次?”剑指向后挥去,“嗤”的似乎划破了什么。 原来谢青云闪身到了他身后去,想故技重施给他个掌刀。但没想到自己的咽喉先被划破。不过他当然不是真的谢青云,破了功之后,就软软地变回一张纸。 这不过是个纸傀儡罢了。 “该死的!” 这时人群都惊恐远离,萧爽身边很空,他很快发现有个人竟在不远处呆呆看着他,他眼睛亮了起来:“白斩天,你事发了,跟我回巡查司!” “不是我!”白斩天确实有一会儿看呆了,没想到这是傀儡,神识竟完全无法分辨真假,以至于被萧爽认出。他急忙转身就走,背后剑光袭来,他叹了口气,取出符器丢出。 “姓萧的,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剑光与剑光相互抵消,萧爽冲出来,双手皆骈指为剑,连连抖出剑光:“你不怕我,就不要逃,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宝贝。” “傻子才跟你硬碰硬,迟早有一天阴死你。”白斩天暗暗咒骂,借了冲撞的余波闪身进入小巷当中。 “别想跑!”萧爽御剑追到巷子上空,骈指为剑: “千幻镜·红鸾。” 密密麻麻的小剑组成异禽的形状,向白斩天扑了过去。 “真麻烦……” 白斩天一个翻身急停,掌中托住宝镜一照。盈盈清光照射出去,吸住异禽和萧爽。他阴恻恻一笑,另一手袖袍微荡,手中即出现一弩,“啪叽”一响,弩箭发出夺命亡音。 这小子来真的……萧爽吓得亡魂直冒,拼命挣脱束缚侧身闪躲,谁知白斩天突然收回宝镜,他用力过猛,虽是避开了弩箭,却一头撞向墙壁,且由于法力收束不及,未能自动护主,于是撞了个鼻青脸肿。 萧爽撞懵了,慢慢回过神来,大骂出声:“白斩天,你他娘的……老子跟你拼了!” “哈哈,小爷不跟你玩了。” 白斩天在前面跑,萧爽在后面追,一直过了好几条街。 这时来到道院附近,白斩天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咦,曼殊仙子。她怎么一身都是伤?”他兴奋起来了,以为是英雄救美的机会,但见围住她的,竟是以李让为首的青剑门弟子,顿时被震住。 萧爽赶至,看了一眼,冷冷笑道:“你不知道吧,你的心上人现在是门中通缉犯。” “通缉犯?”白斩天愕然,“没搞错吧,她才刚破了阴山大案,头号功臣阿,怎么成了青剑门通缉犯了?” “说是她意图刺杀掌门。”萧爽皱眉,“具体的,我不清楚。——少说这些废话,白斩天,你是不是做好受死的准备了?” “且慢!”白斩天脸色下沉,“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打,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那可由不得你。”萧爽狞笑一声。 “我帮你炼制法器。”白斩天悠悠地说。 萧爽动作一顿,眯眼道:“白斩天,你在云渺峰上抛下她逃命,现在倒想英雄救美了?” “一码归一码。”白斩天淡淡道,“云渺峰上,我不把还活着的那些人带回去,老头子准会剥了我的皮。” “我劝你不要管。”萧爽道。 “我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白斩天道。 “两件。”萧爽道。 白斩天道:“材料自备,三个月内给你。” 萧爽左右看了看,慢慢飞向白斩天,还施了个隔音罩,然后才低声说:“我最近听人说,朱晨宇师兄有望突破神临,但是需要大量纯净的精元。你知道的,那种天材地宝必须去外域才有可能找到。所以我推测……” “推测什么?”白斩天冷冷地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臊得慌,“就是,你懂的,剑胎也能替代……” “你他娘的,不是吧?”白斩天猛地推了他一下,怒目瞪着他,“所以你们就盯上了她?” 萧爽骂咧咧道:“这他娘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推我!”到底还是心虚,有些底气不足。 白斩天陷入了沉思。 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要怎么救? “白斩天,你不会真的想不开吧?”萧爽看着发小认真思考的模样,心说这小子从出生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应该是在想怎么谋取利益。 “闭嘴!” 白斩天脸色阴沉,忽然一跃而起,一面紧盯着沈曼青的动向,一面向龙仙河的方向靠近。他来到河边,迅速掏出一个罐子装满水,然后将两颗水雷珠放进去,跟着重新盖好收入储物符。 “李让又是怎么回事?”他向追上来的萧爽问着,一面暗暗追踪。 “你当我是神仙阿,什么都知道?”萧爽紧追着道,“不过,李让师兄和朱晨宇师兄这么多年来私交一直不错。” “懂了。”白斩天冷笑。 “你懂了什么?”萧爽道。 白斩天冷笑:“你的两个师兄,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我劝你还是尽早退出师门,否则迟早有一天轮到你。” 萧爽“呸”一声,正要说话,突然抬头一看:“她,她要干什么?” 白斩天一跃登上屋顶,只见沈曼青不知何故悬浮在空中,背后有一道巨大的剑影,这剑影不住地颤抖着,似乎随时会爆炸开来。 无形的剑元冲击着四面八方,空气和雨滴都被肉眼可见地推开。 在她的方圆数十丈空间内,仿佛有烈阳当空,璀璨而耀眼。 “她要自爆剑胎!”白斩天颤声道。 “那得死多少人?”萧爽的眼睛险些凸出来。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3、造形术大突破 皇宫。 钱傲意外死在了贵妃手里,谢青云反而无事一身轻,倒也不急着赶路了。他一面躲避巡逻的卫队,一面向宫外而去,时间还早,他要先去找到司南再回历国。 那女人的内力修为,比起小老弟也不差多少了。 对于钱贵妃是个“武林高手”的事情,他心里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铁壁”竟能受住那样一击。修为晋入引玉之后,“造形术”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他之前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回程的路上,就慢慢琢磨起来。 “是由于法力的质变,引发的连锁反应么?” 一直以来,“造形术”限于修为太弱,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譬如在与蛇执事的对决中,根本用都不用着,“水牢”已很强悍了,但要对付蛇执事,恐怕连对方身上的灵压都无法突破,就会被巨大压力催化还复成水行灵气。 乾坤逆数的短暂突破,到底比不上真实境界。 他如蝙蝠贴般在抄手游廊的梁上,待卫队慢跑着过去,轻轻落地,继续思考着……冷不丁的,一缕劲风拂面,神识里,一柄短枪宛然流星般从天而降。 “什么东西?” 他侧身闪到游廊外,轻巧攀上围墙,身后轰然炸开,他回头看去,只见乱蓬蓬的废墟中斜插着一杆短枪,上面还有残余的白色蒸雾。 “这内力修为,已远超小老弟了……” 他眯眼向游廊另一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但头发染得漆黑,眼神锐利,腰骨挺直。其背后斜插着一杆短枪,看来与自己的是一对。 “谢青云,你杀害龙虎帮护法,掳走龙虎帮帮主,现下落到本官手里,正说明你的仙运到此为止了。” “本官皇城司赵信,是来抓你的。”他负手一跃,已轻巧地掠出十丈,几次起落,已到了废墟处,捡起短枪,指着谢青云冷冷道,“你若束手就缚,还能少吃些苦头。” 话音方落,四面八方都出现了铮铮甲兵。 那女人还是决定杀我灭口……谢青云神色平淡:“我并不觉得犯了什么需要被抓的罪行。” “你自以为是正义的?”赵信冷冷道,“你自以为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你随意地剥夺他人性命,却以为做了正确的事情?你凭什么如此狂妄?若是人人皆如你这样,要律法何用?” 谢青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种质问,他讥讽地一笑:“如赵大人所说,我确实做错了,那么,那些被迫害的人,那些还没长到成人的孩子,他们受害的时候,敢问大人,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所以本官讨厌炼气士……所有一切打破规矩的……”赵信面上浮现怒色,“谢青云,我会全力杀了你,哪怕丢官也在所不惜。”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邪恶?”谢青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一张张脸孔,唐绾绾的痛苦不甘的脸孔,段玉楼的憎恨怨愤的脸孔,王霜的绝望而空洞的脸孔,那份对这世道无声的控诉,叫他心里隐隐作痛,“大人——我早该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公道。” “大人想杀我,丢的可不会是官。”他的神情渐渐冷硬,这正如他已逐渐冷硬的心。 赵信已不用问,因为谢青云腰间那把刀微微出鞘时,他已感觉到脖子上的寒意。但这并不会让他退缩,双枪合并成长枪,他丹田里的内力如同煮沸的油锅,他的全身都被白色蒸雾笼罩。 枪出如龙,白色蒸雾更是先一步朝前吐露,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枪的精妙,所有的内劲全部凝聚成了一个点,这一点就是风暴中心,就是焰火凝聚力量炸开之前的样子。 谢青云面无表情站着,某一刻,忽已拔刀。刀光乍起即统御十方,所有的劲气就都被消磨了,这还未炸开的焰火眨眼间被生生掐灭。 轰! 赵信身下废墟再度下陷,那是他的被击散的失去控制的内力。他脸色变白,嘴角挂了一丝血迹,“你不是武者!” “但我是武道家。”谢青云道。 失控的内力进一步毁掉了围墙。 谢青云轻轻翻身落到后面花园里。 卫兵们早已涌来,他还刀归鞘,双手各夹一张黄符燃烧。 “造形术·水牢。” 水牢从天而降,在笼住几个卫兵后,竟又伸出了水的触手,咻咻的缠住更多卫兵。卫兵们带着惊恐被触手抓到了空中,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谢青云细细领会着这一变化,忽见几个被笼住不能呼吸的士兵脸色憋得通红,他心里一动,水牢又生触手,伸到自己“肚子里”,把几个卫兵的脑袋拖出到外面,使他们能够呼吸。 水牢竟仿佛活了一样。 好家伙,法术成精了? “千幻镜·雷剑……” 谢青云忽然发现身上的铁壁自发离体,于他身后重新组建成六棱状壁障。 砰! 一柄浑身通电般的巨剑从天外飞来,正中壁障中心。 青剑门的也来了? 他眉头一挑,却发现铁壁的强度有了夸张的提升,竟死死抵受住雷剑的攻击。他一时倒忘了动作。 崔师兄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状:“这可是我最强的招式!”然后他才看到那些水牢,心里如有万马奔腾:这,这是二阶引玉能办到的事情? “继续进攻!” 赵信厉叫一声,已穿过废墟进入花园,挺枪直刺。 谢青云懒懒地捏了张黄符燃烧。 “造形术·铁壁。” 又一面六棱形的金属状壁障出现,挡住了这一枪。 赵信拼命往枪里灌注内力,却始终无法突破,脸色不由得一变再变。但见场间情形,忽又冷笑起来,大声喊道:“张统领,他同时控制四门法术,必然已到极限,轮到你出手了!” 两个水牢加上两个铁壁,确实同时控制着四门。 谢青云也确实感觉到法力在不断地流逝,但按照这速度,再流几个小时不是问题。 “极限么?”他在心里想,同时手中又出现四张符。 张俞从花园的另一头缓缓走出,袍袖一震,一柄软剑已抖得笔直。他释放的内力并不十分深厚,但那剑却仿佛变成了神兵利器,延展的剑光,轻松地将碎石切割成粉末状。 他已来到谢青云十步之外,叹着气道:“谢青云,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与你为敌,职责所在,见谅了。”他身形忽左忽右地施展剑法,铺天盖地的剑光就向谢青云笼罩而去。 “武者确实不弱。” 谢青云看得暗暗点头,同时手上的四张符也已燃烧。四面铁壁倏地出现,正巧与早先的两面形成一个大六棱形状,全方位地将他包裹。 剑光如雨点般落在铁壁上,发出激烈的震动;但却一滴也没能渗透,更别说碰到谢青云了。 谢青云打了个呵欠,甚至觉得现在躺下去睡一觉也没问题。没想到突破引玉后,竟能同时控制八个造形术,这让他真切感到修为突破后的巨大好处。 三个人对视一眼,挥退普通卫兵,一人一角围住谢青云。 赵信淡淡道:“谢青云,你的法力总有用完的时候,我看你能躲在乌龟壳里多久。” “也是哈。”谢青云眼珠子一转,“不过天色还早,我先睡个回笼觉。”他说干就干,竟真的原地躺下睡起觉来,给三人气得不轻。 张俞淡淡道:“继续进攻,加快他的法力消耗。” “慢着!”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年长的内侍快步跑来,“你们还不快快住手。” “高公公?”张俞十分讶异,微微地拱手,“公公这是做什么?” 高公公捏着嗓子道:“杂家是奉贵妃娘娘的命令来的。” “娘娘有何吩咐?”赵信皱眉收枪。 高公公道:“娘娘说,今早钱傲潜入宫中意图行刺,幸亏青云少侠救驾有功,命尔等不可为难少侠,即刻放他离去。” “什么?”赵信惊得胡子都吹起来了。 “怎么,娘娘的话不管用了?”高公公冷冷道。 “是……”赵信无奈躬身,一步一步后退。 高公公这才露出谄笑,跑到谢青云身边:“青云少侠快快收了法术,杂家送少侠出宫。” 这女人还有点良心……谢青云欣然爬起来,看着两个大高手乖乖退离,不禁感叹她在皇宫里的滔天权势——皇帝下旨尚且还要拟招,她却只需要一句话。 来到宫外,谢青云掏出一张五贯的交票,塞到高公公手里:“公公受累,替我带句话给娘娘。” 高公公受宠若惊:“少侠请说。” 谢青云道:“这份情青云领受了,只盼她不要成为钱傲那种人。” “杂家一定带到。”高公公道。 谢青云拱手离去。 出了皇城,就进入外城,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他正思考怎么找到司南,突觉远空有强烈的灵力波动,心里头隐隐浮上不安感。 “什么东西?感觉好像要爆炸了?” 他再也顾不得“禁空令”,驾驭绿叶法器向那个方向冲去,远远看到许多青剑门的弟子正在围攻着什么,神识探去,不禁脱口道:“曼殊仙子?”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4、痛,你就哭出来 沈曼青已看不出原本的形容,她的身上满是血污和臭泥水,雨水洗也洗不去。 谢青云是从她的装扮和法力气息判断出来的。 他看到她的眼睛,表现出来的是空洞和绝望,与原先的自信和平淡判若两人。他又想到了那些他无力挽救的人,心隐隐作痛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让她变成这样?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露出这种眼神? “青剑门办事,闲杂人等滚开!”一个青剑门弟子大喝。 谢青云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影子,当即喝道:“李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打沈曼青决定自爆剑胎,就有一层无形的壁障抵挡他们的进攻。李让久攻不下,怒火正旺:“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多管闲事,滚开!” “你有问题!”谢青云驾驭绿叶法器向沈曼青冲去。 “杀了他!”李让大怒,隔空挥剑。 一道道圆形剑阵从虚空中浮现。 谢青云捏符燃烧,三面皆浮现两道铁壁……他硬顶着青剑门的攻击,发现法力消耗异常,心里明白铁壁的强度虽然提高了,但还是需要他的法力来维持。 眼看距离还有数百米远,恐怕还没冲到沈曼青面前,就已法力耗尽而死。 他从储物符里摸出“天雷符宝”祭出去,那符宝原本像纸折的符文,注入法力后,自然而然地伸展开来,竟变成了一个巴掌大的阵盘,阵盘共有九个宫格,每个宫格都有不同的符文,空气被疯狂吸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 暗蓝色的雷电在漏斗周围闪现,发出“哧拉哧拉”的恐怖声响。 李让瞳孔一缩:“九仙……是九仙域的天雷符宝,快退!” 某一刻,以漏斗为中心,雷电仿佛凝成实质,跟着宛然巨大的树冠般展开,“哗”一声,又仿佛什么东西炸开,方圆数百丈的空域,一切都灰飞烟灭。 有几个倒霉的青剑门弟子退之不及,被跳跃的闪雷劈中,直接就一头栽了下去。 那阵盘复又恢复成符文状,落回到谢青云手上。他趁机冲到了沈曼青面前:“仙子,仙子你醒醒,你不要做傻事……” 他已隐隐感觉到沈曼青的异状,那矗立天地的剑影,似乎随时要爆裂开来。 沈曼青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仙子……你听我说……” 谢青云飞到沈曼青五尺外,被无形的力量抗拒着不能再靠更近,“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我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我会帮你的……” “我要毁掉剑胎,我要让他们什么也得不到……”沈曼青喃喃地道。 “为什么要毁掉剑胎?” 谢青云愈发焦急,上阳城里,无数的凡人正在抬头观看,对他们来说,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插曲,距离他们太过遥远,远到根本察觉不到危险。 他不知道沈曼青的剑胎粉碎后,里面的剑意会毁掉多大范围的城池;但必然有很大数目的凡人会因此而死…… “沈曼青,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既愤怒又痛心,忽然硬顶着压力前冲,无数细碎的剑气光顾,暴烈地试图剥去铁壁。他感觉到法力消耗迅猛,这五尺的距离,竟犹如天堑般难以逾越。 “沈曼青!”他一字一字地发出低吼,终于,这个距离只剩不到一尺。从他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一个遍体鳞伤的沈曼青,一个炙热但破碎的灵魂。 “是谁害的你这样?” 这一刻,这个不过是萍水相逢,却与他同生共死过的女人,似乎拥有了很多人的影子,这些影子一个一个生灵活现地重叠在一起,又变成了沈曼青的模样。 他轻轻地抱了上去,铁壁终于承受不住而破碎,他的手掌首先被剑气割破,流出血来;紧跟着是其他部位,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剑气的光顾,眨眼也已是遍体鳞伤。 但他终于还是抱住了沈曼青:“你这个傻女人。痛,你就哭出来。” 沈曼青低声地说:“哭了,他们会看不起我。” “你要看得起自己。”谢青云道。 沈曼青道:“他们会说女子果然吃不了修剑的苦。” “你的成就已超过他们。”谢青云道。 沈曼青道:“我没有时间哭,我要更努力,师尊才会认可我。” “你不需要谁的认可。”谢青云道。 沈曼青极力地压抑着,极力地不颤抖:“那为什么……为什么师尊要任由他们夺我剑胎?” 谢青云心里一震,愤怒使他的眉梢极力上挑:“没有人可以夺你剑胎,我保证!” 沈曼青终于抑制不住,落下两行泪来。随着她的神智清醒,混乱无序的剑气缓缓收歇,巨大剑影消失不见,那膨胀的炙热感也跟着化为无形。精神的松懈,使她昏迷在了谢青云的怀中。 李让御剑靠近,一面冷冷说道:“谢青云,这事你管不了,我也保证。” 谢青云取出虎骨丹喂给了沈曼青,然后把她拦腰横抱起来,转身看着李让。相比起交易大会,现在的李让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相信沈曼青对这份转变更为深刻,甚至可能深受其害。 人,都有很多副面孔,但大多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刻意制造一副面孔,只为了害人,既可怕又可怜。 谢青云淡淡道:“管得了我要管,管不了,我也要管。” “一起杀了。”李让大喝一声,当先发起进攻。 谢青云眉头微皱,抱着沈曼青他施展不开,耳边忽听有人传音:“谢青云快跑,我替你开路……”他心里一动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两颗珠子,迅速膨胀后爆裂开来。 包围圈被这一炸,出现了个缺口。他连忙从缺口逃出去。 “谢青云,快上来。” 远远又见司南御剑而来,他收了绿叶,跳到飞剑上去。 “追!” 李让御剑而起,同时捏了个符出去。那符即化为一道飞剑向青剑门道场尧山而去。 同门们看着他,有些无语,有些不知该说什么。那符正是召唤求援的,好像他们那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谢青云。 但他们也知道,如果让沈曼青跑了,他的下场肯定很凄凉。 …… 谢青云御剑奔逃,后面大群剑光紧追不舍。他突然发现,司南不用飞剑,照样快如闪电,甚至还能好奇地打量他怀中的沈曼青。 “谢青云,我才不过离开半天,你怎么就抱了个臭女人回来。”司南扇了扇,一脸嫌弃,“你从臭水沟里捡的吗,真臭。” “她是沈曼青。”谢青云面无表情道。 “咦?”司南惊奇地睁大眼睛,“她原来喜欢玩泥巴,是不是小时候没得玩,长大了就分外钟爱?” “钟爱你个大头鬼。”谢青云骂道,“你没看人家浑身是伤,赶快放出你的傀儡干扰他们,咱们先找个地方替她处理伤口。” 司南道:“看在她请我吃雪山蜜饯的份上,司南大人就出手帮你一把。”说着正儿八经地捻诀施法,召出一团水泼在二人身上。 谢青云被泼得浑身湿透,迎面冷风一吹,冻得发起抖来,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是让你放傀儡!”他的额上青筋一根一根跳动。 司南欢快地道:“哎呀,人家听错了嘛,你好凶哦。” 虽然她放出了傀儡,但高空中傀儡的作用有限,只挡了几下剑光就灰飞烟灭了。 这时大群剑光已追近。 李让拔出大剑,深吸口气,大量的剑意注入剑中,然后狠狠劈出。虚空一时间竟然裂开,凛冽飓风狂卷云雾,破开一条笔直的通道。 谢青云突有所感,控制飞剑侧开,那剑光如除草机般从他身旁掠过,云雾被卷得一空,散溢的剑气刺得他身上的铁壁“铛铛”作响。 突然,那前掠的剑光竟一个倒返。他御剑往前,那剑光倒返,两相相碰何等之快,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铁壁自主挡在前方,却也被剑光一扫而没,谢青云紧急之中补了一道铁壁,尽管挡下了剑光,还是被从飞剑上扫翻。 眼看他翻身下落,司南控制飞剑将他接住,“谢青云,你是不是抢了他们老婆,要不怎么死追着你不放?” “也差不多了……” 谢青云面沉如水,“我腾不开手,你来抱着沈曼青。”说着把沈曼青抛过去。 谁知司南往后一躲:“臭死了我才不要。”沈曼青于是就飞落下去。 谢青云大惊,调转飞剑冲下去重新接住,叹了口气:“你真没良心,人家请你吃了多少雪山蜜饯……” 经此一拖延,后方剑光又追近一步。 李让大声喊道:“谢青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沈曼青交给我,青剑门既往不咎,我已传讯回门派,不用半柱香,我青剑门高手齐至,你只有死路一条。” 谢青云气得大骂:“小孩打架你叫大人,脸都不要了!” “不要脸不要脸。”司南笑嘻嘻助阵。 沈曼青的伤已不能再拖,等青剑门高手赶来,更没有机会处理……谢青云感觉到沈曼青浑身都在发烫,知道必须做出决断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5、将伤痕都溶解 谢青云手一抖,指尖已夹了天雷符宝。前面在上阳城里,它已充分表现出了五个道勋的豪横之力。 这符文形状宛然一枚同心结,飞到虚空中自然而然展开。 “散开!”李让瞳孔一缩。 奋力拉近距离的青剑门弟子们骇得脸色发白,这符宝的威力他们早经领教过了,已有数个同门遭遇了不幸。他们纷纷转向四面八方逃散……听得巨大动静,如前般炸裂后,仍待到只剩余威,才敢重新围拢,但哪里还有谢青云的影子。 “追踪沈曼青身上的蛊虫。” 李让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向人群吩咐。一个同门拿出一骨笛吹起来,不一刻,他指着一个方向道:“往那里去了。” 这是一条很长的峡谷,尽头有个很大的瀑布。 “看,他们在那!”另一弟子指着河床大声道。 李让目光一闪:“追上去,但不用靠得太近,围住等掌门到。” 够卑鄙,但是我喜欢。 青剑门弟子们心里默默道,谁也不想再去品尝那天雷符宝的威力了。 “还有,注意一下,有太一门的人在暗中帮助他们,都警醒些,把那人给我抓出来。” …… 天雷符宝两次建功,谢青云对云雷宗愈发忌惮。 瀑布下有个水潭,见追兵还未赶来,他抱着沈曼青跳入水潭。到了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男女之防。 “臭妖精,你来帮她洗干净。” “你求我。”司南道。 “算我求你了。”谢青云叹了口气。 “既然谢青云求到本大人头上,那就大慈大悲帮你一回,记得心怀感恩。”司南欢快地转圈圈,然后一个俯冲入水,溅得谢青云满头满脸。 “你为什么还要待在水里,莫非想偷看不成?”司南一脸鄙夷道。 “我是怕你乱来……”谢青云虽然这样说,到底也不好真的留下。他一个纵身而起,找了块能避雨的岩壁,把身上的湿衣换下,然后盘膝打坐恢复法力。 他有预感,接下来将有一场硬仗,于是顾不上可惜,把剩下的篆玉全取出来。篆玉里的灵力非常纯净,可以直接吸取;但也需要费点功夫转化成法力才行。 简单地说,灵力本身是没有归属的一种能量;在吸入体内之后,要给它们打上自身的“烙印”,才会变成随心驱使的法力。 他一手握一篆玉,感觉到灵力由双手经脉流入泥丸宫……消耗的法力慢慢得到补充,当他再次睁眼时,手上的篆玉变成了透明状,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但是两块篆玉就几乎让他的法力恢复到巅峰状态,确也出乎他的意料。这篆玉里头蕴含的灵气超乎他想象的庞大。 “谢青云,司南大人的工作完成了,你快来给她包扎。” “你抱她下来,我这可以避雨。” 谢青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便把平坦的位置让出来。 “真麻烦。”司南说着抱起沈曼青飞身来到岩壁下,忽见谢青云呆呆地看着她和沈曼青,鼻子不知怎么血流不停。 谢青云捂住鼻子,默默转身面壁:“你为什么要把她衣服全脱了?” 原来沈曼青身上已不着片缕,她的如同绸缎般顺滑的肌肤,紧致而饱满的身材以及挺拔的双峰已完全露在空气里。 “不脱衣服怎么洗?”司南疑惑地说道。 “她的衣服呢?给她穿上。”谢青云道。 “都湿了,她烧得厉害,不能再穿。”司南道。 “那你自己注意点,你的衣服也全湿了。”谢青云道。 “我?”司南骄傲地说,“我可是仙女,仙女是不会生病的,谢青云果然笨死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这不是生不生病的问题。”谢青云默念清心咒止住心猿意马。 司南后知后觉般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自己春光乍泄,她若有所思道:“原来谢青云也会被世俗的欲望所支配。”话才刚说完,身上衣物已变得干爽起来。 我不够清心寡欲真是对不起了……谢青云叹气道,“你还有套衣服先给她穿,我再给你买。” 正此时,沈曼青幽幽转醒,她的眼睛由空洞慢慢出现神采,看了看司南,又看了看谢青云,挣扎着坐起来。 “仙子,情况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谢青云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感觉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想的哪样?”沈曼青淡淡说着,从贴在手臂上的储物符里取出金疮药,倒在伤处。剧烈的痛楚让她的眉头极力皱起,但她却一声也没吭。 “我可以解释。”谢青云道。 “解释什么?”沈曼青一面自己给伤处包扎,一面斜眼看谢青云,“你把我看光了,一句解释就想推脱责任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青云哭笑不得。 司南惊奇地看着沈曼青:“你要谢青云给你负责,是准备给他做老婆吗?” 沈曼青站起来,看了她一眼:“现在,你们该走了。” 谢青云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她,又默默转回去。沈曼青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裸露,她看着谢青云淡淡道,“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如果我不死,会尽可能报答你。” “我不是为了你的报答才救你。”谢青云皱眉,“还有,麻烦你先把衣服穿好。” 沈曼青捻了个诀,外头飘在水潭上的衣物自发地飞过来,在半途已蒸干,重新套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你们该走了。”她再次催促。她的呼吸已又粗重起来,压制剑胎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何况她现在满身是伤。 谢青云终于不用再面壁,他当然已把鼻血擦干净了,这点体面还是要有的。他转过身来,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要知道,你的同门师兄弟为何夺你剑胎?” “得到真相,你要怎么样?”沈曼青看着他。 “我才知道要怎么帮你。”谢青云道。 “你帮不了我。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喜欢我?”沈曼青道。 “萍水相逢,谈不上。”谢青云淡淡道。 “那你就走。”沈曼青道。忽然晃了晃,将要倒地。 谢青云走过去扶住她:“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你死之后,青剑门也不会放过我,你不如让我知道真相,好歹死个明白。” “好,我告诉你。”沈曼青看着他,“很多年前,我像你师妹一样大的时候,他带我去采药……” “他是谁?”谢青云道。 “你不该打断我。”沈曼青道。 谢青云道:“抱歉,你继续。” “他是朱晨宇,青剑门大师兄。”沈曼青低声地说,“他是门中最有望突破神临的天才,也是师尊最为宠爱的亲传弟子。直到那一天发生之前,他都对我很好,我们的关系,就好像你跟你的师妹一样……” “哦?”司南惊奇道,“你是说朱晨宇也是你的奴仆么?” 谢青云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仙子请继续,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曼青淡淡道:“那一天,我们遇到了蜕形失败的妖兽,他把我丢向妖兽自己跑了。” 谢青云微愕,道:“你当然没有死。” “我没有。”沈曼青道,“等我回到门中,听说他被妖兽打伤,导致终身瘫痪。” “你没有死,他却瘫痪了。”谢青云道。 沈曼青点头:“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那妖兽是被我驱使的,对我怀恨在心。他暗中派李让跟在我身边,给我下蛊。” “下蛊?”谢青云的眉梢入鬓。 “钟山一脉的噬金蛊……”沈曼青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它们受音波控制,现在盘踞在我的剑胎上,只要朱晨宇一到,我的剑胎就会易主。” “他这样做,不单是为了害你吧?”谢青云道。 “也为了冲击神临。”沈曼青道。 谢青云道:“你门中那么多师兄弟,就没有一个站你这边?” “没有。”沈曼青道。 “你的人缘真差。”谢青云道。 “谢谢你的提醒……”沈曼青道。她说着取出个棋盘大小的东西来,上面插着几面红、蓝、绿色的小旗子,她一注入法力,这些小旗子就四面飞散,跟着以棋盘状物为中心,就张开了一个剑光流转的结界。 谢青云一怔时,沈曼青已来到了结界外,她向谢青云露出凄然的笑容,像一朵即将枯萎的雪莲,然后背对着他:“我告诉你真相,不是希望你能帮我什么。他们污蔑我刺杀掌门,可是我怎么会伤害师尊……我只盼这世上还有个人相信我的清白。” 司南生气地叫起来:“你是怎么把我排除在外的?亏本大人还替你洗白白呢。” 沈曼青歉然一笑:“青元剑阵会在半柱香后自动解开。” “你无权限制我的自由,你这叫非法拘禁!”谢青云心里一沉,走上前去,果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来。 “谢青云,上阳城里,谢谢你不顾一切唤醒我……” “喂,沈曼青,你要真心谢我就放我出去!” “那个拥抱,很温暖,很温暖……” 沈曼青已纵身跃起,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际。 ps:感谢北北和请不要说谎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6、刀斩青剑门(上) “沈曼青逃了!” “追!” “李让师兄,那两个什么办?” “留些人看住他们,沈曼青反正跑不掉,这两人敢管青剑门闲事,没道理这么便宜就放走。” …… 谢青云一脚揣在那剑光上,却被更加猛烈地弹回,撞在壁上。他忍不住大骂道:“沈曼青,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她这样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司南幽幽说道:“她兴许就是去送死的。” “你退我后面来。”谢青云面沉如水,等司南跑到身后,他缓缓吐了口浊气,然后拔刀出鞘。刀光迅猛地劈去,剑光结界剧烈地震动起来,结界如水波般不住地泛起波纹,然而始终没有要破碎的迹象。 他没有停,第二刀第三刀已挥出去,但这“青元剑阵”当然不只有困人这个作用,一旦受到的攻击达到一定的临界值,就会发起反击。 结界反击的剑光激射而来,这岩壁下空间狭小,根本不存在闪躲的余地,谢青云只能抬刀硬挡,几道剑光下来,他的虎口开裂,再要攻击剑阵显然是行不通的。 司南无法理解道:“谢青云,她有这宝贝,明明可以把那些人全杀了,为什么不用呢?” 谢青云没有说话。 “她只是不愿坐实刺杀掌门的罪名。” 这时阵外有人说话,那人一面说,似乎一面进行着什么,上蹿下跳个不停,“你们如果了解她,就会知道青剑门的掌门,她的师尊对她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 谢青云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忍不住道:“白斩天?——哦!上阳城帮我们逃走的人就是你。可是,你怎么会解此阵?” “因为这阵盘就是他炼制的。”另外又响起一个声音。 剑阵蓦的消失,内外相互照见。 谢青云看到了另一个说话之人,居然是追捕过他的萧爽:“咦,你不是青剑门的?” 萧爽看着他皱眉道:“我是青剑门的,那又怎么了?” 白斩天手托着那阵盘,一面一面的将小旗插回去,然后收入储物符:“他的意思是,你作为青剑门的弟子,怎么跟我们一块行动。” 萧爽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周围躲藏的青剑门弟子纷纷现身,其中一个冷冷地居高临下,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萧爽,你帮助青剑门的敌人,就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了吧?” 萧爽看到此人脸色一变:“是你……” 从二人相互对视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有着过节。 “小爽子,看来你的身份暴露了,”白斩天眼珠子一转,幽幽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把他们统统杀光灭口,不然被你师门清算起来,恐怕难逃一死啊。” 谢青云眼珠子也一转:“萧兄,要帮忙请尽管吩咐。” 萧爽先被谢青云身上二阶引玉的气息吓了一跳。明明昨日遇到的时候,还是灵息十五层,隔了一夜就变成引玉,实在太离奇了。想当初他突破引玉,可是整整闭关了半年。其中五个月的时间都在为突破做准备,一个月的时间不停不歇吐纳,才终于完成突破。 然后二人的话语才使他打了个激灵,怒目圆睁道:“闭嘴,我跟你们又不是一伙的,我只不过是来看……”他说着一顿,傻眼了,总不能明言“我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好家伙,整个门派都在奋斗,就你是来看热闹的?这事捅出去,下次考核不用看,也必是个劣等。 “看什么?”白斩天追问。 围住他们的剑修也狐疑地瞪着萧爽。 司南忽然道:“那还用说,他肯定是来看热闹的。” “你胡说!”萧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哦,原来是来看热闹的。” 谢青云和白斩天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后退与萧爽拉开距离,白斩天鄙夷地摇头道,“小爽子,你不务正业啊。” “萧兄,门派重任为上啊。”谢青云语重心长道。 青剑门一众剑修冷冷地看着萧爽,为首的大声道:“萧爽背着师门投敌,适才上阳城里有人丢出水雷珠,必有他一个,给我抓住他!” “千幻镜……” 霎时间,一道道圆形的法阵从虚空浮现,大量的剑光朝萧爽落去。 “混蛋,姓雷的你公报私仇!”萧爽大怒反击。 “看吧,他果然已经投敌了,杀了他!” “你他娘的攻击我,还不许我反击了?” 至于谢青云等三人,早已溜了个没影。 萧爽终于发现自己被当了枪使,气得脸色铁青:“谢青云,白斩天,我跟你们两个混蛋没完!” …… 上阳城外大峡谷之后,是绵绵无际的群峰,再过去就是阴山山脉群,已快到国界线。 群峰之中,有一座极高的山峰被云波缭绕,这一处雨云才刚收歇,苍翠的松柏长势极好,遍野的山花也都凝聚了春日的意象,准备来一场盛宴。 一道遁光从天上摔落,在花丛里滚了几滚才停住,四面八方的云波被凄厉破空的剑光穿得千疮百孔,一缕一缕的阳光从漏隙里落下来,映得满堂花彩。 沈曼青艰难地爬起来,抬眼看着对面从天而降的李让,没有说话。 李让微笑道:“师姐为何不跑了?” 沈曼青已没有话想对他说,所以沉默。 李让笑道:“是担心跑得太远,师尊气恼之下派人去对付你的朋友?我没想到,那谢青云与你相识不过短短几日,就这样维护着你。” 山峰之上的飓风犹如大江大河那般汹涌,站着本身已不容易。李让听着这风声,往昔的云烟仿佛浮现在眼前,他叹了口气道:“师姐,这世界人人都称颂圣人,可是我倒恨他。这东离在他封印之下,像个巨大的笼子,令人难以喘息。我等想要挣脱,要么通过道院的传送阵,要么通过百万里神殁之地。” 沈曼青已没有话想对他说,仍然沉默。 李让面上浮现黯然:“我想离开东离,不单是因为师兄的天赋更好,也因为青城山几乎不可能收女弟子。只有师兄去了青城山,我们才有一丝机会。” 沈曼青道:“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说不是存心害我。” “希望师姐能理解。”李让点头。 沈曼青的瞳孔里流露出嫌厌之色:“难道还要给你立个牌坊?你真令我作呕!” 李让脸色逐渐冰冷:“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沈曼青不语。他因为这愤怒而露出狞恶的笑来了,“你知道吗,其实师尊……” 四方风云涌动,他的话戛然而止。 下一刻,四方云波骤然一空,雨点般的剑光从天而降,这山峰之上,花丛之外,霎时间出现了上千人,带着审判罪犯的目光看着沈曼青。 李让身后的高地,朱晨宇坐在轮椅上神色兴奋,衍胤站在一旁,另有三个年长但气派不俗的老者,分别负手而立。 这三个老者正是青剑门的三大长老。谁能想到,为了沈曼青一个人,青剑门会倾巢而出。 “师尊。”沈曼青艰难但坚持行礼。 “青儿……”衍胤面上难掩愧疚,沈曼青却宁愿他像李让一样恶毒冰冷,这愧疚才真是像针尖一样扎着她的心脏。 “弟子做错了什么吗?”她忍不住问。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衍胤低声道。 “弟子懈怠了吗?”沈曼青道。 “你一直都很勤奋,为师都看在眼里。”衍胤道。 “那您为何要容许他们伤害我?”沈曼青道。 衍胤叹了口气,道:“青儿——取你剑胎,并不致命。你就帮你大师兄一次,他这么多年便溺全要人服侍,着实活得不易。” “弟子就活得容易吗?”沈曼青发出惨笑来,“他在门中放谣言——说是我控制妖兽害的他,师兄师弟们全当我是妖女,欺我骂我……” “不是你是谁?”朱晨宇冷冷说道,“那日是你吵着要我带你采药,我带你去了,结果呢?你平安无事,我被妖兽重创,至今下身全无知觉。现在,我不过要你用剑胎帮我一次,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沈曼青愤怒地一字字道:“这是我二十多年苦修来的!” “懒得同你废话!”朱晨宇冷冷说罢,嘬唇吹起了哨声。 受到驱使,蛊虫们躁动起来。 沈曼青头痛欲裂,她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尽管拼了命地想要控制剑胎,但还是被蛊虫们从灵台里搬运到现世,向朱晨宇慢慢地飞了过去。 “终于到了这一刻……” 朱晨宇兴奋得满面红光,他已感受到这剑胎里的庞大剑元,有此助力,定能使阴魂转变成阳神,然后凭借阳神的神圣之力重新站起来。在这个年纪突破神临,青城山必会投下橄榄枝,到那时光景截然不同,他将与诸天世界的天才们一争高下。 想到前程的光辉处,他几乎忍不住啸叫出声。 剑胎离他愈来愈近,他的心也似乎将要跳出胸膛。 “好一出妙夺剑胎的大戏呵,青剑门真该是东戏的代表,贵门这位朱晨宇大师兄,妥妥就是台柱。”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7、刀斩青剑门(下) 天高风烈,云层如潮汐般起起落落。 谢青云还是第一次飞到这个高度,前世坐飞机时还不觉什么,此刻站在飞剑上,深蓝的天空宛然近在咫尺,这样看着,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幕布,干净而剔透,令人叹为观止。 这等幕布所盖,岂非绝世珍宝? 人世百态,每时每刻都有值得铭记而且温暖的事情发生,确有其珍贵之处;但穿越后的种种遭际,又让谢青云觉得这幕布下的邪恶实在千奇百怪、数不胜数。 “凭我们三个,救不了沈曼青的。”白斩天尽量使飞行法器靠近飞剑,“青云道兄,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 “上阳城里,你为何出手?”谢青云道。 “我?”白斩天打了个哈哈,“看到道兄有危险,小弟于是义不容辞……”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谢青云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白斩天没有说话。 他们躲藏在云层中,很快看到了那座云峰上的情形。 看到青剑门如此大的阵仗,白斩天惊得面如土色、瞠目结舌:“他,他,他整个门派都来了。为什么?” 谢青云淡淡道:“看来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同门相残。” 司南以手做伞状,仔细瞅着云峰上的情形:“谢青云,底下全是剑修耶,我感觉他们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你难道非要送死不成?” “问题的关键在剑胎。”谢青云道。 “剑胎?”白斩天道。 谢青云道:“只要帮沈曼青夺回剑胎,我们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这小子凡事都往乐观了估计,小爷我再和青剑门作对下去,师门还回不回了……白斩天指了指道:“道兄啊,你看到那轮椅上的人没有。” “朱晨宇?”谢青云道。 “就这是贼孙。”白斩天面现愤愤之色,但很快又化作苦口婆心,“但你看他旁边那个老头,瘦瘦的,一脸受委屈的苦瓜相那个,他就是衍胤,曼殊仙子的师尊。传闻曼殊仙子跟他好像沾亲带故,我想即便被夺了剑胎,也不至于丧命。依我看,咱们还是别管了,不然自身难保啊。” 谢青云道:“我还是那个问题,上阳城里,道友为何出手?” 白斩天面色阴晴不定,终于叹了口气道:“那时来的不过是李让这些小字辈弟子,我也只不过丢了两颗水雷珠干扰他们而已。道兄应该知道我出身太一门,要是被青剑门知道是我干的,不用他们收拾我,我师尊就会把我绑去尧山。” 谢青云冷冷道:“那这门派有什么好待的?不如趁早离去。” 白斩天惊愕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外星人,虽然他确实和外星人没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这样,不能因为我看不惯就否定它的存在……谢青云忽然间想到了周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歉然一笑:“抱歉。是在下强人所难了。” “道友身上还有几颗水雷珠?能否卖给在下?” 这小子怎么就说不听呢……白斩天心情很复杂,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想做个英雄,在沈曼青面前风风光光显圣一回;但英雄总是短命,他实在不想死,青剑门高手全部到了,去了跟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可这时候偏偏有这样一个“傻子”非要往前冲,他既不愿这“傻子”去送死,也不想看到“傻子”在人前显圣,把风头全抢了去。 “道兄还是叫我小白吧,亲近些……”白斩天强笑了一下,“水雷珠用法复杂,这样,我可以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帮助道兄。” “那就多谢了。” 谢青云向白斩天点了点头,然后对司南道,“司南,你留在这里。” “慢。”司南忽然叫住他,“谢青云,你就没有考虑过死亡这个问题?你若总是这样冲动,本大人可不会再费力气救你了。” 这一刻,她的口吻有所变化。 谢青云脑海里浮现宝镜城地底下火光炸开的那一幕……他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也许正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拥有义无反顾的勇气。”他说罢已御剑而去。 “因为我?”司南喃喃地说,小脸浮上两朵红云。 白斩天在一旁看得呆了,旋即回过神来,暗暗握住拳头:可恶,凭什么是谢青云这小子。 他眼珠子一转,谄笑着从储物符里拿出一盒点心,“司南姑奶奶,这是上阳有名的清心茶坊的茶点,咱们一起品尝品尝?” 司南接住嗅了嗅,味蕾大受刺激,口水不断分泌。但她却严肃地看着白斩天:“谢青云可是去拼命的,我们不能这样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所以你不能吃。”她已拆开了包装,美滋滋地享受起来。 我的皇庭贡品阿,最后一包了,你分明就是想独占……白斩天悲愤欲绝。 …… “好一出妙夺剑胎的大戏呵,青剑门真该是东戏的代表,贵门这位朱晨宇大师兄,妥妥就是台柱。” 剑光破开云峰上空的云雾。 “来者何人?”衍胤目光一闪,苍老的声音响彻云峰。 “散人谢青云,来给贵门捧场了。”那声音郎朗若乾坤当道,皎皎若青天明月;但话里语外的讥讽之处,刺得一众青剑门门人体无完肤。 众剑修皆色变:“小子狂妄!” “拦住他。”衍胤淡淡道。 班中一灰袍老者,轻轻挥出剑指,即有一道剑气飞出去,闪电般命中剑光。 那剑光自然就是谢青云所御飞剑。他在身前立起数道铁壁,在小剑穿刺中,“砰砰砰”的接连破碎,但终究是小看了铁壁的防护之力,剑气很快就被抵消了去。 “咦?”那灰袍老者正有些意外,突听“呛锒”一声,刀光乍起而落,笔直朝着朱晨宇破空而去。 朱晨宇目中有剑光闪烁,剑指轻轻一磕,就湮灭了刀光。但这一应对,也打断了哨声,加上沈曼青极力控制,剑胎竟往回倒飞了数丈。 眼看剑胎离自己愈来愈远,就好像要剥夺了他生的希望,他冷冷地盯着谢青云:“不管你是谁,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谢青云没有理他,而是先查看沈曼青的状态,见她身上没有新伤,松了口气。 “你不该来。”沈曼青低声说。 谢青云冷冷看着她:“我不来,你的剑胎此刻已经易主。” 她知道谢青云是在责怪自己,摇头道:“会死的。” “那就是噬金蛊?”谢青云看着剑胎上爬满的小虫,它们形似瓢虫,通体金色,由剑胎释放出来的纯净的元力,竟被它们一一啃噬,难怪能附在剑胎上而不受伤害。 衍胤淡淡看着他,道:“宇儿你继续。钟师弟拦着他。” 朱晨宇点头,嘬唇再次发出哨声。 “我这老骨头也是时候松动松动了。”那灰袍老者慢慢地越过李让,来到谢青云面前。 李让让到一边,心中暗暗震惊:这小子怎么引玉了? 灰袍老者无疑是个三阶强者,与沈曼青同阶层,气息更加凝聚,剑意更加锋利,仅仅是一个眼神,谢青云已感觉到无形的小剑笼罩着他的全身要害。 谢青云看了看剑胎,距离朱晨宇已只剩不到两米远,但想要阻止,必须越过眼前的灰袍老人,他深吸口气,突然一个矮身冲刺。 “小子,你的刀有点意思,我素来喜欢收藏刀具,就不客气了。” 钟姓老者见谢青云不退反进,愉快地笑了起来。他骈指为剑,身后自然而然浮现圆形法阵,外围符文转动的同时,激射出密密麻麻的剑气。 谢青云突然翻转身体,以背部紧贴着草皮滑行,极惊险地从剑气大潮底下穿过。 “哦?”但剑气大潮全由钟姓老者控制,他只心念一动,便转了个方位继续追击谢青云。 呛锒! 谢青云滑行半丈,忽已起身拔刀,刀锋由下一个上撩。钟姓老者淡淡一笑,剑指上浮现三寸剑光,轻轻一格,就架住了长夜。他的另一手也已骈为剑指,指尖吐露着剑气,轻盈而迅速地向谢青云的咽喉划过去。 砰! 铁壁自主浮现。 谢青云目光一闪,借铁壁震动之力翻身掠过钟姓老者,同时骈指排出火弹,“咻咻”的向剑胎飞去。 “找死。” 钟姓老者眼珠子斜睨,动也未动,身上即有剑光如同刺猬般膨胀,谢青云身上铁壁立时破碎…… 另一边,朱晨宇看到火弹射向剑胎,大骂一声“混账”,立时放弃了控制蛊虫,默念咒语的同时,他身后浮现出一剑匣,从剑匣里飞出密密麻麻的小剑,形成一柄青黑色大剑,然后飞去挡在剑胎面前。 砰砰砰—— 三十多枚火弹齐齐爆炸,炸得青黑色大剑震动不休,零星的火星穿过去,即有蛊虫被燎……这些蛊虫被火星一碰就着,一着就“吱吱”尖叫着摔落。 这边谢青云铁壁破碎,身体也被剑光戳成了筛子。 “谢青云!”沈曼青怔怔看着,一步一步往前挪,似乎连剑胎也全不管了。 钟姓老者面露微笑,伸手准备收取战利品,但谢青云的身体忽已化为灵气四处飘散,他的笑容一僵:“分身?” “原来噬金蛊怕火,这就好办多了,我现在别的没有,就是火气旺得很!”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8、虽千万人,吾往矣! 谢青云悠悠然地出现在另一边,骈指为剑,召出了一排火弹。 衍胤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步,隐隐挡住了火弹去路:“你是青儿的朋友?本座很欣慰,她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但是小道友,这是我们青剑门内部的事情,我们也并没有要加害青儿,你且退开吧。” 谢青云见他客气宽厚,有长者之风,便先收了法术,微微作揖道:“衍前辈,首先很抱歉,适才晚辈言行无状,冒犯了。” “在下插手青剑门内务,确实有不当之处;但曼殊仙子与在下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云渺峰一战,贵门李让道友聪慧知机、深谙形势,关键时刻携众撤离,留曼殊仙子断后……”他的语声丰沛清朗,尾音饱满气韵绵长,字正腔圆不卑不亢,其风采引人侧目。 “他就是那个谢青云?” “他看起来年纪好小,还不到二十呢吧?” “我想跟他切磋……” “你算了吧,李让师兄都未必能赢。” 感受到四周围同门的若有似无的目光,李让脸色一沉。这事本就不光彩,平常大家心照不宣便罢,捅出来就是赤裸裸打脸。可谢青云并未明说他背信弃义选择逃跑,只是说他在那个时刻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所以无从反驳。 谢青云顿了顿,继言:“晚辈等散人面对四阶强者之威,几无幸免余地。是曼殊仙子拼死抵抗蛇执事,才终于等到援兵,这一线生机,是曼殊仙子为我等挣来的。” “在下虽然愚昧顽劣,”他掷地有声地道,“但时刻谨记家中长辈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曼殊仙子落难,非是晚辈狂妄悖逆,实乃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好一个涌泉相报。”衍胤神色微冷,“你谢青云在云渺峰斩魔弑神,一人独揽功劳,偏说欠了青儿救命之恩?” “前辈今日若能放过仙子,”谢青云当做没听见,“晚辈愿为朱道友寻来替代之物。” 衍胤冷冷道:“不必了。你退是不退?” 谢青云低头看腰上悬挂的长夜,悠悠地道:“人生如棋,我愿为卒。” 长夜“嗡”的发着颤鸣。 “杀了他。”衍胤眼睛一闭。 钟姓老者剑指下压,当头已有巨剑降下……谢青云拔刀回身格挡,刀剑碰撞时,已有强光隆起,如通天之柱直插云霄。 但仅一瞬,“砰”一声,谢青云没能受住,铁壁也破碎,他如同破稻草人似的飘飞。这回却是真身,摔着滚着,半途才立住身子,仍滑退不止,最终恰就停在沈曼青旁边。 “够了,你快走。”沈曼青低着头说。 谢青云站起来甩了甩身上的泥水,然后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温暖的坚定的力量,透过手掌渗入她心里。 “没有人可以夺你剑胎,我保证。”他说。 呛锒! 他已拔刀,双手交持,随着他深吸口气,空气肉眼可见地被他吸入腹中。刀上发出微微颤吟,如同要附和他的话语。 无形的气场漫涌开来,天上云波剧烈涌动。 钟姓老者目中瞳孔一缩,竟张嘴吐出一小剑,没入悬浮在他头顶上的巨剑中,巨剑受此加持,整个如同实质化,尔后轰然斩下。 “长夜·卷残云!” 正此时,谢青云平平横移。刀剑再次碰撞,刹那间的气爆之后,空气诡异地向下汹涌,天地间静寂,犹如时光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钟姓老者眯了眯眼,突然脸色大变。 某一瞬间,巨剑倏地卷成麻花状,刀光全面统御,巨剑炸裂,其中小剑受到重创飞退,撞在钟姓老者身上,他惨叫着飞退,在半空中已呕出大口鲜血。 “钟师弟!” 衍胤身旁两位老者吃了一惊,飞身上去接住钟姓老者,但见他已昏迷不醒。 二人皆无言以对,剑修放出剑胎,仍被打得昏迷,这已不是输不输的问题了,对方若下手再重一些,可能当场就会没命。 “咻咻——” 火弹的声响惊得所有人回神。 “小子太狂妄了!”其中一个老者怒喝一声,骈指一斩,那些火弹就湮灭无形。元神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赫然是一个神临强者。 谢青云浑身散发着白色汗雾,气喘如牛,他似乎知道没那么简单就能夺回剑胎,冷冷一笑,伸手摸出天雷符宝扔出去,同时捏了一张黄符燃烧。 “何师叔小心,是天雷符宝!”李让大吃一惊。 符宝自然而然展开,成阵盘模样,九宫格里吐露雷丝,眨眼已卷动天地,粗壮的雷霆宛然龙筋般盘踞,顶部的雷霆呈斗笠状极力扩张。 “哼!”何师叔迈出一步,已来到斗笠状雷霆上空,其身上出现了一个持剑的人影,只一斩,那雷霆爆裂开来,连同根基也一起被撕裂。 这位神临境高手只用一剑,就把这符宝正在酝酿的风暴给斩没了。 他瞥见谢青云的脸色似一变,冷笑着俯冲下去,持剑人影再次挥剑,剑光吞没了谢青云,只一眨眼就已粉身碎骨,只是不见血沫,倒更像是梦幻泡影。 “又是分身?”他皱眉自语。 另一边,剑胎距离朱晨宇只剩不到半米。只剩这半米,他对蛊虫的控制力愈来愈强,而远处沈曼青对剑胎的掌控则越来越弱。但这情形毫无疑问,就是双方仍在角力。 谢青云的身形闪现出来,看到此状心中颇为欣慰。因为知道沈曼青到底没有放弃,那么他的所有努力就都是有意义的。 他一手骈指排出火弹,一手拔刀挡住朱晨宇以剑气显化在现世的的青黑色大剑。 “住手……”朱晨宇拼了命地催动蛊虫,他的眼神如果能杀人,早将谢青云碎尸万段一千遍。 “星星之火,希望之火……”谢青云露齿一笑,三十多枚火弹,带着他的全部勇气,向剑胎激射而去。 但他似乎忘了,除了何师叔以外,场内至少还有两个神临境高手。一个是沈曼青的另一个师叔,姓赵;一个自然便是沈曼青的师尊衍胤了。 这两人不动声色,却已各自出手。一个轻轻一扫,便把火弹如同空气一样蒸没了;一个屈指弹去,便有指甲盖大小的剑气飞出去,在空气中自然而然拉长成大剑。 谢青云面前浮现出一面面铁壁。他已将“造形术”驱使到了极限,八面铁壁交叠同时挡住大剑冲击,气浪汹涌,层层破碎……至最后一面,他能感觉到那剑气的逼人之处,刺得他浑身生疼。不等他重新聚气,最后一面已然破碎,幸好大剑也在此时湮灭。 四阶剑修,恐怖如斯。 衍胤脸色一沉时,谢青云已伸手抓住了剑胎。他的手瞬息被蛊虫吞没……感觉到钻心的痛楚,他强忍着默念咒语:“上御统摄诸天火灵敕成……”火焰蒸腾,虫尸一只只掉落。 “谢青云!”朱晨宇的脸已扭曲变形。 “谢青云,你清楚后果吗?”衍胤冷冷说道,“你要再敢动一下,我青剑门所有人,上天入地必致你于死地。给本座放手!” 最后一句,如有音爆炸响。 “放手!”全场上千剑修皆骈指为剑,剑指虚引着,发出凌厉的叫声。 “虽千万人,吾往矣!” 谢青云环看一眼周际,大笑一声,手中的火焰“哧拉”包裹整个剑胎。这一刻,他心里隐约闪现着“星星之火”进阶后的模样——当三十几枚火弹并列燃烧时,原来会发生奇异的变化。 火焰燃烧,虫尸纷飞。 宛然洗涤去了一身的污浊,剑胎重新焕发光彩。 但就在谢青云收手时,另一只手抓了上去。谢青云凝目一看,手却是朱晨宇的,他的手上有一层莫名的光芒,挡住了剑胎的反击。他狞笑着死死抓住剑胎,手上的那莫名的光芒愈来愈盛。 有什么东西炸响,谢青云猝不及防之下被冲击波震飞出去。也就在这个时候,沈曼青突然冲了出去,二人仿佛接力般交错而过,眼神在刹那间交汇。 “谢谢……”无声的感激,如润物无声的雨滴般传达。 李让注意到这一幕,暴喝道:“拦住她,为大师兄争取时间!” 下一刻,数不清的剑光阻住了沈曼青的去路,她立定抿唇不语,天空之上,云波里忽然投下四颗水雷珠,分四个方位,落地便迅速膨胀…… 轰! 四声交叠在一起的爆炸,汇成惊天动地的巨响,四方云波被狂风推开,郎朗天日倏然投在大地。而那投下水雷珠的二人,也暴露了自身的行藏。 “抓住他们!”李让暴怒,向少女司南冲了过去。 司南嬉笑一声,飞得比长了翅膀的兔子还快,一窜就没了踪影。 另一边,白斩天被团团围住,立刻高举双手:“别杀我,都是谢青云逼我这么做的!” 水雷珠炸开,也为沈曼青扫清了前路,她已疾步来到朱晨宇面前。失去了蛊虫,她不再需要对抗蛊虫的侵蚀,浑身轻松得像是脱去了万斤枷锁。 她冷冷地看着朱晨宇,一把夺过自己的剑胎。锋利的剑锋“嗤”的削去朱晨宇的手指,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得到突破的机会,这让他如何能够甘心:“师尊,帮我……” 衍胤似极不忍般叹了口气:“赵师弟,你来动手……” 沈曼青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掌门师兄的决定。”赵姓老者对着沈曼青摇头叹气,“你莫要怪师叔,为了青剑门的未来,只能牺牲你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29、白斩天被俘 上阳城,道院三清殿。 道院院主李长青道:“唉,这小姑娘真不让人省心。” “谁说不是。”一旁的袁道长也叹气,“为了城中百姓,结界开启所耗甚为巨大,提刑司拨下来的预算有限,这费用应该由她来承担。” 李长青道:“算了,她也挺可怜的,只希望衍胤那个老家伙不要太过分,夺了剑胎就罢了。” “可是谢青云怎么办?”袁道长道,“乾乙大人似乎对他很重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把他带回来?” “散人而已。”李长青淡漠摇头道,“不过是资质好一些,就不知天高地厚,敢管青剑门的事。陨落的天才毫无价值,不用管他。” 正此时,三清神龛上有神光集结,虚空似乎裂开一个缝隙,从缝隙里掉出一封信来。 “咦,提刑司来信,发生什么了?” 李长青心里一震,这提刑司来信,往往都是关系到一国存亡的大事件。信封上有特殊的印鉴,表明只有同为提刑司的人才能打开。 袁道长惊疑道:“莫非是神都教又有新动作?” “送去给大人……”李长青说完却又收了回来,“罢了,本座亲自去吧。” 袁道长心下好奇,也跟着来到乾乙的住处外,在李长青的示意下,他上去敲了敲门。 “何事?”乾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大人,提刑司来信,您看看。”李长青恭敬说道。 门打开,乾乙走出来,从他手里接过信,他拆开看了看,不禁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恭候的二人看他笑起来,心下一松,料想不是什么灭国大事,于是也笑了起来。李长青笑着说:“大人因何事发笑?” 乾乙心情大好,笑着说:“此次升迁有指望了。” “原来如此,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李长青微笑说。 乾乙摆了摆手:“还很难说。对了,谢青云来过吗?我想见他一面。” 李长青一怔,连忙用眼神示意袁道长。袁道长忙点头道:“他已来过,又走了。” “去哪了?”乾乙道。 “这……”袁道长看着李长青,后者眼神闪躲,不肯与他对视,他一咬牙,“他被卷入了青剑门的内乱,现下生死不知。” 乾乙微微眯眼:“说清楚。” 袁道长便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及前因后果一一交代。 乾乙听后沉默片刻,然后冷冷说道:“要是谢青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两个就给我滚去墨晶矿洞做苦力!” …… 云峰之上。 何姓老者话音未落,剑指便已前引,他背后那持剑人影轻轻地递出手中剑器,那剑竟如同从虚空幻境中伸出,变成真剑,向沈曼青袭去。 “千幻镜,雷剑!” 沈曼青疾步后退,小剑在她头顶上释放海量剑气,形成雷剑。 双剑在空中交碰,雷剑瞬间溃灭成粉。 沈曼青退之不及,被巨大冲击正中胸口,她“哇”的吐血,也终于明白,她的这位师叔说话毫无水分,半点也没准备留手,就是冲着杀她去的。 她感觉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回头一看,谢青云正低头对她笑。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因为她取回了自己的东西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为你开路,你一定要走……” 看到这笑容,她的破碎的心仿佛被注入了少许的力量,她决意不管付出什么,也绝不能连累谢青云死在这无名之地。 “一起走。” 谢青云低声说,然后用力将她抱紧,口中不知默念了什么咒语。 下一刻,二人齐齐消失不见。 全场皆惊。 “别慌,他们跑不掉的。”赵姓老者淡淡说着,已有一丝元神跳跃出去。 李让提着白斩天的脖子,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衍胤面前:“师尊,便是此人在上阳城干扰我们,让沈曼青给逃到了这里。” 白斩天艰难地抬头,对上衍胤面无表情的脸庞,六神无主地战兢兢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担心沈曼青在城里发疯,伤到无辜凡人,给道院介入的借口。” “这么说,你之所为,全为了青剑门着想?”衍胤道。 “是……”白斩天感受到隐约的杀机,浑身打了个激灵,“衍前辈,晚辈白斩天阿,曾与师尊到您舍下拜访过,您忘了?” “我记得你,太一门的天才弟子,听说你差点火候,就能用火炼之法了?”衍胤淡淡看着他,“是哪种火炼之法来着?” “是朱雀,是朱雀……”白斩天哭丧着脸,“前辈饶命,晚辈愿为青剑门效力十年,不,二十年,晚辈已能炼制剑胎,给个机会吧?” “那确实不错。”衍胤微笑着把他扶起来,甚至还替他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白斩天惊疑不定地看着衍胤,心脏还在“突突”的跳个不停。 “师兄,找到了。”赵姓老者道。 …… 谢青云施展的正是司南传授给他的“神行术”。当然,因为缺少操控的咒语,他平常都将其“束之高阁”,怕遁至某座大山底下,到时炸不开通道生生憋死,那可就是笑话一桩了。 地底遁术撑开的小空间,二人都没有说话,方才生死皆在转念之间,情感强烈滚动还不觉得什么,此刻脱险后,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遁术所扩展的空间有限,二人相距极近,且仍是一前一后相拥着的姿势,既怪异又似乎有种让人心跳加快的东西在升温。 “咳咳,我再挤挤法力,至少让我们都能舒服些……” 谢青云终于打破了沉默,努力重复多遍咒语,使遁术所笼罩的空间持续变大,大到终于能站下两个人才作罢。 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沉默。 沈曼青道:“这是什么法术?” “神行术。”谢青云道。 “很不错。”沈曼青道。 “逃命确实不错。”谢青云道。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沈曼青忽然把手放在谢青云头上。 “你做什么?”谢青云道。 沈曼青收回手道:“你方才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碰我的头?” “怎么你的头碰不得?”谢青云道。 “我家乡有个习俗……”沈曼青道。 谢青云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想说,你们家乡的女子被碰了头就要嫁给对方吧?” “你怎么知道?”沈曼青也睁大眼睛。 谢青云震惊地看着她。 “我骗你的。”沈曼青道。 “我逗你的。”谢青云道。 二人对视片刻,皆忍不住笑了起来。尴尬的气氛就在玩笑之中一扫而空。 他们相距不过数寸,谢青云甚至能数清沈曼青的眼睫毛。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下打量沈曼青,发现她有一双笔直的剑眉,眉梢天生斜挑,深深没入刘海,凛然的英气全由此处诞生;但这之下,却意外的是一双丹凤眼,眼梢勾起的是丹青圣手也难以描摹的弧度,横生一抹柔媚。 她的鼻线意外的小巧婉约,单看着,柔弱得足以让人产生呵护之心。这也许就是她总是把双唇涂得血红来掩盖的缘故,——她不愿向任何人示弱。 “你为什么不动?”沈曼青道。 谢青云赧然道:“这法术,我只有一半咒语。” “那怎么办?”沈曼青道。 “我维持法术,你来开路。”谢青云道。 “万一我们头上是一座山怎么办?”沈曼青道。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没关系。”谢青云道。 “为什么?”沈曼青道。 “因为我们有两个人。”谢青云道。 有两个人,意味着有双份的法力,即便头顶上是山,也有足够的法力可以绕开。 …… 现在他们已回到了地上。 沈曼青取回剑胎的掌控权后,修为已然尽复,加之他们头顶上并没有大山,于是轻轻松松就开辟了一条通道,逃了出来。 逃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所在位于瀑布上面的林子深处,旁边就是龙仙河支脉。 二人在河边做了简单的修整。 谢青云出神地看着湍急的河面:“你说这河里会不会有河神?” 沈曼青淡淡道:“龙仙河四通八达,水气充沛,必然有河神洞府镇压水眼。” “那河神会不会管人间的恩怨?”谢青云道。 沈曼青摇头:“神明怎么会管凡人的死活。我们快走吧。” 二人御剑往历国的方向逃跑。 谢青云忽觉熟悉的气息,侧首只见司南从山的另一边飞来,他笑着抬手招呼。 司南跳到谢青云的飞剑上,惊奇地看着沈曼青:“谢青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把人救出来了。” 沈曼青向她点头:“多谢道友的水雷珠。” 司南笑道:“口头道谢多没诚意呀,仙子什么时候再请我吃雪山蜜饯?” “随时都可以。”沈曼青笑道。 “咦,怎么只有你一人,白斩天呢?”谢青云忽然道。 “哦,他被抓了。”司南道。 飞剑在空中一个急停,谢青云回头瞪着她:“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先说?” “你又没问。”司南无辜地道。 谢青云看着沈曼青脸色发白:“糟了,你师尊怕是已经把他给大卸八块了。” 司南欢呼道:“太好了,还省得救他,咱们快去仙客楼庆祝一下吧。” 白斩天听到这话,怕是要直接哭晕在茅厕。 “你们哪里也去不了。” 就在这时,三人的左后方,也就是瀑布的方向出现一团闪烁着雷光的黑球。 ps:春节正常更新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0、乾坤逆数的真面目 那黑球慢慢裂开,“哧拉”一声闪,何姓老者从中出现。 “这是什么招式?”谢青云按刀凝神以待。 “本门核心法术——千幻镜系列的瞬雷术,何师叔是门中造诣最高的,可一瞬十里。” 沈曼青快速说着,同时骈指为剑,剑胎出现在她头顶上。剑胎损,本体也要受创,当一个剑修直接召出剑胎,说明她已决定要拼命了。 何姓老者一个探手,身上即浮现元神虚影,那持剑的影子只一斩,空气就发出“呜呜”的凄厉的响,并涌出波浪感,这波浪又自然而然形成半月状,肉眼可见地推挤出笔直长道,撕开了战场。 这一斩,令得谢青云产生一种空间如波浪般抖动的错觉,飞剑如遭重击,极不稳当地摇晃起来。他和司南都被晃倒,双双往下栽倒。 “唉,谢青云,要是没了司南大人,你可怎么办。”司南飞身一个倒翻,提住了谢青云的领子,然后缓缓落到林间。 飞剑失去所有灵光掉落在地。 谢青云根本没功夫和司南斗嘴,才刚捡回飞剑,心里警兆陡升,猛地跃上树冠,就看到何姓老者的手推动着一把大剑,将沈曼青从半空中镇压到地上,而沈曼青头顶的小剑正顶着巨大压力膨胀。 当沈曼青的剑胎膨胀至极限时,双剑交汇处,即扩散开一层剑光,那虽是二者交锋散溢的余波,但内中不知包含多少剑气,赫赫然扩散,方圆九百米的树木皆被斩断,深林里立时出现一个三百丈方圆的空地。 谢青云立足的树冠倾塌,他召出飞剑冲向何姓老者。 “可惜你是女儿身……”何姓老者只用眼角余光投去一瞥,仍看着沈曼青叹气,“你知不知道,师兄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说着话的同时,空闲的手已骈指斩出一道剑光,将谢青云击退开去。 沈曼青已用尽全力,才勉强抵挡住他的进攻,他却仍有余力击退谢青云,这就是修为的差距。 “为何?”她不得不问。 “你该清楚,我们青剑门有很大一部分修行资源都是由青城山提供的。”何姓老者淡淡道,“这也是我们能够屹立于留国修行界之巅,甚至整个东离都鲜有敌手的原因。” “你也该知道,”他顿了顿,“青剑门对青城山的价值是输入新血。近三十年,我们青剑门后辈难有修至神临的天才。你大师兄是唯一的例外,没想到……” “青城山已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再不提供足够资质的弟子,他们不但不再供给资源,还会回收所有法门。” 没有资源,大抵不过是沦为二流仙门;但法门被回收,传承断绝,直接就是灭门。 “师尊为何只字不提?”沈曼青浑身一震。 何姓老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左手剑指轻轻一动,背后持剑的虚影即斩落。 沈曼青周围的空气如同突然遭到沛然重力,脚下土地轰然开裂,她一瞬间受到重击,气血急剧翻涌,止不住地呕出血来。 谢青云终于明白青剑门为什么要为了沈曼青全派出动了。他飞身来到沈曼青身旁,与她共同分担压力,同时大声道:“曼殊仙子资质不差,她也证明了自己,为何偏偏只能是朱晨宇?” 何姓老者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青城山立宗以来,破例收过的女弟子屈指可数,其中资质最差的,是浮游神界的一位二十六岁的神临境。” 二十六岁?神临境?还是资质最差的?当我什么都没说……谢青云悄悄抹了把汗。 何姓老者的手一翻,掌中出现一个三角黄色令旗,往空地上一丢,“砰”一声出现了许多白色烟雾,烟雾里倏地出现一团被水包裹的半人半鱼的东西。 他长了一颗人的脑袋,光秃秃的脑袋上,耳朵与头皮贴在一起,像极了鱼鳃。眼睛与人类一样,但有奇怪的横纹,长了一副尖嘴巴,鼻孔是榻的,四肢表面都有鱼鳍,双脚脚趾缝间的皮膜,是水栖生物的显著特征——蹼。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唤本神作甚?”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令旗玩耍,懒洋洋地对何姓老者道。 “杀了他们。”何姓老者道。 “小心,他是龙仙河河神……”沈曼青强撑压力提醒。 真有河神? 谢青云一个恍惚的功夫,身子已被水形成的绳子绑住提起,并且捆缚的力量越来越大,致使他浑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负荷的爆豆声。 河神懒洋洋地看着他:“凡人,本神化妖时,欠了何老头一个人情,所以不得不听他的话杀了你。本神这‘玄元真水’会慢慢收紧,直到你全身的骨头都断裂,你若不想讨苦头吃,便自我了断吧。” “神又怎么样……又不是没杀过……”谢青云咬紧牙关抵抗着疼痛,他想开启“乾坤逆数”,但是手却够不到天机伞。天机伞的能力触发,需要通过手作为媒介传达指令。 “青云道友……”沈曼青猛地吐出一口血雾,脸色一下子煞白,但她头上大剑突然如被注入了巨大能量,血光一闪,硬生生地撑开何姓老者,然后一剑斩断河神的“玄元真水”。 何姓老者翻飞落地,立即骈指划出数道剑光,逼迫沈曼青只能自保。 “玄元真水”形成的绳子松了一刹那,又立即黏合上了。 “没用的。”河神打了个呵欠,“快点死吧凡人,别耽误本神睡觉。” 他却不知道,谢青云在那个刹那摸到了天机伞,他身上的气息开始急遽涌动,四周围狂风大作,突然一道强光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 混沌天地,谢青云的识念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却无法用言语形容。法力突然间汹涌起来,整个湖都在抖动,旋转,潮声“嗡嗡”作响。这感觉比灵息时晋入引玉还要夸张十倍。 “啪嗒!” 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碎。睁眼看时,是缠绕在身上的怪水破碎开来以及河神的错愕神情。 呛锒! 刀光乍起,“噗”一声,斩得河神四分五裂;但全是水,虽有些奇怪的液体,但大部分是水。数十米外,古怪的水又出现,然后缓缓形成河神的模样,他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谢青云。 现在谢青云知道,河神本体比他斩过的巨灵神化身还要弱:“就这点道行,也敢一口一个凡人?”庞大的法力气息从他身上汹涌而出,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在法力大潮之中掺杂的白色蒸雾。 隐藏修为?仙武双修? 何姓老者面色冰冷,但脑子里却满是疑惑。 谢青云说完话,自己都有些懵了。因为他感觉到不止是法力的突然增强,小腹处暖烘烘的,像是突然喝下了一锅暖汤。热流由此蒸腾着,向四肢百骸奔涌而去,——他的体能其实早就达到极限,只是凭借法力强撑着而已。——但热流过处,酸痛感尽数消除,体能奇迹般恢复了,精神状态也由此焕然一新。 “难道……” 他很快就有了个猜测,其实已用不着猜测,身上的白色蒸雾已说明了一切。 “本神很生气。”河神阴沉着脸,玄元真水旋转着,那边河道里河流忽然间向这边涌来,沿着玄元真水卷出来的通道,前头还是水,穿过去却已有了龙的雏形。很快,一条水龙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发出昂然的龙吟声,跟着向谢青云猛冲过去。 谢青云向上一跃,避开了龙头的冲击,那龙尾已闪电般向他抽来。他忽一个矮身,在龙身上疾驰,同时挥动长夜格挡开龙尾的拍击,一时间只见得水花与刀光齐齐迸发,“铛铛”的声响不绝于耳。 终于,谢青云越过了水龙,已能看到河神。河神表现出一丝慌乱,驱使玄元真水在身前形成一面水壁。谢青云落地一刀劈在上面,玄元真水震荡数下,终于还是挡了下来。河神见状大喜,手指一勾,水龙在空一个倒翻,龙头悍然咬向谢青云。 谢青云突然转身,猛吸一口气,跟着平平移去。刀锋正中斩在龙头上,水龙哼也未哼,直接就被莫名的力量卷成麻花状,跟着爆碎成漫天的雨点。 “这凡人……”河神吓得连连后退。 谢青云细细感受着体内细胞的活跃沸腾,小腹处在他施展招式之后,有明显的灼热,并化为暖流向四肢百骸扩散。疲惫的精神再次一扫而空——现在他明白了,内力可以增加细胞活力,促进体能恢复。效果比法术的效果更好,至少比木林森的好上十倍。 正在此时,天空飞来大量剑光,青剑门大部队终于追到此处。 衍胤按落剑光,见三人居然还活着,先是看了何姓老者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到谢青云身上,瞳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色。 跟着所有青剑门的剑修都发现了谢青云身上的异状。 “三阶登楼?”李让瞪大的眼睛差点凸出来,就这会功夫,他是去了神界修炼吗?而且他身上怎么还有内力的波动,谁他娘的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 ps:祝大家春节快乐。新年新气象,万事如意~~~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1、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衍胤看着何姓老者,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沈曼青,你闹够了没有?” 朱晨宇根本不在乎谢青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拍了拍手,两个青剑门弟子便押着白斩天走出来,在他身旁摁跪下去。他用完好的手掐住白斩天的咽喉,厉声道,“不想你朋友有事,就把剑胎交出来!” “仙,仙子救命……”白斩天惊恐大叫。 沈曼青苍白的脸孔上满是挣扎之色。 谢青云还刀归鞘,默然无语。一边是白斩天的性命,一边是沈曼青多年苦修的结晶,他唯一所庆幸的,是这个选择不由他来决定。 沈曼青其实早已决定要交出剑胎——在得知师门的困境之后。她不甘的是谢青云为此做出的巨大努力。 “我可以给你剑胎。” 她低声地缓缓地道,“但我有一个条件,放他们三人离开,立刻!” “你还敢跟我讲条件?”朱晨宇愤怒地加重力道,白斩天的舌头吐出,眼白上翻,发出“呃呃”的痛苦呻吟。 沈曼青冷冷瞪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朱晨宇眼睑慢慢下垂,神色逐渐变淡:“好,放就放。”他竟直接就把白斩天向他们推过去。 谢青云上去接住。 “不要拦他们。”朱晨宇发了指令,然后盯着沈曼青,“现在,把剑胎交出来。” 白斩天搓了两下脖子,突然大叫道:“仙子,这贼孙往死里坑害你,咱不用跟他讲信用!” 谢青云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沈曼青不是这种人。 “小子,你现在不走,等等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朱晨宇眼神阴狠,一字字道。 白斩天吓得浑身直打寒颤,他拽了拽谢青云,悄声道,“道兄,咱们还是先走吧,反正剑胎注定要给出去……” “你先走。”谢青云摇头。 “我,我走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们……”白斩天说着一个纵身御器跑得无影无踪。 沈曼青把剑胎放在手上,轻轻抚了片刻,闭上眼睛,向朱晨宇掷了过去。 也就是在所有人都巴巴地望着剑胎时,没有人注意到,司南已经跑到了朱晨宇的面前。朱晨宇也根本没发现,他激动地去接剑胎,但不知怎么的手一滑,这剑胎就落到了司南的手里。 剑胎时时刻刻都在散发着剑气,就算是朱晨宇也要通过秘法才敢用手触碰。但这剑胎落到司南手里,却乖得像个玩具。 “谢青云快看,我捡了个好东西。” 司南快活地飞起来,炫耀似的向谢青云摇晃着手里的剑胎。 谢青云看得呆了,旋即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李让大怒:“你们不守信用!” 司南悠悠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沈曼青给他了,是他自己没接住。你们可都看到了,这东西是司南大人捡的,就属于司南大人。司南大人决定给谁就给谁。”她说着把剑胎丢给了沈曼青。 “走囖,去仙客楼,谢青云请客。” 沈曼青怔怔接住,我真的可以就这样走掉吗? 这林间空地的气氛变得诡异而肃杀。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抓住司南,又抓住沈曼青,他已决定再次施展“神行术”。他念着咒语,看着沈曼青,心里又想起了周纵……我的决定会影响到她的命运,她真的愿意被我带走么?这是她本心的选择么? 不管了,先把她带走,确保她的安全,事后她若决定要为门派牺牲自己,再帮忙把剑胎送去青剑门便是了。 思虑千转,不过一瞬。 朱晨宇突然厉喝道:“沈曼青,你以为那剑胎是你的么?你以为你能取我而代之?你以为这十六年,门派资源为何向你倾斜?你算什么东西!” “闭嘴!”衍胤严厉地瞪着朱晨宇。 “什么意思?”沈曼青浑身一颤,抖动着唇,缓缓地看向衍胤。 衍胤痛苦地闭上眼睛。 傻姑娘,不要听……谢青云的心不住地下沉,但是咒语中断了,因为沈曼青松开了他的手。 朱晨宇状若癫狂:“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就是说这十六年,你从来不是师尊真正的弟子,你只是剑胎的容器明白吗,你只是个下贱的容器……” 沈曼青浑身颤抖,低声地说:“师尊,他说的是真的?” 衍胤面现痛苦,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青儿,这是当年我们共同的决定……但为师心里从未轻贱过你。” 谢青云仿佛听见什么彻底破碎的声音。 沈曼青的身子忽然不再颤抖,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看着衍胤淡淡一笑,然后用剑胎割下脑后一截马尾。黑发散下来,只能垂到肩。 她把割下来的头发丢在地上,决绝而冷静:“剑胎,我还给你们,从今往后,沈曼青与诸位恩义两绝!”说罢毫不留恋地将剑胎甩给朱晨宇。 衍胤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该这样。” 朱晨宇冷笑着接住,双手一用力,剑胎破碎,精纯的剑元汹涌出来,他不敢用身体来触碰,而是召出了自己的剑胎吸收…… …… 这边沈曼青痛苦地蹲下去。剑胎损毁,会对主人造成强烈的精神伤害。 谢青云看着她,有些难过,又有些替她感到高兴。破茧成蝶之前,等待黎明到来的黑暗时光,本就是十分痛苦的。 司南看着沈曼青,面露疑惑之色:“谢青云,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把剑胎带走,狠狠报复他们吗,怎么反而把剑胎给交出去了?” 谢青云蹲下去,把从白斩天那里得到的灵药喂给几近昏迷的沈曼青。 他毫不掩饰欣赏之色:“在成长历程之中,有些人会渐露平庸,有些人会小有所成,还有些人会出类拔萃,但偶尔才能遇到一个光彩夺目的人。她就是那个光彩夺目的人。” 司南道:“司南大人只觉得她傻。” 谢青云耸肩:“模糊了界限,善良与傻确实难辨。她的善良之所以耀眼,源于她的经历。” “哦?”司南道。 “她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谢青云的神色慢慢凌厉,“在本该互帮互助的门派里,那些本该是她最为亲近的同门师兄弟,与她最为敬重的师长,却冷漠坐视她被陷害、污蔑,她被施加的痛苦,比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剑修面色僵硬,衍胤冷冷看着他。 风“呜呜”喧嚣不止,像有人在哭泣。 谢青云低声喃喃:“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我不知道她要有多坚强,才能承受住他们这么多年的冷漠的无情鞭挞。” 沈曼青的意识一清,眸中闪过悲痛之色。她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简直一派胡言!” 朱晨宇已漂浮在空中,他睁开眼睛,浑身有莫名的神光流转,他兴奋的极力地伸展四肢……莫名的强光由他身上冲天而起,他的浑身上下都出现了玄虚莫名的线条,整体就好像一个意义不明的符文。 狂浪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终于……”衍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蓦然间,朱晨宇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看着像是阴魂,但通体都镀着一层玄妙神光,甚至有些法相庄严之感。 与此同时,这虚影的背后出现了一道接天连地的巨大剑影。 “是剑的异象!”众剑修皆发惊叹。 炼气士突破四阶神临时,会发生各种异象,异象越是稀奇,日后的成就越高。 朱晨宇志得意满发出长啸,啸声响彻天地久久不绝。 …… 异象缓缓消失。 朱晨宇缓缓落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谢青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我每天醒来,面对自己的便溺之物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让别人脱掉你的裤子,帮你清理的那种耻辱感吗?” “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谢青云淡淡道。 “什么意思?”朱晨宇道。 “你倒是长了一副人样,”谢青云冷笑,“但是细看看,横竖不都写着‘咎由自取’?” 朱晨宇怒极反笑:“小子,我说过会让你付出代价,现在正是时候!”他的身上汹涌着法力狂潮,而这之中,元神的气息异常浓烈。他的背后慢慢浮现出一柄青黑大剑,这是他选定的元神法相。 “方才大好机会你不走,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已握住了巨剑,似乎并没有信守诺言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谢青云缓缓拔出长夜:“我当然不是不走,而只是还有句话想要告诉你。” “趁你还能开口,你最好快点说。” 朱晨宇冷笑,青黑大剑毫无花哨地斩落下来。四阶神临这一剑,空气被斩出泾渭分明的交界线,众人仿佛都已看到了谢青云被撕成漫天碎肉的一幕。 但谢青云只是抬刀一挡,刀上吐露出的细微刀芒,便将这一剑挡下。虽然狂猛的剑气不住地下压,却也只能在他周围土地肆虐。 “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弱者就算突破神临,也还是个弱者。” 谢青云说完双手持刀,猛吸一口气,虚空涌动成浪,被他猛地吸入腹中。 “小心!”边上躲着的河神突然发出示警。 朱晨宇瞳孔一缩,提剑纵身而起,同时嘴巴一张吐出一口小剑。用不着河神提醒,他也感受到了可怕的危机,直接放出了剑胎。 剑修放出剑胎,那就是要拼命了。 ps:“光彩夺目”出自电影《怦然心动》;“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出自《徒然草》。脍炙人口的,如“虽千万人,吾往矣”一流,我就不标明出处了,反正都知道不是我的原创。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2、从此海阔天空 霎时间,青黑色大剑极力膨胀,内中剑气极夸张地发出啸叫,如同无数的鸟鸣声。 朱晨宇手握大剑赫赫然一斩,正此时,谢青云双手持刀直取中线。 相比起膨胀后的元神法相,刀锋实在无比渺小。 但二者碰撞,谢青云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只有衣袍猎猎的响,交锋处竟也异常的宁静。 与之相对应的,朱晨宇的元神法相里,那无数的鸟鸣声消失了,四阶的极端凝聚的剑气,仿佛失去了控制而无法突破,并诡异地向身下倾泻。 朱晨宇眉头紧皱,不解其中原理。 “躲开!”衍胤却看出了其中关窍,厉喝提醒。 但未等朱晨宇反应,元神法相倏地拧成麻花状,他感觉沛然之力由剑上传到手臂,裂帛声之后,感觉到手骨发着“喀喀”的响。这关头,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松手向后撤退。 下一刻,元神法相整个爆开,剑胎受损,“嗡嗡”鸣叫着飞退,撞在朱晨宇胸口,他“哇”一声飞退,撞在一个木墩上呕血不止。剑胎失去所有灵光,掉在他腿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毫发无损的谢青云,满脸都是惊疑和怨愤。 谢青云身上气雾蒸腾着……他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缓缓还刀归鞘,淡淡笑道:“你看,正如我说的,你真的很弱。” 朱晨宇才刚突破神临就被击败,本来已十分挫折,何况击败他的人,修为又远远不如他。这一刻他的心里有无数的东西在冲撞,嫉恨爬满扭曲的脸庞:“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谢青云冷冷道:“怎么,青剑门打算言而无信?” 众剑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朱晨宇冷厉地一字字地道:“我是青城山内定弟子,我现在命令你们,杀了谢青云,不然我一定上言,让青城山收了青剑门道统!” “你……”何姓老者与赵姓老者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们全力支持的后辈弟子,居然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 衍胤似已对一切感到麻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做了个手势。 谢青云疾步后撤,来到沈曼青身旁,按刀凝神警惕。 “到此为止了。” 就在这时,天空降下一御风舟,乾乙率先跃下,随后是李长青和袁道长。三人一到场,气氛立刻发生变化。 乾乙赞赏地看着谢青云,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发现谢青云还活蹦乱跳的,就暗中观察。如果能让谢青云自己解决,他们不用出面是最好的。 “青剑门打算毁诺么?”他看着衍胤。 “阁下是?”衍胤不傻,早从李长青与袁道长对乾乙的态度看出端倪。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乾乙淡淡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青剑门是否打算毁诺?” 朱晨宇大声道:“是又怎么样?道门若插手青剑门内务,我等必然上告提刑司。” 乾乙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这时躲在一旁的河神突然走出来,在乾乙面前躬身下拜,“上仙光驾,恕小神有失远迎。” 乾乙看着他先是露出疑惑之色,然后才终于想起来,冷冷道:“原来是你。当初我封你为龙仙河河神,是要你镇压一方水系,庇护一方百姓,你竟参与到凡间的争斗来,我对你很失望。” “上仙息怒,小神有不得已的苦衷。”河神苦涩地道。 “你且去吧,你的事情以后再说。”乾乙挥手。 河神再躬身一拜,然后化水消失。 衍胤与两个师弟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原来是三界提刑司的大人。” 朱晨宇才刚爬起来,听到这话,险些再次跌倒。他失魂落魄地道:“提,提刑司的大人为何要为谢青云出头?” 乾乙淡淡道:“小子,就算你加入青城山,也还远不够资格向我问话。”他看向衍胤,“衍掌门,我只有数言相告。” “大人请说。”衍胤低声道。 乾乙道:“前几日我将阴山剿匪的事迹写成奏报,并建言司里,把谢青云的表现单独传与圣人阅。” 衍胤等几个老头的脸色变了变,只听乾乙幽幽地说,“圣人看了谢青云的奏报,长笑半刻钟,瑞气满神界。” 李长青与袁道长对视一眼,他们终于知道乾乙为什么要说升迁有望了。很显然是发掘到了一个巨大的潜力股。能让圣人发笑的,由永昼建立以来的数万年间都闻所未闻。 衍胤看了看两位师弟,不约而同想到,倘若谢青云今日死在此地,恐怕明日玄都玉宫就会踏平青剑门。他给两位师弟使了个眼色,两个老者立即会意,不顾朱晨宇反对,强行将其架起遁走。 “回尧山。” 衍胤旋即下令,待众剑修皆飞走,他向乾乙抱拳:“多谢大人提醒。” “走吧。”乾乙摆了摆手。 衍胤最后看向沈曼青,迟疑着道:“青儿,你是随为师回去还是?” “衍掌门自重,”沈曼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已不是你徒弟,也不再与青剑门有任何瓜葛。” 衍胤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重重道:“好,本座今日就将你逐出师门。”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声音变得很轻,“外面的世界更加广阔,从此青剑门不再是你的束缚,东离也不会是……好好照顾自己。”言毕化光冲天而去。 沈曼青紧咬嘴唇,忽然一言不发地往瀑布方向走去。 谢青云有些担心,便对司南道:“伟大的司南大人能否去看着她呢?” “看在你如此真诚的份上,伟大的司南大人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司南笑逐颜开,轻飘飘地飞着去了。 谢青云惊奇地看向乾乙:“老乾,你居然是三界提刑司的仙官大老爷?” “咳咳……”乾乙咳了两声。 李长青板着脸道:“谢青云,注意你的用辞。” “无妨,挺好的。”乾乙摆了摆手,“谢青云,我正有些话要对你说,不过也不急在一时,那沈曼青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是你的朋友吧,你先好生安抚安抚她,今日晚些时候来道院见我。” 李长青知机地取出御风舟。 三人乘坐御风舟破空而去。 谢青云抬头看着天空,发现还不到午时,这一天竟是如此的漫长。他感觉到有些疲惫,而修为也在此时下降,恢复回二阶引玉。丹田里的内力化为无形,他闭目等待“惩罚”。 等了许久都没动静,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忽然心里一动,取下天机伞观察,果然里头储存的法力莫名丢失了一小部分。 之前使用“乾坤逆数”时,天机伞内都没有余留的法力,所以“惩罚”都从他身上剥取,他还以为这就是提前强大的副作用。 如此说来,这“乾坤逆数”与法术一样,消耗的也是法力,只不过所需比较庞大而已。此前他还担心,要是跌回灵息十四层可怎么办,引玉丹倒还能买得起,但冲开天门玄关所需的庞大法力,恐怕就要很长一段时间来积累了。 …… 谢青云收好天机伞,正要去往瀑布,看看沈曼青的状态,忽听林中有人说话: “青云公子留步。”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戴毡帽的小老头慢吞吞走出来,“咦,是你这奸商。” “奸商?”小老头的脸色很精彩。 “哦,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谢青云懒懒哂道,“这不是鹊仙楼的董掌柜么,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荒郊野外来了?” “小老儿才来不久。”董游却意外的热情,“是这样,小老儿奉命来见公子。” “奉谁的命?”谢青云一怔。 “公子不需要知道。”董游微笑说,“此次飞仙盛会,商会决定在历国西京举办。” “飞仙盛会?”谢青云疑惑地看着他。 “公子不知道?”董游更惊讶,“这可是整个东离修仙界都会参与的盛大欢会。” 谢青云道:“那就举办吧,为什么要特意跑来告诉我?” “这是因为,”董游笑道,“商会希望公子能作为历国朝廷的代表出席洽谈会。毕竟盛会影响力巨大,无论在哪个国家举办,那个国家的国力都将得到长足的长进。历国国弱,当朝君主还不够资格与我们对谈。” “什么意思?”谢青云听得有些糊涂。 “本来举办地选在了十玄门。”董游笑道,“但因为公子近期十分活跃,且……咳咳,总之,这是商会对公子的善意。” 等等! 飞仙盛会?武道大会? 恐怕都是类似于前世某种体育竞技的比赛。世界各国的人聚集,势必会极大刺激当地的经济,而经济又同时对方方面面有着巨大影响。 谢青云忽然有些明白了,虽然还是不明白鹏程商会为什么会因为他个人而改变会场的选址,但对历国却是好事一件。 “既如此,那就多谢贵商会了。”他微微地拱手。 董游微微一笑,躬身施礼:“那么,洽谈会将在西京武道大会之后召开,届时请公子务必莅临。”语罢便御器而去。 谢青云舒了口气,向瀑布走去。 他没有发现,九百米以外,深林里一株百年老松的枝杈上,正盘踞着一条灰黑色的毒蛇,其蛇瞳正发着诡异的光。 林中不知何时已人影憧憧。 ps:感谢某非洲难民打赏支持。今天两章先更了哈。给大家拜个早年,希望继续支持我,鞠躬~~~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3、因为是女子 谢青云走到瀑布上方,见司南飘在上空,便问道:“她怎么样?” “她潜下去了。”司南回头道。 谢青云在悬崖边上往下眺望,看不到她的身影,不禁暗暗嘀咕:不会想不开吧? 他纵身跃下,轻轻地落在水潭边上,正要潜下去看看情况,忽一转目,只见沈曼青背对着他,藏在了瀑布正下方,任由那白色匹练反复冲刷。 轰隆隆的水声,却掩盖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人生的每次割舍,都必将有个锥心的过程。尽管时光终将抚平一切,但已经破碎的,无论再怎么弥合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谢青云默默走到碎石堤岸坐下,却见下游河床,白斩天和萧爽鼻青脸肿地躺在那里喘气。他看了眼对岸,那里有几具尸体和一些残肢断臂,看来私仇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 萧爽喘着喘着,许是被那痛哭所感染,不知怎么就流下泪来:“他从前就欺负我,后来我突破引玉,他就不敢了,这次仗着人多就想杀我。可是我不想杀他的……” “不就杀个人吗,别像个娘们唧唧的!”白斩天喘着气道,“老子要不是担心,回来看了一眼,你他娘已经死了,还他娘的忘恩负义揍老子一顿……” “我回不去了,全怪你……”萧爽喃喃地说。 “狗屁门派,有什么好回的。”白斩天哈哈笑着坐起来,“小爷也不回太一门了,小爽子跟我混吧,以后我罩着你。” “你滚吧,去你大爷的!”萧爽骂咧咧地坐起来,还想打他,但又无力地倒下去。 “恭喜两位重获新生,这不喝一杯庆祝?”谢青云远远笑着招呼。 二人看了一眼,撑起身体走过去。 三人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围坐在一起,白斩天向谢青云伸了伸手,示意他拿酒出来。 “我没酒。”谢青云往储物符看了看,终于肯定自己没有放酒的习惯。 “你叫我们来喝酒,却没酒?”萧爽瞪着他,如果不是没力气了,肯定要把他也揍一顿。 “我只说喝一杯庆祝,没说喝酒。”谢青云哈哈笑道,“要不喝水将就将就。” “我有。”白斩天取出酒来,一人一坛,拍开封泥痛饮。 “我呢我呢?”司南飞下来,不满地瞪着三人。 白斩天立刻谄笑着取出一盒点心:“早就准备了司南大人的份。” “还是阿天比较有孝心。”司南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白斩天受宠若惊,他发现能被这姑奶奶记着名字,是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谢青云一气灌半坛酒下去,打了个长长的嗝,似乎有些上头,脸很快变红:“什么酒啊这么晕……我跟你们说,你们那些个门派,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待也罢。” “说得好!”白斩天哈哈大笑,“小爷可是快掌握火炼之术了,到时候多的是门派抢着要我。” 萧爽幽幽地看着他:“你大爷的。明明是身份暴露,担心你那个无良师尊把你绑去青剑门问罪,不敢回去而已。” 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什么,白斩天脸也红了起来:“说什么胡话,小爷可是炼器大师,哪里去不得?” 萧爽嘀咕着道:“这下好了,本来就无家可归,门派也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就是个浪迹天涯的散人……大爷的,被你俩害惨了。” “浪迹天涯多潇洒,有,有什么不好?”谢青云拍着酒坛子大叫,“这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要不是我家老爷子非逼我报警校,我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徐霞客。” 另二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警校,也不知道谁是徐霞客,只是酒意上头,回忆童年皆有所念,白斩天先跟着大叫起来:“哈哈,谢大侠,我告诉你,做侠客最没意思,这个人不能杀,那个人不能抢……” 他显然听成了“侠客”,“你要浪迹天涯,要不要盘缠?盘缠怎么来?抢他娘的。我来告诉你我的伟大梦想,那就是……呃……经营一个超过名物坊的作坊,叫天下第一坊。” 谢青云大声嘲笑:“你叫白斩天,我还以为你想成为天下第一剑仙。什么第一作坊,听着像傻老板那赔钱货儿子开的专门赔钱的作坊。” “哈哈哈……”萧爽大笑。 “谢青云我去你大爷的!”白斩天呸了一嘴,“我告诉你,我要让这天下炼气士都以拥有我炼制的法器为荣。” “小爽子,轮到你了。”他看着萧爽傻笑。 “我?”萧爽还没很醉,所以觉得这两人有些傻呵呵的,独自己人间清醒,于是冷笑着说,“我就只记得你小时候尿床,偏说是我在你那过夜造成的。不巧那天我全家去上香,住在了寺里,你爹气你撒谎,拿棍子打得你屁股开花。” 白斩天脸色微红,大骂道:“滚滚滚,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去你妈妈的……” “哈哈哈哈……”谢青云正捧腹大笑,冷不丁酒坛被抢走,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沈曼青端着他的酒坛仰头大灌,直接把剩下的喝了个干净。 “女侠海量!”他竖起大拇指。 “女侠海量!”另两个鼓起掌。 司南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一面看着他们,吃吃笑个不停。 沈曼青把酒坛子一扔,看着三人缓缓道:“我要登上剑道绝顶,把青城山踩在脚下!我要这天下再也没人敢小瞧女子!” “好!”谢青云大力鼓掌,把手拍得通红。他挥了挥手,“来,让我们为曼殊仙子获得新生,为她觉醒新时代女性意识,干杯!” 白斩天简直要什么有什么,立即取出两个碗,倒满酒递给两人。 四人相互碰杯。 “还有我还有我!” 司南飞过来,笑嘻嘻地捏着块点心跟他们碰来碰去。 “师姐,我敬你。”萧爽道。 沈曼青道:“别叫我师姐,沈曼青已经死了。” 谢青云大笑道:“那以后就叫你小青好了。” “喂喂喂,这位可是咱们心目中的女神,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曼殊仙子,谢青云,你这取名也太随便了。”白斩天不满地埋怨道。 “沈曼青已死,曼殊仙子自然也就死了。”沈曼青笑着道,“小青就很好,以后我就叫小青。” 谢青云笑道:“来,让我们为小青干杯。” “干杯!” ……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四人围坐,谢青云看着三人问道。 狂欢过后,当然还要面对现实。不论是天下第一作坊还是剑道绝顶,都需要不懈的努力,不然就成了口号似的自我安慰了。 萧爽惆怅道:“尧山我是回不去了,暂时跟着阿天吧。他实力太弱,又特别爱张狂,我担心他没了门派,不用几天就被打死了。” “呸。”白斩天白了他一眼,“对前途感到迷茫就直说,小爷早说了会罩着你。” “我想离开东离。”沈曼青道。 三人吃惊地看着她。 谢青云道:“你失去了剑胎,修为十不存一,现在离开会不会太早了?” 沈曼青失去剑胎后,从三阶登楼直降到灵息第七层,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她笑着看谢青云:“你担心我?” 谢青云道:“当然,我们现在至少已是共患难过的朋友。其实我有可靠消息,鹏程商会将在西京举办飞仙盛会,我想这对你们而言应该也是个极好的机会。”虽然他并不知道飞仙盛会到底是做什么的。 沈曼青沉吟着,道:“我就不参加了。青云……” 她看着谢青云,直呼名字叫她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很勇敢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请说。”谢青云点头。 “你似乎和历国道院院主熟识。”沈曼青道。 “你是说老黄?”谢青云道。 “对。”沈曼青道,“我想借历国道院的传送阵离开东离,花费我自己承担。” “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这当然没问题。”谢青云叹了口气,他倒是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等等,我也想离开东离!”白斩天道。 萧爽愕然地看着他,他郑重其事道,“曼……咳咳,小青现在修为低弱,我得负责保护她。” “开启传送阵需要道勋的,你有吗?”萧爽不屑道。 谢青云心里一动:“道勋没问题,我这还有,你们三个在一起,我还更放心些。” 萧爽不爽道:“什么三个,怎么就把我也算进去了,我又不是他们的跟班。” “不如你就做跟班好了,天下第一的那种。”白斩天哈哈大笑。 “去你大爷的。”萧爽一脚飞踹过去。 俩人顿时扭打在一块。 谢青云和沈曼青相视一笑。 白斩天突然警觉地爬起来,嗅了嗅:“不对不对,有结界的味道。” “谁在那!”谢青云霍然站起,只见河床下游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人,穿着日月星辰的月白长袍,他的心“咯噔”一跳,“神都教徒!” “谢青云,你三番两次跟本座作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就在这时,瀑布上方也出现了一群神都教徒,为首的赫然是蛇执事。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4、剑道精粹,曼殊沙华 “神都教!”白斩天失声叫道。 萧爽对谢青云还很陌生,他听到蛇执事的话语,震惊地看着谢青云,心想这家伙到底干了什么,居然让神都教为了对付他而处心积虑在这里设伏。 与此同时,一个鸡蛋壳般的巨大结界迅速扩张。结界所过之处,虚空变得很奇怪,似乎晦暗了些,又似乎有些不真实,其中还仿佛有什么在流淌。 “这是什么结界,怎么能隔出时光相位?”沈曼青震惊地睁大眼睛,她看向白斩天,希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不认得……”白斩天茫然道。 “什么是时光相位?”谢青云低声道。 沈曼青快速地向他传音:“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那是第三境强者才能接触到的领域……总之,结界一旦完整,这个空间会脱离圣人的封印,蛇执事很可能要召唤五阶以上的强者……” 谢青云心里一震,与沈曼青对视一眼,迅速取得共识。 “至少逃出去一个,向道院求援!” 两人一左一右纵身而起,分别向急速扩张得只剩一道裂缝的法罩冲去。谢青云拔刀顶住法罩,沈曼青奋力推动另一边,慢慢撑开足以容得一人通过的裂口。 “你们快走,通知道院!” 白斩天和萧爽对视一眼,心知不是矫情的时候,立刻御器冲天而起。萧爽御剑较快,眨眼已冲了出去,而轮到白斩天时,法罩已悍然顶开二人,严丝合缝了。 萧爽在法阵外看了他们一眼,咬牙喊道:“不要死,等我!”语罢向道院的方向激射而去。 蛇执事淡淡看着三人落地,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等道院救援赶到,你们已经尸骨无存了。” 谢青云悠然地笑着说:“喂喂,这样好吗,神都教如此庞然大物,对付我这样的小人物,简直可以说是不务正业了。” 蛇执事道:“谢青云,你已对本教造成了很大的威胁,我判断应该尽早将你诛除。” “不对吧。”谢青云淡淡道,“我与执事两次相逢,都没占到便宜,贵教还不至于为了我大动干戈,想必是执事对在下怀恨在心。” “是又怎样。”蛇执事冷笑。他挥手,上百教徒已飘到瀑布上空,围成一个大圈,他们结印祈祷,中间立即出现一个玄奥的圆形法阵。 沈曼青的判断是对的,我必须找到应对的办法,不然我们几个都会死在这里……谢青云的心迅速下沉,他的手触摸天机伞,心中默念“乾坤逆数”。 修为霎时间冲上登楼,这让他心神微松:总算不是最糟的情况。 “看来我赌对了,你竟已登楼。”蛇执事看着谢青云,冷笑起来。 谢青云已不理他,对二人传音道:“不能让他们召唤……”他原地一蹬,竟直接跃过瀑布,长夜出鞘,猛地斩向法阵。 蛇执事探手召出元神法相,向谢青云咬去。 白斩天与沈曼青亦在此时腾空,一个取出镜状法器,射出莫名神光,定住了大蛇的行动;一个骈指为剑,指尖吐露剑气,狠狠斩在蛇头上。 蛇执事冷冷看着沈曼青:“你剑胎被夺,还敢与本座动手?” 灵息第七层的修为,其法力强度已根本伤不到元神法相。 大蛇突然挣破神光,二人皆被无形力气击飞,翻着落到河床去。 另一边,谢青云一刀斩在那圆形的法阵上,但只觉一股莫名的沛然巨力反击回来,把他弹飞开去,直直落下水潭,他气血翻涌,嘴角止不住地渗出血迹。领子忽被提住,他抬头看向司南。 司南把他放在岸边,轻声笑着说:“谢青云,有个可怕的大家伙要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谢青云抬头,那法阵原本并不明显,随着众教徒的颂念声变大,逐步地凝实。然后,整个结界空间里都被一种莫名的压力笼罩。 “巨灵神?” 这压力谢青云并不陌生,是他在云渺峰斩杀过的巨灵神化身的灵压。但方才法阵反击他时,他感觉到的力量,远超巨灵神化身百倍。 “恭迎神将巨力。” 蛇执事突然大声喊道。 “恭迎神将巨力。”数百神都教徒齐齐跪倒在地,狂热地呼喊着。 下一刻,那法阵中央溢出金黄色的神力,它们交织着,撕裂着……同时一尊仿佛金色雕像般的天神缓缓降下。他有一头狂乱如狮鬃般的火红色毛发,健壮的上身完全赤裸着,完美的肌体如同由大理石雕刻而成,肩上有暗绿色的披帛,腰部以下是一圈金色嵌宝石的战甲,赤着双足。 他身高五米以上,眼睛似铜铃,鼻大如斗,两个鼻孔及鼻孔里的情景清晰可见。双手各持着金光流转的板斧。 “神,不可亵渎。”神将巨力一经下界,就直勾勾盯住谢青云。 原来人家不叫巨灵,这次真的药丸……谢青云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仇恨值已经爆表,显然就是因为之前被他斩了化身来报仇的。 巨力俯冲下来,沛然灵压冲击在谢青云身上,使他几乎连抬手都很困难。 “千幻镜·瞬雷。” 沈曼青低声默念,身形一闪,刹那间出现在谢青云身旁,将他扑倒在地,勉强躲过巨力劈来的板斧。 那板斧的锋刃掠过水潭,上一秒还很平静,下一秒,水潭的水迅猛下陷,出现了个深不见底的水洞,久久不能弥合。 跟着,四面的潭水受到空气挤压,山洪一样向四面泼洒。 巨力悬浮在空,铜铃般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忽又劈出一斧。 “快跑啊!” 河床下方,白斩天跳起来,手持铜镜对住巨力的板斧,幽幽的神光射出。然而板斧仅仅滞顿一瞬,仍继续劈出,他瞬间如遭重击,扑通的掉入大河生死不知。 但这滞顿一瞬,谢青云已反应过来,他的酒意已醒了大半,翻身而起,将沈曼青挡在身后,深吸口气,空气肉眼可见被他吸入腹中。 刀斧在瞬间碰撞。 轰! 水潭骤遭巨压下陷,堤岸整个被摧毁,河道一瞬间断流。 这就是神灵的力量? 仅仅维持了两秒。 谢青云只觉虎口开裂,长夜险些脱手,他闷哼着飞退开去,“砰”的撞在山壁上缓缓滑落,喉头鲜血被他生生咽回去,“小青,快跑……” “我还有一击之力,你试着找出他的弱点……” 沈曼青调整着呼吸,强忍着不去看巨力投来的视众生为蝼蚁的冷漠眼神,高阶强者只需要用眼神就可以给人造成重大威慑。心智若是因此被击垮,那就什么招式也施展不出了。 她骈指为剑,唤出了剑匣。剑匣在她头顶取代了剑胎的位置,里头是她最后的三阶强度的剑气。剑气呈红蝶状,从剑匣里蜂拥而出,围绕着她飞舞。这晦暗空间忽然出现了一抹明艳绝伦的色彩。 神将巨力只是淡漠地看着,就仿佛毫无感情的机器,眼前绝美的一幕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已抬起斧子劈落,黄金色的神力如波浪般冲向沈曼青。 剑气在沈曼青脚下交织成术式,所谓术式,即炼气士施展法术时所伴生的异象,具体呈现的就是一个圆的由阵纹形成的缓缓旋转的法阵。由这术式里,涌出更多的鲜红的剑气,它们发着细微的鸣响,并交织成玄虚莫名的图案。 法术的完成度,由其体现出来的具象就能看出。 而此刻这术式交织出来的异象,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彼岸花。花瓣轻轻地摇曳着,仿佛在为不归人吟唱着轮回歌谣。 “曼殊沙华”的术式,是沈曼青通过改造千幻镜系列法术而来,是她苦苦钻研的剑道精粹,招式完成度极高,威力也已远远超出第一境的范畴。 说时迟那时快,波浪状的金色神力犹如山岳撞上“曼殊沙华”。这术式在刹那间明灭不定地闪烁了数十下,术式中央,沈曼青如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纤细的身躯如广漠里孤零零的一株兰花。 “疾!” 她的状态极差,但娇叱声仍如惊雷炸响,“曼殊沙华”彻底绽放到极限,竟在这瞬间冲破了金色神力。 神将巨力察觉到虚空开裂,眉头微皱。“曼殊沙华”与他之间的虚空,刹那间横亘着毫无规则的裂纹,横竖交错,如同龟裂的镜面。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响。 板斧的刃崩了一块。 神将巨力低头看了眼,跟着张嘴发出一声咆哮。 轰! 他的声音像是炸响的风暴,“曼殊沙华”粉碎开来。 …… 快想起来,一定有击败神灵的办法! 乾坤逆数让内力提前出现,说明我日后必将会成为武者。成为武者以后,我也必将得到更强的武学…… 谢青云疯狂搜刮脑海,试图从未来的记忆之海读取信息,这真是前所未有疯狂的念头。而这疯狂的念头,也使得他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竟真被他捕捉到了一个镜头。 那是一卷残破的帛书,上面的内容他一个字都看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体内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 ps:感谢甜甜布朗妮、书友59177377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5、天地一隙、重现 正在此时,曼殊沙华被击破,沈曼青亦被庞大的神力风暴所击退。谢青云飞身上去将她接住,她抬头对上谢青云的眼睛,苍白如纸的脸庞带着释然的笑容,“就这样死去,也许还不错……” “我会让我们都活下来。” 谢青云对着她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将她放在地上。他抬眼望去,术式“曼殊沙华”正在缓缓消逝,这晦暗空间的明艳色彩,正在走向末日。 长夜忽然出鞘,刀身上释放出莫名的吸力,那星火残烬般的鲜红色剑气,忽然就有了全新的归宿。黑曜石色刀身上立即布满雕刻般的裂纹,只是散发出来的,不是袅袅的烟气,而是“扑灵扑灵”跳跃的细小剑芒。 自古以来,刀剑从来争锋相对,可在此时刻,刀剑竟完美地融为一体。 神将巨力表面上依旧漠然地看着,实际上已调动了全身的神力注入了板斧里。他低吼一声,在虚空“咚咚咚”奔跑起来,宛然远古猛犸的冲锋。 谢青云挽了个优美的刀花,随后还鞘……丹田里的内力一股脑被抽空,他浑身蒸腾着无形的法力和白色的气雾,而长夜则释放出黑暗之力。 这是个极短的过程,原本空间里只是略微有些晦暗而不真实,在长夜释放黑暗之力后,整个空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就仿佛在完好的图画上泼墨。 某个瞬间,谢青云迈开双腿,如寻常漫步那样,这几步仿佛极慢,又仿佛极快,在让人无法思考的时间段里,已完成了一切。他就如同与陌生人擦肩而过那样,与神将巨力平平淡淡地交错。 长夜不知何时已出鞘,黑暗乍起极光,就仿佛浓墨般的铅云里快速划过的闪电……他背对着神将巨力挽了个刀花,然后缓缓归鞘,刀锋触碰刀鞘的声响,一直持续着……“咔嚓”一声时,天地恢复如初。 “长夜·天地一隙。” 沈曼青睁大眼睛,几乎忘记了呼吸。虚空在她眼前一分为二,神将巨力那五米高的海拔,竟生生被拦腰斩断。金色的神血如喷泉般从平滑的断处喷涌而出,小山般的神躯摔在水潭边上。 谢青云站了片刻,忽然颤抖着软倒在地,脸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喘起气,身体像蒸汽机般冒着白色汗雾,迅速打湿了黑色深衣。他的意识有些模糊,隐约间仿佛听见神徒教众们更为大声的祷告声。 他艰难地抬头看去,只见悬崖边上,蛇执事冷冷地俯瞰着他,水潭正上方的召唤阵,随着祷告声的加剧,金色的阵纹愈发光亮刺目。许多教徒在疯狂的祷告中七窍流血,身体如同被抽干了一样枯绝;但只要倒下一个,后面立即有人补上。 “祷念不绝,神格不灭。”蛇执事忽然诡秘一笑。 谢青云心里一震,猛地回身,就见喷涌出来的神血正在回归,神将巨力的神躯在两个呼吸之内恢复如初,蒲扇般的大手已向他抓去。 他想拔刀,但脑袋已被抓住提起来。 “青云……”沈曼青咬牙挣扎着爬来。 脑袋的剧痛,让谢青云有一种随时会爆裂开来的错觉。当然,这并不是错觉。 什么神灵,这踏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我的炼气士精彩生涯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想想真是不甘,我有天机伞,我有长夜,我已有足够的资本和诸天万界的天才们一较高下……我要活下去! 这一刻,谢青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拔刀一个上撩,抓着他的神臂齐根而断,他落在地上,屈膝弹跳而起,在与蛇执事错身而过时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以尽全身的力量,双手持刀在那召唤阵上一斩。 砰! 召唤阵在蛇执事狰狞的瞪视下卷成了麻花,随后炸成无数的光的碎片,上百神都教徒惨叫着摔飞,有些来不及御空的,直接摔成一滩肉酱。 神将巨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仅剩的神臂抓着板斧弹跳而起,向招式用老无力下落的谢青云劈去。 “青云!” 沈曼青咬牙撑起身体,化出遁光冲去,在谢青云被劈中之前把他扑开。这遁光极耗法力,她的法力早就耗尽,于是二人一起跌落下来,正好落入水潭。 “布阵。”蛇执事冷冷一挥手,上百教徒再次聚在水潭上空。 谢青云深吸口气,提着脱力几近昏迷的沈曼青跃出水潭,他把沈曼青放下,心知如今唯一的生机就是在召唤阵重新布好之前斩杀神将巨力。 他提气聚力,正要再次施展“天地一隙”,却忽然发现下丹田里竟已空空荡荡,所剩的法力也已不多,浑身肌肉酸痛不堪,精神疲惫欲死,根本就已是强弩之末。 也正在此时,拔升的修为忽然回落。为什么这次这么快?他心一沉,脑袋再次被神将巨力抓住提起。 神将巨力还学了个乖,把谢青云手上的刀给踹飞出去。长夜离手,刀上余烬也缓缓消失。 召唤阵重新出现,神将巨力的手臂缓缓复原。他冷漠地看着谢青云,手一点一点加重力道,他要在谢青云死前感受死亡慢慢降临,带着对神灵的敬畏和无尽的悔恨死去。 不管怎样,我总算已尽力了……谢青云的意识慢慢泯灭,临死之际,心情倒很平静。穿越后的时光,犹如梦幻泡影般,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晦暗的空间,一切都默默地上演。 巨力的话不多,谢青云也很少。 沈曼青则在昏迷与清醒之间徘徊,她太累了,累得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炼气士没有法力,什么事情都做不得。 “大个子先生,你好。” 也就在这时,忽有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于是晦暗尽去,这空间忽然增添了无边的色彩。 巨力感觉到背后被人敲了敲,他冷冷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绝美少女飘在他身后,轻盈的天蓝色长裙让她看起来有些单薄,但是难掩玲珑的曲线。她的神采明净,宛然天然色的水翡翠。丹唇启合间,娇俏而狡黠的话音便如珠玉般吐露。 “可以请你放开我的仆人吗?你要知道,伟大的司南大人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侍从官。” 神将巨力头也不回地打出一拳,但虚空仿佛被什么阻住,他的拳头在司南三尺外就已停顿,而且如同陷在淤泥里难以拔出。 “看来你要违抗司南大人的意志。” 司南的神色忽而变淡,忽而渺远,身上忽有虚影腾起,她的身材缓缓增高,她的容颜缓缓变化……某一时刻,她忽已长大成人,素手轻盈地伸去,轻触虚空。 “重现。” 由她的手掌心为起点,空间一寸寸剥去,神将巨力的存在,被莫名的力量镇压,他微微吃惊,像是遇到了什么叫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的神躯一寸寸分解成灰,而晦暗的空间却一寸寸变亮。 这处时光相位正在毁灭。 “这是?”蛇执事瞳孔急遽收缩,感觉到恐怖的危机,他怪叫一声,抛下所有教徒化光遁走。 下一刻,所有神都教徒和神将巨力,连同这处时光相位彻底消失……周遭环境在几个呼吸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坍塌的堤岸也恢复如初,瀑布轰隆下坠,河水滔滔不绝,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司南……”谢青云迷迷糊糊之中,只看到司南缓缓变小着倒下,他爬过去刚好托住,心神一松,便昏迷过去。 沈曼青也跟着失去意识。 唯独才刚从水里爬上岸的白斩天,惊恐地看着司南的方向,内心狂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从第一眼本能就告诉我,这姑奶奶极度危险。 …… 梦境世界光怪陆离,不觉岁月暗度,兴许上一刻还化蝶飞渡沧海,下一刻便成了花火孤逐星斗,醒来才知是空,惟眼角泪痕诉说残梦。 谢青云悠悠醒来,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脑袋更是几欲开裂,伴随着眩晕和呕吐感,他现在已知道这是法力耗尽的症状。 取出篆玉握在手中,感觉到涓涓细流淌入脑海,眩晕和呕吐感便慢慢消失,这让他好受了些。他爬起来,床头放着一瓶药,他倒出一粒,是白斩天曾经给过他的伤药。 服下一粒,酸痛感略减。这才打量周遭,这房间不大,但不像客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奇香,他“咕嘟”的咽着口水,推门出去,只见院子里摆了个圆桌,白斩天和萧爽正争抢着一个石锅里的肉。 石锅架在火炭上,“咕噜咕噜”冒着香气。 “你醒了?快来先吃点东西。”白斩天一面就着扒饭大嚼一面招呼。 谢青云当然不会客气,立刻拿起碗筷加入抢食行列。 “没想到你是第一个醒的。”萧爽斜睨着他。 “她们怎么样?”谢青云顿了顿。 “没事,就是昏过去了。”萧爽狐疑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到时,没看到神都教徒,也没看到结界,只看到你们三个昏迷不醒,白斩天这小子什么也不肯说。” 正说着,主卧的房门推开,沈曼青一脸憔悴地走出来。 ps:感谢东主小拳拳捶你胸口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6、提刑司线人 白斩天连忙给沈曼青拿了张椅子。沈曼青坐下,道:“司南姑娘呢?” “还没醒。”白斩天道。 沈曼青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夹了几块肉在碗里,然后站起来:“她在哪间房,我去看看她。”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白斩天指了指他身后的厢房。他转身走到厢房门口,推门进去,只见司南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仿佛在沉睡。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沉睡中的司南,静态下的少女,给他一种艺术品般的难以言述的灵韵。 “谢青云,关于司南姑奶奶的事情,我可一个字都没有对道院说。”白斩天跟着他走进来。 “哦?”谢青云道。 白斩天道:“我只说我一开始就被打晕了,但这话连小爽子都不信,道院全是人精,如果你不愿让人知道,最好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谢青云道:“我们又没犯法,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倒是。”白斩天耸了耸肩,“不过,道院便罢了,那乾乙是提刑司的人,他很可能会探究到底。对了,他让我转告你,让你醒来就去见他。” “帮我看着司南。” 谢青云扒完碗里的饭,把碗筷放在白斩天手里,径自去往道院。 “嘿,这小子把我当奴才了。” 白斩天拿了他的碗筷回到院子,随手放在桌上。 “你不愿意可以拒绝。”萧爽道。 “我怕他拿刀砍我。”白斩天回想瀑布的情景,心有余悸。要不是神都教的狂信徒拼命祷告,那小子连真神都差点斩了。 “我算是明白了。”他重重拍桌。 沈曼青正在小口小口吃饭,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蛇执事为何死追着谢青云不放了。”白斩天冷笑道,“换成我是他,也要先把谢青云弄死,这小子现在就能斩真神,谁知道日后不能斩神都教?” “什么真神,你在说什么?”萧爽疑惑地看着他。 白斩天淡淡道:“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免得睡不着。” 萧爽觉得自己亏大了,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事情,可惜什么也没看见。他眼珠子一转,把目标打到沈曼青身上,“师姐,你跟我说说罢。” 沈曼青放下碗筷,淡淡看着他:“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姐。” 白斩天道:“但最惊人的,还要属司南姑奶奶。我跟你们说,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有一种特别害怕的感觉,我的感觉一向不会骗我。” 萧爽愤愤道:“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聊不下去了。”他愤而摔碗。 白斩天抓着他冷笑:“喂喂,划拳你可输了,负责洗碗,不要找借口开溜。” “这次离开东离,谁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到时候你这房子都易主了,还留着碗筷干什么?”萧爽不爽道。 “你懂个屁,这叫生活仪式感,愿赌服输,快滚去洗碗。”白斩天踢了他一脚,在他发怒扑过来前悠然道,“你洗完了,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现场的情况。” “此话当真?”萧爽的好奇心已快要把他折磨得发疯,闻言都忘了生气。 白斩天面露不悦:“小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还少了……萧爽勃然大怒,但为了秘密,他生生忍下,一声不吭跑去洗碗。 “我回房打坐了。”沈曼青起身而去。 …… 谢青云慢慢踱步来到道院门口,早有个道童在门口候着,他被领着来到一个幽静的院子。 主卧房门开着,乾乙背对着门口坐在矮几前书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进来,不用客气,坐吧。” 谢青云走进去,盘腿坐在乾乙对面的蒲团上。矮几上有个盘子,上面放着他从未见过的珍果。 “这些果子富含灵力,本身就是炼药的药材,你随便吃点吧。”乾乙头也不抬地说,似乎并不在意被谢青云看见他在写什么。 “多谢。”谢青云拿起个果子咬了一口,入口清脆甜爽,口感近似早生的桃子。 “你们是怎么击退神都教的?”乾乙道。 “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谢青云摇头道,“老乾,神都教究竟是什么来头?” 乾乙好笑道:“你这人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是我问你话还是你问我?” “咱们也算是有过共患难的交情,我才不跟你客气。”谢青云笑道。 我这神降之躯,没了就没了,这算什么共患难……乾乙笔头一顿:“你要问这个问题,那才真的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神都教的由来,至少要回推数万年前。” “哦?”谢青云吃惊道,“神都教存在如此久远?” “有些事情我不能说,有些话我也不敢说,有些名字甚至不能提。”乾乙随口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是种幸福,总之我对你只有一个建议,远离神都教。” 谢青云道:“那道院为何发下悬赏令?明知天盗盟背后很可能是神都教?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嘿,你这小子。”乾乙停笔抬头看他,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修行炼气,长生之道,有那么容易吗?我虽建议你远离神都教,却没有让你远离机缘。悬赏令就是你的机缘,明白吗?” 二者当然有很大不同。谢青云有些明白了:“我相信神都教此前还未把我放在心上,但蛇执事此次擅自行动,致使损失……我跟他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避无可避,你不方便告诉我,我就自己查吧。” “你就查吧。”乾乙冷笑,继续伏案书写,“你的脾气倒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小子也跟你一样轴得很,都不听劝。” 谢青云淡淡一笑,没有解释。此次神都教损失了一位真神和数百位狂信徒,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他继续咬着果子,身体的酸痛慢慢减缓,效果十分显著。 “你很着急?”乾乙道。 “倒也不是。”谢青云道。 “那就吃你的果子。”乾乙道。 谢青云耸了耸肩,三下五除五二把盘子里的果子啃了个精光,然后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向吃货的方向发展了,都怪那个臭妖精,被传染了。他想到司南,就忍不住想到瀑布下的那一幕,有些怔怔失神。 那究竟是什么?神通?法术?妖法?魔道术式? 乾乙写完了奏报,检查了一遍,然后折起来封好,抬头只见谢青云神思飞到不知多少重天去了,咳了两声,敲了两下桌面:“不好好炼化果子的灵力,想什么呢?” 谢青云回过神笑道:“我在想,你这样身份的仙官大老爷,到东离来微服私访,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 乾乙喝了口茶,然后淡淡看着他:“谢青云,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来吗?” “洗耳恭听。”谢青云道。 乾乙道:“两件事。第一,我要你成为提刑司的线人。” “线人?”谢青云哭笑不得,他当然不是不知道“线人”的意思,前世都是他这样要求别人,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这样要求,“我是说,我这样的小人物能为提刑司提供什么消息呢?” 乾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青云,你这样我可就要好好跟你算算了,现在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谁知道吗?” “乾乙,提刑司仙官大老爷。”谢青云道。 “你自称小人物,可对我有半点敬畏?”乾乙道。 谢青云笑道:“乾乙大人如此宽厚亲民,叫人不自觉的亲近;再说你怎知我不敬畏,我对大人物的敬畏都放在心底。” “你小子是个滑头,我算明白了。”乾乙道。 谢青云道:“做提刑司的线人有什么好处?” 乾乙笑道:“你不是想查神都教?” “乾乙大人才真的是手腕高超。”谢青云叹了口气,“那么,我能为提刑司创造什么价值呢?” “什么都可以,一旦发现值得告诉我的,东离大洲任意一家道院,都可以用道纹联系我。”乾乙指了指手背。 谢青云立刻想起那个略缩的阴阳太极图。原来这个东西叫道纹。 “第二件事是什么?”他道。 乾乙注视着他,缓缓道:“第二件事,我要你调查名物坊的所在。这件事如果成功,我不但会把我所知道的关于神都教的一切都告诉你,我还可以代表提刑司完成你一个愿望。” “名物坊?”谢青云吃了一惊。 乾乙看着他腰上的长夜:“你的兵器排名蹿升很快。现在诸天万界都已知道名刀长夜出世的消息了。” 谢青云皱眉道:“为什么让我调查,我现在连东离都走不出去。还有,名物坊到底是什么?” 乾乙道:“名物坊轻易不出世,一旦出世,就会有一件名物降生。每当名物出世,万界都将迎来一场大动|乱,神都教的复出就是明证。名物坊游荡在诸天万界,行踪诡秘,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你是名物之主,那位神秘的坊主说不定会与你接触。” 谢青云想到了那个蒙面女子,道:“方便问一下,提刑司找名物坊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乾乙淡淡道,“把你调查的结果给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任何报酬。最后,我再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和鹏程商会走得太近。”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7、未妨沉吟 谢青云回到白斩天家里,迎面正见白斩天拿着个茶盏在院子里优哉游哉地踱步,他走上去一脚飞踹。 “你踢我做什么?”白斩天惊愕地看着他。 “不知道,就是想踢你。”谢青云道。 “你这……” 一旁的萧爽眼疾手快,在白斩天暴跳如雷时,忽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这一巴掌极响亮,打的白斩天都懵了,他呆呆看着萧爽,“你,你刚刚打我了?” “我没有啊。”萧爽茫然道。 “没有吗?”白斩天疑惑地皱起眉头。 萧爽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天,你打不过他的,算了。” “对,我差点忘了,谢谢你提醒……个头哇!”白斩天忽然跳起来,狠狠一巴掌劈下去。然而萧爽见势不妙,早已一溜烟跑了。 “你个鳖孙,给我站住!”白斩天立刻追出去。 谢青云叹了口气,转身向司南的房间走去,经过沈曼青的房间时,房门忽然打开,沈曼青看着他,“怎么,不太顺利?”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乾乙让我做提刑司的线人。” “这不是挺好?”沈曼青道。 谢青云没有解释,转而道:“你剑胎被夺又受了重伤,好些了吗?” “我从没有这样好过。”沈曼青很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谢青云理解她话里的含义,由衷道:“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沈曼青笑着点了点螓:“进来坐坐?” “晚一些,我先去看看司南。”谢青云向她点了点头,径去司南房里,见她还是昏睡不醒,便在床边盘膝坐下,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为防神都教再次伏击,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必须先在上阳城里养好伤才能回历国。” “考虑到我现在的核心保命手段都和内力相关,回历国除了拜见谢家太公‘认祖归宗’以外,还得找到内力的修炼方法,这就难以避免和谢氏整个家族打交道,须买些礼物备着,礼多人不怪嘛。” “‘卷残云’是我前世就会的招式,严格说起来,这一招靠的是肌肉的力量,应该属于技击技巧。而‘天地一隙’才是真正的武学;但‘天地一隙’又不单纯只是武学。施展之后,我的法力也不知不觉消耗大半,导致‘乾坤逆数’的效果提前结束,要不是司南……” 他扭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少女,皱眉自语,“臭妖精的本体隔空强降,所耗费的必然超乎想象,这也许就是她一直昏睡的原因。不知怎样才能帮到她……” “提刑司比我想象的要可怕,鹏程商会才刚跟我接触,乾乙立刻就发现了。他为什么要那样警告我?鹏程商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管怎样,以后跟他们任何一方打交道,都要提防着点。乾乙不肯告诉我神都教的情报,却又以此做报酬,要我调查名物坊,显然不是担心我,而只是捏在手里做筹码。”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常典,那家伙无疑是个典型的商人,而且似乎知道司南的身份,不肯说大概是因为他现在出不起价。他觉得如果他能够拿出常典需要的东西,说不定能获知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瀑布的一幕,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他看着司南喃喃自语,“臭妖精,你到底是人是妖是鬼是魔?你为什么会被镇压?我到底应不应该帮你?” “为了调查你的来历,我背着你去了慈安寺。我可能搞砸了。那个空智和尚,明明看着不像有法力的样子,但在谈到你时,就变得很可怕。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你身上的因果既复杂又诡秘,我一再告诫自己小心再小心,没想到还是……小青他们迟早要问我你的事情,我该不该告诉他们?”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要调查你的事情,也许我需要朋友们的助力。对了,飞剑……” 他忽然想起来王博的飞剑,按照钱傲的说法,这飞剑里头藏着巨大秘密。他取出来看着,这飞剑在平常状态下也就巴掌大,小巧而且精致,像是略缩的模型。剑身流转着浮动的光华,他拿起仔细看了半天,也不知这秘密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也许我可以潜入皇宫问问钱贵妃?以她和钱傲的关系,说不定知道这个秘密。” 想到那个美艳贵妃妩媚又狠辣的神态,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还是别去招惹她了……” 他收了思绪,认真恢复法力。半个时辰后,感觉法力已恢复到充盈状态,便起身走出房间,来到沈曼青房门外敲了敲。 “进。”沈曼青的声音传出来。 谢青云推开门,只见沈曼青在床榻上盘膝打坐,便笑着说:“我在历国有些从未谋面的亲族,所以准备去市集买些礼物备着,你能帮我看着司南吗?” “你很在乎司南姑娘。”沈曼青道。 谢青云道:“她救了我们,现在昏迷不醒,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你放心,我会守着她。”沈曼青道,“不过,这两天上阳城正好举办百族节,朝廷解除了宵禁,晚上去的话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谢青云眼睛一亮:“那确实不错。” “那个……”沈曼青很小声地说,“晚上我们可以委托白斩天看着司南姑娘,我很熟悉上阳城,可以做你的向导。” 谢青云欣然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沈曼青轻声说着,娇靥微红。 …… 夜晚,华灯初上,上阳城闹热非凡,到处都张灯结彩,东离人精于戏曲是由于热爱,毫不夸张地说,五十步就有个戏台。 谢青云和沈曼青并肩走在街上。沈曼青的装束新潮又大胆,频频惹来怪异的注目,她毫不在乎,神色如常地走着。 “她这样多半是反抗世俗的礼教。”谢青云暗暗想着,觉着她实在很有现代的女性意识,于是更为欣赏。 “小青,你离开东离,第一站准备先去哪里?”他随口地问道。 “先去领略一下中土繁华。”沈曼青笑道,“据说中土世界人、妖混居,相安无事,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东离确实太封闭了。”谢青云感叹着道,“三面临海,一面是神殁之地,与外界的交流几乎为零。” “是啊。”沈曼青深以为然,“炼气士四阶才算真正踏上长生大道。往后修行会越来越难,我已决心不再加入门派,所以第二步应该会去参加赏银捕手的考核。” “虽然,”她回忆起被道院拒之门外的情景,眉宇间浮出郁色,“道院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散人成为捕手,赚取道勋换资源,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考捕手证?”谢青云若有所思,“你既已有清晰的规划,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他们来到龙仙河畔,看着一艘艘五颜六色的画舫驶过。 微风轻拂,沈曼青头上几屡短发扎不住脱落下来,她伸手拢了拢,侧头定定地注视谢青云:“青云,东离太小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在东离以外的世界看到你。” 谢青云笑道:“当然,我家小老弟有个愿望,就是希望能与诸天世界的天才们一较高低。我的野心可是很大的,这个世界的风景,要到高处才能领略到。” “只要一想到你也在路上,我就感到安心。”沈曼青轻笑,忽然走上去,轻轻地拥抱谢青云,然后转身向喧闹处而去。 谢青云怔了怔,她停在灯火通明处嫣然回望,娇艳得像是完全绽放的孤傲的雪梅,“不买东西了?” …… 有了沈曼青的带领,谢青云低价买了好些实惠的精品。 这时来到一个饰品铺子,他心里一动,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你真有心。”沈曼青道。 虽然谢氏是男人当家做主,但女人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动机不纯的谢青云打了个哈哈掩饰,迈步进了去。 铺子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身上竟有微弱的法力气息。 二人一走进去,他立刻有所感应,连忙从柜台里迎出去:“二位道友莅临,小店蓬荜生辉。” “炼气士?”谢青云有些吃惊。 “买卖糊口,见笑了。”中年男人惭愧地说。 谢青云笑道:“不偷不抢不盗,自食其力是很光荣的一件事,道友没必要为此感到难堪。我可以随便看看么?” “当然,请随意。”中年男人笑道。 谢青云便随意逛了起来,他来到一个展柜面前停下,透明的柜子里,一件天蓝色珠串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珠串的珠子看起来如同天蓝色的琥珀,又仿佛少女的晶莹泪珠,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看着极是惹人怜爱。 中年男人微笑道:“这珠串是亡妻的设计,名叫蓝色之泪,我负责锻造,材料是深海珍珠和极地玄冰,虽算不上法器,但戴着有清心明目的功效。” 他看了看沈曼青,“不过,这款珠串与道友的道侣在气质上略有差异,戴着不太合适。我推荐这款……”他说着引二人来到展柜的另一头,指着一串精美项链,“这链子也是亡妻的设计,名叫踏雪寻梅。” “掌柜误会了。”谢青云轻咳两声,“我们是朋友,她陪着我来的。” “是吗?”中年男人诧异道,“明明看起来很登对。”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8、踏雪寻梅 沈曼青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心内的小雀跃不便为外人道。她低头看到那项链,登时就呆住了。由踏入仙途以来,她每天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准备闭关的路上,凡俗间的欲望不沾半点,一心只读剑书,从来也不曾为自己买过像样的饰品。 她到底也还是个女子,乍见这“踏雪寻梅”,忍不住的露出喜爱之色。 谢青云也看到了那项链的模样。其链子工艺就极复杂,由一朵朵大约只有半粒米大小的梅花串成,这些梅花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勾勒出来的,简直栩栩如生;其项坠更不得了,约有龙眼大小,整体是薄薄的冰白雪片,镂空的图纹设计,真像一朵雪花飘落的样子。 掌柜的眼光真的毒辣,这项链确实很适合沈曼青。但他心中有些疑惑,道:“掌柜的,这项链既叫‘踏雪寻梅’,却为何用梅花来组成链子呢?” “道友有所不知。”中年男人露出缅怀的神色,“亡妻晚年设计这项链时,回想起我们这辈子孜孜不倦追求长生大道,临到老了才发现,最重要的东西原来是我们早就拥有却忽略掉的彼此的陪伴。所谓‘踏雪寻梅’,寓的便是此意。” “寓意真好。”沈曼青有些痴了,“道友夫妻恩爱,夫唱妇随,真令人羡慕。” “见笑了。”中年男人悄然抹去眼角泪痕,微笑着说。 “小青,它真的很适合你。”谢青云从展柜里取出了“踏雪寻梅”,然后捧着递给沈曼青。 “为什么这样说?”沈曼青却没有接。 谢青云道:“你的锁骨特别精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骨相美,再加上你身上天然的高冷气质,这项链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沈曼青的眼睛里微漾着丝丝涟漪:“你要送我?” 谢青云笑道:“就当是你陪我买东西的谢礼,请你收下。” “你能替我戴上它么?”沈曼青轻声地说。 “当然。”谢青云动作轻快地帮她戴好,然后退了两步欣赏。因为沈曼青那奇异的装束,项链贴在沈曼青胸骨上的情形一览无遗,高超的工艺和设计使银白的项链与雪白的肌肤浑然一体,而因为项链的存在,她的精致的锁骨也被衬显出来,整体的清冷出尘的气质变得更加明显。 “怎么样?”沈曼青的耳根有些发烫。 “完美。”谢青云惊叹道。 “谢谢。”沈曼青轻声说。不知是谢他赞美还是谢他送项链,抑或二者都有。 “这是你的应得的。”谢青云笑道。 他看向掌柜,却发现后者也看呆了,便咳了两声提醒。 “对,对不住……”中年男人醒过神来,惭愧地道,“这项链卖给过好多人,但从没有人能戴出道友这般入骨的效果。想必亡妻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吧。” “这是我的荣幸。”沈曼青轻抚着项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谢青云随后又选了五六件饰品,最后指着那天蓝色珠串道:“掌柜的,把这件一起包起来,算算多少钱。” “好嘞。” 中年男人手脚很麻利,把一件一件饰品分别包好,然后装入大盒子里,跟着拿出算盘“哔哔啵啵”一通算,最后露出一个微笑,“承惠二百一十五贯,给道友抹个零头,就算二百贯吧。” 虽然贵,但是物超所值……谢青云痛快地付了钱,然后把东西装入储物符。 出得饰品铺子,他边走边道:“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咱们买点酒菜回去吧,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好。”沈曼青点头。 谢青云便去买了些下酒的花生、卤的鸡鸭牛肉、凉拌菜,扛了两大坛酒往回走。 …… 上汤县往南是去上阳,往西北方向去,就是十玄门所在的神木山。神木山有十座峰,分别对应十玄门的十脉。其中青木峰既是神木山的主峰,又是十玄门的主脉。 十玄门没有掌门,每座峰弟子多则数百,少则数十,由十个长老统筹一切日常事务,而这十个长老组成了长老议会,其中权利最大的是青木峰大长老梁旦。 梁旦三年前踏入神临境,十玄门势力得到极大扩张,门中也几乎变成他的一言堂。 青木峰通往山巅大殿小道,杨师兄和连海并肩走着,谈论着宋满庭目下的处境。杨师兄叹着气,压低了声音道:“大长老本来视宋师兄如己出,得知他灵根废掉,立刻对他不闻不问。宋师兄几次求引玉丹都不得,还被普通弟子欺压陷害,现在关在牢里面,实在可怜……” 连海吓了一跳,极力地压着嗓子道:“嘘,师兄你不要命了?大长老在会客,被他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杨师兄再次叹了口气,看着他眼神复杂:“听说大长老已决定正式收你为徒?” “前几日他老人家确实提了一下。”连海矜持地说。 杨师兄迟疑了一下,传音道:“大长老生性凉薄,对他没有价值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师兄是在嫉妒小弟吧。”连海淡淡地道。 杨师兄怔怔道:“为何这样说?” “说起来,”连海淡淡道,“我一整天都感到奇怪,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强拉着我去看望宋师兄,原来是要劝我别拜师。” 杨师兄心里一凉,面色一冷:“你是这么想我的?” “你敢说不是担心我拜师之后修为超过你?”连海冷笑,“你说大长老凉薄,可是在我看来,宋师兄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根本就是他自找的。他接连三次突破引玉失败,师兄该知道引玉丹的珍贵,咱们没有赏银捕手赚取道勋,所有引玉丹都是从黑市高价购买,哪个仙门的弟子能有三次引玉的机会?大长老对他还不够仁至义尽?他打不过谢青云,还非要强聚元神,现如今成了个废人,还妄想继续浪费门中宝贵资源,他凭什么?” 杨师兄失落一笑:“你初来十玄门时,什么也不懂,像一张白纸,少年意气让你显得又骄傲又可爱;现在你成长了,看问题懂得抓重点,据理力争变成了你的武器,戒备他人成了你的本能,但你已变得又势力又俗气。” 他说完便转头离去,因为知道这番话说出口,从此便形同陌路。 滚吧废物胖子,还想蛊惑我?连海冷冷看着杨师兄的背影,心里暗想,“有大长老指导我修行,我定能快速突破引玉,你也好,谢青云也罢,统统要被我踩在脚下。到时候我再把司南姑娘从谢青云那里抢过来……” 他想到得意处,步履都轻快起来,转着转着来到大殿门口,值守的弟子伸手拦住他,其中一个道:“大长老在会客,你不能进去。” “你新来的?不认得我?”连海脸色一沉。 “连海师弟,你莫要让我难做。”那人皱眉道。 “过两天大长老就会正式为我举行拜师礼。”连海淡淡道,“到时候我就是大长老亲传弟子,做徒弟的帮师父一起招待客人,是我分内之事。” “这……”那人有些犹豫,另一个道,“别惹麻烦,让他进去吧。”他皱眉放下手。 连海冷冷一笑,得意地大步走进去。但是大殿内没人,只有偏殿处似有火光闪烁,他来到偏殿门口,只见侧门掩着,里面有人在交谈。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道:“梁兄,历国是武学发源地,此事一成,你我两派掌握关键武学秘诀,你十玄门即可广开山门培养武者。等到形成一定规模,就算是皇帝,你也未必做不得。” 梁旦道:“云兄,此事即便成了,行此天下之大不韪,恐遭人嫉恨啊。” “梁兄,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啊。——门外的小友,你说是不是?” 侧门忽然敞开,连海看到大长老和一个黑色锦衣男子对坐,二人正都冷冷转头看他,他慌忙道:“师父,弟子并非有意偷听。” 黑色锦衣男子莫名笑道:“梁兄,这是你新收弟子?” “算是吧,过两日才举行拜师仪式。”梁旦说着冷冷看着连海,“你到此作甚?” 连海听见他在外人面前承认,心里微松:“来帮您一起招待客人。” “你都听到些什么了?”梁旦道。 “历国,武者……”连海心里忽然咯噔一跳,“不,不,没有,我什么也没听见。弟子先行告退……”他说着就想离去。 梁旦只轻轻一探手,连海就已全身僵住,他惊恐道:“师父饶命啊!” “你要帮为师一起招待客人,那就留下吧。”梁旦淡淡笑着说。 “可以吗梁兄,我最近确实颇有些火气无处发泄。”黑色锦衣男子笑着说。 “哦?”梁旦道。 “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到处上蹿下跳。”锦衣男子道。 “好像听过传闻,可惜令爱花样年纪……是叫谢青云?”梁旦带着惋惜,然后笑着道,“虽然将要收他为徒,不过只要让云兄能舒服一些,区区一个弟子而已。” “那就多谢了。”锦衣男子露出微微狞笑,“小子,下辈子记着不要偷听人讲话。”说罢一伸手,有雷霆在连海头顶上聚集,“哧拉”一声,连海在惊叫声中变成了一团焦炭。 梁旦叹了口气:“所以说,人贵在自知。” ps:感谢书友59568735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39、做了再说 上阳城。白斩天的小院子里。 四人围坐在圆桌,酒意微熏,白斩天懒洋洋地剥了颗花生丢到嘴里边,嚼得“嘎吱”作响。他一会看看谢青云,一会看看沈曼青,“你们两个说有事,居然是去逛街?”他看着沈曼青脖子上的项链: “小青,我可从来没看你戴过任何饰品,今儿太阳打西边起来了?从前送你你都不肯收。” 萧爽冷笑:“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送的人家都看不上?这项链多好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可惜就算你去也买不到,那铺子的店主我认识,他只卖有眼缘的人,你长了一副土财主样,进去八成会被赶出来。” “滚你的蛋。”白斩天大怒,一脚踹向萧爽的椅子,萧爽一个起跳翻身越到另一边,看着他得意冷笑。 “不要闹了。”沈曼青皱眉。 “是他先的。”萧爽连忙坐下。 白斩天心情郁郁,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俩是不是偷偷好上了?” “你胡说什么呢?”谢青云一脚飞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他踹倒在地,“项链是我送的没错,但这是她陪我去买东西的谢礼。” “真的?”白斩天精神一震,看着沈曼青点头,他顿时喜笑颜开,爬起来像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坐下,倒了一大碗酒咕噜咕噜地喝下,然后吐出一大口酒气,“哈……爽!喂喂,不要都愣着,”他拍着桌子叫起来,“离开东离以后,再想像现在这样坐着一块喝酒,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来,小爽子,哥哥给你倒酒,方才踢你是我不对,你原谅哥哥。” 他嘿嘿傻笑着给萧爽倒酒。萧爽露出“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待四人都满碗,谢青云举碗笑道:“养两天伤就回历国,喝多了伤身,最后一碗大家干了。” 三人没异议,跟着他一起举碗饮尽。 沈曼青酒量出奇的好,几碗酒下去,眼神还清澈得看不出醉意,只有脸颊微红。她看着谢青云道:“你说有事跟我们说,是关于司南姑娘?” 谢青云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久已想找人讨论,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就不隐瞒了。” 白斩天可好奇死了,他拿出一个螺状法器注入法力,待结界张开便催促道:“那你倒是赶快说啊。” 谢青云正要说,萧爽忽然捂着肚子,脸色变得惨白,瞪着白斩天道:“你这个……卑鄙混蛋……你给我下药?” 白斩天叉腰狂笑:“你以为哥哥的脸是白打的?” “谢青云,你不许……说,等我回来!”萧爽夹着腿狂奔向后院,过了整整一刻钟才病恹恹地走回来,“你,你说吧。” 众人忍不住扇了扇,白斩天一脸嫌弃:“臭死了。” “混蛋……”萧爽用杀人的眼神看着他。 谢青云酝酿了一下,正要开口,萧爽脸色又一变,“等,等等,又来了,不许说……”说完再次狂奔向后院。 我就不该找他们讨论……谢青云以手扶额。 过了一刻钟,萧爽又病恹恹地走回来,看着白斩天那张欠扁的脸,他恨不得将其塞到茅坑底下去,却已是有心无力。 “白斩天,等我好了,看我不在你身上捅个窟窿出来!”他咬牙恶狠狠道。 白斩天微微笑道:“你跟我的差别就在于,我只有做了才会说。” “能不能好好的了?”谢青云沉着脸道。 萧爽接过沈曼青给他倒的水,喝了两口,“谢谢……你是个好人。”他有点想哭,从前在门里都没交集,没想到沈曼青表面对人冷淡疏离,却意外是个体贴之人。 “司南不是我师妹,你们应该也都识破了。”谢青云见萧爽的肚子没有再发作的迹象,重新酝酿了一下说辞,“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 “什么意思?”白斩天道。 谢青云道:“她的本体被佛门高僧镇压在宝镜城地底下,我跟她有点小过节……就是,怎么说呢,咳咳,小冲突吧。后来她的化身就一直跟着我。其实我这次来上阳,目的就是调查她的来历。” 他用很简短的几句话,就大致完成了表达。前两句介绍司南的来历以及他们在一起行动的原因,后一句解释他没有故意隐瞒,是因为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少。这得益于他前世写行动报告的经验。 沈曼青道:“有什么收获?” “此行不是在斗法,就是在斗法的路上。”谢青云苦笑道,“说实话,收获不能说没有,那慈安寺我去过了,住持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我不敢问他。” “有什么顾虑?”沈曼青道。 谢青云想了想,道:“我感觉他如果要留住我,可能不费吹灰之力。不过,他的反应更进一步说明,司南的身上一定存在着惊天隐秘。” “佛门啊……”白斩天若有所思道,“自从道门昌盛,东离大洲就兴起了崇道抑佛的风潮,慈安寺能在这种风潮中存活下来,需要高超的经营手段。那位住持我见过一次,是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家伙,非常爱钱,也许我们可以用钱收买他?” 谢青云道:“我觉得事情只要跟司南扯上关系,多少钱也没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们,除了解答你们的疑惑以外,也希望你们去了中土世界后帮我打探打探。” “我会留意的。”沈曼青道。 “还有一件事,”谢青云继续道,“她醒来以后,我希望你们能像往常一样待她。” 白斩天笑道:“你是担心我们把她当成怪物?” “以她的性子,大概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她。”谢青云点点头,“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像个普通女孩一样被普通对待。” 厢房里,司南睁开眼睛,侧头看院子的方向,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忽然一脚踢开被子,大声喊道:“谢青云,我饿了。” …… 神木山。 杨师兄收到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住处来到山脚下,送尸体的值守弟子看到他来,开口道:“杨胖子,你跟他家熟,就负责送回去吧。”说罢挥挥手,就要离去。 “等等!” 杨师兄失神地来到裹尸体的席子旁边,掀开一看,只见得一团勉强能辩出人形的焦炭,脸都吓白了,“这,这是连海师弟?你别跟我开玩笑!” “他就是连海。”值守弟子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这事情是可以开玩笑的?” “可,可是,怎么会搞成这样?”杨师兄咬牙道,“你总不能什么也不告诉我就让我把尸体送回去给连老爷吧?” 值守弟子沉着脸冷笑道:“还不是他自己,都跟他说了大长老在会客,仗着即将成为大长老亲传弟子,就骄横得目中无人,非要强闯进去。”说着就大步离去。 杨师兄连忙上去拉住他,悄悄地塞了几张交票到他手上:“师兄,连海师弟闯进去后发生什么事了,你就告诉我吧,让我对连老爷有个交代。” 值守弟子皱眉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上交票,他左右看看四处无人,便若无其事地传音道:“连海师弟偷听大长老跟客人的谈话。出手的就是那位客人。”说罢再不管杨师兄如何询问,半个字也都不愿再说,径自离去。 杨师兄回到尸体旁边坐下去,怔怔看着这团焦炭,怎么也回想不起尸体主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模样,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腼腆的青涩小少年,以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骄傲和可爱。 “连海师弟,我应该继续阻止你的……我为了我自己的感受,我以为我受了伤害就抛下你不管,我对不起你。” 他痛心疾首、懊悔不已地流着眼泪,“我也早就告诫过你,十玄门是虎狼之地,你非是不听,现在你让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哭了一阵,他捡起一块黑的纤维嗅了嗅,“雷法?这等正宗的气息,怕是只有云雷宗……”他浑身一僵,忽然抹去眼泪,裹了尸体御器而去。 …… 金鸡报晓,晨光明媚。 谢青云走在街道上,发现气氛很是沉闷,到处都有官兵在搜查着什么。昨夜后半夜,司南醒过来后,他本想带她去逛吃逛吃,却被官兵给赶了回去。 解除宵禁的节日被临时取消,整个上阳城忽然进入了戒严状态。 谢青云来到道院门口,门口迎客的道童看见他,便笑着说:“袁老师吩咐过了,客人只管进去。” “能否领我去见袁道长?”他客气道。 “客人请。”道童当即引路。 袁道长看到他来很高兴,又有些惊讶:“道友怎么来了?” “我想试试。”谢青云抬了抬手背。 袁道长不太明白他想试什么,但还是领着他来到藏宝阁。 他用手背的道纹激活了藏宝阁,空间变幻后,他心里一动,唤道:“老乾?” 袁道长愕然地看着他:“乾大人不是正在院中?” 虚空蓦的浮现出一个影子,威严地目光投下来,待见到谢青云,影子没好气地道:“你搞什么鬼?”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0、佛果,神都教前身 “真能联系到你啊。” 谢青云吃惊地看着影子,“你这是什么?灵魂投影?” “你就为了实验?”影子正是乾乙,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识念投在阴阳两仪珠里是很消耗法力的!” “当然不是,我有关于第二件事的线索。”谢青云道。 “什么?那你昨日为何不说?”乾乙怒道。 “忘了。”谢青云悠然道。准确地说,他昨天没心情。 “你小子,过来见我!”乾乙说完便消失不见。 藏宝阁幻境消失,袁道长无奈地看着谢青云:“道友啊,乾乙大人何等身份,贫道劝你还是放尊重些的好。” 谢青云不置可否,道:“袁道长,昨夜城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袁道长一面领着他前往乾乙的小院,一面淡淡道:“还不是当今皇帝废皇后闹的。” “好端端的废什么皇后?”谢青云道。 “这件事跟道友还有点关系。”袁道长斜睨着他。 “跟我?”谢青云诧异地指着自己,“那皇帝大老爷废个皇后,跟我能扯上什么关系?” 袁道长冷笑:“你杀了钱傲之后,那位钱贵妃可不得了,用雷霆手段收编了龙虎帮,朝中更有数位大臣在暗中支持着她。” “你是说,钱贵妃想当皇后?”谢青云道。 袁道长淡淡道:“钱傲早就在策划此事了。” 谢青云实在想不到,那个肥猪居然有此能量和手段,他皱眉道:“钱傲本身是个普通人,他如何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 袁道长笑而不语。 谢青云脑中灵光一闪:“是道院!” “道友说笑了。”袁道长淡淡笑道,“道院绝不会违背圣人的意愿,插手人间的争端。” 不会就有鬼了……谢青云冷笑,心中暗想,“不过圣人倒是意外的接地气,不让介入凡间争斗是对的,凡人哪里斗得过炼气士的手段……” 这时来到乾乙的小院,袁道长告退离去,谢青云走入雅静的卧室,乾乙就盘膝坐在上首方榻,眼也不睁地说:“关于名物坊,你有什么线索?” “这要看乾大人能给我什么。”谢青云自顾自地坐下,很自然地进入到了“线人”的角色。 “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乾乙还是没有睁眼。 谢青云道:“第一,我要关于佛门、神都教的情报。第二,我要自由查阅道院经籍典藏的权限。” 乾乙睁开眼睛了,许是被气得乐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青云,你讨价还价的本事堪比你的刀法了。手上拿捏着什么线索,就敢这样狮子大开口?还有,怎么又扯上佛门了?怎么你跟佛门也有仇啊?” 谢青云摊手笑着说:“老乾,买卖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不愿意,我走便是了。” “小滑头,别说这些没用的,”乾乙冷笑,“先把你手上的线索吐出来,我才知道它值不值。” “那坊主是个女人。”谢青云道。 “废话,全天下都知道。”乾乙道。 谢青云压低声音神秘地道:“她有一座七彩的浮空岛屿,位置应该是某个神界。” “七彩的浮空岛屿?”乾乙目中精光一闪。 谢青云道:“怎么样,价值够了吗?” “还有什么?”乾乙道。 “没了。”谢青云道。 “虽然这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仅凭这点,你想要的太多了。”乾乙沉吟着道,“我可以给你一部分关于神都教的秘密。” “不够。”谢青云摇头道,“老乾,如果你想让我继续提供线索,表现你的诚意。” “你这小滑头!”乾乙瞪着他,“最多再回答你两个关于佛门的问题,至于查阅权,你想都别想,就算是一品捕手,也要经过申请,你认为自己比一品捕手厉害?” 谢青云来时就有所预料,心知这已是乾乙的底线了。 “那就这样吧。我第一个问题,”他竖起一根手指,“城外慈恩寺住持,他在佛门里面相当于什么阶位的高手。” 乾乙冷笑道:“你这是问问题?你这是在向我出题呢。” “真不大气。”谢青云叹了口气,“那我换个问法,空智的实力相当于炼气士第几境?” “第三境。”乾乙面无表情道。 谢青云心里一震:“圣人封印下,他怎么能够降临?” “你这是第二个问题?”乾乙似笑非笑道。 多说点会死啊……谢青云面无表情道:“第二个问题,佛门九字真言是什么?” 乾乙道:“空、见、识、想、圆、觉、色、法、空。” “我问的是,这些字代表什么。”谢青云道。 乾乙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代表九种佛果。” 佛果! 谢青云心中掀起巨大波澜,按照空智的说法,第二个空代表着佛门最高境界,那么九字真言大阵就只有那位最高境界的佛才能布置…… 他努力用平静的话音道:“现在给我神都教的情报。” “喏。” 乾乙随手丢了个玉简给谢青云。 果然是拿来做筹码的……谢青云接住,无师自通地注入法力,果然有一大段陌生信息流入脑海。这些信息简单地介绍了神都教的起源和他们的大致情况。 神都教起源于数万年前的神庭,玉简讲得模糊不清,大概就是说数万年前发生了一场波及诸天万界的诛神之战,其中一方就是神庭。神庭陨落了数千年之后,一些拥有神格的真神慢慢积蓄力量,而后集结起来向代表着炼气士集团的推翻神庭统治的玄都玉宫展开报复。 而这股势力就是神都教的前身。 至于神都教的构成,他早在历国云州就听段、张二位长老讲过,这玉简里介绍的也并没有更详细。 乾乙见他已消化完毕,便淡淡道:“神都教由旧世纪的真神构成,他们缺乏人性,所以别指望会有什么仁慈。” 谢青云打算回去好好沉淀一下,站起身来道:“老乾,下次给点实惠的,比如那些真神都有些什么弱点。” “你还想对付真神不成?”乾乙嗤笑着,见他摆手要走,却又叫住他,“等等,你想要的查阅权,不是不能商量。”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什么条件?”谢青云道。 “皇帝要废后你知道吧。”乾乙道。 “听袁道长说了。”谢青云道。 “皇帝会在十天之后正式册封新皇后。”乾乙道。 “那位钱贵妃?”谢青云道。 乾乙点了点头,他站起来走到谢青云身旁,侧头看着他:“昨日入夜时分,城外二十里高家村的村民遭到了屠杀。” 谢青云猛地与他对视:“这件事跟册封皇后有关?” “你很敏锐。”乾乙负手走出去,来到了院子里,对跟着出来的谢青云继续道,“那个村子就是钱贵妃的出生地,她怀疑是对她的报复。这件事她找到了道院,但你知道的,道院不可介入人间的争端。” 谢青云听明白了,也终于明白“线人”的另一重作用。 “我要怎么做?”他道。 乾乙道:“你先去皇宫见钱贵妃一面,她会告诉你具体的委托是什么。” …… 钱贵妃所在的宫苑叫流霜宫。 高公公领着谢青云来到流霜宫门口:“青云公子,娘娘就在里面,你跟她进去吧。” 怎么是他? 阶台上,早已在等候的长得娇俏可人的宫女吃了一惊,她笑盈盈地走上去,亲密地挽着谢青云的胳膊:“原来小郎君是替道院办事的。” “见笑了,娘娘在什么地方?”谢青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在里面,小郎君跟我来。”宫女抿嘴一笑,领着他走入宫殿。 这流霜宫宽敞明净,摆件众多却不显凌乱。 钱贵妃仍半躺在那张藤椅上,瞧见谢青云走进来,美眸一亮:“怎么是你?” “草民谢青云,参见娘娘。”谢青云暗暗叹了口气,略一躬身抱拳。 “道院传话说会派个能干的来,没想到会是你。”钱贵妃站起来,步履款款地来到谢青云身旁。 乾乙那家伙果然早就把我卖了……谢青云道:“娘娘,咱们还是说一下委托的具体内容吧。” 钱贵妃的纤纤玉指轻轻地贴在他胸膛上划动,她抬起头,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里满带幽怨:“怎么,郎君跟我就没有别的话说?” 谢青云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请娘娘说出委托的内容。” “你害怕我?”钱贵妃似笑非笑。 谢青云淡淡道:“娘娘即将贵为皇后,母仪天下,草民当然是害怕的。” 钱贵妃忽然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紧缚的宫装下的深深沟壑若隐若现。那微露的白皙,不同于普通的白,更像是一种象牙的莹润的白。 “盈盈,你出去吧。”她对那宫女道。 “是,娘娘。”那宫女不舍地看了谢青云一眼,乖乖退了下去。 谢青云抬头打量着钱贵妃,这女人许是练了武功的缘故,皮肤紧致饱满,纹理十分细腻,她有一张艳而不俗的脸庞,其脸部线条先天给人以高贵感,在不笑时,就显得十分端庄。 “这边坐吧。”她引谢青云进入粉色围帐下的里间。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1、和光同尘 “你现在已知道了,本宫出生在高家村。” 钱贵妃请谢青云坐了,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 这粉帐里似乎是她会客的地方,茶具等物件很齐,但钱贵妃似乎并没有泡茶的意思,她坐得很端正,与方才仿佛换了个人,淡淡地看着谢青云。 “来之前听说过了。”谢青云道。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卖给了钱傲。”钱贵妃表现得很平静,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他说我天生就是贵妇相,但仅仅贵妇相是不够的,只有一个高贵的荡妇,才能取悦皇帝。他尽其所能教我怎样取悦男人。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比荡妇还了解荡妇。” 谢青云没有说话,这虽然跟案子无关,但他不会随便打断一个需要倾诉的人。 “他给了我太多的关注,这引起了他的女人们的嫉妒。”钱贵妃淡淡一笑,“那时候我才不过十二岁,她们变着法子折磨我,我平均每三天要遭到一顿毒打。所以我恨钱傲,恨龙虎帮,更恨我的父母……” “我现在依然恨他们,所以我要他们亲眼看着我成为皇后,亲眼看着被他们抛弃的女儿跃上梧桐枝。”她看着谢青云缓缓而冷漠地说道。 谢青云道:“有人抓了娘娘的父母威胁娘娘?暴露身份会失去封后的资格?” “你很敏锐。”钱贵妃微吃一惊,又笑起来,“我本来不用告诉你这些。” “也许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秘密。”谢青云道。 “你说得对。”钱贵妃说着站起来,微笑看着谢青云,“谢青云,帮我找到他们。” “两个问题。”谢青云也站了起来,定定地回视钱贵妃,“第一,既然娘娘笃定那帮人抓了你父母,为何要把高家村给屠了;第二,娘娘心里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钱贵妃道:“第一个问题,小丑被逼到了绝境,急了,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第二个问题,赵信。” “娘娘为何不抓了他拷问?”谢青云道。 钱贵妃道:“一旦撕破脸皮,就是鱼死网破,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明白了。”谢青云走出去,到得宫殿门口,他又转身,“我以什么身份介入此案?”光影同时对衬着他的上下半身,以及阳光下无处遁形的尘灰。 “治安司统领张俞会跟着你。”钱贵妃跟着走出来,用一种很欣赏的眼神看着谢青云,这少年聪明却蕴藉,干净且利落。 …… 上汤县。 连大富的马车刚刚抵达家门口,府里大管家就匆匆跑出来。 “老朱,你这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呢?”连大富从车里钻出来,见自己的大管家居然差点摔跤跌倒,感到有些颜面无光,“早就跟你说过,做什么事情都要有静气,你跟了我大半辈子,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老朱深吸口气,还是没能说出口,咬着牙,半天才嘟哝出一句:“公子的同门来了。” “哦?”连大富扭了扭坐酸了的老腰,“那就好好招呼着。那臭小子怎么没回来?老子辛辛苦苦挣钱,也不知道体恤体恤,没良心的东西。” 他跨过正门,前庭花白的青石板地上放着一张席,似乎裹着什么东西。杨师兄站在席子旁边,低着头不敢看他。 “原来是杨仙士,这是什么?” “连老爷,连海师弟他,他遭遇了不幸……”杨师兄低声地说。 连大富如遭五雷轰顶般停在席子旁,机械地扭头看老朱,老朱躲避着他的眼神,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连海公子忽已阴阳两隔,不禁老泪纵横。 “这是他?” 连大富蹲下去掀开席子,看到一团焦炭,他面色惨白跌坐在地。 “老爷保重。”仆役上来搀他,被他粗暴地甩开,“滚,都滚出去!” 待前庭只剩下他和杨师兄,他咬牙低沉地道:“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师兄叹了口气,道:“连海师弟偷听大长老和客人的谈话,许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被那位客人一道法术打死了。” “什么?”连大富面色呆滞,“就算如此,就该被打死吗?” 杨师兄道:“高阶炼气士甚少把人命看在眼里,十玄门本就不是良善之地。” 连大富爬起来,抓着杨师兄的手臂道:“杨仙士,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我会给你钱,很多钱……” “连老爷想报仇?”杨师兄怔怔看着这位即将从中年步入晚年的老人。 “是不是连有这样的想法都不行?”连大富凄厉地惨笑着,“你尽可去告诉你们大长老,我不怕,我连大富烂命一条,我就算死了,也要诅咒你们……” “据我的推测,”杨师兄平静地说道,“那位客人来自虢国云雷宗。” 连大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你愿意帮我?” “如果我能坚持拦着连海师弟,他就不会死了。”杨师兄神色黯然,“我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是个愚蠢的懦夫。我想我至少要为连海师弟做点什么……” “谢谢,谢谢你……”连大富激动地咬着牙,“你先告诉我,云雷宗是什么地方?” 杨师兄道:“那是虢国的修仙门派,能与大长老对话的,身份至少也是长老以上。” 连大富目光闪动着,迅速在脑海中制定着计策:“你说我儿子是听了不该听的话被灭口?” “应该是。”杨师兄道,“大长老过两日就要收连海师弟为徒,如果只是普通谈话,不至于杀害他的性命。” “就是说……”连大富看了看左右,“换个地方说话。”他叫来老朱处理连海的遗体,自己带着杨师兄来到了书房,接着方才的话头: “这位云雷宗的长老,找你们大长老谈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杨师兄点头。 连大富来回踱步,沉思良久之后,道:“我们正面敌不过他们,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对策。” “什么对策?”杨师兄道。 “我们之于云雷宗,就好像我和县里的流氓混混。”连大富冷冷地道,“这些个暴徒,表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不知坏了我多少好事。不管那位云雷宗长老在谋划什么,我就当一回暴徒,尽全力破坏它!” “要怎么做?”杨师兄茫然道。 “先跟我去一个地方。”连大富说着就去叫人备车。 …… 上阳城。 治安司。 张俞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个跟班。虽然他是走在前面的,但身后全是炼气士,他感觉到压力山大,并有一种被人使唤的狗腿子的错觉。 沈曼青道:“你是说,他们为了阻止钱贵妃成为皇后,把高家村给屠了?” “好像是这样。”谢青云道。 “钱贵妃恨她的父母,那威胁有何作用?”沈曼青无法理解。 白斩天道:“她不是说想要报复么?” 谢青云道:“也许她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那这个钱贵妃还是性情中人。”萧爽恍然道。 喂喂,你们在我这个治安司统领面前公然谈论贵妃娘娘合适吗……张俞很想说话,但想到自己可能不是对手,暗暗叹着作罢。 司南很是不满:“谢青云,你答应我的大餐呢?” “办完了案子就带你去。”谢青云道。 白斩天不是很能理解地道:“谢青云,既然要解救人质,来治安司做什么?” “先去看看那些尸体。”谢青云道。 这时来到治安司临时停尸房,几人走进去,立刻被熏天的尸气冲得皱眉不已。张俞道:“高家村人不多,只有三十来户,这里放着最早运回来的一部分,其他的都还在村里。这里的尸体仵作都验过了,大部分是由于心脉被震碎而死,作案的必是武者。” “凶手有几人?”谢青云一具一具尸体查看,面色越来越难看。 当你听说某个地方被洪水淹死了几百人,你可能会心生同情,但不会有太大波澜。只有亲眼看到那些尸体摆在你的眼前,才能体会到人类在面对无情天灾时的孱弱,于是心生戚戚。 同理,谢青云只有亲眼看到了尸体,才能感受到“屠村”这两个字的血淋淋的现实。但凡此类斗争,都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牺牲者。上阳城里的权贵于高家村的村民,又何尝不是一种“天灾”? 张俞接着道:“从现场痕迹判断,不少于二十。整个上阳城,只有皇城司才能调集到这个数目的高手。赵信一直是蔡皇后的人,所以这件事只有他能做,也只有他会做。” 白斩天冷笑道:“那案情很清楚了,只剩下一个问题,这赵信把人质藏在哪里?” 这时众人忽然发现角落里坐着个小女孩,于是看向张俞。 张俞道:“这孩子是唯一的幸存者。案发时她刚好躲在地窖里,由此逃过一劫。” “你怎么把人安置在停尸房里?”谢青云道。 张俞苦笑道:“她哭着闹着非要跟她父母在一起,我也没办法。” 沈曼青忽然走过去:“高芷甜?” 小女孩抬起头来,哭肿了的眼睛睁大:“姐姐……” “小青,你认识她?”谢青云惊讶道。 沈曼青点头。 “姐姐!”小女孩哭着扑到她怀里,“娘亲她,她让我躲起来,还不许我发出声音,我很听话,但是娘亲死了……娘亲死了……” 沈曼青连忙将她拥紧,极尽所能地给她安慰:“不哭不哭,姐姐在这里。” “赵信那个王八蛋真该死!”萧爽怒目圆睁,“谢青云,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他算账?” “现在。”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2、唯一真理司南大人 …… 赵府。 赵信一人一枪站在院中,似乎早就在等候着他们到来。 谢青云飞身落地,神识扩撒出去,整个赵府除赵信外空无一人。他看着赵信缓缓道:“看来赵大人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哼。”赵信冷冷地道,“炼气士祸国乱民就算了,现在还要插手朝廷的事情吗。道院每年消耗巨额钱粮,对此却全不管,所谓人间律法形同虚设,令人作呕!” “赵大人又好在哪里?”谢青云道。 “本官怎样?”赵信道。 谢青云怒极反笑,道:“当日在皇宫,赵大人阻我去路,质问我是否私以为代表正义,是否自以为替天行道,还说我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却以为做了正确的事,轮到赵大人这里,为了皇后之位的归属,竟带人屠杀村民,赵大人心里莫非有两杆称?” 赵信冷冷道:“当今皇后娘娘未有失德之处,且从来安分守己,顾全后宫;那妖妃全不同,陛下被她美色所惑,看不穿她妄图把持朝纲的勃勃野心!本官绝不会坐视妖妃祸乱留国,没有牺牲又何来正义?” “无耻老贼!”萧爽厉喝一声,张嘴吐出小剑。 小剑化作闪电破空而去,嗤一声洞穿了赵信的心脏。但他仍发着冷笑:“我是不会让妖妃称心如意的……”他慢慢倒了下去。 白斩天跳起来一巴掌拍在萧爽头上,“你个白痴,杀了他咱们去哪里找人?” “谁,谁知道他会不躲。”萧爽也惊住了。 “不怪他,”谢青云恢复了冷静,“赵信早就存了死念,恐怕严刑逼供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现在怎么办?”沈曼青道。 谢青云道:“钱贵妃昨夜就派人搜查全城,却没有结果,我估计他们是把人藏在了城外。” “城外?”白斩天皱眉道,“城外的范围海了去了,说不定乱党已经把人带离了留国,你要去哪里找?”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忽有个声音道:“青云公子,老夫知道他们把人藏在了哪里。” 谢青云循声看去,只见墙外轻轻飘上来一个老者,赫然就是鹊仙楼的掌柜,鹏程商会的执事董游。他眯眼看着董游,淡淡道:“贵商会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董游微笑着说:“不需要任何条件。”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谢青云摇头道,“董执事开个价吧,我相信贵妃娘娘给得起。”他看向张俞,张俞心领神会道,“董执事,要不我们找个安静之所详谈?” 董游对这位当朝三品大员不屑一顾,仍是看着谢青云微笑:“青云公子,请莫要辜负商会的善意。蔡皇后在城外韭黄坡有个庄园,人就关押在那里。” 张俞听罢心里一动,看着谢青云。 我接手这案子不过两个时辰,鹏程商会立刻就知道了,还直接把线索送上门……谢青云面无表情地点头:“请张统领即刻带人去搜查。” 张俞立刻狂奔而去。 董游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青云公子,小老儿就此告辞。” 谢青云看着他飘然远去的背影,眉头皱着道:“小青,你跟他们打过交道,这鹏程商会究竟是什么来头?” 沈曼青侧头想了想,道:“我不是很清楚,我只能告诉你,这商会把买卖做到了诸天万界,规模十分庞大。” 萧爽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之前听门里的师兄们说过,这商会喜欢结交资质潜力远大的年轻炼气士,据说在诸天万界,能被他们结交的,都在以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真有那么简单吗?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青云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 白斩天不屑地撇嘴:“那他们可真没眼光,最该结交的人,难道不是未来的炼器大师,白斩天大人吗?” 萧爽捧腹道:“你为什么不回去照照镜子呢,就你这土财主的样……”他似乎已忘了被下药的凄惨经历。 白斩天眼珠子一转,走到司南身旁:“司南姑奶奶,小爽子在您入城的时候胆敢阻拦,您说要不要教训他一顿呢?” “说的也是呢。”司南认真地琢磨了一下,“就罚他倒立喝酒怎么样?” “司南姑娘娘赏罚分明,小的心服口服。”白斩天斜睨着萧爽,“小爽子听见没。” “凭什么我要听她的?”萧爽冷笑。 白斩天走到他身边,低声喝出“重现”二字,吓得他抖了个激灵。白斩天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你听是不听?” 司南瞧着他借自己抖威风,一阵皱眉:“白斩天你也该罚。”司南大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被人利用,这样会被谢青云小瞧的。 “啊?”白斩天顿时垮下了脸,“小的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侍奉司南姑奶奶,为何也要罚?” “因为你没有得到侍奉的许可。你要知道如果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侍奉我,那么这世间的真理就一文不值了。”司南的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丝毫不觉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白斩天目瞪口呆。萧爽大笑。 谢青云虽说与司南相处最久,却还是无法适应她清奇的脑回路,为了打断这闹剧,他对众人道:“我们去鹊仙楼等消息,顺便犒劳一下肚子。” 司南闻言开心到转圈圈:“谢青云,你距离成为一名合格的侍从官已经不远了。”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侍从官?”谢青云在考虑要不要把鹊仙楼改成白斩天的家里,把大餐改为家常便饭。 “这是司南大人特许给你的殊荣。”司南昂着头,用骄傲的口吻说道,“从人类炼气士的角度,追求长生不就是追寻真理的过程?这世间唯一的真理就是司南大人。你为什么还不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她觉得谢青云会问这种问题,一定是被神将巨力打傻了,回去要好好帮他开窍。 她正在认真思考用什么方法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异常的视线,循着感觉看过去,只见那名幸存的小女孩躲在沈曼青身后,怯生生地探着个小脑袋,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丝丝的崇拜。 …… 上阳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上午到的,由外城门进入内城,又由内城进入到皇城,已过了午时。 皇城门口,连大富的请求经过层层通报,得到了许可。一辆马车由后宫驶出来。连大富十分懂事地打点上下,待皇门的官兵们都对他满意后,才领着杨师兄坐上马车。 马车辘辘地走。 杨师兄看着闭目养神的连大富,一时间有些佩服他。“这皇宫我还是头一次来,比我十玄门建得好看,路也平整宽敞得多。”他从窗帘看出去,远处一幢幢飞檐拱角,一处处雕梁画栋,眼前长长的游廊及旁边栽种的绿竹,高高的威严十足的宫墙,都给他以无限的新鲜感。 连大富闭着眼睛道:“等等我去见娘娘,你切莫乱跑,皇宫法禁森严,尤其是后宫重地,要是被人看到你,要掉脑袋的。” “我明白。”杨师兄摸了摸脖子,心说那你带我进来作甚。 马车停在流霜宫宫墙门洞处,连大富带着杨师兄跳下马车,来到宫门口,让杨师兄原地等,自己走上台阶去。 那位叫盈盈的宫女看到他并不是很热情,皱着眉道:“娘娘一个季度只许你觐见一次,你前些日子才来过的,怎么又来?” 连大富眼眶一红:“盈盈姑娘,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行了行了,娘娘都答应见你了,还哭什么。”盈盈带着他进入宫殿,然后侍候在一旁。 连大富来到钱贵妃面前,在光滑的地板上趴伏下去:“求娘娘替小人做主……” “连卿这些年替本宫挣了不少的银两,本宫对你甚为倚重,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吧。”钱贵妃觉得连大富无非就是被哪个权贵欺压了,留国境内的事情,极少有她摆平不了的。 连大富哽咽着道:“娘娘知道,小人只有一个儿子。前日小儿在十玄门惨遭杀害……” “十玄门?”钱贵妃缓缓从藤椅上直起身子,“是谁下的手?”她觉得只要不是大长老一流,也都还能摆平。 “只知是到十玄门做客的一位云雷宗长老。”连大富道。 钱贵妃站了起来,“送客”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她看着连大富道:“连卿节哀,本宫看你也还不老,就赐个宫女给你,赶快回去再生一个吧。” 连大富一时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把头重重地叩下去:“小人此来,非要娘娘替小人出头,小人只想知道两件事。” “哦?”钱贵妃道。 连大富道:“第一,那位云雷宗长老的身份;第二,他找十玄门大长老商谈什么事情。” 这两件事对钱贵妃而言都不算很难,只不过要大量调动龙虎帮的资源,在封后的关键时刻,她不愿节外生枝,正想找个由头推脱。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宫女,悄声在她耳边道:“娘娘,青云公子把人找到了。” “这样快?”钱贵妃眸光一亮。蔡皇后党的阴谋被戳破,她的压力骤降,龙虎帮的作用缩小,她觉得即将母仪天下的自己,有必要给忠心耿耿的连大富一次奖赏的机会。于是改变主意道,“最迟三日,本宫会让人把消息传递给你,不过这所有一切花费,都要你自己承担。” “多谢娘娘!”连大富狂喜。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3、道院典籍库 谢青云最终还是选在了鹊仙楼,免得司南闹起来没个清净。为了方便众人说话,他慷慨地包下了二楼雅座。现在他知道,鹊仙楼分前后两个楼,他们所在的就是前楼。后阁规模庞大,是前楼的十倍不止。 酒过三巡,沈曼青给谢青云续上了空杯,“你似乎不太愿意做提刑司的线人,为何要接这案子?” “乾乙开出了让我无法拒绝的价码。”谢青云举杯和她碰了碰,然后饮尽,“他允许我查阅道院的典籍库,不过他很狡猾,应该会把我想知道的东西都藏起来,作为下次交易的筹码。” “那你还答应他?”沈曼青道。 谢青云道:“我人生前十七年都在山上修行,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亟需丰富常识,虽然问你们也是一样,但总没有书上得来的方便。” 沈曼青叹了口气,道:“落云宗的事情,希望你节哀。” 谢青云一怔:“落云宗的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沈曼青也一怔。 “其实我已不是落云宗的门人了。”谢青云咳着掩饰尴尬,随后又好奇道,“落云宗发生什么事情了?” “被灭了。”白斩天啃着一块猪蹄,含糊不清地说。 谢青云睁大眼睛:“谁干的?” “据说是血狱鬼府。”白斩天道。 血玲珑?她为什么要灭了落云宗?她有这实力,又何必隐忍三年?不对,是因为吞并了血灵门?宗正长老和段长老,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谢青云的心情乱糟糟的,一下子没了心情吃东西。 司南一面优雅地吃着美食,一面同情地看着他:“谢青云肯定是被逐出师门的,落云宗连灭门都不让你参与,哎,你可真是个可怜的小笨蛋。” 谢青云很郁闷,更郁闷的是,他竟无法反驳。 白斩天看他沉默,忍不住爆笑:“哈哈,该不会被说中了吧。” “啃你的猪蹄。”谢青云狠狠瞪了他一眼,忽觉异样视线,扭头一看,只见沈曼青用一种“心有戚戚”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忽然间有了种“同是天涯论落人”的默契。他细想被逐出门派的经过,倒也没有多少难过,但不妨碍他共情沈曼青。 他给沈曼青倒满酒,又给自己满上,然后碰了碰,表示都在酒里。 他们把两张雅座的长条桌并在一起,两两对坐。 司南坐在谢青云旁边,她的对面是幸存者小女孩高芷甜。高芷甜只吃了个鸡腿,喝了两杯果汁,就再也吃不下了,看见司南身前的食物被消灭了一盘又一盘,而她的肚子还是平坦如初。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又看着司南的肚子发起了呆。 “无底洞的姐姐……” “嗯?” 司南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高芷甜连连摇头,一面缩往沈曼青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司南,但见司南似乎并没有生气,于是鼓起勇气道,“司南姐姐,为啥你吃这样多的东西,肚子都不会产生变化咧?” 司南看了她一眼:“你有个毛病,跟谢青云简直一模一样。” “臭妖精,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谢青云瞪着她。 “什,什么?”高芷甜茫然地道。 司南的不屑和鄙夷溢于言表:“你们总是试图用凡人的界限来解读司南大人。这大概就是浅薄而无知的人类通病——用已有的知识体系来解释万物。食物在被我吞下去之后,经过分解重构,早就化为了最原始的能量。”她觉得要停下进食来解释好麻烦,决定不再回答任何问题,认真消灭食物。 这时张俞由楼下走上来,向谢青云笑着拱手道:“人已找到,多亏了谢仙士。” 这大概是谢青云破过的最快的案子,虽然他几乎没出半点力。他站起来还礼:“结果总算是好的,但我希望不止赵信,那些参与屠村的人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娘娘会一个一个清算的。”张俞点头,“还有件事,娘娘想要当面感谢,希望谢仙士能赏脸。” 谢青云想了想,站起来对众人招呼道:“不用等我,吃完先回去。” 他跟随张俞来到流霜宫,张俞在宫殿门口告退,迎接他的还是那位名叫盈盈的宫女,她嫣然地看着谢青云,“娘娘果然没有看错,小郎君早上才接的案子,下午就给破了。” 全是鹏程商会的功劳……谢青云不想居功,但相比起解释来龙去脉,还是居功比较简单一点,于是笑道:“都是娘娘指导有方。” “小郎君真会说话。”盈盈笑着引他进去。 来到宫殿里,直入里间,不见钱贵妃,但有一桌精美的酒菜已备好。盈盈拉着谢青云坐下,然后给他添酒,“小郎君少待,娘娘换身衣服就出来。” 谢青云没有喝酒,他本也不是进来喝酒的。 不多时候,里间帘幕一阵晃动,钱贵妃在数个美婢簇拥下,婷婷袅袅地走出来。她身披一件真丝织造的罗衣,上面坠有无数流光彩溢的珍珠,焕发着灿烂的光辉。耳坠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两颗明珠,更将她身上的高贵气质凸显无遗。如云的发髻横着一枝彩绘的玉簪,绢裙轻薄,娇躯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等久了?”她那娇艳而高贵的鹅蛋脸无疑也特意妆点过了,尽管只有淡淡的笑容,却也十分妩媚。 “不久。”谢青云道。 “本宫以为你不会来。”钱贵妃微笑着在谢青云对面坐下。身旁的宫女给她倒了杯酒,她举杯向谢青云,“但你既然来了,想必有求于本宫。”她活了三十几年,看男人的眼光极准,从未出过错。 谢青云举杯掩饰尴尬,道:“我想知道王家飞剑的秘密。” “如果本宫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很失望?”钱贵妃笑着跟他碰了一下,轻轻饮了一口。 谢青云则一饮而尽,笑道:“不会。道院已为娘娘支付了我的报酬。” “本宫总不能叫你白跑这一趟。”钱贵妃沉吟着,回忆道,“但本宫所知确实不多,便把知道的告诉你。先说王聪吧,这个烂赌鬼,你绝想不到,他的父亲是个神临境的高手。” 谢青云吃了一惊:“这我确实想不到。” 钱贵妃道:“他父亲虽姓王,但无人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此人来历神秘,龙虎帮全力调查也查不出他更多的信息,只知他是四十多年前来到上阳城的,来之前似乎受了重伤。他收养王聪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临死前把那飞剑当做了传家宝,嘱咐王聪一定不能丢失。谁知王聪长大后沾上了赌瘾,十来年陆陆续续把家业给败光,还赌输了飞剑。” “数月前,王聪从他父亲的遗物里发现飞剑里藏着秘密,于是找到龙虎帮,试图要回当年赌输的飞剑,并允诺了天价补偿。” 谢青云心中一阵愠怒:“烂赌鬼!他怎知飞剑的秘密能让他翻身?就没想过偿还不起的问题?害王博不得不去阴山冒险,他的小妹也因此遭遇了不幸……” “原来你是为了王霜。”钱贵妃有些恍然,想到他为了逝去好友之妹强闯龙虎帮,杀三个护法,掳走钱傲,阴差阳错之下解了迫害她多年的困厄,不禁恍如隔世。 “钱傲确实抓了王聪拷问,但并没有结果。”她伸手替谢青云斟满酒,“不管怎样,本宫还是要感谢你。” 谢青云仰头饮尽,然后站起来抱拳道:“谢娘娘赐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钱贵妃的眼睛浮现水雾,像两泓凄楚的清泉,幽怨地看着他:“你们男人果然都一个样,一旦女人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半刻也不愿停留。” “娘娘误会了。”谢青云哭笑不得,“能和娘娘这样的美人喝酒,实在三生有幸,只是青云确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 “小郎君嘴可真甜。”钱贵妃格格地娇笑起来,“这次我信你,下回可不那么轻易放过你了。——盈盈替本宫送客。” 东离那么大,哪还有下回……谢青云再施一礼,迤迤然而去。 他离开皇宫,径自去往道院。 袁道长似乎早就得到授意,直接把他带到了典籍库房:“乾乙大人说了,许你进一次,限留国道院,直到你出来为止。” 谢青云早就有所预料,点了点头。 袁道长于是吩咐道童打开库房的门锁。 典籍库房许久未有人踏入,全是灰尘。 谢青云捂着鼻子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看过去。道院典籍库里的书籍分为许多种,一种是极为古老的竹简,但记载的信息很少,而且大部分是留国百族由纷争到形成大一统国家的历史。 一种是纸质书籍,多是人物传记和经书,他不想知道留国的历史,对留国的历史人物更是毫无兴趣。 一种是玉简。此物接近于法器,记载的信息堪称海量,但散落在各个书架上,无法辨别门类。每吸收一个玉简的信息,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缓冲。 但玉简里的信息,大多是关于修行界的,他只能用笨办法,一点一点吸收。 ps:我爷爷去世了。我回家参加葬礼。明天起挂自动更新。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4、史上最速成仙女 夜晚,白斩天的小院子里。 茉莉花树旁,司南捧着清心茶坊的点心慢条斯理地嚼着,一面回答跟屁虫的问题。高芷甜黏了她一下午,成功地从普通人类升级成为普通跟屁虫。 “司南姐姐,你为啥要一直飞在天上咧?”高芷甜仰着头,憧憬地看着她。 “你问我为什么飞在天上?”司南看着跟屁虫,像看着白痴一样,“你怎么可以比谢青云还笨?”她一面敲着高芷甜的脑壳,一面教训着道,“仙女当然是飞在天上的,只有两脚兽才用脚来走路。” “司南姑娘,请你不要欺负甜甜。” 吃饭的圆桌改成了茶桌,沈曼青放下茶盏,皱着眉头道。在她眼里,高芷甜痛失双亲已经很可怜了,还要被司南大魔头欺压,简直是人间炼狱。 司南远远地瞪着她,觉得她不说话时很可爱,但一说话就叫人烦:“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大胸女人,你只看到我打她,没看见她折磨了我一下午。我请你立刻把她带走,免得她再问些白痴问题。” 大胸女人! 白斩天偷偷瞟了一眼,又迅速地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天。萧爽斜睨一眼,突然一脚绊开勾子,白斩天“扑通”摔坐在地,萧爽大笑,白斩天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你姥姥的……”骂咧咧地扑倒萧爽,两人立即扭打起来。 “甜甜过来。”沈曼青召唤道。 高芷甜依依不舍地看着司南,一步三回头地来到沈曼青旁边,“小青姐姐,怎样才能和司南姐姐一样成为仙女咧?”她充满期待地看着沈曼青,“甜甜也想做个仙女哩。” 沈曼青有些犯难了,简单的御空术不难,司南的离谱之处是一整天维持下来所消耗的法力,炼气士都难以承受,何况高芷甜还是个凡人。顾虑着高芷甜才刚经历家门惨变,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便笑着说: “努力修炼,总有一天能实现的。” “好咧。”高芷甜重重点头。她趁着沈曼青不注意,又跑去缠着司南。 “司南姐姐,你能教教我吗?” “有求于人的时候,难道不该五体投地表示诚意吗?”司南面无表情道。 高芷甜二话不说五体投地,口中叫道:“师父在上,徒弟高芷甜拜见师父。” 司南呆了呆,手中的点心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她总算体会到了当初谢青云的心情。她的小脸露出思考状,假如谢青云遇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她先把高芷甜扶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甜甜,司南大人是不收徒弟的,不过你既然表达了诚意,我也不能半点表示也没有。”她严肃而且郑重地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本封面写着“无字经”的书,“这是本大人历经数个时……咳咳……数万个日日夜夜苦苦钻研的修仙之术,你拿去好好修炼,日后维护诸天万界的和平,以及降妖伏魔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高芷甜的脑海中仿佛响起了庄严的乐曲,她浑身颤抖着,宛然接过了拯救世界的重大职责:“师父,徒弟一定好好练,绝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然后如同捧着宝贝般冲回了房间,闭门苦修去了。 扭打中的两人都忘了动,愣了片刻,各自坐了回去。 司南觉得分外清净,又拿了包点心出来悠然地吃着。 白斩天眼珠子一转,叹着气道:“哎,案子是咱们一块破的,却只有谢青云在皇宫中风流快活,把我们撇在这里,太不够义气了。” 萧爽冷笑:“怎么,你也想去皇宫风流快活?只怕连宫女也看不上你。” 沈曼青淡淡道:“青云不是那种人。” 司南在另一边也竖起了耳朵。 “哦?”白斩天没理萧爽,悠然地说道,“可我听说这个钱贵妃偷偷养了不少面首呢,谢青云长得白白净净的,正好是她的心头好。再说这钱贵妃身边的宫女,也是出了名的娇俏可爱,他们现在说不准天雷勾动地火……啧啧啧……”他用不可言说的声音替代了联想。 萧爽听得有些神往。 “我回房了。”沈曼青霍然站起来,她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想把茶盏重重放下,但又觉得有些幼稚,而且谢青云就算真的在跟她们做那种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轻轻放下,然后回房。 这下子谢青云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了吧……白斩天正窃喜,忽觉眼前一花,一个影子不知怎么瞒过他的神识,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 他惨叫着后仰翻倒在地,眼角迅速乌青一片:“谁他娘的偷袭我?”他迅速爬起来怒目四瞪,却只见到刚回过神的萧爽和远处若无其事地吃着点心的司南,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萧爽看到他的眼睛,忍不住大笑道:“这难道就是背后说人坏话的报应?幸好我一个字也没说,睡觉去囖。” 白斩天惊疑不定地四望,最后狐疑地看了看司南,他怀疑刚刚就是司南下的手,记得上次看到类似的影子,是黄龙真人被穿胸而过。他想到这里,吓得浑身发抖,连忙摸了摸胸口,幸好还是完整的。 “司南姑奶奶。”他谄笑着走向司南,司南看了他一眼,“哼,我要去指导小甜甜修炼了。”说罢飘然而去。 完了完了,这姑奶奶果然被我惹怒了,我这嘴巴怎么就管不住呢……他哭丧着脸,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掴子,然后连夜跑去城里大买特买,全是司南爱吃的糕点果脯。 …… 天微微亮的时候,谢青云打着呵欠带着一脸的疲倦,迈着摇摇欲坠的步伐走入小院。 本来空无一人的小院立刻闹热起来了。 首先是沈曼青第一个走出房间,她似乎打了一夜的坐,看到谢青云好像进行了彻夜未眠的“激烈运动”的模样,她心里的不舒服的情绪被放大到了极点。 “回来得可真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字字带着刺。 “哟,吃早餐去吗?”谢青云打了个招呼。 “你无耻!”沈曼青觉得他做了那种事之后,居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邀请自己吃早餐,简直比白斩天还不要脸。 “我怎么了?”谢青云懵住了。 这时司南冲出房间,飞到他身边嗅了嗅,她只嗅到了淡淡的纸墨味,但感觉里似乎有种不太愉快的东西影响着她,于是捂着鼻子道:“你昨晚给多少女人带去了‘精神创痛’?” “你在说什么?”谢青云深深怀念床铺的味道。 “谢青云,你莫要以为我不懂。”司南瞪着他,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男人和女人光着身子相互纠缠,就是要发生‘精神创痛’的事情。” 谁来解释一下什么情况? 萧爽打着呵欠走出来:“哟,我们的皇宫小王子回来了,怎么样,钱贵妃和那群可爱的宫女侍候得你舒服吗?”他是真信了白斩天的话,以为谢青云在皇宫鬼混。 谢青云终于明白了,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拜托,我昨晚在道院典籍库查阅,乾乙只给我一次进入的机会,我当然要把握好,所以才彻夜未归。为什么你们都是一副我没回来就是在皇宫鬼混的样子?” 沈曼青的脸“腾”的红了,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原,原来是我误会他了,好羞耻啊,我还那样跟他说话,他一定恼死我了,怎么办?”她全没有发现,自己早没了当初评论“男人”时的泰然自若。 而显然她的评判标准也不太靠得住,要不然也不会被李让下蛊了。 白斩天这时正好出来,听到这话,立刻就想溜回去,被沈曼青一个眼神瞪住,他心里一颤,知道得罪的女人恐怕不止一个,回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青云,”司南飘到谢青云身旁,拍着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毕竟你可是司南大人钦点的侍从官。”她觉得这是属于司南大人的胜利,感到十分的欣慰。 谢青云打着呵欠,强忍着就地倒下睡觉的冲动:“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侍从官……让开,我现在只想睡觉。” 这时听到一个欢呼声:“我成功咧,我成功咧……” 众人只看到高芷甜那单薄而缺乏营养的彷如排骨般的小身板,犹如旋风般冲到院子里。她那面黄肌瘦的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地喊道:“师父,我终于成为仙女咧。” 她的身上出现了微弱的法力波动,然后如同司南那样缓缓地飘了起来。 众人瞠目结舌,唯有司南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点着头:“就天赋而言还不错,比谢青云强一点。” “怎么回事?”谢青云很想回放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困倦和疑问交织着,几乎让他的脑子当机。 “灵息一层?” 沈曼青回过神来,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俩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但就结果而言,似乎还不错。 不管了……谢青云实在不想熬不住了,就对众人道:“我去睡一觉,然后回历国。” ps:今天两更先更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5、缺德道长 中土世界。白云观,飞鸿司。 苏敬梓正埋头书写着什么,一个弟子走进来道:“都管,那东离大洲来了封信,是个名叫谢青云的人写给监院的,您看要送过去吗?” “谢青云?我看看。”苏敬梓一怔,招了招手,把信件拿到手看着,信封的落款果然是谢青云,他嗅了嗅后脸色微沉,“这信件都沾了库房的味道,到了好些天了吧?” 那弟子顿时暗暗叫苦:“想是底下的人疏忽大意,以为是无聊之人,后来听说监院给此人写过信,弟子想是他的回信来了,于是才送来的。” “办事牢靠些,成什么样子。”苏敬梓挥了挥手,“信我来送,去去去,干活去。” “是。”那弟子如蒙大赦。 苏敬梓搁了笔拿上信,心念微一动,已到了云水宫门口。大门敞开着,他还是在门口敲了敲,少女监院从案上抬头,扶了扶镜框,笑靥如花地说:“苏老来了。” “监院坐着就好。” 苏敬梓眼看李见鱼又要站起来,怕她又要撞疼,连忙抬手阻止,“飞鸿司漏了一封信,谢青云回复的,您看看。” “哦?”在枯燥的公务中能有一封回信,李见鱼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快给我看看。” 苏敬梓笑着把信递过去,李见鱼接着,然后拆开读起来。她读着读着,笑容渐渐就消失了。苏敬梓道:“监院,这谢青云在信里写了什么?” “哼。”李见鱼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等到她读完信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对上苏敬梓的视线,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苏老你问我话么?” 苏敬梓沉吟道:“近来谢青云这名字传得沸沸扬扬,属下也挺好奇的,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一个狂徒罢了。”李见鱼皱着好看的眉头,她的修行和她所受的教养,都处在一个平衡自然的状态,她觉得像谢青云这样锋芒毕露,迟早是会出事情的。 “监院要给他回信么?”苏敬梓道。 “我为什么要给他回信?”李见鱼如同受到了冒犯,想要站起来,“砰”一声,膝盖果不其然撞到了矮几上,她雪雪呼痛时,苏敬梓已一脸黑线地替她整理好了桌面。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敬梓轻咳两声,道:“您上次写信骂他,不就是因为他没回信引起的?您如果不回信,那么您信里骂的,岂非也包括了自己?” 李见鱼扶了扶镜框,沉思着道:“苏老说的有道理,我不能成为那样的人。”她于是立刻就挥笔写了一封回信,然后交给苏敬梓,“顺便麻烦苏老带去飞鸿司。” “不用客气。”苏敬梓嘴角隐晦地扬起,告退而去。 李见鱼继续处理公务,但又停下,目中露出茫然之色,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她有限的脑容量无法处理太复杂的事情,想不通就懒得再想,于是哼着歌谣继续处理公务。 不知怎么心情莫名就好起来了。 也许是这次回信骂得更狠了? 她仿佛看到谢青云生气跳脚的样子,于是更加愉快了。 …… 历国。 治安司,大狱。 大门打开,涌下来一阵烟尘。 听见四品官靴那特有的踢踏声,正在喝酒的狱卒连忙站起来,全身绷得笔直,就好像守的不是牢狱,而是皇帝的金銮殿,连神经都不敢松懈半分。 脚步声由上而下,如滚球般转折,然后出现在狱卒面前的,是一位面容英俊但有些阴沉的青年官员。他戴着一顶黑色圆顶、帽檐有金线箍出飞鸟图案的官帽,披大氅,腰间配着单手朴刀。他一手按着朴刀,在经过狱卒时,他的眼珠子斜斜地看过去,脚步就停了下来。 他一停,身后两个押着个劲装汉子的官差也便停了下来。 两个狱卒明显感觉到湿闷的空气陡然降了几度,不禁咽了口口水,冷汗从额头上慢慢滑落。 “我说没说过当值的时候不能喝酒?”青年官员英俊的脸庞微微地狰狞,忽然一脚踹中其中一个狱卒的腹部。 那狱卒猝不及防,闷哼着撞在桌上,翻落到铺着干草的地面,弓着身子吐着唾沫,只剩下颤抖的力气了。 “小心你的脑袋。”青年官员对剩下的那个冷冷道,然后继续向着刑室而去。 “还不收拾了!”押送劲装男人的官差瞪了狱卒一眼。 “是是是……”那狱卒的肉体虽安然无恙,但精神无疑受到了鞭挞。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我是来参加武道大会的,你们凭什么抓我进来啊?”劲装男人穿着风格很明显不是历国人士,他在酒楼跟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对方被他打伤,他原以为就是例行盘问,现在整个西京都是外来的武林人士,打架斗殴是很寻常的事情。 但这青年官员惩戒手下的手段太狠毒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人家不过骂了你一句,你就把人手给打断了。”官差冷冷道,“不抓你抓谁?” “他骂的是我娘,我能不生气吗?”劲装男人囔囔起来,“你们历国举办武道大会,我是特地来捧场的,你们这样随便抓人,以后谁还敢来啊?” 不管他说什么,最终还是被押到了刑室,绑在了东南角的铁架子上,整个刑室一片昏暗,只有壁上两盏壁灯放着微微的光明。他愈感到不安:“你,你们要干什么?” 青年官员看着他冷冷道:“你是虢国军部派来的间谍吧,故意在西京闹事,想破坏武道大会的举行?” 虢国大举屯兵在历国边境,如今两军一触即发,谈判的使臣来来往往了十几趟,至今也还未谈拢。 “大人冤枉啊,我就是来参加武道大会的……”劲装男人吓了一跳,这要被定性成间谍,恐怕再也走不出这大狱了,“我若是间谍,怎还会在酒楼跟人打架,引起你们的注意?” “你不是?”青年官员冷冷道。 劲装男人哀求道:“我肯定不是,求大人信我,我再也不打架不闹事了,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青年官员忽然一拳砸在劲装男人的肚子上,他“哇”的呕出苦水,难以置信地瞪着青年官员,沙哑地道,“我说了,我不是……” 迎接他的,是青年官员的刀柄撞击。如大河汹涌般的白色蒸雾令他说不出话,他这回吐出来的是血。 “少司大人,万一他真的不是……”两个官差冷汗直流。 东离大洲各国体制差不很多,其中治安司的职责与中土皇城的大理寺类同,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和京师徒刑以上的案件,而治安司又额外多了一项京兆府的职责。治安司主官称统领,也称正司,从三品,少司两名,从四品上。 青年官员正是治安司两位少司之一,名唤齐竞一。 “你们要替他?”齐竞一已回头。 “不不不……”两个官差惊恐地退步。 “你说你不是,本官信你一次。” 听到齐竞一的话,劲装男人喜不自胜,但是道谢的话语还没吐露,手臂忽然传来剧痛,耳边同时响起“咔嚓”的脆响。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劲装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小惩大诫,滚吧。”齐竞一嘴里的“小惩”,就是把人手臂生生拗断。 两个官差抬着劲装男人出去了,相信他以后再也不敢在历国打架,甚至连历国都不敢来了。 待刑室只剩齐竞一一人时,他的脸上才露出快意来,似乎连发泄怨恨,都悄悄摸摸害怕被人发现。他整束了一下装容,仍一丝不苟的走出去,经过狱卒时,扫了眼干净的桌面和站得笔直的狱卒,没有任何表示,径自地越过去。 狱卒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自从这煞神被调到治安司,就没过过好日子,我的娘,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官爷,你这上司什么来头,连贫道都看不下去了,狱中值守本就苦闷,没酒怎么过。” 入口囚室忽有人说话,狱卒虽心有戚戚,但看到他时,心说你这重犯还是少跟我搭话,等等又连累我挨打,“吴崖,没让你说话,你少开口,小心大刑伺候!” 原来这囚室里关押着吴道长。他的四肢绑着从地里伸出来的铁锁,活动范围只限半间囚室。 吴崖似乎已习惯了牢里的生活,悠然地躺在石床上,挖着鼻孔翘着二郎腿:“我说大官爷,你要子时二刻才下值,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聊聊这位煞神什么来头。” 狱卒看了看头上紧闭的大门,犹豫了一下,苦闷的值守生涯确实需要倾诉,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这位爷就是齐家大公子。我告诉你,齐家是武学世家,他们祖上是历国开国功臣,人家里随便出来一个高手,都根本不怕你们炼气士。” “难怪历国人不怎么把炼气士放在眼里。”吴崖心下想着,嘴上随口道,“听说你们历国最近要举办一场武道大会?” 狱卒骄傲地道:“那可不,这是只有我们历国才有资格举办的,你换个地方,就算是留国虢国,那也还缺着点正宗。我跟你说,这个主意还是齐家提的呢。”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6、历国齐家 吴崖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屑。他跟随齐中轩十几年,对齐中轩知根知底,真正生死搏斗,他觉得齐中轩未必是他的对手,在他眼中,齐中轩在武者行列当中,已算得上是顶尖高手了。 “道友似乎不太看得起武者。” 就在这时,对面囚室有人朝他搭起了话。他微微地抬起头,眯眼看过去。对面囚室关着十来个人,说话的是坐在门口的一个中年道士。 道士看道士,分外眼红,毕竟同行是冤家。 会被关在大牢里的道士,首先肯定不是出身道门正统,因为官府只敢抓游方野道。其次游方野道大多是坑蒙拐骗被抓进来。 吴道长看他身上连个脚链也没有,还“住”的是十人大通铺,跟自己这种“重刑犯”差得远了,于是又有些不屑:“怎么,你有不同见解?” 那道士“嘿嘿”一笑:“最近数百年里,万界灵气严重匮乏,恐怕末法将至,往后炼气士修炼会越来越困难,而全凭人身潜力的武者,将有全新的机遇。” “无稽之谈。”吴道长冷笑,“只要玄都玉宫还在,只要圣人还镇压着诸天气数,修行界便是再昌盛繁荣数万载也不足为奇。” 在修行界,圣人几乎是所有炼气士的信仰。 狱卒见他俩旁若无人地聊起来,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用刀连着鞘把牢门砸得“咣咣”作响:“给我闭嘴,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见二人识趣地闭上了嘴,他志得意满地坐了回去,偷偷取出壶酒抿着。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却不知,二人已背着他用法力包裹声音来交流。 “看来你对本道的话半点也不信。”那中年道士传音道。 “咦,还真是道友。”吴崖吃了一惊,以为对方是最下乘的骗子,没想到这一手传音入密用得如此纯熟,显然是个修为不弱的炼气士。而自己感应不到对方的修为,说明对方远远超出了他的境界,于是心生敬畏。 他心里虽有敬畏,但还是不认可对方的话,传音道:“武学太粗暴了,对人身多有损伤,无益于寿数,且少有晚年能善终的,这怎么能和炼气士相比呢?”他的口吻客气很多。 “道友不信,贫道带你去看。” 那中年道士吹出一口云气飞到空中,那云气竟形成了钥匙的形状,自然而然地穿过牢门,钻到吴崖四肢锁链的锁眼里,无声无息替他解开了束缚。 吴崖一怔,旋即狂喜。这锁链一解,凭他的修为,只要不是齐中轩那种高手,谁也拦不住他了。 “嘘。”中年道士却向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吴崖眉头皱着,正不知要不要听他的,四周围环境忽已斗转星移,他与中年道士竟瞬息间来到了外面。 天边如血的晚霞,巷子里孩子的歌谣,都让他恍如隔世。他下意识地看向中年道士:“你既有此神通,为何自甘为囚徒?”他实在无法理解中年道士的自虐行为。 中年道士微笑看着他:“天地众生皆是囚徒,何处不为囚室?” “你到底是谁?”吴崖心神微震。 “贫道阙殿河。”中年道士说罢脸色一变。 吴崖心里一紧:“怎么?” 阙殿河道:“贫道把钱袋落下了。” “不就是钱么,”吴崖示意他放宽心,“我有不少,不用担心。” “就是你的。”阙殿河叹气道。 吴崖摸了摸双手袖子,发现储物符竟不翼而飞,登时脸都绿了:“你,你这什么遁法,怎么把我储物符给遁没了?” “幸好道友总算没有缺胳膊少腿。”阙殿河嘿嘿笑道。 “你……”吴崖想到自己储物符里的全部身家,跳脚道,“落哪了?快告诉我!” “别担心,贫道给你准备了衣服。”阙殿河说着就取了件干净的道袍给吴崖。吴崖接过,脸色铁青地一字字道,“你这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吧!” “啊,对不住,拿错了。”阙殿河连忙换了件,这回果然小了很多,是侏儒穿的款式。 吴崖愣住了,看到熟悉的袍子样式,嗅着熟悉的气味,他额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阙道友,我的储物符是不是落你储物符里去了?” “绝没有的事。”阙殿河一脸严肃,“贫道怎会用救你脱困来要挟你把储物符给我呢?贫道一身正气,是绝不会干这种事的。” 你是没有要挟,你他娘的直接拿走了……吴崖恨得牙痒痒,相比之下,谢青云只拿走了他的捆龙索,简直可以称得上仗义。当然,他并不知道谢青云彼时还不认得储物符。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所谓武者?”他现在身无分文,决定先跟着这个缺德道士,伺机拿回自己的东西。 “跟我来。”阙殿河神秘一笑,领着吴崖穿东街走西巷,来到一个阔气的大院子,上面有个匾额,写着:齐府杂役招募处。 齐府?杂役? 吴崖一头雾水,跟着阙殿河走了进去。许已是黄昏,招募处人不多,管事的看到阙殿河,如同秃鹫看到了腐肉般眼睛发亮,“道长又来了,这回带来了什么货色?” 货色? 吴崖头皮一紧,只觉这管事看他的眼神,像极了屠户看大猪。 “怎么是个侏儒症的?”管事看到吴崖,显然不太满意。 “灵息第五层,法术高强。”阙殿河高深莫测地说。 “那还不错。”管事似乎有些惊讶,他掏出个钱袋子丢给阙殿河,阙殿河美滋滋地接住,然后把吴崖往管事处一推,“他是你的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天将黑而未黑的时刻,吴崖已从治安司大狱里的重犯,摇身变成了齐府的杂役。 他穿着身管事专门替他临时赶制的杂役服,站在齐府前庭一棵树下,感觉到世事多变,沧桑如霜,实在难以预料。 “齐府在暗中招募炼气士,这是你唯一靠近他们的机会,你只要暗中观察就能得到答案……哦对了,顺便把他们的行动告诉贫道,那样贫道说不定就会记起来你那储物符的下落。” 这是阙殿河临走前对他说的。为了拿回储物符,他不得不接受成为一个杂役的命运。 这时天光全暗,大门外刚好走进来一个青年官员,他看到青年官员吓了一跳,无他,这人正是齐竞一。 齐竞一下衙回府,忽然看到吴崖在自家院中,那侏儒症的身材一眼就能认出来,于是脸色逐渐变冷。前厅里,管事走出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停下的脚步又继续迈动,只不过在经过吴崖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吴崖感到如同被阴狠毒辣的恶狼盯上,就算是面对齐中轩,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眯眼仔细打量这年轻公子哥,发现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场,绝望、挣扎、愤怒、邪恶……各种负面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毫无年轻人的朝气,只有深沉和压抑。 …… 齐竞一回到他的院子,妻子吴秀茹端着盆水出来迎接,“夫君洗洗手,可以用饭了。”她长得秀美,但神色却十分麻木。她的眼角有淤青,披帛下的雪白细颈有触目惊心的掐痕。 “武道大会临近,龙蛇混杂,夫君在治安司辛苦了。”她面露关切。 齐竞一没有言语,把手放到盆中,忽然脸色微变,一巴掌抽在妻子脸上:“我说没说过水要温的?” 吴秀茹被打倒在地,脸盆的水打湿了她,嘴角破裂流血,她低声地说:“妾身马上去换。”她爬起来重新打水。 齐竞一洗过手,就在餐台前坐下,待吴秀茹换了身衣服出来,夫妻两个才正式开始用饭。整个过程毫无交流,只是默默地吃着。 用过了饭,吴秀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太公让夫君去一趟。” “知道了。”齐竞一微不可察地一颤,然后慢慢站起来离去。 吴秀茹嘴角慢慢地扬起,看着他的背影,十分快意。 齐家与谢家同为历国支柱,其家中也有个元老级的太公,与谢家太公同辈,但久隐在深宅大院里,已有许多年不在人前露面了。 漱心院。 齐竞一来到院中,向没有门的主卧方向微微地躬身:“孙儿参见太公。” 这没有门的主卧十分宽敞,用暖帐围着,里头影影绰绰。 “进。” 齐竞一走进去,只见父亲齐渊跪坐在一角闭目养神,另一边有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披头散发的老头,搂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胡天搞地。 “太公不要……不要啊……” 两个侍女很是抗拒,但却挣不开。 老头很兴奋,神情很狂热,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老人斑,却不影响他给女人带去快乐。他的手似有魔力,两女很快抵达极乐彼岸,也就在这瞬间,她们的脖子被掐住,扭曲变形…… 直至气息衰竭,她们如同被玩坏的人偶般丢在地上。 老头,也就是齐家太公如同懒懒地侧躺下去:“要凝丹,凝丹才行。” 齐竞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7、七种凭依物 “武道是有凝丹可能的,只要凝丹了,就能天下无敌……” 齐太公喃喃自语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的尸体就倒在他的身旁,他却毫无顾忌,还轻轻地抚摸起来。 如在外人看来,齐太公多少有些神经质,但对齐家父子而言,齐太公疯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他的疯话和癫狂的行为。 齐渊见齐太公慢慢冷静下来,便道:“今日朝堂上来了个自称鹏程商会的使者,说准备把飞仙盛会举办地放在西京。这几日,提前收到消息的炼气士已先到西京勘察,陛下让我拟诏,凡入京的炼气士皆要登记,这事要联合起来办。” “鹏程商会没理由这样做。”齐太公淡淡道。 “他们延迟洽谈会,称重要人物还未到场。”齐渊面无表情道,“不管他们要做什么,这给了我们招募炼气士的机会。” “好好把关,不要混些不该来的。”齐太公摸着尸体,神态如同喝醉了一样,但他的话语,既是最高指示,而又清楚明白得不像疯子。 齐渊点头。 齐太公然后把目光放到齐竞一身上,“听说,谢家大郎将在武道大会之后挂帅出征,为什么你还是个区区的少司?” 齐竞一把头伏低:“朝廷准备三路大军,谢元敌负责的没那么重要……” “这是借口。”齐太公忽然伸手,他掌中不知哪来的吸力,齐竞一那么大个人,竟被他吸过去,然后掐着脖子提起来。 他的苍老的脸颊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白微微地下翻,“竞一,我教过你什么,还记得吗?”他的声音犹如鬼魅的呢喃。 “凡事都要……争第一,不是第一……没有意义……”齐竞一嘶哑地说。 “那你为何屡屡叫我失望?”齐太公轻轻地说着,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失望神色。面色忽又一沉,重重一巴掌抽在齐竞一的脸,把他抽翻在地板上。 他仿佛没看到他的曾孙痛苦地在地上扭动,只是喃喃地说道,“你要永远记住,世人只记得住第一,你要永远记住……” “武道大会……我会证明,我是第一!”齐竞一发出低沉的怒吼。 “那就看看吧。”齐太公不置可否地一笑,赤脚微一跺地,从他身上一瞬间涌出潮水般的白色蒸雾,齐竞一如遭重击闷哼一声,直直摔飞出去,落到院子里连连呕血。 一旁的齐渊神色如常,因为他也是这样过来的,没道理只有他自己受苦。 …… 上阳城。 夜晚,谢青云从沉睡中醒过来,这次为了把留国道院的典籍库搬空,他可算是把自己狠狠折腾了一番。海量的信息储存在他的脑海里,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但只能说不愧是道院,那些玉简记载什么的都有,虽然杂乱繁多,但日后只要遇到,他就能回忆起来。 其中对他最为重要的信息,自然是引玉境的修炼。 引玉只有七个层次。而到了此境,单纯的吐纳法力已经没用了,引玉七层分别需要七种不同的凭依物。可以理解为需要七种不同属性的引玉丹。 他现在刚晋入引玉,需要得到一种凭依物才能晋入到引玉一层。这就体现了宗派的便利,可以完成门派的任务换取,也可以用同等价值的东西和同门兑换。对于散人而言,凭依物的获取,只能在道院藏宝阁和交易大会上碰运气。 七种凭依物分别是云楼石、淬金胆、风灵果、千年蚌珠、凤栖梧桐木、朱雀玄铁以及地核玄磁。没错,朱雀玄铁不止可以用来炼制飞剑,还是七种凭依物之一。 而凭依物里,最难得最稀有价值最为昂贵的,应该要属凤栖梧桐木了。虽然名叫“凤栖”,但并不是凤凰栖息的梧桐,而是取树龄百年以上将要枯萎又还没枯萎的梧桐树树心,经由掌握了凤凰火炼之法的炼器大宗师的特殊工艺锻造而成。 当七种凭依物的力量集齐,炼气士就可以尝试冲击登楼,冲击登楼有三个大难点,像沈曼青这样一次成功的少之又少。 当然,这对谢青云而言,已经是后话了。 “这次回历国,除了拜见老太公,还得想个办法学到内功,我是谢家嫡系子弟,应该不至于把我堵在门外吧。”他坐在床上琢磨着,谢家家规森严,老太公虽已从家主位上退下,但认祖归宗、传授武学之类,肯定还得他点头才行。 也不知道那老头喜欢什么,早知道向老二打听打听了。 他叹了口气,认祖归宗、把谢宝树的灵位送入谢家祖祠,是第二人格的遗愿。就好像天机伞要帮人完成因果才能吸收气数一样,他觉得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也希望能把这件事妥善了结。 我从宝镜城跑来留国,那老头子不定怎么恼我呢……谢青云想到前世家中几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可说是人越老脾气越怪。 算了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把这个念头抛开,转而想到了飞仙盛会。现在他明白了,真正的飞仙盛会是诸天万界所有势力联手举办、规模极为庞大、影响极为惊人的盛大庆典,可说是修行界一等一的大事;而鹏程商会牵头举办的,不过是地方性的小会。 东离的飞仙小会是让各国派出代表与会,以竞技飞球的方式决胜负,最终登顶的国家,将赢得荣誉和鹏程商会开出的种种利好条件。 历来飞仙小会,历国最惨。 竞技飞球是在天上用各种方法击打飞球使其进洞的一种风靡修行界的竞技运动,类似于前世的足球。历国武者是没有飞天手段的,加上排斥炼气士,也招募不到肯为他们参赛的人,于是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飞仙小会举办的同时,会有一场东离最为盛大的拍卖会。十年一度的拍卖会,会上出现七种凭依物的可能性很大。 他把储物符都拿出来,准备盘算一下身家。首先是巫玄彬的储物符,篆玉已几乎消耗干净,交子不用说,肯定用不到拍卖会上。他最后取出那环状法器,不知怎么,危机关头本该用它的,却因为没有实验过威力而最终放弃了。 也许把它卖了换成篆玉,还能买个普通的凭依物。 收回法器,他取出王博的储物符。王博储物符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十来块篆玉,可能是剑修的缘故,他并没有为自己准备别的法器。 “这些篆玉得留着以防万一,看来买凭依物的钱,只能另想办法了。”他叹了口气,觉着修行着实不易,要愁这个那个,以前只看到小说里的大侠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没看到他们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回家种田是不可能的,抢劫偷盗是犯法的,但人总要吃饭,处处都要钱,怎么办? 做人难,做大侠更难。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拿出了飞剑。这飞剑对他的价值就是能飞得快些,在遇到解决不了的凶险时,也更有机会逃出生天。 “不知解开飞剑的秘密,能不能换点篆玉用用?” 他心里一动,拿着飞剑仔细揣摩起来。这飞剑跟剑胎极为相似,经过昨夜恶补知识,他现在知道了飞剑的诞生,跟剑胎还脱不开关系。 传说是数千年前有个炼器学徒,在炼制剑胎时加入了别种炼材,实验后发现是失败品,但是意外发现可以当做飞行法器,这就是飞剑的由来。 简而言之,最初第一把飞剑就是炼制剑胎的失败品。后来人们渐渐发现了它身上蕴含着巨大的商业价值,于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飞剑就诞生了。就好像炼气士以剑修为风潮,飞行法器以飞剑为风潮。 谢青云手中这飞剑,形状大概只有两个巴掌长,半指宽,剑上有古朴的金属铭文,注入法力时可以在脑海中按需求调整大小,最大可容得下三个成年人而不会拥挤。 他注入法力调整飞剑大小,那剑上的金属铭文变得更加清晰。这些金属铭文九个字一组,按九宫格排列,从上到下总共有五组,每组排列出来的九宫格都有微妙的差距。 “或许秘密就藏在这里面。” 他正要进一步研究,门外有人敲门。 “进。”他把东西都收起来,然后起身穿衣服,见沈曼青推门进来,他笑道,“睡过了,让你们久等了。” “没有久等,他们还在收拾东西。”沈曼青有些难为情。 “怎么?”谢青云看出了她似乎有话要说,请她到桌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笑着说,“就要离开家乡,不舍了?” 沈曼青摇了摇头:“我对东离已无留恋。我来是为了……”她的脸颊有些烫,“早上的事情,我很抱歉。”她从不逃避自己的错误。 “小青,拜托了,那就是个误会,你不用道歉的。”谢青云觉得沈曼青这样大气的女侠居然会为这种小事道歉,显得又认真又可爱。 沈曼青看他没有介意,笑着道:“你没生气就好。我去看看他们准备好没有。”说着起身出去。 谢青云便去整理床铺。 外头便传来白斩天的声音: “谢青云,你起了没有,大家都整理好行装等你了。” 谢青云回应道:“起了,等我一会,就来。”他把床铺整理好,推门出去,天色刚好变暗。 沈曼青正蹲着和高芷甜说话:“甜甜,你真的打算跟姐姐离开东离?” “我,我没地方去咧。”高芷甜忐忑地低着头,害怕沈曼青拒绝她的请求。 “好,姐姐带你走,”沈曼青微笑着说。她看向谢青云。 谢青云召出飞剑跳了上去:“走,我们去西京,见识见识武者的世界。” “好耶,出发。”司南跳到他的飞剑上,为全新的冒险而感到兴奋。 剑光首先撕开夜空,几道飞行法器的光芒紧随其后。 ……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8、夜火伶仃 谢青云半途决定转往落云宗一探究竟,众人也没异议。 他们约莫下半夜到的落云山,星光下,昔日的灵山福地不翼而飞,只剩一个巨大的空洞,如同深渊巨兽的血盆大口,阴风呜呜地吹奏着。 这是整座灵山都被挖走了? 谢青云看着这深渊般的豁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忽见底下坑坑洼洼的悬崖上,有十来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从底下往上爬,他们似有所感,也正抬起头来与谢青云对视。 谢青云定睛一看,青面,獠牙,蓬松的红毛,简直就是鬼怪的标配。 “鬼戎教徒。”沈曼青脱口道。 “鬼戎教?”谢青云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名字,不正是落云宗的宿敌么?原来他们不是人? 待那些个鬼怪爬得高些他才看清楚,原来这些人都戴着青铜鬼面具。 这些鬼戎教徒看到谢青云等人也毫不害怕,他们爬上了悬崖,一面警惕着,一面向反方向而去。 谢青云本不想管他们,但是发现这些鬼戎教徒押着的两个俘虏很眼熟,他喝道:“站住!” “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个戴银色面具的鬼戎教徒,立刻拿出了投矛似的兵器,说着蹩脚的官话。 谢青云按落剑光,走过去一看,这两个俘虏果然是曾经的落云宗弟子,也就是他曾经的同门师兄,同为外门杂役弟子的朱师兄和李师兄。 “朱师兄,李师兄,真的是你们!” 谢青云的叫声引起了两个落云宗弟子的注意,他们本来垂头丧气的,看到谢青云如同看到救星,“青云师弟,怎么是你……”旋即想到他被逐时不过灵息一层,现在就算有什么奇遇,至多也跟他们不相上下,哪里是鬼戎教徒的对手,希望于是又破灭了。 “杀了他。” 鬼戎教徒厉喝一声。十来个教徒纷纷取出投枪似的兵器向谢青云围去。打头一个,猛地助跑两步,然后高高跃起,双手持着投枪,向谢青云的脑袋狠狠扎来。 谢青云没有动,神识里,这鬼戎教徒身上并无法力波动,却有种古怪的力量,与神都教徒身上的波动差不多,但是阴森森的如同鬼气。 这鬼气他觉出一种熟悉感,很快就有了眉目:玄阴血煞。 曾经让他受尽苦楚、血狱鬼府里的无处不在的玄阴血煞! 念如电转。 谢青云侧身一让,鬼戎教徒的一枪扎了个空,但是他的动作极为敏捷,如山猫般一个翻滚,已逃出了谢青云拔刀所能触及的范围。 跟着又有两个教徒冲上来。他们的兵器都是细长的投枪,像深山老林里的食人族,但他们的身手敏捷,气魄凶悍,每次扑击都是全力以赴。 咻咻! 谢青云正观察着玄阴血煞在这些教徒身上的变化,许多的剑气兀然从天而降,极精准地洞穿了教徒们的要害,立即就变成数具尸体。 剩下的教徒吓了一跳,在银色面具教徒的指挥下,抛弃了俘虏夺路逃跑。 沈曼青等人亦按落遁光,萧爽不解地挑了挑眉毛:“谢青云你玩什么呢,这些鬼戎教徒毫无人性,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你还想对他们手下留情不成?” “我在观察。” 谢青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走上去解开两个同门身上的绳子。“二位师兄别来无恙。” “你,你真是青云师弟?”朱师兄看着谢青云,脸上慢慢露出了震惊之色。他虽不知谢青云现在是什么修为,但方才那萧爽出手时,身上明显是引玉境的波动,而从他与谢青云的对话和他对谢青云的态度来看,谢青云不但能轻松杀掉这些鬼戎教徒,还与引玉境的高手平辈论交。 这才阔别多少日?怎么就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李师兄心情更为复杂,因为在杂役弟子中,他本来是最有希望升入内门的,所以之前在门中,他从来也没把谢青云放在眼里过。 “是我。”谢青云道。 李师兄道:“才不过分别两月,你怎么就……”他惊叹着,偷眼看其同伴,除了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竟全都是难以洞察修为的高手,“你,你是拜入了别的师门?” “谢青云,你在落云宗混得不怎么样嘛。” 白斩天看着这两个落魄的落云宗弟子,一个灵息四层,一个灵息三层,还被鬼戎教给俘虏了,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他心里十分不屑,“这两位是落云宗外门杂役弟子吧。”他觉得谢青云居然和杂役弟子混在一块,和自己在太一门的地位完全没法比。 谢青云白了他一眼:“我这个曾经的杂役弟子给你丢脸了。” “你也是杂役弟子?”白斩天吃了一惊。不止是他,连沈曼青都感到不可思议。 朱师兄道:“两月前,青云师弟的修为是灵息一层,当然只能是杂役弟子了。” 众人皆一震,像看怪物一样瞪着谢青云。 谢青云觉得自己有天机伞,这修行速度只能算马马虎虎,并不感到多少骄傲。他“咳咳”两声,对沈曼青道:“我想和两位师兄叙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过夜。” “行程上你做主便是。”沈曼青道。 两个落云宗弟子对视一眼,对超出常理的事情,——比如谢青云竟能做出他们团队的决策,而那位引玉境的剑修高手一语不发——而感到震惊。 谢青云就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燃起火堆,然后拉着两个落云宗弟子问道:“朱师兄,李师兄,宗门到底遭遇了什么?落云山去哪里了?段长老和宗正长老呢?两位师兄又为何会被鬼戎教徒俘虏?” “青云师弟你不要急,一个一个问。”朱师兄苦笑着,“我们倒还更想知道你在外面遭遇了什么呢。我先告诉你第一个问题,如你所见,咱们落云宗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谢青云道。 “就是字面意思。”朱师兄面露黯然,“从此以后没有落云宗了。” “为什么会这样?”谢青云道。 李师兄叹气道:“是宗主,他带着一批死忠突然投靠了血玲珑,宗门大阵是他破坏的,浑天镜也在他手上,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抵抗鬼修大军的进攻,最后连落云山也被夺走了。” “李凌修?他为什么这样?”谢青云愕然,他对落云宗并无归属感,只感到奇怪。“段长老和宗正长老呢?” 朱师兄道:“二位长老拼死闯入藏书阁,带着部分传承和一部分内门师兄逃走了。我们这些杂役弟子无人在意,连鬼修也懒得管我们,我们就在坑底下躲着。一开始还好,坑底下还有落云山的一小部分灵气,足够我们修炼,但鬼戎教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不断地派人搜捕我们。我和李师兄一直躲到现在,终于还是被发现了行藏。” …… 西京。 齐府,齐竞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从井里打了桶水从头浇下。这时节水还很凉,他的内力虽然强大,但内力并不能如法力那样给予身体温暖;就好像法力无法恢复体能一样,内力也有它无法触及的领域。 所以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其实是个很怕冷的人,但是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弱点,所以他每回从漱心院回来,都会给自己浇冷水。 他必须冷静下来。 “夫君。” 吴秀茹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抚着他被冷水打湿的深衣。这衣服贴在皮肤上,展现出了过往的伤痕。她表现得有些迷恋,她紧贴在这上面,发出了野猫般的呻吟。 齐竞一猛地推开她,然后冷冷地看着她。她从地上爬起来,微微笑道:“夫君明日还要当值,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寝吧。”她的嘴角的美人痣,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的妖艳。 “嗯。” 齐竞一默默地走回房间,把衣服都褪去,但是经过人立高的花瓶时,他的面上微露暴虐之色,他想把这花瓶狠狠砸碎,然后再碾成粉末。 “砸吧,为什么不呢,没有人可以听见。” 吴秀茹跟着走进来,也慢慢褪去了衣裳,“你为什么总是要压抑自己,妾身都替你累得慌。” 这房中任何东西都不能碎,唯独有一样…… 齐竞一的眼睛里迸射出野兽的光。他抓过吴秀茹摁倒在床,一面掐着她的脖子,一面粗暴耸动…… “房中的东西……都可以碎,妾身都买了备用的……没有人可以听见……”吴秀茹露出痛苦之色,但是默默承受着。 许久过后,两人叠着喘息。 齐竞一看着妻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冷硬的脸庞有些松动,他把妻子翻过来,看到一张绝望而凄艳的脸孔。 “疼吗?” 吴秀茹只是看着他。 “对不起。”齐竞一俯下身去,轻轻地摩挲着。 吴秀茹美眸迷离,抱住了丈夫。 灯火熄去,黑暗中两具赤裸的灵魂,宛然受伤的野兽在相互舔舐。 …… 御风舟划过夜空,笔直落到道院里。 后院其中一间厢房,周纵睁开眼睛,房门适时地敞开,他看到黄启明从外面踱步进来,起身怒道:“你们什么意思,到底要关押我到什么时候?”其实他这愤怒倒有几分装模作样,他在被抓回来之前,以为凭谢青云和黄启明的关系,恐怕会遭到报复性的毒打和虐待,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想到从那以后黄启明再也没有来过,而且每日三餐准时送到,除了有些清汤寡水以外,没什么可挑剔的。 “现在开始,你随时都可以走。” 黄启明淡淡笑着道,“不过本座以为,你可能会想见一个人。” 他话音方落,便有脚步声朝厢房走来,周纵疑惑地皱眉,心里忽地一震,猛窜几步到门口,正见自己的妻子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看着他喜极而泣。 “夫君!”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49、世界是什么东西 “夫人,你还好吗?” 周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母女面前,激动地看着明显消瘦不少的妻子,“害你受苦了……” 女人眼中含泪,痴痴看着他摇头。 “雨儿,我的宝贝,是不是想爹爹了?”周纵从妻子怀中接过婴孩,面色泛出难以用言语注解的柔光。 孩子模模糊糊醒了,看到不是女人,于是哭了起来。 周纵被她哭得心都化了,“不哭不哭,我可怜的孩子,是不是看到坏人了?别怕,有爹爹在这里,谁也不能伤害你。”这个如同悍匪般的汉子真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着他的孩子,激动得浑身颤抖。 黄启明看着他这样子,难以想象这个宛然豺狼般凶狠的大男人会表现出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于是忽然就明白了谢青云为什么要拜托他做这种事,甚至不惜欠下人情。眼前的一幕仿佛定格成了图画,烙印在他的心底。 圣人建永昼抵御黑暗,亚圣封印神器化解干戈,为的就是守护这人间美好吧? 他忍不住暗暗地想着,道门呢?道门的理念是什么?道院的存在意义是什么?我将要去外域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夜晚,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 …… 周纵终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问妻子:“夫人是怎么来的?我那些同门没有为难你?” “多亏了孙道长,夫君的同门才不敢为难。”女人感激地指着身后孙皓等道院弟子。 周纵这才发现孙皓等人的存在,他忍不住看向黄启明,“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是青云道友的委托。”黄启明道。 周纵心里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开始本座也很不理解。”黄启明淡淡道,“换做是我,我会直接把你杀了,免得你在暗中随时窥伺我的性命。”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周纵道。 “随便你想什么时候。”黄启明道。 周纵抱着孩子,带着妻子往外走去。 黄启明忽然道:“你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什么意思?”周纵回过身来,冷冷看着他。 黄启明道:“你的孩子,小雨,她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她跟着你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你以为云雷宗会放过你?云雷执法队会很快找到你。” “你想说什么?”周纵冷冷道。 “小雨这孩子,本座看着喜欢。”黄启明道。 撒谎,你连一眼都没有看过……周纵把孩子抱紧了些,“你想抢我的孩子?” “你当本座是什么人?”黄启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座要弟子,还用得着抢?本座只不过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周纵道。 “我可以为你加冠,做你的入门老师。”黄启明淡淡道,“加冠后,人间的恩怨全部消除,从此你就是道院的弟子。” 所谓加冠,就是遁出红尘的意思。道士不是谁都能做的,须有入门老师引渡。黄启明的资历和身份摆在那里,引渡周纵是绰绰有余的。 “院主三思!”孙皓忍不住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黄启明会决定引渡这个悍匪似的家伙,想到日后跟这种家伙共事,他就浑身不自在。 “你为什么要帮我?”周纵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只要加冠,云雷宗就奈何不了他了。除了生身父母,谁也不能干涉别人遁出红尘的决定,就算是云雷宗背后的九仙域,也没有这个权利。 “本座说了,小雨这孩子,本座看着喜欢。”黄启明淡淡道。 胡说,你根本连看都没看……周纵犹豫不决,看着妻子目中的期盼之色,他低声道:“我夫人怎么办?” “也留下吧,在院里做做饭,带带孩子。”黄启明说着神情变得严肃,“但本座得告诉你,道院有道院的规矩,倘若你还由着性子胡来,可别怪本座不讲情面。” 能看着孩子长大,还奢求什么呢?只是欠的太多了,还不起……周纵慢慢跪了下去,双手交叠贴在额头上,然后深深伏下去,“请老师为弟子加冠。” …… 戏曲一直是勾栏的保留节目。 西京勾栏位于长坂街。在长坂街做买卖的,是没有宵禁这个说法的,不过戏台到子时正,也就到了散场的时候了。 宾客云散。 阁楼上,陈亮和众同窗围坐,几朵娇花随侍在侧。陈亮对面一男子笑道:“此次该庆贺明禺重新起用,陛下还是念着情分的。” “可不是,”座中西北角的男子大声笑道,“治安司典案,堂堂正六品,明典刑律之职,明贬暗升呐。陛下对明禺当真是厚爱得很。” “惭愧。”陈亮已喝得微醺,微笑拱拱手,“但我此次能复用,虽因陛下念着点情分,却也还有别的缘故。” “哦?”众同僚全都看他。 他轻咳两声,趁着酒意神秘道:“明阁大学士是我恩师,你们都知道的……” “怎么不知,你莫要卖关子了,速速讲来。”他左手边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催促道。 “恩师告诉我,此次鹏程商会举办地选在西京,是因为一个人。”陈亮神秘地看着众同窗。 陈亮对面的同窗道:“这飞仙盛会对一国国力影响极大,此次若是顺利,历国便能真正在东离站稳脚跟。明禺,快告诉我们,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面子?” “谢仙士。”陈亮神秘地说完,做了个“嘘”的手势,“此事虽用不着保密,但还是尽量不要外传。” 他对面那个同窗先是一愣,旋即瞪大眼睛道,“是说那位破获云州案的谢仙士?” 陈亮微笑点头:“陛下想是念着我和谢仙士那点香火情。” “不止如此吧。”对面那同窗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哦?”陈亮看着他有些疑惑。 他喝了杯酒,缓缓分析道:“往届飞仙盛会,历国皆未在与会名单里,为什么?不就因为咱们历国没有炼气士么?今次在咱们西京举办,你说还能丢这脸么?” “不能,那怎么办。”陈亮无奈道,“炼气士看不上武者,武者排斥炼气士,历国难有炼气士生存的土壤,那落云宗从不跟咱们来往,如今据说还被人给灭门了。” “明禺你忘了谢仙士?”那同窗笑道,“此次咱们历国是有炼气士的。” 陈亮道:“你是说,陛下想让谢仙士代表历国与会,将我起用的意思,是想让我先去找谢仙士说道说道?” “陛下的心思做臣子的不敢妄自猜测,但你去说道说道,总是没错的。”那同窗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飞仙盛会近了,咱们的青云大侠也该回来了吧?” 陈亮正要说话,突听外头一阵乒里乓啷乱响,伴随着个男人的大声吼骂:“你们不知道老子是谁啊,老子今晚就要她服侍,都给我滚开!” “国舅爷,您行行好,她是唱戏的,不卖身。” “我管她是干什么的,我要上她,就这么简单,多少钱我明儿都给你。” 陈亮与众同窗对视一眼,眉头皆皱起,推门看出去,只见对面戏台后院里闯出个白净的高高胖胖的三十多岁的锦衣玉服的男人,他粗暴地拖拽着个卸妆卸到一半的姑娘,试图把人带走。 众人都没有动,那龟公虽说姑娘不卖身,但只要出得起钱,也未必就不行;而且那姑娘看起来也是半推半就的样子,未必就不愿意。 “是吴国舅,他哪来的钱?”陈亮坐了回去。名角自矜,有肯出卖的,要价高得很。 左边同窗道:“自打吴侯爷病逝,吴皇后驾崩,国舅爷又闹了那档子事后,倒好久没在勾栏出现了。” “毕竟是皇亲国戚,都少说两句吧。”对面同窗道,“明禺,今日差不多了,你明儿还要当值,武道大会临近,你身上职责可不小,早些回去歇着吧。” …… 天亮。 谢青云告别两位师兄,同众人前往西京。 落云宗地处云州,云州距离西京不过数百里之遥。 万里层云渺然,天幕阔且淡,如海一样蓝。 这无疑是个极好天气,因为没有雷云的威胁,也极适合炼气士御空飞行。 谢青云尽量拔升飞剑的高度,俯瞰大地时,万事万物都只剩了一个小点。身上法罩防护着高空的强风,使他如同置身在这个世界之外观察它。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体会。 “这高度肯定超过飞机了。如果我现在收起飞剑,肯定会摔死,说明‘万有引力’同样适应这个世界。脚下是什么?星球吗?” 如果他是个科学家,他会比较两个世界的引力差距,然后得出某种结论,总结某些规律,再推算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可惜他不是,他对此毫无兴趣,只是随意地发散思维。 沈曼青驾驭遁光靠过来,“担心你那些素未谋面的亲族不肯接受你?” “啊,倒也不是。”谢青云转头看她。她驾驭的遁光,是一种淡淡的樱花色,非常好看。“只是好奇,那些神界啊鬼界啊人间界啊外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沈曼青歪头想了想,概括道:“你在想,世界是什么东西?”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0、抵达历国 “哈哈。”谢青云忍不住被逗笑了。他知道他和沈曼青一定处在两个思维维度里。现代人接受过科学的洗礼,大部分都是唯物主义者,有着这个世界的人所完全无法理解的世界观。 这就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大的隔阂。 沈曼青歪着头看他,自己只是概括了他的话语,不知他为何发笑。他笑了一阵,道:“这是没有必要去纠结的问题,炼气士追寻‘全部的真实’,修为进境才是最大的快乐。” “快乐?”沈曼青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形容。 “你破境时感觉不到快乐吗?”谢青云道。 “原来那种感觉是快乐。”沈曼青仿佛明白了什么。 “谢青云,你家会为我们准备好吃的吗?” 这时司南突然插到二人中间,她倒飞着却不比遁光和飞剑慢,御空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谢青云有些尴尬:“等会到了西京,我去探探谢家的态度,你们先在道院等我。”他觉得他现在还没认祖归宗,贸然带上朋友非常失礼,而且要是被赶出来,那绝对是年度最佳社死。 “哎,谢青云,如果不是司南大人捡到你的话……”司南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甚至伸手拍了拍谢青云的脑壳,“要是被赶出来,别担心,司南大人会把肩膀借给你的。” “什么叫你捡到我?还有,你是怎么得出我会哭这个结论的?”谢青云瞪着她。 司南笑道:“有些人表面坚强,但是内心十分脆弱,夜晚会偷偷哭泣。” “哈哈哈,谢青云有没有哭我不知道,但是小爽子昨晚哭了好久。”白斩天追了上来,他的法器适合载人,所以把高芷甜交给了他带。 高芷甜听到这话,忍不住把正在努力捕捉蓝天白云的眼睛转向萧爽,心想难怪昨晚总仿佛能听见鬼叫声,原来是这个大哥哥在哭啊。 可是大哥哥为什么要哭呢? 众人齐齐看向萧爽。 萧爽御着剑,恨不得一头撞死白斩天:“听他放屁!” 这小子脾气冲动行事莽撞,却意外有颗纤细的心……谢青云忍不住暗笑。这时平原上出现了一座广阔的方形城池,城墙砌得很高,一条护城河环绕全城。方形的建筑,方形的街道,这座只有百来年历史的都城,就好像武者的行事作风那样直来直去。 “直接去道院。” 道院那冲天的灵气让他们根本不需要费力寻找,直接来到院中按落法器。 庞大的法力波动,把整个道院都给炸醒了,大小道士们纷纷涌出来一看究竟。 谢青云从飞剑跳下,大声喊道:“老黄,我来了。” 黄启明排众而出,挥手斥退人群:“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瞧的。”然后才发现谢青云不是一个人来的。 你来就来吧,还带着票人马喊这么一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寻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青云,“你来就来吧,怎么还拖家带口的?” 谢青云大笑道:“实在没地安置,只能依靠你了。” “随我来吧。”黄启明无奈摇头,带着众人去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萧爽沿途看着过来,嘴里边脱口道:“天底下还有如此破旧的道院,长见识了。” 众人齐齐看他,他也瞪着众人。 白斩天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黄院主好心招待我们,你说什么呢。” 他被打了个趔趄,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被打。白斩天知道这家伙时常脱线,但说这话绝无二意,说“长见识”了就是字面意思。 沈曼青瞪了萧爽一眼,然后向黄启明歉然道:“黄院主,这孩子脑子不太好用,希望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黄启明轻咳两声:“没事,事实罢了。青云道友的朋友,就是本座的朋友,不知都怎么称呼?” 谢青云笑着道:“我来介绍。”他把沈曼青等人一一介绍给黄启明,双方见过礼,也就算正式结识了。黄启明似乎多少知道一些发生在留国的事情。 “我看你不太惊讶的样子,我就不细说缘由了。” 谢青云笑着说,“小青他们这次跟我来道院,是想借道院的传送阵离开东离。” 黄启明沉吟着道:“我是可以帮你们开启,但相应的道勋需要你们自己负担。传送一人需要一个道勋,有问题吗?” “没问题。”沈曼青连忙道。 黄启明道:“本院传送阵少用,所以重新开启需要几天准备时间,在此之前,诸位可以先住下来。” “叨扰了。”沈曼青没想到如此顺利,这个黄道长和袁道长简直不像同门,她着实有些感动。 “黄院主愿意为我等开启传送阵,实在是仗义。”白斩天由衷地说。 “咳咳……”黄启明觉得自己要脸红了。 “老黄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谢青云笑着说完,对黄启明道,“茶我就不喝了,我得先去趟谢府。” 黄启明拱了拱手表示理解。 这时门洞外走进来几个送果盘点心的道士,谢青云与其中一个擦肩而过时,神色微微愕然,又倒着走了回来。 众人只见他怪异地走回来,然后盯着一个送果盘的道士猛看。那道士被看得受不了,怒瞪着他:“你看什么看?没看过吗?” “周纵,果然是你!” 谢青云先是瞪大眼睛,然后情不自禁地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装扮?老黄什么时候把你给感化了,怎么就出家做了道士?” 还不是因为你老子才落到这步田地……周纵又羞又怒。他块头大,没有合适的道袍,加上满脸粗犷还带着伤疤,穿着小号道袍简直怪异绝伦,如同猩猩套着芭蕾舞装。可是没办法,他现在是刚入门的道士,杂活累活跑腿的活,统统都要干。 “你死到临头了还笑,等着倒霉吧你。”他恨恨地撂下句话后落荒而逃。 谢青云向众人挥挥手,一路笑着出去了。 “这人好像是云雷宗的,怎么成道院弟子了?”沈曼青虽然也想笑,但觉得太失礼而强忍着。 黄启明淡淡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他把一副一副泡好的茶盏放到众人面前,“前段时间青云道友遇见两个云雷宗弟子抓捕厉鬼……” …… “哎,忘了让老黄给我派个人带路了。” 谢青云来到街上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谢府在什么位置,于是只好边走边打听,一面感受着西京的闹热。 相比百族融并而成的留国,西京人较为的排外,说话嗓门特别大,问路时猝不及防之下,脑门会被震得“嗡嗡”作响。总体氛围较为的刚硬,只能说不愧是诞生武者的国度,全民尚武,彪悍极了。 “卖烙饼的大哥说走这条路。” 他仔细辨认着周围的环境,忽见前方出现一个巷子,眼睛一亮,“穿过这里应该就快到了吧。”但等他走进去才发现,这巷子很长,大概得有一百多米,走到一半时还出现了十字路口,他往左看了看,尽头是高耸的城墙,便转头往右,走进去没几步,忽然发现前方垃圾堆放处有个人蹲在路边。 他定睛看了看,那人脚下有两具尸体,他似乎正在检查死者的情况,听见脚步声转头。 “道友?”谢青云试探性地招呼。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法力的波动。 “哈,”那人站起来惊喜道,“在下留仙宗霍玺,道友也是来勘察场地的?” 霍玺看着三十来岁,留着一圈短短的络腮胡,身材高大健壮。 留仙宗,周国第一仙门……谢青云脑海中浮现关于留仙宗的信息,他微微作揖,“在下谢青云,本国人士。”然后自动忽略了霍玺后面的话语,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两具尸体上。 “这两人……” “听说武道大会要举办了,大街上很多热闹可看,我就寻思着看热闹来了。嘿,热闹没看见,倒发现了两具尸体,看来历国的治安实在不怎么样。”霍玺有些话痨和自来熟,一下子就把情况给抖明白了。 谢青云放出神识扫过去,脑海立刻做出初步判断:不是第一凶案现场,死者为十六至二十岁之间的女性,脖子有明显掐痕,死亡原因…… 他蹲下去查看尸体的状况。 “道友别费力气了,这两个小姑娘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签了卖身契那种。”霍玺枕着脑袋靠在墙上,“虽然可怜,但是没有办法,官府不会管这种事的,你看他们抛尸都不选地点,就足以证明根本不怕被查。” 谢青云知道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会有类似的事情上演,但他想起某个伟人的话,于是站起来看着霍玺,“从来如此,就对吗?” 霍玺一怔,这时巷子另一头有一队官差走过来,为首的戴着圆顶镶金边官帽,按着单手朴刀,厉声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什么鬼鬼祟祟,老子光明正大,你用臭官威冲我使什么?”霍玺冷笑着回应,“没看见有人死了,赶紧的办案去吧。”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1、大闹武威侯府 “大人,是炼气士……”一个官差悄悄在那官员耳边道。 那官员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道:“本官治安司少司齐竞一,现在怀疑你们两个杀人弃尸,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给你脸了是不是?”霍玺冷冷道。忽觉肩膀被按住,他回头正见谢青云向他摇头,他眉头皱着,眼睛下斜瞥了眼谢青云腰间的刀,觉着有些危险,便淡淡一笑,“好,那就去吧。” 齐竞一挥手让人把尸体抬回治安司,自己亲自盯着谢青云和霍玺。 “本官知道你们两个是炼气士,在别国炼气士确有些特殊地位,可在历国,炼气士犯法,与庶民同罪,二位可明白?” 谢青云道:“这样说来,官老爷阔老爷犯法,岂非也与庶民同罪?” “哼。”齐竞一道,“你用不着激我,不管是谁,杀了人都要付出代价。” “好,你是个好官,我信你。”谢青云道。 治安司前庭,两具尸体被放在空地上。 齐竞一转身冷冷看着二人:“你们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青云道:“我和霍道友路过看到尸体,就停下来检查了一番。死者是十六至二十岁之间的女性,死前有明显被侵犯过的痕迹。牙龈有出血迹象,眼球充血,嘴唇发绀,可以确认是缺氧性窒息死亡。由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以上,也就是昨晚戌时左右。” 霍玺惊讶地看着他。他也检查了尸体,但只知是被人掐死,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细节。 齐竞一也定定地看着谢青云,同时对手下道:“去,叫仵作立刻查验。如果确如你所说,那么你们就可以走了。” 尸体立刻被抬去查验。 等待时间里,齐竞一就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且仍然像盯着贼人一样盯着二人。 “咦,谢仙士!” 这时刚好正午,陈亮带人巡逻回来,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地叫了起来。 “陈典军?”谢青云吃了一惊,没想到会在治安司看到陈亮。 陈亮激动地跑过去:“谢仙士,谢天谢地,您总算平安无恙回来了。您怎么会在署里?”然后他才看到齐竞一,连忙上去施礼。 齐竞一看着谢青云,目露凌厉:“原来你就是谢青云!” “没想到大人竟然认得我。”谢青云有些意外。 “你还敢来西京!”齐竞一身上涌出白色蒸雾。 “怎么,我不能来?”谢青云挑了挑眉毛。 陈亮连忙低声提醒道:“少司大人莫忘了,朝廷已解除了对谢仙士的通缉。” 我还被通缉过?谢青云震惊了,他千辛万苦破了云州案,在宝镜城又破了冷凝香一家的命案,还扳倒了以齐中轩为首的黑恶势力,做了那么多居然换来了个通缉令? 他有些愤愤不平。 霍玺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 齐竞一的一个手下快步来到他身边,对着他耳语几句。 谢青云是懂唇语的,立刻在脑海中做了翻译:那两具尸体是府里人丢的。 齐竞一脸色微变,道:“谢青云,你们两个嫌疑解除了,可以走了。” “这么快,贵司仵作验尸水平挺高啊。”霍玺微微笑着,“青云道友,相逢即是有缘,何况还差点背上了官司,称为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二人来到门口,谢青云笑着拱手:“我还有事,改日吧。” “是吗,那就有缘再见了。”霍玺也不在意,挥手离去。 谢青云转身朝反方向走去,路过一个茶馆,他似乎渴了,就走进去。 小二哥迎着道:“客官喝什么茶?” “给我一个清净的雅间,然后来两叠水煮花生、一盘桂花糕,再来一壶毛尖。”谢青云的手不着痕迹地划过衣袖,取了三十枚铜板放在小二哥手上。 “好嘞。”小二哥见是个爽利的豪客,连忙热情地领着谢青云到了个雅间。 谢青云坐不多久,小二哥就把他要的东西一一上上来了,“客官您慢用,小的就在大堂,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约莫过去半个多时辰,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陈亮走了进来,顺手又把门给关上了。 “谢仙士。”他有些激动,“按照您的吩咐,我问了那两个死者的来历。” “坐着说。”谢青云道。 “哎。”陈亮连忙平复心情,在谢青云对面坐了下来,然后低声接着说下去,“两位死者是同乡,一个叫红红,一个叫玉珍,三年前被卖入齐家做丫鬟,昨晚不知何故死在武威侯府,被武威侯府杂役丢到了十字巷里。” 陈亮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按照大历律,卖身契一签,她们的生死就不由自己了,官府也管不了这件事。” “只能不了了之?”谢青云皱眉。 “是这样的。”陈亮很无奈。他无力改变历国律法,也不希望谢青云发现历国的黑暗面,从而对历国产生失望之情。他更不希望谢青云刚回来就竖立齐家这种大敌。 然而谢青云并不是他以为的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话虽如此,”谢青云看着他淡淡道,“历国律法我通篇看了。”留国道院玉简对各国律法有详细的记载。 “这件事还有余地,你先帮我办个事情。”他观察着陈亮。 陈亮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但他还是毫不犹豫道:“仙士请说。” 谢青云道:“你以查案的名义去齐家,找出昨晚弃尸的人,把他们带到我这里来。” 陈亮站起来,默默地开门走出去,顺手又把门合上。站在门口,他的心里开始害怕,带人去齐家查案?简直不要命了! 他深吸口气来到茶坊外面,几个候着的治安司卫士迎上来,其中一个关切道,“大人脸色不太好看,这是怎么了?” “马勇,你相信命吗?”他看着那个叫马勇的卫士道。 马勇怔怔道:“信不信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么?” “我信,今日大概就是我的死期……”陈亮叹了口气,“十字巷弃尸案有线索了,我们去武威侯府一趟。” “去武威侯府?”众卫士瞪大眼睛。马勇急着道,“可是大人,这个案子不在咱们辖区,而且是齐少司发现的,咱们插手是要被问责的!再说现在谁不知道,那俩女的是武威侯府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武威侯府都没说什么,咱们凑上去干嘛?” 武威侯是历国开国功臣,齐氏先祖,爵位世袭罔替。 “闭上嘴,跟我走!”陈亮决心已下,根本不听他说话。 马勇与众卫士无奈,只得跟上去。 陈亮走着走着忽又停住。 马勇喜道,“大人改变主意了?” 陈亮摇头,向队伍中年纪最大秃头谢顶了的卫士道:“老沙,你去忠勇侯府一趟。” 忠勇侯为开国功臣,谢氏先祖,爵位世袭罔替。 “去做什么?”老沙摸着秃头疑惑道。 “去告诉他们,谢青云谢仙士回来了。”陈亮道。 “好嘞。”老沙大喜,笑着挥别众兄弟。 陈亮带着人马不停蹄来到了武威侯府大门口,走上出亮出腰牌:“本官陈亮,请贵府赵总管出来一见。” 守卫共有五个,都是全副武装行伍出身的精锐,为首的目露冷光,扫了眼腰牌上的职衔,眼中闪过轻蔑之色:“赵总管不在,有什么事改日再来。” “那就叫个能说话的来。”陈亮淡淡道。 “哦?”守卫队长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就凭你区区一个典案,就敢在我们武威侯府门前放肆?每日里被拒之门外的官员,品级高过你的一抓一大把,我跟你客气两句,你倒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陈亮厉声道:“本官代表治安司,你小小一个家奴,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藐视朝廷命官?” 守卫队长脸色发青,但官就是官,奴才就是奴才,他充其量就是个武威侯府看大门的,当然也不敢把陈亮怎么样。 “这是谁在我们武威侯府门口闹腾啊?” 就在这时,门里面走出来个戴方巾的文士,四十来岁,手臂奇长,面上挂着淡淡的玩味的笑容。 “赵总管!”守卫队长大喜。 “退下吧,治安司的大人也敢藐视,你活腻了是不是。” 守卫队长虽被呵斥,但却暗自欣喜,因为知道赵总管肯定会替他出头。 果然,赵总管才刚说完便闪电般出手,陈亮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扇了一巴掌,他勃然大怒,“你……” 赵总管抢断了他冷冷道:“你在武威侯府门口大呼小叫,这是给你的小小教训,我不管你是什么典不典案,现在立刻给我滚。” 陈亮怒道:“十字巷发现女尸,经查出自武威侯府,本官要带走弃尸者调查,你敢阻我,我就治你一个妨碍公务之罪!另外你殴打治安司官员,本官会在明日早朝向齐太傅讨要一个说法!” 武威侯还在世,爵位还未传承,齐渊为太子太傅,故称。 此人莫非是谢家派来的?不对,他是明阁大学士的学生,那老东西最讨厌武者,绝不可能让他的学生跟谢府来往……赵总管盘算过暗自有了计较,忽又抬手一巴掌抽在陈亮另一边脸上。 “你还敢打我?”陈亮被打得懵了。 “大人……”马勇等卫士战战兢兢,又不敢上来干涉。 “打你就打你,还要选个良辰吉日不成?” 赵总管哂笑,忽然飞起一脚,正中陈亮腹部,“女尸?查案?你第一天在历国做官?” 这一脚赵总管暗自用上了内力。陈亮呕血飞出去,忽觉后背被一只手抵住,一股暖流从背部慢慢萦满周身,他感觉到舒服了许多,回头一看,发现是谢青云接住了他。 “仙士……”他觉得满腹委屈。 谢青云拍了拍他:“我只想到权贵骄横,没料到小鬼更加难缠。你受罪了。” 赵总管听到“仙士”二字冷冷一笑,“我就说陈亮哪来的胆子查我们武威侯府的案子,原来背后有人。奉劝阁下最好从哪来回哪去,要不然的话……” “要不然怎样?”谢青云淡淡道。 “炼气士,倒也不是没杀过。”赵总管身上涌现出白色蒸雾,忽已一蹬,长臂探出就是一掌。他的掌力极其深厚,掌上附着极强的内力。陈亮是治安司的官员,可以打不能杀,谢青云不同,杀个炼气士朝廷只会拍手叫好。 但这一掌却停在了谢青云的门面之前三寸处,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而掌力带起的气场和掌上附着的内力也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做了什么?”赵总管吃了一惊。谢青云动也未动,就将他苦练多年掌法给破了,他简直难以置信。 谢青云仍是淡淡地看着他。他眯了眯眼,道:“你到底是谁,想查什么?” “红红和玉珍是谁杀的?”谢青云道。 赵总管听着两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冷冷一笑:“她们是武威侯府的卖身丫鬟,是生是死,全在武威侯府一念之间。” “我问的是,她们是谁杀的。”谢青云道。 赵总管冷笑道:“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那两个贱婢是伺候侯爷起居的,想必是轻慢了侯爷,被略作惩戒,岂料身子骨太弱,就此一命呜呼。怎么,治安司要抓侯爷治罪?” 陈亮和手下脸色尽皆大变,“武威侯”这三个字在历国是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仙士,这事咱们管不了,还是走吧……”陈亮悄悄地说。 “我要见武威侯。”谢青云缓缓道。 众人皆惊。 “你说什么?”赵总管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见武威侯。”谢青云重复了一遍。 “你算什么……” 赵总管话说半句,已觉脸颊热辣剧痛,他甚至没看清谢青云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脸是痛的,内心是屈辱的。他在西京呼风唤雨多年,头一次被人打脸,“你……”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赵总管两边脸颊已高高肿起。 谢青云无视了周围震惊的目光,淡淡说道:“你要说的话我不爱听,现在立刻带我去见武威侯。” “你敢打我?”赵总管发出尖叫。 谢青云飞起一脚踹在赵总管的腹部,他“哇”一声惨叫,狼狈地摔飞到院子里,也跟陈亮一样呕出口血来。 “打你就打你,还要选个良辰吉日不成?” 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语,只不过情形完全反了过来。 谢青云已追入院里,守卫呆住忘了阻拦,陈亮心中又是快意又是恐惧,连忙追了上去。 早有仆役去通知了护院武师,他们冲到前庭来,看到赵总管趴在地上哀声叫唤,纷纷呼呼喝喝地冲向谢青云。 “小心……” 陈亮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些武师全都是齐家精心培养的高手,每个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打头三个看着像三兄弟,动作整齐划一,在距离谢青云数步之外齐齐出拳,三人身上的白色蒸雾似连成一体,如有海浪扑击的声响。 “沧浪拳!” 谢青云知道《沧浪诀》是齐家的绝学,这三个会《沧浪诀》的招式,无疑是受到齐家真传的精英。他还是没有动,只是骈指取出黄符燃烧。 “造形术·铁壁。” 六棱形的透明色的金属壁赫然呈现,三个拳头击打在上面,发出很响的震动,但附在拳头上的白色蒸雾很快消耗一空,三人一怔,骤觉一股反震之力,猝不及防地倒飞回去。 乍一看,仿佛这三人拼命冲过来被金属壁给撞飞。 谢青云细细体会,这三人联手一击,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也就相当于灵息三四层的修为。 三兄弟瞬间落败,导致后面的武师们冲速顿了顿。 谢青云弯腰把赵总管扶了起来,还替他拍了拍尘土:“不想吃更多苦头,就乖乖听话。如果非得对你们诉诸暴力,我不会介意这样做。” “你个死爹玩意不得好死,你……”赵总管大骂,但是又被谢青云一巴掌抽飞出去,这次更加用力,他半张嘴的牙齿都被打落,哼得更是凄惨。 “请你好好说话。”谢青云走过去,又把他给扶了起来。 前庭穿堂外墙,闻听动静的吴崖火速赶到现场,从墙里探出头来一看,心神大震:怎么是他? 赵总管被谢青云打怕了,惊惧地看着他:“你,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齐家……”他的脸颊肿胀,缺了一半牙齿漏风得厉害,所以说起话来十分滑稽。 陈亮忍不住笑出了声,旋即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捂着嘴。 赵总管异常屈辱,浑身颤抖着:“齐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陈亮悠然道:“带路吧赵总管。”他只觉一口恶气出尽,忽然就豁出去什么也不怕了。 赵总管假装答应,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一个飞窜进了人群,躲在众武师后边大喊,“差,差了他们……” 武师们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杀”,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极辛苦。 “不要大意,是个强者!”这时被击退的三兄弟走了回来,三人中的老大是个魁梧汉子,说话的声音深沉浑厚,他一开口,众武师立即面色肃然,因为老大说的是“强者”,当他形容一个人是高手,那么多半跟他势均力敌,可他形容的是“强者”,就是说他也不是对手。 他们知道谢青云是个炼气士,可他们杀的炼气士并不少。 “怎么办?”陈亮心里发虚,看向谢青云。 “别离我太远。”谢青云开始移动。 他一动,武师们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还是三兄弟打头阵,他们三人学的显然是一种合击之术,单个人的内力并不算很强,但三人一起动时,白色蒸雾会神奇地联合起来,使整体得到极大的涨幅。 “老二老三,不要留手!——其他人注意,我们先破了他的乌龟壳!” 老大言罢,三兄弟齐齐怒吼一声,白色蒸雾竟又膨胀几分,三人齐齐迈步,在青石板地留下深深的脚印……他们一跃而起时,犹如滔滔的河浪,凌厉的拳头击破空气,轰然砸在铁壁上。 铁壁震了震,似乎模糊了些,但很快又凝实,三兄弟又齐齐被震飞开去。他们几乎是被自己震飞的,谢青云并没有动,铁壁也并不会吸收力量反震;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这一回他们用尽了全力,反震的力道自然更强,受的伤也更重。他们靠坐在穿堂的木柱上,俨然已再无进击之力。 “一起上!” 武师们尽管惊诧,却也不敢退。纷纷向铁壁发起了进攻,他们的手段大多是将内力附在兵器或拳脚上,没有什么技巧可言,自然就更无法破开铁壁了。 陈亮心神震动,没想到谢青云仅凭着一道法术,就让这些即便放在西京也算得上武道高手的家伙摸都摸不到他。 谢青云觉得还是不要把八面铁壁全召唤出来了,他担心这些人会受不了打击。于是他只增加了三面铁壁,保证全方位的防护。 “为了陈典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微笑着暗想。 一面铁壁尚且攻不破,四面铁壁怎么破? 武师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谢青云。 另一面,躲在墙后偷看的吴崖震惊了,那些武者的手段虽然单一,但破坏力却是实实在在的,他觉得自己的法罩能挡住三兄弟一击已经算不错了,没想到……这小子是有什么奇遇啊,怎么实力进展如此神速……不行,让他发现我就完了,这热闹不看也罢,我先躲躲他…… 吴崖想到这里,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谢青云似有所感,往墙后看了看,没有发现,便继续前进。他进一步,武师们就退一步,躲在后面的赵总管脸色苍白,但却一动不动等着谢青云。 “你是武威侯府建立以来唯一一个敢强闯的。” 赵总管等谢青云走到了他面前,冷冷地笑了起来,“也罢,我就带你去见侯爷,但这一路上多的是远超这些废物的真正高手,你就试试跟上吧。” ps:六千字大章,但是就一更啦。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2、大闹武威侯府(二) 道院。 小院子里虽破旧,虽是才刚打扫干净,但道院的茶总算是不难喝,满院的桃花也开得正旺。 花香弥漫,岁月静好。 “真悠闲呢。”白斩天嘬了口茶,然后拿了块果脯惬意地咀嚼,“感觉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没有炼器,没有师门,没有师兄弟为了点炼材大打出手,没有那个臭老头逼着我学习火炼之术。” 沈曼青淡淡笑着道:“太一门里,你师尊最为器重你,我曾经倒有些羡慕,但是你看来过得并不开心。”曾经苦苦追求的东西转眼化为云烟,曾经的她也随着剑胎的破碎而逝去了。 “开心?”白斩天咀嚼着这个词,定定地看着她,“我总觉得你被谢青云毒害太深了,只有他才会像个傻子似的,用这种暧昧不明的词汇来装饰人生。” “是吗,”萧爽不以为然道,“我倒觉得开心挺重要的。如果修剑不是为了开心,难道真的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拜托,这天下有多少炼气士能真正超脱?” “你错了。”白斩天冷冷地道,“不是长生,也不是超脱,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生存问题。如果你们两个以这种心态登上大世界的舞台,我保证你们会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师门不过是缩小化的修行界,尚且赤淋淋的残酷,一不小心就会落到我们这种地步。师尊是对的,人只有相互利用才能活下去。” 现在的小孩愈来愈不得了……黄启明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在东离长大的,并没有因为圣人羽翼而放弃磨炼爪牙。 沈曼青挑了挑入鬓的细长剑眉,霎时间英气凛然:“用‘开心’这个词,确实很有青云的风格;但我所要表达的‘开心’,是指念头通达。长久以来,我的剑道想要斩破的,就是使我念头不能通达的一切阻碍。简而言之,我若决定攀登,谁阻我屹立山海,一剑斩之!”她不说话时静若处子,一开口就语惊四座,分外夺目。 “这才是剑修。”黄启明暗暗点头。 高芷甜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总觉得她的小青姐姐说这话时特别的帅,她忍不住想象自己长大后也能像她一样……不行不行不行,我已经决定成为像师父那样的仙女了。 她在心里哭泣,对不起小青姐姐,我不能成为你咧…… 谁能想到在这短短几个呼吸内,小女孩的心思会有如此丰富的转变。 “师父,我成功咧!”高芷甜向着司南露出骄傲的笑容。 司南觉得收这个徒弟影响她的形象,可是不管她同不同意,高芷甜就是不肯改口,这执着劲倒和她非要谢青云做侍从官如出一辙。 “你成功不尿裤子了?”司南轻轻地撕下一角柿子饼,优雅地吃着,一面斜睨高芷甜。 “师父你好讨厌,人家六岁就不尿咧!”高芷甜气鼓鼓道,旋即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成功战胜了诱惑,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小仙……” 话未说完,脸颊已被司南捏住提起:“你敢说司南大人讨厌?我有多么惹人喜爱知道吗,凡人,你对此简直一无所知。” “呜呜,师父,疼……” “还敢不敢了?” “不敢咧。” 司南志得意满地收了手,仿佛刚刚战胜了大魔头。高芷甜一面搓揉着脸,一面噘着嘴,心想明明自己已经是小仙女了,师父还叫自己凡人。 “师父,你为什么要跟着青云大哥哥咧?” 众人听见,纷纷竖起了耳朵。这是他们最好奇的事情,尤其是黄启明,他表面放松地陪着众人喝茶,其实心神一直紧绷,就是因为司南身上具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谢青云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司南一阵皱眉,觉得他们“对真相的渴望”是如此的让人烦躁,“看来你们也被高芷甜传染了白痴病,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谢青云作为司南大人的侍从官,制定行程当然是分内之事。” 沈曼青似笑非笑道:“哦,看来这是特许给青云的特权。” “你总算还不是太蠢。”司南哼哼着道。 沈曼青被少女努力辩解的样子戳中,觉着这小东西的可爱值已突破天际,忍不住摸着她的头发。 司南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挥手拍开沈曼青:“沈曼青,你干嘛随随便便摸我的头?” “因为我不许别人再叫这个名字,这是对你不乖的惩罚。”沈曼青笑了笑。 “什么?明明是你先摸我!”司南瞪着她。 喂喂喂,沈曼青,我敬你是个女中巾帼,但你是不是忘了你连剑胎都没了,还去招惹她……黄启明看得冷汗直流。 萧爽则看着黄启明若有所思:“原来黄院主真的很闲。” 诶? 众人齐齐看向黄启明。是啊,这个本该日理万机的道院院主,怎么在这里陪他们喝茶喝这么老半天?原来是很闲啊。 青云道友想必不会介意我揍这小子一顿……黄启明暗暗恼火,没有达官显贵上门问道,圣人封印下妖魔鬼怪都不敢进犯,所以连降妖除魔的机会都没有,于是我每天都闲得发霉真是对不起了呢! 等等,我如果现在起身告辞不正印证了这小子的话? 他淡淡一笑:“青云道友乃本座至交,他的朋友就是本座的朋友,招待朋友当然要竭尽全力,推掉公务也是理所当然的。” “给黄院主添麻烦了。”白斩天面上做出深信不疑的模样。他用眼角余光瞥着满脸狐疑的萧爽,“这傻东西还在那挑战人家的底线,知不知道老子刚刚差点摁着你的脑袋下跪赔礼道歉了?倒是黄院主真好涵养,这样都不生气,要是我肯定先剥了这小子的皮。” “不麻烦不麻烦。”黄启明热情笑着往众人茶盏里添水。 萧爽觉着堂堂道院院主给自己添水,倍儿有面,于是喝得那叫一个香。但这茶水才刚咽下,肚子就“咕噜咕噜”发作起来。 黄启明面露关切道:“萧道友这是怎么了?” “肚子,我的肚子痛……”萧爽脸色发青,“茅房在哪?” “这倒是有些难办,院子里大得很。”黄启明有些苦恼,很快宽慰道,“不过道友别急,本座马上唤个弟子来领你去。” “不行,我快憋不住了!”萧爽夹紧了腿,脸色已是惨白。 “既如此……”黄启明慢悠悠地捏诀施法,一只纸鹤跳出来扑扇扑扇飞着,“道友跟着它去便是了。” 萧爽跟着纸鹤冲了出去。 白斩天不动声色地竖了个大拇指:原来是同道中人。 黄启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举起茶盏微微示意。 就在这时,城中某处发生了强烈的法力波动,黄启明站起来往那个方向远眺:“咦,好像是青云道友。” 白斩天惊叫道:“这小子该不会又被神都教给伏击了吧?” “为什么说又?”黄启明一愣。 “去看看。”沈曼青已驾起遁光冲天而去。 …… 老沙全名沙景通,在治安司干了几十年,如今还是个从八品的卫士。但他是个老实且容易满足的人,对此从未抱怨过什么。在他心里,陈亮是个很了不起很有本事的人,而这个很有本事的人,每日里跟他们谈论最多的,是一个叫谢青云的炼气士。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西京人,与生俱来的独有的武者尊严,让他打从骨子里看不上炼气士。但谢青云不同,他很喜欢云州案的故事,每回陈典案眉飞色舞讲述精彩处时,他总是十分神往,觉着炼气士也不全是坏家伙。 “典案去见了青云大侠一面,出来就要查这个案子,肯定是青云大侠的吩咐。” 沙景通一面去往忠勇侯府,一面暗暗想道,“虽说两个死者是签了卖身契的,但到底是人而不是牲口,青云大侠这是要为她们讨个公道啊。不过,武威侯府哪能轻易让我们拿人,不行,我得快些通知了忠勇侯府,然后去支援。” 他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来到谢府门口,直接上去对守卫道:“在下治安司卫士沙景通,烦请通知贵府主家,青云大侠回西京了。” “什么?” 守卫吃了一惊,连忙把他拦住,“大人先别走,你说的可是我们家青云公子?” “没错。”沙景通道。他其实完全领会不到陈亮要他来通知的用意,所以完成了任务就要离开,却仍被守卫拦住。 “敢问大人,我家青云公子为何不直接回府,要大人来通知?”守卫道。 “青云大侠忙着查案。”沙景通老老实实地道。 “请大人移驾府中,亲口转告老爷。”守卫客客气气地道。 老爷是对一家之主的称谓,谢家当代家主,当然是当朝尚书令谢宝仁。 沙景通无奈,只好跟着守卫进府。到得一处会客小厅,他也不敢坐下来,只好站着等,不一刻谢宝仁缓缓走出,双方官阶地位差距过大,大到谢宝仁都不好意思跟他假客气,直言道:“有什么话快说。” 沙景通心说我不是已经讲过一遍了?他无奈复述,这回倒是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实在对方官职太大,重大压力下保留不住。 谢宝仁看着他淡淡道:“你是说,陈亮让你来通知的?” 沙景通老老实实点头。 谢宝仁没有七窍玲珑心,早就被从尚书令上扳下来了,他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胸中立即满盈怒火:“好个谢青云,人到西京不先上门拜见,却去管两个卖身丫鬟的闲事!还有你们陈典案,自身都难保,担心他磕不过齐家,先帮他铺条后路?好啊,你们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你去告诉陈亮,谢青云非谢家子,闯了什么祸让他自己担着。” “送客!”他正要拂袖而去,外头又有个守卫匆匆跑来,“老爷,外面来了个叫马勇的卫士,非要闯着进来见您。” “当谢府是什么地方?”谢宝仁一字一字冷冷道。 守卫道:“是,咱能让他进来么,兄弟们还挡着呢。不过他说是关于青云公子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发现谢宝仁虽怒火冲天,但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驱赶,他心想毕竟是谢家骨血,真到了关键时候怎会放任不管,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揣摩上意,于是大着胆子进言: “老爷不妨先听听这个马勇说什么。” “用得着你多嘴?” 谢宝仁冷冷地看守卫一眼,守卫连忙低下头去,又听他说道,“让马勇进来。”他说着径去上首坐着。 没过多久,马勇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直直地跪在谢宝仁面前:“尚书大人,不好了,青云大侠他……” “他又干了什么好事?”谢宝仁额上青筋一根一根暴起。 马勇喘了口气:“他,他非要见武威侯,赵总管不让,他就打进去了。” 谢宝仁气血上涌,怒火冲得他晃了晃,险些昏倒在地,“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 “老爷保重……”守卫大惊。 “我还死不了!”谢宝仁舒缓了呼吸,面色霜白冷冷地道,“谢宝树已被家族驱逐,谢青云亦不算谢氏子弟,他闯的祸由他自己承担。” “求尚书大人救救青云大侠……”马勇连忙大声呼喊,一面把老沙也拽下地。 沙景通虽然不太聪明,理解不了马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用意,但他觉得谢青云如果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也跟着求了起来,“求尚书大人救救青云大侠……” 谢宝仁面色阴晴不定。 “大哥,那是三弟唯一的骨肉。” 这时门外摇晃着走进来一个半醉的中年男子,披着件不合时节的雪貂衣,敞开里面是空的,露出八块大腹肌,裤子看着像是牛皮制的,脚上踢踏着个木屐,两齿木底,牛皮绳编的鞋面……他任着长发披肩,面上不修边幅,但是五官棱角分明,极富魅力。 来人正是谢宝仁的胞弟、谢青云的二伯谢宝鲲。 “二弟,怎么又白天喝酒?”谢宝仁看着来人微微皱眉,但没有过多纠结于此,“此事你以为我能做主?一切都要看太公怎么说。” 现在,他们已来到谢太公面前。 风吹竹叶响,叶影投在地上婆娑伴舞。 这院子叫幽篁院。 白色薄帐里头,老人双手拢在袖子里,盘腿坐着,眼睛似瞑非瞑地打着瞌睡。谢漾清一身清吟的雪色长裙,跪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目不斜视。 老人自是谢家太公忠勇侯谢韬。 谢宝仁兄弟站在薄帐外,院外围墙上,十来个少年少女正探头探脑。 马勇和老沙被守卫带着进来,来到薄帐前立即就要下跪,谢韬摆手,用缓慢而平淡的语调说道:“二位大人站着就好。” 谢宝仁道:“马勇,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是,尚书大人。” 马勇紧张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有些变形,“今晨青云大侠初到西京,未知谢府门户朝向,一路问询至十字巷,意外发现了两具尸体,调查发现,两女为武威侯府的卖身丫鬟。青云大侠派典案去武威侯府寻找线索……” “你们治安司倒让个外人调遣起来了?”谢韬似笑非笑地说。 “侯爷……”马勇心里一颤。 “继续说。”谢韬道。 马勇干咽了下,实在难以措辞,便横下心道:“从历律而言,京城里出了命案,即便是卖身丫鬟,治安司也须得了解内情,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日后两个丫头的亲族寻上门来,起码能有个交代,典案要见弃尸者合情合理。谁知那武威侯府的赵总管欺人太甚,殴打、辱骂典案,青云大侠才被迫大打出手。” “后来呢。”谢韬不置可否。 马勇道:“后来……青云大侠闻听凶手是武威侯,就非要见,赵总管不让,他就打进去了。” “哈……”谢宝鲲忍不住笑了一声,“云州案硬碰神都教,虢国道院强杀云雷宗子,现在为了两个丫鬟,又准备掀翻武威侯府吗?” “幼稚。”谢宝仁冷冷道。 马勇紧张地看着薄帐里的老人,谢青云要是死在武威侯府,典案必死无疑。以武威侯在西京的权势,杀个六品官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 “就这点小事?”谢韬道。 这还是小事?马勇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韬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谢漾清跟着站起来,老人回头看她,笑眯眯地道:“清儿想不想瞧个热闹?” “想。”谢漾清眼眉弯弯。 “走,太公带你去。”谢韬走出薄帐。 谢宝仁一怔:“祖父欲何往?” 谢韬接过谢漾清递来的金色龙头拐杖,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去:“齐衡那个老家伙现在铁定气炸了,去看看他会有什么表情。”他想到妙处,不禁笑了起来,嘴里边哼着小曲儿,悠悠然地去了。 …… 武威侯府。 谢青云已穿过前庭,走在一条长长的穿堂走廊里。陈亮在他左手边稍后半步,赵总管走在他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他。 “前庭的武师虽然都是废物,但把守第一个门户的是关雄、关虎二将,死在这两个刀下的炼气士不计其数,你确定还要继续往前走?” “你只管带路。”谢青云淡淡道。 赵总管冷笑一声。 走出穿堂,景致豁然敞开,青石小径直通下一个院落,路旁的林木花草变为了湖泊。往前去的院落,竟都是建在湖上的,远眺可见三五十步就有个水榭凉亭,一幢幢楼阁从水中拔地而起,设计极是巧妙而赏心悦目,非大师难以创造。 青石小径尽头,进入下个院落的门洞前,有两个孔武大汉抱刀而立。俩人身高如柱,雄壮如狮,往那一杵,直似门神般威武。抱在怀中的刀,不是直刀朴刀,而是与其身高齐平的大关刀。 “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鬼,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左边门将嗓门洪亮,底气十足。 “谢青云。”谢青云于两个门将面前站定。 谢青云?赵总管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不想被波及,于是默默退到了一边。 陈亮在谢青云耳旁低声道:“关雄关虎二兄弟,原为沂州守将,因违反军纪而被军中除名,没想到成了武威侯府的守门人。” 谢青云微微点头。 “小子,接招。” 左边门将低吼一声,手中大关刀猛劈而下,正中铁壁中央,只见得一道宛然雷霆般的火光迸溅开来,这时才只见刀上出现了白色蒸雾。 陈亮见状心中微震,他也是个武者,能看懂这门将的手法:“在击中目标的瞬间把内力灌注到刀里,这样的双重爆发能产生更强的威力……” 铁壁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如有不堪负荷的声响,但铁壁后又出现一面铁壁,双重合璧之后,这一刀的威力立刻大减。 左边门将终于力尽,倒退两步拄刀喘息。 右边门将眼睛露出可怕的光,他深吸口气,身上萦着层淡淡的内力,他的刀不是用劈的,他的刀是从肋下横扫,刀光闪出刺目的强光,刀锋吐出数厘米的锋芒,铁壁轰然炸响,每一小面棱状体都在颤动不休,但还是无法突破。 两个门将退到一处,双手持刀,身上汹涌着白色蒸雾,看来要发出最后一击。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是不是对手,第一招试探,第二招就是决胜负。 “虎狩!” 二人齐齐往前踏出一步,青石板地开裂,两柄大关刀亦齐齐劈下,刀锋以极端的力量摩擦虚空,发出犹如猛虎扑食时发出的低吼。 砰! 他们的内力和肌肉的力量融合起来,铁壁“啪”一声脆响,裂开一道缝隙。 赵总管一喜,但见谢青云捏张符燃烧,铁壁的破裂处又迅速得到修复,他不禁暗暗咬牙。 铁壁重又凝实,两把大关刀下,前进无途的力量轰然下泄,青石板地“轰”一声炸开,两个门将闷哼一声,双双撞到身后墙壁上,把那院子的门洞生生扩成了个大豁口。 ps:这个也是六千字大章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3、大闹武威侯府(三) 前院至中庭时不时发生的震动声和气爆声,使得武威侯府的下人都不敢靠近,并且越躲越远。 吴崖自然也混在杂役中。但他没发现,他愈是往深处去,杂役就愈变得稀少,由于巡逻护卫和护院武师都去对付入侵者,直到跨过内府的界线都没受到阻拦,等到他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已不知到了府中哪个院落。 他不是一般杂役,而是齐府招募的炼气士,觉着自己被发现顶多就斥责一顿,也不害怕, 就到处乱逛。 这时闻见一阵香味,他循着找过去,然后倚在门外偷看,里头似乎是个伙房,正有个胖胖的厨子在忙活,他见没有别人,就晃悠着内府进去。 那胖厨子听见脚步扭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你是谁?” “老兄莫怕,我也是这武威侯府的杂役。”吴崖尽量露出友善的微笑,“干了一天的活,肚子饿死了,有什么可以吃的?” “你?杂役?”胖厨子惊愕道。这里可是武威侯府,就算是杂役,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这侏儒凭什么?自己要不是有着一手好厨艺,管事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府中杂役,自有用饭处,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崖,“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什么地方?”吴崖确实很好奇,因为别的院子里随随便便都有十几个杂役,唯独这处就好像冷宫似的。 “这儿便是清秋院。”胖厨子冷冷道。 “清秋院?”吴崖打了个颤,好凄然的名字。 胖厨子大怒:“连清秋院都不知道,还敢撒谎说是府里杂役?你到底是谁,我要叫人了!” “别叫人,我就跟你聊聊天,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吴崖笑着掏出一张交子,轻轻一掷,交票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胖厨子手中。 胖厨子手一抖,这交子的面额竟是他一年半的工钱,他又想要又有些害怕,不由得压低嗓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别连累我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钱果然是好东西,幸好老子缝了一些在内衣里……吴崖微笑着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些问题。” “什,什么问题?”胖厨子道。 “这清秋院是什么地方?”吴崖道。 胖厨子瞪了他一眼,跑去门外看了看,见没有巡逻武师经过,便把伙房的门虚掩起来,然后蹲在角落向他招了招手。他跑过去蹲下,就听胖厨子压着嗓子道,“这儿是大公子的住处,里面只住着大公子和大少夫人。” “哦?”吴崖心里一动,想起在牢里见过的齐竞一,“大公子应该是下任家主吧,为什么院里连个杂役也没有?” 胖厨子皱着眉,看在钱的份上还是开了口:“我跟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不然你我都要倒大霉。据说,侯爷为了让大公子严于律己,会定期派人检查院子里,如有发现发泄行为,比如明显是故意摔碎的花瓶,故意砸坏的桌椅,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吴崖恍然,又疑惑道:“可是这跟院里不配杂役有什么关系?” 胖厨子道:“都是被大少夫人赶走的。她现在连衣服都是自己洗呢。” “还有这种事?”吴崖觉着院子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辞别胖厨子,悄悄靠近院落核心位置,攀到了墙头上看进去。 院中东西两面各栽着一株梧桐树,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日,树的叶子却长得很颓败,平添几分秋日的萧瑟。 北面有个小阁,阁上似是洗浴间,正有个女子宽衣解带。 吴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登时兴致更深,从墙上攀上了屋顶,如灵猫般潜至小阁顶上,掀开了一块瓦片看下去。 “难道她就是大少夫人?” 他到这时,女子已一丝不挂。这是一具极度诱人的美体,不单是她那冷艳脸庞与玲珑身段,还有身上的各种伤痕,可以想象到她受的伤害…… 吴崖既有种怜惜感,又被这凋残玫瑰的凄艳所深深吸引,几乎欲罢不能。 “什么人!”吴秀茹突然厉喝一声,冷目如电刺向屋顶。 吴崖一惊,身下瓦片尽碎,整个人落了进去。他并不慌,极轻巧地立在了浴桶的桶沿,正使得他与吴秀茹高度齐平。 吴秀茹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一个半跳飞踢,长腿宛然鞭子般抽向吴崖的颈脖。 吴崖翻身跳到另一边桶沿,笑嘻嘻地看着她:“美人还是个武道高手,你有这样诱人美色,又何必吝惜不让人看。” 只这一击,吴秀茹已知道对方是炼气士。她忽然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自己傲人的挺拔,“你是府里招募的炼气士?” “是。”吴崖笑道,“你是大少夫人?” “我是谁不重要。”吴秀茹美眸如丝,“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当然。”吴崖很真诚,他觉得吴秀茹这种女人无论怎么样夸都不过分,只不过胸无点墨,实在匮乏赞美之词,未免暴露自己不学无术惹得美人不喜,就用最简单的认可方式。 吴秀茹款款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轻轻地吹着气:“那你还在等什么?” 吴崖色心大动,咽着口水伸手就要去抓,谁知吴秀茹一个轻巧转身,已来到了他的身后,素手从他的肩膀往上滑动,逐渐触到了他的脖子。 “美人……”吴崖喘息渐重,忽觉脖子一紧,他大惊失色,“你,你干什么?” 吴秀茹面色冰冷,手上用力,吴崖很快眼白上翻……他终于明白,就算是凋残的凄艳的玫瑰,也是带着刺的。 生死关头,他奋力捻诀施法,浴桶中的水忽然滚动起来,蓦的射出一道水箭。吴秀茹面色微变,只得松手侧身闪避,但同时已一掌击在吴崖后背。 噗通! 吴崖被打翻入浴桶,他身体太短,够不着桶底借力,便拼命踩水想要浮出水面——这时候如果呛水简直必死无疑。但草头布靴灌水后极是沉重,于是匆忙脱掉一只,终于得以蹬出水面,趴在桶沿大口大口喘息,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吴秀茹目露狠毒,纤手直取吴崖后颈,吴崖撑着桶沿奋力飞出去,落到窗台上,回头怒视着吴秀茹,“臭女人,你要庆幸吴大爷不喜欢用强!” 吴秀茹已扯了一方纱帐遮住了曼妙玉体,她淡淡笑着:“你征服女人全用嘴吗,为什么不来试试?” 吴崖看着她,慢慢地叹了口气:“算了,你想必经历了很多的痛苦,我不愿你再受伤害。”他说完便闪身不见。 吴秀茹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后低头看浴桶,水面上正漂浮着一只草头布靴。 …… 整个内府躁动起来了。 自打武威侯府建立以来,就没有过被人攻入内府的经历,更别提把两个门将打翻在地,虽然打翻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力量。 通往内府的墙被推翻,如同惊醒了睡狮。 谢青云刚一踏入内府的界线,立即就有数十上百支弩箭呼啸而来。“啪啪啪”的击打在铁壁上。铁壁全方位的防护,可以挡住所有暗箭,但铁壁承受攻击是要消耗法力的。 他骈指捏符燃烧,虚空中发出“叮叮当当”的锁链声,不知从哪个点开始,黑色铁锁无尽延伸,整个空间的所有角落都不放过,高处的弩手纷纷被锁链缠住,惊叫着栽落。 这时前方空地上出现数个全副武装的将士,推着辆三米高的攻城车出来,车上架一个巨弩,弩上架着根碗口粗的攻城弩。 赵总管闪到旁边冷笑:“我看你的法力能撑到什么时候!” “武威侯府竟暗藏器械,莫非想造反不成!”陈亮又惊又怒。 但回答他的是凄厉的破空音。 谢青云眉头微皱,调集三面铁壁重合,气爆炸响,弩箭尾部疯狂颤抖,空气肉眼可见地被推开,头前一面铁壁瞬间破碎,第二面亦龟裂开来,仅仅支撑了一个呼吸,至第三面铁壁时,才终于失去力量,软软落在地上。 军靴踢踏声响起,空地两边的路上皆跑来数个将士,抬着碗口粗的攻城弩。攻城车上,数个将士合力开弦,准备架上第二根攻城弩。 谢青云怎会让他们顺利准备,捏符燃烧,一团水从天而降罩住攻城车,搬箭的将士见状,放下弩箭拔刀冲了上来。与此同时,三条路上都涌出来红衣刀手,每个身上都有白色蒸雾,或激烈或平稳,但每个刀手都异常冷冽,他们一言不发,眼中只有谢青云。 如果继续召唤水牢,那么谢青云势必要解开铁壁,因为他现在只能维持八个造形术。他想了想,解了身后的两面铁壁换成水牢……被赋予灵性后,这一团水再也不是死物,看起来就好像个胖胖的触手怪,由水形成的触手,抓一个就一口吞入体内。 刀手们奋力劈砍,却发现刀在陷入触手怪身体里后变得迟滞起来,根本连抽也抽不出。而水牢每抓一个人,就会抖动的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就好像在笑一样,异常的恐怖。 “这法术怎么,怎么变了……”陈亮是看过水牢的,但已跟之前完全不同,看得胆战心惊。 不过两个水牢显然无法完全阻挡数以百计的红衣刀手。 刀手们在发现水牢所能攻击到的范围大概只有三丈之后,便纷纷从旁边绕行,然后悍不畏死地向谢青云发起进攻。 他们的进攻简单而直接,没有什么招式,就是简洁地跳起一刀劈下。他们每个身上都有内力,每一刀劈在铁壁上,都会让谢青云消耗法力。 不论来敌有多么强大,他们早已被训练得只会进攻,直至最后一口气,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停下来。 陈亮已经想到了谢青云说的“办法”是什么,他也明白,倘若谢青云把这些挡路的刀手杀掉,那么他此前的所有行为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如果谢青云强闯武威侯府的目的只为了杀人泄愤,他就和随意杀害两个卖身丫鬟的武威侯一样,根本没有立场指责对方。 “谢仙士会怎么做?”陈亮心中有些忐忑。 谢青云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释放两面铁壁,然后伸手捏符燃烧,再次召唤出两个水牢。至此,锁链困住了弩手,场上五个水牢分别困住攻城车和缠住红衣刀手。 赵总管和陈亮都看得目瞪口呆。在他们以为的修行界里,能掌握四五门法术,已算得上个强者;但能同时释放、控制如此多法术的,以他们的阅历,则根本无法做出定义。 …… 现在,前庭和中院已经被打穿。 赵总管心里愈发焦急,谢青云已跨过了武威侯府半个区域,如果真的被他见到武威侯,用不着想,自己的下场肯定很凄惨。好在环绕在谢青云身旁的古怪护盾只剩两面,接下来还有两个门户,他必定是闯不过去的。 直线距离超过五百米了,我能感觉到外放的造形术还在生效……谢青云心中细细体悟,这门法术当真潜力无限,不知突破登楼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话说回来,这武威侯府可真是大得惊人,本以为前世古书里记载的那些动不动占地几公顷的豪宅有夸大成分,现在才知道这些豪富有多么惊人的能量。 谢青云正开着“小差”,前方忽然响起“幽幽咽咽”的琴声,听着既有“有朋自远方来”的悠扬,又有“高山流水”的意境。 可是听着这个琴声,陈亮却脸色大变:“清泉曳地,杀人琴声!” 前方道路变窄,一座古色古香的拱桥出现在他们眼前。琴声就是从拱桥后面传过来的。 “谢仙士,不然还是算了……”陈亮站在桥前有些犹豫,跟着怕谢青云误会,连忙解释,“非是在下惜身,只怕谢仙士受到伤害……” “哦?”谢青云也停在桥前。那琴声愈发悠扬,似乎友人在召唤他过去喝茶。 陈亮道:“这人一定就是近年来盛传的杀人琴声的演奏者叶清泉。江湖上他的传闻非常之多,据说他曾经一夜间灭掉了一个修仙门派,只因为那个门派有人骂了他一句‘臭弹琴的’。” “你在这等。”谢青云控制一重铁壁附在陈亮身上,然后跨步上桥。 桥实在不短,他走了十来步才登上最高处,拱桥下,连接着对岸那个位置坐着一个弹琴的男子。他分明是个男子,骨架却很细弱,还穿着件粉红的深衣,耳旁别着朵粉红的珠花,画着墨绿的眼线,唇上擦得鲜红。 他的十指青葱如玉,简直比女人的手还要好看。他的比女人还要好看的手,只轻轻在膝上的琴弦一拨,立即就淌出行云流水的音乐。 “阁下便是杀人琴声叶清泉?”谢青云站在高处朗声问道。 “奴家弹得悦耳动心,怎就成了杀人琴声?天光如此明媚,世界如此美好,公子何必说这种大煞风景的话语,无端的让人心里郁结。”叶清泉的声音也细细的,像涓涓的溪流。他整个人从形象到装扮,除了脖子上凸出的喉结以外,再没有一处不像女人。 外号并不都是自己喜欢的。 谢青云前世也曾被取过很讨厌的外号,他很理解叶清泉的心情,于是笑着道:“是我说错话了,我重新问过,敢问阁下可是叶清泉?” 叶清泉轻轻地笑起来:“小郎君知错就改,奴家看了好生喜欢,不如到舍下共饮如何?” 这个世界的女人喜欢你时,就会亲切地称呼你为郎君。这本是对男子的美称,从女子檀口中吐出,宛然珠玉在盘;但如果对方是个大男人,实在就令人难以忍受了。 “叶‘公子’,在下近日的行程已排得满满当当,实在推挤不出时间,抱歉得很。”谢青云笑容不变,故意把“公子”二字咬得重些,期望对方能久违的想起自己的性别。 “那你就别想从我这里过去了。”叶清泉脸色逐渐变得不那么好看。 琴声骤然激烈,音波几乎化为实质的刀剑,持续不断地斩在铁壁上。一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铁壁震动不休,似乎随时会被击破。 陈亮在桥头看得十分焦急,赵总管冷笑道:“这小子能走到这里,也算是有点本事,但在叶清泉的琴声下,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方落,谢青云面前仅剩的铁壁轰然炸开,至此再无防护。 陈亮脸色惨白,焦急着道:“谢仙士不用管我,快把法术收回去……” 赵总管大笑:“谢青云,你敢收回去,我就敢杀了他。” 谢青云站在桥上回头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赵总管看着他那奇怪的表情疑惑不解,忽见谢青云伸手拔刀,只听“呛锒”一声响,在一阵“噗噗噗”的闷响中,琴声所化气劲似乎全被消解,琴声由此止住。 赵总管脸色一变,冲到桥上一看,只见叶清泉不知何时收琴后撤至对岸半坡的亭台屋顶上,他原来坐的地方,地面被斩开一道深沟,相信如果不是反应快,叶清泉跟他琴已经一分为二。 他知道谢青云为什么那样奇怪地看着他了,潜台词就是“这一路过来我还没有还过手,你怎么就认为我力竭了?”他也终于明白,原来对方腰上的黑刀并不是装饰,如果一开始就出鞘,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想到此处,他惊悸地后退到护栏处。 陈亮则大喜地跑上来,骄傲地瞪了他一眼:谢仙士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威胁到的。 谢青云还刀归鞘,走下拱桥,抬头看着半坡凉亭顶上的叶清泉:“叶兄还是让我过去吧,我并不想伤害你。” 叶清泉远远看着那道深沟,觉着这话半点说服力也没有。他淡淡地道:“齐竞一对奴家有恩,替他守门三年,是奴家的承诺。” 他说着话时,身上已涌出蒸雾。他的内力性质似乎很特殊,是淡淡的粉红色,这让他的身上也焕发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光芒。 轻轻的悠扬的乐曲开始响起,在他手上,每根琴弦都沾染上了粉色光芒,轻一弹,便有利刃破空。 神识里,这些利刃无所遁形,但也因此深深感觉到琴声的可怕。 谢青云心里一动,握刀的手燃烧起来。在与青剑门的拉扯战中,他领悟到“星星之火”的另一种用法——往常用这法术,是像挤丸子似的将法力挤成火弹形状,但是把法力通道放开,不再去挤压它,“星星之火”就变成了持续燃烧的一体状。 这火焰在他手上燃烧,他并不感到灼烫,仿佛被温水包裹,非常的舒服。他拔刀出鞘,火焰顺着墨晶般的刀刃蔓延,使得整把刀也烧起来。 旁观的人都呆住了,法术还能这样用? 谢青云自己也处于摸索阶段。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刀斩出,只见裹着火焰的刀光破空而去,与那漫天的携带粉色光芒的利刃碰撞,登时“轰轰轰”炸响。 这一记刀光同时拥有长夜的锋芒和“星星之火”的爆炸之力,顷刻间吞没掉琴声。 余波四处飞射,在湖面激起朵朵水花。 叶清泉脸色一白,他提琴纵身而起,琴在下,身在上,强大的内力使他短暂滞空,一手在琴腹猛一拉,琴弦尽数颤吟,发出宛然魔音般的刺耳琴声。 “啊,不要弹了……”赵总管惨叫跪地抱头。 陈亮被铁壁庇护而没有受到伤害,快意地看着他冷笑。 琴声愈来愈凄厉,连谢青云都微微皱起眉来,他忽然冲刺几步,向叶清泉一跃而起。黑刀燃烧星火,由下而上劈斩。 就是现在! 叶清泉见状,兀然松开琴弦,犹如攻城车上的巨弩蓄力,这一松,积聚了不知多少的力量彻底放开,只见得粉红光波炸开,其中龙蛇昂然盘转。 砰! 下一刻,带着焰火的刀光冲天而起,卷动漫天残云,粉红光波如流星雨般散落,古琴从中而断,叶清泉飞身向湖泊落去,在接近水面处被谢青云一拽,借此力,他得以旋身回到岸上,惨白的面容上浮出幽怨之色: “奴家尽力了,小郎君过去吧。” “保重。”谢青云微笑还刀归鞘,大步而去。虽说是得了胜利,但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ps:从葬礼回来了。感谢甜甜布朗妮、书友59177377的打赏支持。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今天还是六千字大章,但下午会加一更。另外,明天要上架了,预求个订阅。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4、大闹武威侯府(四) 武威侯府天上,千米高空。 霍玺盘膝坐在一团云雾上,他的身前是一面奇怪的水镜,透过水镜,武威侯府的情景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由谢青云打进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尽收入他眼底。 他无疑对谢青云很感兴趣,当然不是对女人的那种兴趣,霍爷是个刚正的男人,喜欢体娇貌美的花姑娘。 这时两朵云飘上来,云朵上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另一个也是男人,发现他之后,从自己的云朵上跳到他的云朵上,这朵薄薄的云承受了它这个造诣所不该承受的重量,于是狠狠下沉表示抗议。 直沉了数十米才罢休。 “你这朵破云得换换了。”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叫了起来。这是个青年,有着一头蓬松的短发,着装很新潮,上下衣似乎都经过特殊的裁剪。腿极长。 “嗯,快换。”另一个男人用简短的话语赞同。这是个着月白长衫束道冠的道人,他的五官清俊,但整张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睑下有清晰的黑眼圈。 云朵似乎听见了,继续往下沉。 霍玺轻轻地拍了拍,表示了对它的安慰,它这才安分下来。 “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对待我的小雾雾?”他挑眉看着二人,“它的性子随霍爷我,受不得半点委屈,小心着点。” “少废话,急着叫我们来什么事?”青年抱臂而立,长发猎猎随风飘扬。目光下移时,看到水镜里的情景,“呵,明玄教你道术‘千里目’,是让你用来偷窥人家的?” “无耻。”月白长衫的道人用简短的话语表示鄙夷。 霍玺不以为然,道:“这人自称历国人士。据我所知,历国从来没有炼气士,他的法术也很奇怪,你们看了就知道。” 青年道:“我们是下界度假的,帮留仙门出战飞仙小会已是极限了,难道还要帮他们研究对手?这小小的下界小国,费这心思干什么?” 霍玺斜睨二人一眼:“如果不是留仙门提供修为足够的法体让我们降临,你以为我们凭什么以三阶修为下界?” “装蒜。”月白长衫道人做出总结。 “哈哈,明玄总是一针见血。”青年大笑,“你就老实交代吧,凭你霍大爷的名头,下界的炼气士有被你放在眼里的?” 霍玺也笑了起来:“这人是谢青云。” “谢青云?”青年道。 霍玺道:“司里不是有个传闻,说总司让人下界,要无条件招揽这人。嘿,江川还没到呢,咱们先遇上了。我跟你们说,这谢青云施展的法术真的很古怪,有种我们灵山的意味,又有玄都玉宫的多法术操控特性,但是最古怪的,还要属他的刀法。” “怎么样个怪法?”青年道。 “他很精通刀法,绝不是花把式。”霍玺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情景,“他年纪轻轻已是二阶引玉,哪来时间兼顾刀法和修行?而且你们绝想不到,他花费这样大的力气闯进这个侯爵府,只是为了两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 两人消化了一下他的话语,青年道:“怎么,他很缺老婆吗?” 霍玺没理会他的调侃,而是自顾自接着道:“司里近年很关注武者,甚至有人预言,武者很可能成为全新的大体系,还有人做了名录,给武者实力分档,这武威侯就是排在第一档的高手。” “哦?”青年哂笑,“第一档的高手,能飞上来揍我吗?” 霍玺淡淡道:“他虽然飞不上来,但我们三个任意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神降之躯,也不至于。”青年虽然不信,但还是成功被引发了兴趣,饶有兴味地看起了水镜。“这小子打到人家家里,不就是赤裸裸扇这位侯爷的耳光?就为了抢两个丫鬟?” 霍玺淡淡道:“她们死了。” “死了?”青年一怔。 霍玺道:“凶手正是这位侯爷。” 青年怔怔恍然:“就是说,谢青云是去替她们讨公道?不错啊,还是个侠义之士。” “很好。”月白长衫的道人点头认可。 …… 水镜内情景,谢青云已来到整个武威侯府的最高处——湖泊中心的小岛。 其实走过拱桥就已经登岛。上了坡,就出现一个宽敞的庭园,中间是一条宽敞的能容马车通行的青石板道,尽头处有个院子,但那院子的入口前正站着一个人。 这人背剑抱臂而立,蒙面罩,体颀长,披头散发,黑劲装,外披一件暗金大氅。他看着谢青云道:“自打我进府以来,从没有人能闯到这一步,所以我倒从来没有出过手。” 谢青云已下意识看向陈亮。 陈亮先是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不知怎么冷汗岑岑落下,“他是雨花剑魔蓝柳,历国第一杀手,据说请他杀个人要三千贯。他竟也被武威侯收买了。” 谢青云每当听到谁谁谁是什么什么第一的时候,就有种跃跃欲试想找对方单练单练的冲动,他眯眼看蓝柳,正要说话,旁边赵总管突然惊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谢青云,你是谢家的人!” “你才知道。”陈亮冷笑。 蓝柳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早在谢青云闯进来之后,侯府里就已有人去调查他的身份了,不说查出个十八代祖宗,三五代总是没问题的。 “开始吧。”谢青云不想再拖。外放的造形术直线距离已经超过七百米,他感觉到了极限。 “我剑下很想有个像你这么年轻的天才亡魂,”蓝柳的话音像他的剑一样轻,“但是侯爷允许你进去见他。” 谢青云已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居然把路给让开了,他这高高提起的战意,于是就盘结在胸口。 赵总管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不禁瘫软在地。他没能阻止谢青云,事后必遭到清算,齐府治下出了名的严厉。 陈亮心中一紧,院子里的人就是那位整个历国最有权势的老人,也是站在历国武者之巅的超级强者。他扭头望去,谢青云面上表情没有变化,不知心中有底没底。他暗暗一叹:希望能用交涉解决。 “陈典军,让我们去见见杀人的人。” 谢青云迈步走进漱心院,庭院深深绕绕,还有一方小池塘。池塘正对面,就是敞开的厅堂,竹帘一边垂着,卷起来的一边可以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坐在黄色蒲团上。 老者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 谢青云一望进去,立即被老者阴郁孤鸷的眼神吓了一跳,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齐竞一,他觉得齐竞一老了之后,很可能就是另一个老者。由踏进这府里之后,从赵总管到那些武师,整个诡异和微妙的氛围感,找到源头了。 这齐家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压力锅,一层层地挤压着所有人。 他心思急转,微一拱手,“见过武威侯。” “治安司典案陈亮,参见武威侯。”陈亮则恭恭敬敬地弯腰作揖。 雨花魔剑蓝柳走进来,站到竹帘垂下的一边,抱臂而立。 老者正是武威侯齐衡。 齐衡根本没看陈亮一眼,只扫了眼谢青云,便又闭目:“谢青云,是谢韬派你来的吧,老东西想对付我,找你这么个年轻小子来送死……可怜的孩子,看来你是被抛弃了,有没有想过到齐府做事?” 谢青云一愣,没想到武威侯居然向自己投来了橄榄枝,这是打不过就让人加入?他很快否定这个想法,这老头由始至终只看了他一眼,显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就是以为他是被谢家派来打头阵做炮灰的。 他正要说话,忽听池塘另一边“踢踏踢踏”的响起木屐声,神识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镇入混沌天地,识念一度模糊,他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见院外缓缓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少女。 老人只穿着如同白色中衣般的宽松的练功服,满头银丝高高束起,扎成了个马尾。看他面相怕已有九十高龄,浑身上下大部分的肌体都已萎缩,且佝偻着背,看起来十分矮小;但他负手慢慢走着过来的样子,却给予了谢青云莫大的压力。 就算是面对青剑门掌门衍胤,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那少女穿一身清吟的雪色长裙,三千青丝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那样梳髻,而是扎着个很新潮的发型,阳光照耀下,仿佛微微卷曲的水银。她虽随侍在老人身旁,但那明亮的双睛,却在谢青云身上流连忘返。 那老人发出戏谑的话音:“喂喂喂,齐衡,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讲,这野小子哪来的,老子根本不认识。” “那你来做甚?”齐衡睁开眼睛,冷冷看他。 老人带着少女在池塘后边站定,双手拄着龙头拐杖,眯眼笑道:“老子是来瞧热闹的。” 陈亮已猜到老人的身份,一听他用“野小子”称呼谢青云,心里便是“咯噔”一跳。万一谢家真的不认谢仙士,岂不危矣? 齐衡缓缓把目光落到谢青云身上:“那么,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谢青云淡淡道:“我是来跟你讲法律的。” ps:明天上架,请多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5、那我就打到你说不了不 还是武威侯府上方千米高空。 一艘御风舟出现在霍玺三人不远处,两边人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黄启明担心沈曼青等人太过冲动,导致事情出现不可控的局面,于是用御风舟把他们都带上,先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 霍玺看到他的装扮心里一动:「那人莫非便是历国道院院主屈成子?」 短发青年道:「怎么他很出名?连霍爷都认得。」 霍玺道:「当年他在飞仙盛会有不错的表现,被选为永昼军候补,只是没能通过最后考验,然后就拜了道门。他天赋极佳,能熟练掌握各种道术,本该成为优秀的巡夜人,不知为何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做个小小院主。司里名册都有介绍,你们没看过吗?」 「他骂了总司。」月白长衫道人一句话点破。 霍玺露出恍然之色:「总司看着和气,其实特小心眼。」 短发青年只对那御风舟上两个极为亮眼的姑娘感兴趣:「那两位小娘子不知是什么来历,这穷乡僻壤竟能养出这样的美人,真是太神奇了。」 霍玺深以为然,囔囔道:「我喜欢那个大胸的,你们别跟我抢。」 短发青年笑道:「她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那个御空术的,你看她长得多可爱,真像个瓷娃娃,好想抱抱她。」 月白长衫的道人猛翻白眼。 霍玺控制着云朵缓缓向御风舟而去。 御风舟上,黄启明看到这三人眉头微皱。 「认识?」沈曼青道。 「我收到消息,巡夜司有三个巡夜人下界度假,应该就是他们三个。」黄启明淡淡道,「用三阶炼气士神降,只有灵山会这样奢侈。那个驾驭云朵的叫霍玺,是灵山真传弟子,在巡夜司品级很高。」 「神降?」沈曼青道,「他们本体是什么修为?」 黄启明顿了顿,心中暗叹,嘴上淡淡道:「我离开巡夜司的时候,他已是六阶。」 二阶小透明白斩天听到这话,登时瑟瑟发抖起来:「这种大人物怎么会跑到东离来度假,去中土不好吗?」 这时那云朵开始向御风舟移动。 黄启明低声道:「你们要注意的是那个年轻道人。」 「怎么说?」沈曼青道。 黄启明道:「他叫夜明玄,师从道门圣地三清圣宫,当代炼气士能做他对手的没有几个,近十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突破元婴大士的。」 「八阶……」白斩天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黄启明传音嘱咐道:「小青道友,灵山和青城山是敌对关系,霍玺过来了,你要小心收束剑意。」 司南对他们说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关心谢青云是不是挨揍了,于是扯着黄启明的衣服道:「老黄,快,施展「千里目」,我要看谢青云挨揍。」 她怎么知道我会千里目?黄启明心中一凛,对司南更为忌惮。他默默地铺出水镜,使武威侯府的情形映现出来。 这时霍玺等人来到,他只向月白长衫的道人,也就是夜明玄微微稽首。 「师兄。」夜明玄也稽首还礼。 道门体系虽错综复杂,但上下尊卑极为讲究。黄启明没有师承,只有引渡老师,夜明玄师承道门圣地,然而二人辈分相当,所以就算夜明玄是八阶大高手,也得喊黄启明一声师兄。 霍玺笑眯眯道:「黄院主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几位道友么?」在人间不以道号相称,这是道门规矩。 黄启明一一介绍。 霍玺注意到沈曼青脖子上的项链,便笑道:「道友,你的项链很好看。」 沈曼青向他微微点头。 霍玺趁热打铁道:「小青道友好像我一个朋友,看在我们如此有缘的份上,不如晚些时候一起吃个饭,我知道西京有一家菜烧得极好。」 「不了。」沈曼青直接拒绝。 霍玺心说我故意飞得慢点,就是让黄启明介绍我的身份,怎么他这么没眼力劲?他微笑着说:「怎么,难道我霍玺不配和姑娘同桌吃饭?」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想和你吃饭。」沈曼青对他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小青好样的……白斩天目不斜视,绝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霍玺吃了个瘪,有些郁闷,有些尴尬,他召出水镜,「哈哈」笑着道:「对了,先看热闹,吃饭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说。」 另一边,短发青年也在搭讪司南:「司南姑娘,在下连亭山,从巡夜司来的,敢问姑娘芳龄几许,可否婚配?」 司南看了他一眼,见他瘦得跟猴子似的,顿时有些怀念杨师兄,她觉得杨师兄的口感肯定很好,可惜谢青云不让她下手。「你这样问显得你很没有水平,难道是第一次?刚认识就问女孩子的年纪,你是怎么想的?」 连亭山哭笑不得,他用中规中矩的发言就是害怕唐突了这么可爱的小仙女,可惜对方一开口就不饶他。 黄启明暗暗发笑,这俩人在诸天万界混得风生水起,哪能想到东离虽小,却是个地灵人杰的宝地。 水镜里情景不断变化,司南眼眉弯弯地说:「快看,谢青云被包围了,他肯定要挨揍了。」 「司南姑娘认得他?」连亭山看到她谈及「谢青云」时玉靥如花,黑色眼眸里闪耀着生动神采,就好像一副绝世美人图忽然间活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丝丝嫉妒。 「那是谢家的人。」黄启明道。 「是吗。」司南顿时失望不已。 沈曼青忽然道:「青云好像在说什么。」 「快,顺风耳。」司南催促黄启明。 老子又不是玄都玉宫的,哪能控制那么多法术……黄启明咳了两声,看向了夜明玄。 夜明玄很给他面子,立即捻诀施法,水镜里顿时传出了谢青云的声音: 「我是来跟你讲法律的。」 漱心院,众人听见,除了陈亮以外都不明其意。 正此时,院子里两边门洞各有一人出现,左边的是当朝太子太傅齐渊,右边的是治安司少司齐竞一。 「陈明禺,谁给你的胆子查案查到我家来的!」齐竞一一走进漱心院,立刻脸色铁青地冲向陈亮,抬手就是一巴掌呼上去。 陈亮眼睛本能地闭上,却发现这一巴掌迟迟没能落下来,睁眼一看,只见谢青云紧紧抓住齐竞一的手,并淡淡开口:「齐大人,有话请好好说。」 「齐竞一,你家不是最讲究修养吗,怎么,气急了就殴打下属?」 声音是从众人身后传来,谢青云回头一看,只见小老弟谢元敌不知何时出现在墙头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竞一眉头一皱,放下手,冷冷地看着谢元敌:「谢家要和齐家开战,是吗?」 谢元敌淡淡冷笑:「别误会,我和太公一样,也是来看热闹的。谢青云不是我谢家子弟,他闯的祸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为何全部气机锁定在我身上?」齐竞一冷冷道。 谢元敌笑着说:「那只因为我已等不及武道大会,现在就想揍你。」 「你试试!」齐竞一厉喝一声,已飞身扑了上去。 池塘的另一边,齐渊忽然停住,猛地侧身看去,他身后墙头也站着个中年男子。 「谢宝鲲,」他看着中年男子一字一字道,「谢家到底要干什 么?」 二人之间,有看不见的气机猛烈碰撞,仿佛雄狮与猛虎的对峙。 「我是来看热闹的,呃……」谢宝鲲打着酒嗝笑嘻嘻道。 谢青云看过去,那是个装扮非常新奇的男人,虽然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英俊的五官释放魅力。他的上身穿着件没缝线的雪貂衣,下衣是黑色牛皮裤,脚上套着双木屐,长发中分,随意地披散着。 但这些都只是外在,谢青云从谢宝鲲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意蕴。他第一眼看到这男人,心里就浮现出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是前世一位著名的英国诗人所写,讲的是人性中阳刚与阴柔的两面。 谢宝鲲身上同时拥有这两种特性,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好像一只下山猛虎站在蔷薇面前细嗅的样子,阳刚中同时展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最关键的是,那八块大腹肌,差点亮瞎他的眼睛。 谢青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最近被司南传染了吃货属性,多长了好几层肉,不行,我要健身,我要完美的身材…… 「够了。」 齐衡眼睛下翻,露出很多眼白,然后低低说着话,「谢青云,你知道历国的法律是谁制定的吗?你来跟我讲法律?」 谢青云道:「哪个国家有规定,制定法律的人有不受法律约束的特权?」 「那你就讲,我听听。」齐衡诡笑一声。 谢青云看了陈亮一眼,陈亮会意,拱手道:「敢问侯爷可认得红红和玉珍?」 「好像认得。」齐衡眼睛里发着危险的光。 「她们的尸体被弃置在十字巷。」陈亮鼓起勇气道,「经调查,贵府赵总管亲口承认,两个丫鬟是您所杀。」 「是,没错,你们要抓我问罪?」齐衡低低地笑起来。 陈亮望向谢青云,谢青云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根据历律,卖身丫鬟如果意外离世,且是由主家造成的结果,主家须殓好尸体,并给来收尸的亲族发放抚恤金。根据历律,抚恤金的标准是六十岁减去丫鬟当前的年龄,每年是五贯钱。红红和玉珍是同龄,今年都是十六,所以老侯爷要给两家分别奉上二百二十贯钱作为抚恤。」 他定定地注视着齐衡,「我希望老侯爷能亲自去一趟治安司,把尸体领回来,然后准备好抚恤金。」 齐衡嘴角疯狂上扬:「倘若我说不呢?」 「那我就打到你说不了不。」谢青云缓缓抚上刀柄,如是说道。 s:冲冲冲!!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6、暴打武威侯(一) 「那我就打到你说不了不。」压抑着愤怒的语调,字字铿锵有力,包含着撼天动地的决心。 漱心院霎时间安静下来,连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都骇然停歇,池塘上的淡淡涟漪,也吓得躲藏起来,水面平整如镜。c 正在墙头上激斗的谢元敌和齐竞一不约而同罢手,齐竞一吃惊地看着谢青云,他本该感到愤怒,可听到这话的第一感觉,却是无限的快意,就好像有人做了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池塘的对面,谢家老太爷看到齐衡的表情变化,忍不住开怀大笑,谢漾清满是星星眼地看着她的青云哥。 池塘左侧鹅卵石小径,谢宝鲲微醺的眼睛里透出丝丝笑意,「这孩子我很喜欢。」 齐渊的脸部因为愤怒而微微变形。堂堂武威侯府,历国的开国贵勋之家,竟被个毛头小子打上门来,其目的竟只是为了给两个卖身丫鬟讨要抚恤金,还被他们最大的对头谢家给看了个正着。 今日这事传扬出去,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武威侯府的脸算是丢定了。 现在,为了最大限度降低此次事件的影响力,必须杀掉谢青云,不管谢家认不认他,他今日都必须死在武威侯府。 但他才动了一步就立即停住,因为有只猛虎正在盯着他。 「齐大人千万不要乱动,」谢宝鲲笑着说,「不然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说你是来看热闹的。」齐渊冷冷道。 谢宝鲲笑道:「没错。但这场热闹还不到结束的时候,请齐大人安安静静做个看客。」 「欺人太甚!」齐渊怒喝一声,须发皆张,身上的白色蒸雾竟转变为了暗蓝色,如同海眼中央最深沉却又最平静的区域,,谁也不知道,这份深沉和平静在爆发出来之时,将会有怎样可怕的威力。 「齐大人内力又有长进,可喜可贺。」谢宝鲲微笑着,身上的白色蒸雾同样发生变化,是一种淡淡的靛青色,有种下山猛虎悠闲踱步在花丛里的从容意蕴。 两道气机冲天而起,无数的气劲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 至此,二人之间的暗斗变为了明争。 场间形势的变化说起来很长,其实很短暂。 在谢青云说出此行目的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所以毫无疑问,他已成了这场「热闹」当之无愧的推手与核心,所有的风暴都将以他的言行而发生变化。 在这样的时刻,院子里出现了一种剑拔弩张又稍有克制的奇异氛围。 不知什么时候,雨花剑魔蓝柳已握住了背后的长剑。他无疑是个剑客,就算在剑客里头,他无疑也是站在顶端的少数。他整个人已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这个契机就是剑的出鞘。 瞬息间,他已拔剑出鞘,但他的全部的凌厉的剑意,忽又全然收缩,因为一个女子携裹宛然九天银河倾泻而下般的庞大剑意,将他整个镇压住。 下一刻,沈曼青已按落遁光,与谢青云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与蓝柳对峙着,使其剑「嗡嗡」颤鸣,如同受到更高层次的威压。 一个剑修,一个剑客。 那稍有克制的奇异氛围忽然间消失于无形,陈亮仿佛已嗅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谢青云是吗,」齐衡笑了起来,「本侯让你几招,挪一下就算输。」 对话接着下去了。 「好啊。」谢青云示意陈亮躲起来,然后慢慢地踱步走入堂屋,身后竹帘不知为何滚了下来,遮蔽住了外边的视线和阳光。 屋子里只竹帘一处通风,失去阳光之后,更有种阴暗的潮湿味。 失去光线之后,齐 衡脸上的阴郁更为明显,松弛而苍老的面容上,那一块一块的老人斑,简直如尸斑一样可怖。 谢青云看着齐衡,齐衡也看着他。他忽然一脚跺地,木板被无形的劲气片片剥起,「噗噗噗」的冲向齐衡。 齐衡眼中的玩味,就好像看着个卖力用把戏取悦他的耍猴人。他果然动也不动,身上的白色蒸雾也不激烈,可是不知怎么的,一阵风滚过去,所有的木板全都回归原位,所有的劲气都消失于无形。 谢青云忽已矮身窜到齐衡身旁,然后在还未落地之前已抬脚踹向齐衡的左侧面部,齐衡只稍微地抬起左手一挡,他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鞭腿就失去了所有力量。他一个借力如同陀螺那般平平旋身而起,直到房梁才又落下,大长腿在空中飞转不知多少圈,最后宛然战斧般又是一记悍然下劈。 齐衡微微冷笑,犹如佛祖拈花般轻轻一挡。 只听「嘭」一声闷响,气劲卷起狂风,屋中摆件「呜哇」乱碰,屏风飞撞向柱子而四分五裂。 但这一记回旋踢还是未能建功。 齐衡仍然纹丝未动。 谢青云在齐衡左后方翻身落地,微微叹气道:「看来用武者的方式是解决不了这个事情了。」 「哦?」齐衡淡淡道。 谢青云缓缓摸上刀柄,手上开始出现点点星火,星火联合成片燃烧,沾染上了长夜。他忽已拔刀斩出去,带着火焰的刀光直逼齐衡。 齐衡冷目如电,一抬手,掌中有白色蒸雾吐露,掌印倏地放大,「砰」一声急促的响,刀光便破碎开来,零星的刀芒携着星火四面飞射,这屋子顿时出现许多孔洞,阳光从孔洞透射,照在齐衡的身上。他立即感到一阵不适和烦躁。 然后,这些白色蒸雾并没有回到齐衡的体内,而是以他为中心,呈现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圆」。这个「圆」大概占着五个平方的范围,轻薄得就好像用雾吹起来的气泡。 谢青云从齐衡的左后方急窜过去,一刀劈落,那「圆」顿时深深凹陷,但由刀上传回来的触感,却犹如橡胶球般弹软,在他力道用尽时,忽然发生强烈反弹。他被大力反弹,翻飞着向堂屋最后边一根柱子撞去,他在半空中调整身形,如猎豹般四肢着落,以头向下的姿势攀附在柱子上。 「最后再给你个机会,本侯已有些不耐烦了。」齐衡缩着身子,身上的杀意几乎实质化般弥漫整个堂屋。 「我也是的。」谢青云微微一叹,从柱子上翻身落地,还刀归鞘,捏符燃烧,虚空中金属性灵气大量聚集。 「造形术·金剑术。」 金剑术也有变化,谢青云心念微动时,大剑已变成数十小剑,跟着骈指为剑,排出数十朵火弹,火弹自发地随他心意,点燃那数十小剑。 「去!」 数十燃烧的小剑「咻咻咻」飞去,齐衡原以为是冲着他去的,没想到那些小剑「砰砰砰」的炸断堂屋的柱子、横梁以及他周围的木板。 堂屋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开始坍塌。 漱心院的建筑以品字正位排列,第一个口字就是堂屋的所在,后边连接着主卧房和后院花园,游廊连接着两边的厢房。 而由于整栋建筑的地基起在地面之上,由特制的木桩撑起大概十公分的高度,堂屋整个坍塌,齐衡也就失去了立足点,他的「圆」只能防护周围,而不能使他脱离重力的法则。 他也不能任凭自己跌下这十公分的高度,那样就是落于尘土,就失去了这建筑核心的意义。他不能跌落,他只能飞身而起,高高立在断柱之上。 品字建筑缺了半个口,齐衡立在这缺的半个口之上面向谢青云,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 「你输了。」谢青 云道。 齐衡冷冷道:「输了又怎样,本侯何时说过输了就照你说的办?」他总算会认输,但确实没有立下赌注。 谢青云神色淡淡:「我也只不过就是说你输了而已。」 「竖子!」齐衡的瞳孔骤然如针,身上白色蒸雾冲天而起,一重重地变为暗蓝,几近于黑,连阳光也不能使它得到光明。 这近于暗蓝的黑,影响着整个漱心院,正在交锋动手的众人齐齐停下。虚空中有微粒爆破,这是强大的内力实质化后不断破灭虚空的证据。某个瞬间,这近于暗蓝的黑,忽已排山倒海般化作一个大掌印,向着谢青云轰然压去。 「你终于还手了。」谢青云长笑一声,长夜出鞘,燃烧,他双手交持,深吸一口气,空气被他肉眼可见地吸入腹中。 「长夜·卷残云。」 星火让他的残影看来仿佛也要燃烧起来,化为强烈的火线贯穿,然后绽放成一朵巨大的怒焰。 大掌印在这朵巨大怒焰之下倏地卷成麻花状,跟着一寸寸爆裂,狂猛的力道势如破竹地冲破黑暗,撞击在齐衡的「圆」上。 「圆」尽管极力抵抗,仍不可避免推动着主人向后飞退,最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齐衡的身子如同风车般旋转着掠过庭院,飞过池塘,从谢老太公和谢漾清的身旁飞过去,最后轰然撞在正门入口的照壁上。 与此同时,两相碰撞的余波如利刃切割,使这栋品字建筑从中被斩断而开始坍塌,而怒焰后续释放的力量,又将所有坍塌结构卷上高空,于是便见一道接天连地的火焰龙卷,携裹着残垣断壁尽情释放,整个漱心院刹那间变为一片废墟。 s:感谢北北和某非洲难民的打赏支持。感谢大家的订阅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7、暴打武威侯(二) 皇宫,御书房。 喾帝伏在檀木书案上批阅奏章,随侍太监何安在旁拢袖而立,腰微微地弓着。他今年六十有八,伺候过两位皇帝,朝中不知多少大官起起落落,唯独他始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是宫中出了名的常青藤。 「陛下,午时将至,不如先歇下来用膳,今儿有您最喜欢的金丝藕汤。」何安轻轻地捏着嗓子说。 喾帝瞥了眼剩下的奏章,已不到十份,摇头道:「阅完这些再说。」 何安看着他年不过四十,已双鬓全白,心里暗暗地叹息。先帝昏庸怕事,邻国来犯,只懂得割地赔偿,另外上贡大把大把银两,导致国库空虚,历国百姓苦于苛捐杂税、上下舞弊,吏治愈渐力不从心。 喾帝登基时,历国由十三个州域缩减至七州,上下人心动荡,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他是个大有野心的皇帝,并没有因此放弃。在他多年的励精图治下,历国稍有起色。可惜邻国强势,尤其是虢国,一打了败仗就来寻历国晦气,还有鬼戎人在西北地区袭扰,面对这种种,再有多么伟大的雄心壮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两件事,无疑就好像两剂强心针打在喾帝的心脏里。第一件是武道大会;第二件便是飞仙盛会。尤其是后者,飞仙盛会历来是各国展现国力的时候,不论在哪国举办,都能极大提升那个国家的国力。 何安想到那日鹏程商会的使者传完消息走后,喾帝那激动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他心里正想到鹏程商会提到的那个少年,嘴上便不由自主地开口:「陛下,鹏程商会说的那个少年,应该就快到了吧。」 喾帝闻言微微地笑了起来:「前次虢国威逼,险些就把他交给云雷宗,幸好这小子机灵跑去了留国,这才避免了矛盾深化。」 何安笑着正要接话,门外忽然响起卫兵洪亮的嗓音:「启禀陛下,明阁大学士携治安司卫士马勇觐见。」 「哦?」喾帝皱眉放下笔,「苏明成不是才从宫里出去么,怎么又来了,还带个治安司卫士,他想干什么?」 何安心里有些不安,这明阁大学士苏明成是历国文官之首,历国以武将为尊,文官在朝堂人微言轻,唯独苏明成不同。他知道喾帝需要苏明成整顿吏治,所以对他颇为倚重;但苏明成是个直言进谏的耿直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君臣相处得并不愉快。 「陛下,不妨先听听他要说什么。」他小心进言道。 「传吧。」喾帝摆摆手。 不多时候,苏明成和马勇就在卫兵的带领下走进来,卫兵施礼退下,二人走到案前跪下:「臣(卑职马勇)参见陛下。」 「起。」喾帝淡淡看着二人,「何事?」 苏明成道:「谢青云已回西京。」 「为何不传他一起觐见?」喾帝皱眉。 苏明成看了马勇一眼:「马卫士,你把事情和陛下说一遍。」 马勇没想到自己会有机会进宫面圣。谢家态度暧昧不明,他从谢府离开,让沙景通去武威侯府看情况,自己则直奔大学士家中。刚巧遇到下朝回来的苏明成,于是把事情又跟他说了一遍。苏明成二话不说就带着他来皇宫了。 「陛下,是这样的……」 马勇把谢青云回到西京之后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喾帝听罢猛地拍案而起:「胡闹!」 就为了两个卖身丫鬟,居然打到武威侯府里去,当真是胡闹……何安听得直翻白眼,已初步认定谢青云是个惹祸精。 「就算杀害卖身丫鬟犯法,他谢青云又凭什么管?」喾帝大声喝骂,「我历国堂堂武威侯,杀个丫鬟也要经过他的同意吗?」 何安心里知道, 喾帝不会无端发泄怒火,多半在听马勇讲述的过程里,已做了保谢青云的决定,这些话是说给齐家人听的。他心里也明白,喾帝这是让他把话传给齐家,以作安抚。 「摆驾,武威侯府。」 武威侯府千米高空。 短发青年连亭山对下面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司南越不理他,他就越来劲,于是自顾自地讲起他曾经降妖除魔的经历。 「司南姑娘,我跟你说,有次我们接了个任务,据说有个小镇的居民都被厉鬼抓走了,我们赶到那的时候,就看到厉鬼在啃食人肉,那场面真是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厉鬼偷摸修行了千年,简直就是个鬼王,我险些就死在那个荒山里了……」 霍玺倒是对谢青云很感兴趣,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转移了注意力,「嘿,那次要不是我,你肯定被那厉鬼拖到鬼窟里做鬼丈夫了。」 连亭山说着说着自己倒陷入了那个情境,浑身打了个颤:「真是灾难!那厉鬼长成那副模样,还想跟我亲近,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作呕。」 原本司南成功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因为她想知道千年厉鬼的口感怎么样,她笑着正要开口,突听水镜里发出谢青云的声音: 「那我就打到你说不了不。」 此话一出,众人注意力又放回到了水镜上。连亭山强忍把水镜砸碎的冲动,幽幽地道:「这小子,那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殴打老人是没有道德的行为。」 霍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没听到他之前说的话么?」 连亭山一门心思吸引司南的注意,哪有功夫听,不屑地道:「不管怎样,殴打老人都是不对的。」 霍玺有不同见解,摇头道:「有些老人是老人,有些老人是坏人变老了。」 「幼稚。」连亭山发出嘲笑,「霍爷,咱都多大年纪了,还谈什么好的坏的?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立场不同,追求不同罢了。」 「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就不要打人小姑娘的主意。」沈曼青忽然呛了他一句,跟着化作遁光一跃而下。 「这女人……」连亭山气得脸色发白,他混迹诸天万界多少年,也没人敢这么跟他讲话。忽觉出熟悉的味道,他冷冷一笑,「青城山的传承,霍爷,这是你的死对头啊。」 霍玺摸着下颔的胡渣子:「好女人就是要够辣,我喜欢。」 白斩天看了看水镜,又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司南和高芷甜,白大爷觉得自己已是团队里唯一的男人了(黄启明被他自动排除在外),必须留下来照看女眷,免得被这三个家伙趁虚而入。尤其是这个姓霍的,竟敢像色魔一样盯着小青看,待日后白大爷找到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父,看不见青云大哥哥了。」高芷甜忽然叫了起来。 「千里目」毕竟只是放大情景,而不是直接搬运,视线被房子挡住后,发生在里面的事情,外面就不得而知了。「顺风耳」当然也有类似的限制。 「大惊小怪什么,丢不丢脸。」司南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包点心吃起来,一面说道,「我看那老头多半还不知道,谢青云故意用这话激他。」 霍玺心里一动:「司南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没发现吗?」司南发现众人都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登时满脸惊奇,这些人居然比谢青云还要笨,真是不可思议。「你们看不出来吗,谢青云憋了一肚子火,如果那老头痛快赔偿,就没有借口揍他了。」 你也太为难我们了,这需要对那人体察入微的了解啊……霍玺忍不住直翻白眼。 「快躲开。」 就在这时,夜明玄突然发声示警。 霍玺先是一愣,旋即与黄 启明齐齐心生警兆,并同时拔高了云朵和御风舟的高度。 数十米间,汹涌的火浪兀然燎上来,用不着水镜,众人已看到一道接天连地的火焰龙卷肆虐天地,那房子整栋碎裂,木屑被龙卷卷入,宛然火焰风暴里的群鸦乱舞,足足持续了数个呼吸。 这是什么招式?霍玺怔怔不解,觉着谢青云像个武者多过于炼气士。 水镜里,齐衡被打飞出来,像风车般掠过池塘,刮起的狂风使得另一个老者的马尾猎猎飘扬。照壁碎成了蜘蛛网状,虽然他落地并不狼狈,却给人以被谢青云揍了的感觉。 「真动手了?」连亭山皱眉道,「那毕竟是个老人,他替两个丫鬟讨要抚恤金的做法没有错,但他毕竟不是历国的执法者,在其位方谋其政,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白斩天微露讥讽之色:「怎么,高高在上的巡夜司,终于关心起底层民众的疾苦了?」 黄启明心里一紧,给白斩天频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想当初他就是不忿巡夜司的做法把总司给骂了,然后就被贬到了历国道院,从此失去升迁的机会。 连亭山一阵皱眉,正要说话,水镜里谢青云的声音又传出来: 「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侯爵就胡作非为。皇帝管不了你,我来管,治安司治不了你,我来治,总之一句话,今天你要么乖乖领尸赔钱,要么……」 s:感谢书友59177377、东主小拳拳捶你胸口两位朋友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8、暴打武威侯(三)求订阅!! 「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侯爵就胡作非为。皇帝管不了你,我来管,治安司治不了你,我来治,总之一句话,今天你要么乖乖领尸赔钱,要么……」 废墟之中,火焰龙卷缓缓消散,谢青云身上蒸腾着白色汗雾,在朦胧的烟尘里异常显眼。 「要么怎样?」齐衡冷冷道。他在屋子里本能做了最正确的反应,但最正确的反应,并不是最好看的,所以他撞在了照壁上,尽管及时远离了风暴中心,却也丢了个大脸。 谢青云淡淡道:「要么让我揍你一顿,然后我帮你赔钱。」 「谢青云,你又是以什么身份介入?」齐渊突然冷冷道,「你充其量只是历国的平民,你凭着一身炼气士的修为,强闯武威侯府,你就没有触犯法律?你触犯了法律要不要惩处?你会自缚双手接受?」 躲在角落的陈亮立刻大声喊道:「是我请谢仙士来帮忙的。侯爷触犯了法律,我是治安司典案,我有权要求侯爷按照历律执行。我已多次说明了来意,是贵府赵总管拦着不让进,还派武师护院来打我们,就算是这样,谢仙士除了危机关头自保以外,没有做出任何还手的举动,他没有触犯任何历律条例。」 他这一番话无疑表明了立场,日后在朝堂上必然会被齐家针对。但是这声援无疑非常及时,不然谢青云就很难继续下去。 齐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阳光照出他满脸的老人斑,像丑恶的鬼藓,跟着他的笑容颤抖起来了。「我不在乎什么历律。」 齐渊心中一惊,这话可不能叫喾帝听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是一句口号,但它是权贵的遮羞布,是很有必要的装饰,不然赤条条的实在难看,毕竟有些话本就不是可以说出来的。 只听齐衡接着道:「今日谢青云可以打上门来要求本侯执行历律,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谢青云给武威侯府造成的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刷,我们是武者,武者的事情,就用江湖规矩来解决。」 他最后做出总结:「杀了谢青云,阻拦者格杀勿论!」 附裹着内力的声音浩浩荡荡响在全府。在这府里,他的话就是圣旨,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刹那间,齐渊等人已着手反击,他们就好像被注入了程序的机器,将杀掉一切敢于阻拦之人。 战斗刹那间演变到激烈对决,独池塘边上,照壁面前的束马尾穿白色练功服的老者和他身旁的少女格格不入,许是没有对手,许他们真是来看热闹的。 「谢韬,你还不动手?」齐衡似乎已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与之前面对谢青云不同,他正面对着他这一生最强大的对手。他和这个对手斗了一辈子,堪称宿敌也不为过。 谢老太公仍然维持着一手拄拐,一手负于背的姿势,似乎对池塘里的青蛙的兴趣要远远超过齐衡,以至于放任那样一个大高手站在他后面,即使空门大露也全不在乎。 「你是老糊涂了吗,老子早就表明了来意。」 齐衡低低地笑着:「那你就好好看看,你的子孙将会有一个怎样凄厉的死法。」他在地上一蹬,已掠过了池塘,落地又一蹬,已向谢青云飞射过去,只听「啪」一声,他那枯瘦的腿也抽出了如同鞭子般的响声。 铁壁自发浮现挡住,枯瘦的腿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暗蓝色光芒,抽在铁壁上,竟发出了「铛」的金属碰撞声。铁壁裂开一丝,整个震动不休,并有暗蓝色的气劲渗透过去。 隔山打牛? 谢青云的神识已然察觉到铁壁的异状,只来得及抬起手臂一挡。他感觉手臂骨被什么撞到,巨力瞬间传递到他全身,于是横向飞射出去,调整了一段距离后重新落地,正见齐衡翻飞在半空,如同陀螺那般飞速旋转,赫然就是在模仿他的回旋踢。 到了齐衡这个境界的武者,无论什么样的招式,只一眼就能记住,以其对内力的超强掌控力,就算再难十倍的武技,也能完美复制出来。 谢青云挑了挑眉,暗自解除了外放的造形术,捻八张黄符燃烧,铁壁「喀喀」的在他面前组装成一堵厚度惊人的铁墙。 下一刻,齐衡的回旋踢轰然落下。虚空里尽是他卷起的螺旋状空气风暴,「轰」一声炸响,不知多少空气瞬间被挤压到铁墙上,在内力的围拢、摧动、挤压之下,化压迫为力量,气雾如光般迸射,铁墙刹那间龟裂。 渗透的气劲化作暗蓝的气雾,丝丝缕缕地掠向谢青云。 谢青云瞳孔微缩,如触电般向后连翻三个跟斗,最后一下直接后跃到了漱心院东南角最外围的墙头上。而由于他的后撤,铁墙在失去法力供应后整个破碎开来。之后暗蓝气雾落在他原来的立足点,发生二度炸裂,后院草皮被整面掀起,土块碎石朝着谢青云「噼噼啪啪」兜头罩去。 「小子,还有第三招,你看看本侯学得像不像。」 谢青云抬起手护住头脸,一面从缝隙里看过去,只见齐衡深吸一口气,周围大量空气被他吸入腹中,赫然是「卷残云」的起手式。 当然,「卷残云」严格说起来是两门武技的结合体,起手式是瞬间逼出肌肉的潜力,才能施展第二阶段,所以需要储备大量空气,在肌肉缺氧的状态下立刻进行填补,避免细胞活力大量流失而直接猝死。 而第二阶段就是刀法本身。刀法需要时间磨练,齐衡活到这个年纪,什么兵器没玩过,这对他当然毫无问题。 他只看了一次,就学会了这武技。他第一次使用这武技,用得比谢青云还要熟练,话音才刚落下,他平平地朝谢青云移去,其移动的轨迹是地面与墙的斜三角垂直,施展难度更大。 谢青云可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他继续往后翻腾,漱心院东南角出去就是湖泊,他在湖上轻轻一踮,人已再次纵身后翻,直落到水中一栋阁楼的屋顶上,双手持刀,燃烧,深吸口气…… 齐衡全身气机凝而不放,显出高超的随心所欲的控制力。右手并拢呈掌刀状,如郊游般掠过湖面,一个燕子抄水加上乳鸽翻身,便以奇诡刁钻的角度从阁楼右下方接近谢青云。 谢青云正已完成起手式,一个旋身反向挥刀。黑色长刀与掌刀霎时间碰撞,两个一模一样的招式抵死纠缠,气流卷动着,彼此以相同的方式逼迫对方扭转,但是相持不下,于是双双向下倾泻。 二人身下楼阁转眼在无匹的旋卷之力下扭成麻花,继而毁灭,跟着湖中心被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持续到底,力量无处可泄而产生倒冲现象,只见以漩涡中心点为核心,赫然拱起冲天的水柱,正巧地撞开了二人之间仍在死命争持的气机。 空气中有无形的东西炸响。 二人各自飞退,谢青云几乎无法控制身体在水上疾掠一段,最后沉下去;齐衡倒翻数下,身子便稳稳定住,最后轻飘飘落在一处栈道的围栏上,眯眼眺望谢青云落水的地方,忽已飞身而起,在水面疾点,然后来到谢青云落水处上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诡异滞空。 他伸手一抓,水面立即扑腾起来,湖下的水忽然受他控制,形成了一个大手掌,把谢青云从水底下抓了起来。 「小杂碎,让你再说大话。」他看着奄奄一息的谢青云狞笑,手一用力,大手掌便狠狠一攥。然而意想中,谢青云如同番茄般被他捏爆的情景没有发生,只抓碎了个梦幻泡影。 「假的?」 齐衡感觉身后突然响起破空音,身上立即浮现「圆」。下一刻,谢青云的真身翻滚着从天而降,这次他用了「卷残云」的起手式,但没有使用第二阶段,他整 个人如同旋转着的炮弹落下,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右脚,最后以脚后跟呈战斧的姿势重重砸在齐衡头上。 轰! 气爆剧烈冲击,齐衡身上的「圆」瞬间坍缩,他只觉脖子受到重压,拼命地迫使他压低下去。他本来只要弯下头颅进行完美卸力就可破解,但是堂堂武威侯,怎肯低伏高傲的头颅,于是运转内力死命抵抗。 「给我下去!」 谢青云怒喝一声,再次冲破极限,齐衡只觉颈部压力沛然难当,终于不可避免地弯了下去。脖子已是他整个身体的支点,一经下弯,整个人便以以头抢地的极为狼狈的姿势「噗通」落水。 「老东西,让你再说大话。」 谢青云站在飞剑上狂喘气,身上白色汗雾疯狂蒸发,先后数次催动肌肉潜力,引玉后大幅度增强的体质,也终于到了极限。 而漱心院里本来激战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呆呆看着这一幕。 不只是他们,谢青云收回法术后,那些脱困了的武师、护院,在听见齐衡的话语后纷纷赶过来想立个大功,谁知就看到了齐衡被打入水中的一幕,纷纷呆滞当场。 s:求求求订阅!!!!!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59、暴打武威侯(四) 时间稍稍回退。 漱心院里共有八人,其中六人参与了激战。 这六人虽各自有各自的对手,却并非捉对厮杀,战斗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下一刻攻击自己的会是谁;但总体分成两个阵营,是确凿无误的。 谢宝鲲与谢元敌父子,对沈曼青还很陌生,虽知她是来帮谢青云的,但也不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加之其炼气士的身份,战斗里对她颇为戒备。而齐家阵营就简单得多,不管沈曼青是什么人,杀了便是。 沈曼青于是几乎一个人硬扛着五个高手的气机。她很难,才刚被夺了剑胎,修为跌到灵息第七层,近几日吐纳也未有成效,实在是很难。 雨花剑魔并不是普通的江湖武者,他是历国第一杀手,历国盛产武者,能在历国被称为第一杀手的,可想而知他的过人之处。 他的剑就如他的名,剑鞘是蓝色的,剑身偏软,如柳条,这也是他的剑的名字——蓝柳剑。 蓝柳已拔出蓝柳剑,在齐衡下了对谢青云的绝杀令之后,帮助谢青云的人,也都成了他的目标。他要立刻杀了沈曼青,再去杀其他人。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杀人。 「炼气士,还鲜活的。」 沈曼青冷冷看着他。二人一个是剑修,一个是剑客,体系不同,所用招式也不同,迎敌的手段自也全然不同。唯独有一样,他们都对剑有着独特的理解。 他们的剑意是同样的凌厉。 某一瞬间,蓝柳剑已抖着刺出去,在半途已绷得笔直,冰冷剑锋掠过虚空,划出一道银色寒芒。 沈曼青骈指为剑,指尖吐露剑气,向前迎去。剑气与真剑撞在一处,剑气第一时间溃灭,真剑亦第一时间弯软。 但剑气还能再造,蓝柳剑本身就是软剑,弯软是它的特性。 刹那间,剑气与软剑再次进行数次交锋,「乒乓」的声响不绝于耳。突然,沈曼青剑指翻转,从指尖射出一道剑气,直取蓝柳的咽喉,蓝柳上身微微后翻,做了个半拱桥的姿势,他的身体竟和他的剑一样柔软,剑气打了个空,他的手腕下沉,手中长剑划了半个圆弧,劲气催吐,形成了一道半月斩。 沈曼青见状毫不犹豫地向前一窜,竟不差毫厘地从半月斩穿过,看来就好像出鞘的剑一样直击蓝柳,剑指在半途已探出去,剑气呼啸而出。 蓝柳瞳孔微缩,往后连续翻了数个跟斗,但还是来不及躲避剑气。不过身上忽然闪出一道「圆」,剑气没在「圆」上,动荡数下便消失无踪。 沈曼青落地之后没有动,暗暗观察着。场间只有她不是武者,她发现齐渊和谢宝鲲身上也有类似的「圆」,而谢元敌和齐竞一就没有,说明那两个较为年轻的,还达不到他们的境界。 她心里对武者有了个全新的印象。 这时蓝柳已攻上来,剑风扑腾,吹得她的还未长长的短发猎猎作响。蓝柳手腕一抖,软剑便如波浪起伏,每次摆荡,都有不同程度的劲气吐出,一时间以蓝柳剑为中心,条条劲气如柳条般波动、抽打、刺击。 每道劲气又都如绽开的花瓣那样,闪烁着亮银色的光芒。 沈曼青接连退了数步,忽觉背后有凛冽劲风,她挑了挑眉毛,左手亦骈指,背上浮现剑匣,由剑匣中倾出密密麻麻的小剑,但是数目不多,只凝出了三尺左右的剑锋,往身后斩去。 她身后飞来之物,正是被谢元敌击飞的齐竞一。齐竞一本来眼中只有谢元敌,感受到这恐怖,寒毛直竖,在空中扭转身形躲避,千钧一发地躲过剑锋斩击,落地手一撑一个弹跳,旋身两圈,探手向沈曼青拍击而去。 沈曼青正面被蓝柳所逼,侧面又被齐竞一袭击,她想也未想运转法力,身化遁光 来到蓝柳上空,她的计策很简单,先不惜法力解决一个,不然两相夹击迟早会落败。 堂堂三阶登楼,被两个武者逼到这地步,她有种「龙困浅滩遭虾戏」的感觉,于是恢复修为的迫切感愈来愈深。 「千幻镜·震岳。」 说时迟那时快,沈曼青以头朝下,掌心对着蓝柳,密密麻麻的剑气倾吐而出,如大锤般撞向蓝柳的脑壳。这一招非原创,是青剑门里罕见的钝剑术,常用于破除结界和禁锢,所以又叫「破界式」。「破界式」难度极高,而且非常消耗法力。 她如今才不过灵息第七层,这一招霎时间抽走近半法力池。 蓝柳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往后躺倒,避开「破解式」的锋芒,同时左手拍击地面,大地「咚」一震,尘灰肉眼可见地扩散,他借这一拍之力翻身继续躲避,身下「轰隆」出现个大坑,他不动声色地递出长剑,剑锋以极刁钻的角度袭向沈曼青的咽喉。 「千幻镜·瞬雷。」 沈曼青身形蓦的一闪数丈,剑指遥一引,由剑匣吐出的剑气所化的三尺青锋,就朝着横在半空绝无可能再借力躲避的蓝柳劈下去。 剑锋半途涨大,霎时间已涨成大剑模样,惶惶然斩下时,虚空都被割裂。 突然,院子另一边打来一道劲气,「轰」的一声响,沈曼青被震飞数丈远,她飘然落地,皱眉看过去,只见另一边的战斗更为激烈,这不过是那两个中年男子打出来的余波。 「哼。」蓝柳落地站起,瞥了齐渊一眼,然后面向着沈曼青,与其继续对峙。 齐竞一一击落空之后,已被后面赶上来的谢元敌重新缠上。但剧斗数招后又罢手,因为那两个中年男子愈斗愈激烈,已波及到了他们。 「看来太傅大人忙于朝政,倏忽了武道的研磨,提升的那点内力,都是吃药吃来的吧。」 「倏忽武道非是不为,而是不能。为圣上效死,为历国长盛久治,为百姓谋福祉,乃「吾辈」本分,宝鲲兄是世外高人,不理朝政一心只宿柳眠花,自领悟不了本官的难处。」 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但隐隐还是齐渊落在下风。拳、掌、指、脚,二人一面用上毕生所学,一面嘴上也不饶过对方。 「真不愧是太傅大人,这一番话说得在下幡然悔悟,恨不得重拾学问立刻就去挑灯夜读,倘若今年秋闱高中,全是托的太傅的福。」 「哪里哪里。但是宝鲲兄,本官没记错的话,你身上的功名早已被革除,若要考榜,怕是要从童生开始。刚巧本官府中私塾还有个童生的名额,若宝鲲兄不嫌弃,倒可来舍下做个伴读,十年八年的,总还有府试的机会。」 谢宝鲲话头一滞,让他再做个十年八年童生,简直要了老命。斗嘴斗不过齐渊,拳脚便愈来愈重,空气「波波哔哔」的响,余波向院子里如斗牛般四面八方冲撞。 蓦然间,齐渊身上骤然冲开暗蓝色的光波,只一闪,谢宝鲲气息僵滞一瞬,连退两步,眼睛一眯,看到齐渊已欺身上来,身上的「圆」一瞬间凝实。 轰! 两人的内力刹那间碰撞了不知多少下,大地猛然开裂。齐渊双掌朝下一压,「圆」猛地弹出,继续冲击着谢宝鲲身上的「圆」。 空气「嗡嗡嗡」震动着,整个院子如同陷入了异空间般剧烈抖动。远处对决的四人不得不向院子外面退去。 谢漾清远远看着,眼中透着好奇之色:「太公,二表舅和齐太傅到底谁更厉害一些?」 池塘水面抖成了波浪状,水下的鱼、蛙等小动物瑟缩在洞穴颤抖,以为世界末日降临。 谢老太公只轻轻地一拄拐杖,以拐杖点中的地面为中心,从他脚下似乎展开了一个白色的「圆」, 只有一面,但是整个池塘立刻就安静下来,鱼、蛙等小动物惊魂稍定,游出来观察片刻,没再发现危险,它们的记忆很短暂,于是很快又优哉游哉起来。 而所有的劲气,一丝一毫也突破不了这个圆。 谢老太公微笑说:「如果是切磋,赢的肯定是齐渊,但如果博生死,死的也肯定是齐渊。」 「为什么这样说?」谢漾清道。 「是啊,为什么呢。」谢老太公淡淡笑着。忽有所感,扭头望向湖心方向。 不止是他,正在激斗的以及已退出院子里的人,统统都住了手,往那湖心方向望去。他们纷纷来到湖边,看到齐老太公被击入湖底的一幕,呆了一呆。 齐渊站在湖边,突然冷笑道:「炼气士,真是无知。」 谢宝鲲默然不语。 沈曼青心里隐隐有所不安,瞳孔忽然一缩,湖心底下,那被狼狈击落的齐老太公竟站在了湖底。这湖泊最少有十五米深,像那样站着需要抵抗的是整个湖泊十五米水深的压力。 「看来本侯不得不动点真本事了。」 齐衡在水底下,但他的声音却仿佛从水面荡漾开来,阴森森的,但又格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谢青云眯起眼睛,缓缓伸手握住天机伞。 「天机其二·乾坤逆数!」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0、暴打武威侯(五) 这片湖泊最少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水深十五米以上,不知多少重量形成的水压,全方位挤压着齐衡,他却像在陆地立足,甚至还能发出声音。 「武界……」 那原本透明的「圆」变得暗蓝,并持续膨胀,至直径三十米以上,直接超出了水面的位置,看着仿佛从水中升起的蓝星。 谢青云看到这一幕,心情非常的复杂。蓝星无疑是美丽的,但里面却是这样一个老头:光秃秃的脑壳上只剩几株银灰色的杂草,遍布皱纹的脸上满是鬼藓般的老人斑,丝绸中衣包裹着一副嶙峋的骨架。这种种生命的衰朽,简直与蓝星的美丽格格不入。 谢青云对这老头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厌恶:衰朽的生命须有崇高的人格来驾驭,肮脏的灵魂,则令他隐隐作呕。 然而除此外,对武道宗师、对高超的武道境界的敬佩,又从他心里油然而生。 自从蓝星出现,湖水就不寻常地涌动。谢青云身下冲起水柱,竟隐隐形成手掌的模样,并如同拍蚊子那样合拢。 谢青云御剑冲出去,却发现更为庞大的手掌正狠狠拍下来。他反应迅速,召出八面铁壁形成铁墙,只听「啪嗒啪嗒」的碎裂声响,沛然的气劲更是先一步冲过铁墙,冲击在他身上。 飞剑「嗡」一声失去平衡,他翻身摔落,只来得及收回飞剑,人便在水面上剧烈翻滚……数十个跟头之后,他重新稳住身形,并在水面上奔跑起来,迎面又竖起一个手掌,他挑了挑眉,拔刀挥出一记「卷残云」将之击破。 乾坤逆数使他提前拥有了内力,内力拥有活化细胞的特性,使招式更加顺畅自然。 而就在此时,齐衡从水底升到了水面,整个「圆」也露出了全貌。他倏地已穿破了「卷残云」,身子在半空转了一圈,以脚后跟如同战斧般狠狠砸下来。 砰! 谢青云整个人碎开,化成了泡影。齐衡眼球下滚,水面上,正有三个一模一样的谢青云在奔跑。在「圆」的范围里,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他对着其中一个隔空击出一掌。水面掀起三四丈高的水浪,被庞大气劲携裹着撞向谢青云。 四阶神临尚且不能勘破的「真镜像」,在「圆」的范围里失去了所有神秘。 谢青云大吃一惊,猝不及防之下硬受了这一击,体内霎时间气血翻涌,面上阵阵发白。沛然气劲还未完全发作,他借了碰撞之力奋而一跃,随之撞入水中。 齐衡正要追击,忽见那两个镜像在水面上绕了一圈,竟倒返回来向他进攻。两个镜像一左一右从水面跃起,在半空中抽出凌厉的鞭腿。齐衡面无表情抬手招架,气劲迸发,空气炸开,他的浑浊老眼骤然凌厉,闪电般探手,两个镜像的咽喉皆受重击而凹陷,旋即「砰」的化为原始灵力消散。 他忽然扭头,只见水底下一道火光浮起。 谢青云从水下升起,长夜燃着星火,他双手持刀深吸口气,火焰猛一蒸腾,他已如炮弹般平平斜向往上移动,火焰在虚空划出烈烈的痕迹。 齐衡双手一合,湖水腾起形成掌状一合,正好夹住长夜,气浪以此为中心扩散,将空间隔断成上下两层,方圆数百丈内的阁楼全都一分为二。湖水在激烈争锋中剧烈抖动,整个水面仿佛突然被煮沸了一样,某个瞬间,烈焰从刀锋下泄,与此同时,湖水形成的手掌倏地被卷成麻花而爆碎……c 下泄的火焰吞掉大股湖水,携着无匹的旋卷之力复又冲天而起,漩涡中央的齐衡一个倒纵而起,如悬蛛击打漩涡,此时已从掌变为拳。「砰砰」两声,气劲却如石沉大海般不起波澜,他苍老的面容上微露冷笑,上升之势骤止,整个人诡异地倒挂在虚空。 嘭! 虚空蓦的炸响,由他脚上生出 难以置信的力道,他整个人便冲向火焰漩涡,「圆」的范围里,漩涡如被驯服的猛兽般,缓缓地趋于平静。 「到此为止吧!」齐衡落在水面上,露出一种厌倦的神色,「也许因为出身的原因,你身上有不同于炼气士的特质,但也仅此而已了。」 谢青云凭虚御空,在「圆」的范围之外,淡淡看着齐衡。「侯爷是想说,已摸透了我的底细?」 「你所掌握法术与众不同,」齐衡用低沉而苍老的话音缓缓说,「能控制多种法术本是你的优势,却也成了最致命之处——你还没有足够的经验融合它们,制敌于手的绝学只需要一种。再过十年,你说不定能拥有与我一战之力,可惜不是现在,此时,此刻。接下来你将用死亡来体验本侯的话语。」 谢青云道:「有件事,我也想让侯爷知道。」 「遗言最好不要太长,我已没有太多的耐心。」齐衡道。 谢青云道:「你想杀一个人的时候,等于也把致命弱点暴露给了对方。好比你的「圆」,当它还不起眼的时候,拥有超乎寻常的韧性,我始终无法突破它;当它变得美丽、致命,你可以凭借它获取超人的感官,你的内力所能触及的领域变得广阔无边,任何在范围里的招式的弱点都无所遁形,而它的极限,就是不再保护你不受伤害。」 证据大概就是方才「真镜像」进攻时,齐衡须抬手来挡。虽然真镜像拥有本体的技击技巧和一小部分力量,可以轻轻松松撂倒十个大汉,但齐衡本来一根手指头也不用动,如果「圆」还如之前那样。 「你现在的表现,就好像试图用自以为是的聪明获得赞美的稚童。」齐衡右手呈掌状,掌心朝天,从下丹田处缓缓上升,这个动作帮助他把丹田中的内力搬运到四肢百骸。他周围数十米方圆的湖面,慢慢跳动着豆大的水珠,「叮叮咚咚」的发着骇人的响。 谢青云道:「侯爷无非认为我缺少一锤定音的手段。」 「难道不是?」齐衡道。 「也许我只不过是不想杀你。」谢青云道。 「黄齿小儿,给你的狂妄和傲慢陪葬吧!」 齐衡立刻像被踩中了尾巴一样暴怒,他的怒火从延展开来的内力得以展现,三个足球场大的湖泊骤然掀起惊涛,围绕着谢青云,又仿佛一朵正在合拢的带有齿节的食人花。虚空受到气劲急遽的挤压而发出绵密的气爆声…… 谢青云挣破巨大的压力,冲出了惊涛围堵,而花蕊纠结起来瞬间产生的气劲,犹如一个巨大的压力锅突然解放,他被这恐怖的冲击正面撞上,直接飞上了千米高空。他穿越气流和空间,抵达了凡人难以想象的高度,仿佛将要触摸蓝天。他的知识告诉他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有多么遥远而触不可及,错觉有多么严重。 但黄启明等人的出现,他不能再认为是错觉。 「谢青云,你要杀了他吗?」司南仿佛很期待他的答案,饶有兴味的样子,甚至超过了对美食的渴求。 谢青云知道司南一直在成长,他心里有种不安,人性的黑暗面很可能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是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定时炸弹,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不得而知,但身为秩序的拥护者,他无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东西。 「谢青云,我们又见面了。」 这位名为「武者」的怪物似乎觉醒了,你会怎么应对呢?霍玺看着谢青云,心里隐隐有所期待,但更多的是观察,他在观察谢青云,还有武者。他为自己的判断暗暗喝彩:武者身上有一种值得深思且敬畏的可能性;谢青云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连亭山目光微微闪烁着,没有说话。 很短暂的时刻,夜明玄向谢青云点了点头,用他的方式表达了认可和善意。 「青云道友……」黄启明迟疑着。他现在出手,就违反了道院的规定,他不愿在委任书重新下发之前发生意外,这意味着他的外域之行会发生更多的变数。 电光火石间,双方交错而过。 底下湖泊掀起的大潮,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遍布的暗蓝色气劲,如同被吵醒的缓缓起身的怒兽。它最像的还是食人花,布满齿节的血盆大口,向谢青云包裹而来…… 「老黄不用出手,」谢青云看出了黄启明的顾虑。他在御风舟上借力轻轻一踩,「——司南,如果那老头死了,咱们就准备跑路。」 「笨蛋谢青云,西京的美食我还没尝过呢,」司南嘴上叹气埋怨,弯弯的眼眉却让人感觉到她别有另一种快乐。「给司南大人添麻烦,就是你作为侍从官的表现吗,我会在你的功劳簿上减去一笔的,尽管你现在还完全没有功劳可言。」 姑奶奶是觉着这里面有私奔的意味么?白斩天若有所思,觉着司南对谢青云有着异于旁人的关注,这是为什么呢?他心中暗想:可惜按照谢青云的性格,他大概认为姑奶奶是个麻烦,留她在西京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谢青云笔直下落,迎着齐衡的怒火。 s:感谢北北、甜甜布朗妮的打赏支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1、暴打武威侯(六) 食人花疯狂逼近,已腾起数百米高空,情形犹如「水漫金山」。 谢青云笔直下坠,远远地看,不难构筑出一个丰富的想象空间:辛勤的蜂虫不小心撞到了树上的蛛网,当它险之又险地在蜘蛛享受大餐前挣脱了蛛网,朝下坠落时看到蜘蛛那令人心悸诡异复瞳正不甘地盯着它,它因为恐惧而忘了扇动翅膀,更没料到,底下等待它的,是张大嘴巴的食人花。 就是这样一幅让人看了会揪心的画面,忽然间变得十分缓慢。 某个瞬间,无尽的黑暗从谢青云身上涌现出来。蜂虫的之于采蜜,是回馈自然赐予它生命、帮助点缀美丽的一道工序,它没有制造黑暗的能力。于是前一刻的意象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绝世大魔头的巅峰对决。 这黑暗又不同于寻常,是种接近于黑夜的黑暗。纯粹而立体,充斥视线可及的整个空间,就仿佛展现了宇宙的本来面目。 这招式的变化,也引发了两位老人神情的变化。 齐衡的脸色愈加阴沉。 谢韬则露出了沉思。 少女则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由他们的表现可以知晓,时光的缓慢只是错觉,真正变得缓慢的,是黑暗空间里空气的流动。 谢青云的下坠速度在黑暗空间里无限延缓,黑暗甚至还在延展,直至漫过了气劲携裹的水浪。于是水浪也变得缓慢,整朵花合拢的势态被无限拉长,这暗蓝色的食人花仿佛负担了千钧重压。 「受死!」 齐衡厉喝一声,以此突破黑暗空间营造的诡谲氛围,携裹着内力的声浪浩浩荡荡冲破黑暗,水浪倏地合拢、扭动、变形,最终变为一个巨大的拳头。他这记直拳,是《沧浪诀》里的第一式,是基础中的基础,却被以气劲携裹水浪击打的方式,将这门武学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拳锋凌厉而且致命,黑暗空间似乎被整个震碎。 少女面色一变,忍不住脱口道:「青云哥小心!」 听到这远远的呼唤,谢青云吃惊地看了一眼,可惜不在可视距离之内。他轻轻地调整着呼吸,在这最后的时刻,一切的意蕴都到了需要释放的时刻,尽管击败齐衡,他索求的公道也未必就能实现。 争斗的本质,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人身权利的侵犯。 濒临破碎的黑暗空间,一个岌岌可危的意象,点缀星空的幕布,谢青云在这之中漫步、拔刀,也不知怎么,空间在这一刻仿佛倒转过来,地面的人仿佛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 哧拉! 一道裂隙横亘天地间。 所有人呆呆看着,似乎都忘记了呼吸。暗蓝色的水浪从中分开,翻滚着回到它们最初的位置,湖中骤挤入这等规模,立刻汹涌地向四面弥漫,整个武威侯府都被水给淹了一遍。 暗蓝色的「圆」模糊了一阵,虽然很快又凝实,但齐衡的脸色发白,嘴角渗出血迹。他从喉咙里呕出难以置信的声音,他犹如即将发狂的野兽,脸色胀得通红。 谢青云轻巧地落在水面上,背对着齐衡,「能接我这一招不死,你也算是个强者了。」他是真心如此认为,毕竟这一招差点就斩了真神。 可是听在齐衡耳朵里,是何等的讽刺。他是第二代武威侯,他活了九十九年,在历国是神一样的存在,他视谢韬为最强且最后的对手,哪怕是那些炼气大宗门的宗主,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今天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说他「算个强者」。 这是赞誉?不,这是羞辱。 齐衡的怒火在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之后,反而恢复了宁静,就好像暴风雨前平静的海。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眼神更加凌厉,他似乎已 从「昏昏然」的状态中完全苏醒过来了。他现在不再是武威侯府里那个以折磨人为乐的糟老头子,他已彻底恢复成了齐衡——历国的神。 「已有二十几年没认真动手了。」他低声地说着,并用一种奇异的温柔的动作拭去嘴角的血迹。 谢青云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不动声色地转过身面对着齐衡。 齐衡仍然背对着他,拳头轻轻地握着,嘴里缓缓吐出字句: 「武界·沧海。」 惶惶而冷酷的声音,在整个武威侯府来回动荡。 原本的已被刀光斩碎的「圆」,忽然又浮现在碧波之上,而这暗蓝色的「圆」在不断收缩,最终如同一层膜覆盖在齐衡身上。 齐衡身上发着暗蓝色的光,他的眼睛也笼罩上一层蓝幽幽的光泽,像一团鬼火在燃烧,他的稀疏的头发,也根根活跃起来,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的脸上的老人斑不知为何消失于无形,颧骨与下颔之间似被填充了血肉般丰盈起来。他的佝偻的背,忽已挺得笔直,他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萎缩的肌肉重新鼓胀饱满。 谢青云感觉到眼前的暗蓝色的猛兽正在苏醒,他伸手入袖子里,在储物符里一阵摸索。他本来是想要取黄符,忽然触摸到冷冰冰的金属造物,他立刻想起了名为「晓月轮」的法器,也许这次能派得上用场。c 他照原计划取出黄符,捏着燃烧,警兆陡生,他想也未想朝旁边翻滚,使法力与水隔绝,他在水面的翻滚,如同实地。 下一刻,恐怖而凛冽的劲风呼啸而过,他原来的立足处水面斜斜的凹陷下去,赫然是一个庞大掌印的形状,并且久久维持。而齐衡只不过是回身打出一掌而已。 湖水受到空气挤压,向四面八方涌出浪潮,拍打着湖岸,那情形好似水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探出了水面。 谢青云翻身落在一处半毁的水中阁楼,神识紧紧锁定齐衡。或许是调动的内力庞大到无法隐藏,他隐约能发现齐衡体内的状况:以其下丹田为中心点,暗蓝色的内力如水云般均匀的扩散开来。内力的活跃给枯萎的躯体注入了难以想象的活力。 相信如果在显微镜下,那些沸腾的细胞,将会是一项重大的科学发现,可惜他不是科学家。当然,他不是科学家,也必须搞清楚这些内力贯通齐衡的周身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他很快就知道了。 神识锁定着的齐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背后。前一刻准备好的法术——八重铁壁,瞬间已有五面破碎,而齐衡的内力拥有贯穿的性质,所以第一面铁壁破碎的时候,先头突破的气劲已打在谢青云身上。 砰! 谢青云整个人被击飞,他心神震动,气血翻涌,在空中极力调整身形。神识锁定的齐衡忽然化作云影消散,重新锁定的,正在他原来的立足点——那座半毁的水中阁楼。 然而他心中已有不妙预感,在半空中念如电转,法力却跟不上他的意识。残余的三面铁壁追来护住他头脸,又是一声「砰」的急促响声,三面铁壁尽碎,他再次被击飞出去。 神识仍然没能捕捉到齐衡的身影,再一次的,齐衡的身影消失在半毁的水中阁楼。他于是终于明白了,每回神识捕捉到的,只是齐衡的残影罢了。 他的脑海中忍不住浮出一个念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样想的同时,在他处于被击飞的途中,齐衡已再次出现他身后,仍是平平无奇的一掌,这次已来不及施展铁壁防护,但他向来不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勇武,当即拔刀,狂吸口气,不守反攻。 「卷残云」一气呵成,刀锋与掌劲碰撞,有光团从虚空中迸发,双方交持一瞬,紧随光团之后,是刀锋的偏移、错位、颤 吟、反弹。难以想象的旋卷之力,竟被掌劲一股脑打还回来,劲气大潮以无匹的碾压之势,冲击向谢青云。 「嘭!」 气劲在谢青云的胸口炸裂开来,他从半空被击落到水面上,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在水面上狼狈翻滚,接连数十上百下,期间各种扭曲的姿势,让人不禁觉着他全身的骨头都可能被打碎了。 「青云哥!」谢漾清忍不住失色。 谢韬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清儿,你和这小子素不相识,缘何着紧至此?」 「不知道。」谢漾清眨着眼睛说。 「不知道?」谢韬看着她,笑容耐人寻味。她眼珠子转了转,轻扯着谢韬的衣袖,撒娇似的哀求道,「齐老太爷不知羞,以大欺小简直过分,太公快出手救救表兄。」 女大不中留……谢韬摇着头发出无声叹息,「你放心吧,他用了不知什么技巧,把劲力都卸除了。这小子年纪轻轻,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身保命的本领,比他爹可聪明太多了。」 谢漾清道:「依孙儿看,青云哥虽是炼气士,但武道修为着实不弱,显见很是辛勤打磨着技艺,亦从未放弃自己姓氏的荣耀。」 谢韬不置可否:「我考考你。」 「是。」谢漾清道。 「适才破了齐衡「武界」的那一招,你怎么看?」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2、巨额豪赌 「适才破了齐衡「武界」的那一招,你怎么看?」 谢漾清那如墨晶般的眸子里露出思索之色:「武界的雏形。」 「接着说。」谢韬微露赞赏。 「核心是刀。」谢漾清轻声开口,「斩击以法力来催动。那把刀不寻常。」 「还有呢?」谢韬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谢漾清矜持地笑着,掩饰那不知何故的骄傲:「青云哥没用全力。」 「不错。」谢韬看着少女,像很满意自己辛勤雕琢的绝世宝钻,「补充两点,第一,他没有内力;第二,尽管那看起来很像武学,但不是。」 谢漾清吃惊地捂着小嘴。她主要惊讶于谢青云没有内力这个事实,这话从谢韬口中说出,她丝毫没有怀疑其是否正确。 与此同时,侯府的千米高空之上,也发生了类似的谈话。 云朵上,就连连亭山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到了水镜里。「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难想象武者能做到这等地步——影响空间,影响元素,拥有不输于高阶法术的破坏力,能制造与高阶法术类似的场面。」 「霍爷,灵山的法门和武者很像,应该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奥秘。」他瞥了眼霍玺。 霍玺正在沉思,闻言点头:「这场战斗与其说观察谢青云,不如说观察武者这个群体。这将是一个震惊诸天万界的发现,齐衡与其所代表的武者的团体,将得到更多的发掘。但问题在于,以其表现出来的实力,四阶以下恐怕不是对手,四阶以上,又无法降临。」 「不。」夜明玄忽然道。 「不?」霍玺吃惊地看着三人众的领队,丰富的经验告诉他,当他的领队做出判断时,他不需要对此做出怀疑。 「谢青云。」夜明玄道。 霍玺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忽略掉的细节,还是忍不住地说:「谢青云?但是结束了,他已经输了。」 「输?」 司南听到这个「字眼」,就好像猫被踩中了尾巴般挑了挑眉毛,插嘴道,「我不很明白,倒要请教,一个手下留情的人怎么被判定成了败者?」 「什么?手下留情?这不可能。」连亭山觉着有些好笑,「以齐衡表现出来的实力,就算是我的本体降临,也未必能轻易击败他。谢青云充其量只是个三阶登楼,能坚持到现在,确实很不容易,但现实很残酷,他只能到此为止了。」 黄启明淡淡道:「阁下如果从常识的角度看青云道友,怕是要吃大亏的。」 连亭山皱眉,他分明看到谢青云被齐衡正面击中,虽被沈曼青救下,眼看着已无还手之力……这两人盲目维护谢青云的样子让他心中很是不爽,于是讥讽道:「谢青云都这样子了,你们还在期待他能反败为胜,真不知道是真心为他着想,还是心怀阴暗,故意找个不帮忙的借口,稍候给他收尸。」 黄启明勃然大怒。 「亭山!」夜明玄严厉地瞪了连亭山一眼。连亭山吓了一跳,「对,对不起……开个玩笑……」 「玩笑是这样开的吗!」白斩天大声起哄。他心中暗笑,这小子居然把我的心思给说出来了,怪难为情的。 得到了道歉,黄启明这才沉着脸没有发作。 「假如谢青云死了……」司南陷入了一种严肃的思考,紧跟着眉开眼笑,那就没有人管司南大人了,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她想到了丰硕的杨师兄,登时直咽口水。「武威侯加把劲,快把谢青云打死。」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这妖孽包藏祸心,我要提醒青云道友……黄启明眼皮直跳。 白斩天若有所思地看着司南,这位姑奶奶只对小事诚实,但在较大的层面上,比 如对自己的感情——不诚实。他很快接触到司南的眼神,心里登时一颤,有种思想无所遁形的心虚,浑身直冒冷汗。不能再对她做出解读了,不然小命难保。心里的隐隐的警兆,如是地发出忠告。 「哎哎!」他忽然被不知什么从背后踹了一脚,惨叫着从御风舟上跌落下去。 高芷甜趴在船舷呆呆看着:「师父师父,白大哥为什么跳下去了?」 司南面无表情道:「可能他觉得谢青云需要帮助。」 明明是你踢的……众人心中狂呼。霍玺心生忌惮,那一瞬间出现了个黑色的影子,尽管一闪而逝,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细节。这谢青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身边都是怪胎?他有些郁闷,最初的优越感此刻已荡然无存。 高芷甜小小的脸上露出崇敬之色:「白大哥真讲义气,还有小青姐姐,我以后也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哦不对,那样的小仙女。」 「司南姑娘,黄院主,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尽管丰富的经验告诉霍玺,不要质疑领队的判断,但当他看到沈曼青给谢青云喂药时的亲密状,实在难以抑制的生出了偏移之心——他偏移了理智的判断,在情感上选择站在连亭山一边。 「哦?」司南冷淡地看着他。 霍玺道:「赌这场胜负。我跟亭亭各出两百篆玉赌谢青云输。」 「不要叫我「亭亭」!」连亭山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还有,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一起赌了?」 「别告诉我你不想。」霍玺笑眯眯道。 「我——当然赌!」连亭山冷哼一声,豪气地取出个袋子。 黄启明忍不住直皱眉头,两百篆玉,已是他这些年全部的积蓄了,如果输掉,先不谈外域之行的境景,他向九仙域和鼎王坊订购的渡劫法器,可就付不出钱了。 「赌了。」司南想都不想就应了。反正输了就让谢青云自己付,谁叫他要输呢? 这妖孽对青云道友竟有如此信心,我岂可落于她之后?黄启明不知司南心中所想,有些惭愧自己居然犹豫,当机立断道:「本座也赌了。」 「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当谢青云以诡异的姿势在水上翻飞的时候,沈曼青已第一时间冲了出去。遁光携裹着她,迅速来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接住谢青云,她已做好了承受重击的准备,但接住谢青云却比她意想中的要更加容易。 「小青……」 被沈曼青从背后抱住,谢青云觉出柔软的触感,耳根微热,正要说明自己没有大碍,沈曼青却不由分说地取出颗药丸,「吃下去。」 她这样说着,就好像迎敌时挥剑而斩那般自然,乳白的有着绸缎般细腻纹理的柔荑,已捧着药丸喂往谢青云的嘴巴,紧迫而严肃的动作,充分发扬她贯彻到底的意志,让人根本无从抗拒。 药丸入口时,谢青云不小心嗅了一口,美人的如兰如麝的体香扑入鼻中,沁入心底,倒比药力先一步把他触动。 不知是何丹药,沸腾的气血被暂时压了下去。他舒了口气,落到岸上正要道谢,细细的恐怖的破空音如夺命亡魂般紧追而至。他发现沈曼青已先一步迎向齐衡,一面惊愕于她超人的感知力,一面已挺刀共同抵御。 轰! 这回的「卷残云」携带上了星火,联合从沈曼青指尖吐出的大量剑光,与气劲轰然碰撞,引发了大范围的炸裂,岸边一株柳树被炸得面目全非。 齐衡面上满是森然,忽地变掌为拳,劲力性质骤然变化,携带火焰的刀光被从中洞穿开来,拳力浩浩荡荡侵入二人的安全领域。 谢青云发觉到不妙,猛地扑倒沈曼青。下一刻,青石路面生生坍陷数尺,尽管避开 了正面冲击,二人还是被余波擦中,就如同漏气的皮球般在地上乱滚,正好冲撞到了漱心院的废墟之中。 谢青云拼命护住沈曼青的头脸,避免她受到致命伤害。在一段天旋地转、晕天黑地的阵痛之后,他发现自己二人被深深埋入了废墟之中,压住他们的,有木桩子、床板、柱子、石墩甚至还有个巨大的水车,他被压得几欲吐血。 忽觉胸口有细微的挣扎,他奋力撑起一个空间,只见身下沈曼青正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羞涩,也许二者都有。 「虽非我本意,但又让你卷入了麻烦之中。」他苦笑以对,「我这就去解决他,大不了跑路,随你离开东离去外面闯荡闯荡。」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沈曼青微笑说。 「那我就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了。」谢青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又想到自己如果杀了齐衡而不伏法,去受历律的制裁,跑路到东离以外,那么与齐衡简直没有两样。 没想到我也有双标的一天,但是人生偶尔也难免双标双标吧……他叹着气想。不是为了维护历律,那么此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好像无论什么都站不住脚——身为秩序的拥护者,闯到别人家里来大打出手,简直不成何体统。 他正反省着自我剖白的时候,大地「咚」一声震响,埋在身上的残垣断壁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推了开去,于是得以重见天日。 大地的震动声,是齐衡的从天而降。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携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力。 「你执着的法律呢?你可曾为你杀死过的人们去担负他们死后的责任?」他对着谢青云发出了直指灵魂的质问。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3、你是在永夜里仍然高举火炬的人 齐衡并不认为谢青云有跟他平等对话的资格,他的质问更多的是针对身后荷塘对面的谢韬——假使谢韬口是心非,并对谢青云的「考察」感到满意的话,——他不介意摧毁谢韬心中的满意,他要撕碎谢青云那伪善的面具以及虚假的正义。 在这个社会一旦被烙上伪善和虚假的印记,那么就是说这个人的人格品质低劣,值得大众献出宝贵的轻蔑和鄙夷。 齐衡道:「知道吗,你的大义凛然在本侯看来分外可笑,可笑在于,你竟不知自己为何而行动。你就是个谢家的野种,野种就是野种,凭着一时的义愤来送命,并不能让你更加高贵。」 谢青云对这些「垃圾话」无动于衷,但齐衡有句话却直戳到了他心里头:你可曾为你杀死过的人们去担负他们死后的责任? 他翻身坐到沈曼青身旁,沉默地皱着眉头。他想到了吴崖的话语:当他杀人的时候,已变得不是自己,而是受害者,他是为了受害者而杀人。 这自然是说得通的,也能够被人信服——除却他失去了「执法者」的外衣。这就是他沉默的缘由。 沈曼青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给予了他许多的温度和少许的力量。「青云,相信你自己是很多人的光。在我心中,你是在永夜里仍然高举火炬的人,我作为其中一个受惠者,可以坚定地告诉你事情真相:「你温暖而且强大!」」 所谓的朋友,大概就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刻给予你最有力的支援。 「你是在永夜里仍然高举火炬的人……」荷塘对岸,谢漾清喃喃重复着这一句,痴痴地看着这样一幕:一个容貌超凡绝俗的女子,侧首看身边的男人,用仿佛信任自己一样的眼神,从而营造出了强悍的精神力量。两个被阳光拉长的身影,在某个地方交汇在一处,就仿佛已不分彼此。 「青云哥,想想云州案,」她让她的声音像纸鸢似的飘过荷塘,「想想你的那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躲在墙角的陈亮立刻大声吟诵道: 北风紧,雪未霁,穹庐可作万家亭。 身与意,不肯并,拔刀横为屠狗迎。 念天地之来者,俱悠悠。 莫言天若有情、正道沧桑。 只盼那、山河沟渠相与易。 乃日青云志,敢与天齐! 「谢青云,想想你在宝镜城地底下的作为,多少人因为你而间接获得拯救。」谢元敌抱着长枪笔直地立在墙头上,「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兔崽子果然对我有所隐瞒……谢宝鲲在另一边瞪了儿子一眼,然后笑着高声说道:「谢青云,臭小子,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我得告诉你,我就是你的二伯,用你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值得你信赖的长辈。在历国揍武威侯的机会可不多,你想让给我吗?」 谢韬有些吃惊,他的这个从小在外面长大的曾孙,身上仿佛有一种神奇的特质,一种把所有人心都攫取的魔力。 这种种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都带着摧枯拉朽的精神力量,立即摧毁了齐衡刻意营造出来的「失道寡助」的孤立感—— 齐衡对此感到愤怒,但另有一种恐惧;他被别外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冲击着,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啊——」 正此时,一个惨叫从天而降……只是在接近地面时,那惨叫的幅度兀然高亢,由曲线来表现,大概是从大地拔高至云端;原本的惊惧变为了慷慨,哀嚎变成了唱诗,简而言之,就是从一个胆小鬼变成了慷慨赴义的壮士。 「青云,这老东西欺负你是不是,我来帮你了!」 白斩天迅速取出一件「闪闪」的羽衣,披上立刻化为一双翅膀 。他扇动翅膀停在半空,豪气万丈地取出铜镜,对着齐衡投射出「粼粼」的清光。 镜中的光可以控制人的行动,他见状大喜:「趁现在,打死他。」他完全没有围殴老人的羞愧。 「斩天,我错了,我一度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谢青云极受感动地站起来,「我决定以后……」 话未说完,齐衡一手掌心朝上,微微地运功。强度惊人的内力立刻摧毁了清光,并沿着虚空中的通道直直冲击古镜,只听「啪嗒」一声,古镜镜面出现了两条裂缝。 「我的镜子!」 白斩天再也无法伪装,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大侠别,别杀我,我不认识谢青云,我是路过打酱油的……」然而还是被劲气无情地击飞出去,「扑通」的落入湖中。 「都不踢你了……」谢青云以手扶额,觉着那人不需要抢救了。 尽管出现了插曲,但他心中阴霾无疑已被一扫而空。很久没有体会过的,那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从小就不是个听话、守规矩的人;我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就算比我年长的,也都要喊我一声大哥;我在家长和老师们眼中就是个作恶多端的坏蛋,是他们口中反面的典型;然而我的梦想是踏遍祖国的大好山河……」 「你的问题就是废话太多!」齐衡怒而打断,他已不想再听一个受到许多爱戴的人的任何字句,庞大的劲力开始聚集。 「嘿!」谢宝鲲毫无预兆地闪身来到谢青云面前,替他承受住了来自齐衡的庞大压力。「我认为我们应该给予孩子们说话的权利,希望仅这一点,侯爷能与晚辈达成共识。」 远处与谢元敌对峙的齐竞一,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地撕扯起来,他曾经一度十分渴望这情境,然而没有人考虑过他的心情。 谢青云大笑说道:「齐衡老匹夫,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小爷我路见不平,就想吼两声踩两脚,看到不顺眼的人比如说你,就想揍一顿,只要我想做的我就会去做,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狗屁道理,更不需要得到谁的首肯和认可。」 齐衡怒目圆睁,双掌一合,废墟两边空气被推动,形成掌印猛然合拢。 「好小子。」 谢宝鲲「哈哈」大笑起来,满头不受拘束的长发在莫名的劲风之中猎猎飘扬,无形的气场从他身上汹涌出来,死死地抵受住两个掌印。 齐衡眯眼看他:「你下了决心要为这小子出头?」 谢宝鲲一手负于背,一手呈掌虚引:「晚辈慕名齐老侯爷威名已久,既今珠玉在前,晚辈亦不能让族中小子把风头都抢了去,敢请教高招!」 「你会死。」齐衡缓缓说道。 「晚辈最大心愿便是死得其所。」谢宝鲲道。 齐衡跨出一步,人已诡异地出现在谢宝鲲侧面,一记凌厉的鞭腿狠狠抽向谢宝鲲的左侧脸颊。谢宝鲲眼珠子斜侧,抬手一挡,但听得一声「嘭」的气劲碰撞声,余波急遽涌出一道天堑般的裂缝,一头在废墟的中央,一头在漱心院的外墙。 齐衡身子横在半空,另一条腿忽已抬起,忽已狠狠劈下。谢宝鲲另一手亦抬起,作拳重重击出。他的拳头与齐衡的腿骨碰撞,余波再次切割出天堑般的裂缝,与第一道裂缝互为表里。 谢宝鲲从来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他全身劲力一放,震开了齐衡,在齐衡往后翻飞时已飞身追上去,双足先在毒龙般点中齐衡格挡的双手,在齐衡受重击下落时,他以头抢地,双拳发出如有呼啸般的声波,重重击打在齐衡的胸口上。 砰! 齐衡以后背撞地,庭院内的地面再次开裂。他冷冷盯着谢宝鲲,身子忽然轻薄得如同 纸张,轻飘飘地滑飞起来,越过谢宝鲲之后一个翻转,脚后跟重重劈下。 谢宝鲲猝不及防被劈中,整个人以比齐衡更为狼狈的姿态砸在大地上。 烟尘四处弥漫。 谢宝鲲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吐口浊气,蹲着个马步,掌心朝上缓缓上升,跟着突然下压: 「武界……」 狂风卷起废墟,沙石欢腾于盛宴,而这之上,隐隐有虎啸响彻天地。 另一边,齐衡只一抬手,便有如海啸般的声响,气浪隐隐推起千重高,无情地碾压下来。 谢青云心里一动,大声喊道:「二伯,小侄有句诗送你。」 「哈哈,快快吟来。」谢宝鲲大笑。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谢宝鲲低头喃喃咀嚼。然后,他的双掌相合。 轰—— 虚空骤然发生剧烈的爆响,明明不见火光,却让人感到一团灼热的东西从中炸了开来,四面八方呼啸喷涌,整个漱心院霎时间千疮百孔。 谢青云和沈曼青对视一眼,纷纷向后倒退,废墟再度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碎屑几乎被清扫一空,只留下光秃秃的木墩。 「小心……」沈曼青突然低声示警。 谢青云的神识立即感应到劲风扑面而来,随时准备着的八面铁壁倏地呈现,「咚咚」金属被撞响,然而那气劲超乎想象的浑厚,并且与齐衡一样拥有贯穿特性。 齐渊! 他立刻领悟到袭击者的身份。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4、除了最优选,齐竞一别无选择 齐渊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样,实力与心机都深不可测。谁能想到他会在谢宝鲲与齐衡大打出手的时刻,突然袭击谢青云。 「青云!」沈曼青吃了一惊,尽管来袭者所照顾到她的劲力不多,但她仍被牵制而无法帮助谢青云。 气劲穿过铁壁,正中谢青云胸口,他被击飞出去,气血再次翻涌不休。 好个当朝太傅……谢青云暗怒,只见齐渊从另一边缓缓走过来,他正要开口,却见齐渊身后忽有寒光闪烁。 齐渊回转过身,只抬掌一拍,那寒光就直曳下地。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漱心院品字楼房的后院,竹林已被猛虎和海啸的余波削去,大地只剩黑土。 那寒光是一柄枪。 枪尖没入黑土而不建功,枪的主人谢元敌丝毫不惧,他松开枪一搓,枪身激烈旋转,只见得火星迸射,一蓬黑土被勾起呼啸着打向齐渊门面。 齐渊瞪着他道:「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是什么阶位敢冒犯上官!」相比起谢元敌的用黑土来侮辱他,身份上的巨大鸿沟,更让他感觉到冒犯。 「齐太傅,你在内阁待得久了,官威倒压到本将军头上了。」谢元敌冷冷道,「在朝堂上,你是太傅,我是虎骁将军,品阶相等。你在内阁权柄滔天,那只不过是因为那些大臣都已被你收买,要么是你齐家的家臣。你自己没有实职在身,跟本将军谈品阶,你也配?」 齐家经营和谋划的路线,是要等当朝太子登基,作为从龙一党,齐家才能压过谢氏。所以齐渊除了太子太傅以外,并无实职在身,为的便是不引起喾帝的猜忌。 齐渊想到大儿子齐竞一至今还只是个治安司少司,而同样年纪的谢元敌,武道大会之后便将挂帅出征,登时怒从中来。他震碎来犯的黑土,向谢元敌欺近身去。 谢元敌丝毫不惧,长枪犁着黑土不退反进,银甲「铮铮」的响,但是突然去势一顿,原来是被齐渊一脚踩住,枪身因阻力而弯曲,谢元敌目露冷光,忽然一脚踩下,弯曲处猛然下压,幅度至极限而不能再弯曲,力量也蓄到了极致。 「山洪!」 齐渊双掌下压,海量的内力携裹空气,化为气劲冲击。 「登楼!」 谢元敌暴喝一声,弯曲的枪身骤然解放,伴随着空气里烈火烹油般的滚沸感,弹起的枪头出现青色的微光,与齐渊释放出的气劲对冲。 轰! 内力激荡而互为作用,膨胀的光团「嗡嗡」鸣响,并在最后时刻爆开,二人双双退了数步,谢元敌收枪,双掌猛起伏又下落,像推动大鼎,空气中出现龙形状的白色蒸雾。 「形源无相,见龙在野!」 双龙一左一右向齐渊噬咬而去。 「武界……」齐渊目光幽微,气机收束又弹开,一个庞大的「圆」展现,「圆」内所有一切都仿佛映照在他心底。他轻轻松松地避开双龙,闪身来到侧面,掌刀劈下,龙头便断了。 尽管这不是真龙,尽管断了龙头,这一招也并不会反噬本主,谢元敌还是脸色难看起来。他低低地怒喝一声,龙头斩断处重新幻化,并扭头噬咬。 齐渊轻描淡写伸手拍出一掌,但神色很快一变,掌心有些微的痛楚,他当机立断将丹田里的内力倾尽而出。 下一刻,一道白色蒸雾冲天而起,碰撞处,这光柱久久不绝,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整个漱心院开始抖动。 另一边,谢青云正要上去和小老弟一起围殴齐渊,却被后面赶上来的齐竞一拦住。他发现齐竞一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不单纯只有仇恨。 齐竞一当然没有什么好话要对谢青云讲,他冷着脸:「谢青云,你今日进犯我齐家,想必已做好了死的觉悟 。」 「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说?」谢青云淡淡道,「如果你只是重复你曾祖父的论调,实在大可不必,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别的话说?说什么?说我羡慕你,居然敢对太公动手,做了我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说我嫉妒你,凭什么你这个野小子在外面十几年,一朝回到谢家,就能得到他们的维护,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你…… 这小子魔怔了?怎么感觉他好像随时会哭出来……谢青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个坏人,忍不住暗暗吐槽,典型的从小缺爱啊,可怜的孩子。 「废话少说!」齐竞一发现了谢青云异样的眼神,似乎被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登时又羞又怒。他疾步赶上去,重重的一记毫无花哨的直拳打向谢青云的门面,他现在只想把谢青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给砸扁砸碎。 谢青云向后轻轻一纵,骈指召出十几枚火弹,旋转着如星珠般打向齐竞一。齐竞一目光微缩,拳上劲力大增,并低喝一声「山洪」,劲力变色,轰然撞上火弹。 这人真有如此实力,为什么? 十几枚火弹炸开,齐竞一被迫退了数步,气血翻涌不休。方才他只看到谢青云被齐衡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真正与之交手才知道,对方的法术威力根本已达到了他从未见过的高度。换句话说,他根本不可能是谢青云的对手,连他最普通的法术都差点没接下来。 谢青云自己也有些惊讶,跟齐衡斗了大半天,他慢慢摸索到了自己实力的深浅。他能感觉到,齐竞一的内力强度甚至还达不到齐衡的十分之一,更不要说量了,那是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十几枚火弹都能轻松击退他,实在太弱了些。 他和元敌的实力相当,但如果换成元敌,我就不能轻松取胜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区别? 谢青云沉思着道:「你身上缺少了一股锐劲,如果是元敌,他是那种就算死也要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人。」 「我不是谢元敌,我是齐竞一!」齐竞一浑身颤抖着。 输或赢,败或胜,死或生,我是齐家子,我是齐竞一,除了最优选,齐竞一别无他路可走……齐竞一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所有混杂的思绪排除到脑外,在面临巨大的压力之下,他的丹田也进行了一场外界所无法窥探的爆发。这个过程极短,短到只有一瞬间;但这一瞬间,他已经历了化茧成蝶的蜕变。 一个小小的但惊人的「圆」,从他的身上缓缓浮现。 谢青云吃了一惊。这是他最早从齐衡身上看到的「圆」,像是由内力构筑的防护力惊人的圆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齐竞一疯狂大笑。 他的武道境界只差临门一脚,我倒成了他突破的契机……谢青云摇头失笑,他对齐竞一的一部分同情转化为了钦佩。 能在强压下突破自我的,只有那些敢于面对真实苦难的勇士。 「谢青云,多亏了你,我才能突破《沧浪诀》第二层。但是……接我这一招!」齐竞一双拳交碰,气劲轰然转动成光团,他极力调取丹田里的几近发生质变的内力,因为知道眼前的对手,是敢于向太公拔刀的人,是他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赢的强者。 「我会认真起来的。」谢青云手上燃烧星火,传递到了长夜。他双手交持,神色肃然。 「多谢……」 齐竞一胸口沸腾着一股滚烫的情绪,他默默地在心里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道谢。而沸腾的心绪,则化为一声高亢的啸叫,淡蓝色的气劲如蓝色火焰在他身后拉长,形成了双翅状,他骤然借了这无匹的推动力,化作蓝色野兽冲撞。 「沧浪第三式·星河。」 这是真正的武学。它优美而 且强大,尽管闪烁的不是群星,尽管它甚至还没有星火燃烧的那么炽热,这淡淡的,淡淡的光所营造的璀璨,是那么的骄傲。 谢青云深吸口气,双手持刀一斩,旋卷之力轰然斩在蓝色野兽上。整个空间仿佛定格一瞬,蓝色焰火骤然褪去,透明的「圆」被急剧压迫、震荡、卷动、扭曲……齐竞一「哇」的吐血飞退,像风车那样撞到后院一株百年老松上。 树干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撞击之力,反击的力量险些把齐竞一的腰骨震碎。他咬牙爬起来,虽还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瞪着谢青云,但这眼神之外,似乎别有一种感激。 也许我能和他交个朋友?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但这想法却如雨后春笋那样繁衍不息,瞬间已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他强行把这渴望压了下去,也许日后……不,我们注定会是敌人,他想到了齐家正在预谋的事情,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谢青云,你不该来……」 「喂喂,别用这种好像我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的语气。」谢青云摊了摊手,「我和你曾祖父有矛盾,不代表我要和你们齐家为敌,相信我,我没有这种想法。」 漱心院的抖动愈来愈剧烈,他话音刚落,抖动变为了震动,似乎谢宝鲲与齐衡的对决到了白热化的境地,四散的余劲扩散到整个漱心院,并让所有人陷于危机之中。 谢青云眉头微皱,忽然闪身提起齐竞一。 下一刻,漱心院所在的陆地沉入了湖中。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5、猛虎游园 气劲碰撞中心处,沉入湖中的漱心院上空,因为气劲的震动而导致尘烟弥漫,看不清楚场中真切的情形。 「你想用我做人质?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我后面还有一堆继承人。」被谢青云抓到飞剑上,齐竞一又气又怒,而湖中小岛的冲击才刚开始,震荡波一重一重扩散,飞剑在半空中七扭八歪,被迫节节后退。 齐竞一眼看谢青云没有放开自己的打算,抬掌猛地拍向谢青云。 「你小子真不知好歹。」谢青云大怒,一脚把他踹到湖里去。随后认真控制飞剑,并在半空中搜寻沈曼青的身影。这冲击实在太过惊人,沈曼青与蓝柳激斗着,不知落到了哪个位置去,始终搜寻不见。 她虽跌回了一阶,但实力还很强,那位历国第一杀手未必能奈何得了她。 谢青云想了想,觉得还是先看好谢宝鲲,免得他被齐衡打死,那他可就是谢家的罪人了。 此刻两个绝世武者的剧斗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武威侯府都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不断的有建筑被破坏。 谢宝鲲对阵这个老变态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东离大洲还有炼气士是他们的对手? 谢青云一面控制飞剑,一面把神识探到漩涡正中心。这位素未谋面的二伯,在与齐衡的激斗中,愈加的展现了他那种「猛虎游戏于花丛」的特质。 神识中,双方几个呼吸间便已对攻了数十招,其间变招、拆招、格挡、反击等手段,皆会发生音爆,气劲就是由二人对攻所造成的余波。他发现他的神识终于慢慢能跟上齐衡的速度了,一开始他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着。 某一瞬间,齐衡忽然倒纵数丈,立于漂浮在湖面的残垣上,手掌微微地提前,掌心有气旋发生,暗蓝色的劲力竟在他掌心形成了个小小的漩涡。 「沧浪第三式·星河。」 乍然间,漩涡猛然膨胀,变成了巨大的暗蓝色的幕布,海啸的声潮几近于实质,就仿佛从虚幻里闯进了现实世界……同样的招式,齐竞一和他的差距简直犹如天渊。 这也是谢青云第一次看到齐衡施展正儿八经的武学。他心里比他自己面对还要紧张,因为他不能确定谢宝鲲能否接住这一招。 仿佛感应到了谢青云的担忧,谢宝鲲远远地投过来一个笑意。他也落在了湖面,于一根竖着漂浮的木桩上金鸡独立。他的双掌交叉下压,丹田里的内力轰然散入四肢百骸,神色一肃,舌绽惊雷: 「武界·踏渊。」 轰! 谢青云骤觉耳膜被什么撕破,那仿佛是兽吼,又像是空气受了剧烈的挤压而发出来的不堪负荷的呻吟,急遽而又暴烈地穿破耳膜,刺得脑袋生疼。他不舍得退,用手封住耳朵,瞪大眼睛看着。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湖面滚开一圈浪涛,水位似乎因为某种强大的压力而下沉。靛青色的流光赫赫冲击,将谢宝鲲的头发向上拉扯。隐约中,似有一如山高的白额吊睛虎浮现在虚空,周围又隐约有花丛…… 此时隐约呈现在谢青云眼前的,正是诗中所体现出来的表层意象。两种完全不同又极端对衬的意象冲击着他的心神,难以言喻的感动从心底升上来,情绪大潮如乘上了穿梭之舟,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之间来回徘徊。 由内力营造的意象,与法力的不同很明显。 谢青云还未来得及去细细体会其中的差别,便见那两人中间的湖面兀然下陷,它不是一点一点倾斜而沉,而是整个以「立方」为单位,就仿佛突然间被挖走了这一块的水域,然而又不是真的被挖走,是在两个武道强者的争锋中承受不住压力而陷下去。 湖水久久不能平复。这被挖开的空间, 如同再也不能填补。 二人之间存在着致命的凶险,无论谁在这时候闯进去,都必然会遭到双重压力。但偏偏就是有人不信邪,他不但闯了进去,还硬顶着压力,对着谢宝鲲展开了狂攻。 二对一,意象破碎。 齐渊你简直不要脸……谢青云很想大骂,但鬼使神差的,他拔出了长夜,将那残余的意象吸入了刀身里。刀上乍起一道强光,又熄灭,仍是被煅烧过的模样,但没有烟气,有一种平淡的枯绝之意。 他感到刀上有什么将要喷薄而出。突然,他觉出一股头皮发麻的压力,那暗蓝的光波,竟如炮弹般向他袭来。 老变态竟然分神锁定我的位置,看来是铁了心要杀我……谢青云眼看已躲不掉,索性挥刀格挡,暗蓝光波击在刀锋上,传递出沛然的撞击之力,他在半空被顶着飞退,直接飞出了齐府,来到了闹市区。 开启「死烬重生」后,长夜已能抵抗老变态的内力……谢青云心里微动,一震刀身,暗蓝光波被震碎,他轻巧地翻身落在一座酒楼的屋顶上。 然而齐衡并不放过他,已从齐府中追击而来。 谢青云眼看街上驻足观看的行人越来越多,担心他们受到波及,干脆暂避锋芒,收刀御剑而起,向城外飞驰而去。 暗蓝的光波起起落落,始终以不输飞剑的速度缀在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追出了西京,来到了城郊一处广阔深林里,飞剑停在深林上空,暗蓝的光波停在一棵银杉树的树梢上,人影显现,正是武威侯齐衡。 「现在,没有人能救你了。」齐衡看着谢青云,用宣判死刑的语气开了口。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部分注意力锁定在谢青云腰上的长刀上,他已经发现了「长夜」的妙处,他长到这个年岁,武道修为早已臻至「摘叶伤人」的地步,数十年前就不再使用兵器了,本来根本就不会对神兵利器动心;但他还是动心了,这就是长夜的吸引力。 「那么,你又何尝不是?」谢青云淡淡道。 「让我们看看,谁能活着回西京。」齐衡一再的被藐视,被挑战权威,怒火早已是倾尽了,无意再做口舌之争,只剩下「杀人夺刀」这个念头。足尖在树梢上一点,已来到谢青云身侧,狂放的劲气倾轧着周围的空气,谢青云身下的飞剑「嗡嗡」着失去灵光。 这是武者对炼气士最大的威胁。齐衡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展现出影响灵力的手段。 老变态这心机真够深的……谢青云失去飞剑承载而往下坠落,暗骂一声,同时拔刀出鞘。「呛锒」声中,长夜划破虚空,由下而上劈出刀光。 刀锋与空气摩擦,竟生出宛然猛虎长啸的声响。每次「死烬重生」吸收的意象都不相同,也展现出了各种不同的效果。 虎啸不止有音波的威力,还有内力的凝聚、穿透感。刀光首次出现了多重属性的融合。谢青云在挥刀时,则体会得更为细致:先前在云渺峰开悟「死烬」的真谛,所吸收的「象征死亡的花火」,在上阳城外那个水潭边,为了斩神而吸收的「绝境里绽放的彼岸花」,加之才刚吸收的「猛虎游园」,三种不同属性不同形态的余烬,似乎出现了融合的迹象。 未等谢青云多想,齐衡已悍然劈碎刀光,双手皆含光团,像扒拉什么一样,重重地往下一镇。恐怖的劲气如山岳般镇压而下……谢青云整个人被重重打落在地,深深陷下枯枝败叶里。 齐衡做完这一切,面目却愈加阴沉。他落在一根枝杈上,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尽管苍老,尽管枯瘦,却拥有堪比顶级琴师的稳定性,然而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在面对那刀光时,确确实实颤了一下。 就这一下,对他的信心简直是降维打击。 如果那刀光再强几分 ,如果给谢青云蓄力的时间,还能硬接吗? 难道老子要避着他?小小的一个谢家野小子? 绝不! 心声仿佛在现世爆炸了,在暗蓝的光团之上,再度鼓起一个暗蓝色的「圆」。他在厉喝声中抬掌,这个「圆」出现后,他举手投足都有莫大的气机随之牵动。他这一抬手,方圆数百米的银杉齐齐向内圈弯倒,巨大的压力几乎要把它们连根拔起,而这数百米方圆的中心,承受着最为巨大的压力的,正是谢青云。 突然出现了四个谢青云,分四个方向向外窜去。 「圆」让谢青云的本体无所遁形,齐衡紧紧锁定,隔空劈出一掌。 轰! 枯叶与腐土炸得到处都是。 谢青云用铁壁挡住冲击,深吸口气,双手持刀。 齐衡落在林子里,双手呈掌,一前一后,马步下蹲,轻吐浊气。 「沧浪第四式·潮汐。」 暗蓝气劲骤如怒涛冲天而起,林中「哗」撑开一道光环,潮声几乎弄假成真,若是闭着眼睛,根本就以为是海啸。 谢青云的感应更为灵敏,那种山崩海啸的错觉,于是更为逼真。此外他体会到了「意象」呈现的细节,在与法力构筑而成的「元神法相」相比较,那种差别深刻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下一刻,他持刀平移,撞在了潮汐之上。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6、君臣之道 从皇宫通往武威侯府的马车缓缓行驶,车上的氛围很怪,君臣都不发一语。苏明成是个不知讨好为何物的铮臣,亦有自己说话不讨喜容易得罪人的自知之明;喾帝也深知这一点,更没有话要跟苏明成聊,这就是沉默的来由。 但是这样过得久了,君臣二人都有些不自在。有的时候,喾帝觉得这样的「默契」不好,大家摆明车马,你利用我,我利用你,没有一点君臣的情谊在里面,非为君之道。于是他觉得自己有打破沉默的义务: 「苏卿,府上可缺用度?回头朕让内务府安排给你送去。」 苏明成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了看喾帝,但没敢盯着,只是低着头。车厢里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喾帝有些恼火,他知道苏明成不可能缺用度,只不过用个容易拉近关系的开场白,有助于缓和君臣之间僵硬的气氛。没想到对方如此的不识相,根本不接他的话头。 苏明成忽然道:「陛下,飞仙盛会洽谈在即,这对历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而谢青云是个中关键,如果他死在武威侯府,损失会非常巨大。从微臣个人角度,炼气士不可信,但谢青云是谢家血脉,微臣相信,忠勇侯不会让他的子孙危害历国,损害历国的利益,所以……」 满朝文武,独独那位深居简出的谢老太公,深得这位文官之首的信服。这份信服甚至令喾帝感觉到了嫉妒。他冷淡地说道:「还说那小子不会损害历国利益,武威侯对外是历国的守护神,对内是世袭罔替的侯爵,无论哪个身份,都不是他所能冒犯的。」 苏明成道:「对于武威侯及整个齐家为朝廷做的贡献,臣心里有所称量;然而,据最新线报,谢青云打进武威侯府是为了让武威侯遵守历律,按照历律执行对两个死去的卖身丫鬟的妥善安置。」 喾帝当然也早就收到消息。他冷冷道:「你只看到他为了历律,没看到谢家已经有所行动。倘若因为那小子导致齐、谢两家火并,你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苏明成道:「可武威侯若是能遵守历律,又怎会发生这种事?」 喾帝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错都是武威侯引起的?」这不知触到了他的哪个痛点。 「陛下息怒。」苏明成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车厢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当马车行驶在明阳街,距离武威侯府只剩不到三里路程的时候,喾帝忽然打破了沉默:「苏卿是个读书人,应当看得清楚当今天下的局势。虢国数次对外征战不利,对历国早有虎狼之心,只有吞掉历国,才能弥补元气,继续与周、留二国对抗。」 「臣明白。」苏明成点了点头。 喾帝深吸口气:「正是历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倘若齐、谢两家再交恶,那将是一场难可挽回的灾难。」 「谢青云固然要保,武威侯的颜面亦要顾全,总之,朕让苏卿跟着来,就是想让你给朕出个折中的主意。」 「主意是有,但不知闹到怎样的程度了。」苏明成道。 喾帝冷冷道:「他小小一个谢青云,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苏明成道:「谢青云是炼气士。」 「炼气士。」喾帝「哈」一声,略带讥讽道,「此界有多少炼气士,配与武威侯动手?修行界把武者看得一文不值,难道苏卿也这样认为?」 苏明成认真想了想,道:「陛下所言甚是。」 喾帝极少得到这位大臣的认可,这话不是马屁,却比谄臣的马屁还更让他舒坦十倍,他非常受用地点头微笑。「可惜武者没有飞天的手段,不然飞仙盛会有那些炼气士什么事?」 这时,辇车忽然停了。他皱眉正要发问,车外有人 慌乱喊道,「陛下,不好了,武威侯府被人毁啦。」 「什么?」 喾帝的舒坦没能维持多久,闻言霍然站起,他强忍着一脚踹飞车门,抓住说话人的脖子质问的冲动,冷冷道,「发生什么了,速速禀来。」 「卑,卑职也不知啊。」那人惊魂未定,「卑职奉命前往侯府勘探,但才刚到,就一阵地动山摇,卑职到高处去看,湖中小岛沉下去了,那湖上仍有高手在打斗,卑职实力微弱不敢靠近。」 「饭桶!」 喾帝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出,门板破碎砸向说话那人,将之击飞出去。 阳光洒进来了。 苏明成沐浴在正午的日头下,缓缓说道:「为君者……」 「这时候不要对朕说教!」喾帝面如寒霜。 苏明成住了嘴,暗暗地叹了口气。 三里路很快就到了。一个影子飞落下来,单膝在辇车前伏地,「启奏。」 「准。」喾帝冷着脸走下车。 「凶手是谢家谢青云、谢宝鲲、虎骁将军谢元敌及不知名女炼气士。」 喾帝粗暴打断:「说结果!」 「谢宝鲲与齐太傅仍在厮杀,谢青云与武威侯下落不明。」 「好个谢宝鲲!好个谢青云!」喾帝怒火中烧,忽已向齐府腾空而去,他的身法着实不弱,几个起落便已来到齐府深处,果见那湖面上有两个身影正在激斗。 「给朕住手!」 浩浩荡荡的声浪狂卷而去,激斗中二人停住,几次借力飞纵,便来到断桥上,向喾帝躬身作揖:「臣(草民)参见陛下。」 「谢宝鲲,你干的好事!」喾帝冷冷逼视谢家二爷。 谢二爷懒洋洋地哂笑道:「草民与齐大人切磋武艺,却不知所犯何罪?」 无缘无故闯到我家里来又打又闹,却说是「切磋武艺」……饶是齐渊养气功夫惊人,也被激得险些跳起来:「你这狗贼好无耻!」 喾帝心知肚明,抬手示意齐渊稍安勿躁。目今最要紧的,是把事情先压下来。他冷着脸道:「谢宝鲲,你纵容子侄在武威侯府打闹,连自己也参与进去,这件事你和谢家都要承担责任。」 齐渊一听,心都凉了。「打闹」二字是极妙的,以他城府,如何听不出皇帝是想要把罪名定成「斗殴」,那样凭着谢家的保护,对谢青云顶多是小惩大诫。他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袒护谢青云,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个容易。」谢二爷微笑说,「我旗下的银庄,太傅大人尽去取钱便是,侯府老旧,也是时候修缮一番了。」他语气里大有我砸了你家是安了帮你修缮得更为舒适的好心。 喾帝担心齐渊血压飙升,赶忙又问:「武威侯和谢青云哪里去了?」 「臣不知。」齐渊心中有气,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鲁莽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许已死在家祖父手中也未可知。」 这时一个侍卫来报:「陛下,街上有人说看到了武威侯和谢青云,他们打到城外去了。」 事情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喾帝想不明白,而且感觉到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起来,「你们俩立即出城去阻止他们,记住,把谢青云完好无恙地给朕带回来!」 齐渊则感觉到荒谬,谢青云跑来他家又打又闹,结果还要自己去救他,凭什么?但他混迹官场多年,揣摩上意是他的本能,联系到近来苏明成与皇帝经常密谈,且屏退左右不让人听,此事定与密谈内容脱不了干系。 他眯了眯眼睛,决心此事后派人暗查。他故意慢吞吞地应下,慢吞吞地行动。他忽然发现,谢宝鲲表现得比他还要悠闲,比他还要故意的慢吞 吞。 这时喾帝举几步赶上他们,冷冷地看着他们:「在朕面前耍把戏?」 齐渊不语,谢宝鲲笑嘻嘻道:「陛下不是说,去把谢青云平安无恙带回来么?」 「这话有什么问题?」喾帝道。 「这话当然没有问题。」谢宝鲲道,「但草民以为,我那小侄儿不需要别人救援,真正要担心的,是武威侯。」 「一派胡言!」喾帝是亲眼看过齐衡实力的少数人,三十年前他才刚登基便御驾亲征,在沂州如果不是齐衡出手横扫虢国四大军团,历国早就被灭了。「朕命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违者抓去游街。」 谢宝鲲耸了耸肩,施展轻功飞身而去。齐渊作揖,紧随其后。 林子里,卷残云撞上潮汐,气浪先震碎满林子的绿叶,跟着拱起至千米高空,阳光下,云波被大力推挤开去,露出一朵雾和一辆御风舟。 烟尘弥漫,底下情形从「千里目」里看不真切。 霍玺的心高高提起,一面把身下云朵往上拔升,躲避可怕的冲击,一面心想:该不会真的要输了吧? 他看了眼连亭山,后者也有相似的顾虑,于是都苦笑起来。这对决双方各自都藏了不知多少手,谢青云本来都已败了,那刀不知怎么吸了什么东西,便强横得「六亲不认」,实在出乎意料之外。 「明玄,你究竟是怎么判断的?」他心有不甘地向同伴求证。 c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7、历国的守护神,败了 夜明玄深陷的眼窝里罕见的显露几分笑意,「太虚幻界,兵器谱,长夜,已升至第七。」 霍玺瞳孔骤缩,惊叫着跳起来:「那把黑刀就是长夜?」他一下子头皮发麻,忽然就明白了总司为什么要让江川无条件招揽此人。 黄启明眼皮跳了一跳:「名物有主,长夜有归!」他一直忙碌于外域之行的准备,只知名物出世,却不知名物之主居然是谢青云。 「你们在说什么?」连亭山一头雾水。 霍玺没有回答,而是喃喃道:「这下亏大了,早知道不下注了……」他似乎忘了,这个赌注就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明玄,此战过后,长夜的排名又要上升了吧?」 「齐衡是武者。」夜明玄摇了摇头。 连亭山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下注之前从未想过「输」这个问题,一旦发现自己有可能会输的时候,那种隐微的痛意就来刺激他的魂魄了。「不,不能吧,齐衡会败给谢青云?」对他而言,发见武者强大的隐秘,是发现新大陆的意外之喜;而谢青云的获胜,则就好像新大陆在他眼前沉下去了。 「现在还不好说。」霍玺摇头,他觉得自己未必就败了,齐衡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至少在东离已鲜有敌手。 司南一开始也并未把这场赌局放在心上,在发现自己快要赢了的时候,——由于的谢青云缘故,她领略到了人间烟火,深知二百篆玉的价值及其意味——简单做了个换算,如果把这些篆玉全部用来买雪山蜜饯,大概够她吃上几百年。 想到自己即将赢得这笔巨款,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小女孩抱着大把的篆玉,谢青云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狂喊「司南大人威武」的画面,忍不住地喜笑颜开。 高芷甜道:「师父师父,赢了钱可以给我买东西吗?我爹赢了钱,就会给我买糖葫芦咧。啊不过,他赌十次都赢不了一次哩,每回输了就要打我。」 众人齐刷刷地转移视线,充满同情地看着她。霍玺义愤填膺:「小姑娘,你那个爹在哪,我帮你出气。」 「他,他死咧。」高芷甜的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还有娘,娘亲也死咧……」 「别哭别哭,我给你买糖葫芦吃。」霍玺转头向连亭山示意,后者撇了撇嘴,口中嘟囔着「怎么又是我跑腿」,但还是飞快地去了。 他的遁光飞快,去了不到半刻钟就已回转,抓着一把糖葫芦递给高芷甜。「来来,快别哭了,你喜欢的糖葫芦来了。」 高芷甜抽泣着接住,剥开咬了一口,甜甜酸酸的口感立刻击败了悲伤,破涕为笑地朝着霍玺道:「霍叔叔,谢谢你。」 叔叔! 霍玺忍不住摸了摸脸,有些悲伤:我已经那么老了吗? 「我呢我呢……糖,糖葫芦可是我买的!」连亭山愤愤不平。 「也谢谢你,连叔叔。」高芷甜朝着二人露出甜甜的笑容。她还没有到长开的年纪,加上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实在称不上好看,但她的笑容却纯净得如同蓝天白云,极富感染力。 两个大男人不禁深深迷陷在这笑容里,仿佛过往的伤痛全都得到了治愈。 「真是个小仙女呀。」不知经历了多少人间凶险、红尘怪异的二人从心底发出感慨。在孩子的笑容面前,似乎连赌局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哼,幼稚。」司南取了包点心小口咬着,心里想着等等赢钱了,就丢个篆玉给谢青云,让他把全城的糖葫芦都买下来,多的就给他做跑腿费。 深林。 招式的碰撞之后,各自都没能占到便宜,但消耗是可见,两人都喘起气来。 没有慢慢拖下去的余裕了,齐衡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朝谢青 云发起了狂攻。谢青云的神识再度失去了捕捉齐衡的能力,他只能在每回有所预兆的刹那尽可能做出防护,甚至反击。 林中旋风阵阵,尘土与枯叶飞舞,齐衡风驰电掣的残影遍布,似乎无所不至无所不达。谢青云就好像沙袋似的被击打,因而飞来荡去,往往前一刻的重击还未卸去,齐衡已出现在了必经之路上进行下一重击。 如此的经过了数十下,谢青云终于被逼到一个角落——无法计算年龄的老松树,他撞在了老松的宽大而苍老的树干上,他摔落在枯叶上,脸色煞白。 「死吧!」 伴随着一声厉喝,齐衡已从天而降,他的右脚不知凝聚了多少内力,以至于发出暗蓝色的光波,甚至把他自己整个人给掩盖掉,远远地看,就好像一团接近于黑色的火焰撞向谢青云。 突然间,所有一切的画面都变得缓慢,虚空中涌现出许多的黑暗来。 谢青云苦心营造的局面终于来到,他相信当齐衡全力出手的时候,绝不可能再有余力避开,这正是一击建功的最好时机。这也是他最后的法力和内力了。 他本来以为留足了法力,但是情况比他意想的更加严峻。他在「乾坤逆数」里强行「记取」的招式,能够斩杀真神的「武学」,在施展到一半的时候,法力告罄了。 黑暗腾腾如烟,覆盖大半个深林,但他已无以为继,他没有再进行招式的余力。他知道法力一旦耗尽,修为境界就会跌回引玉。 这个时候,给予了他无限惊喜的,是一早放出用来干扰齐衡的镜像。镜像是由不同元素的灵力组成的法术造物,「造形术」得到巨大突破之后,谢青云却一直没有时间去测验镜像的变化。 法术造物与内力造物的区别就在于真假难辨。 此刻三个镜像从不知何处出现,他们手中皆有刀,刀是黑刀,黑刀是长夜的模样。他们在没有得到谢青云的命令下,竟然自发地攻击齐衡。谢青云忽然就明白了,他对自己法力的错误计算,就是因为这三个镜像自己成长了。 他们从本体攫取了法力,制造了黑刀。谢青云全副心神对抗齐衡,以至于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黑暗的意象使空间里所有都变得缓慢。 在这一刻,谢青云的脑海中突然迸出一个大胆到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个想法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但他就是那种想到就要去做的人。 「长夜·卷残云。」他在脑海里对三个镜像发出指令。 三个镜像立即停住,双手持刀,深吸口气。他们的身形一阵模糊,如同人类逼迫肌体的潜力,他们逼迫自己灵体的潜力……谢青云感觉到脑海一阵阵晕眩,他知道是法力枯竭又被外放的造形术持续抽取的现象。 居然真的实现了! 砰! 正此时,黑暗空间因为难以为继,就好像一面镜子那样破碎了。 所有的事物又都变得正常,暗蓝色的光团,携带着齐衡的怒火从天而降。 谢青云猛地撑起身体,奋起余力从树干上倒退,是那种完全违反了物理法则的与大地平行的倒退。 下一刻,大松树在齐衡的脚下轰然断裂,谢青云来到接近树梢的位置站定,于树干倒下、齐衡二度甩出鞭腿的时机深吸口气,周围的空气被他肉眼可见地吸入腹中。 「长夜·卷残云。」 刹那间,万物仿佛遁入一种绝对静止的自然状态,虚空的微粒在爆破,但因为这静止的意境而无法展现,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沉闷,压迫得齐衡几欲吐血。 齐衡身在半空,腿已踢出,瞳孔一圈一圈收缩,也在这刹那,他几乎以不可能的势态收招,与 此同时,「圆」也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坍缩,其体内丹田却是完全相反,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膨胀。 他的全身的肌体一瞬间萎缩,回复到原来苍老的模样,显见是解除了「武界」。 「青云小儿!」 他大骂一声,但招式却是: 「沧浪第五式·深海。」 暗蓝的光波终于完全变暗而不见一点蓝,在压力之上的压力,仿佛深海两万里的重重重负被搬运到了人间,直接碾碎了空间。 三个镜像因而震荡,接着变为虚影。 谢青云从上往下平移,与三个自己镜像的虚影交错,刀光闪耀无极,化作凛冽的寒芒掠过……四道「卷残云」以齐衡为中心,碰撞出了惊人的火花,庞大到无以复加的旋卷之力,一点点,一点点撕扯、切割、揉碎,消解了重负,并最终汇聚到齐衡身上。 齐衡用尽全力抵抗,因而浑身颤抖着发出低吼,但最终,他的意识在他无意识发出来的闷哼声中陷入黑暗,并如同破稻草人般被卷上了高空,划出一个抛物线后,重重撞在远处另一株老松的树干上。 当谢宝鲲和齐渊来到现场时,只看到齐衡动也不动地躺在枯叶上,气息全无生死不知,谢青云站在数百米外老树的树桩上狂喘气,身上的白色汗雾像蒸汽一样汹涌。 历国的守护神,败了。 齐渊脑子「嗡」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s:《提刑仙官》网页版,我自己打不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吗?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8、历国的守护神,败了(下) 武威侯府。 皇帝带着苏明成巡视了一圈,把谢青云入府之后的细节盘问了一遍,对自己的判断愈加笃定。 「这小子,如果不是苏卿的学生知机,提前把消息送到谢府,他现在多半难以幸免。」 喾帝一面走,一面对落后半个身位的苏明成抱怨道,「才刚回来就给朕找麻烦,武威侯脾气本就不好,他家被毁成这样,还不知要怎么安抚他呢。」 他平常倒没有这样嘴碎,只是近来的事情有点多,变化有点惊人,他有点收不住性子了。 苏明成皱眉:「陛下当真如此认为?」 「苏卿有不同见解?」喾帝道。 苏明成道:「臣听到消息入宫,再乘车驾至此,期间最少已过了两个时辰,即便有谢家的插手,谢青云是如何支撑到现在的?」 二人走上一条长廊,喾帝淡淡道:「他要是没点实力,没点潜力,鹏程商会也不会选中他。」 苏明成摇了摇头,他不想和皇帝争辩,免得又惹得龙颜大怒。人年纪大了,难免要为后辈子弟多考虑考虑。 「陛下,陈典案找到了。」一个侍卫来禀告。 长廊尽头,陈亮湿漉漉地小跑过来,在喾帝和苏明成面前跪倒:「微臣参见陛下。」 「起。」喾帝淡淡摆手。 陈亮这才起身,向苏明成行弟子礼:「老师。」 苏明成微微点头:「你做得很好。」 哪里好?喾帝看了他一眼,不悦溢于言表。 陈亮哆嗦着道:「陛下,微臣有罪。」 「什么罪?」喾帝冷冷道。 「微臣不该僭越武威侯的案子。」陈亮道。 「哼。」喾帝冷笑,「你在武威侯面前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你以为漱心院没了,你说的话就也跟着沉到湖里去了?信不信朕也把你沉下去?」 陈亮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去:「微臣不敢……」 喾帝根本不理他了,径自走过长廊。苏明成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起来跟着,他硬着头皮爬起来跟在后面。 「老师,学生是不是捅了大篓子?」 苏明成低声道:「官绅豪吏目无王法的现象数不胜数,你这次抓了个典型,是有功劳的。」 陈亮听了更加害怕:「老师,可这典型是咱们历国的守护神啊。」 苏明成微微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大历以武立国,也因武而难治。当武者的个人实力影响着国策,这个国家还能维持多久?」 我的亲老师啊,皇帝就在前面呢,你的学生我还不想死啊,我不想被沉湖啊……陈亮听得冷汗直流,他知道苏明成是故意说给喾帝听的,君臣为此吵了不知多少次。 「陈亮。」喾帝突然叫了一声。 「微臣在。」陈亮连忙小跑着到前头去。 喾帝边走边看他,「依你看,谢青云和武威侯谁能获得胜利?」 「应,应该是,是谢仙士吧。」陈亮结结巴巴道。 「不可理喻。」喾帝目光微带不屑,「你们读书人就是目光短浅,今次武道大会,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是武者,你们需要一场深切的体会。」 我和老师不同,武者很强,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但谢仙士更强……陈亮低头走路,这些话一个字也不敢说,因为他不是苏明成,惹怒喾帝,他今天真的会被沉湖。 苏明成淡淡道:「陛下,有个最糟的情况,还需要尽早有个心里预设。」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喾帝淡淡说,「你不外乎想说,谢青云如果死了,飞仙盛会该怎么办。」 「不是。」苏明成 道。 「不是?」喾帝道。 苏明成道:「相反,倘若死的是武威侯,齐家绝不会善罢甘休,西京恐怕会陷入空前绝后的大武斗。」 喾帝先是笑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道:「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来到武威侯府门口,他乘上辇车,「朕先回宫,有消息了立刻来通知。」 「陛下,齐太傅回来了。」一个侍卫忽然指着街道拐角处,像见了鬼似的颤抖起来。 辇车动了一下又停住,喾帝掀帘看去,只见齐渊在前面走,后面两个家仆抬着个担架,担架上似乎躺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谁。 喾帝眯眼,极力调动视力,脸色逐渐变得十分精彩。 陈亮远远地看着,心里「咯噔」一跳,低声对苏明成道:「老师,那是武威侯,我认得他的衣服,谢仙士穿的是黑色对襟。」 苏明天长叹口气,心中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齐渊来到辇车前头,失魂落魄地行了个礼:「陛下,祖父他,他败了。」 君臣对视,喾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快,传太医!传太医!」 「……」 太医署的医官得到消息也着实惊呆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武者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也很快就会恢复如初,更何况是武威侯这种级别的超级强者。 十几名医官联合看诊后,得出一个结论:武威侯受了点内伤,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即可。 医官们走后,喾帝又逗留了半个时辰,好生安抚了齐府上下,这才回到辇车:「回宫。」 辇车辘辘而去,苏明成和陈亮躬身送别。辇车行了一阵,又传出喾帝的命令,「着谢青云即刻入宫见朕。」 直至看不见辇车,师生二人这才缓缓离开齐府。 此刻才刚午时,阳光很晒,陈亮有些头晕,这一早上发生的事情,还如同幻梦般不可思议。「谢仙士才刚回西京,就大闹武威侯府,还把武威侯给打晕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禺。」苏明成叫了一声。 「学生在。」陈亮忙应道。 「你告个病假吧。」苏明成淡淡道。 「为何?」陈亮一惊。 苏明成看了他一眼,淡淡说:「朝堂将有一场风波,你避避风头也好。」 轻薄的墨色的篆玉在谢青云的手中缓缓化为灰烬。 吸光了一枚篆玉,法力才恢复不到两成,看来我的修为又有进步……谢青云想到最后与镜像的合击技,就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门后面是无限可能的世界。而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一门武学心法进行开元。 他睁开眼睛。谢宝鲲站在数步外的一棵大树下,正抱着膀子靠着树干打盹。他那敞露的胸膛赫然青紫一片,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明明自己已经伤成这样,还替我护法……谢青云心里很受感动,原以为回西京就是走个过场,学个内功心法,再把谢宝树的灵位送入谢氏祖祠,就可以潇洒离去;现在看来,「认祖归宗」的事情应该要认真对待。 「二伯,」他站起来,从储物符里取出一个小瓶,「你受伤了。」 「不客气。」谢宝鲲还没睁眼,已把瓶子接过去,往嘴里猛倒,然后嚼糖豆似的咬得嘎巴脆,最后睁眼伸了个懒腰,「他爷孙两个联手打我,臭不要脸。不过,「沧浪诀」的内劲有贯穿之效,确实难以防范。别担心,这点伤对你二伯我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好了?」 谢青云点头。 「咱们回家。」 谢宝鲲不由分说,勾着谢青云的脖子往回走。「臭小子,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伤也没有?」 「其实小侄受了严重的内伤。」谢青云一本正经道。 「放屁,你自己瞧瞧你的脸色,哪里像重伤的样子?」谢宝鲲笑骂,「倒是我这个二伯,来助拳的反而伤得比你重,这是什么道理?不行,找个时间我俩切磋切磋,你能击败齐衡,未必就能击败你二伯我。」 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谢青云咳了两声,「咳咳,小侄怎是二伯对手,实在大可不必。」 「你不跟我切磋也行,晚上陪二伯喝酒去。」谢宝鲲说着,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个酒葫芦,剥去起子就仰头痛饮。 「来,你也来。」他大喝一口,又递给谢青云。 谢青云心里一动,仰头灌了一气,把葫芦给倒了个空。「嘶……好酒!」 谢宝鲲大笑,把空的葫芦随手丢在道旁。「臭小子,这次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收场?」 谢青云还在被辛辣的酒液呛着整个喉管,闻言嘶哑开嗓:「既然武威侯被我给揍了,就跟之前说好的那样,这钱我替他出。陈典案很适合办这件事。」 谢宝鲲松手,轻轻在谢青云脑壳上敲了敲:「嘿,你小子避重就轻,问题是那两个丫头吗,问题是你把齐家得罪惨了,人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知要怎么报复你呢。」 「相比起他们的报复,我更担心太公不肯让我「认祖归宗」,那样我就学不到谢家的上乘武学了,据说开元时所用心法越上乘,效果越好。」谢青云觉得谢宝鲲有一种极强的亲和力,让他不自觉地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当然,现在我知道谢宝树的骨灰还没有进入祖祠,看来太公对我没第一时间回来见他很不满意。」 「你小子怎么直呼你爹的姓名,跟你弟弟一样没大没小。」 「哦?元敌果然比我小?」 「据我所知,小了两个月。」 「至于你「认祖归宗」的事情,」谢宝鲲看着他,「还要看太公怎么说。另外,你爹生性叛逆乖张,不受太公待见,最终落得病死异乡的下场,没入祖祠跟你关系不大。」 谢青云陷入了沉思。 官道上,一队金甲卫士纵马而来,在二人面前停住,为首的跳下马,神色冷峻地道:「谢青云,陛下要见你。」 谢青云下意识地看向谢宝鲲,后者拍了拍他,「你去吧,皇帝不会为难你。家里我先替你探探太公的口风,我会让人在宫门口候着,你出来就先拜见太公,可别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69、喾帝的烦恼 皇宫,御书房。 谢青云站在御案下作揖,抬眼看了看皇帝,暗暗与自己前世看过的影视剧里的皇帝相比较,他有些失望,这位皇帝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威严之气。 喾帝是个武道强者,他如何不知谢青云偷看,故意不理,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结果人家连招呼都不打,行个礼就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从他身上看不到对自己的半点敬畏。 「你就是谢青云?」他皱着眉,这跟他以往见过的炼气士的臭脾气真是一样一样的——自矜修行,不愿向凡间帝王低头。问题谢青云是谢家子弟,谢家极受皇恩荣宠,难道他不该为此伏低些姿态? 「我是。」谢青云道。其实他只是在开小差,他首先想到了唐绾绾,作为历国三大家族的唐家,不知有何传世心法,而据说皇族也有,不知能否找个机会从皇帝手中得到上乘的武学。 想到这里,他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听闻陛下赶至武威侯府,是为了替草民解围,能得到陛下的爱护,青云当真荣幸得很。」 喾帝见他忽然转变了态度,似笑非笑起来。他站起来,引着谢青云到旁边的案几去坐,吩咐了茶水点心,谢青云有些惊讶,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高了对他的待遇,这本不是一个平民该有的荣宠。 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正如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保他不死。 喾帝道:「西京如何?」 谢青云仔细想了想,道:「京人彪悍,远胜别国。」 「初,太祖为西城太守,后立国,改西城为西京。」喾帝淡淡说,「历国方今一百五十载,武道传承未有断绝,是为国本。朝中大臣,读了圣贤书,以为耍耍嘴皮子就能治国平天下,殊不知武者卫疆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大国国力强盛,历国被夹在其中的苦楚,也是很多文人雅士所体会不到的。」 「当然,」他露出一个讥嘲的笑意,「也许他们不是不懂,假如历国被灭依然会有官做,想必对他们而言也只不过就是换个人磕头而已。」 谢青云沉默。 喾帝道:「青云,你今日打了武威侯,朕依然要保你,你可知是为何?」 「草民不知。」谢青云道。 喾帝道:「为了历国能重新站稳脚跟,为了国土不再被大国侵占,为了保卫我历国的百姓不再被人欺辱。」 「草民惶恐,且愚钝。」谢青云皱眉。 「飞仙盛会。」喾帝点了一点。 谢青云一点就透。当初鹏程商会的人来和他接洽,特意提了一嘴,当时他还没搞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如今得到喾帝这样维护,想来就是他们的功劳了。 可是为什么?鹏程商会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怎么看也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 历国的经济结构主要是农业、矿产,但西京没有自己的大型冶炼工坊,矿石只能低价卖给留国。立国一百五十年,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图腾,也没有具有特色的手工艺品,本来还有畜牧业,却由于鬼戎人常年在西北草场滋扰,导致牧民向别国流窜,早已没了立国时的盛景,在商业上应该是不存在输出价值的…… 鹏程商会为了我而坚持要在西京举办,恐怕这届飞仙盛会会赔掉他们的内裤——向道门租借场地、提供所有与会国的衣食住行、提供优胜奖励,这些花费单凭门票是赚不回来的。谢青云心里很清楚,在西京举办盛会对商会几乎没有任何好处,但对历国却是一桩天大的买卖。喾帝应该是想在会上接洽各国使团,寻求更多的出路,而随着盛会的举办,将会极大地刺激西京的经济状况,甚至很可能出现全新的经济结构。 这事怎么想都很诡异。 鹏程商会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事后我要付出的代价恐怕 更为沉重,要不还是拒绝算了……谢青云看了看喾帝,看到他发白的鬓角和隐隐的黑眼圈,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皇帝为了这个国家的存活,也算是殚精竭虑了,我作为这个国家的一份子,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喾帝道:「青云,现在正有个大问题摆在我们面前。」 「什么大问题?」谢青云道。 「历国以武者为国本,」喾帝灼灼地看着谢青云,「武者排斥炼气士,这你是知道的。」 在历国,我就是个臭炼气的……谢青云如何不知,苦笑点头。 喾帝道:「武者没有御空的手段,是以往届盛会,历国都不曾参与。但今次不同……」 「哪里不同?」谢青云隐约有不妙的预感。 喾帝敲了两下桌面,宦官躬身退了下去,他这才接着道:「今次盛会在历国举办,事关朝廷脸面,不能再装聋作哑,无论如何都要派出一支队伍。过往,朝廷曾和落云宗有过交涉,但结果很不愉快。」 谢青云点头表示理解。 喾帝道:「青云,你是历国第一位炼气士,朕希望你能代表历国……」 「陛下,」谢青云忽然站起来作揖,「此事恕草民无能为力。先不说太公同不同意,飞球队须十一个球员,亦即十一个炼气士,即便降低门槛,最少也需要七个球员才能参赛。」 「总有办法解决的。」喾帝不以为然,「你是谢家子弟,由你代表历国再合适不过,至于剩下的球员,你不是带了些朋友回来?作为交换,倘若你答应下来,朕允诺你一个愿望。」 谢青云还想拒绝,但是心里忽然一动:「什么愿望都可以?」 「只要朕能办到。」喾帝道。 谢青云目光幽微,「假如我要皇族修炼的武学心法呢?」 喾帝脸色一变。 午时刚过,萧爽跌跌撞撞回到小院,两条腿酸软得好像刚刚服侍了七个富婆。他扶着门洞墙壁,冲着里面有气无力地骂道:「哪,哪个龟孙子再给我下药,我他娘的跟他绝交!」 院子里众人正在吃着丰盛的宴席,闻言安静了一下,齐齐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开始大吃大喝。 司南优雅地夹了块鹅肝放到嘴里边咀嚼,「都敞开肚皮吃,今天司南大人请客。」 「怎么就吃起来了?」 萧爽来到席位上,看了看众人,发现他们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他看了看白斩天,发现他头发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一样,头发丝还缠着几缕水草。 「你下河摸鱼去了?」 「我还幽会龙女去了呢。」白斩天愤愤地咬着一块猪蹄,仿佛在嚼着的是齐衡的脑壳。被武者一击打到水里边去,他自觉丢脸丢到家了。 萧爽夹起一块排骨慢慢嚼起来,惊喜道:「哎,这排骨炸的火候真不错。」 沈曼青正喝着一碗汤,闻言瞧了他一眼:这家伙的肚子是铁做的?泻药药力才刚过,又有胃口吃东西了? 「这倒是天赋异禀。」她深为佩服起来了。 「师父师父,鹅肝怎就没有了,甜甜才吃了一块哩。」高芷甜把筷子伸到那空盘子里,夹了个空气,于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司南。 「老黄,」司南仿佛贵妇人做派,从一个金贵的袋子里摸出一枚篆玉,放在黄启明的面前,「再叫十盘,剩下的多叫几桌,让你的弟子们也沾沾荤腥。」 说的我道院吃不起一样……黄启明慢吞吞把篆玉往回推,「本座倒还请得起。」于是利落地去安排了,于是整个道院都摆起了宴席,这倒是前所未有的。 萧爽看得更为惊异。 院子外,闹热里走 进来一个人,像幽灵似的披着不合身的罩袍,道冠也七扭八歪的,看着像个游方野道。 「周纵,你不去吃,来这里做什么?」黄启明注意到了,皱眉看他,「本座在会客,没有召唤不要来。」 「弟子放肆了。」周纵稽首,「有些话想说,谢青云在何处?」 「被喾帝召入皇宫了。」黄启明道。 「他不在?」周纵深深地拧着眉。 沈曼青看了看他,这男人脸上有疤,眉心像有凶煞凝结,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不过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便轻声说:「道长有话不妨对我说,我是青云的朋友,会帮你转告的。」 周纵面露挣扎的神采,很快摇了摇头,径自走了。 他没有参与到「师兄」们的闹热里去,回到了独属于他的小院落。本来像他这种才刚引渡入门的,要先睡通铺,黄启明特意为他的妻儿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住处,也算是非常优待他了。 才刚踏入院子,他的神情微微一变。卧房的门敞开着,他的妻子抱着孩子,站在窗台那一边,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却在瑟瑟发抖。 「夫人?」他带着疑问走进去,转头看到左边软塌上半躺着个穿着枣红色深衣的男子,戴着半张面具,看到这人,他的残缺的耳廓开始刺痛,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冻住。 「云,云长老……」 跟着他才发现,妻儿脚下有一圈诡异的雷纹。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0、三种武学 周纵对那雷纹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五个角对衬外扩,中间两条纹路形成圆圈,纹路里刻画着蝌蚪大小的符文。这是简化了的九雷阵,发动时可以瞬间招来雷霆,把圈子里的人轰成碎渣。他曾经就把许多云雷宗的对头圈起来,享受他们临死前表现出来的丑态,以此得到欢愉。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他绝不愿意再对任何人画这雷纹,因为他已能体会到妻子的恐惧。他恨不能把妻子换出来,但是他不能,他清楚云翟有一种怪异的神经质,这个时候任何的举动,都可能刺激到他。 「我的周执事,可终于见到你了。」云翟把玩着一个杯子,细细地看着杯子上的图案,仿佛里面蕴藏着修行至理。「你知道么,本座一度以为你已经被黄启明害死了,甚至为之痛心不已,直到他派他的手下,把你的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接走,本座才知道原来是我一厢情愿。」 「你不可以这样,」他放下杯子坐起来,淡淡地看着周纵,「本座对你仁至义尽,你却转身投入道门,你毁了你跟我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周纵缓缓地跪了下去:「云长老,这事是我的不对,我愿意以死谢罪,求长老放过我的妻儿。」 云翟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站起来,缓步来到周纵妻子的旁边,从她怀中抱走女婴,然后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起来,「嘟嘟嘟,嘟嘟嘟,可爱的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像个父亲那样逗着孩子,伸手轻轻地捏着孩子的吹弹可破的脸颊。这孩子才八个月大,还不知恐惧为何物,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问。 「周小雨。」周纵颤声说。 「小雨,小雨。」云翟呻吟似的叹着气。 「孩子是无辜的,求长老放过她……」周纵趴伏下去。 「夫君……」周夫人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她很有一股子勇气,想从头上拔下发簪,往那可怖的人胸口扎去。她为了女儿,几乎差点就那样做了,然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不能动弹。她知道这是他的夫君的手段,眼泪滑落下来,「女儿,女儿……」她想提醒周纵,女儿才是最要紧的。 周纵趴伏着,颤抖着,坚定摇头。 「小雨,小雨。」云翟叹着气,「当年琪儿也像她似的可爱。但是我的琪儿永远也回不来了,我的琪儿……」他有些失神,但并没有看到悲色,只是更加冷漠了,面具下的眼睛,幽思更为深沉阴狠。 「周纵,你没把「咱们」的事抖漏吧?」他特意把「咱们」二字咬得极用力。 「没有。」周纵说。幸好谢青云不在,他在心里说。 「很好。」云翟淡淡笑着,「这段时间,我先替你照顾你的妻儿,辛苦你在道院卧底了。」 「你不能这样做!」周纵猛地直起上身。 「我不能?」云翟微笑。 周纵咬牙切齿:「云长老,我是受了引渡的道门弟子,我不再是云雷宗的人了,人间的恩怨我已全部放下,你何不就此离去,我绝不向院主告发你擅闯道院的事情。」 「你说放下就放下?」云翟道。 周纵极力压低嗓音,咬牙切齿:「云雷宗得罪不起道院,云长老莫要自误!」 云翟继续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周纵,你应该清楚,我就算被贬到东离大洲,也还是那个女人的男人。」 周纵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但为了女儿,他把这恐惧抛到脑后,一字一字地道:「云翟,就算那个女人会庇护你,但你记住,你要是伤害我的女儿,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 云翟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把女婴抛回给周夫人,然后隔空掐住周纵的脖子 提起来,他与周纵之间似有无形的雷霆衔接,「你敢威胁我?」 周纵痛苦地蹬着双脚,但是遍布血丝的眼睛却仍死死地盯着云翟。那种身为人父的决意,那种冲破一切恐惧的决然,直看得叫人心颤。 云翟感受到深深的寒意,他却笑了起来:「有趣,太有趣了。」他把周纵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周纵,你听清楚了,咱们的计划,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我要你把道院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定期汇报给本座,不然你的妻子女儿,你知道本座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叫她们痛苦死去。」 「记住,本座今天没来过,你的妻子带着你的女儿去乡下了。」 皇宫外门打开,谢青云从里面缓缓走出。他眯眼看天空,橘色的晚霞紧贴着远山,一副落日熔金的景象。 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件墨青色的长袍,看到谢青云走出来,他微微地躬身小步迎去:「小的庾庚参见青云公子。」 「你是我二伯安排来接我的?」谢青云打量着中年男子。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不同的衣服,似乎代表着不同的社会地位。庾庚穿着长袍,显然区别于一般仆役,看其温文尔雅的样子,应该还读过不少书。 「是,小人是二爷的伴读。」庾庚含笑说。 「辛苦,久等了。」谢青云最后看了眼天边的晚霞,然后登上马车,「走吧庾伯。」 「不敢当青云公子称呼。」庾庚启动马车。 「这有什么。对了,二伯有向我交代什么话么?」谢青云道。 「只说让青云公子尽快回府。」庾庚道。 「那就回吧。」谢青云一面说,一面从储物符里掏出三册竹简,上面的字全是用刻刀一点一点刻出来的,属于古董级别的武学秘籍。 喾帝并没有答应把皇族的武学心法给他,但却答应他可以在皇家武库里任选三种武学。他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武库里翻找,精心挑出了三种对他目前最有用的武学。 武者所修炼的「心法」和「武学」是各自独立的。 第一门是身法「幻羽步」,其特点是快。按照喾帝的说法,内力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甚至能幻化出翅膀,达到短暂滞空的效果。齐衡在「武界」状态下,极致的身法给予了他深刻的印象。 第二门是刀法「双象」,按照喾帝的介绍,这刀法趋于「重击」,是罕见的双持刀法,当年太祖便是用此刀法攻破旧国国都,打下了大历的江山。 第三门是「灵鹤雾隐法」,这是一种隐藏气息的武学,类似于炼气士的敛气术,也是他挑选的唯一不需要内力就可以施展的武学。 武者开元之前,丹田里是没有内力的。开元需要心法,谢青云在武库里并没有找到和齐家《沧浪诀》同等的心法,所以干脆没有选。 谢青云收了秘籍,道:「庾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说说府里的情况。」 「是。」庾庚笑着说,「府里现在是大老爷当家,大老爷的大夫人管着内务,二夫人管着账房……」 「等等,你是说我那个大伯有两个妻子?」谢青云吃了一惊,「夫人」这个称谓是不能乱用的,根据他的记忆,这个世界和前世的封建社会结构类似,只有正妻能被称之为夫人,其余不论是平妻还是小妾,都只能称为姨娘。 「大老爷的情况有些特殊。」庾庚笑着说,「两位夫人一位是自少便指腹为婚的表亲,一位是先帝之女平阳公主。不过……」 「不过什么?」谢青云道。 庾庚苦笑道:「不过二位夫人很是不睦,尤其是二夫人,全府里只有老太公镇得住她。但老太公早已不管事,所以二夫人素来蛮横,青云公 子千万别冲撞了二夫人。」 「我知道了,多谢庾伯提醒。」谢青云舒了口气,没想到这谢府还挺复杂的,他的那位大伯还是先帝的乘龙快婿,看来提前预备了礼物是对的。 庾庚接着道:「大老爷膝下只有元敬公子,年岁十五,行六。大夫人带着元敬公子住在漱芳斋,二夫人住在洗玉轩。」 「我二伯呢?」谢青云道。 「二爷管着府里的产业,主要是银庄、当铺、绸缎庄和酒楼。」庾庚如数家珍,「夫人早逝,二爷早早就寡居,带着元敌公子和元樱姑娘住在景富院。」 「我二伯没有再娶吗?为什么?」谢青云有些意外。 「二爷说,怕继母对两个孩子不好。」庾庚叹了口气,「可小人却知道,二爷是忘不了他那位结发妻子。」 乍一听复杂,但其实比别的世家大族简洁得多了……谢青云若有所思,「除了三个嫡出的,我还有哪些弟弟妹妹?」 「府中会从分家选些资质好的子弟来指导武学,名额不多。」庾庚倒是毫无隐瞒,「青云公子不用记住这些人,独独一个清姑娘,须审慎对待。」 「哦?」谢青云道。 「清姑娘身世复杂,具体的小人亦不太清楚,她自小便养在老太公身边,连名字都是老太公亲自取的,元敬公子都没这个待遇呢。」庾庚说罢,笑了一声,「清姑娘脾气极好,只不过喜欢捉弄人而已。」 「除此以外,有几个分家实力和势力皆不可小觑,恐会阻扰青云公子回门。」 「都是些什么人?」谢青云道。 「鸡鸣狗盗之辈,青云公子用不着多费脑筋。」庾庚语气里不乏鄙夷,但似乎还有几分无奈。 谢青云又问了些细节,半个时辰后,他来到幽篁院门口,等候谢老太公的召见。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1、我难有如你那般的眷意 幽篁院内外都静悄悄的,这时晚照铺盖整个谢府,渲染出静谧而恬淡的氛围。 谢宝鲲从另一边的青石小径缓缓走来,向谢青云抱以宽慰的笑容,但是没有说话。 谢青云回以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等候。 又等一阵,幽篁院正对着照壁的位置,转出谢漾清的身影来。她来到院外,先是唤了声「二表舅」,然后望着谢青云,「青云哥,太公说他乏了。你的事情过夜再说。」 谢青云苦笑,只得向幽篁院的方向作揖,预备先行离去。 谢漾清美眸里闪烁着笑意:「但是太公让你先在「凤鸣院」住下。」 「凤鸣院?」谢青云一怔。 谢宝鲲大喜,一巴掌拍在谢青云的后背,「臭小子,还不快谢过太公?」 「谢,谢过太公。」谢青云被拍得龇牙咧嘴,不明所以但觉得谢宝鲲不会害他,所以依言照办。 「大点声,用出你吃奶的力气。」 「谢过太公。」谢青云只得气沉丹田,让嗓音变得洪亮高亢。 谢青云抿嘴而笑:「青云哥,太公不喜欢吵嚷,你这样会喊得他老人家心烦的。我先领你过去。」 「清儿,祖父指名让你带路么?」谢宝鲲忽然轻笑一声,意味莫名地看着谢漾清。 夕阳下,少女的娇靥上似乎浮上一层红云,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太公从不管这等繁琐。青云哥初来乍到,我担心下面的人伺候不好。」 「那么,这小子就交给你了。」谢宝鲲挤眉弄眼一番,又悄悄在谢青云耳旁道,「凤鸣院就是你爹当年住的地方,看来太公并不排斥你。」说着拍了拍他,径自地去了。 「你喊二伯二表舅,那你就是我的表妹了?」谢青云仔细地打量着带路的少女。 少女忽然停下,俏生生地回转过来,向谢青云伸出了手。 「手。」她轻声地说。 斜阳,晚风,少女的手。 这是谢家特有的礼节?谢青云伸手与她握了一下,「第一次见面,你好清妹妹。」 「不是第一次。」谢漾清幽幽地说,「青云哥这么快就把人家给忘了?」 「武威侯府里不算。」谢青云道。 「为何不算?」谢漾清道。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谢青云笑着说,「现在我们认识,并且握了手,我已知道这世上有谢漾清这样一个人,我在已知的情境下见到了你,所以是第一次见面。」 「可我早就知道青云哥。」谢漾清笑着,转身继续带路。 「哦?」谢青云跟着在她身旁。 「云州案,我一直很感兴趣,找个时间,青云哥从头给我说说吧。」谢漾清美眸微微侧转,眸光闪闪发亮,「就当做我给你带路的谢礼。」 谢青云未置可否:「清妹妹,太公为何让我到凤鸣院住下?」 谢漾清道:「青云哥希望是因为什么呢?」 「我希望?」谢青云微微笑道,「我所希望的,便是太公以此暗示我:谢青云,你可以认祖归宗了。」 刻意深沉的嗓音,把谢漾清给逗笑了。 谢青云接着叹了口气:「然而现实往往与愿望相反。」 这时来到一个大院子的门洞外,转入照壁,谢漾清指着前厅道:「青云哥,这就是凤鸣院,下午的时候,我已派人来打扫过了。」 晚风轻荡,院子里很干净。 几片嫩绿的银杏叶从谢青云的眼前飘过,他看着硕大的豪宅,一时有些呆怔。 谢漾清不知何时走过来,从他的背后轻轻地抱着他:「青云哥,欢迎你回家。」当「家 」一字吐出时,那蕴含的强烈的归属情感,惊醒了谢青云。 谢青云从这里面听出她对这个「家」的深沉的爱意,以及因为家中新增成员的欢欣雀跃。回过神时,谢漾清已转过照壁,她的声音从门洞外传进来:「明日午时,太公和诸分家长辈会在幽篁院共同裁定。」 「漾清。」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谢漾清停下。 「时间还早,别急着回去。」谢青云委婉地说。 谢漾清回身,转过照壁看去,只见她的青云哥孤零零站在斜阳下,身后是凤鸣院极富特色的高耸的建筑,他与这建筑格格不入。 「青云哥,你是怎么看待谢家的?」 谢漾清决定留下来了,她自然而然地挽着谢青云的手臂,向正面堂厅走去。 「我难有如你这般的眷意。」谢青云道。 「你心里总有个大概的印象。」谢漾清道。c 「谢家很好,怎么说呢……」谢青云沉吟着,「每个人都很自然,对待我的方式,也不端着架子。我虽未能面见太公,但也能感觉到他老人家对我的爱护。」 「场面话?」谢漾清道。 「肺腑之言。」谢青云说完却叹了口气,「尽管如此,我还是难有如你那般的眷意和归属感。」 「这不怪你。」谢漾清抬头看他的侧面,其轮廓真是所见之最,「青云哥,说一句你觉得这世上最为温暖的话语。」 「燃烧吧。」谢青云道。 谢漾清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什么语式,既不是官话,也不是书面语,也不是口语,听着怪异极了。」 到得堂屋,她让谢青云在矮几落座,然后自去煮茶。这屋子是复式结构,二层似乎是个书房,隐约能看到书架和书案,再上去三楼似乎还有一张大床。 谢青云没有观察多久,谢漾清已捧着捣好的茶粉回到矮几,旁边架着个烤炉,炉里的火炭已提前备好了。她把一个铜制的水壶放上去,里面是仆役们早已准备好的山泉水。 谢青云感觉到了些微的暖意,心情放松了下来。「武威侯府,当齐衡质问我的时候,我得到了你们的鼓舞,那时候我的精神就处于一个燃烧的状态,那是我所感到最为温暖的时刻。」 「这是对你而言,青云哥。」谢漾清竖起一根手指,「打个比方,你在天寒地冻的路上看到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他又冷又饿,这时候你会对他说什么?」 谢青云道:「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将要冻死的事实。」 「你是对的。」谢漾清点螓,又摇着说,「我们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那么,这时候的一句温暖的话语,是否能成为指引他回归的灵魂导言呢?」 谢青云陷入了沉思,然后迟疑着道:「我大概会告诉他,我跟他处于同样的情境。」 「为什么?」谢漾清道。 「那样他也许会死得安详一些。人对自己苦难的关注,来源于对比,如果众生皆苦,也就等于众生皆不苦。」谢青云道。 墨绿色的两指高的瓷杯,冲泡了热腾腾的茶粉,被推到谢青云面前。 谢青云端起来喝了一口,暖意进一步扩散。他不知道谢漾清能否理解这样抽象的概念,于是也竖起一根手指道:「打个比方,修行界有一种法术叫「搜魂术」,被搜魂过的人,会失去自我的神智。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凶险,让我来选择,我宁愿冻死饿死,也不愿变成行尸走肉。」 「这就是苦难从对比里产生的论据?」谢漾清莞尔,这一笑轻飘飘挂在唇角。 「你呢?」谢青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认为最温暖的话语是什么?」 「青 云哥希望我说什么?」谢漾清道。 「我不是那个快要冻死的人。」谢青云淡淡地说,「我难有如你那样的眷意,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是为了谢家的心法。」 谢漾清一怔:「据我所知,炼气士都看不上武者。」 「否定武道,等于否定我自己。」谢青云道,「我让你留下来,是有件事想委托给你。」 谢漾清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抿嘴笑了起来:「那么,青云哥想委托我做什么?」 谢青云把在上阳城采购的礼品一件件摆出来:「府里情况你比我了解,两位婶婶,大伯二伯,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替我筛选一番,然后让人帮我把这些东西分送出去。」 「我明白了。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呢?」谢漾清道。 「一个故事加上……」谢青云最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掀开,里面躺着一对宛如玛瑙石雕刻的耳坠。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了。」谢漾清接来盒子,难掩喜爱之色,「只不过,青云哥,送礼还是要亲自去方显诚意。大表舅他们也许只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个人,而并非想要你的东西。」 谢青云道:「清妹妹说的有道理,你帮我分分,然后陪我走一趟。」 「青云哥,你是不是对别的女孩子也这样,理所当然地占用人家的时间?」谢漾清笑吟吟地举了举耳坠盒,「不过,我倒并不讨厌呢,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他把耳坠盒贴身放好,然后打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大表舅喜欢收藏鼻烟壶,这个象牙浮雕鼻烟壶,就送给他吧。两位大舅母一个喜欢刺绣,就送她留国麟锦,一个喜欢摆弄花草,礼品中没有她喜欢的,不如就送她这幅《君山图》吧,我知道她心里特别神往留国君山……」 谢青云觉着自己捡到宝了,谢漾清三下两除二就把礼品各自分好,条理清晰明确,比他自己胡乱拿去送人好得太多了。 把礼品装好,二人便出了门。 天边晚照余辉,只剩一线,天地马上就要遁入黑暗。 谢漾清眺望远空,呢喃似的说道:「青云哥知道我为何喜欢这个家么?」 谢青云道:「愿闻其详。」 「准确地说,是喜欢太公。」谢漾清的声音像晚风在轻轻地吟唱,「他老人家给予了我们在这个时代所绝得不到的自由。」 「自由?」谢青云道。 「是。」谢漾清笑着说,「太公让我们习武,连本家心法也倾囊相授;他还让我们拥有自由嫁娶的选择权。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凡我谢家子弟,皆为独立个体,所奉使命唯有成为你自己的存在。」」 「成为你自己的存在……」谢青云咀嚼着这句哲学意味浓厚的话语。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环境里,老人家应该知道为此要付出何等的努力和代价。他为子弟们撑起了一片自由的天空,凭的是什么? 他想到在武威侯府时,那位老人只不过走过来而已,就镇得他的识念陷入模糊。大概凭的就是绝对的实力。 「青云哥,你呢?」谢漾清道。 「我怎么?」谢青云道。 谢漾清道:「你闯入武威侯府,把武威侯给打了,是为了成为你自己的存在吗?」 「这件事既简单又复杂。」谢青云微微地叹着气,「我看到那两个丫鬟的尸体,仿佛看到了别人,我只是被愤怒所驱使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漾清道。 「我没有跟她相处过。」谢青云回忆着,「我第一次看到她,她被人……侮辱了。我当时只能看着她自绝于世,我以为她受了难以修复的精神创痛,但我后来慢慢醒悟到我自己的错处。」 「错处?」谢漾清道。 「我的放任她的自绝于世,何尝不是助纣为虐。」谢青云相信以谢漾清的冰雪聪明,能听出这成语的大致意思,「我的行为建立在女子的贞洁与她的生命对等的前提上。其实她就算被侮辱了,也照样可以活下去,她所受的暴行,不能成为她死亡的烙印,我所应该做的,是努力拯救她的存在,而非放任自流。当我把她的贞洁与她的生命对等后,她仿佛被我物化成了一件商品,我在心里认为她是一件坏掉的商品了,这让我既惭愧又痛苦……」 这是他从沈曼青身上慢慢领悟到的,他从没有告诉过别人,今日不知怎么,竟对谢漾清和盘托出。 「所以你问我是否为了成为我自己的存在,」他苦笑着,「我甚至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谢漾清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二人到得漱芳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漱芳斋里正在用饭,听闻谢青云上门拜访,谢宝仁的脸色拉了下来,谢元敬道:「父亲,阿娘,我去让人多准备两副碗筷。」 「坐着。」 席中一***脸色也是一沉,用筷子敲了下宝贝儿子,「用得着你献殷勤?吃你的饭。」她然后看向谢宝仁,幽幽地道,「老爷,这老三家的孩子太不懂规矩了吧,族中可还没认可他的身份,擅自上门请安是什么道理?」 「请进来。」谢宝仁淡淡道。 不多时,谢青云和谢漾清被请着进来了。 ***一看到谢漾清,脸上登时堆满了笑容:「清儿,你怎么也来了,快快,来坐下陪舅母吃个饭。」 「舅母别忙,我是陪青云哥来的。」谢漾清连忙推辞,并给谢青云使了个眼色。 谢青云拱手作揖,「小侄青云,见过大伯,婶婶。午间在宫中多有逗留,以至于到现在才来请安。」 倒是有三弟的影子,听说他击败了齐衡,真有这实力?谢宝仁仔细打量了一会,道:「既然来了,就一道用饭吧。」 「小侄用过了。」谢青云说着,把鼻烟壶和麟锦取出,分别递给谢宝仁和***。「这是小侄从留国专程为大伯和婶婶带回来的礼物,今早本来就要送上,谁知遇到了那件事……」 谢宝仁稍感满意,没有再说什么。***脸露喜爱,但很快又板起来,「谢青云,别以为你送点礼物,就能回归本家,我们可帮不了你,一切是太公说了算。」 ***姓林,唤作林秀凤。 谢青云不卑不亢道:「哪里,就算不能留下,小侄买点礼物孝敬您二位,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要送的不止一家吧,自去吧。」谢宝仁颔首。 「小侄告退。」谢青云施礼告退。 林秀凤道:「清儿,你是咱们谢家千金,用不着给他带路,我让院子里人的代劳,你且留下陪舅母吃个饭,说说体己话。」她说着又连连给儿子使眼色,谁知儿子谢元敬只顾着看谢青云,就好像他崇拜的英雄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震惊。 她恨铁不成钢,若不是有辱斯文,简直想当场揍他一顿,谢宝仁脸色一沉:「清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夫人来指挥。——清儿且去吧。」 「漾清拜别。」谢漾清笑吟吟地施礼告退。 来到外面,谢青云若有所思,两个长辈对小姑娘异常的热情和关注,是因为她在老太公身边长大的缘故?但是大伯谢宝仁,他如今官居二品,是谢氏本家家主,他对个小姑娘还有什么索求的呢? 一路无话,来到二夫人平阳公主的院子。 满院的鲜花,叫谢青云大开眼界。 花丛之中有个仿佛赏月般的静谧场所,平阳公主在婢女们的环 绕下用餐。她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和这满园的鲜花一样亮丽,丰腴的美体有一种熟美的气质。 整个院子无人说话,婢女们一丝不苟完成自己的事情,显得有种异样的孤寂感。 平阳公主对谢青云的到来很冷漠,但对谢漾清很热情,她招手让谢漾清过去说话:「花季到了,过两日要请你来帮我,还是老样子,住两天吧,太公那里我去说。」 「能和舅母作伴,漾清求之不得。」谢漾清表现得很欢喜。 谢青云也不多说话,直接取出那幅君山图展开:「婶婶,作这图的是留国丹青圣手裴大师,他老人家如今已作古,这是他在世上最后一幅真迹。」 「君山,花乡。」平阳公主有些吃惊,终于用正眼看谢青云了,「好。」她只用一个字表达了心情,但是接着就下了逐客令。 谢青云走到门口,谢漾清对着他调皮做鬼脸,平阳公主隔着远远的开口:「明日族会,我会替你说两句,具体怎样,还要看太公的意思。」 他觉得这个婶婶倒也没有很难相处,也许她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 接下来又去了谢宝鲲的院子,谢宝鲲对二人表达了热烈的欢迎——在把谢青云灌了个半醉之后才终于放人。送过了礼,谢漾清又送着谢青云回到凤鸣阁,也算善始善终。 谢青云调侃着道:「清妹妹,没想到你在府里如此的受人欢迎,请你真是请对了,我那两个婶婶看起来简直恨不得把你认作她们的女儿。」 「这是当然。」谢漾清微笑着毫无自谦之意,只是眼睛里却有着丝丝的落寞。 「青云哥,我回去了。」 凤鸣阁门口,谢漾清挥手告别,走了几步,她又回身看着谢青云,「青云哥,你为何想要谢家的心法?」 谢青云当然不能说他从「乾坤逆数」里窥见了未来的自己。他淡淡笑着,「漾清,你为何想要知道?」 谢漾清轻声道:「当青云哥自我剖白,说回来只为了心法,我心里有些难过。然后我想,青云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比如有个实力强大的对头,或许谢家的心法可以克制他的某种法术?」 「并不是。」谢青云不想骗她,「我甚至还不知道谢家的心法叫什么,有什么特性,高明在哪里。我现在只知道,我是个炼气士,但我不介意用别的手段来增强我的实力,我需要一门顶级的心法用来开元,仅此而已。」 「实力?」谢漾清似乎想要知道更为具体的东西。 「能让我念头通达的。」谢青云很难进行具体的描述,他觉得谢漾清的聪明达到了某种善解人意的境界,「我是说,修行之路难免波折,当我遭遇困境,我想要斩破一切的能力,而不是远远地绕开。」 「青云哥,我很难过。」谢漾清慢慢地垂下眼睑,但很快又睁开,带着莫名的笑意,「我所唯一感到安慰的,是青云哥没有骗我。」 「记得明日准时到场,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 「什么惊喜?」谢青云道。 「你明日便知道了。」谢漾清带着神秘的笑容投入夜色之中。 这小表妹年纪不大,却让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谢青云目送着她远去,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袭上心头,他摸黑进入到自己的卧房,倒头便睡了过去。 s:今天一章六千字。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2、族会,开元(一) 勾栏。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走进来,倚着荷塘栏杆的姑娘们立刻欢呼着迎上去:「耀爷,您今日来得可真晚,好戏早都开场了。」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他「嘿嘿」一笑,一手搂一个上其下手,「骚蹄子,晚上教你们起不来床。我那兄弟在什么地方?」 「陵兰仙阁有请。」一个姑娘娇笑着说。 男子便搂着姑娘径自登上阁楼,一间雅阁的门敞开着,他远远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哈哈」一笑:「国舅爷,闻说你发了财,要请我几个吃酒?」 雅阁里,另一个同样高大的男子戏谑地发出调侃:「谢耀,你来太迟了,莫不是被家中悍妇逼着跪搓衣板?」 「哎唷,我的国舅爷,风花雪月之地,别提那些扫兴的。」 谢耀进了门,另外几个陪座的,都站起来拱手,唯有吴国舅和另一个斯文男子安坐不动。 「国舅爷,到底发了什么财,带哥几个也沾沾荤腥,你知道我家老爷子最近压我压得太狠了,都不给花用,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这不得怪你那个好堂弟,」斯文男子阴阳怪气地道,「年纪轻轻就要挂帅,搞得老爷子们都疯了,逼着我们以他做榜样。嘿,当年太祖十八岁封侯,他谢元敌莫非也想效仿不成?」 谢耀撇了撇嘴:「谢元敌算个屁,他要不是出身在本家,我一拳给他打回原形。」 「啧啧,那你倒是出手啊。」斯文男子冷笑。 吴国舅老神在在,只把注意力放在楼下曲台上,听到得意处,更是跟着哼起来。末了见众人都盯着他看,他微微笑道:「非是我不肯分享,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不过以后花用自然少不了你等。」 「成,有国舅爷这话,我谢耀今天也算没白来。」谢耀拿起酒坛咕噜咕噜就灌起来。 斯文男子忽然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今儿武威侯败了。」 「我家老太公也去了,那老东西能不败么?」谢耀放下酒坛子,抹了抹嘴,夹了快肉大口咀嚼,「那老东西当年可是横扫了虢国四大军团,连云雷宗都挡他不住,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也想击败他?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的说法罢了。」 「哦?」斯文男子有些吃惊,「即便如此,那人敢在虎口拔牙,倒很有你们谢氏本家的风格。耀,耀哥哥,快告诉我们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谢青云吗?不过就是个早年被本家赶出去的野种。」谢耀满脸的厌嫌,「听说那野种要回来「认祖归宗」,明儿族会,我祖父准备亲自出面反对,就算是老太公,也不能罔顾我祖父的意见。」 「说起谢老太公,他身边那个丫头,快及笄了吧?」斯文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猥亵的笑容。 「李东兴,你敢打她的主意?」谢耀脸色一沉。 李东兴冷笑道:「我的耀哥哥,整个西京谁不打她的主意?就连你们谢氏,分家和本家,有哪个不在打她的主意?」 谢耀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吴国舅横了两人一眼:「好了,都是兄弟,不要为了点小事争吵,喝酒喝酒。」 谢耀一面喝酒,一面似乎有所思量。 翌日,午时三刻。 幽篁院,整个谢家的人几乎全都来到了这个院子里。门厅前摆着几张太师椅,几个旁支的族老已经就座。而如与谢宝鲲同辈的,除了谢宝仁作为现任家主及其两位掌管内务的夫人有个座位以外,其他人全都在外围站着,约莫也有十来个。 谢元敌等小一辈的子弟就更多了,有三十来个,这三十来个也泾渭分明,以谢元敌为首的是嫡系派,另有十来个是资质好的旁支,剩下的二十来个则是旁支家族里身份地 位较高的。他们只能趴在外墙墙头上,因为没有成家,就还是「孩子」,不够资格进到院子里商议族中大事。 本来谢氏有个宗议楼,但谢老太公常常的不高兴挪步,所以久而久之,族中但有大事,就到幽篁院来聚。 谢青云还没到,谢漾清站在院外另一头的门洞等候着,她没有等到谢青云,却来了个高大健壮的青年。 这青年方脸阔耳,看着约莫二十七八岁,在看到谢漾清后眼睛放光,远远喊道:「漾清妹妹,你是在等为兄吗?」 谢漾清今日似乎特意妆点了自己,一袭轻薄的月白长裙衬显出她苗条柔软的身段,耳垂下正戴着谢青云送给她的玛瑙石耳坠,这让她的五官显得更为精致:仿佛自带笑意的清亮的眼睛、精雕细琢的鼻子、轻薄但柔润的双唇,还有随意梳理的黑色长发,慵懒地拢成一束,衬托出她的耳朵以及修长的颈脖。 她看到青年,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微笑不减:「说实话怕惹得兄长不快。」 「那就别说。」青年大笑着说,「许久未见妹妹,煞是想念,不如给哥哥抱一个,以缓解相思之情。」说罢就扑上去想要强抱。 谢漾清不知怎么地一躲,就溜到门洞另一边墙壁去了。她笑吟吟地看着青年,「谢耀,妹妹顾着你的脸面,才喊你一声兄长,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呐。」 「谢漾清,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谢耀目光贪婪地在小美人身上逡巡,「你不过就是本家抱回来的童养媳,再过两个月你就要行及笄礼了吧,我会让家里来说媒,让太公把你许配给我,到时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嘴硬。」 「太公若是应允,妹妹自然无话可说。」谢漾清格格笑了几声,「不过,只怕戚嫂嫂不答应,不知到时又要跪坏几个搓衣板呢?」 「自我突破心法第三重,她早已不是我的对手,现下已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到时你跟大娘子可要好好相处。」谢耀狂笑,笑声震天丝毫不顾忌院里头全是长辈。 谢漾清幽幽地说:「就算你突破第三重,也不是青云哥的对手。」 「不要跟我提那个背弃武道的小野种。」谢耀脸色下沉,「今日我和祖父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回归本家。」 「你答不答应,也要太公说了算。」谢漾清幽幽地说,「他回不回本家,你也失去了得到我的机会。」 「你说什么?」谢耀怒目圆睁。 谢漾清面露羞涩:「因为就在昨晚,我和青云哥已经私定终身了。」 轰隆! 院内院外一下子炸了锅了。 幽篁院内沸腾起来,谢元敌的三个叔公都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本来是探讨谢青云是否应该被宽宥回归本家的族会,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讨伐谢青云的大会。 林秀凤想到昨晚谢青云来送礼时,二人那举止亲密的样子,一下子信以为真,于是拉着谢宝仁哭诉道:「老爷,不是说好要把清儿许配给元敬吗,那个挨千刀的小野种,他凭什么呀……老爷,您快向太公说说……」 「闭嘴!」谢宝仁怒瞪着妻子,本来让妇道人家出席已经是逾矩了,也就他们谢氏有这个待遇,如今还在太公面前吵吵嚷嚷,实在不成体统。 谢宝仁的二夫人,平阳公主冷眼打量着,仿佛在看着一群「妖魔鬼怪」。 整个院子都是嘈杂声,林秀凤怎肯闭嘴:「我不管,你若让那小野种踏进这个家门,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你天生经脉枯萎,修不了武道,害咱们家元敬也跟着你受苦,好不容易有个希望……清儿,清儿身上说不定藏着能让经脉恢复的秘密,老爷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清儿她有自己的主意……谢宝 仁深深地叹了口气。 院外,谢耀面沉如水,故意抬高了嗓音道:「谢青云?漾清,你年纪还小,别被他给骗了,这就是个沽名钓誉、哗众取宠之辈。」 「哦?」谢漾清道。 谢耀道:「他回西京,不先上门拜见老太公,去管两个卖身丫鬟的闲事,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谢漾清道。 谢耀向院内拱手:「天下谁不知老太公急公好义,我那青云弟弟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于是投太公之所好,一面打进武威侯府,一面派人通知,他笃定太公一听情由,便会暗中出手相助。」 「我当时在场,情况与兄长所说多有不同。」谢漾清道。 谢耀冷笑:「当年齐老太公可是独力摧毁了虢国四个军团,他是与咱们家老太公齐名的人物,漾清,难道你是想说,我那青云弟弟已经拥有和二位老人家比肩的实力了?难道你认为谢青云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太公?」 谢漾清闻言笑了起来,她的脑子一转,立刻就明白谢耀在打什么主意。事情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谢青云能打败齐衡,未尝不能打败谢韬?他在引导众人往歪路上思考,以此增加对谢青云的排斥。 「你笑什么?」谢耀道。 「笑你无知。」谢漾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色。 谢耀心中怒火升腾:「谢漾清,我谢氏一族何等尊贵显赫之家,你尚未及笄便与人私通,简直有辱门楣!」 谢漾清道:「太公许我自由,与你何干?」 谢耀冷冷道:「无论谢氏怎么分家,都是一根枝头上的,我作为谢氏长兄,你说与我何干?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我这长兄都没脸在京都行走!」说罢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掌就朝着少女脸上狠狠扇去。 谢漾清睁大无辜的眼睛,似乎吓坏了般一动不动。 那大手掌忽然就定格在半空,因为另外一只手已经如同钳子般将他牢牢抓住。 谢耀的眼珠子右后方移动,只见一个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样子就好像他再敢动一下,脑袋就会落地。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3、族会,开元(二) 「你便是我那个失散多年的青云弟弟吧。」谢耀目光微闪,已猜到了少年的身份。他的语调扬起,带着挑衅,「青云弟弟,长兄如父,为兄正教训妹妹,你抓着我的手是什么意思?」 来人正是谢青云。 谢青云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他松手,打了个呵欠,仿佛刚刚睡醒一般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举步走向谢漾清关切问候,「漾清,你没事吧?」 「青云哥……」谢漾清委屈地喊了一声,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谢青云赶紧扶着她,她顺势就倒在他怀里,似乎还很虚弱,「多谢哥哥相救,妹妹还以为今日难逃虎手……」 谢耀本来看到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已经是妒火中烧,又想到谢青云刚回本家第一天,就把自己惦记了多年的桃子给摘了,加之这话里对他的隐喻,瞬间让他怒不可遏。 「谢漾清,我让你胡说八道!」 他运转内力,一个错步探手,以「擒龙」之势抓向二人。表面上,他一面斥责谢漾清,一面摆出教训的势态,但他的大部分气机却是对着谢青云而发。他有意要让谢青云吃个暗亏,丢个大脸,内劲在掌中吞吐着,发出惊人的威势。 谢青云动也未动,铁壁自然浮现,一点一点构筑,进入到现世层面,便成了双方交汇的壁障。 谢耀的一掌打在铁壁上,气劲四面迸发,铁壁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却始终无法突破,他目中有光闪烁,忽然收掌退了几步。「青云弟弟……」 他话才刚出口,谢青云已冷冷打断了他,「第一,在我还没回归本家之前,你还不能自称为我兄长;第二,宗族法规定,分家子嗣,要服从本家子嗣,不得逾矩,不得无礼;第三,你再敢欺负漾清,我对你不客气了。」 「谢青云,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今日我便把你那虚假的伪面从你脸上扯下来!」谢耀怒而运气,劲力呼啸,院内外皆「嗡嗡」作响。 「青云哥……」谢漾清仿佛吓坏了,愈显得柔弱无助,抓着谢青云的衣服不肯松开。忽而抬头,便发见她的青云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快别装模作样了」。 「你都发现啦?」她扮了个鬼脸,吐了吐小香舌。 「臭丫头,这就是你说的惊喜?」谢青云一面召出八面铁壁挡在二人面前,一面低声说,「我看是惊吓还差不多。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漾清踮起脚尖,在谢青云耳旁悄声说:「这人一向妄自尊大,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早晚要成为他的盘中餐,着实令人生厌。我想要青云哥帮我揍他一顿。」 「你费此周折,就为了让我揍他一顿?」谢青云道。 「不然呢?」谢漾清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被莫名的力道给抬飞到了天上。她似乎很惊讶,又有些迷糊。 呛锒! 只听得一声刀锋出鞘,谢青云面前铁壁忽然消失,火焰刀光冲出去,轰然撞在谢耀周身的劲气上,他脸色一变,猛地开始后退,直退了十几步,那刀光仍寸寸逼近,他怒吼一声,全身劲力集中在一个点上…… 砰! 空气不知怎么的坍缩又爆开,火光一迸,谢耀被炸得一个后空翻后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地捂着肚子,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招式……这是法术?不,不可能……炼气士我也杀了好几个,不可能有这种法术……难道是真的? 谢耀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恐怖,难道他击败齐衡的事情是真的? 怎么可能? 谢青云收刀归鞘时,谢漾清正往下落,在快与地面亲密接触时,他又轻轻一拍她的手肘,一股神奇的巧力就令她翻转身体,稳稳地落 在了地上。 「青云哥你吓死我了。」谢漾清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 「别再胡闹了。」谢青云板起脸,说着便要进入幽篁院。却又停住,他转身,只见谢耀身前出现了三个锦衣华服的老人,从其苍老的面容来判断,年纪都在八十上下。 「青云哥,这便是谢氏旁支最有势力的三个,中间那位便是你的二叔公,另外两个分别是四叔公,五叔公……」 谢漾清才刚绍介停当,那位五叔公便冷冷喝道:「谢青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地用炼气士的手段,污了太公的居所,还不跪下磕头谢罪?」 谢青云一手把玩着刀柄,神色玩味:「哦?是向你们还是向太公谢罪?」 五叔公重重拄了拄拐杖:「谢宝树怎么教的,你就这么对长辈说话?」 谢漾清又借机靠向谢青云,在他耳边低声怂恿:「青云哥莫怕,这几个旁支近来不太安分,太公都不说话,显然是要借你的手敲打敲打他们。」 谢青云低头瞪了她一眼,他在前世所受的教育根深蒂固,绝不可能出手攻击一脉相承的长辈。他遥遥地作揖:「青云确不该在太公院里出手,还望三位叔公原谅小子的莽撞。」 五叔公大感意外,他有些没了主意,便看向二叔公。 二叔公淡淡道:「进去拜见太公吧。」 「是,多谢二叔公。」谢青云再次作揖,然后走向幽篁院。等他绕过幽深小径,来到堂屋外面时,三个族老已回到了他们的太师椅上。 堂屋前铺着一条毯子,三位族老和谢宝仁及其两位夫人便分坐毯子的两边。 谢青云到了毯子上,迟疑了下,膝盖还是往下落,谁知那位二叔公忽然手一托,便有无形的力量把谢青云托了起来。 「方才给你机会让你跪,你不肯,现下你要拜太公,回我谢氏族门,我等却不答应了。」 二叔公向白色暖帐里隐约侧躺着的一位老人拱了拱手:「叔父,此子犯了族规,理该杖责五十,驱逐出门。然其父早年就已被驱逐,如今他不在谢氏族谱,族规对其无效,是以小侄认为,其回门之事,恐使人心失服,欠缺妥当。」 「叔父,二哥所言甚是。」五叔公立刻帮腔,「若让个炼气士回门,朝廷会怎么看我们?齐家会怎么看我们?本国的武者会怎么看我们?」 「谢青云为历国带来了机遇。」平阳公主缓缓地喝着一杯茶,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飞仙盛会将在历国举办。」 「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因为他的缘故呢?」林秀凤冷哼一声,「妹妹对朝中的事情,倒还很有些敏锐,但只怕是道听途说,别到时候被打了脸,堂堂公主殿下颜面不好看呐。」 平阳公主看了她一眼:「怎么,一听说漾清失身,昨晚就当做什么也没收到过?」 「我回去就撕碎了它。」林秀凤怒道。 「你不现在去我都鄙视你。」平阳公主冷笑。 「都给我闭嘴!」谢宝仁脸色铁青。 谢宝鲲靠在墙壁上,一面喝酒一面摇头叹气:「大哥过得是真苦,倒不如像我似的逍遥自在。」 谢青云被这重重阻碍挡得有些不耐烦,武学是他的实力组成部分,但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有这时间倒不如去探听探听「凭依物」的下落。他觉得可以把希望放在喾帝身上,皇族的武学心法比谢氏也不差多少。 他又想到了司南:那个臭妖精,没人看着我多少有点不放心,万一她又跑去吃人怎么办?不能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既如此,告辞。」他硬邦邦说罢,转头就要走,倒把院子里的人惊得瞠目结舌。 二叔公脸色一变:「站住,这儿是你想来就 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既不让我认祖归宗,我走便是了,还要我怎样?」谢青云脸色不愉。 「你!」 三个族老显然都没料到谢青云会主动放弃,在他们心中,回归本家,载入族谱,那可是无上荣耀的事情,所以谢青云表现愈加风轻云淡,便愈是踩着他们的痛点。 谢青云也明白了,自己没有痛哭流涕跪着求他们这件事,多少冒犯到了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他冷笑一声,继续往外走。 白色暖帐中的老人似乎轻敲了两次地板。 谢漾清迎上去挽着谢青云的手臂:「青云哥别忙,让妹妹说几句话如何?」 谢青云皱眉,把手抽了出来:「你要说什么?」 谢漾清朝他神秘一笑,然后向那三位族老道:「三位老舅爷,漾清个主意,不如让我们用江湖规矩来解决。」 她的语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立即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二叔公淡淡道:「什么江湖规矩?」 「比武。」谢漾清道。 「比武?」二叔公道。 「让青云哥和谢耀来一场决斗,倘若青云哥赢了,三位叔公便不可再行阻碍。」 谢耀一听,简直怒火攻心:这小***好生恶毒,明知我不是谢青云对手,还要我跟他决斗。 「谢漾清,我堂堂一个武者,不会和臭炼气的动手。」他大声拒绝。 谢漾清道:「既然是比武,青云哥当然是以武者的身份出手。」 「什么意思?」谢耀一愣。 谢漾清轻笑着说:「意思就是,封印青云哥的法力,让他只用武学和你决斗。当然,为了公平起见,请太公传青云哥谢氏心法。」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4、族会,开元(三) 这不就是变相地传谢青云心法? 作为谢氏一族立身处世最核心的东西,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传给一个野小子? 谢青云怔了怔,原来谢漾清昨晚说的「惊喜」是这个。其实自打回到历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即便顺利认祖归宗,谢家就会把心法传给他么?一个在外面长大的野小子,一个对谢氏没有归属感的外人。 「谢漾清,这件事你想都别想!」谢耀立即大声叫嚷起来,「「源心诀」是谢氏的命脉,你让太公传给一个野小子,凭什么?我不答应,我们都不答应!」 谢漾清笑靥如花,道:「谢耀,假如你赢了的话,我就考虑嫁给你。」 「什么?」谢耀从人群中霍然站起。 「毕竟,」谢漾清笑道,「做我的夫婿,总不能是个败犬吧?你若打赢了青云哥,我自然再无更优选,岂不是非你不可?」 「有,有道理……」谢耀疯狂心动,谢青云这小子,就算被他成功开元,难道三两天的功夫,他就能超过我?我可是已经突破了第三重。 「祖父!」他忍不住看向二叔公。 「胡闹!」二叔公眉头紧皱,但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谢氏心法旁支本家共享,传给谢青云影响不大,但自家孙儿若是娶得谢漾清,说不定能勘破武道极境,一举推翻宗族,改写谢氏族谱。 「那就这样吧,一个时辰。」 就在这个时候,白色暖帐里的老人开口了,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也成为让二叔公下定了决心的最后一个筹码。 「一个时辰,很好。」二叔公微笑着,「谢青云,你去吧,太公说了,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参悟,比武将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 谢耀一怔,旋即狂喜。一个时辰能干什么? 什么?一个时辰? 谢青云还处在迷糊之中,手已被谢漾清牵着,往幽篁院后院去了。他迷迷糊糊地就被牵着走入了一个地下通道,明灭不定的烛火,照出金属色的阶台,慢慢的一阵潮湿的冷意浸入他的深衣里,打了个颤,醒来了。 「这就是惊喜?」他的手仍被牵着,往前走去。他想抽回手来,谢漾清却握得很紧,仿佛稍一松开,他就会跑掉。 「青云哥,虽然这不算一个幽会的好地方,但人家不知怎么就心跳加速了呢。」 谢青云沉默着没有接这俏皮话,过了片刻才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怎么?」谢漾清道。 谢青云有些词穷,斟酌了下道:「为什么要把你的幸福当做赌注?」 「青云哥,什么是幸福?」谢漾清道。 「幸福就是,和你真正喜爱的人在一起。」谢青云道。 「你怎知道,我对谢耀就没有心动呢?」谢漾清道。 谢青云道:「你昨晚才告诉过我,你有选择的自由,如果你要选择谢耀,实在用不着费此周章。」 「青云哥,你对幸福的理解妹妹不敢苟同。」地下通道使声音发闷,谢漾清的声音却还很清亮,「正如你昨晚的所说,你对把贞洁和生命联结的行为感到惭愧和痛苦,把好姻缘与幸福联结起来,难道就是对的吗?」 「此话何解?」谢青云道。 「就好像我们女子只有嫁给男人才能得到幸福。」谢漾清幽幽地说道。 谢青云心中微震,不禁苦笑道:「是我浅薄了,确实应该反省。」他很快又板起脸来,「可是谢漾清,这不能掩盖你的行径的不合理。你对我有什么图谋?你想利用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青云哥为何对妹妹如此戒备呢?」谢漾清道。 「因为我始终相信, 天上不会掉馅饼。」谢青云道。 「青云哥……」谢漾清忽然停下,并且松开了他的手。他看着她的背影,昏暗的烛火下,一个纤细的柔弱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冷硬的心渐渐柔软下来。 她回头,嫣然一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这是真正的答案吗,谢青云不知道,他从谢漾清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些人,那些谢氏的族人,似乎对这个拥有相同血脉的小姑娘,有异样的婚配执着,是因为她从小养在谢老太公的身边? 也许二伯能告诉我真相。 他笑了笑,主动牵起了谢漾清:「清妹妹,可是你没有料到,太公会只给一个时辰吧?这惊喜怕是空欢喜一场了。」 谢漾清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让太公设下的这个限制。」 「为什么?」谢青云大感意外。 「骗你的。」谢漾清莞尔,「我当然没有料到。太公心里在想什么,我可是从来都看不穿呢。」 「这一点,你和太公彼此彼此吧。」谢青云道。 「不过,仅就惊喜而言,我当然不会让它成为惊吓。」谢漾清笑着说,「再说青云哥天赋异禀,一个时辰绰绰有余了。」 这时来到一间宽敞的地下石室,约莫有三十步方圆,中间矗立着一个墨绿色的石碑,上面写满了文字,一种介于草书和隶书之间的字体,看着极是费劲。 「这是记载《源心诀》口诀的石碑。」 谢漾清指着道,「我们谢氏的心法被太公刻录在石碑上,你要仔细揣摩它的深意。」 「我忽然觉得前途渺茫。」谢青云苦笑着说,「你真心认为一个时辰之后,我能仅凭武学替你打败谢耀吗?」 「若是青云哥输了,」谢漾清意味莫名地笑道,「就请从婚礼上把我抢走。我一直梦想着有这么样一个场景:在万众瞩目之下,新娘被她心上人从婚礼上抢走,多么烂漫呀。」 如此烂俗的桥段,千万不要发生在我身上……谢青云和她有不同的见解,他只是稍微发散想象力,就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还是努力替你打赢他吧。」 他在石碑前坐了下来,调整着呼吸。 「青云哥,把衣服脱了。」 「脱衣服?为什么?」 「不脱衣服怎么练功?」 谢青云狐疑地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谢漾清,怀疑她在「假公济私」。谢漾清不高兴地噘嘴道:「青云哥难道以为人家是故意要看你的身材?这天下男人的身材,有哪个好过二表舅?早就看腻了好不好。」 也许就是因为好不过他,才羞于见人……谢青云有些尴尬,还是把衣服给脱了。他的身材只能说是马马虎虎,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谢漾清却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说早就看腻了……谢青云感觉自己像是个傻瓜,「喂喂,开工了。」 「青云哥,要练上乘心法,一个步骤都不能错。」谢漾清满脸严肃,「来,乖,把剩下的衣服都脱了,要不然功行被衣服所阻,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一个听起来好危险的字眼,但是这丫头……谢青云心中发颤,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司南的影子而犹豫不决。 「快呀,时间不多了。」谢漾清催促道。 「谢漾清,你要是敢耍我……」谢青云咬牙,把衣服脱到只剩一件内裤,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青云哥,稍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心神失守,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谢漾清又津津有味地观赏了一阵子后,转到石碑另一面,把手轻轻地贴在石碑上,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她又补了一句。 谢青云沉下心神,忘却自己只穿一件内裤的事实,忘却周围的环境,进入一种万物皆空的定境。这对他而言不是难事,毕竟他是个炼气士。 蓦然间,他感觉到石碑上发出了一种荧光,像是矿物在光的折射下发出来的那种光。这种荧光他很熟悉,因为只要往月亮、星星上看,这光无处不在。 当这荧光浸漫整个石室,谢青云忽然遁入到了一个虚无的空间,跟着有斗大的字从上往下排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啊呸,当然不是,那是道德经……或者九阴真经? 轰隆! 谢青云的心神只那么稍微一分散,整个虚无的空间就溃散开来。 谢漾清从石碑另一面探出头来,气鼓鼓地瞪着他:「青云哥,人家都说了,注意凝聚心神!」 「对不起。请再来一次。」谢青云讪讪道。 「正常修炼,须入关一个月,才能慢慢看到口诀。」谢漾清的声音在虚无的空间回荡着,「我帮你加速了这个过程,注意每个字的笔划和写法……」 再次进入那个虚无之境,谢青云变得更加慎重,开始仔细阅读那口诀:天之道,乃圆之境,乃宙无穷,太昊分阙,神乌逐庭,源起而天地生,天地生而万物生…… 第一段口诀大意是说,所谓的天道,就是一个「圆」的循环,「圆」是所有功行的开始,宇宙就是从一个「圆」的界点慢慢扩散扩大的……「太昊、神乌」是这个世界的起源神话,创出这心法的人把开元比作开天辟地,所以才有之后的「源起而天地生」。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5、族会,开元(四) 他开始感觉到胸口发热,心脏的位置像被植入一个火炉,烧得他极为难受。这段口诀,他慢慢开悟了,就是说把人体比作这天地,天地的诞生过程就是「源」,「心」是控制诞生过程的重要条件。 他能感觉到是石碑的力量,在引导他的心脏异常跳动,似乎要从「起源」里解开被束缚的天地。 很快,这些热能扩散到了全身。 现世层面,他的全身都在不断地渗出白色蒸雾。 几近沸腾的热量快要让他陷入昏迷,他很疑惑,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对了,字体! 我明白了,那些字体其实就是运功的路线,我要把这热能按照一定的轨迹运转。但我首先要控制住他们,我不能再让它们发散了,我感觉我的体能在持续衰竭,我无法长久维持这个状态……口诀是什么?口诀…… 「人之道,乃心之境,乃定无穷,阖天地泽,浑融无恰,是故于拢川……」 这段口诀大意是说:人的至道之境,在于心灵,在于让心灵扩散,至全宇宙里的全部空间,然后以之定境,把天地想象成没有界限的水泽…… 推及练功之上,大概是用「心灵」的力量镇住流失的热能,想象天地与自己是没有界限的,裹住这些热能,使它们留在体内和发散到天地外处于同一种境界。 体能的衰竭愈来愈严重,体温的加剧也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 谢青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时都会燃烧起来,口舌又干又燥,他相信现在如果有一桶水摆在眼前,他一口就能喝个干净。 「青云哥,坚持住……」 他想象身体外有个「圆」,把热能圈裹起来,慢慢地慢慢地……但是沸腾的血液猛烈干扰着他的思绪,他的心神开始左右摇摆,一种想要放弃的冲动开始酝酿。 「青云哥,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谢漾清收回手,石碑上的荧光消失,她转过石碑,看到谢青云浑身通红,心神微微震荡,「糟糕,他体内积聚的「气」竟如此庞大……」 她想了想,原地一跺脚,但是下一秒,却又吃惊地停住了动作。她看到谢青云后背的伞自动地撑开,然后垂下一道清光。 在这清光下,谢青云猛炉般的胸腔缓缓平复,皮肤的颜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似乎有一层薄薄的膜收束,把热能往他的小腹压缩。 不知有多么庞大的热能被压缩起来,到得谢青云的小腹,亦即下丹田处,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气雾。 谢青云感觉到心跳缓缓趋于正常,他松了口气,识念在下丹田处感觉到暖暖的东西,「乾坤逆数」下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开元了? 他细细体悟着身体的变化,但由于缺水,尽管体温恢复了正常,却感到有些头晕脑胀。他正要让谢漾清给弄点水,心脏突然「咚咚」的强烈跳动起来。 怎么回事? 「青云哥,你怎么了?」谢漾清脸色一变。 「我,不知道……」谢青云的声音沙哑得让自己都吓了一跳。在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下,他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又开始急遽攀升,而且比方才更为激烈,他只觉脑海中「轰」一声响,哼也未哼就倒了下去。 「青云哥!」谢漾清蹲下去试图查看,但手才碰到谢青云的体表,立即被烫得缩手,她退了两步,见那伞投下的清光,已护不住谢青云,神色阵阵变幻,「我没想到你的心脏异于常人的强大,我不该用武魂碑强行挖掘你的潜力……」 她银牙微咬,「青云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深吸口气,脸颊不知因为热还是什么而烧起来了。然后,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去除,直至一 丝不挂。「没想到误打误撞,还做对了……」她的脸颊已变得通红,「青云哥,你别,别偷看……」 见谢青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舒了口气,迅速收敛情绪,口舌微绽: 「武界……」 只听得「叮咚」一声,一个冰白的「圆」展开,她的头发、眉毛和瞳孔自然而然变成冰白色,从她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冰寒,整个石室的温度骤然下降。 「嗬……」谢青云猛地吸了口气,几乎在昏迷过去的瞬间,就在强迫自己醒过来。他知道在这等高烧下,一旦昏睡过去,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但是意识迷迷糊糊的,无法把控自己,就在他感觉快要死掉的时候,一阵救命稻草般的冰凉如水般把他携裹。 他感觉到有什么贴在身上,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青云哥,快运转口诀,这是你突破的大好时机……武魂碑危机和机遇并存,幸好是我帮你开元,不然……」 「地之道,厚德载物……」 谢青云迷迷糊糊中,依照着声音指示,运转起了功法。他早已把大部分口诀背熟,运气法门也一一记在心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始驱使丹田里的内力冲向第一个大穴。 海量的热能在冰寒之力的压迫下,一点一点化为他丹田里的内力,又如同士兵那样,前仆后继地涌向冲穴大军。 「抱元冲一,化守至圣……」 轰! 曲骨大穴被冲开,谢青云从出生到现在积聚的「气」,从穴内汹涌而出,与冲穴大军汇同,继续往上。 「青云哥,任脉一开,就正式完成了第一重的修炼,不要停,继续……」那声音鼓舞着他,他感觉胸口有着几近要炸开的澎湃之力,但是被莫名的力量收束着,丝丝缕缕地往丹田运送。 曲骨之后便是中极,中极之后是关元,关元之后便是石门……此后内力在热能及大穴冲开时涌出来的「气」的加持下,一路高歌猛进,直冲到了承浆,至此任脉彻底打通。 「任脉彻底打通了……」那声音有些难以置信,「这就完成了第二重,但是第三重……」 如果这个时候透视谢青云,就会发现他身体的正面,经脉全部流淌着透明的内力。而承浆穴被打开之后,内力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又回到了丹田。 谢青云在无意识之中继续运转口诀,内力几度在任脉周游,心脏在几次剧烈的跳动中,最后贡献了一大股热能,在此外部压力的强攻之下,任脉与督脉之间的壁垒得以松动……某个时刻,内力忽然转入督脉,一举破开长强穴。 「第三重了……」那声音的主人微微失神。 正在此时,谢青云的心脏跳动恢复正常,厚积薄发的潜力在武魂碑的力量下全部转化成了武道修为。 体温恢复了正常,他一下子被巨大的疲惫侵袭,直接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云从昏睡中醒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用不完的劲力,比「乾坤逆数」强行拔高的修为真切不知多少倍。 但是很渴,巨渴,他感觉能一口喝下好几吨的水,他知道是身体缺水给他发送的强烈的信号。 「水!」 一旁谢漾清善解人意地递上个水壶。 谢青云也不管她怎么还随身带个水壶,直接狂饮一番,但只稍稍解了一点渴望。谁知谢漾清又递了个过来,他有些吃惊,但没有多问,等到喝完两个水壶之后,才稍微感觉好受了些。 「我的衣服是你替我穿的?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不能说半点印象也没有,但是却很模糊,似乎有个又冰凉又柔软的东西,帮助他缓解了大部分的痛苦。他无法形容那是个什么 样的东西,但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谢漾清脸颊微红,昏暗的视线下看不真切,「青云哥,你有颗与体型不相符的强大心脏,武魂碑激发了它的全部潜能,一口气让你突破了第三重。」 谢青云对此毫无印象,吃惊道:「第三重?那不是和谢耀齐平了?」 谢漾清笑道:「此后你只要每日运转法诀,冲击督脉,待督脉全通之日,便是第四重达成之时。谢耀十岁开元,用了十八年才达到你现在的境界。」 她没有说自己为此做出的「牺牲」,要不然谢青云绝撑不过这关。 谢青云握了握拳头,内力包裹上去,只见白色蒸雾腾腾而起,汹涌得如同燃烧的白色火焰。「我昏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一个时辰。」谢漾清微笑。 「走,哥哥替你去打败强敌。」谢青云意气风发。 「嗯。」 谢漾清安静地跟在后面。 「你怎么了?」谢青云回头看她,她没有反应,连问了两声,她如梦方醒,「我,我没怎么,没怎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谢青云定定地看着她。 她走了两步,回头嫣然笑道:「青云哥,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更好。」 「知与不知,我总是选择知道。」谢青云迎着她的笑容继续前进,「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为难你。但是漾清,等你想告诉我了,我一定认真倾听。」 比武的地点,就在幽篁院。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6、认祖归宗 比武就在幽篁院里,院子里被清空出一个场地。 谢青云靠着墙边站,谢元敌趴在墙头上瞪着他:「开元了?」 「开了。」他心中还有个疑惑,「元敌,你开元时,可曾脱下衣服?」 「为什么要脱衣服?」谢元敌一脸嫌恶:「你和谢漾清在里面干了什么?」 「脱衣服?」一旁的谢元樱夸张地尖叫道,「谢青云,你和谢漾清在圣地做……做……那可是圣地,你们两个,无耻,无耻!」她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色通红,忽然飞奔似的跑走了。 满院的目光都聚到了谢青云身上。 谢青云想说自己又被耍了,但回忆起最后时刻,如果不是脱了衣服散热,恐怕已经脱水成了人干。 「谢青云,我杀了你!」 主持比武的人还没吩咐规矩,更还未宣布开始,谢耀已经向谢青云冲了过去。 「你确定吗?」谢青云掌中出现一团星火。 谢耀下意识停住,怒目相视:「你,你用法术!」 「比武还没开始,你在试图想要伤害我,我不得已自保。」谢青云淡淡看着他,「小心着点,我对你可没有多少容忍之心。」 「你……」谢耀怒道,「你和谢漾清在圣地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脱衣服?」 谢青云道:「我们什么都没做,练功而已。」 众人转头看,谢漾清站在那白色暖帐面前,不知想到什么而小脸微红,说的是什么都没做,看她的表现,又仿佛什么都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谢耀想到即便自己打败了谢青云,最终娶到了谢漾清,自己这头上也已是一片青青草原,男人到了这地步还要忍?这种事情都能忍,那还算个男人?他再也忍不住了,「嗷嗷」叫着冲了过去。 二叔公抢着道:「比武开始!」 狡猾的老头……谢青云收了星火,身子一晃,有白色的羽毛闪现,他就来到了院子中央。这一身法直接叫人看得惊住,五叔公脱口道:「幻羽步!」 「这身法所需内力极其庞大,他即便开了元,又如何支持这损耗?」二叔公眼睛眯起,转向暖帐大声道,「叔父,此子怕是用了什么方法,用法力代替了内力,可以直接判定他败了;而且,他在比武中用法力,玷污了神圣的武学殿堂,请叔父将之驱逐!」 「他没有,比武继续。」谢韬淡淡开口。 「叔父若是如此包庇,那这场比武意义何在?」二叔公冷冷道。 「你怀疑我?」暖帐被莫名的气机掀起,谢韬不知何时已站起来,木屐与木质地板碰撞,发着清脆的响,「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再多嘴,信不信老子抽你?」 老人家一开口,就仿佛远古猛兽苏醒了,整个院子噤若寒蝉。 「小侄不敢……」二叔公暗暗咬牙,躬身退了几步,避免与谢韬的正面冲突。 比武继续。 「青云弟弟,我接下来这一招,你可要好好接住,不然的话,可是会死的。」 谢耀阴恻恻地说着,身上白色蒸雾异常剧烈汹涌,所营造出来的动静,倒是和他说话的语气极不相符。比武并没有订立规则,他偷偷看了眼祖父,后者苍老的眼睛里尽是无情狠辣,他立刻就明白了——祖父要他趁机杀掉谢青云。 本家的人,能除掉一个是一个! 「接招!」 他厉喝一声,身法展开,宛若游龙般靠近谢青云,掌中如有漩涡般汩汩跳动,并向谢青云的胸口拍去。他这一掌预留了三分变化,若是对方不跟他正面冲突,施展幻羽步躲避,那么他会施展身法追击;若是对方决定硬碰硬,他便加大内力的搬运…… 谁知出现了第三种情况,谢青云突然抬掌,以更快的速度击打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内力被震散,吃惊中连连退步,直至第九步才生生止住身形,「你……」 他不太确定谢青云在那个瞬间用的是法力还是内力,因为实在太隐晦了,对方似乎故意要叫他搞不清楚。 「你什么你?」谢青云道。 「你找死!」谢耀低喝一声,手臂上的白色蒸雾骤然加强,他一个闪身,再次向谢青云胸口拍击而去。 「是摧心掌!」谢元敬趴在墙头上,面露担忧,一旁的谢元敌也皱起了眉头,这掌法是太公年轻时候所创,一旦掌劲打入人体内,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力,可以直接打断人的心脉,非常的狠毒。 谢青云微微一笑,再不隐藏,丹田沸腾起来,身上涌出大量白色蒸雾,同时抬掌一拍。 双掌交碰,气劲如鞭炮似的「噼啪」作响,两方劲力轰然撞在一处,谢耀发现自己「摧心掌」的掌力落在下风时,脸色简直如同见了鬼一样。 「不可能!」 但是紧跟着「嘭」的闷响,谢青云的内力不知怎么占尽了上风,场中白色蒸雾轰然隆起一个大帐篷,跟着碎裂,谢耀惨叫着摔飞出去,右手的袖子尽碎,露出青紫肿胀的手臂,狰狞的血管涨破而渗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第三重?」谢元敌面露惊异,「谢漾清那个臭丫头对他做了什么,怎么可能第三重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十八年的苦功,他一定是用法力了,他一定……」他一面惨叫着翻滚,一面语无伦次地大声说道,「他是炼气士,他是炼气士啊!」 二叔公脸色变了又变,给老四老五使了个眼色,四叔公五叔公忽然闪身一左一右抓住了谢青云。二叔公见状,一个闪身来到谢耀身旁,掌心吐出白色蒸雾,按住了谢耀的肩头,把侵入他手臂的内劲给驱除,暗骂一声「废物」,然后站起来冷冷注视着谢青云: 「同族比武,你竟敢用法术,出手如此歹毒,留着你必是个祸害,我今日就废了你!」 「放开他。」 谢韬用龙头拐杖轻敲木质阶台,立即有难以忽视的气机统御全场。 四叔公五叔公下意识地松开谢青云,被二叔公狠狠剜了一眼后,又试图重新抓住,谢青云还是没有动,他只是微笑着看了二人一眼,两个老叔公心里一颤,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想法。 「怎么,你们旁支输给本家,不服气,就冤枉他用了法术?」谢元敌趴在墙头上大声嘲笑,墙头上还另外趴着数十个少年少女,众目睽睽之下,三个族老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二叔公冷冷瞪了他一眼: 「闭嘴!」 「什么时候,本家成为你发号施令的地方了?」谢韬面露不愉,「族会是你们要开的,比武也是你们要求的,现在,都给老子滚回去。」 二叔公看了眼四叔公与五叔公,三人隐隐呈三角之势围了上去。二叔公淡淡笑着说:「叔父,当年我父亲若不是死在战场上,谁是本家,谁是旁支还未可知。您占了侯爵府四十年了,武魂碑一直在您的手中,也是时候把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了。」 谢漾清听到这话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二叔公冷眼看着少年,想着要不要直接把她抓走拷问秘密。 「啊,相比太公,您三位确实是年轻人。」谢漾清笑着说。 「年轻人。」谢韬也笑了起来,「真是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内力蓬发的迹象,但虚空中忽然就有微粒爆破,跟着三个老叔公的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啪-啪-啪!」 似乎是同一时间 响起,又似乎彼此各自发生,于是声响听着就有些怪异。 三个年纪加起来快三百岁的老头,被这响亮的一巴掌抽飞出去,连滚了数十滚,才终于在院墙一棵树下停住,他们咳嗽着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数十年前发生过的恐怖,又仿佛占据了他们的脑海。 谢青云看着心中畅爽,虽然他不能打长辈,但是长辈被长辈给打了,那种感觉真是全身心都得到了治愈。当然,他入府至今还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这爽感并不持久。而谢老太公在他心里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了——脾气暴躁但实力惊人的老头。 「从今天开始,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插嘴。现在,立刻给老子滚。」 谢韬一旦开口,就绝不给人辩驳的机会,话音「嗡嗡」震动着,满院都是恐怖的声潮,让人头皮发麻。旁支的人连忙扶起各自的祖父落荒而逃。 他接下来望向谢青云,「青云,自今日起,凤鸣院为你所有。」 谢青云一愣,谢宝鲲连忙跑上来按着他的肩膀跪下:「还不谢过太公!」 「谢,谢过太公。」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喜道,「那我父亲的骨灰……」 「你为你父在祖祠争取了一个位置,择日入龛吧。」谢韬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为谢家的香火而努力,你的子嗣不得再成为炼气士,这就是条件。」 「青云知道了。」谢青云心想等我有了孩子,您老都作古了说不定,还管得了兔崽子们成不成为炼气士? 「老大老二。」谢韬又叫了一声,谢宝仁两兄弟连忙走出来躬身候着,他看着两兄弟道,「凤鸣院久疏人气,这孩子从小是苦大的,新招募的伺候不好,从你两家匀几个好使唤的。」 「孙儿遵命。」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7、生之虚火也死之暗域 当谢韬说出「择日入龛」这句话时,谢青云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他的灵魂与这具躯壳的契合度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境地,许多较为模糊的记忆,逐渐的清晰起来。他的心里不禁微微凛然,若是没有完成第二人格的遗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问题。 幸好我总算遵守了诺言,小老弟你就安息吧…… 谢府各个院落都设计得很完善。凤鸣院里,园林假山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单是厢房就有三十多间,有独立的伙房、洗衣房、马厩等等。 谢青云坐在中庭的石案边上,庾庚领着二十来个使役和婢女从院外走进,在谢青云面前站定,齐齐呼喊:「奴等见过青云公子。」 「庾伯,怎么这么多?」谢青云觉着自己才一个人,浪费二十多个人力来照顾自己,简直不要太奢侈。 庾庚微笑说:「不多不多,二爷担心公子过得不顺,连小的也派过来了,今后就管着这凤鸣院。」 这大概就是凤鸣院管事的意思了。 谢青云欣然道:「那就有劳庾伯了。」真叫他自己分配,该让哪些人去干什么,他可是一窍不通,有个熟面孔帮他管理,实在再好不过。 「能照顾青云公子,是小人的荣幸。」庾庚立刻进入角色,一个一个差遣,有条不紊地给每个人安排了任务,待下人们都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他向谢青云躬身,「公子,自今日起,洗玉轩每月会按照各院的标准送来用度,东西稍候应该就送到了。」 谢青云随口道:「庾伯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保证大家伙都能吃得上饭,不用太在意我。」他还不能一下子进入世家贵公子的角色。「对了,按照用度,凤鸣院每月有多少钱?」 「例银是按着二爷院里的标准,每月八百贯。」庾庚笑道。 「什么?这么多!」谢青云一下子跳起来,他现在的财产都还达不到那个数。他慢慢冷静下来,吩咐道,「我有两件事要交给你。」 「公子请吩咐。」庾庚道。 「第一件事,先拨个四百四十贯钱,送去陈亮府上,就说赔给那两个丫鬟,记得让他把尸体给人家送回去。」 「第二件事,你亲自去一趟道院,带上足够的马车,去把我的朋友和黄院主都接过来,顺便,城中哪家酒楼饭菜做得比较好,订一桌,我要宴客。」 庾庚一一应下,然后笑着说:「小的刚巧也有两件事要说。」 「说。」谢青云道。 「第一件事,方才道院派人送了两封信过来。」庾庚从怀中摸出信,恭敬地递给他,「送信的是道院高徒孙皓孙道长,他说他在门外等着公子回信。」 「怎么又是信。」谢青云接过来,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一封来自白云观监院,一封来自洛十小老弟,「还有件事是什么?」 「二爷说,晚上带公子去个好地方,给您接风洗尘,请务必把时间空出来。」 谢青云道:「我记住了。别让孙道长在门外等,你去把他请进来。」 老黄帮我这么多忙,我还是得给他面子,好好回信……谢青云想到这里,便拿着信穿过前厅进入主卧,登上十二级的台阶,来到主卧二楼的书房。 书房的设计很巧妙,周围是书阁立起来的墙,一个梅花屏风立在东北角的窗台处,明净的阳光透过屏风,刚好洒在紫檀木制造的长条书案上。 书案约莫只有三尺来高,案前放着个暖黄色的蒲团,两扇精致的宫灯从梁上垂下来。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连墨都已磨好,随时备着给主人家书写。 书架两边立着等人高的花瓶,花瓶里插着粉色珊瑚,墙角的香炉正冉冉飘着烟气,满室都是沁人的奇香。 从此以后 ,这就是我的书房了……谢青云环看片刻,缓缓舒了口气,不知道当年谢宝树为何要大不逆,放弃这等优渥的生活。 他在书案前坐下,把两封信在案上摊开,先拆开洛十的信,信上的前半段内容,照例就是问候,后半段大概就是夸赞他在云渺峰的所作所为及成就,最后点了一下飞仙盛会的事情。 「闻兄阴山剿匪,身中至毒魔术,天灾险阻屡屡化夷,已而,通秘境,斩魔祖,弑巨神,弟非敢妄言,实前无古者也;弟,心慕之,神尚之,然迫贱事,卒碌无须臾之间,幸托友人执笔……」 小老弟很忙啊,连写个信的功夫都没有,还要朋友代笔……谢青云面色古怪。后面大概就是说,他听说了东离要举办飞仙盛会,于是向老墨申请与会,一来看个热闹,二来可以找他相聚,谁知老墨让他闭关修炼,不肯放人,于是对会面遥遥无期深表遗憾。 他提笔回信,大概就是说飞仙小会没什么好看的啦,等到真正影响诸天万界的飞仙盛会开启,就可以好好相聚了,又叮嘱他好好听老墨的话去闭关,唯有修为才是万古不变的真理云云……如果他知道洛十的真正修为,大概会把尴尬得信纸给吞下去。 接下来就是白云观李监院的信了。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李见鱼怎么又给他写信了。 我就是个小人物,堂堂白云观,在道门体系里也属于顶级门阀,这顶级门阀的二当家不好好过她体面的风光生活,成天给我写什么信呢,要不是老黄,小爷才懒得搭理你。 他叹了口气,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青云道友:」 「君之文辞也,犹有刀兵杀伐之风,阅之品之,如遁至尊妙境,会剑群雄;无丝竹管弦,亦以铿锵畅叙幽情,乃真性情也。」 谢青云看到这里冷笑起来,知道这娘们喜欢先礼后兵,后面不知怎么埋汰他呢。不过前面几段,却都是夸赞之辞,读来情真意切,仿佛真就是她心中所想,集肺腑之所言,倒是读得十分受用。 到得第二页,果然话锋陡转: 「所谓修行,定也,中庸守恒者,为道之至圣。君之行锋于利剑,然青锋过刚易折,百锻尚且粗粝,为精益之所弃也;君之言凿于矫饰,生之虚火也死之暗域,等而交矣,为命慷慨者,不相与之授渔,何妨美与蜉蝣、夏虫乎?」 谢青云看到这里,不禁静默下来。这段话大意是说:功行的高下在于定境的高明与否,只有在二者之间维持一个平衡,才能达到道的至高境界。你谢青云的行为像剑一样锋利,但如果这把剑太过刚硬,就很容易折断(暗指他杀死云琪夫妇的行为),经过百锻的剑器,对于真正的神兵利器而言,跟石块没有区别,所以太过刚硬的行为,是被「道」所摒弃的。 前面一句半,谢青云并没有放在心上,重点是最后的半句:你谢青云的话语为什么要刻意表现得像凿刻出来一样?生和死在虚火和暗域的交界间,他们并非独立,而是彼此交汇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像你认为的那般慷慨,不如像传授给渔翁结网的技术那样,把你的生命分给那些微生物以及没有见过冬天的夏虫。 其实暗指的是,如果你真的像你认为的那般不在乎大道,为什么不把你的生存的机会送给那位戏子呢? 这道姑好犀利的言辞,好刁钻的角度,好高明的见解,我竟然无言以对……谢青云叹了口气,在回信上写下:受教了。 他当初为了反诘这位道姑,把话说得太死了,以至于没有转圜的余地。当然,如果认真构思,还是有漏洞可钻,只是那样做的话,心胸未免太过狭窄,辩论而已,又不是拼生死。他只希望这一信能让道姑消停消停,从此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陈府。 陈亮以家中给 他张罗亲事为由告假在家,但整日闲在家中,实在让他有些坐不住,他穿了便服,打算上街巡逻一番,这时使役来报: 「老爷,忠勇侯府来人求见。」 「哦?」 陈亮跟着使役来到中庭,求见之人似乎也是个使役,带着两个壮汉,抬着一口箱子到中庭放下。 「这是?」他有些不明所以。 「典案大人,」那使役道,「我家公子命我等把这钱送来,拢共四百四十贯,赔给两个死者。公子说,您受累把钱和尸体给两家人送去。」 原以为谢仙士只是说说的,没想到……陈亮这一听就明白了,「烦请转告谢仙士,此事在下一定办得敞亮。」 他把那使役送出门口,待其走远,正准备着手办理,忽然一拍脑袋,「哎,我这脑子,绾绾小姐的书信忘记托他转交了。」 「罢了罢了,过后我自己去吧。」 他转身唤来使役,「你去一趟治安司衙门,把马勇和沙景通叫过来。」 使役即去,不多时,两个卫士被带过来,马勇疑惑道,「大人不是告假去张罗亲事了?」 「要你多嘴。」陈亮瞪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去,把那两个丫鬟的尸体送回他们家,还有这钱一起带上,听好了,一文钱也别给我少,这是谢仙士的钱。」 他打开箱子,把两个卫士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他们好几年的俸禄了。马勇吞咽着口水,「谢仙士当真是个言而有信的,说揍了武威侯就替他赔钱,真是半点也不含糊。」 眼看陈亮吩咐完毕就要出门,马勇笑道,「大人这是去见准新娘?」 「我去巡逻,在家累得慌。」陈亮扭了扭脖子。 「那你还告假……」马勇嘀咕着。 「快去办事。」陈亮回头瞪着他,他踱步到陈亮旁边,神神秘秘地道,「大人,你知道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谁了吗?」 「谁?」陈亮皱眉。 「齐少司的夫人,吴秀茹。」马勇道。 「看到就看到了,这有什么?」陈亮道。 马勇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音道:「我看到她进了国舅府。」 「你脑子有坑是不是?」陈亮翻了个白眼,「他们是亲兄妹你不知道吗?」 「诶?」马勇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他方才还兴奋地以为抓到了大人物的小秘密。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8、武者分阶 清风拂过幽阁。 幽阁里,霍玺、连亭山以及夜明玄跪坐在蒲团上,夜明玄正伏案书写。 「明玄,咱们是来度假的,用不着那么正经吧。」霍爷嘴里边咬着一根甘蔗,这就是他今日的伙食,在输了两百篆玉后,他和连亭山就差没去挖野菜饱腹了。 连亭山托着下颔思考,一面说:「明玄是对的,咱们要把武者的事情上报,让司里对武者有个全新的认识。」 「明明是我先重视的。」霍玺耸了耸肩,「好吧,让我们来讨论讨论。以武威侯为例,他的内力境界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夜明玄顿了顿笔,点头道:「质量高超。」 连亭山道:「控制力精细入微,叫人大开眼界。单从武道境界而言,武威侯应该值得受到敬佩。」 霍玺附和道:「武者虽不像炼气士那样有完善的体系,实力也似乎没有境界的划分,但从武威侯的表现来看,可以笼统的分为几个阶段。」 连亭山道:「第一个阶段应该就是普通的状态,他的内力相对平静。」说完看着霍玺,霍玺点头补充,「我听说武者有「开元」的说法,即打开丹田的意思。以丹田为核心,直至内力能够游走周身穴位。」 「第二阶段。」夜明玄飞速书写,把两人的对话都记录下来。 霍玺想了想,道:「第二阶段,应该就是「圆」。你们也看到了,武威侯身上那个透明的「圆」,拥有着高阶防护法术的坚韧。」c 连亭山神思复杂,接着说道:「第三个阶段,就是「武界」了。很难说那是领域还是什么,一种全新的区别于法术的东西,齐衡以此获得了超人的感知力,精细程度远超神识。我认为想达到这个境界,恐怕需要极端刻苦的钻研。」 「亭亭说的对。」霍玺深以为然,「法术的高超境界,也需要刻苦钻研,所以目前来看,炼气士想兼修武道,入门便罢了,愈是精深愈是艰难,还可能会造成分心两用而两头不讨好的结果。」 「不要叫我亭亭!」连亭山强忍一脚踹在霍玺脸上的冲动,「所以不是天赋异禀,不推荐法、武双修。不过,咱们想成为武者也不容易,这个圈子并不那么简单就能融入,普通的武学对我们作用不大,高深的都掌握在强者手中。」 霍玺道:「「武界」及之后的变化,可以看成这个阶段的不同的层次,最为惊人的,当属内力对肌体的活化性,是不是可以断言,假如把内力的活化性推至巅峰,返老还童也有可能实现?」 夜明玄道:「肌体活化带来力量和速度。」 「还不是一般的力量和速度,真可称为力量的至境。」连亭山叹了口气:「他最后展现出来的,即便是我们的本体亲至,硬接一拳,恐怕也有性命之忧。」 霍玺道:「这你就有点偏了,炼气士注重法术、元神,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和武者硬碰硬?」 「谢青云不就是这样?」连亭山道。 「他能一样吗?」霍玺道。 「他也是炼气士,咱们也是炼气士,他可是挡了好多拳还活蹦乱跳的。」连亭山道。 「他不一样。」霍玺皱眉,「我怀疑他在武道上早就有所建树,他的卸力、聚力、用力技巧都是顶尖的,我相信如果剥去法力、内力,这世上几乎找不出能和他一战之人。」 连亭山冷笑道:「这假设本身就有问题。为什么要剥去法力、内力?等于就是说,排除掉武者和炼气士,他在凡人里面是最强者,有意义吗?」 霍玺挑眉:「这当然是有意义的。那些技巧,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练成?」 「好吧,难道你要推举这位最强凡人去参加飞仙盛会吗?」连亭山不无讥讽道。 霍玺有些恼火起来:「你别忘了,他是炼气士,他有飞剑,他为什么不能参加飞仙盛会?没准就在这东离小会上,咱们就会跟他撞上。从历国的国情、处境来看,皇帝有九成九的可能性要请他登场,到时你再以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输掉比赛也未必不可能,那丢的可是巡夜司的脸面。你要让江川看笑话吗?」 「你到底在试图说服我什么?」连亭山仍然冷笑,「难道你忘了,飞球队最少要十一个成员,他去哪里找这十一个炼气士?输给下界土著,你在想什么?」 霍玺冷幽幽道:「可你别忘了,飞球队最低标准是七个。谢青云的朋友不少,也全都是炼气士,到时候他上场,你可别被他打得找不着北。」 连亭山满面讥嘲:「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他会带着他那位十来岁的小朋友,那个吃到糖葫芦就开心得不得了的小甜甜上场,然后把我们旋风扫落叶似的摆平。」 「嘿!」霍玺本来很生气,但是脑海中浮现出高芷甜在赛场上击球的样子,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没准咱们看到她,不用比就已经输了。难道你忍心看她哭?」 连亭山也笑了起来。他发现夜明玄停下了书写,心知是自己二人吵吵嚷嚷偏离了主题,正要跟霍玺和解,忽然发现不对,夜明玄的瞳孔在不规则地抖动着,鼻息异常粗重,他和霍玺对视一眼,默契地闪身退开,一个伸手一攥,门窗便通通紧闭,一个则施放出禁音结界。 夜明玄忽然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瞳孔上翻并倒了下去,双腿拱起蹬翻了书案,案上的文房墨宝等物散落一地,墨汁弹起后洒在他的身上。然后,他开始全身痉挛性抽搐,这个过程持续了二十多秒,恢复后他整个人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如同失了魂的人偶,但很快又会重复全身痉挛性抽搐…… 霍玺和连亭山痛苦地看着这一幕,至交兄弟受着这等苦楚,他们却只能看着。曾经,他们试过把他束缚起来,但却发生了严重的后果——多处骨折与撞伤。自那以后,他们再也不敢多做什么。 「天道不公,为什么要让明玄得这种病!」霍玺发出低吼,恨不能自己代替。 「神降的法体也难逃发病,这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命!」连亭山深深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这病,明玄本该是下届提刑最热门的人选,哪有钟震离什么事!」 「别说了,守好。」 留国。 连府灵堂,幽寂而无人声,只有烧纸的声音,在火盆里哔哔的响。 连大富坐在一个蒲团上,面无表情地烧着纸,「兔崽子,若是有转世轮回,你就要记着爹说过的话。什么人可以交往,什么人要避开……爹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送你去十玄门。」 杨师兄靠在柱子上小憩着。他留在连府帮着操持葬礼,两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这会累得熬不住了,就闭会儿眼睛。 「谁!」 神识忽然被触动,有个影子自梁上落下来,他掏出符箓就要打出去。 「自己人。」连大富连忙阻止他,然后对那影子道,「可是有了结果?」 那影子拿出一张纸,但没有急着给连大富,「娘娘说了,为了帮你调查这件事,我们损失了大批暗子,培养他们的费用以及抚恤,全都要你来承担。」 连大富郑重道:「请转告娘娘,就算倾家荡产,小的也在所不惜。」 得了承诺,影子这才把纸交给连大富,然后闪身不见。 连大富迫不及待地展开纸,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脸色逐渐变得冷沉,「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云翟,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他叫醒了杨师兄,「小杨,你回去吧。」 「纸上写了什么?」杨师兄并没有睡着,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连大富手中的纸,「我想为师弟做点什么。」 「你为海儿已做得够多了。」连大富摇头。 「我为了我自己的心安理得,放任连师弟去闯祸……」杨师兄流着眼泪道,「若是不让我为他做点什么,我恐怕再也难以安心修行。连老爷,你就让我参与吧。」 「那你看吧。」连大富爽快地把纸递给过去,和方才一副「我不想再连累你」的表情完全是两个极端。 杨师兄眼泪还没擦呢,哭笑不得地接住,但很就被纸上的内容所吸引,忍不住脱口念道,「云翟暗中煽动齐氏,向历国朝廷建言举办武道大会?原来最近沸沸扬扬的「武道大会」也是云翟的手笔?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连大富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历国,找他们的皇帝,或者谢家,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但我们的行动一定要隐秘,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为了行动隐秘,他甚至决定不用杨师兄的飞行法器,而是用马车赶路。 马车很快上路,缓缓驶向历国。而为了行动隐秘,甚至不要车夫,于是杨师兄只好承担车夫的职责。他深深怀疑连大富根本就是怕高,只是没有证据。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79、强行分红 谢府。 凤鸣院中庭摆着大桌,有婢女随侍在侧,夕阳斜照暖风穿堂,与友共饮好不惬意。 然而酒过三巡,谢青云看着几个好友一脸吃不下的表情,就连司南都不怎么动筷,登时震惊了:「庾伯告诉我这已经是城里最好的酒楼了,怎么,不合诸位的口味?」 白斩天搓揉着肚子:「昨日我等吃宴吃到下半夜,诶,还是同一家,现在看到就有点反胃……呕……」说着干呕了一下。 萧爽道:「昨日黄院主点了一桌,姑奶奶又点了一桌,黄院主又换了一家点了一桌,姑奶奶又跟着点了一桌……」 好家伙,这到底是争锋相对还是在套娃……谢青云打断了他,「老黄就算了,司南哪来的钱?」 司南笑着站起来:「我吃饱了。谢青云,你还不给我安排个房间,小仙女要去歇息了。」 谢青云再次震惊了,他居然从司南口中听到了「饱」这个字,简直是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 「师父赚了好多钱。」高芷甜心直口快,「昨日甜甜吃得好饱,那鹅肝真好吃。」 「赚钱?」谢青云一头雾水,看了看沈曼青,她摇了摇螓,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然后看向黄启明,黄启明矜持地淡淡地说: 「昨日道友和齐衡决斗,我们同那两个巡夜人打赌胜负,后来你赢了,本座和司南姑娘都赢了两百篆玉。」 「两百?」谢青云「月例八百贯」的豪气瞬间被打压了气焰,他瞪着司南半天说不出话。 等等,那个霍玺原来是巡夜人? 「谢青云,虽然你是个经常需要别人救助的笨蛋,但你总算做了件让司南大人感到满意的事情。」司南微笑着,踮起脚尖在谢青云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向谢青云伸出白嫩的小手,「给我储物符。」 谢青云想到她的身家瞬间超越了自己,为以后怕不能再用「不去酒楼」威胁她而感到些许惆怅。见她向自己伸着小手,他叹了口气,把储物符匀了一个出来,放到了她手上。她欢喜地拿出赢来的篆玉——四个锦囊各装五十个——放在桌上一字排开。 这锦囊似乎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可以防止篆玉的灵气流失。他们昨日虽然疯狂吃宴,但花的其实都只是俗世的钱财,篆玉的价值非银两可以估量。 司南喜滋滋地观赏完毕,正准备放入储物符时,不料谢青云忽然伸手拦住,「且慢!你和他们打赌,输了怎么办?」 她瞪着谢青云,一副「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要问我」的模样,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能那样说,于是微微笑道:「有司南大人庇佑你,你怎么可能会输。」 「输了,怎么办?」谢青云极具压迫感地看着她。她觉着谢青云非要追根究底好讨厌,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于是有些不耐烦道,「当然是让你付,你能想象司南大人去挣钱还债的情景吗?不能,所以当然是你付。」 众人皆笑,都对她独特的脑回路感到惊奇。 「我就知道!」谢青云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其中两个锦囊,「既如此,我险些背负了巨额债务,我承担了巨大的风险,所以我要一半。」 司南瞪着他,似乎在思考这里面的逻辑,当她发现周围的人一副「就该是这样」的神情时,她没有太过过激的反应,扁了扁嘴:「你如愿了,就当是司南大人借给你的。现在可以给我安排房间了?」 谢青云本已做好「***」到底的准备了,没想到司南这回非常大度,他被这天降横财砸得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风轻云淡,叫来了个婢女,「去,带客人去客房休息。」 婢女应下,带着司南去了。 「本座院中还有要务,暂且告辞。」 黄启明也站了起来,向谢青云拱了拱手后自去。 谢青云见状,反正大伙都没有食欲,索性就散了宴席,让人把沈曼青他们带去房间重新安顿。 入夜,武威侯府。 漱心院已是毁了的,齐衡只能搬到了另外一个院子。 这院子格局和漱心院差不离,也是品字建筑,带有后花园,亦能看到湖泊。 前厅,齐衡坐在木质地板上,半倚着一张矮榻,敞胸露乳,神色阴沉冰冷。在他的对面,云翟以极端正的姿势跪坐在蒲团上,他的举止与姿态,都可见出身不俗的迹象。 但是没有茶,他没有得到主人家的欢迎。 齐衡厌恶炼气士,对云翟更为厌恶,尤其是在输给谢青云之后,云翟对他的态度更为轻慢了,这让他处于一种随时会爆发的状态。当然,他不认为他是输给谢青云,而只不过是大意罢了。他就是有这样一种自信——假如重新来过,谢青云会在三招之内被他打死。因为他绝不会再给谢青云慢慢准备的机会。 「炼气士,招募得如何?」云翟道。 这种似乎对属下问话的语气,几乎让齐衡胸口炸裂,他冷冷瞪着云翟,「你清楚在和谁说话?」 「谢青云的手下败将?」云翟嘴角扬起。 屋子里的空气开始发出轻微的炸响,齐衡一头稀疏的乱发狂放飘动,「云翟,我会给你留一条腿一条胳膊,让你至少还能活下去。」 「老侯爷,开个玩笑而已。」云翟讨饶似的笑着,「瞧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你我不如说一些正经的,我估摸着演武场再有三五日就能竣工,可以让你招募的炼气士行动起来了。」 「本侯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齐衡低吼似的道。 云翟笑着站起来:「那么,预祝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胜果。」说着消失不见。 「该死的东西,事后我会让你彻底消失!」齐衡咬牙切齿,忽然大声叫道,「把竞一叫来!」他的命令迅速得到执行,齐竞一很快就到了。 「太公。」 齐竞一伏在地板上,不敢表现出任何畏缩之意。 「你为何离我如此之远?」齐衡怒瞪着他,他只好跪着往前挪动,但是齐衡嫌他太慢,掌中忽有吸力,把他攫过去掐着,他感到痛苦,又有些无助,不知为什么要受到如此的对待。 「一定要成为第一,抓住最优选的,抓住它,决不能放手!」 「孙儿……明白……」 「你明白?」齐衡突然一巴掌抽在齐竞一脸上,把他重重扇在地上,「你明白个屁!你明白还输给谢青云,你为何要输给他?」接下来他疯癫且几近暴虐地对着齐竞一拳打脚踢。 「你不也输了?」咣咣的拳头落在身上,齐竞一强忍着反驳的欲望,忍受着疼痛、屈辱,他渐渐感受到了太公的狂怒里,别有一种对他自己的失望。 这阵折磨之后,齐竞一遍体鳞伤回到自己的院子。 吴秀茹照例地迎出来,丈夫饭吃到一半被叫走,联系到府中惊变,她已能预想到丈夫会挨打,所以她是拿着药箱出来的。就好像以往她做的那样,她准备给丈夫脱衣上药。 这次齐竞一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粗暴地把药箱扫翻在地,「全都是你害的!」 「我?」吴秀茹对此感到不解。 「自打你嫁入我家,太公打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就是个克夫的命,我迟早被你克死,你给我滚,你快滚,滚啊!」 我能去哪里……吴秀茹看着丈夫,刚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就被齐竞一一巴掌打在脸上。这巴掌又重又沉,她被打翻在地,不小心碰到摔碎的瓷瓶,扎得她鲜血 横流。 「你为什么还不滚?」齐竞一疯癫且几近暴虐地对着妻子拳打脚踢,就好像齐衡刚刚对他所做的一样。所不同的是,他从暴虐中清醒过来时,看到妻子衣裳破碎地蜷缩在地,他的心像撕裂开一样痛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情绪几近于崩溃,「我忍不住……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他蹲下去试图把妻子扶起来,但看到妻子面无表情的麻木的脸庞,他的心狠狠地一颤,凛冽的寒意充满了他的心间。 吴秀茹淡淡地看着丈夫,缓缓伸手轻抚齐竞一的脸,「没关系,我爱你。」这几个字,饱含着眷恋,似乎还有一种希望在里面。她像个大姐姐那样,抱住了为此痛哭的齐竞一,把他的头环在怀中,正如十年前他们相遇时,齐竞一对她做的那样。 谢府。 景富院准时来人邀请,谢青云跟随着来到府外,已有辆马车在等候。 「上车。」车里传出谢宝鲲的声音。 「二伯,咱们这是去哪?」谢青云登上车,只见谢宝鲲坐在车上独饮,神色似乎有些奇异,带着怀念、紧张和怅惘。 「别问,反正不会把你卖了。」谢宝鲲取出杯具,「先陪二伯喝几杯。」 谢青云便在他对面坐下,然后道:「去吃好吃的?怎么不叫上元敌他们?」 「那地方不适合姑娘去。至于元敌,那臭小子脾气怪的很,比起温柔乡,更喜欢待在军营。」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0、二伯带你去勾栏 「温柔乡?」谢青云吓了一跳,这个字眼实在太暧昧了。 「怎么,你怕了?」谢宝鲲挑衅似的说。 「二伯,你居然带你的侄子去嫖……」谢青云好艰难才吐出下个字,「妓?这要被太公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谢宝鲲笑嘻嘻道:「你太公从不管我的事情。你以为咱们家跟齐氏一样?」 「哦?他们家怎样?」谢青云道。 谢宝鲲仰头灌了口酒,然后道:「他们对子弟的严酷是出了名的,稍有不自律、不检点的行为就要挨罚。」 「难怪他们家一个个都是苦大仇深的模样。」谢青云打了个寒颤,心想在那种家庭生活,倒不如叫他去死。 谢宝鲲放下酒壶,向谢青云招了招手:「手。」 怎么谢家握手是必要礼节吗?谢青云有些纳闷,还是把手递给过去。谢宝鲲却只是给他把了把脉,跟着又在他小腹轻按,他感觉到小腹有暖流渗入,忍不住道:「二伯这是做什么?」 过了片刻,谢宝鲲收回手,「今天武魂碑的事情我听漾清说了,她怕有后遗症,让我替你检查检查。」 「她有心了。」谢青云有些感动。虽然他不太搞得懂这个表妹在想些什么,但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这一点是确凿无误的。 「没事了。」谢宝鲲摆摆手,「你的心脉的力量,得到后天的加强,也许是法力,也许是别的某种能量,但总之,你的心脉力量是常人的十倍以上。」 「别的某种能量?」谢青云想到了「玄阴血煞」,难道我灵根被毁,反而因祸得福?其实他对「玄阴血煞」没有很深刻的感受,因为它从来也没来折磨过他。 谢宝鲲接着道:「当然,就算你现在突破第三重,也并不代表你拥有第三重的实力。武道需要刻苦的磨砺,你的丹田突然多出那么多内力,对你其实不是好事,因为你并不能一下子完全掌控它们。」 谢青云笑道:「我对敌时以法力为主,内力更多是起到辅助作用,比如说活化我的肌体,使我的体能保持在充沛状态。对了,我有个疑问,漾清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谢宝鲲目光一闪。 谢青云摇头:「并没有。只不过我从种种迹象里可以感受到,漾清似乎被别外的看重。怎么说呢……」他沉吟着,「一种别外的婚配执着?」 谢宝鲲忍不住一笑,随后又叹了口气:「十多年前,太公突然离家不知去向,数月杳无音信,归来时便抱着几个月大的漾清。他老人家对此只说是他妹妹的子嗣,但据我们所知,他老人家是独子。」 「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武魂碑。」 「武魂碑?」谢青云吃了一惊。 谢宝鲲道:「现在你已知道了,武魂碑可以挖掘人体心脉的潜力,这让开元变得非常容易。但是,通常这样过程需得一月,整整三十个日夜,也就漾清那丫头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帮你开元。」 「这就是她的秘密?」谢青云道。 「是,也不是。」谢宝鲲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很清楚。只知她来自东离以外的一个武学圣地。作为她的长辈和长兄,我们好好保护她便是,外间的事不需理会。」 谢宝鲲给谢青云倒了杯酒,「今儿是给你接风洗尘的好日子,让我们只聊风花雪月。」 谢青云举杯与他相碰,然后一口喝干,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子还是个雏?你三岁就没了爹,想必也没人给你张罗女人,今晚二伯带你去开荤,学点实用的,好为谢家的香火做贡献。你大伯已在帮你物色好人家了。」 「嗯?」 这就是所谓的风花雪月?谢青云险些把刚喝下去的 酒一口喷出来。 「你今晚走了好运,知微姑娘才刚东离巡演归来,若你今日能作一首好诗,说不定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谢宝鲲挤眉弄眼地说,「你不知道,咱们历国的知微姑娘,是连中土皇朝都垂涎三尺的顶级唱将。」 「当世曲艺以东戏为最,知微姑娘在东离家喻户晓,若有个榜子列一列,知微姑娘最少排在前三。」 「二伯,你三句话叫了人家四声。」谢青云调侃道,「莫不是暗恋人家?」新 「胡诌什么!」谢宝鲲瞪大眼睛,但很快又笑起来,「你小子呵,二伯是让你有个念想,开荤夜,怎么也不能随随便便。罢了,我先带你听听她的歌喉。」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夫道:「二爷,勾栏到了。」 「下车。」谢宝鲲大手一挥,带着谢青云就直奔楼阁。路上莺莺燕燕看到他,皆美眸放光,纷纷涌来,就连那正上工的,也丢了恩客,非挤上来叫上一声「二爷」不可。更有甚者,在谢宝鲲身上又摸又捏…… 谢宝鲲对此笑呵呵的不在意,一双手也不闲着,在姑娘们身上占尽了便宜。 「哟,二爷,这位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好生俊俏,怎么也不给姐妹们绍介绍介。」其中一个胆大伶俐的,抓着谢青云的手就娇声笑起来。她的装束虽隐晦,但那透明的罗衣,却是遮不住许多肉的,这一笑起来,白花花的肉便也跟着抖起来。 谢青云拼命地从花丛中挤过去,来到阁楼上边。谢宝鲲在楼道口笑呵呵地挥手告别,「姑娘们,二爷今天是来听曲儿的,改日再会。」 「就知道二爷是为了知微来的,真是偏心。」姑娘们娇笑者有之,幽怨者有之,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谢宝鲲不再理会,拉着谢青云径入一个雅间,从窗户看下去,正可见得一个铺着红毯的戏台,台上正陆续有戏子上上下下,好戏是已经开场了,锣声鼓声琴声,齐头并进,第一次听来倒有些许怪异。 「出来了!」谢宝鲲忽然叫了一声,只见那后台的帘子掀开,走出一位姑娘来。那戏服像一朵宝莲似的,妆发极是清吟,年纪看着二十出头,眼眉如画,媚而不俗,清而不寒,单论相貌已是上上之姿,台下观众皆屏住呼吸,前一刻还闹哄哄,忽然就静止了。 那姑娘站在戏台上,首先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用娇软的嗓音说道:「奴甫归阁,闻说大老爷们想听,便上妆登台了,奴在这里多谢大老爷们的厚爱。」她说着,别外地往谢青云这儿瞅了眼。 这一眼勾魂里却颇带有一份幽怨之情。不过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女孩儿看过来时,便是在看你?既是错觉,那就自然不是。他发现这姑娘看的是谢宝鲲。 谢宝鲲坐在那里,与之四目相对,似乎就痴了。 知微姑娘启朱唇,发皓齿,声音初不甚大,如深山溪流隐隐,但入耳却有种说不出的美妙。随着几声「锵锵锵」,弹弦子的便铮铮起了旋律。正此时,歌喉遽发,字字清脆,声声宛转,每句六字至九字不等,每段数十句,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转腔换调之处,百变不穷,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转的精神…… 如此的过了两刻钟。 歌收曲止,观众席里鸦雀无声,沉静半晌,方才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知微姑娘又往阁上幽幽地瞟了一眼,款款地扭身回后台去了。 后台则又换个小姑娘上来,梳着双丫髻,开口有几分知微姑娘的余味,不过全然不如。她笑着说:「姑娘舟车劳顿,须得歇息,若有那煮茶谈诗雅兴的,照老规矩,到暖微阁来吧。」小姑娘说完便走,台下只有极少数人动,显然都有所准备。 「知微喜欢诗词,你不如做一首去碰碰运气。 」谢宝鲲坐着不动。 谢青云似笑非笑道:「二伯,我看那知微姑娘对你的兴趣,可比诗词大多了。」 「我跟她是不可能的……」谢宝鲲叹了口气。 「为什么?」谢青云道,「太公不是不管你么?难道还有什么门户之见?」 谢宝鲲摇了摇头,「你懂什么,我要为你弟弟妹妹考虑,他们都这个年纪了,突然多个年纪不比他们大多少的继母,日后还怎么一块生活?」 「可我听庾伯说,你是对去世的二婶婶难以忘怀。」谢青云悠悠地道。 「那个多嘴的家伙!」谢宝鲲无奈,满饮了一壶酒,然后端着酒壶,似乎在细看上面的花纹,但眼睛里的空洞的神采,却表明他的神思早已不知飘飞去了何处。 「二伯,那我去了?」谢青云故意道。 谢宝鲲道:「去吧。若知微姑娘看不上你就再回来,二伯再给你找过,放心,也不会比知微姑娘差多少。」 谢青云便走出去,发现他还坐在那里发呆,不禁摇头一笑:二伯跟那知微姑娘明明都对对方有意思,却都不肯捅破窗户纸,我来帮他们一把。 他想了想,已有了个主意,便往那暖微阁而去。从长廊走至连接两栋建筑的拱桥,便能看到暖微阁的牌匾。跨过拱桥时,桥对面廊道岔路风风火火冲出来个高大的男人,他反应极快地跳开,那男人以为要撞上却又没撞上,「哎哎」惊叫着扑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 「你他娘的找死啊!」他爬起来,两行鼻血流下,他摸了摸,登时惊怒,向着谢青云一脚踹去。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1、无题 谢青云的神识里,这人既非炼气士,亦非武者,居然敢对自己动脚,他冷笑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出脚,踢在那男人的脚踝处,他痛叫一声再次跌倒。 「住手,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国舅爷无礼!」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带着两个劲装打手冲过来,二话不说就一巴掌掴向谢青云的脸。 谢青云能惯着他?只屈指一弹,就把那管家的手弹开,那管家被莫名的力道推了一下,也倒在地上,但察知不到谢青云出手,是以只当自己跌了一跤,于是顺手就去扶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正是吴国舅。他爬起来,咬牙怒道:「你是谁,来干什么的?」 「来勾栏还能干什么?」谢青云迤迤然地越过去,「去给知微姑娘送诗,你这么匆匆忙忙的,不也是送诗来的?」 「就凭你?」吴国舅冷笑,挣开管家的搀扶,大跨步追赶上谢青云,「不管你是谁,今晚你要是敢跟我抢知微,就等着我找人废了你!」 「那你就来试试。」谢青云冷笑。 进入暖微阁,已有许多锦衣公子聚在一块,他们为了今日的「谈诗」似乎做了充足的准备,每个人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厅门口,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看到谢青云眼睛微微一亮,便迎上去施礼道:「这位公子好面生,是头一回来?」 谢青云笑道:「难道所有来过的人你都记得?」 「那是当然,小姐都夸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姑娘骄傲地说,「我叫杏儿,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谢青云。」谢青云微笑。 「谢青云?」杏儿只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她跟着知微外出巡演,并不知历国最近发生的大事件。 一旁的吴国舅瞳孔却是一缩,而跟在他后边的管家,则两脚发软,脸色发白,一步一步偷偷往后面溜。 「青云公子可有作品?」杏儿笑着说,「虽然你长得英俊不凡,但我家小姐只认诗才,所以没有作品我是不能让你上去的哦。」 「当然有。」谢青云笑了笑,要来纸笔,当场写了两句。 杏儿收下了,然后对一旁冷着脸的吴国舅道:「国舅爷又写了什么打油诗?拿来吧,让我替你转交给小姐。」 「拿去,叫她好好品。」吴国舅把一张小纸条递给过去。 杏儿便蹦蹦跳跳上去了。 幽阁香闺,凤纹薄罗,碧文圆顶,缎带飘飞,内间朦朦胧胧的水雾里,知微姑娘不着片缕地从浴桶站起来,重新穿戴整齐,掀帘出来,正撞见收集了诗词的杏儿回来。 「你呀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这么皮猴似的。」她轻声呵斥了一句,又问,「谢家二爷可来了?」 「谢家二爷没来。」杏儿做了个鬼脸,然后说,「倒是来了个叫谢青云的,听着也像谢家来的,会不会跟二爷有些关系?」 知微想起方才谢宝鲲专坐的雅阁里,分明多了个年轻少年郎,那人莫非便是谢青云?她有些恼怒,「我回来,他便只在那里看着,也不问问我这路上遭遇了什么,可受了委屈,他半点也不在乎我,我从此都不要再想他了……」 「这几年,小姐每回都这样说,又每回都要探听他的事情。」杏儿笑嘻嘻着,把怀里揣的纸条一张张在矮几排好。「历国太粗莽了,这些公子哥们写的要么金戈铁马,要么英雄豪情,一丁点儿女儿家的心思都不懂,还想成为小姐的入幕之宾,简直痴心妄想。」 知微到矮几前坐下,一张张地看着,果然如杏儿所说,没有可入眼的。不过,她很快发见到独有不同的两句,只见写着:夜放疏狂荡空庭,天兵十万压檐楹。 此二句虽亦有「凛凛」威煞,但疏狂的风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吹拂, 十万天兵则是黑压压的乌云所比喻的意象。这两句诗表面写「雨前」的景象,实际上写的却是一个人凌乱的心境。这凌乱的心境,与她此刻受相思所苦,想去找他又担心给对方浪荡印象的矛盾心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心里登时一动,「这诗是谁写的?」 杏儿看了眼,道:「是吴国舅。」 「他就是个草包,怎么能写出这等好句?」知微半点不信。 「许是听说小姐回来,就去哪里求的吧。」杏儿也有些疑惑,「不过,历国诗才甚少,请人写可要花费不少银子哩,这吴国舅哪来的钱?」 知微不想见吴国舅,但又想知道后边的诗句,心里犹豫着。杏儿看她为难,笑着说:「小姐,不是还有那个谢青云,你且看看他写的什么。」 「也罢。」 知微便在纸条里翻找,找到一张墨迹新干的,仔细一看,浑身顿然一震。 「小姐……」杏儿大吃一惊,因为她的小姐看着那两句诗,竟流下两行泪来。她凑上去一看,忍不住念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这,这……」她竟讷讷无言,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层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笼罩着一片深夜的静寂,一个女子独处在这幽室里,思量万千而辗转不眠……画面感竟如此强烈,难怪小姐落下泪了,这可不就是她每晚的真实写照? 知微突然冲出了闺阁,来到楼内大厅,「青云公子,青云公子在哪里?」 谢青云走到中堂,举头看着她,微笑说道:「在下便是。」新 满堂哗然,知微少有看得入眼的诗词,而情绪失控冲出来见写诗之人,更是绝无仅有的头一回。 「请公子入阁一叙。」知微也发现了自己的冲动,俏脸微红地说完,就想跑回去。 「且慢!」吴国舅不甘地道,「他写了什么,怎么可能比我的好?」 「青云公子不妨把剩下的诗句念出来,大家一起品鉴品鉴?」有公子哥也起哄了,他们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句子,竟让知微姑娘不顾仪态。 「公子可否为知微作完全诗?」知微也充满期待地看着谢青云。 谢青云正有此意,那闺阁搞不好是未来二婶婶的,怎能随便乱进,于是笑着念道: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知微听到这里,肩膀不住地耸动起来,「神女生涯」可以解释为与谢宝鲲的爱情,那原来不过是场梦境,小姑居处本无郎,则又带着某种暗示:她所寓居的,是会被人所议论的地方,所以用「本」十分贴切。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这两句让她想起巡演东离路上遇到的种种龌龊,虽然最终保全了自己,但总难免要受到一些委屈的。菱枝本就很柔弱,但那些人偏不信,而用风波来摧折,又得不到「月露」的同情和帮助。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尽管如此,尽管波折重重,她仍然没有放弃自己对爱情的信仰,她的心里仍然住着那个男人,即使了无益处,也不妨抱着痴情怅惘终身。 这首诗塑造了一个在近乎幻灭的情况下仍坚持不渝地追求爱情的女子,那份相思的刻骨铭心,直入人心底,也把知微的心境完整展现了。 公子哥们虽没有多少才学,但欣赏能力是有的,这一听直接自叹不如,摇着头走了。吴国舅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走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她听完已快没有力气站住,只能扶着栏杆,「敢问公子,此诗何名?」 「无题。」谢青云道。 「无题……」知微喃喃念着,岂非暗合自己有名无姓的贱籍? 谢青云笑了笑:「此诗乃是我二伯谢宝鲲所作,知微姑娘还不明白吗?」 知微眼眶一红,带着哭腔喊道:「杏儿,杏儿,快去请二爷来……」 「好嘞。」 杏儿「蹬蹬」跑下楼,却发现谢青云已经不知去向,她一路小跑着来到谢宝鲲专用雅座里,门也不敲就推进去,吁吁地喘着,「二爷,快,小姐不行了!」 「杏儿?」谢宝鲲一愣,「什么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 「小姐想念你想念得不行了,你再不去,可要出大事了!」杏儿严肃地说罢,就去拽谢宝鲲,谢宝鲲无奈被拽着来到暖微阁,一径地来到香闺里,只见知微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看起来似乎很平静。 「知微……」谢宝鲲才刚喊了一声,却见知微站起来,转身,泪流满面地投入他的怀抱,「二爷,你可知我在路上有多么想念你,你为何如此狠心,都不来看我?」 谢宝鲲有些懵,他只是带侄儿来开荤的,正要说些什么,却已被知微用嘴唇堵上了。柔软的唇瓣一经碰上,立刻就把他给点燃了,这种火焰是绝难熄灭的。 「知微……」他无意识地充满爱恋地呼唤着。 「我在,我一直都在……」知微喘息着。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譬如干柴和烈火的碰撞。 二人的衣物一件一件脱去,直至坦诚相见。 不知过去多久,激情退去,眷恋犹存。悄悄话说不上几回,谢宝鲲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简直哭笑不得:「那诗非我所作。臭小子,我带他来开荤的,想让他变成个真正的男人,结果反倒是他帮了我……」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2、小白苏醒 夜,愈加的深了。 南鸣的光,愈加的微弱,到后半夜,太吾几乎占据整个天空。清冷的月华之力飘飘洒洒,给大地铺了一层莹润的绒毛。 沈曼青坐在窗台口出神地望着,脑海里却回放着近段时间的记忆。阴山剿匪,发现魔道术式,与谢青云极力配合,才终于从蛇执事手中死里逃生。紧跟着就发生了剑胎争夺事件,李让的背叛,让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了解男人。 斩断过去之后,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但安逸的生活极易引发危机感,她现在就被危机感所困扰。 忽然,她的左手臂上传来一阵灼热感,心中的一根弦慢慢地绷直了,缓缓奏出欢喜的乐符。 灼热忽然具现到了现世,成为一道白光落在窗台,显现出一条大概只有小指粗细的小蛇。它从漫长的沉眠中清醒过来,慢慢地支起上半身,看了看左右,然后仰头看沈曼青,蛇头歪了一歪,瞳孔发着晶亮的光泽,片刻后似乎认出了沈曼青,「嘶」的发出欢呼,探头在沈曼青脸上摩挲,其动作充满了眷恋之情。 「小白,你终于醒了。」沈曼青看着从出生就陪伴着她的小蛇醒来,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十六年前,正是这条名叫小白的小蛇驱赶走了妖兽,把她救了下来。 小蛇通体乳白色,蛇麟极清晰,像是由玉脂凝铸而成,唯有瞳孔是明黄色。她轻轻地探头,替沈曼青拭去泪珠,然后爬到了她的脖子上,并用尾巴给她挠痒,使她不由得发出笑声。 「小白,好痒啊。」沈曼青快活地笑着,只是眼泪却愈来愈多,「你沉睡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别挠我了,我一点一点告诉你好不好?」 小白游动,探头到她面前摇了摇,仿佛在说「悲伤的故事就让它成为过去」。 沈曼青含泪点螓,平复了一下激动之情,抹去泪珠笑道:「幸好有青云在,他给予了我很多鼓励,找个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 「现在,我需要恢复修为,我能感觉到西京城里暗潮涌动,我想要在关键时刻有帮到青云的能力,你能帮我吗?」 小白极富人性地点了点蛇头,然后浑身的鳞片的张开。 「等等,这儿灵气稀薄,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应该还有足够恢复我修为的灵气。」沈曼青从窗台下来,换上了便于出行的轻装,「在此之前,我们先去看看剑胎的炼制进度。」 她推门而出,径走向长廊另一边,在门上敲了敲。 这门里边有玄光在闪烁,里面的人听见敲门声,回应道:「小青吗,进来吧。」 沈曼青推门进去,重又合上了门。 白斩天盘膝坐在床榻上,双手如抱一个球体,以他的手掌为界,深红的火焰裹着一柄小剑,小剑周围缭绕着两只火鸟,从其形状来看,有几分朱雀的神韵。 「这便是「火炼之法·朱雀」?」沈曼青看着这一幕,吃惊道,「你何时达到了双形之境?」 白斩天大为得意:「在你们不断打来打去的时候,我可没有闲着。这可是我以后立身之本,能不好好用功嘛。」忽见沈曼青肩上有条小白蛇,他至今还留有蛇执事的阴影,吓得一个哆嗦,火焰消失,小剑「铛」的掉在地上。 「蛇,蛇!」 「你还怕蛇?」沈曼青挑了挑眉毛,对她来说,小白是她的伙伴,朋友,家人,白斩天的表现太失礼了,所以她很不高兴。「她叫小白。」 小白歪着头好奇地看白斩天,白斩天见这小蛇一副天然无公害的模样,心渐渐放下,有些忧虑地道:「小青,你什么时候养起灵宠了,这要被妖族发现,你会被他们视为公敌。」他不觉得普通的蛇会有小白这种眼神。 「小白不 是灵宠,你不要乱说。」沈曼青捡起小剑,仔细翻着看了看。这小剑不到二尺长,无护手造型,剑身笔直,尖锋,两边皆已开刃,上面镌刻着玄奥的符文。 「小青,我可是极尽了心血,为你打造这剑胎。」白斩天接过小剑,使之悬浮在掌心上,然后用另一只手在上面轻点,小剑便肢解,分成了十多个部件,每个部件都与相邻的完全契合,而里头更是刻画着玄奥的纹线。 他看着小剑,就好像看着一件艺术品般迷醉,「小青,我把毕生所学都用在了这剑胎上,你知道文章有一种骈散结合的写法,我的灵感就来源于此。它是由三个主部件和十五个散件构成,其中三个主部件的炼材便是朱雀玄铁,是不可替代的,而剩下的十五个散件,可以随时替换,我把这些部件都炼成了「楔子」的形状,当你替换散件时,它可以随着炼材的品质提升而提升,最终有望成为仙器。」 沈曼青深吸口气,道:「斩天,你将会是一个伟大的炼器师。」 「我会的!而且……」白斩天深情地看着她,「你会是我终身为之免费服务的第一个且是唯一的顾客。」 沈曼青移开视线,委婉地道:「我会想办法资助你开设你个人的工坊,以此作为回报。」 「好,好吧。」白斩天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振作了精神,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它将是第一件不用品级来定义的法器,小青,不久的将来,我的名字将随着它而震动诸天万界。」 他把十多个构件重新契合,恢复成了小剑,递给沈曼青。 沈曼青接住,充分给予了肯定:「我相信你会的。」她转身推门而出,「我要离开两天,替我转告青云。」 说罢一个纵身,便驾驭遁光直冲天际。 半个时辰后,她已来到云州,那个落云宗所在的天坑。她按落遁光,在天坑口子上探出神识,没有发现动静,便再次驾起遁光直落下去。 落云宗残存的弟子已都被鬼戎教徒惊走,如今这天坑一个鬼影也没有。 沈曼青把整个地底空间转了个遍后,确认不会有人窥伺,随便寻了个地方盘膝落座。她先握住剑胎,把法力注入进去,剑胎发着荧光,一点一点染上她的法力气息,最后完成认主,便自发地悬浮在她头顶上。 「小白,开始吧。」 随着沈曼青的轻声开口,小白也飞跃到了半空,全身的鳞片张开,飞旋,天坑底下残存的灵气像朝圣般涌来,经由小白的身体,投入到剑胎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杨师兄赶着的马车进入了历国境内。 连大富从打盹中醒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到哪了?」 杨师兄道:「再有五十里就是宝镜城了,辰时应该能到,咱们先在那儿休整休整。」他一面说话,一面也打了个哈欠。就算炼气士的精神异于常人的充沛,但睡觉是从婴孩开始就存在的生存本能,所以即便修为再高,也会有睡觉的习惯。 前面官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躺着的人,杨师兄远远看了一眼,「连老爷,前面有个和尚晕倒了。」 原来那人披着袈裟,戴着圆顶加面巾的斗笠,身旁还躺着九环锡杖,赫然是个少见的和尚。 「和尚?」连大富疑惑地皱眉,他让杨师兄停车,下车来到和尚面前,「咦,这不是空智大师吗?」 「连老爷认识?」杨师兄感到惊奇,这半路上遇到罕见的和尚已经够奇怪了,更神奇的是连大富还认识。 「他是上阳城外慈安寺的住持,空智大师。」连大富好笑道,「这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怎么跑到历国来了。」 正此时,和尚悠悠转醒,虚弱地道:「施主……能否给口吃的……贫僧已多日未进滴米……」 「小杨搭把手,先把大师扶上车。」连大富和杨师兄把空智抬到了马车上,然后对他说道,「空智大师,我这只剩一点干粮了,你先配水垫一口,稍候到了宝镜城,我再给你弄一桌素斋。」 「多谢施主。」空智虚弱地道谢,然后虔诚地接过连大富递给过来的干粮,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须臾功夫,他恢复了些精神,向着连大富双手合十,「无量吾佛。善人真乃在世菩萨也,佛祖一定会保佑善人平平安安,财源广进。」 「这佛祖是开金库的吗,还财源广进。」连大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大师,你不好好吃斋念佛,跑出来做什么,怎么昏倒在这路上了?」 空智叹了口气:「贫僧未带分文下山,便是为了广结善缘,谁知世态炎凉,我去化缘,反倒被打出来,还说贫僧的度牒是假的,叫我去道院办个真度牒。你说说,和尚的度牒怎能在道院办呢?」他一面摇头一面叹气。 连大富同情地道:「现如今天下都崇道抑佛,你在慈安寺好好待着,至少还有信众给你送钱,无端地跑出来活受罪,何必呢。」 「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空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先顾着你自己的肚子吧……连大富直接无语。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宝镜城。连大富找了家客栈安顿,不想下了车,空智和尚就不见了踪影,他反正也没图对方什么,更不放在心上。他和杨师兄在客栈休整半日后便继续朝着西京出发。 而空智和尚已经来到了地底下的九字真言大阵。 「无量吾佛。」 他慢慢走到阵盘面前,低头看了片刻,又抬头看着阵中被镇压之人,「红尘皆苦,你又何必非要遁入自苦之境。」 说罢叹了口气,在阵盘前盘膝落座,颂念经文。 经文一出,他与大阵仿佛就融为一体。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3、司南日记 谢府。凤鸣院。 早晨,司南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朝阳。她忽然掀开被子,就穿着中衣向一个方向冲去,来到一个阁楼的窗外,只见谢青云坐在床榻上,正往他的宝贝伞贴符。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伞忽然变成了长刀。谢青云拿起长刀仔细观看,过会儿揭去符箓,刀又变回了天机伞,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好,「造形术」给了我太多惊喜。」 司南看着他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表情愈来愈冷漠。 「这就达成双持的条件了吧,可以试试「双象」究竟有何等威力。」谢青云对此充满期待,将之与长夜共同佩在腰间。忽又懒洋洋道,「臭妖精,你要偷看到什么时候?」 司南从窗台飞进去,定定地注视着谢青云:「你说,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话。」谢青云皱眉,从储物符里取出她的另一套衣服,丢给司南道,「正好,这套衣服也放很久了,穿穿看。」 司南飞速地穿好,然后道:「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这是一件天蓝色的褙子,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加之褙子本身所拥有的女人味,更把她身上青涩的气息大幅度掩盖,进一步地衬显出她绝世无双的容颜。她的五官的立体感太过惊人,即使看着不过及笄的年纪,仍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足以吸引全部的关注。 「我为什么会把你忘了?」谢青云有些心跳加速,但是面带微笑。 「过往,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很多人,他们渐渐就不回应我了。」司南有些悲伤,「我跟他们说话,不论我再大声,他们都不再理会我。你会不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谢青云强忍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疑惑地道:「你今天怎么了,过往?那些人是谁?等等……」他心里突然间很不舒服,「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主仆?」司南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瞪着谢青云,「***嘛告诉你?」 谢青云心里一松,面上却冷笑道:「臭妖精,你找我商谈烦恼,又不肯告诉我更多,那你自己烦恼去吧。」 司南瞪着他,「你就说,你会不会把我给忘了?」 谢青云对他人的话语十分敏感,他从司南这话里听出了不安,便不再逗她。他从桌上捏了块糕点,然后塞到司南的嘴里边,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便是倾尽五湖四海来冲洗我的记忆,司南的一笔一划,都不会淡去。」 「你,你……」司南抬头看着他,一张脸不知为何红的像苹果,忽然用力地拍开谢青云的手,「你干嘛随随便便摸我的头?」 原以为会发生点什么的谢青云又失落又好笑,「难道你的头是金子做的,我摸一下还能掉金粉不成?」 司南飞出了窗台,停在了外面,然后她缓缓地转过来,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谢青云,我从此以后都不要你做我的侍从官了。」 「为什么?」谢青云一怔。在此之前被司南追着逼着,他很抗拒,但当失去这个资格,他又感到难言的怅然。她要离开了吗? 「还记得在鹰巢山外你问我的问题吗?」司南道。 「我问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准备给我解答?」谢青云点头。 司南欢快地转了两个圈圈,然后向远处飘去:「我会给你解答的,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谢青云道。 「等你证明了你的承诺……」声音逐渐缥缈至不可闻。 你要走了吗? 谢青云怔怔地看着,直至再也看不见,手中那串天蓝色的泪滴似的珠串,还是没能送出去。 她如果 要走,应该至少会告诉我的……他自失的一笑,想到自己当初为了甩掉她,御器飞行到耗尽法力,以至于像个软脚虾似的晕船,现下倒舍不得了。 她不会无端地表现出不安,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谢青云前世时虽顽劣成性,但心思非常细腻,也因此屡破奇案。这回他从司南的不寻常的表现里嗅到了危机感,他下了楼来到书房,从书架上找了本空白的簿子。 扉页上,他想了想,便开始动笔。 「我从小就有一种特异,对别人的话语,会有多重的解读。我从司南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我想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叫我把她遗忘;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写日记。我不是个习惯把自己写在日记里的人,所以当然就不会有我的事情,它是专门用于记载司南的日记,鉴于此,我决定将此簿命名为司南日记。」 翻页。 「……」 翻页。 「三月十七日,晴,司南突然跑来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 「砰!」 卧房门被大力踹开,齐竞一的冰冷的声音响起来,「谢青云,你涉嫌谋杀吴国舅,陛下要亲自审问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谋杀?吴国舅? 昨晚才跟他有点小冲突,他就被人给杀了? 谢青云本能感觉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他放下笔,收好簿子,缓步下楼,发现门口除了齐竞一,还有一脸难色的陈亮,他对陈亮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陈亮道:「今早国舅府的仆人发现了吴国舅被人杀死在床上,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死者。一个是勾栏的戏子,一个是国舅府的管家张颂。」 谢青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对齐竞一道:「吴国舅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竞一冷冷道:「有人目睹了你昨晚在暖微阁门口与他有过冲突。」 「仅凭这一点,治安司就要抓人?」谢青云不慌不忙道,「办案讲证据的,皇帝说审我就审我?我猜他只不过就是说请我去调查。齐竞一,你带人闯进来,是想给我一个难堪吗?」 「请你跟我们回去调查。」齐竞一仍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既然皇帝有请,我就给他一点面子又何妨。」谢青云知道如果不是皇命,这些人绝不可能冲到凤鸣院来抓人的,既然他们能到凤鸣院,太公一定已经知道了,没有阻止就是让他配合调查。 很快,他就被带着来到治安司大堂。 堂上果然坐着喾帝,他一脸阴沉地瞪着谢青云,好像在说「我们才刚达成协议你就杀了朕的舅子?」。大内总管何安恭立在一旁。 除了喾帝,堂下还坐着内阁大学士苏明成,治安司统领,尚书令谢宝仁以及太傅齐渊。四个大佬分左右对坐,都在看着谢青云。 左右两边各有七个披大氅的卫士,手持杀威棒。 谢青云看了眼谢宝仁,他隐晦地摇了摇头,意思应该是配合调查。 啪! 一声惊堂木响,喾帝厉声道:「谢青云,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不知。」谢青云淡淡道。 何安脸色一变,「大胆,在陛下面前,还不跪下?」 喾帝却瞪了他一眼,心说自己做个表面功夫,你插什么嘴,万一他死也不跪,还能当场跟他起冲突不成? 何安心里一颤,连忙低头退下。 谢青云当然不可能跪。在这个世界,也就太公有资格让他跪上一跪,其他人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所谓的皇帝的权威,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大概就是力量的好处——平等看待一切权威。 「说说你昨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喾帝放缓声音,不想逼得太紧。 「勾栏听曲,回家睡觉。」谢青云道。 喾帝皱眉,心想这小子也太不给面子了,多说两句,表现得恭敬一些会折寿?难道是怨朕不给他心法?他眉头皱得更深,「谢青云,有人看到你昨晚和国舅起了冲突,有没有这回事?」 「有。」谢青云道。 「你详细说来。」喾帝道。 谢青云道:「赶路,他撞了我,还想打我,被我制止了。」 齐渊冷冷插上一句:「然后他说要找人废了你,你就怀恨在心,趁夜黑风高把他给杀了。」 「太傅大人,推理是要有证据的。」谢青云现在觉着这事不是齐家的手笔,齐渊顶多是推波助澜,如果齐家要对付他,应该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没有证据本身就是证据。」齐渊冷冷道,「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下手的正是炼气士,你就是炼气士,你有一百种办法可以消除所有证据。」 谢青云哂笑道:「太傅大人一面说没有证据,一面又说现场留下了痕迹,这岂非自相矛盾?」 「好了!」喾帝有些不耐烦,「谢青云,既然你否认是你所为,那么朕就把这个案子交给你调查,查个水落石出就能洗清你的嫌疑。」 谢青云故意为难道:「在下为何无端地要去证明我自己的清白?况且前日,草民在与武威侯一战中伤了元气,恐怕难以胜任。」 这是趁机向朕讨要好处啊……喾帝有些恼火,「若是查出真相,宝库里的篆玉,尽归你所有。」每年都有武者和炼气士的冲突,在这个过程中,朝廷收缴了不少篆玉。 苏明成瞪大眼睛道:「陛下,这……」 「不用再说。」喾帝摆手。 苏明成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喾帝一心要追查真相,是因为逝世十多年的皇后。这个案子有炼气士插手的痕迹,治安司恐怕查不出来,最后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有多少?」谢青云眼睛一亮。 「你先查再说。」喾帝冷冷道。 谢青云为难道:「可草民乃一介白身,要是过程里涉及贵勋之家,查不下去怎么办?」 喾帝道:「朕让你查,西京就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当真?」谢青云道。 「君无戏言!」喾帝道。 「就算是武威侯府,也照查不误?」谢青云意味莫名道。 齐渊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竖子安敢三番两次欺我齐家!」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4、国舅府凶杀案 然而紧跟着的是更响的惊堂木,喾帝也拍案站起:「齐渊,是不是连朕也最好不要踏入武威侯府?」 齐渊吓了一跳,慢慢明白了喾帝闻听此事便出宫亲自审讯的缘故,看来始终没有忘却对吴皇后的感情,以至于爱屋及乌。难怪三个月前发生的如此荒唐的事情,他仍一力保住吴国舅。 念如电转,他几乎在喾帝话音刚落时,就转到堂前跪倒:「臣绝无此意,只是谢青云三番两次欺我齐家,臣这才失了方寸。」 谢青云哂笑一声,道:「既是皇权特许,那么草民就接了这案子。齐太傅,到时候若有必要,在下说不得还得去一趟武威侯府,你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啊,要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齐渊忍无可忍:「谢青云,你够了!我家你可以来,但到时候你来了,却又查不出什么,或者最后发现与我家无关,你又怎么说?」 谢青云道:「若是查出和你家有关,太傅大人又怎么说?」 「本官从此看到你就避让三丈。」齐渊冷冷道。 「不要来虚的。」谢青云笑道,「学学咱们的陛下,什么三丈五丈的,这毫无意义。倘若你输了,就给我五十篆玉好了。」 「可以。」齐渊冷冷道,「但你输了又怎么说?」 「那就赔五十篆玉给你。」谢青云道。 齐渊一字一字道:「本官不要篆玉,我要你在万众瞩目下,向我祖父磕头道歉!」 「你要我磕头道歉?」谢青云笑道,「那五十篆玉可不够。」 「一百!」齐渊冷冷道。 「成交。」 去往国舅府的路上,陈亮忧虑道:「谢仙士,您为什么要答应这个条件啊,万一到时候输了,岂不是真的要在闹市给武威侯磕头?」 「你傻不傻。」谢青云笑着道,「这桩买卖我怎么都亏不了。」 「怎么说?」陈亮道。 「我若是真去了武威侯府,那这案子必然和他们有关。」谢青云笑道,「注意,这赌局是从我踏进武威侯府才开始生效。假如这案子跟武威侯府无关,我吃饱了撑的,去干什么呢?」 「那这赌局岂不是根本就不会开始?」陈亮道。 「大概率是的,我只不过就是气气齐渊。」谢青云笑着点头,「一开始我以为是齐家要对我下手,但我觉得他们家如果要动我,应该会有万全的准备。」 「这么说,凶手另有其人?」陈亮道。 谢青云没有回答,凶手是谁都有可能,最终的真相是什么,谁也不敢打包票。 国舅府外,治安司的官兵严格把守着,不让任何人出入。 有陈亮带路,谢青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国舅府的中庭。陈亮一面招呼自己的手下,一面开始介绍案情:「今早寅时二刻,伙房厨工老崔晨起上茅厕,路过张管家房间,嗅到了血腥味,推门进去一看,发现张颂死在自己的床上,他一路跑着去找吴国舅想汇报此事,不想吴国舅也死在了床上。」 「治安司得闻此事,第一时间派人入宫禀告,陛下只传了一道令谕:「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出入」。现下只派了仵作在验尸,国舅府中下人都被集中在堂屋里严加看管。」 谢青云微微点头,喾帝是懂得查案的,封锁现场是再正确不过的行为。 「大人,谢仙士!」 这时马勇和沙景通走过来,二人被陈亮吩咐在府里监督仵作。 「尸体验得如何?」陈亮问。 马勇道:「三个死者都是被一击毙命。张颂是心脏,吴国舅是咽喉,勾栏的那位女戏子则是脑袋。」 「凶器呢?」谢青云道。 马勇 道:「现场目前还没有搜到凶器,从伤口的形状判断,很像某种炼气士所用的符箓。如果是符箓的话,恐怕是搜不到凶器的。」 「是不是符箓,我一看便知。」谢青云道。 「仙士请。」陈亮立即带路。 三具尸体都在原位,谢青云先去看张颂的尸体。 张颂躺在床上气息全无,从其安详的神情来判断,死前甚至根本没有知觉,应该是在深夜里熟睡中被人杀害。他弯下腰去,张颂胸口已被仵作扒开,伤口很细,像是被窄而薄的利器刺入,血口已经凝结。 「仙士,怎么样?」陈亮问道。 「确实是符箓。」谢青云皱着眉,「而且是剑符,伤口上还有残留的剑气。」 「这么说,凶手大概率是个炼气士?」陈亮道。 「看来是的。」谢青云道,「去看看吴国舅。」 来到吴国舅的房间,两具尸体都是赤裸的,吴国舅高大的尸体半趴在女尸上。仵作道:「启禀大人,国舅爷的致命伤口在后颈,一击封喉。女尸的伤口在印堂。」 床上一片狼藉,散落着衣物,尤其是女尸所在的位置,更是如同陷在血浆当中。 居然现场解剖,太粗糙了……谢青云踩上床榻,强忍着异味的冲击,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吴国舅后颈的伤口与张颂胸口的如出一辙,应该是出自同一件符器。女尸就看起来有些凄惨了,她的脑壳已被仵作剖开,脸部则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这女尸的伤口有点不一样。」 「大人好眼力,」仵作道,「这女尸死得颇为怪异。」 「怎么个怪异法?」谢青云道。 仵作把吴国舅的尸体翻到另一边,指着床榻上的孔洞道:「国舅爷的伤口被洞穿后,余力打在床榻上,只留下一个孔洞;可女尸被洞穿后,余力却在她脑中炸了开来,小的剖开她的颅骨时发现,她的脑部结构已经完全碎了。」 「我知道了。」谢青云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 「是。」 陈亮领着仵作等人出去,谢青云闭目把神识扩散出去。 为什么同样是用剑符,产生的效果却完全不同呢?这女尸的脑浆不可能和剑气产生共鸣然后发生爆炸吧? 谢青云晃了晃脑袋,把这荒谬的假设踢出脑海,神识开始在这房间里逐寸搜查,很快,他就在梁上发现了疑似凶手的脚印。 他纵身跃到梁上,俯下身去仔细查看那脚印。这是由于落灰而留下来的一个很小的脚印,小到甚至可能是个小孩子的脚印。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贴着脚印站了下去,半蹲着,这个视角刚好对着吴国舅的床榻。 「凶手早早就埋伏在这里。梁上到处都是落灰,脚印却只有这一处,说明凶手很熟悉房中的结构,要么是吴国舅的熟人,要么就是提前做了勘探。」 谢青云的脑海中构筑出凶杀的细节:深夜,吴国舅醉醺醺地领着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戏子进来,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后如同野兽般扑上去。他们激烈地纠缠着,互相脱掉了对方的衣物,直至赤条条***,吴国舅开始在女子身上耸动。 凶手极有耐心,等到吴国舅的情潮攀至巅峰,才突然闪电般出手。将吴国舅一击毙命后便立刻击杀女戏子。 女戏子死前一定看到了凶手,他可能是蒙面的,也可能没有,但目睹凶杀的她,脸露惊恐是可以解释的,唯独她的伤口异状令他费解。 等等! 符剑一击杀死吴国舅时,女戏子已看到了凶手,她为什么不叫喊?她一旦发出叫喊,府中必然会有人听到声音,怎么也不至于拖到寅时才被发现。 另外,假 如女戏子发出了叫喊,是不是张颂就能捡回一条命? 凶手做了什么,使女戏子发不出叫喊? 谢青云沉思片刻,便推门而出。陈亮等人迎上来,「仙士,可有收获?」 「两个房间里只有一个脚印,凶手的身法非常高明。」谢青云沉吟着,又问,「女戏子姓甚名谁?」 陈亮看了眼马勇,马勇立刻如数家珍般道:「李兰,出身教坊司,表面上模仿知微姑娘的清贵自爱,实际上却是权贵的玩物,只要出得起价钱。根据府中下人的口供,近几日李兰几乎每晚都被吴国舅带回来过夜。这太奇怪了。」 谢青云道:「哪里奇怪?」 马勇道:「李兰要价不菲,吴国舅不可能出得起价钱。」 「为什么?」谢青云道。 陈亮道:「仙士有所不知,此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谢青云道。 陈亮道:「三个月前在下还不在西京,具体也只是听说。马勇,你来告诉仙士吧。」 马勇迟疑着道:「小的担心说了之后,惹陛下龙颜大怒砍我脑袋……」 「你尽管说,我担保你无事。」谢青云道。 马勇精神一震,当即压低嗓音道:「仙士有所不知,这吴国舅是个极荒唐的人物,三个月前,他在一位当朝大臣的家中与其夫人私会,被那位大臣当场捉住。那大臣怒不可遏,扑上去与其厮打,被他甩在柱子上,一头撞死了。」 「然后呢?」谢青云道。 马勇见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有些失望,「大臣之子就告到了陛下那里去,陛下……」 陈亮接着道:「总之,自那以后,国舅被剥了袭来的爵位,抄了家底,被陛下勒令过清心寡欲的日子。」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5、国舅府凶杀案(中) 谢青云听到这就明白了,吴国舅既然被抄了家底,又哪来的钱去嫖历国的权贵爱宠?而且是一连好些天。 「皇帝为何如此维护国舅?按照历律,他最轻都要被刺配。」他继续发问。 「这……」陈亮也有些发虚,「主要是陛下和皇后的感情很好。皇后病逝了十几年,陛下一直不肯另立新后,对国舅应是爱屋及乌。」 如此荒唐的人物,被人刺死在家中,倒也是罪有应得。但喾帝可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真凶是谁,为何要杀国舅,这些都必须一一查个清楚明白。 「那位大臣的子嗣都是做什么的?」谢青云道。 陈亮看了眼马勇,马勇道:「事发后,他们一家老小已经回了云州老家。」 「立刻派人去云州,查问他一家老小,看看有没有少了谁。」谢青云道。 陈亮道:「仙士是怀疑仇杀?」 「不无可能。」谢青云道。 他现在感觉到这个案子非常棘手,凶手犯案应该不是一时冲动,否则不会在梁上待那么久,只为了等吴国舅回来。而张颂之死,更是为这个案子添上了几分悬疑色彩。 如果是仇杀,又为什么非要杀张颂不可?张颂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 陈亮道:「老沙,你去跑一趟吧。」 「是。」沙景通径去。 谢青云道:「跟我说说国舅家里的情况。」 陈亮道:「国丈便是世袭的吴侯,他家世代贵勋,不过吴侯早逝,国舅二十岁就袭了爵位,根基不稳,加上国舅不会经营,吴皇后病逝,吴家就慢慢不复辉煌了。他们家到吴国舅,人丁凋零,只有国舅和南国夫人。」 「南国夫人?」谢青云道。 「吴国舅之妹吴秀茹。」陈亮笑着说,「大人对其夫家可不陌生。」 「哦?」谢青云道。 陈亮笑道:「吴秀茹的丈夫,便是我们治安司少司齐竞一,齐家的长公子。所以尽管吴家失势,凭着圣上的恩宠加上齐家的势力,吴秀茹还是被封了个南国夫人。」 「他们兄妹感情如何?」谢青云道。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陈亮摇头。 齐竞一居然是吴国舅的妹夫,那么齐家借吴国舅来陷害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谢青云心里把齐家彻底排除在外,又吩咐道,「去,搬张桌子和两张椅子过来。」 桌椅被搬过来,谢青云坐了其中一张,又对陈亮道:「把国舅府的下人一个一个叫过来,我要单独问话。嗯,就从厨工老崔开始吧。」 「马勇,去把老崔带来。」陈亮当即吩咐。 「好嘞。」马勇当即跑去,不多时候就带着个年岁约莫在五十上下的男子,他畏畏缩缩地站到谢青云面前,「大,大人,小的半个字也没有隐瞒,该说的都全说了。」 「老崔,你坐下。」谢青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让,让小的坐?」老崔如同受了惊的鹌鹑直缩脑袋。 「让你坐就坐,废什么话。」马勇粗暴地把老崔摁到椅子上,然后对谢青云笑道,「仙士可以开始问话了。」心下却嘀咕,怎么给他坐了。 谢青云摆了摆手,示意马勇退到一边去,马勇一走开,老崔顿时变得自在了些,神色也不再畏畏缩缩,「大人莫不是怀疑小人杀的吧?小人杀杀鸡鸭还行,杀人是万万不敢的。」 「你莫要害怕,」谢青云温言道,「就是问你一些事情,你先跟我说一遍你发现尸体的过程。」 老崔依言说了一遍,与陈亮讲述的差不多,没有新的细节。 谢青云又问道:「国舅平常对你们怎么样?」 老崔道:「就那样,不喝酒还行,喝了酒稍不顺心就打骂我等。有次小的菜没洗干净,就被好一顿毒打……」他絮絮地讲了许多,都是他在府中生活的细节。 陈亮和马勇听得直翻白眼,只觉谢青云把查案的流程变得好生繁琐。 谢青云仔细听了下来,还是毫无收获,便道:「老崔,谁是看门房的?」 「是老孙,孙粒。」老崔立刻道。 谢青云吩咐道:「马勇,带老崔回去,再把孙粒带过来,我问过话的,都可以在府中自由行动了。」 「是。」马勇即去,不一会,孙粒被带过来,照旧被请到椅子上坐着。他约莫四十来岁,有些局促不安,但比老崔镇定,许是门房见的人比较多的缘故。 「孙粒。」谢青云叫道。 「是小人。」孙粒连忙点头。 「近三日来,有些什么人造访过国舅府?」谢青云道。 孙粒回忆道:「有李家公子李东兴,谢家公子谢耀,工部尚书徐锦华,还有二小姐……」 「他们造访国舅府所为何事?」谢青云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孙粒道。 「他们和国舅关系如何?」谢青云道。 「李东兴和谢耀是公子的好友,经常一块喝酒。」孙粒道,「二小姐自打出嫁后,不常回来,即便回来,多半也会跟公子吵起来。」 「为什么吵起来?」谢青云道。 「公子老闯祸,几乎都是二小姐出面摆平的。」孙粒道。 谢青云想了想,道:「府中年限干得最长的是谁?」 「喜婆。」孙粒立刻道,「她是老侯爷的乳母。」 「马勇,去把喜婆带来。」谢青云道。待马勇去找喜婆时,他又对陈亮吩咐道,「把方才孙粒说的人全部叫来,我要一个一个问话。」 「工部尚书和南国夫人也全叫来?」陈亮道。 谢青云笑道:「当然,我现在可是皇权特许,想怎么查怎么查,想查谁就查谁,去的时候只管硬气一些,有我给你撑腰不怕。」 「好嘞!」陈亮嘿然一笑,大步而去。 不多时候,马勇带着喜婆过来。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子,看到谢青云有些害怕,但坐下来后就平静了些。 「喜婆,听说你是老侯爷的乳母?」谢青云道。 「是,是。」喜婆道。 「依你看,府中谁最有可能杀害国舅?」谢青云道。 喜婆脸色一变:「难道大人怀疑我等?天可怜见,虽然公子对我等不好,但也绝不敢生出二心啊。」 「喜婆,不是怀疑,只是问话而已。」谢青云笑着说。 喜婆见他温言温语,情绪稍缓,道:「我等心里纵是再有怨气,也绝不可能加害公子。府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公子可是我等看着长大的。」 谢青云见问不出什么,便让她先回去,接下来又问了几个婢女和使役,陈亮去请的四个人就到了。 「先让工部尚书过来。」他对陈亮吩咐道。 陈亮就去外面把工部尚书徐景华带了进来。徐景华保养得很好,才刚下朝的时辰,他刚到家就被叫了过来。虽然皇命难违,但那张面白无须的脸庞,已可见得全是寒霜。 「不敢耽误尚书大人,」谢青云见徐景华冷着脸侧身站着,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微笑着说,「所以第一个请了大人过来,不如我们坐下说话?」 徐景华脸色稍霁,往那椅子一坐,「快说,本官忙着呢!」 谢青云微笑看着他:「大人是有什么公务要忙?」 「跟你说不着。」徐景华冷 冷道。 谢青云道:「那么,敢问大人十六日下午造访国舅府,所为何事?我听奉茶的婢女说,您与国舅似乎有过争吵。」 「你怀疑我?」徐景华勃然大怒。 「问话而已,若不是大人做的,又何必恼怒?」谢青云脸色淡淡,他对这个尚书可没有对喜婆的耐心。 徐景华面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才道:「此事事关陛下,你要本官说,那后果全由你负责。」 「大人只管说,我负得起。」谢青云淡淡道。 徐景华挥手斥退陈亮等人,然后才道:「陛下有意给国舅一个职事,让他督造武道大会会场,可是本官手下来报,说国舅一个工期整整六天才去了一回,本官这才上门劝告。」 「那又为何在会客厅里争吵起来?」谢青云道。 「本官试图向国舅陈明陛下良苦用心,」徐景华生气地道,「谁知他半点不领情,还要驱赶本官,本官就跟他吵了两句。怎么,难道这样就怀疑是本官所为?谢青云,办案讲证据的!」 「大人不必动怒,」谢青云笑着道,「我想听听那日你们的对话。」 徐景华冷冷道:「本官早已忘了。谢青云,本官乏了,你问够了吧?」 谢青云微笑道:「我奉皇命查案,此案一日不破,便还有可能要叫大人来问话。陈亮,送尚书大人出去。」 陈亮把人送走后回来,低声道:「仙士,怎么样,他有嫌疑吗?」 「我能感觉到他有所隐瞒。」谢青云沉吟着,「你现在去替我办两件事,第一,即刻入宫面圣,向皇帝求证国舅督造会场的事情;第二,去户部把此次建造会场的账本给我拿来。」 陈亮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唐绾绾的信拿出来。他觉得现在破案要紧,若得知绾绾小姐还活着,恐怕会干扰谢青云的思路。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6、国舅府凶杀案(下) 要破这个案子,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凶手为什么杀人……谢青云陷入沉思,从徐景华的表现来看,那日他们的对话绝不止如此,况且吴国舅是个浑人,京中的大官应该都对他避之不及,徐景华堂堂一个工部尚书,犯不上因为国舅不上工就亲自上门来劝,他也不会因此而负担任何责任。 「马勇,这个工部尚书在朝中与谁家较为亲近?」 「仙士,您太看得起我了。」马勇苦笑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卫士,对朝中的形势两眼一抹黑。」 谢青云笑道:「我知道了。你去把南国夫人请进来吧。」 「好嘞。」马勇依言而去。 南国夫人吴秀茹给谢青云的第一印象是「心事重重」。这个内媚的***神情阴郁,眼睛里有一种近乎于麻木的疲倦,在她身上看不出豪族贵妇的风采。 谢青云尤其注意到的,是她的围脖,她把她的脖子用貂绒紧紧地裹着。 「南国夫人,请坐。」他虚指着对面的椅子。 吴秀茹坐了下去,看了一眼谢青云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她只是环看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谢青云笑着打破沉默:「这时节夫人还围貂绒,不热吗?」 「这跟案子有什么瓜葛?」吴秀茹用一种近乎于冷酷的语态说话,她说话的时候,甚至看也不看谢青云。 「冒犯了。」谢青云致歉,然后用聊天般的口吻继续笑道,「不过,看来夫人与国舅的感情不是很好,您看起来没有太多的伤感。」 「哭哭啼啼未必就是真痛苦。」吴秀茹道。 「就算痛到哭不出,也至少会有痛感。」谢青云笑道,「可我从夫人身上感受不到,您似乎对国舅的死感到很平常,就好像死了条狗。」 吴秀茹冷冷道:「他活着只会给妾身制造麻烦。妾身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管不了他的烂事。」 谢青云笑道:「这样说来,夫人是因为国舅给您制造了太多的麻烦,于是动了杀机,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吴秀茹停下,冷冷地盯住了谢青云,就好像雌豹盯上她的猎物,「你是在宣布最终的调查结果,还是故意激妾身?」 「这不过是一个推测而已。」谢青云笑道,「它同时也是一种查案的手段,希望夫人原谅我的冒犯。」 「妾身有什么可不原谅的?」吴秀茹冷冷道,「妾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你谢青云连武威侯府都敢打闹,就算把妾身屈打成招,妾身又能怎样?」 「夫人实在言重了。」谢青云笑了笑,「那么,言归正传。听闻夫人十三日、十五日、十六日皆来过国舅府,不知所为何事?」 「怎么?」吴秀茹奇怪地道,「妾身回家看望哥哥,还须有个正当的缘由?」 谢青云道:「这当然不用,不过听闻夫人与国舅有过争吵,而且是两次。」 「妾身哪次回来不跟他争吵?」吴秀茹道。 「为何争吵?」谢青云道。 吴秀茹道:「家长里短,炼气士超凡脱俗,又怎知人间疾苦?大人,妾身乏了,还要问多久?」 谢青云笑了笑:「现在夫人就可以走了,如果案情有新进展,希望夫人继续配合。」他让马勇送吴秀茹出去。 马勇送了人回来,低声道:「仙士,怎么样,会不会是她?」 「不好说。」谢青云道。 「不好说?」马勇道。 「意思就是,谁都有可能是凶手,包括你。」谢青云笑道。 「我?」马勇吓了一跳。 「逗你的,去叫下一个,就谢耀吧。」谢青云道。 马 勇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跑着去把谢耀带了进来。 谢耀冷着脸,不客气地坐了:「谢青云,你公报私仇是不是?」 「怎么说?」谢青云道。 「你因为我们阻扰你回门,就想诬陷我是凶手!」谢耀怒道,「太公不会让你胡作非为的!」 谢青云道:「是不是只有在危难的时候,你们才想到太公?前日你等在幽篁院逼太公交出武魂碑的时候,怎么不见念念太公的好?」 「好一群白眼狼!」马勇发出冷笑。 谢耀有些羞恼,但是哀求道:「青云弟弟,你不能害我啊,我可是你长兄,你……」 谢青云实在有点不想看到这家伙的嘴脸,于是冷冷打断:「马勇,把他给我叉出去,换李东兴进来。」 于是谢耀就被叉了出去,李东兴进来,小心翼翼道:「大人,这案子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啊,昨日小的整夜在家,哪也没有去,府中人可以为我作证。」 「你坐着说话。」谢青云压了压手,待李东兴坐下,他温言道,「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你是国舅的好友,十六日来找过他,对不对?」 「是,」李东兴回忆着,「就是昨日了。我因被家父训斥而闷闷不乐,便带了些酒肉来找国舅,掌灯时就回去了。」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和督造武道大会会场相关的事情。」谢青云道。 李东兴吃惊地摇了摇头:「怎么督造会场他也参与了?此事小的还真不知道。」 「近日国舅花钱如流水,你可知道?」谢青云道。 「知道。」李东兴道。 「他的钱是哪来的?」谢青云道。 「不知道。」李东兴道。 「你们难道不会好奇?半点也没问?」谢青云道。 李东兴回忆着,忽然眼睛一亮:「是了,我等是问了,他只说「这不是什么光彩的」。」 「不是什么光彩的?」谢青云眼睛慢慢眯起,「你觉得他指的会是什么?」 李东兴苦笑道:「大人,为家父前途,小的实在不敢妄测啊。」 「我知道了,你去吧。」谢青云摆了摆手。 李东兴离去后,他没有再叫人来,马勇站在一旁道:「大人,您查案的方法真特别,要是换成我们,哪有这个耐心一个个问话。」 「哦?」谢青云道,「你们是怎么查案的?」 马勇脸一红,谢青云看他这样,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恐怕屈打成招的事情也没少干。他板起脸来道:「马勇,身为执法人员,最要紧的不是破案,而是不造成冤假错案。」 「小,小的记住了。」马勇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多嘴提这个干什么。他讪讪道,「仙士,我会好好跟您学的,接下去怎么查?」 「继续把人叫来。」 谢青云仍旧一个一个问话。 傍晚,陈亮自外面快步走进来,怀中抱着一摞账本,面上难掩疲倦之色,「仙士,户部多有阻扰,幸好有尚书令,这才把账本带出来了。」 尚书令便是谢宝仁。 谢青云道:「哦?我大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陈亮嘿嘿道:「当然是小的派人去通知的。」 「滑头。」谢青云失笑,「皇帝怎么说?」 陈亮道:「陛下说了,确有此事。」他把账本放到谢青云面前,满以为谢青云会翻看,谁知道他动也不动,这可是自己千辛万苦才拿来的,于是忍不住道,「仙士,这些账本不看看吗?」 「术业有专攻,」谢青云笑着摇头,「我哪看得懂。」 陈亮哭 笑不得道:「那,那为何要这些账本?」 「我只不过想看看那些人的反应。」谢青云叹了口气,「看来徐景华贪污的可能性不大,要么他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跟国舅被杀一事,有何干系?」陈亮道。 「最近国舅挥霍无度,谁在背后提供这些银钱?」谢青云揉着眉心,「假设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不是很光彩的秘密,用来要挟钱财,然后被人灭口了呢?」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陈亮喃喃道。 「今日就到这里吧,让你的人继续封锁国舅府,明日你带我去武道大会会场看看。」 来到国舅府外,陈亮犹豫着道:「谢仙士,我送您回府,顺便有件事我们边走边说吧。」 「哦?」谢青云道。 两人一道走着,陈亮道:「前段时间,绾绾小姐来找过我。」 「哪个绾绾小姐?」谢青云一愣。 陈亮道:「唐绾绾小姐。」 谢青云停下,睁大眼睛看着他,「你在跟我说鬼故事?」 陈亮苦笑道:「绾绾小姐没有死,我一开始也以为她是鬼,来找我索命。」 「我亲眼看着她……」谢青云震惊莫名。 「我还亲手埋了她呢……」陈亮苦笑更浓,「她说遇到了个贵人,把她救了。她还说这个贵人跟您还有点关系。」 「跟我有关系?」谢青云道。 「好像说是您的姐姐。」陈亮道。 「我姐姐?」谢青云惊诧一阵,脑海中忽然蹦出个名字来:血玲珑! 多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明明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是她么,那么这一切倒说得通了。」他觉得唐绾绾多半被血玲珑变成了鬼修。 「绾绾小姐还给您留了一封信。」陈亮从怀中把信拿出来,递给过去,「这信在我手上放了好久,总算不辱使命。」 谢青云接了信,强忍着拆开的冲动,放入了怀里。 卷二:最是夕阳那不尽温柔的昏红 187、绾绾绝笔 掌灯时分。 谢青云留陈亮用饭,他推辞不受,只得作罢。 凤鸣院,餐桌早早摆好,婢女鱼贯端着菜上来。今儿伙房准备了醉蟹、叫花鸡、脆黄酥、酸豆角炒腊肉,蟹壳蒸蛋……等等十来个菜。 「师父,我要个螃蟹,夹不到。」高芷甜站起来极尽地伸展,仍离着醉蟹还有段距离,只好向司南求助。 「自己夹。」司南动作优雅地舀着蒸蛋,小口小口吸着,淡淡的鲜爽的口感加上酱香味让她惬意地眯起眼睛,「这蒸蛋不错,让伙房多做一些。」 「司南姑娘喜欢,是咱们院的荣幸,小的明日早早就去市场准备食材。」侍立在一旁的庾庚微笑开口。 谢青云站起来夹了个螃蟹给高芷甜,一面道:「臭妖精,你倒不客气,把自己当成女主人啦?」 「谢谢青云大哥。」高芷甜甜甜道谢。 司南瞥了眼谢青云,「都是姓谢的,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你想说什么?」谢青云道。 「我今天遇到了个自称你表妹的人,对本大人可敬重了,好吃的好玩的都自觉献上来,哪像你,动不动就「臭妖精怎样怎样」,好像我没有名字一样。」司南哼哼着道,「在取悦本大人这方面,你应该多向你的表妹学习。」 谢青云懒得理她,向白斩天问道:「小青呢?」 「只说出去几天,去哪里我不知道。」白斩天耸了耸肩,随口问道,「听说你今儿去查案了,进展如何?」 「有点眉目,但还是有很多疑点没解开。」谢青云道。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白斩天道。 谢青云笑道:「白大爷心情很好啊。」 「嘿嘿。」白斩天难掩得色。 萧爽撇了撇嘴,道:「他说他改善了传统的炼器之法,修行界的法器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没有成品你说个屁。」 「我都说了,成品已被小青带走。」白斩天懒洋洋道,「你等她回来,我就证明给你看。」 「为何不另外炼制一个?」谢青云道。 「嘿,」白斩天一副「门外汉看个热闹得了」的模样,「你以为那玩意好炼啊?单是炼材的处理,就用了我半个月。何况,缺少朱雀玄铁那种等级的炼材,是不可能完成的。白大爷就要闻名天下了,快点恭维、讨好我吧,要不然以后想这么做都没机会了。」 「哦?」司南放下汤匙,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要怎么样才能讨好白大爷呢?」 白斩天打了个寒颤,连忙打了个「哈哈」,「您,您这可折煞小的了,如果是司南姑奶奶的话,小的终身免费服务。」 「哎呀,怎么感觉有点热,吃不下去了。」司南用小手扇了扇。 白斩天眼珠子一转,立刻拿了个蒲扇跑到司南旁边小心地扇着,讨好地说,「您看这力道如何?」 「嗯,凉快多了。」司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开心地继续吃起来。 谢青云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谢漾清的影子。 才跟谢漾清待了一天就这样了?真不知道是她的学习能力强,还是我那表妹太有感染力,这两个凑在一起简直不得了。 「我吃饱了。」 他起身离席,直接来到书房,在书案前坐下。烛火很是明亮,他取出唐绾绾的信,思绪如潮。云州案的种种,一点点涌上脑海。 明明才过了两个多月,这些记忆却仿佛变得很是久远。 「血玲珑为什么要救她?又凭什么救她?按照陈亮的形容,绾绾小姐的神智仍在,似乎连模样也没有变化,这是一个鬼王可以做到的?」 「为什么 我对血玲珑的记忆比较模糊?我原以为是没帮第二人格完成心愿的缘故,可现在看来,是血玲珑有意让我对她的印象模糊化,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认我做弟弟,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除了潜隐落云宗,我对她似乎没有别的用处了。」 谢青云思绪纷繁,最终只好把想不通的藏在心底,展开了信件: 「青云公子:」 「绾绾欺瞒公子,实情非得已,单为家父、舍弟一片苦心尔。本拟万劫不复,幸得主上玲珑救助,苟得性命矣。常自思自省,念及云州案种种,致万千无辜亡魂,欺君甚而之加害,奴独涕泪而下,何敢如此邪?此等千头万绪只得一个「愁」字罢了。闻君道院天台诛凶,奴郁悒辗转,主上慈悲,宽赦人间一行,惜无缘逢君,徒叹奈何!」 「君乃东离之遗宝,当世之明珠,君之行如青天郎朗,君之言若白日昭昭,奴犯此天下之大不韪,愧为罪鬼之身也;兼且人鬼殊途,互为仇敌,故,此世恐无再会之期。惟盼君:修路坦途,大道可期。纵天日不降,纵血烟莽莽,奴亦万世祈念。」 「绾绾绝笔。」 谢青云看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孤灯下,无法形容的怅惘占据着他的心灵,而千思万绪却只化作一声:「绾绾小姐……」 翌日,谢青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睁开眼睛,只见窗外天光还蒙蒙亮,他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谁啊?」 「公子,陈亮在府外,似乎有急事禀告。」楼下响起庾庚的声音。 「就来。」 鸡都还没叫,这么着急,难道是有新的发现?谢青云起身披衣,穿出窗去,十几个闪身起落,便越过重重院墙,来到了府外。 「仙士,」陈亮眼看谢青云从天而降,连忙拱手禀告,「国舅府发现新的线索。」 「走!」谢青云一面把外衣扣好,一面疾步向国舅府而去,「什么线索?」 「死猫。」陈亮道。 「死猫?」谢青云道。 「对。」陈亮快步跟着,「还是老崔发现的。」 「怎么回事?」谢青云道。 陈亮用最简短的话语道:「老崔今早起床烧火做饭,因柴不够去柴房取,不意发现一只死猫。他本来并不在意,但奉茶的丫鬟春兰却说前日看到过它。」 「在哪里看到?」谢青云道。 「会客厅。」陈亮道,「并且说客人就是在看到死猫之后才和国舅吵起来的。」 谢青云一个急停,看着他道:「春兰在哪里?」 「在国舅府。」陈亮道。 「有没有派人看着她?」谢青云道。 「为何要……」陈亮突然瞳孔一缩,「仙士是担心她被人灭口?」 二人脚步加快,飞奔到国舅府,丫鬟春兰正在中庭候着,看到她无事,陈亮松了口气。 突然,一道凄厉的破空音响起,陈亮猛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堂屋那高大的屋顶上出现了个黑衣蒙面人,举着个弩,机括已经按下。 谢青云瞬间消失在原地,射向春兰的弩箭被他徒手接住,春兰吓得瘫坐在地,谢青云反手就把弩箭打回去,弩箭穿破虚空,扎在那刺客的右肩,他惨叫着跌落下去。 「抓刺客!」陈亮一声暴喝,马勇等卫士立刻冲向后院,可当他们赶到时,刺客已经咬破毒囊身亡,只搬回来一具中毒而死的尸体。 谢青云看着尸体面目冷沉:「搜身,把衣服剥了搜,一寸寸地找,看看这死士是哪家派来的!」 「喏!」陈亮悬着的心放下,把这事交给了另外一个卫士。 谢青云面露温和,搀起春兰道:「春兰姑娘,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没事了。看到死猫的客人是谁?」 春兰惊魂甫定:「奴婢那时正在点心房摆盘,这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谢青云道。 「小艺。」春兰道。 「他是干嘛的?现在何处?」谢青云道。 春兰道:「他是府中聘来的园丁,前日晚突然说其母病危要告假,就回去了。」 「他家住什么地方?」谢青云道。 「景唐县,就在城外二十里。」春兰道。 「马勇,你立刻去景唐县,把小艺带过来。」谢青云即刻下令。 「喏!」马勇快步而去。 「慢。」谢青云突然又叫住他,他愕然回头,「仙士?」 谢青云目光微微闪烁:「你去城外军营找我二弟,让他跟你一块去。」 马勇脸色一变,哭笑不得道:「小,小的如何指使得了将军?」 「你只管去,然后把情况告诉他,他会帮你的。」谢青云道。 「喏。」马勇只好领命,快步走出国舅府骑上大马,向城外狂奔而去。 谢青云又让春兰坐下来,让陈亮倒来热水,春兰喝了热水之后心神安定了许多,「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奴婢?」 「很聪明的丫头。」谢青云笑了笑,「你跟我说说,老崔发现猫尸的时候,你怎么也刚好在柴房?」 春兰脸色微红:「奴婢如厕经过……」 谢青云恍然点头:「你是怎么想的,猫尸和国舅的死有关吗?」 春兰道:「昨日大人问话十分详细,奴婢也以为破案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死猫一事,是小艺前日对我说的,我想大人盘问访客,必是对他们有所怀疑,是以立刻就告诉了值夜的卫士大人。」 好个机敏的丫头……谢青云很是赞赏:「很好,现在对我说说,小艺是怎么跟你说起这件事的?」 s:感谢郑九十的打赏支持。我看到你的注册时间是今天凌晨,想到你可能是特地为本书而来,实在不胜荣幸。群:334086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