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奸相》 01 重生奸相 睁开黏糊糊的眼睛,陈九州诡异地发现,面前的景象一片陌生。 卷起的玉珠帘,白玉雕刻的马车窗,精致的丝帛铺毯,以及雕龙刻凤的楠木蓬盖。无疑,这是一架马车内部。 “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针刺一般的痛感冲入大脑,陈九州忍着剧痛,喘了好几口大气,脑海才慢慢清晰起来。 陈九州,本是宦官之后,靠着谄上欺下,结党营私,不到三十岁混成东楚一代奸相,肆意杀害大臣,欺辱宫娥夜宿龙椅,掌掴幼帝,霸占公主为妻……罪状罄竹难书。 今日朝堂上,被一名铁骨铮铮的老臣,以献礼为名袖中藏匕,刺死当场。 老臣最后也撞柱而死,血溅金銮殿。 “所以,我这是穿越了?同名同姓?”陈九州并未有任何欣喜,这可是地狱开局,一个不小心,死第二轮也是正常。 马车外头,为了庆祝自己的死亡,爆竹欢庆的声音,人声鼎沸的喝彩,不绝于耳。 上一世,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爱护花草扶老奶奶过马路。 而现在,却延续了一个奸相祸国殃民的命运。不行,以这种情况留在这里,绝对是危险重重。 一念至此,陈九州立即目光四顾,寻找着离开的办法。 这时,玉珠帘一下子被掀开,一道曼妙的人影,缓缓走入马车。 陈九州惊了惊,慌乱之下,急忙抓起旁边的一尊玉器。 “你、你没死?”声音又惊又气。 人影走入马车,显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盘着玉簪峨髻,面容如桃,只是那脸上,分明是憎恶和失望的神态。 陈九州搜刮脑海,才突然记起,面前的倾国美女,居然就是他的公主媳妇,东楚骊珠公主——夏骊。 整个东楚都以为他死了,死在了金銮殿,作为公主,作为奸相的夫人,夏骊是想把他的尸首送回宰相府的。 可谁想到,半路上还闹了这么一出。 一般来说,正常的夫妻关系,丈夫死而复生,妻子该喜极而泣的,但眼前的夏骊哪里有半分高兴,反而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冷冷护在身前。 原主人该做了多大的坏事,夏骊才会如此姿态。 “动刀动枪不好,我们是夫妻。”陈九州喘了口大气,将手里的那尊玉器放下。 穿越的后遗症,让他很不好受,记忆重叠,刺得他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夏骊并没有放下匕首,只觉得面前的陈九州有点不一样,要放在以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奸相,立即恼羞成怒喊打喊杀了。 “堂堂一个公主,老带着刀算怎么回事,先放下,我们好好说话,好歹我还是你相公呢。” 夏骊咬着嘴唇,并未放下。 陈九州心里无奈,这夫妻关系,估计都冰冻十尺八尺了。 两人对望,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夫人,要不然回家再说?”撇开针锋相对的话题,陈九州试探问道。 老杵在街上算怎么回事,要是百姓知道他还活着,估计要忍不住冲过来动刀子。 马车外的那队御林军,似乎是挡不出群情激奋的。 “除非你死,否则我不与你同行。”夏骊冷着脸。 “既是夫妻,为何不同行。” 夏骊脸上露出惨笑,“夫妻?陈九州,你好像是忘了,当初你支开守卫,把我拖到御书房里玷污…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下嫁你这种奸佞!” 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了。 陈九州面色发苦,举世皆敌之中,还包括了面前的公主妻子。 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面前的夏骊,心里有点发酸。 “不管如何,那些百姓知道我这个奸相还没死,恐怕会马上引起民乱。” 这不是骇人听闻,是真可能发生的事情。 平时散朝回家,至少是有四五队满编制的御林军,跟着护卫。但这次只有一队。 夏骊脸色一下顿住,她可以不在乎陈九州的生死,但她不能不在乎,东楚都城里闹出一场民乱,会有怎样的恶果。 马车外,百姓的呼喊愈加疯狂,也越来越近,似乎越发验证陈九州的想法。 “公主快走!那些百姓疯了,扬言要把陈相鞭尸!”突然,一个御林军统领从外面探入身子,神色慌张。 “陈、陈相,你没死?”话刚完,御林军统领看到正襟危坐的陈九州,瞬间脸色又吓得发白。 陈九州懒得解释,却是听得又惊又怒,什么仇什么怨,还玩鞭尸这一套,这还没死呢,是不是要打死了再鞭啊。 不过,古往今来,奸臣死后确实都不太好看,点天灯挫骨扬灰鞭尸,比比皆是。 “拦住他们,今日护卫有功,赏黄金百两!” 陈九州将发抖的双手,缓缓放入袍袖中,脸色不敢有丝毫惊慌失措。 穿越自救守则之一,角色扮演,永远不能露出马脚。 “陈相放心!我等誓死护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九州庆幸自己赌对了。 嘭—— 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马车上,惊得四匹骏马嘶声高叫,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民乱声平地而起。 “民乱一起,可不管你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陈九州脸色凝重地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夏骊。 夏骊咬着嘴唇,“我怕什么,我又不是奸佞。” “但你是奸佞的夫人。” 言罢,陈九州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夏骊的手,就往外拉,将夏骊拉到了面前,又怕她摔着,只能顺势抱起来。 “陈九州,你放肆!”夏骊又惊又气,可恶的是,刚才被陈九州一拉,连匕首也掉了。 “别乱动,不然我明天上朝揍小皇帝了。” 夏骊果然不敢再动,眼睛里渗着泪花,委屈巴巴。 陈九州喘了口气,四周观察了下,趁着,扛着夏骊匆忙往一处巷子跑去。 在后头,御林军的怒吼,百姓的狂呼,瞬间连成一片。 02 悲情公主 巷子深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至少隔了四五米远。 “陈九州,我说过,我不与你同行。” “我也说过,你再这样,我明天揍小皇帝的时候,会把家里的榔头带上。” 夏骊跺着脚,无计可施,类似的对话,她不知说了几次,每次都被陈九州吃得死死的。 “走近些。”陈九州柔声道。 还没有脱离危险,说句难听的,东楚百姓要是知道他落单在此处,肯定会群涌而来,捅个十刀八刀的。 夏骊咬着嘴唇,左右看了看,最终踉踉跄跄地走到陈九州身边。 一损俱损,这看似不合衬的夫妻关系,已经把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 陈九州抬起目光,脸色微微发沉,没记错的话,这里离着丞相府邸,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要穿过十几条这样的黑巷,想想都危险。 “咦,天上有头牛在跑!”陈九州突然指着头顶。 夏骊惊愕地抬起头。 冷不丁,陈九州突然把手伸过来,照着夏骊仰起的脸,抹了一把尘灰上去,瞬间,便将夏骊抹成了大花脸。 “陈九州,我杀了你!”夏骊怔了怔,气得浑身发抖。 “别!公平起见,你也抹我一把?” 夏骊气呼呼地弯下腰,也不嫌脏,直接挖了一大坨的湿泥,照着陈九州的脸,狠狠拍了上去。 这样,两个人相当于易容了。 只是模样有点丑,再扯两件麻袋服披上,可跟街上乞儿没两样了。 沿着巷子边缘的青石路,两人小心翼翼,往巷子口走去。 偶尔有三两流民,拿着木棍铁器走过,庆幸的是,只是扫了他们两人几眼,便再无兴致。 “陈九州,我走不动了。”夏骊声音嘶哑。 陈九州有点无语,这才没几步呢,哪怕你金枝玉叶的,也不至于这么娇贵吧。 “我告诉你,你再这样的话,那些流民真会把你拖走,上月有个官家闺秀,被拖走以后,听说都被卖到南梁窑子了。” 东楚民乱四起,早已经不复当年吏治严法的模样,当然,这其中很大的责任,非奸相莫属。 夏骊不说话,趔趄着身子,在旁边空地上,沉默地坐了下来。 陈九州皱着眉头,突然想到什么,几下走过去,掀开夏骊的裤腿,发现右脚脚裸,已经肿成了猪肝色,估计是刚才下马车的时候摔的。 “你怎么不说?” “我为何要和你说!我与你势不两立!”夏骊倔强地昂起头。 陈九州顿了顿,没有答话,走过去将身子弯下。 “上来!” “不上!” “让你上来!” “不上!我堂堂骊珠公主,说一不二!” “上不上?不上我明天谋朝篡位了啊!” 夏骊咬着嘴唇,急忙爬到陈九州背上。 “呸,祸国殃民!” “老夫老妻了,较什么劲嘛。” 成婚三年,可不是老夫老妻么。 背着夏骊,陈九州感到脚步发沉,先前被行刺的伤口,也隐隐发疼起来。 走出巷子口,站在四通岔道,黄昏的暮色中,已经有细雨飘了下来。 衣服被打湿,陈九州只觉得身上发寒,背上的夏骊,更是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一个是权臣奸相,一个是当朝公主,模样何其凄惨。 “陈九州,你今天吃错药了,要是以前,你巴不得我死掉才好。”背上的夏骊突然开口,不知觉间,环住陈九州的双手,越来越暧昧。 陈九州心里一个咯噔,“你就当我今天脑子抽了吧。我说你一个公主,怎么跟头出栏猪一样重。” “我、我穿了内甲。” 又是匕首,又是内甲,防火防盗防相公啊。 陈九州深感无奈,让夏骊现在卸下内甲,似乎是有点强人所难,索性便不理了,反正再过几天,想到办法离开东楚,两人就没有交集了。 “陈九州,你以后不要做坏事了。” “以后不做了。”陈九州点点头。 “真的?” “真的,过两天我就上朝,向你家的小皇帝,请辞丞相之位。” 夏骊顿了顿,一下子不说话。 成婚三年,作为东楚唯一的公主,她没有办法放弃这份婚姻,要知道,陈九州是东楚权相,真闹起来,整个朝堂都会动荡。 “我想过了,我到时候离开东楚,一代奸相弃官,整个东楚该百废待兴,社稷安稳了。”陈九州抬头笑道。 夏骊沉默了下,声音也变得微微凄凉,“南梁使者已经来了,下个月我便去做世女,如此一来,南梁便不会攻伐东楚了。” 世女,等同于质子的意思,古时女子地位低下,很少有世女的情况出现,但东楚不同,先帝重情,只立了皇后,并未纳后宫佳丽,所以,这一辈的帝皇家,只有这对姐弟。 东楚和南梁隔江对望,南梁兵甲号称百万,虎视眈眈。 而东楚,已经是孱弱到骨子里了。 夏骊做世女,似乎是说得过去,反正他这位奸相夫君,向来是不指望的。 “陈九州,你真离开东楚的话,以后我们再见面,就是山河故人了。” 把话都说出来,夏骊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能不能……不去?”陈九州犹豫了下开口。 世女的命运,比质子还要凄惨,最好的结果,是成为敌国某个权臣的玩物,有所依靠,不至于客死他乡。 夏骊眼里有泪,“不去?没记错的话,陈九州你是第一个附议的吧?再说了,我的夫君是祸国奸相,我的皇弟是孱弱幼主,你教我怎么不去?” 陈九州突然有些不甘心。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种很重要的东西,要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03 你不能做世女 空旷的丞相府邸,已经遥遥在前,挂满檐头的白事灯笼,在夜色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悲凉。 远远瞧去,哪怕是夜晚了,依然有不少婢女护院,打包着瓷器书画,惊惊乍乍地往外跑。 这还没死呢。 陈九州心底有些不爽,受外面百姓的鸟气也就算了,回到府邸,连自家的奴仆也不待见,树倒猢狲散了。 “陈九州,看见了吧?让你祸国殃民!”背上的夏骊冷哼道。 陈九州并未回答,目光继续往前,他看见了一队整齐的人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穿儒袍的年轻人,站在府邸门前,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鲁敬?”夏骊也看到了,眉头一时皱住。 东楚朝堂风云暗涌,虽然说是陈九州一家独大,但在其中,亦有不少派系蠢蠢欲动,比如这个鲁家。 鲁家最无耻之处在于,生三个女儿,两个嫁给了藩王,剩下最小的那个,据说准备要嫁给小皇帝,保鲁家富贵开花。 而面前的这位鲁敬,则是鲁家的唯一嫡子,官至朝堂的御史郎,平时可没少做恶心人的事情,让夏骊去南梁做世女,便是他提出的。 夏骊的脸色变得黯然,急忙从陈九州背上下来。 “若不想去南梁,那便不去。”陈九州理了理衣服,凝声开口。 单单看夏骊的表情,陈九州便猜出了心事。 “不去南梁?不做世女?陈相死而复生,良心发现,准备振兴社稷了?” 陈九州瞬间沉默,最初的计划,他是要离开东楚的,这种是非之地,不宜再留。 何况,他似乎是没那种本事,匡扶社稷?扶老奶奶过马路还差不多。 “陈九州,知道鲁敬来做什么吗?” 陈九州想了想,摇着头。 “南梁使团来东楚,其中一个任务,便是替我作画像,再送给南梁的权臣观阅,若是我运气好,去到南梁以后,说不定还能得到庇护呢。” 去年楚江口一战,原来的那位奸相出征,被设伏围剿,十万大军被南梁尽数歼灭。 弱国无外交。 但好歹是一个公主,没想到沦落到这种地步。 “陈九州,我游历之时,曾在塞外经营着一个酒楼,你人品败坏仇家诸多,和你夫妻一场……请辞之后,有一天要是过不下去,便去那边吧。” 陈九州握着拳头,浑身发抖。 府邸前。 夏骊停下脚步,鲁敬得意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极为突兀。 “奸相伏诛,骊珠公主可算解脱了,放心吧,等公主去了南梁,我一定好好辅佐陛下。” “我回府沐浴更衣。”夏骊脸色凄然。 “不用,驿馆里的梁使已经等很久了,公主便直接去那边吧?说不定画个公主出浴图,会更加讨喜。” “鲁敬!你放肆!” 鲁敬神色不变,语气也变得玩味起来,“公主想清楚,若非是我鲁家周旋,南梁已经攻伐了,你的那位奸相夫君,当初可跟个废人一样,只会躲起来享乐。” 陈九州一死,鲁家势必要一飞冲天,说不定以后还能取而代之…… 一念至此,鲁敬的面容,瞬间又变得疯狂起来,甚至已经伸手,抓住了夏骊的手臂。 “公主,你当初要是选了我做驸马,又何来今天——” 啪! 这时,一块碎瓦,极准地砸到鲁敬头上,痛得鲁敬抱头惨呼。 “谁!谁敢伤我!” 连夏骊也忍不住回头。 陈九州冷着脸,缓缓踏步而出,原本还在扯高气扬的鲁敬,待看到陈九州之后,惊得急忙松手,狼狈地退到一边。 人的名树的影,当初这位总是站在龙椅边的奸相,是何等的凶残暴戾。 “陈、陈相没死?”鲁敬顾不得头上的伤,推开旁边的护卫,急忙躬身作揖。 “你全家死了我都不会死。” 陈九州走近,抬腿就是一踹,将鲁敬踹翻在地。 似乎那位原主人,是最喜欢动不动踹脚的。 “我说过,让你不去了。”陈九州刚抓住夏骊的手,却被夏骊倔强地一下子挣脱。 “陈相,南梁使臣可等着呢,惹火了他们,攻伐东楚可就不妙了。”鲁敬阴着脸开口。 鲁家好不容易才和南梁达成协议,现在倒好,这奸相根本没死!不应该啊,在金銮殿里他看得很清楚,连御医也确认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几品官?”陈九州答非所问,冷冷看着鲁敬。 “从三品御史郎……” “一个从三品,也敢妄议朝政,亵渎公主!诋毁当朝丞相!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 在府邸前,看得心惊肉跳的十几个护院,在听到陈九州的话后,急忙提着铁棍围了过来。 鲁敬身后的那帮护卫,也惊得抽出朴刀。 “御史郎要造反?”陈九州面露微笑,突然觉得,这种一人之下的感觉,确实很不错。 鲁敬咬着牙,急忙下压手势,身后护卫“唰唰”收刀。 十几个护院,立即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将鲁敬扭到一边,开始捆绑绳子。 “陈九州,你这是做什么!”夏骊在旁,脸色也带着焦急,她是知道的,鲁家必然和南梁有某种协议,得罪鲁家,极有可能会惹怒南梁。 陈九州转过身,脸色镇定。 “你也说过我们夫妻一场,所以,看着你跳入火坑,我心里不舒服。” “南梁那边怎么办?东楚无兵无将。”夏骊咬着嘴唇,第一次抬起头,认真打量面前的陈九州。 “我也在考虑。”陈九州老实回答,“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去做世女。真有东楚亡国的那一天,我会想办法,带着你们这对姐弟一起走。” 夏骊顿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陈九州,让她突然觉得陌生起来。 04 金銮殿 东楚,金銮殿。 雕龙刻凤的蟠龙柱,铺满琉璃宝石的地板,一身金甲的殿前卫士,战战兢兢的太监,跪伏在地的满朝文武…… 这等画面,他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成真了。 “陈九州,还不喊礼?”坐在鎏金椅上的夏骊,声音清冷。 在她不远处的龙椅上,小皇帝偷瞄着陈九州,神情显得极为害怕。 以往这种工作,都是太监分内之事,可陈九州做了奸相之后,已经越俎代庖了,渐渐成了上朝习惯。 怔了怔,陈九州清了口嗓子,“上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瞬间,金銮殿里声音若雷。 “平、平身!”小皇帝声音细弱,根本没有半丝为君者的霸气。 陈九州皱了皱眉,把手放入宽大的袖袍里,随后,在夏骊旁边的另一张鎏金椅,缓缓坐了下来。 “陛下,臣有本奏!”刚走完仪式,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立即跳了出来。 陈九州认出,这小老头是礼部侍郎周元,属于鲁家派系。 小皇帝不敢答话,待看到陈九州点头之后,才战战兢兢地抬手,“准、准奏!” 挟天子以令诸侯? 陈九州脑子里,蓦然闪过奇怪的想法。 周元目光眯起,不经意扫了一眼陈九州后,声若洪雷。 “陛下,昨夜南梁使臣突然大怒,扬言要断邦交,回国督促备战!” 周元此言一出,整个东楚朝堂皆是哗然。 南梁对于东楚而言,无异于压在胸口的大山,要真是全力攻打,东楚极大可能会亡国。 “周侍郎,这是为何啊?明明交了岁贡,又按着要求送去三百楚地美人!” “是谁激怒了南梁使臣!” “南梁要什么,我们便给什么,不宜再起争端。” 挑拨很成功,至少整个朝堂,已经变得唉声叹气起来。 群臣中,一位双眼阴郁的老者,不发一言,躬着身子微微抬头,看向陈九州的位置。 正好碰上陈九州的目光,又很快将头垂下。 老狐狸。陈九州暗骂了句。 昨夜刚打了儿子,老子就发难了,想想也是,东楚和南梁邦交成功,鲁家不知道暗吞了多少利益。 “为什么南梁使臣会生气?这就要问陈相了。”周元皮笑肉不笑,“大难不死,原本可喜可贺,可千不该万不该,陈相居然敢阻挠公主做世女,得罪南梁使臣!” 上兵伐谋,诛人先诛心,好手段啊。 这再起刀兵的罪名,谁担得起? 夏骊咬着嘴唇,想要起身说话,却发现陈九州已经先一步起身,顺便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 贼子!看你怎么办!夏骊冷哼一声。 “陈相,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让骊珠公主做世女,你可是第一个附议的?”周元咄咄逼人。 早在昨天,在知道陈九州死后,鲁家派系便立刻展开了行动,已经把陈九州这边的党羽派系,剔除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今天的朝堂上,陈九州几乎是孤身一人。 “那又如何?” 陈九州脸色如常,实则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得罪南梁使臣,如若战事再起,我大楚必定风雨飘摇!” “周侍郎,我可以告诉你,这是陛下的意思。” 陈九州扬手一指,龙椅上的小皇帝,急忙慌不迭地点头。 周元表情像吃了苍蝇屎一样,被噎得哑口无言,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迁怒皇帝。 人尽皆知,小皇帝早已经在陈九州的掌控之下,如同傀儡一般。 周元求救似地转过头,看向站在第一排的鲁长风,真正的幕后老狐狸。 可惜,鲁长风微微闭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陈九州眉头皱起,按着以前的套路,鲁长风早该跳出来了,这次是什么情况。 儿子被打,利益被截,这能忍? 不过,把小皇帝搬了出来,应该是能堵住悠悠之口了吧,不到万不得已,陈九州真不想用那一招,过于涉险了。 坐回鎏金椅,陈九州刚喝口茶润润嗓子,发现旁边的夏骊,居然脸色担心起来。 一只手,便要往长袖里缩。 “别动。”陈九州低喝。 夏骊神情沉默,终究是叹息一声,把手伸了出来。 这可是陈九州昨晚想了一夜,才捣鼓出来的法子,可不能坏了。 “袖子里的东西,不会死的,放心吧。”陈九州安慰了句。 夏骊犹豫着点头。 如果有第二个选择,她也是不愿意去南梁做世女的。 “陛下,南梁使臣团到!”突然,一个公鸭嗓的老太监,突然颤着身子走入金銮殿,跪伏在地。 这一下,陈九州终于明白,鲁长风这只老狐狸,为何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了,原来是留了后手,居然把南梁使臣团,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请来金銮殿了。 众所周知,外邦使臣来殿,皇帝必要知情,但这一次很明显,分明是鲁长风早就预谋好的把戏。 可怜的小舅子皇帝,权力被架空到了什么地步,你架我架大家架,只剩下一个傀儡空壳了。 臣列第一排的鲁长风,在听到老太监的声音后,豁然睁开双眼,露出淡淡笑意。 05 南梁使臣 “陈相,可知南梁使臣团的代表是谁?”突然,鲁长风淡淡开口。 “不知。”陈九州摇头,刚死而复活,他还没空打听大多事情。 “呵呵,是南梁大都督范龙之子,范炳。” 鲁长风的话刚完,原本安静的金銮殿里,突然又窃窃私语起来。 去年夏初,奸相陈九州领十万楚军出征,被南梁设计埋伏,一场大败,十万楚军尽数葬于楚江口。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老忠臣最终忍不住,在金銮殿捅刀子刺杀。 而南梁的领军大将,便是范龙。 眼下范龙之子来做使臣,无疑,是打陈九州的脸。 “天下人尽皆知,陈相带兵安天下,十万楚士魂不归啊。”周元在后,阴测测地补刀。 陈九州听得心底动怒,虽然不是原主人,但这帮所谓的肱股之臣,为了蝇头小利,居然没有半点家国情怀,反过来帮腔敌国。 “南梁使臣入殿!”正当陈九州想着,立在殿外的小太监,已经扯着嗓子高喊。 很快,两个正装打扮的高大年轻男子,威风凛凛地踏进了金銮殿,左腰佩剑,右腰挎弩。 朝堂规矩,外邦入殿必须卸下武器。 立在殿内的小太监尽责地刚要阻拦,被其中一个男子冷笑着踹翻,甚至踹翻之后还碾了两脚。 小太监的惨痛声,此起彼伏。 这一幕不少大臣都看见了,可惜都垂头躬身,一语不发。 “知道我是谁么?我是范龙之子范炳!什么狗屁的东楚规矩,要不是我南梁仁慈,早就灭了你们!” 叫范炳的高大男子讪笑,东楚在南梁人的眼中,早已经是囊中之物,时间长短罢了。 陈九州冷眼相看,这些南梁蛮子,果然够嚣张。 小皇帝别说龙颜大怒,分明是连声都不敢吭一声,这小舅子,是要好好教一下了。 “放肆!”突然,一道愤怒至极的娇咤,响彻人耳。 满朝文武,这些所谓的楚地男儿,无一人敢发声,到最后,居然是夏骊这位公主,忍不住出口呵斥。 范炳停下践踏的动作,抬起头,冷冷看着夏骊。 “这一位,就是骊珠公主吧?” “是又如何?”夏骊不甘示弱。 事关国体,退一步是奇耻大辱。 “呵呵,果然是个美人儿,骊珠公主好像忘了,你下个月是要到南梁做世女的吧?到时候我一定好好争取,把你带回府上做个婢妾。” 堂堂一国公主,沦落到做婢妾,何等侮辱。 范炳身边,另一位南梁使臣,已经夸张地仰头大笑,尖锐的笑声,回荡在东楚金銮殿里。 “陈九州,作为丞相,你说话啊!”夏骊转头,声音发颤。 不仅是丞相,还是丈夫。 陈九州脸色依旧平静,语气如常,“说什么,南梁是上国,范小统领是上国使臣,我们要好好欢迎,不得无礼。” “你——”夏骊浑身战栗,眼神变得黯淡无比,原来还以为陈九州变了,却不料还是这副祸国贼子的模样。 “奸相陈九州?哈哈哈,说的好!”范炳极为得意,大步踏入金銮殿。 “家父提过你,说你打仗了不得啊,就一个小小的激将计,就把十万楚军全送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九州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陈相带兵安天下,十万楚士不归魂。”鲁长风似笑非笑。 范炳一听,整个人笑得更欢了。 夏骊冷冷站起身子,她实在没有脸,继续留在这里。 却不料,陈九州不经意地走过,将她重新按了下来。 “南梁是上国,打仗自然厉害。”陈九州一副虚心的神态。 “那是当然,我南梁兵甲百万,攻无不胜!” “佩服,佩服。”陈九州拱起手,语气稍顿,“南梁兵甲精良,我东楚是万分不及,但我听说,南梁尚有一处不足。” “哪里不足?”范炳表情愠怒。 这是来显摆的,力求百分百完美。 “是南梁打造的刀剑。”陈九州一声叹气,“听说啊,只是听说,南梁淬火技术落后,打造的刀剑,刃面上都会有裂纹。” “胡说八道!荒谬之谈!” 第一排的老狐狸鲁长风,有点想不通,为何陈九州要钻这种话题,突然间,他的脸色剧变起来,急忙想打断两人的对话。 终究是慢了一步。 东楚金銮殿,南梁使臣范炳,“锵”的一声,把腰上的佩剑一下子拔出鞘。 “来!诸位看,哪里有什么裂纹——” “护驾,来人护驾!抓刺客!”陈九州一边后退,一边大喊,原本昏昏欲睡的小皇帝,听到陈九州的喊声后,又惊又怕,都要往龙椅下钻了。 一大群的殿前卫士,轰隆隆围了过来,将一脸懵逼的范炳,死死围在中间。 画面反转得太快,金銮殿里的群臣,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唯有夏骊,眼睛又突然变得亮了起来。 06 我家娘子怀孕了 外邦使臣在金銮殿拔剑,等同于行刺,这没有道理可说。 “我、我只是让你们看剑,是陈九州说南梁刀剑不行的。”范炳惊声道。 “我让你拔剑了?”陈九州夸张地摊开双手,站在龙椅前,不忘回头说一句。 “陛下放心,臣誓死保护陛下。” 小皇帝并无半分感动,木讷地点头。 鲁长风目光阴沉,死死盯着陈九州,哪怕再被人不齿,这种时候,他必须要站出来说两句了。 “陛下,范小统领并非有心,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误会?我这个丞相要是去南梁大殿拔剑,估计都被直接砍了。”陈九州冷笑。 “陈九州,你别太过分!”范炳大气,已经明白是中了陈九州的圈套,激动得下意识举剑,对着陈九州。 陈九州身后,便是龙椅位置。 “护驾!刺客要动手了!” 十几个殿前卫士,迅速抽出武器,眼看着就要剿杀。 鲁长风心里骂娘,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奸相有这么多道道。 “弃剑,范小统领弃剑!” 范炳一听,再也不敢嚣张,急忙把剑远远丢掉,也亏得如此,殿前卫士才停下动作。 鲁长风松了口气,继续拱手,“陛下,范小统领只是无心之失,他…已经知道错了。” “鲁太尉明明是楚人,却要为南梁使臣据理力争,真是辛苦了。”陈九州淡笑。 十余年的权力经营,似乎是有点崩塌了,金銮殿里的群臣,眼色里已经微有颇词。 鲁长风也顾不得,要是范炳真死在东楚金銮殿,他难辞其咎。 “既然知错,那便认错吧。”陈九州转身,将战战兢兢的小皇帝扶正坐好。 范炳脸色复杂,这其实很好选择,认错就能揭过,不认错就要被当刺客砍死,死了都没地方说理。 “外臣知错。”咬牙切齿的声音,如细蚊。 小皇帝哪里敢得罪南梁,刚要开口赦免,却不料被陈九州率先抢声。 “声音太小,听不见。” 鲁长风不甘地闭上眼睛。 夏骊面露欢喜,这陈九州,好像变厉害了。 “外臣知错!”范炳浑身颤抖,堂堂南梁后辈翘楚,一时憋屈无比。 此刻,不管是太监宫娥,或者是卫士大臣,心里都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就好像三伏天喝了冻酸梅汁一样舒服。 “朕、朕赦你无罪。”小皇帝夏琥,如履薄冰。 “误会嘛,说开了就好,范小统领也别怪我,天下人都知道,我前两天就在这里,被人用刀子捅了,差点没挺过来,一想到这,伤口还有点疼呢。”陈九州笑道。 哪里疼了,简直像见鬼,昨晚在丞相府还跑了一宿。夏骊无语暗道。 “说笑了。”范炳咬牙切齿,艰难地抹去额头的汗珠,不管怎么样,他是不敢再嚣张了,急忙把剩下的挎弩,也放到了殿外。 旁边另一个南梁使臣,也急忙照做。 “陛下,骊珠公主做世女的事情,还请酌情处理,稍有不慎,两国再起刀兵就不好了。”这时,鲁长风阴测测地开口。 范炳一听,顿时又激动起来。 是啊,怕什么,他的身后,可是强大无比的南梁。 “公主不做世女。”陈九州直接打断。 夏骊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陈九州,这个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碰到麻烦的事情,都是躲起来享乐的。 “陈九州,你说不做就不做吗?骊珠公主,可是吾皇钦点的世女。”范炳冷笑。 鲁长风皮笑肉不笑,“莫非陈相又想打仗了。” 此言一出,群臣里有不少人,都惊恐地向陈九州。 “并不想。”陈九州面带微笑,几步走到坐着的夏骊身边,抚了抚头发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垂下头,在夏骊脸上亲了一口。 夏骊气得浑身发颤,但最终脸上也假装露出羞怯之色。 “见笑,我家娘子怀孕了,所以不能去南梁做世女。”重新理好衣服,陈九州露出欣慰无比的神态。 瞬间,整个金銮殿的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 众所周知,陈九州和骊珠公主的感情极度不好,听说各有厌弃,已经分房许久了。 “这不可能!”鲁长风勃然大怒,南梁使臣被打脸就算了,现在连公主做世女的事情也黄了,南梁里的那些帝家权贵,会怎么看他? 要知道,南梁点名要夏骊做世女,很大的一点,便是要彻底打击楚人的信心。 “敢问鲁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尚且老当益壮,和老妻生了十个八个,我就不能?” 鲁长风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太巧了!来人,宣太医!为骊珠公主把脉!” “鲁太尉,你好大的胆子!若是并无问题,你作何解释!” “若公主真的有喜……老夫府里有对绿玉镯子,可作恭贺!” “好!宣太医!”陈九州凝声道。 这一关不仅要过,还要当着南梁使臣的面过,至少要把夏骊留在东楚。 夏骊神情微微紧张,这一个不好被人发现,引起的祸端是她无法承受的。 “娘子,别紧张,就走个过场。” 陈九州嘴上笃定,却没有人发现,他整个后背都湿了。 07 山雀 今天当值的太医叫李如忠,在听到吩咐之后,慌不迭地收拾好医箱,往金銮殿跑去。 公主怀孕,这是当头大事。 “来了,李太医来了。” “李太医可是东楚出名的神医,肯定没问题。” 李如忠如履薄冰,小心地走到鎏金椅前。 “李太医,你可看清楚了。”鲁长风阴冷地叮嘱,实际上他是信得过的,毕竟李如忠是他的人,有把柄握着呢。 李如忠点点头,抹去额头的汗。 “公主恕罪,容下官把脉。” 夏骊冷静地把手伸了出来。 整个金銮殿,瞬间都寂静无声,范炳更是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着,这要是陈九州骗人,情况可就大好了。 “李太医,别紧张。”陈九州宽慰了句。 李如忠哪里不知道,这分明是两个派系争斗,而且关乎东楚国体,事情很大。 呼出一口气,他认真把手搭在夏骊的脉搏上。 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喘气的声音。 鲁长风老脸渗汗,眼睛一眨不眨,周元张着嘴巴,死死等着宣布的那一刻。 “确是……有喜了,不过——” “好!李太医不愧东楚神医!”陈九州立即打断李如忠的话,他比谁都清楚,要是真让李如忠继续搭脉,极有可能露出破绽。 鲁长风脸上露出怒意,列位的群臣,也露出各异的神色。 范炳嘴里骂娘,转过头,瞪了鲁长风两眼。 公主有喜,是不可能再做什么世女了。 李如忠表情复杂,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 “骊珠公主,我南梁尚有神医,等我回去,一定禀报陛下,派遣神医过来,为公主安胎。”范炳声音发冷。 鲁长风不信,他也不信,不过现在的情况,当真是不好说什么,只能退而求次。 这一句,让陈九州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夏骊。 东楚离着南梁,不过半个多月的水路,也就是说,大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还会有下一次危机。 “那就多谢范小统领了。” “哼,外臣告辞!”范炳一把推开鲁长风,愤怒地踏出了金銮殿。 陈九州和夏骊对望,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出了一丝激动。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危机,算是暂时度过了。 “陛下,退朝吧。”陈九州拱手。 小皇帝如梦方醒,稚气的声音,瞬间回荡整个金銮殿。 “退、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缓缓转身,鲁长风脸色阴郁,冷冷地盯了陈九州两眼后,不甘地拂袖,走出了金銮殿。 …… 齐云殿,是夏骊未下嫁时的居殿,眼下,成了说小秘密的地方。 “是雀儿!雀儿!”小皇帝夏琥惊喜地大喊大叫,从自家皇姐手里,接过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山雀。 想想也是,自小生在深宫,身边除了太监就是各种尔虞我诈的大臣,早就憋坏了。 “夏琥,小心点,等会记得洗手,陈九州昨晚摸了一宿。”夏骊宠溺地喊了句。 “一家三口,你这也太见外了。” “呸!谁和你一家三口!” 陈九州挠挠头,这东楚之中,说句难听的,他似乎是……这对姐弟,唯一能倚靠的了。 “陈九州,两个月之后,南梁那边还是会派人过来,我们怎么办?” 不知不觉,连夏骊自己也没有发现,她都要询问陈九州意见了。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 让夏骊去南梁,无异于推下火坑,自家媳妇,必须要救。 所以,早在想到怀孕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用上一世偶然看到的法子,找来山雀放入袖中,以作脉搏,当然,夏骊昨晚积食熬夜,让脉搏絮乱,才能暂时瞒过李如忠的眼睛。 想一想,那时候李如忠好像是察觉不对,但幸好是被打断了,只要范炳一走,应该是没有人敢在这个问题上再胡搅蛮缠。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很多事情了。”陈九州认真道。 东楚孱弱,内忧外患,外患即是南梁,而内忧就复杂了,天灾民乱,苛捐杂税,官吏贪污,六个藩王拥兵自重,山越人聚啸山林,乱党盘据县城…… 不管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亡国之兆了。 东楚之地如果分成十份,那么小皇帝这边,只不过占了三成,大多是临近楚都,六个藩王占五成,蓄势而动,而剩下的两成,是山越人和乱党割据,在偏远些的地方。 任重而道远啊。 “这些户部卷宗,你不是不爱看吗?”夏骊奇道。 卷宗是吩咐户部侍郎,早早搬过来的。 只看了两页,陈九州便觉得头疼。 眼下,比夏骊做世女,更加迫在眉睫的,还有整个东楚的民生攸关。 “整个东楚国库,居然只有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别看着不少,单单一个月的宫廷供应,百官俸禄,都要十万两。 夏骊没好气地开口,“陈九州,你还好意思问,去年一整年,你都怂恿皇弟穷兵黩武,凑出十万楚军,还打了败仗,各种赔款。” “那六个藩王都拥兵自重了,干嘛还拨军饷?” “也是你的意思,说什么不拨军饷,怕他们造反了。” 陈九州无奈叹了口气,原主人真是个败家极品,再典型不过的外戚乱政,蠢到家了。 08 围场狩猎 “整个楚都,居然有五千个官吏,沆瀣一气,总不会是我的主意了吧?”陈九州放下卷宗,暂时是看不下去了。 太欺负小舅子皇帝了。 夏骊眉头皱起,“这没办法,世家门阀,要是族中有子弟长成,都会想办法任官,而年纪大的又老而不退,时间一长,官吏就多起来了。” 老而不退?这分明是多吃一份俸禄。 不过,这也是东楚王朝,一直延续的弊端,要知道,东楚不像中原腹地的国家,是不开设科举的。 除开这些世家门阀,普通人要想走仕途,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军,攒军功晋升,另一条则是举孝廉,你要是品德高尚孝父敬母,说不定会被其他官吏赏识,举为小官,再步步爬升。 反正不管是什么寒门学子,还是喋血军将,总比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要强。 但现在国库亏空,肯定是不能马上办什么科举了,当务之急,是要从现任的官吏之中,找几个可靠的,倚为帮手。 至于那帮原来的丞相党羽,陈九州是不打算再启用。 “有才华有品德的官吏?陈九州你要干嘛,不管是谁跟着你,都会近墨者黑吧。”夏骊翻了个白眼。 “我以前没得选择,但我现在想做个好丞相。” “呸,一天到晚谎话连篇!哦对了,王太傅家的二公子,风评好像很高,还有士子书院里的华封,据说有中兴之才。” 陈九州无奈一笑,什么王二公子的,他是不太清楚,但那个华封,他可是很了解,天天来丞相府贴大字报的,只会怨天尤人,不堪大用。 掌权者最难的事情,便是辨忠奸,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从后面捅刀子。 但东楚要振兴,国库要充盈,没有靠谱的人才,根本行不通。 陈九州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辨别忠奸,提取人才的办法。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正捧着山雀不亦乐乎的小皇帝。 “不如过两天,让陛下去围场,办一个狩猎大会。” “让夏琥去狩猎,他才十四岁,遇到危险怎么办?”夏骊直接拒绝,虽然说现在和陈九州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更多时候,她必须要为皇家考虑。 “我十四岁就参加环城马拉松了,还跑了第四名。” “什么马?拉着松树?还跟着一起跑?” 陈九州瞬间无语,“说了你也不懂,你相信我,别到时候真闹什么谋朝篡位了,我这小舅子连个太监都打不过。” “说话古古怪怪的,皇弟要是出了事情,我饶不了你!” 精致奢华的太尉府,连金銮殿也不逞几分。 “围场狩猎?”鲁长风皱着眉头,想不通那位奸相,又要有什么道道。 “父亲,你有没有发现,陈九州自从死而复生,好像、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鲁敬沉声道。 “是有点变了。”鲁长风莫名想起,在金銮殿上,陈九州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改变不了什么,东楚是注定要亡国的,江那边的人,迟早要攻打过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东楚和南梁,迟早会有一场大仗,结局很容易预料,东楚必亡! “幸好父亲英明,早早就留了后路,到时候我们鲁家去了南梁,一样是权贵!” “不一定呢。”鲁长风露出狐狸般的狡黠,“别忘了,你的两个姐姐,可都嫁给了藩王,要是有机会……或许我们不用去南梁,而是去金銮殿里呢。” 鲁敬一听,脸色瞬间涌上病态的疯狂。 “陈九州要办什么围场狩猎,无非是想提高皇家威仪,这样的话,他更能号令群臣,真是乱臣贼子!” “听说不仅百官出席,很多门阀子弟,也必须要去,父亲,要不要——” 鲁敬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鲁长风脸色变得阴郁,陈九州没死,确实是一个阻碍,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贸然行动,总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 “你派一个门客,乔装去楚江东面的水贼寨子,多给些金银让他们出手。记住,等那位门客回来,立即格杀!这种事情,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鲁敬脸上渗汗,慌不迭点头。 …… 帝家围猎,一向都是大事,御林军旌旗招展,太监宫娥的长蛇队列,一眼望不到头。 楚都东苑围场,虽然荒废多年,但如此一来,走兽活动更加频繁。 陈九州披着一件大氅,难得在腰间挎了一柄佩剑,此时正抬着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 文武百官也各自戎装,带着自家的子弟,战战兢兢地列在空地上。 “陛下,我看过了,走兽活动频繁,是夏狩的好机会。”陈九州收回目光,嘴里露出笑意。 一身金甲的小皇帝夏琥,明显有点累了,“陈相,金甲太、太重,能不能不穿了。” “不行,皇家威仪,不容有失。” 这比阿斗还要难扶。 夏琥不敢不听,在旁边的太监递来一张金弓后,他试着扯了两下,差点没把手指割破。 陈九州深感无奈,小皇帝要长成霸王,真是地狱难度的任务啊。 09 为君者 “陈相,人数都统筹好了,一共有九百三十七名官吏参加,大多是朝中重臣,以及各家的族中子弟。” 五千官吏,只来了不到一千。 陈九州也懒得计较,没来更好,也更容易筛选。 “裴峰,你不用跟着,带着你的本部人马,在那边山头等我的命令。”陈九州指了指离着不远的一处山林。 “谨遵陈相吩咐!” 裴峰领命,却没有迅速离开,脸上欲言又止。 陈九州怔了怔,才想起一件事情,当初在街上,就是这家伙帮他挡住了民乱,承诺要赏黄金百两的。 “本相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你这次把事情办好,我再赏百两黄金,到时候一起给你……” 裴峰谄媚的神色,继而变得大喜过望,屁颠颠地领命,带着属下的三百号人,往远处山头窜去了。 陈九州四周看了看,这才走回狩猎大营。 旌旗攒动的营地里,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小皇帝一声令下,便立即开始围场狩猎。 而小皇帝,是要等陈九州的。 “不好意思,刚出恭了。”陈九州笑了笑,将身上大氅紧了紧。 “陈相,可要注意皇家威仪啊,你再怎么说也是外戚。”周元阴测测地开口。 有你哭的那一天。 陈九州懒得看这家伙一眼,“陛下,开始吧。” “围、围场狩猎,诸卿开始,第一位猎到林鹿者,赏、赏金弓一张!” 不多时,阵阵马蹄声平地而起,伴随着各种林鸟的惊叫,响彻了天际。 “陈相,朕便在这里静候佳音。”夏琥惊怕地看了一眼陈九州,急忙开口。 陈九州哪里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心思,无非是惰性成瘾,不想运动。 “陛下,你与我一起走,要是你能猎到林鹿,我还政于你又何妨。” 这一句,终于让夏琥眼睛露出精光,在摔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在太监的扶持下,爬上了御马。 虽然陈九州上马的动作也略显狼狈,但终归是稳住了。 “父亲,我们也去!”鲁敬凝声道,今天他特地披了身锁子甲,想着自己能大出风头呢。 “胡闹。”鲁长风冷声呵斥,“你忘了我们的布置了?” 鲁敬一听,脸色一阵惊变,急忙走回了鲁长风身边。 围场靠近楚江口,水贼仗船来攻,很容易得逞。 “跟你说过多少次,做大事一定要沉住性子,若我鲁家真有登大位的那一天,我如何放心,把你立为太子!”鲁长风压低声音。 “父亲!我懂了!从今天开始,我便以帝王的准则,来约束自己!” “知道便好,风水轮流转,这一回,该轮到我四世三公的鲁家了!” …… 嗤—— 一枚金羽箭,原本要射向兔子,结果没射出去,反倒是捅到了马脖子上。 痛得马儿嘶声高啼。 “啊?哈哈哈,我就说嘛,这马儿老跟我撂腿,该好好教训一下。” 把金弓递还给太监,陈九州再没有百步穿杨的心思,根本不是那块料嘛。 夏琥彻底无语,这还不如他呢,起码还能射出去吧,射的准不准另说。 “鲁太尉不参加狩猎?”突然想到什么,陈九州转头发问。 随性的老太监急忙拱手,“回陈相,鲁太尉说年事已高,不宜再动。” “他确实是老了,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太监急忙垂头。 “鲁家的族中子弟呢?” “除了御史郎鲁敬,都参加了。” 陈九州微微皱眉,或许真是他想多了。 “陛下,大吉啊!王太傅家的二公子,已经猎到林鹿了!”一骑快马,突然从后面赶来,马上的一位御林军,拱手道贺。 “这么快?”陈九州惊了惊,这还没开始呢,这王太傅家的二公子,莫非真是可用之才? “陈相,猎到鹿了,我们回去吧。”小皇帝急忙开口。 “不急,他猎到就猎到了,但我们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别忘了,你可是皇上。” “陈相,朕又渴又累,朕要回宫喝蜜水。” 旁边的老太监,心疼地递上一壶果酒,被夏琥用手打掉,顺带着把老太监推翻倒地。 陈九州皱着眉头,将马勒住,转过头,声音发沉。 “把酒捡起来,然后,把刘总管也扶起来。” 最初的计划,他是想带着小皇帝,好好驰骋一番,领略一下鲜衣怒马的萧杀。 可不曾想,这夏琥,比起阿斗还不如。 夏琥看见陈九州生气,急忙冷着脸,把头垂下。 “我再说一次,把酒捡起来,把刘总管也扶起来,不然的话,明天你就别做皇帝了。” 以陈九州和夏琥为中心,不管是太监宫娥,还是随行的御林军,都纷纷跪伏在地。 夏琥红了眼睛,嘶声大喊,“酒糠之物,会有人替朕再酿!一介阉人,朕何须怜悯——” 啪! 陈九州一个耳光甩过去,甩足了力道,直接在夏琥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五指山。 “朕、朕要诛你九族!” “你皇姐是我娘子,是不是也要诛啊!” 陈九州冷冷抛出一句,捡起了果酒,再把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一把扶起。 “酒糠之物,是可以再酿,但陛下可知,这一壶果酒,能让东楚多少子民吃饱穿暖!” “这位刘总管,服侍你夏家三代帝皇,天冷给你披衣,夜深为你掌灯,你病得快死了,也是他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太医找大臣,延续你的富贵帝命!” “为君者,不治本心,何以治天下!” 老太监刘总管,瞬间浊目渗泪,那些在旁的太监宫娥,也尽皆呜呜痛泣起来。 整个天下,没有人为他们想过,而现在,居然是这位名声败坏的奸细,道出了他们的悲苦心声。 010 指鹿为马 夏琥怔在原地,泪痕未干,在以前,面前的奸相只会教他如何吃喝玩乐,根本不会说这些爱国爱民的大道理。 “抬起头!”陈九州低喝。 夏琥又是一惊,急忙把头抬起来。 “几年以后,东楚被南梁灭国,你委曲求全,捧着传国玺献上,或许还能封个爵,依旧有舞姬蜜水,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不过,到时候你可得小心,要忘了你的皇姐,忘了楚都里的夏氏宗庙,还要忘了楚都外的三百里东楚城墙!” “国破山河在,而山河,不再是你夏家的山河!” 夏琥听得脸色发白,颤着脚步走到刘总管面前,艰难地抬起手,将刘总管的衣服拍了好几下。 “陛下,老奴何德何能。”老太监痛哭涕零。 陈九州神情稍缓,夏琥要是真扶不了,他只能想办法,带着离开东楚,毕竟他这个奸相再如何权势,也不是帝皇,以后终归要靠夏琥自己。 “回营。”陈九州冷声吐出一句,率先上马。 夏琥也沉默地在老太监的扶持下,跟着上马。 …… 围场营地,已经是一片欢呼雀跃的景象。 一位鲜衣怒马的铠甲青年,抱着双手,冷冷立在场中。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头死去多时的林鹿,鹿首上,还插着一柄亮银长枪。 旁边围着的人,皆是一副羡慕之色。 “王太傅家的二公子,果然了不得,炉香还没燃个小半,就已经猎到林鹿了。” “听说这林鹿,王二公子并不是用弓来猎,而是直接用长枪掷死的!” “弓马娴熟,这是为将之道啊。” 王城钟从太师椅上站起,一脸扬眉吐气,作为太傅,这一刻,他有理由骄傲。 二儿子王子仇,早已经在楚都名动四方。 “父亲,孩儿幸不辱命,等会陛下赏的金弓,孩儿献给父亲,预作寿礼!”王子仇声音倨傲。 “好!不愧是我王家儿郎!” 远在一边的鲁敬,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要是我去,肯定也能猎到的,但我以后是太子,有自己的帝王准则。” 鲁长风古怪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心想着不会是刚才的一番话,就弄魔怔了吧? “陛下回营!”这时,悠远的击鼓声再度响起。 整个原本死气沉沉的营地,瞬间变得躁动起来,特别是王家人,特意挤在臣列的最前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夏琥偷看了陈九州一眼,发现陈九州脸色已经缓和的时候,心底松了口气。 他的皇姐告诉过他,一定要顺着陈九州的意思,不然后果会很惨。 “陛下,王家二公子王子仇,已经猎到林鹿,可喜可贺,我东楚江山,果然人才辈出!”周元急忙出列。 这相当于讨个人情,毕竟这种事情,总不能让王家人自己来说。 夏琥点头,刚要拿起旁边的金弓,却被陈九州一下子拦住。 “陛下稍等,我去辨认一番。” 王城钟见状极为不爽,这奸相,当真是喜欢装腔作势。 辨认又如何,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是林鹿。 “该是我王家的,谁也抢不走。”王城钟小声安慰。 王子仇脸色依旧倨傲,“孩儿的本事,父亲是了解的,别说是猎鹿,哪怕是水里的蛟,只要父亲喜欢,我一样能抓来!” “呵呵,好孩子。” 王子仇并不知道,这一次做出头鸟,实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陈九州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闲庭信步,走到了死鹿面前,甚至还抽出佩剑,捅了好几下。 “是哪位猎的?” “是我,东城守备领王子仇。”王子仇声音若雷,得意之下,连敬语都没用。 王城钟皱了皱眉,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不愧是王太傅家的公子,身手了得。”陈九州笑了笑后,蓦然脸色一变,“守备领好大的胆,这明明是一头野马,竟然敢冒充林鹿!” 陈九州此言一出,四周尽是哗然,连小皇帝夏琥也忍不住起身,要为王子仇争辩两句。 他看得很清楚,这确实是鹿啊,鹿生角,马儿可不生角。 “陛下,还请静坐,陈相自有论断。”最后,还是老太监刘总管眼色一亮,隐隐猜出了陈九州要做什么。 “陈相,你看清楚,这明明就是鹿!众所周知,林鹿长角,野马可不长角!”王子仇气道。 “你错了,生角的才是马。”陈九州冷冷地招了招手,有太监搬来太师椅,让他坐下。 “父亲,陈九州傻了?”臣列中,鲁敬小声开口。 鲁长风眼神阴郁,“你不懂,这陈九州好手段啊,指鹿为马,一辩忠奸,等着吧,他肯定会让其他人上去指认。” “那父亲,要是叫着我上去,我该说是什么……” 鲁长风神色微颤,“陈九州势大,你若是上去,就说是马。” “生角的是鹿!不信的话,你问其他人!”王子仇脸色动怒,冷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太傅老爹。 “父亲,陈相眼拙了,这明明是鹿!” 王城钟脸色复杂,和鲁长风一样,同样是老狐狸,他哪里猜不出陈九州的意思。 好手段啊,好手段。 011 都瞎了,这是鹿啊 “父亲,你说话啊,这根本就是鹿!我王子仇猎到的,就是林鹿!”王子仇声音激动。 “王太傅,你儿子眼拙,那你便替他辨认吧,免得说我陈九州仗势欺人。”坐在太师椅上,陈九州冷冷道。 他并非是一定要拿王家先开刀,但很不幸,王家自己撞上来了,至于这个什么声名远播的王子仇,看起来也就那样,有勇无谋。 当然,选择权还是在于王城钟。 王城钟艰难地迈着脚步,走到死鹿面前,最后,声音如同憋出来的一样。 “回、回陈相,这确实是马。” 这一句,让王子仇脸色苍白,他挣脱王城钟的手,依旧语气倨傲。 “都瞎了,这根本是鹿!” “鲁太尉,周侍郎,你们说,这是鹿是马!” “是马。”鲁长风没有任何犹豫,周元仅犹豫了下,亦是如此。 “仇儿,回列。”王城钟咬着牙,拖住儿子的手。 “我不——”王子仇仰天怒吼,“都瞎了,你们都瞎了!” “守备领,安敢放肆!” 王子仇浑身颤抖,脸上依旧是一副极度不服的模样。 “来人!给守备领拿张椅子,本相今天耗上了,让大家都来认一下,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王子仇并没有坐下,冷冷地站在死鹿旁边,等着有人来替他正名。 “回陈相,确实是马。” “陈相……这马儿好肥。” “明明是马……” “是马。” …… 一个接一个,数不清有多少大臣走上来,又战战兢兢地走回去。 王子仇披头散发地半跪在地,早已经没有先前的倨傲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疲惫的狼狈不堪。 此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夏季燥热的气氛,瞬间裹住了营地,不远处的楚江岸,不少走兽开始出现,贪婪地喝着水。 隐隐的,似是传来刀剑铮鸣,以及人的呼喊,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却被偌大的森林,一下子挡住视线。 “有点不对。”鲁长风突然脸色一惊。 “父亲,怎么了?” “敬儿,传话的门客杀了没有?” “父亲放心,连尸体都烧了。” 闻言,鲁长风彻底松了口气,这次的事情,他原本就觉得不一定成功,最好的结果,是能震慑陈九州一番。 但陈九州,似乎是发现了一样,否则的话,这所谓的指鹿为马,根本没必要耗这么多时间。 等君入瓮? “父亲,族中还有不少人在外面,要不要把他们找回来?”看着鲁长风的脸色,鲁敬也觉得隐隐不妙。 水贼攻打,好像是误了太多时间。 “不用,他们死便死罢,死了的话,我们还能解脱嫌疑。”鲁长风神情阴冷。 “下一位。”刘总管此刻,已经站在了陈九州旁边,扯着嗓子开口。 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差不多有几百个人上来辨认,但几乎都认为是马,只有一位被举孝廉的寒门书生,怀里还捧着圣贤书,死死地一语不发。 “押入大牢,下一位!” 下一位,同样是年轻人,穿着简陋的皮甲,连头盔都没戴,只用一根草绳,胡乱系成发髻。 “是鹿是马?”陈九州深感无奈,这偌大的东楚,真没有骨头硬的。 当然,王子仇不算,毕竟身后的家世,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 “陈相在问你话。”刘总管皱了皱眉。 年轻人还是不答,突然间仰头大笑。 陈九州身后,两个御林军举起长戟,却被陈九州一下子拦住。 “是鹿,还是马?” 生,或者死。 嗤—— 年轻人脸色一狠,突然间满口血狂喷而出。 “拦着他!”陈九州大惊,就让你说句话,至于咬舌吗。 庆幸,后面的御林军动作迅速,用手扣住了年轻人的嘴巴。 “刘总管,这个人一定要押入大牢,等候我发落!”陈九州怒而起身,满脸戾气。 “陈相放心。” 刘总管急忙拱手。 旁边臣列的人,尽皆噤若寒蝉。 “守备领,怎么样?”陈九州显得怒气未消,冷冷问道。 王子仇神情痛苦,哪怕他再傻,现在也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告诉我,这是鹿,还是马!。” “仇儿,快说是马!”王城钟也顾不得了,急忙惊喊。 真把陈九州惹急了,王家必定不会好过。 “回陈相……,是我眼拙,这确实是马。”王子仇声音发颤。 “王家以马充鹿,胆敢欺瞒陛下,所有族中子弟,罚俸三年!” 仗势欺人,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么了?谁不知道你王家在暗中,做了多少糟心事! 陈九州拂袖,冷冷走回夏琥身边,林子深处,怪异的响动,越来越大。 “陈、陈相,回宫吧?”夏琥小声问道。 “不急,还有一件事情。”陈九州坐下,目光扫视着前方,“陛下可穿好金甲。” “陈相这是为何?朕累了,不打算骑马射弓了。”夏琥委屈道。 陈九州并未答话,抓过金弓,朝天射了一枚金羽箭上去。 瞬间,远处的山峰人头攒动,裴峰高八度的声音,远远传来。 “杀啊!随我冲杀水贼!砍下水贼头领的狗头,本官赏黄金五两!” 012 鲁太尉哭晕了 皇家围场离着不远,便是楚江口岸。 此刻,在夏琥和陈九州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了这里。 尤其是鲁长风,衣服之后,已然全都湿了。 若放在以前,这种事情他屡试不爽,那位奸相是很蠢的,根本察觉不出什么。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满目狼藉之下,江面上尽是漂着水贼的尸体,当然,也有御林军的,却寥寥无几。 “父亲,我担心……”鲁敬欲言又止。 “稳住,你以后要做太子的。”鲁长风低喝。 这一句,让鲁敬稍稍冷静下来,只是那脸色,依旧是苍白无比。 鲁长风假装不经意抬起目光,看向陈九州的位置,却突然发现陈九州的目光也射来,惊得他心头一颤。 “虎儿!我的侄子!我鲁长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鲁长风急忙动作,跑到一个死去的族中子弟边,嚎啕大哭。 既然是混战,这些来不及回营的族中子弟,难免会被波及。 “陈相!”裴峰浑身浴血,神态却出奇地冷峻,“水贼两千人,已经被尽数歼灭!裴家营死伤共计五十七人。” 三百打两千,还只死了五十七人,但这个结果,陈九州并不满意。 要知道,御林军可是武装到牙齿的,打一群乌合之众,居然还损失巨大。 不过裴峰好歹有功,像这种重赏勇夫,以后还是用得着。 “今日裴统领护卫有功,这金弓,该奖给裴统领才是!” “朕、朕允了!”夏琥忍住呕吐,脸色变得极度不好,久在深宫,他哪里见过这种画面。 “谢陛下!谢陈相!”裴峰大喜。 人群中的王子仇,脸色戚戚,却又不敢说什么。 “裴统领,为何突然会有水贼来攻?”王城钟皱眉问道,儿子的金弓被抢走,他同样不舒服。 裴峰转过头,看向陈九州。 陈九州面露微笑,“诸位请看,这里离着楚江口不远,而楚江之上,多的是水贼建寨而栖,我先前也只是防备,为防万一,才让裴峰守在山峰之上,此处山峰为最高,往下看,自然能一目了然。” 所以,水贼来犯,一眼便被看穿。 这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陈九州居然这么狡猾。 鲁长风心底后悔,早知道就不玩这么一出了,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虎儿啊!” “我的虎儿!二叔对不起你啊!” 鲁长风仰天痛哭,那凄惨的声音,真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在哭了好一阵后,鲁长风居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地上。 “陈相,鲁太尉哭晕过去了!” 陈九州淡笑,他原本只是怀疑,这一出画蛇添足,算是实锤了,但没办法,老狐狸演得太好,根本就没有证据。 “陈相,御史郎鲁敬,也哭晕过去了。” 我特么……演一场就够了,这开巡回演出呢。 “抬走抬走!” 简直是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抬起头,睁开眼睛。”陈九州看向身后,发现夏琥这小家伙,居然害怕地低着头。 任何事情,总归有第一次,难得有马革裹尸的画面,是应该给这位温室里的小皇帝看看,这世界原本就很残酷。 “呃——”夏琥胸口一阵反胃,狼狈地呕了出来,随后身子往后一晃。 “陛下!” “陛下晕过去了!快宣太医!” 陈九州顿在原地,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但不带这样的,这都挺不过去了? …… “陈九州!我杀了你!”夏骊眼睛通红,挥舞着匕首,在御花园里,追着陈九州上蹿下跳。 “媳妇,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打了皇弟巴掌!说你带他看死人吗!” “我这是为他好,你想啊,小舅子老这么下去,哪怕东楚不亡国,也迟早是昏君。” “你闭嘴!”夏骊终于追得累了,才捂着肚子,难受地坐在亭子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媳妇,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嘛。”陈九州嬉皮笑脸,走到夏骊身边,讨好地递上一杯热茶。 “呸!谁要怀你的孩子!你这个奸相!祸国殃民!我、我迟早为民除害!” “好好好,除害除害,那也得等休息够了再说吧。” “本宫手刃恶贼,刻不容缓!” 夏骊刚举起匕首,却不料力气一竭,整个人扑倒在陈九州身上,那把匕首离着陈九州的脑袋,只有半寸的距离,“铛”的一声刺入地板。 “你谋杀亲夫啊!”陈九州一阵后怕。 “我、我今日暂且放过你!”夏骊不知所措,急忙爬起身子,逃也似地跑开。 揉着发疼的老腰,陈九州费力地站起来。 不远处的小池塘边,看得一脸懵逼的刘总管,好不容易才清了口嗓子。 “陈相,林堂醒了。” 林堂,即是那位宁死不语,要咬舌自尽的年轻人。 013 用人不疑 东楚地牢。 几个原本喝酒打诨的狱卒,在看到陈九州走来之后,急忙战战兢兢地收好物什,带着陈九州往地牢深处走去。 “陈相,都好生伺候着呢。”狱头谄笑了句。 陈九州抬了抬手,将狱头打发走,他可不喜欢搞打赏那一套,留着钱救国呢。 “刘总管,劳烦你守在外面。” 老太监点点头,尽责地往后走去。 牢房里,一壮一瘦两个人影,在听到响动后,皆是抬起了头,特别是那位叫林堂的,居然还四下摸索,找了块石头抓在手上。 “林兄,稍安勿躁。”瘦弱书生眼里精光闪过,按住了林堂的手。 “没记错的话,你是叫贾和吧。”陈九州指了指瘦弱书生,在旁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按着他的意思,狱卒确实没有为难他们,反而是好吃好喝供着,木桌上,还有酒肉的残羹。 “不知陈相,这是什么意思。”贾和平静道。 “还、还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收、收买!”林堂怒喝。 舌头虽然尚好,但还未完全恢复,说话之间,难免会有结巴。 陈九州无惊无怒,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卷宗。 “林堂,东楚曲津郡林家嫡子,时任城门校尉,曾统领部下五十人,挡住五百山越人的劫掠,父林忠已故,母周月娥多病,长年卧病在床,家道中落,无婢无奴,仅靠一份校尉俸禄苟活。” “那又如何!我林家铮铮铁骨,绝不向你这个奸相低头!”林堂咬牙,动怒之间,居然都不结巴了,只是嘴角里,明显渗出了血迹。 “林兄,先别急。” 陈九州深深看了贾和一眼,这个人,才是他最想要的。 “你的卷宗,我就不读了。” “为何不读?”贾和笑道,“陈相竟然能查出来,还怕别人知道么。” “用人不疑。” “不计前嫌?” “不计。” 贾和脸色沉默,“陈相最好想清楚,那边的人若是知道,后果很严重。” “东楚强大了,这些都不是事情。” 贾和顿了顿,仰头大笑起来,“好,我愿意投入陈相门下。” “贾兄!”林堂大急,“他可是奸相,在东楚名声败坏的。” “我从前没得选择,但我现在想做个好丞相。”陈九州站起身子,看着林堂,“林校尉要是还不愿意,自然可以离去,但我只希望,今天的事情能守口如瓶。” 林堂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贾和淡淡一笑,走去两步,在林堂耳边说了一番,林堂脸色愈渐复杂,到最后,居然咬着牙,在陈九州面前跪下。 “末将林堂,愿听从陈相调遣!” …… 东楚皇宫,御花园。 “你说了什么?”陈九州疑惑道。 换了一身长袍的贾和,脸色微笑,“林兄性子虽然急躁,但确是难得的将才,我只需对他说,明珠暗投,再找机会扳倒陈九州。” 陈九州一阵无语,“所以,我这是招了家贼进来。” “陈相鸿鹄之志,林兄有一天会明白的。” 叹了口气,陈九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难得有贾和这样的大才,肯定要好好咨询一番。 “国库亏空,涉及的因素太多,贪污腐败,天灾人祸,用度奢侈,陈相要充盈国库,只能行变革之法,但这样一来,必然会和世家门阀的利益冲突。” “东楚现在的情况,不宜大张旗鼓。”陈九州无奈,他何尝没有想过变革,但东楚的世家门阀太多,牵一发则动全身,得不偿失。 “变革之举,自然要徐徐图之,但国库亏空,刻不容缓。” 国库一空,哪天南梁打过来了,连粮草兵器都供不上,干脆站在城墙扔砖头算了。 贾和狡黠一笑,“陈相有没有想过,以法服人。” “以法服人?” “譬如说,东楚铁律,在朝官吏不得入青楼,违者重罚。” 陈九州眼睛一亮,东楚国库亏空,但下面那帮世家门阀,可是富得流油,当然是不能明抢,但是以铁律罚款,这没话可说了吧。 再者,这条铁律乃是先帝亲自定下,绝对有效。 “士农工商,反而是为商之道,赚得最多,国库有了资本,陈相可偷偷筹备商船,以东楚的水利,绕行一周,赚钱并非难事。” 人才啊,真是人才啊! 陈九州激动异常,这不比什么户部侍郎好使? “就按着你说的,第一步,以法服人!” …… 夜色上了柳梢。 裴峰原本是不愿意出来的,难得最近刚新娶了一名娇艳小妾。 不过一听是陈九州的意思,急忙撂着狗腿,连滚带爬地带着裴家营赶来了。 “裴峰,再帮我一个忙,上次……欠你两百两黄金了?嗯,这次再加一百两,本相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 东楚皇宫有两千御林军,其中派系各异,反而是裴峰的裴家营,被边缘化,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很合陈九州的心意。 裴峰苦着脸,哪里敢说什么。 “那陈相,这么晚了,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带五十人,去迎春楼。” “陈相请客?”裴峰惊喜怪叫。 “我请你大爷……去抓人!” 014 国穷臣富 迎春楼,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哟,李大人,今儿挑了几个?” “哎呀陈大人,你可是连着几天没回家了吧?” 东楚的财富,基本都掌握在这群世家门阀手里,而世家门阀,几乎都是钻破了头,谋到一官半职。 天字一号房,用琉璃玛瑙点缀的奢华房间。 “等我做了太子,我一定让你做太子妃。”鲁敬嬉笑道,一只手不安分地揉来揉去。 “哎呀,鲁公子就会骗人,我如烟只是个烟花女子。” “本太子喜欢谁,就立谁做太子妃。” 说的舒服,鲁敬刚要抓过旁边的美酒,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嘈杂,紧接着有人高声大喊,“御林军来了!” “鲁公子,这多少年了,怎么又有这等事情。” “无妨。”感觉到怀中姑娘的颤抖,鲁敬脸色愤怒,“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营的人吃了狗胆,敢来这里闹事。” “走,随本太子下楼!” 迎春楼大堂里,早已经乱成一团,不少衣衫不整的官吏,哆哆嗦嗦地按着御林军的呵斥,退到角落。 陈九州抬起目光,仅看了几眼,立即就笑开了花。 好家伙,单单在楼下,便有快一百个官吏。 “东楚铁律,凡当朝为官者,若入青楼,轻则罚俸,重则流放!” 裴峰已经派人,将整个迎春楼的前后门堵住,除非是不怕死,直接从楼上跳下来,否则的话,重罚是没跑了。 “李大人?”陈九州先是一笑,继而变得怒气凛然,“堂堂四品光禄大夫,夜宿青楼,知而犯法,罪加一等!” 在陈九州面前,一个浑身发抖的瘦弱中年人,吓得一下子跪地。 “裴统领,按东楚律法,当如何!” 裴峰抽出朴刀,把面前的一张凳椅砍断,“若按我说,当斩!” “诶,裴统领,这就有点过了,李大人,你是初犯吧?” “初、初犯、陈相,我是初犯!是初犯!” “同朝为官,我也不便太苛责,你要明白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这样吧,罚你五千两入充国库,你可愿意?” 五千两,普通人哪怕是攒十辈子,都未必攒得到。 却不料这位李大人听了之后,居然立即磕头,“下官认罚!认罚!” 可见,东楚朝堂腐败到了什么程度。 “下一位,咦?周侍郎?”当看见面前的人,陈九州自个都吓了一跳。 这周元,怎么着也快六十了吧?老当益壮么? “陈相你误会了,我是进来找人的。”周元老脸发红,急忙争辩。 “裴统领,去请太医吧,为周侍郎验身,被冤枉可就不好了。” “等、等等!”周元惊得大喊,真要找太医验身,这老脸也干脆不要了。 “周侍郎是二品官哪,这是重臣了吧?”陈九州一脸为难。 周元颤抖着拿出五千两银票。 “裴统领,让周侍郎回家吧,我明日上朝,问问陛下的意思。” 周元咬着牙,抠抠索索地直接摸出两张万两银票。 “我就说嘛,周侍郎肯定是来找人的,好了,周侍郎请回吧。”将银票收起,陈九州嘴角发笑。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看以后在朝堂上,这周元还怎么嚣张。 若是当年先帝的铁律,改为罢官什么的,那可就完美了。 “哼,哪个营的御林军,瞎了狗眼!不知本公子在此么!”这时,一阵嚣张至极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 “我鲁家四世三公!是谁吃了狗胆!” 陈九州怔了怔,都这时候了,还有不怕死的,当看清是鲁敬的时候,瞬间就释怀。 整个东楚,除了他陈九州,就数鲁家最为势大,两个姐姐更是嫁给了藩王,鲁敬有这番傲气,似乎也不奇怪。 “陈、陈相?”鲁敬也看清了场中的人,惊得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谁会想到,堂堂的东楚丞相,居然会带队抓奸。 “陈相,这是条大鱼了。”裴峰凑在陈九州耳边,声音激动。 若是东楚最富有的权贵,无疑是鲁家。 陈九州眯起眼睛,今晚的收获真是太意外了,正如贾和所言,这般世家门阀,贪赃枉法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换个其他人来,说不定就被鲁敬直接骂跑了。 “陈、陈相,我认罚!”鲁敬声音哆嗦。 “说什么呢,本相和鲁太尉是知交好友,回去吧,下次可得注意点。”陈九州抱着双手笑道。 鲁敬一听,心底彻底放松,还以为是陈九州怕了,终究是怕了鲁家的朝堂派系。 “那、那多谢陈相了,我鲁敬,以后一定严于律己!” 陈九州笑着点头,“鲁公子路上小心。” 等鲁敬走远,裴峰才不满地开口,“陈相,你这人情送的,也太大了。” 陈九州摇头,“你不懂,儿子没给钱,老子会亲自送过来。” “啥意思?这还玩送钱上门的?” “赶紧的!还有百来号人呢!” 这一场好戏,足足忙活到了凌晨时分,陈九州看着手里的银票,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接着东楚铁律,那帮所谓的官吏,居然缴罚了,足足七十万两白银! 这何止是富得流油,这根本是富得流水哗哗响了。 015 鲁太尉的怒火 太尉府邸。 “陈九州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那奸相,一定是怕了父亲。”鲁敬语气发笑,“东楚朝堂,我鲁家确实无惧任何人。” “闭嘴!”鲁长风老脸一沉,已经是勃然大怒。 “你懂个屁,你根本就是个屁!周侍郎,李大夫这些人都罚了,为何不罚你?你还真以为陈九州是怕我这个太尉啊?” “父亲,我、我原本要交罚金的,陈九州不要……” “那便是了,你当场交了罚金,不过是坏一些名声,毕竟先帝留下的铁律,这无可厚非!但陈九州拖着,拿捏着,相当于有了一个把柄!懂吗!” “父亲,先帝铁律,入青楼顶多是重罚。” “他若是明日上朝,劝陛下修改律法,要砍头要抄家,怎么办!” “这不可能……” 鲁长风痛苦地闭上眼,“我总劝你要稳重些,稳重些,你这副模样,如何能让我鲁家成大事!” “父亲说的对,我以后要做太子的,应当以帝王准则来约束自己!” “你可闭嘴吧。” 鲁长风烦躁地敲着桌子,犹豫了许久,“走,跟我出去一趟。” “父亲,我们去哪?” “去送钱!” 连陈九州自己也没有想到,鲁长风这老狐狸,居然是当夜就赶了过来。 “陈相,小儿顽劣,还请陈相海涵。”鲁长风忍住怒意,拱起双手。 自从陈九州死而复生,可没少给他弄出麻烦。 这个人,不能再留下去了,天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祸事。 “鲁太尉,这就见外了,你我同朝为官,该互相扶持才是。” “呵呵,亲兄弟也需明算账,这样吧陈相,小儿触犯先帝铁律,应当重罚以儆效尤,这里有两万两银票,还请陈相收下。” 陈九州浑然不动,“见外了鲁太尉,这真没必要。” “陈相,五万两。”鲁长风咬着牙。 陈九州淡淡一笑,告辞回府。 “十万两!”鲁长风暴吼,旁边的鲁敬,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陈九州一只脚,已经迈入丞相府。 “陈九州,我给你二十万两,这是我鲁家所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额了!” “鲁太尉说笑,这罚的银两,可是要入国库的,不是给我,而是给陛下。”陈九州头也不回。 他可不信,什么二十万两是鲁家最大数额,说句不好听的,鲁家为派系之主,地皮酒庄,渔场船队,这些恐怕是天文数字,再加上和南梁那边的利益瓜葛……所以,二十万两根本不是陈九州的底线。 谁叫你生了个好儿子,好几次了,都自己撞到枪口上。 “陈相,小心吃得太多会胀死!” “鲁太尉,我明日还要和陛下商量律法之事,恕不奉陪了。” 有奴仆战战兢兢地准备关府门。 鲁长风又惊又怕,一语中的,若这个把柄,真把鲁家给刮倒,绝对是得不偿失。 “陈相,一百万两啊!”鲁长风几乎是用尽了力气。 哐啷—— 府门重新被推开,陈九州带着笑容,缓缓踏步而出。 “鲁太尉高义,不愧是东楚百官之首,本相佩服啊。” 鲁长风浑身颤抖,陈九州的这一道,几乎要了鲁家小半条命。 “还请陈相宽限三日,我一定凑好银两,再送来府上。”鲁长风艰难挤出一句,将还半跪在地的鲁敬,一把提了起来。 “鲁太尉慢走啊。” 笑呵呵地挥了挥手,陈九州才一脸暗爽地转身,走回府里。 “那个老狐狸,为什么要给你一百万两?”披着一件长袍的夏骊,突然站在院子中,满脸疑惑。 “你都听到了?” “叫这么大声,听不到才怪。陈九州,你好大的胆!我不管是什么事情,这钱必须要入库!” “我原来就这么想的。”陈九州笑道,“有了钱,才会有军队,才会有振兴社稷的资本。” “你果然要造反!”夏骊神情惊恐。 “造个鬼,造反还不如造个孩子呢。媳妇,不然我们造个孩子?” “胡说八道!”夏骊瞬间脸色通红,“哼,一介奸佞,休想本宫委身与你!” 言罢,夏骊转身,迈着疾步往房里跑。 “那我纳妾了啊!”陈九州无语道,好不容易穿越来,居然还要守身如玉。 “纳一个我休一个!”夏骊恶狠狠地声音,远远传来。 …… 回到太尉府,鲁长风脸上,依旧是怒不可遏的神情。 儿子不争气,那顶多是糟心,但被陈九州欺辱,这根本忍不了! 连夜,他把周元这批党羽召了过来。 “我等不了了。”鲁长风重重一掌,拍在案台上。 “要等南梁再派人来,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时间太长了。” 两个月,天知道陈九州还要弄出什么事情,打压他们的利益。 “太尉可有妙计?”周元沉声道。 “只要能查出骊珠公主并非是真怀孕,南梁那边,必定会迁怒,甚至派兵攻打!” “这、这东楚要灭亡啊。” “放心吧诸位,南梁那边我都说好了,即使江山换了人,诸位一样是权贵,若是我鲁长风做了皇——,咳咳,反正不能再拖下去!” “太尉,我倒是还有个主意。”周元露出阴冷的神色。 “且说。” “太尉的两个女婿,可都是拥兵自重的藩王,可召他们入楚都,以清君侧的名义,把陈九州这个奸相拉下来。” “太早了。”鲁长风急忙摇头。 “呃……,那还是按着太尉的意思,先查出公主怀孕的真伪。” “李如忠那边我问过了,那日在朝堂上,他也不敢肯定是公主怀孕,却被陈九州打断了话。” “如今丞相府守卫凋零,确是好机会。”王城钟冷声道,和鲁长风一样,他也是恨透了陈九州。 “派刺客是下策,先想个办法,让人混入丞相府,只要拿到公主假怀孕的证据,陈九州必死!”鲁长风咬牙切齿。 016 鲁太尉,你敢误国 “不知鲁太尉,可有合适的人选?”王城钟沉声道。 “奸相狡猾,寻常人若靠近,恐怕会被发现。” “已经有人选了。”鲁长风眯眼发笑,“迎春楼的老鸨,生意被搅,可是生气得很。” “迎春楼老鸨?晏家的那位小娘子?呵呵,若是她的话,那没什么问题了。” “晏小秋不仅精通易容术,心性更是沉稳,待拿到公主假怀孕的证据,到时候看陈九州怎么办!” “明日上朝,陈九州若是拿青楼的事情要挟,诸位务必要同心协力!” “谨遵鲁太尉吩咐!” …… 翌日。 东楚金銮殿,群臣列位。 作为顾命大臣,陈九州平静地坐在鎏金椅上,看着下方。 比起刚穿越的时候,这会他已经是慢慢习惯,习惯了权臣奸相的生活。 “诸卿平身!”小皇帝习惯性地偷瞄了陈九州一眼,才细声细气地开口。 “陛下。”陈九州抱着袍袖,淡淡站起了身子。 鲁长风等人,皆是皱住眉头。 “陈相,可有本要奏?” “昨夜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儿,想说出来与诸位分享。”陈九州一边说,目光一边扫过。 周侍郎周元,急忙缩着脖子,尽全力让自己矮下半分。 六十知天命,还去青楼夜宿,属实是丢老脸的事情。 “本相昨夜在府前散步,居然无端端的,捡到了两百万两的银票。”陈九州嘴里发笑。 青楼的事情,没可能扳倒这么多的大臣,顶多是恶心一番。 “有这种事儿?”小皇帝夏琥发懵,他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朝堂上的许多大臣,面色变得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既然是陈相捡到,那便算横财,可喜可贺了。”鲁长风咬牙切齿。 “啊,那位周侍郎,你觉得这钱,该如何处理?”陈九州懒得搭理鲁长风,反倒是指着周元发问。 “天降横财,可、可入国库。”周元红着老脸。 “李大夫呢?” “臣、臣附议。” “那便按大家的意思,充入国库吧。”陈九州舒服地一笑,他并非是无聊,而是有另一件事情要铺垫。 平白无故多了两百万两,夏琥也是惊喜的,他再不济,也知道国库即民生的道理。 兴奋过头,原本还想搞个什么大宴群臣,但没问过陈九州的意思,想一想便不敢开口了。 “诸、诸卿可还有其他议事?” “臣,还有。”陈九州再度起身,惹得鲁长风这群老狐狸,如临大敌,天知道这奸相又要做什么。 “楚都外七百里,民乱势大,贼党肆虐,实乃我东楚心腹大患。” 臣列里,鲁长风和王城钟相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出了同仇敌忾。 “陈、陈相可有办法。” “招安。”陈九州淡淡吐出两字,“我东楚百废待兴,不宜再四处征战,招安是最好的办法,如此,我东楚社稷幸甚。” “臣反对!”鲁长风拱手出列,神情清冷。 反正不管陈九州说什么,他打定了主意都要反对,你要往东,我偏要往西,你说招安,我偏要攻打。 刚才因为青楼的事情,不是挺能耐吗,没了党羽,看谁还会在朝堂上帮你。 “民乱四起,若继续任之为之,恐酿成大祸!依臣之见,当立即派兵剿匪!以儆效尤!” 说完,鲁长风还冷冷看了陈九州一眼,果然,陈九州的面色变得很不好了。 一股莫名的舒爽,瞬间漫遍鲁长风全身。 “臣附议!”作为太傅的王城钟,立即跟着表态。 “臣也附议!”紧接着是周元,光禄大夫,反正鲁长风那边的派系,几乎都跳了出来。 “鲁太尉,东楚现在的国力,不宜再征战了吧?”陈九州语气不满。 “陈相,我东楚以武立国,岂有委曲求全的道理。” 以武立国?面对南梁,你们肯定又是鸽派了。 陈九州都懒得揭穿,直接转过头看向小皇帝,“陛下,招安是最可行的办法。” “陛下三思!东楚武风不可丢弃,请陛下尽快出兵剿匪!”鲁长风不甘示弱。 这是扛上了。 陈九州心里笑开了花,什么权谋之术,原来这么好玩。 小皇帝哪里懂陈九州的意思,此刻陷入两难境地,他是想出兵的,反正又不是他打仗吃苦,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世功。 但又怕忤逆陈九州的意思,回到御花园会被打屁股。 “鲁太尉,你敢误国!”陈九州豁然起身,声音震怒。 “陈相,说话可得小心,我都是为了东楚社稷考虑,当初先帝在位,可是不会向这等民乱妥协的。”鲁长风露出笑意,难得看到这个奸相吃瘪。 你敢动世家门阀的利益,那么大家手底见真章。 提到先帝,小皇帝顿时沉默起来。 陈九州冷冷坐下,揉了好几下眉头,这让鲁家派系的人看起来,更像是束手无策了。 “哼,鲁太尉不过是想让族中子弟,去赚军功吧?” “陈相说笑了,打仗嘛,多多益善,陈相自然也可以派人过去。” “迂腐之至!” 陈九州拂袖,冷冷转身,往金銮殿后踏步而去。 这一下,小皇帝夏琥才如梦方醒,“退、退朝——” 017 面疱 东楚,御花园。 三个人影,姿势各异地站在小池塘边。 “林堂,这是本相好不容易,才给你争来的机会。”陈九州舒服地吐出一句,朝堂上以退为进,确实挺不容易的。 林堂脸色沉默。 “楚都七百里外,是偏远郡县,不仅有民乱,还会有山越人聚啸山林,好好想清楚,若是不想去,我换个人。” 林堂咬着牙,“末将愿往。” “半年之内,给本相拉起两万人马,做不到的话,就别回来了。”陈九州转过头,语气发沉。 贾和在旁,并未有任何劝谏。 陈九州明白,他也明白,以如今的局势,江对面的南梁,最多只需要半年,开春之后,便会举国来攻。 “敢问陈相,末将带多少人马。” “两百。” “两百?民乱可是好几万人,山越人更是民风彪悍,骁勇善战。” “这两百人,还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陈九州叹了口气,幸好有裴峰的帮忙,才能暗中凑了这批人。 若是动明面上的军队,恐怕会被那几头老狐狸察觉。 当然,明面上的军队,也着实不堪入目。 “这里有二十万两,预作你的军饷。”陈九州从袖子里,抽出一摞银票,递到林堂手里。 林堂瞬间发懵。 这看着是去打仗,但更像是去补充兵员。 “林兄记住,小仗立威,大仗规避。”贾和补了一句。 “挣了军功,回来本相提拔你做大将,到时候我看谁敢不服!” 若是师出无名,林堂此去便相当于叛军,哪怕以后回来都说不清,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陈九州会在朝堂上,骗取那帮老狐狸答应出兵。 林堂沉默半晌,才抬头看向陈九州。 “陈相,你不怕我拿着二十万银票,离开东楚了?” 陈九州平静一笑,“若你真是这样的人,在指鹿为马的时候,你便不会激动到咬舌自尽了,用人不疑,贾和是如此,你也是。” 第一次,林堂心底升起怪异的感觉。 奸相陈九州名声败坏,他原本心底是不岔的,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只觉得热血沸腾。 “去吧,本相等你回来,东楚也等你回来。” “末将定不负使命!”林堂跪地,随后起身,大步往前走去。 “放心吧陈相,林兄有大才,这一点,我敢用性命保证。”贾和在旁说道。 “本相这段时间,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便是用一头死鹿,得了两位无双义士,你信他,本相当然也信他。” ……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裴峰,你先回去吧。”陈九州下了马车,转头微笑,当发现裴峰嬉笑搓手,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三百两黄金是吧?”陈九州翻了翻衣服,想找枚玉佩什么的用来抵一下债,最后才发现身上空空如也。 原主人并无世家底蕴,又不善理财,一有钱了就买字画古董,没钱了就挪用国库,十足的败家子儿。 “那个裴峰啊,我府里有不少字画古董,要不然你挑几件?” “陈相说笑。”裴峰苦着脸,“那等陈相下次再给,也无妨的。” 这妥协的表情,连陈九州都不好意思了。 “老裴,本相一言九鼎,你是知道的,相信我。” 裴峰支支吾吾地点头,带着人挥手离开。 “什么嘛,我像是那种人么。”陈九州摇着头,缓步踏入丞相府。 刚走入,便发现府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冲他作揖道福。 “陈相,这都是新入府的丫鬟。”说话的人叫绿灵,是夏骊的近婢,由于夏骊不喜欢管府内之事,所以大小事务,都由绿灵在操持。 陈九州淡淡瞄了几眼,发现尽是面貌普通的女孩,有一个更是丑得出奇,歪鼻子,满脸痘包。 丑婢不妨主,看来绿灵也是个挺有手段的人。 陈九州点点头,对这些婢女再无兴致。 “夫人呢?” “夫人今日感了风寒,奴婢正准备煎药呢。” 陈九州突然想起,昨天夜里,夏骊似乎是只披了一件薄衣站在院子里。 这娇生惯养的。 迈着脚步,陈九州走到夏骊的厢房前,也不打招呼,直接就推门而入。 正对着铜镜,用手挤着痘痘的夏骊,瞬间吓了一跳。 “陈、陈九州!你不敲门!” “老夫老妻,我敲个鬼!”陈九州无语地走过去,看了几眼夏骊,脸色又变得莞尔起来。 “所以,骊珠公主并不是感了风寒,而是长了面疱。” 面疱,即是青春痘。 不过也容易理解,古代女子极重礼仪,更有“女为悦己者容”之类的话,夏骊身为公主,无可厚非。 “本宫就长了一个!”夏骊咬牙切齿,抓起桌上的剪刀。 “出去,陈九州你出去!” “我又不在乎,不然我帮你挤出来?” “出去出去,滚出去!” 被推出房门,陈九州怏怏不乐地往前走,在经过花圃的时候,神情突然一顿。 哦对了,我可是穿越来的,差点忘了这一茬。 弄个护肤品治痘痘什么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自家媳妇,那必须自个来疼。 要知道,这时候的东楚,可没有什么护肤品之类的,顶多是洗个花瓣澡,再让郎中开个阴阳调和的药方子。 至于效果如何,陈九州甚至已经有了主意,这不刚好吗,府里来了一位满脸面疱的奴婢。 018 不称职的奸细 晏小秋很怀疑,自己的身份,一定是被陈九州发现了。 这次易容,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甚至费尽心思,点了不少面疱上去,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穷苦人家的女子。 “你别动。”陈九州低喝。 晏小秋不敢动,心底已经十分惊恐,随后,她感觉脸面上,被抹了黏糊糊的东西上去,哪怕隔了一张人皮,那透心凉的感觉,冻得她心头都发颤。 但为了世家门阀的利益…… “这是护肤品,懂不?本相好不容易研究的。”陈九州笑着开口,“等你脸上的面疱都好了,本相一定亲自做媒,给你找个好人家。” 老娘找你全家不得好死!晏小秋心底暗骂。 “那个绿灵啊,再抓几把牡丹过来,对对,狗尾巴草也要吧,绿色产品天然无添加,本相的这个发明,一定会让你家公主喜欢的。” 陈九州兴致盎然,等绿灵把花花草草弄来,立即迫不及待地捶碎,再加水加药泥,全部搅到一起,到最后,绞成了乌漆漆的颜色。 “不是白的?”陈九州怔了怔。 晏小秋突然很想寻短见,这要是抹上去,会不会立即烂脸烂眼睛啊。 “你别动,本相是为你好。” 晏小秋暗暗咬着牙,为了不暴露,硬是让陈九州捣鼓半天,抹了厚厚一层不知名东西上去。 然后,她嗅到人皮面具着火的味道。 …… 夜色漫天,太尉府。 “他对我下毒了!”晏小秋颤着手,将怀里那张人皮面具拿出来。 鲁长风等人凑过来一看,皆是吸了口凉气。 这张人皮面具,居然被焚烧了大半。 “下的是什么毒?” 晏小秋惊恐地摇着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那种毒药,是奸相亲手调制的,我要是再晚两个时辰,估计连里头的这张脸,都要烧了。” “好狠的手段!”王城钟勃然大怒。 “晏家娘子,你不是号称千面玉女么,这陈九州,是怎么发现你的?”鲁长风深思了会,问出关键。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我进了丞相府以后,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未有任何逾越,而且我敢说,我的易容术,整个天下能看穿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不会超过三个,那自然不包括陈九州。 “奇哉怪哉,莫非陈九州只是试探?” “有道理,若晏家娘子真被发现的话,陈九州应该当场就格杀了。” 鲁长风烦躁地敲着桌面,不到最后一刻,他并不希望用那种下策,派出刺客,若是不能杀死陈九州,那么必定会被反弹。 “晏小秋,王太傅说的对,或许陈九州根本没发现,只是巧合罢了。” “鲁太尉,他、他都下毒了!”晏小秋红了眼眶,素来被称为铁娘子的她,一想到陈九州弯腰捣鼓花花草草的身影,便觉得像梦魇一般。 “晏小秋,你要明白,这次的事情,是关乎世家门阀利益的,你背后的晏家,你的迎春楼,都不要了吗!” “把人皮面具复原,回去丞相府!只要把公主假怀孕的证据拿到,你当属大功!” 这番话,让晏小秋觉得极度无力,没有办法,她只能再回到丞相府。 “咦?都好了?”翌日,陈九州特地去看了一眼,当发现那位满脸面疱的奴婢,当真是痘痘去无踪的时候,整个人激动无比。 陈九州并不知道,其实是晏小秋怕得要死,特意把人皮面具上的面疱,都抠掉了。 “果然,我真是天才。” 拿着剩下的“护肤品”,陈九州喜出望外地往夏骊厢房跑去,相爱相杀这么久,总该夫妻和谐一次了吧。 “你也好了。”在看到夏骊的时候,陈九州瞬间失望无比。 “怎么?本宫就长了一个面疱,你巴不得长成恶疾?”夏骊怒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捧着“护肤品”,陈九州深感无用武之地。 “呸,一天到晚祸国殃民!” 陈九州无语之极,这剧情不对,好不容易才提起兴趣的。 “媳妇,你脸色还是好差,皮肤都干燥了。” “昨日让绿灵去配了两剂中药,兴许是吃多了吧,不对啊陈九州,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九州脸上发笑,捧着药碾转过头,看向正在扫院子的晏小秋。 “本相打算,再做一款润脸的护肤品。” 晏小秋哆嗦的挺起身子,最后居然怪叫一声,将扫帚丢掉后,整个人如同燕子轻掠一般,瞬间翻过丞相府的墙头,消失在了远方。 陈九州顿时怔在原地。 “陈相,这人……奴婢有罪!”绿灵立即跪地。 陈九州沉默地摆摆手,将药碾丢掉,想发明护肤品赚大钱,曲线救国的念头,一下子破灭。 “那些人忍不住了。”陈九州叹了口气。 来到东楚之后,他如履薄冰,时时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想到刚一放松,差点就被钻了空子。 利益使然,以鲁长风为代表的世家门阀,肯定要不惜一切地要把他扳倒。 踉踉跄跄的晏小秋,一路逃到太尉府。 她有些后悔,若是忍耐一下,或许事情就不会变坏。 “打草惊了蛇,再抓就难了。”鲁长风半闭着眼。 “太尉,奴家实在是害怕。” 鲁长风嘶哑一笑,“晏小秋,你千不该万不该,从丞相府出来之后,便直接来太尉府。” “太尉是什么意思?” 鲁长风未答,淡淡起身,背着手往后走去。 霎时间,几十个弩手从屏风间出现,举起手里的短弩,瞄准了晏小秋。 …… 019 天子关叛乱 两日后。 太尉府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晏家娘子的事情……” “那小贱人藏了一手功夫,再让我抓到她,必定五马分尸。”鲁长风脸色阴沉。 “陈九州那边,已经派出裴峰四处巡街。” “这个裴峰当真是可恶,以前油盐不进,现在居然会投靠陈九州。” “小心些,裴峰可是东楚第一勇士,一枪退百骑的。” “四千御林军,已经有两千在我等的掌控,真照我说,干脆和南梁里应外合,改朝换代——” 轰隆隆! 王城钟的话未说完,天空之上一道极响的雷声划过,惊得他急忙闭上嘴巴。 鲁长风眯起眼睛,并未有半分失态,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 东楚衰败已经是事实,偏偏还有个陈九州,四处截杀他们的利益所在。 只是鲁长风想的,比王城钟这些人,还要更深一个层次,他不满足于只做个权臣,他更想坐在那张金色龙椅上。 “五千官吏,陈九州直接罢免了一半,我族中好几个子弟,都成了白身。” “百官俸禄,陈九州也敢染指!” “城南盐池,陈九州已经派兵守卫,纳为国有。” “陈九州不死,东楚三百世家如何甘心!” 鲁长风一语不发,只等这些人将牢骚话都说完,才沉沉地立起身子。 今天这个局面,他已经有所预料,哪怕没有陈九州,等那位小皇帝长大,终究也要集权。 而陈九州,不过是提前发酵了。 想想就不对,这奸相,以前就巴不得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太尉,你倒是说句话啊。” “没什么好说了。”鲁长风整个人瞬间变得萧杀,“鱼死网破,我们这群大鱼,要把陈九州的网捅破!” …… 东楚皇宫,御花园。 陈九州正在看着卷宗,与贾和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突然,老太监刘总管,带着一个满脸风尘的士兵过来。 “陈相!何通反了!” 嗡—— 陈九州瞬间脑子轰鸣,原本与贾和订下的计划,全盘作废。 楚都往南两百里,便是天子关。 认真来说,天子关和楚江口一样重要,虽然并非是防范南梁,但有天子关在,关外的越人乱民,甚至是六藩,都不敢贸然攻打。 天下三大雄关之一,岂非浪得虚名。 陈九州以前就想过,把天子关的守将换成自己人,奈何何家是东楚名门,何家更是在天子关下,经营了数十年。 “为何要反!”陈九州咬着牙,这段时间,他都在全力对付鲁长风那帮人,收拢资源,以充国库。 效果是明显的,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东楚国库哪怕不会满盈,但至少会让东楚不至于饿殍满地。 “陈九州,你……你好大的胆!”这时,夏骊突然急急忙忙赶来,脸色充满了惊恐。 “你收拢世家资源,又何必把何家满门抄斩!” 夏骊的这一句,让陈九州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阴谋的来龙去脉。 贾和抬起头,同样是一脸震惊。 何家虽然扎根在天子关,但在楚都里,亦有府邸族人,何通的夫人孩子,也在其中。 无端端被满门抄斩,试问谁会不反! “本相没有下令抄斩何家。”陈九州咬着牙,他猜得出来,肯定又是那帮老狐狸的阴谋。 “楚都里都在传,陈九州你想抢走何家的船港,但何家不答应,所以你就动手杀人了!” 陈九州心底发沉,逼反何通,那帮老狐狸选的时机,几乎是完美。 “我说过了,何家被抄斩,不是我下的令。” “当务之急,先稳住天子关局势再说,若是何通放乱党入关,后果不堪设想。” 贾和的话,让陈九州立即冷静下来。 古往今来,多少王朝覆灭,都是从内部战乱开始的。 但要平定叛乱,何其艰难,东楚明面上的账目,已经是一目了然。 皇宫里只有四千御林军,而且各有派系,根本没法形成战力,要知道,在先帝时期,御林军足足有三万之数,堪称精锐无比。 除开御林军,下面的军队更在惨不忍睹,都是些临时拼凑的楚士,不足三万,平时尚可剿杀一些水贼乱党,真正的战争,拿出来都不够当炮灰的。 剩下的,便是各郡县的守军了,而其中,又以天子关为最,两万装甲精良的楚士,只忠于何家。 连平叛都有心无力,谈何大国崛起。 “先去何家看看。”冷静思考,陈九州开口。 若是能找出关键证据,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020 满门抄斩 “奸相陈九州,草菅人命!我东楚四百年基业,要毁于奸相之手!” “今日敢抄斩何家!明日,便是周家王家!这等奸佞,有何颜面高坐朝堂!” 何府门前,几十个身穿梅兰竹菊的士子,振臂大呼。 不少人围着观看,脸上亦是无比愤慨。 “裴峰呢?”陈九州下了马车,声音清冷。 “未见,早早便派人通知了。” “陈九州,你最好先别过去。”夏骊脸色复杂。 “你担心我?” “呸,我只是觉得……可能也不是你做的,因为东楚一乱,你这个丞相就没得做了。” 可惜,其他人并不像夏骊一般,看得出其中端倪。 “何家满门忠烈!老夫来晚一步,心痛如斯啊!”何府前,摆好了祭台蜡烛,鲁长风带着儿子鲁敬,居然是双双跪下,捶足顿胸。 老狐狸,装模作样猫哭耗子,不拿个影帝都可惜了。 “看,是奸相!”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 瞬间,无数百姓立即围了过来,群情愤怒。 “陈九州,妄你饱读诗书!居然做出这等猪狗之事!”为首的,赫然是那帮士子党,一天天闲的。 “打仗兵败如山,摄政将人满门抄斩,毫无缘由,这样的人,凭什么身居高位!” “我看,倒不如把丞相之位让出,让与有德之士,譬如说鲁太尉!”一个缩在人群中的老头,阴测测地开口。 陈九州直呼好家伙,这鲁长风,真是玩的无耻。 “御林军,若有人靠近,立即格杀。”陈九州懒得争辩,时间不多,他必须尽快把事情查清楚。 跟随的御林军统领,神色明显带着害怕,战战兢兢了好一阵,才抽出了朴刀。 果然,还是裴峰好用,只要给钱,便会生猛无比。 “陈相,这是为何啊!”鲁长风泪迹未干,趔趄着站起来,却不料还没站稳,一下子又瘫倒在地。 这一副模样,又惹得不少人生出好感。 “何府门前,鲁太尉莫非是被冤魂缠身?”陈九州冷笑。 鲁长风脸色微变,但又立即变成嚎啕大哭的模样。 “陈相,这不像普通人动的手。”走入何府,贾和半蹲在地,用手翻着尸体。 “切口整齐,尽是一招毙命,或割脖,或刺心,应当是训练有素之人。” 陈九州点头,何府位于临街之处,若是时间拖得太长,恐怕会被人发现,所以派一群高手过来,无可厚非。 “陈相,火油!”贾和走到院子墙边,突然声音一惊。 杀人与放火,很多时候都是同时进行,为的就是毁尸灭迹,让人找不出证据。 “应当是被人发现了,来不及放火。” 映入眼帘的,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首,已经各种横七竖八的血迹。 忍住不适,陈九州冷静地翻着手里卷宗。 “包括奴仆在内,何府里,该有五十二人,贾和,你带人清算一下,留意一下何家人的尸体。” 虽然说在高手刀下,何家人难有活口,但凡事总该留个念想。 “陈相,老夫斗胆一问,何家人所犯何罪啊!你又为何如此狠心!”鲁长风身形趔趄,在鲁敬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走来。 “若是抄斩,本相何须遮遮掩掩,灭口何家的,可不是普通人。”陈九州皱眉,这鲁长风,意在挑拨百姓,其心可诛。 “惺惺作态!分明是你请了杀手。”鲁敬难得硬气一回,在他看来,这一次,陈九州是如何也洗不清了。 “或许……不是陈九州做的。”在旁的夏骊,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 有点像辩驳,又有点像自言自语。 “骊珠公主,老夫也是知道,你当初在御书房被陈九州……” 欲言又止,却让夏骊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起来,这件事情属于皇家秘闻,极少人知道,鲁长风如今说出来,无疑,像一枚重磅炸弹,瞬间让人破防。 “老匹夫!”陈九州动怒扬手,对付他就算了,居然敢对夏骊出手。 “陈相莫非又要对我鲁家下手!”鲁长风一副惊恐之色,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惊得往后摔倒。 “陈九州你够了!”夏骊眼眶发红,冷冷扫了几眼后,身影落寞地往前走。 “派一队御林军,保护公主回宫。”陈九州心底叹息,这件事情,永远是夏骊心底的刺。 “鲁太尉,小心一些,千万别让本相抓到把柄。” 鲁长风露出挑衅的神色,“那老夫,就恭候陈相了。” 陈九州怒极反笑,转过身,不再看鲁长风一眼。 “陈相。”恰好,贾和带着人从何府出来。 “何家五十二口,已经尽数被杀,没有活口。” …… 回府的马车。 贾和掀开车窗,四周看了一阵后,才缩回身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木枕。 类似这种木枕,向来是东楚富人最喜欢的,以檀木相造,入睡时,会有凝神的效果。 “这是什么。”陈九州皱了皱眉。 “刚才人多眼杂,不便多言。陈相可知,这檀木枕从何处而得?” “何府?” “自然是何府,不过,是在何通夫人的身子下面发现,以孩童衣物裹住。” 陈九州怔了怔,脸色无比惊喜。 “那也是说,何通夫人临死之前,是用了障眼法保护孩子?” 贾和点点头,“除开这个木枕,何家尸首确实只有五十一人,而且,何府内堂里,似乎还有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孩子被人救了。” “那帮杀手匆忙之间,又遇有人搭救,恐怕只能粗略清点人数。” 陈九州脸色决然,“不管如何,一定要把那个孩子找出来!” 021 一枪退百骑 整个东楚,陷入一场突兀的雨季之中。 天子关下,一个面容萧杀的男子,头上围着白带,左臂箍着白巾,正冷冷地立在练兵场,看着面前浩荡的大军。 “奸相无道,杀我何家满门!诸军将!随我杀入楚都!” “吼!吼!” “何大帅,东楚连日大雨,道路难行,何不等雨停,再一鼓作气,攻破楚都!” 何通颤着脸,暴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戟往前狠狠一掷,“轰”的一声,练兵场上的巨鼓,瞬间被扎穿。 …… 楚都亦下了一场大雨,夏末的天气,总是惊惊变变。 鲁长风喝着茶,眼色里露出烦躁。 在他的面前,赫然是王家的二公子王子仇。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有个孩子逃走了?” 王子仇扯下黑色面巾,语气森寒,“何家灭口的时候,我亲自清点了人数,却没想到,那何家夫人会用障眼之法,等后面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人过来了。” “我不管这些!”鲁长风怒意渐盛,将手里的茶盏一下子掷碎。 “王子仇,你知道后果,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不仅你会死,你身后的王家,你的太傅老子,都逃不了!” 王子仇脸色发沉,急忙垂下头。 “二十个一流武夫,哪怕有人过来,就杀不得么?” “回太尉……是裴峰。” “一枪退百骑那个?” “确是。太尉放心,我已经带着人,将裴峰逼入了城北的荒林,只要加派人手,他插翅难逃!” “通知王家,周家,李家,祝家,各家尽出死士门客,务必在陈九州有所察觉之前,格杀裴峰与何家的孽种!” 东楚皇宫,齐云殿。 陈九州沉默地走了出来,在确认夏骊无惊无险回到皇宫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刘总管,裴峰还没回来?” 老太监摇头,“我也觉得奇怪,他的裴家营早就回宫复命了,听那些御林军说,那时裴峰似乎有些怪,说什么‘发现刺客’之类的话,又嫌裴家营跟的慢,就独自一人追过去了。” “发现刺客?还一个人追过去,不要命了?”陈九州怔了怔,印象中,那位贪财的中年统领,似乎是有点不济的,顶多是狐假虎威玩的不错。 “那个……陈相,你真不知道啊?”老太监神色顿愕。 “知道什么?” 贾和脸上也有点尴尬,“我说陈相啊,你一直都给裴峰分派任务,我还以为你知道……” “到底是什么!” “裴峰,是东楚第一勇士,一枪退百骑的,要不是受了内伤,估计要做都督大帅。” “裴峰……这他娘的,真是东楚第一勇士?” “陈相,如假包换。”刘总管神色里露出敬仰,“四年前,先帝吃了败仗,被南梁从楚江口,一路穷追猛打,只能不断撤退,退到楚都南门,可还有一百多骑尾随剿杀,守城军又战得非死即伤。” 这件往事陈九州知道,也就是那时,先帝回宫之后,没多久就郁郁而死,然后小皇帝登基,而他这位奸相,则被任命为摄政大臣。 “所以,裴峰就出现了?”陈九州有点无语,他实在是没办法联想,那位贪财猥琐的小统领,居然这么猛。 “那时裴峰还是守城兵,看到先帝生死一线,手提一杆长枪,也不骑马,就冲入了百骑之中,厮杀成一团。” …… “嘿嘿,老子一招秋风扫叶,直接扫瘸两匹马腿,把南梁蛮子捅下马,再跃马冲杀,杀得南梁蛮子求爷爷告奶奶,咳咳……” 裴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朴刀,肩上的伤口,哪怕被雨水冲散了血迹,依旧触目惊心。 “裴叔,你是大英雄。” “哈,你终于发现了。”裴峰大笑,“等老子把你救出去,陈九州要是不给个万儿八千的,我跟他没完——” 话未完,裴峰抱着孩子一个翻滚,瞬间,原地位置,留下一排入土三分的飞刀。 “裴峰,上头有令,你若是交出孩子,赏黄金千两!”两个人影,冷冷立在树梢之上。 一泼雨水瞬间被震落,抖成雨雾。 “老子是爱钱,但不是什么钱都爱!” “裴峰,想清楚,那位奸相不值得你如此。” “他的钱,比你家的那位,可要干净得多!嘿嘿,臭钱的话,你裴爷可不喜欢。” “冥顽不灵!一枪退百骑,这次看你怎么退!” 霎时间,四周围又冲出十几个蒙面人,成合围之势,朝着裴峰举刀劈来。 铛铛—— 两个蒙面人,瞬间被割断手臂,狼狈往后倒飞,余下的,居然一下子没法靠近,尽数被裴峰用朴刀逼退。 裴峰身形屹立,仰头大笑。 笑声在这些蒙面人听来,显得无比刺耳,加上先前的,快三百多的好手,居然没法抓住一个带着孩子逃命的人。 “弓弩手准备。”王子仇立在远处,目光阴冷,“射死他们!” 数不清的弩箭,从四面八方透射而来。 在怀中,何家孩子的哭喊声,响彻了整片荒林。 “别怕。”裴峰将朴刀咬在嘴里,抱着孩子,往面前的楚江腾跃而去。 一枚弩箭,在半空中带着破空之音,“咻”的一声,穿透了裴峰的身体。 “二公子神勇!” 王子仇放下短弩,脸上露出倨傲笑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派人入江,把尸体捞上来吧。” 022 逼宫阴谋 楚江,汹涌翻腾的江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江面上,数不清的黑衣人,摇着江船,来来回回地摸寻。 天色近了黄昏,加上雨雾弥漫,让视物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上头有令,见尸者赏黄金千两!” 江面左边,两个湿漉漉的黑衣人,一个摇船,一个提着油脂灯笼,小心地环顾四周。 “老二,浮尸!快摇过去!” 灯笼的微弱亮光之下,不远处的位置,一大一小两具浮尸,正随着江面的涟漪,一荡一荡。 “死了也要抱着孩子,这裴峰,也算英雄了得。” 竹蒿捅入江水,突然重重一沉。 躺在江面上的裴峰,蓦然睁眼,一个翻身腾空,连着劈出几刀。 两个黑衣人来不及惊叫,身子滚入汹涌江水之中。 裴峰喘了口大气,撕下湿漉漉的衣服,将胸口上触目惊心的箭伤,急忙包扎起来。 “裴叔,我们会不会死。” 裴峰露出苍白至极的微笑,“有人会来救我们的。” 话刚完,忽然又是一排弩箭,从远处透射而来,仅一个眨眼功夫,整个船篷便被射成了刺猬。 “裴峰!还不束手就擒!” “老子受伤了,老子束手就擒了,快来擒我啊!” 立在船头,王子仇脸色发沉,即便是他,也是不敢过去的。 人的名树的影,一枪退百骑,威名犹在。 “换铁矢,继续放箭!” 数不清的江船,慢慢往前靠去,在船上,不少黑衣人,开始平举短弩。 “放——” 咻咻咻! 王子仇傲然抬头,已经等不及去捡裴峰的刺猬死尸,拿到鲁长风面前邀功。 可惜,好像是错了。 在他的面前,那些站满黑衣人的江船,一艘接着一艘,传出恐怖至极的悲吼。 扑通扑通,数不清的黑衣人,被弩箭穿透,倒头栽入江水里。 “有伏击!” “敌袭!” 王子仇惊恐地转过头,发现在蒙蒙夜色之中,后方的江面,一艘巨大楼船点着红色灯笼,冷冷往他们驶来。 甲板上,一排又一排的御林军,手持弩弓,预作第二轮的发射。 “红灯笼,这是死战信号。” “二公子,官船!” 王子仇心底不甘,眼看着就要杀死裴峰和那个何家孽种了,却没想到,这时候突然有官船出现。 寻常江船,哪里是东楚楼船的对手,这可是水战才会出现的东西。 “二公子,是陈九州。” 王子仇抬起头,恨透了远处楼船上,那位披着大氅的人影。 “撤!恭请落水者殉国!” 不少落入在江水的黑衣人,仰头悲呼之后,纷纷咬破舌下的藏毒,自尽而亡。 仅一会的功夫,原本嘈杂不堪的江面,只余数不清的黑衣死尸,随着江水漂荡。 陈九州心头发沉,不顾贾和的劝阻,率先登下楼船,往那艘布满弩箭的江船跳去。 “裴峰!裴峰!裴大统领!” 并无人应答,江船上空无一人。 被掀了船板的江船,已然是缓缓入水,没到了小腿位置。 噗—— 一道虚弱的人影,猛然间从船洞的位置,一下子冒出了头,带出大片的水花。 “裴峰?” 浑身湿漉漉的裴峰,怀里还抱着同样湿漉漉的何家孩子,双眼布满血丝,身上满是伤口。 嘴里,还咬着一柄咯出牙印的朴刀。 陈九州脸色狂喜,急忙帮着把孩子抱住,他是真没想到,这位贪财猥琐的小统领,居然猛得跟头老虎一样。 “陈相,你这次……真得加钱……”裴峰未等陈九州开口,神情一松,整个人往后倒去。 “加!老子不仅给你加钱,还给你加官!”陈九州瞬间眼眶湿润,唤来几个御林军,把累极了的裴峰,小心搬上了楼船。 …… 哐啷—— 太尉府,鲁长风怒不可遏,不知摔了几个茶盏了。 “都他妈废物!三百多人,连一个裴峰都杀不了!况且还带个孩子!” 王子仇脸色极不好看,十拿九稳的事情,居然玩砸了。 喀嚓喀嚓—— 跟着回来的十几个黑衣人,瞬间被人从后面割了脖子。 王子仇惊得垂下头。 “孩子落入陈九州手里,问题就大了。”鲁长风声音微颤,“这一次,陈九州指不定会想什么法子,把我们一网打尽。” “楚都五大世家都有份儿,呵呵,倒是给陈九州一个铲除异己的好机会。” 王城钟看了一眼儿子,神情蓦然变得阴冷,“陈九州他敢!若真把我们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以前的时候,给些银子好处,他就乖乖地合作,但现在,你哪怕把整座金山都给他,他还是想要你的老命,诸位啊,人家可把刀架在脖子上了。” “太尉有何打算!我们都听你的!”周元语气也变得暴戾起来。 鲁长风微微眯眼,“这都是陈九州逼的!到了这一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举兵逼宫!逼迫幼帝,废黜奸相陈九州!” “四千御林军,我们占了大半,剩下的,除了裴峰的那一营,尽力拉拢,无兵无将,陈九州拿什么和我们斗!” “太尉,楚都城外的军营,可还有三万楚士。”王子仇难得才插了一句。 “哈哈哈!”鲁长风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天子关叛乱,拥兵两万精锐。他救了孩子又怎么样,来不及的,要平叛两万精锐,他只能带着三万楚士出征,否则,根本就没任何胜算。” 王子仇脸色激动,“太尉的意思,只要三万楚士一出楚都,我们立即杀入皇宫!” “王贤侄,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鲁长风重重一个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从今夜开始,诸位随我一道,废黜奸相,振兴国邦,到那时候,诸位便是天大的功臣!” 023 单骑平叛 东楚,御花园。 陈九州坐在亭子里,显得心事重重。 在他的面前,何家的那位孩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后,正对着面前的食物大口吃着。 “太医已经看过,裴统领的伤情并不算太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无大碍了。”贾和走过来,抚了抚孩子的头。 “本相担心,接下来那帮老狐狸,又会有什么行动。” “陈相是担心这帮人,会狗急跳墙吧。” “知我者,贾先生也。” “孩子虽然已经救了,但说句不好听的,此处离着天子关,有两百多里路,一来一去,起码要花两天时间。” “两天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不然,派人把孩子送回去?” 陈九州摇头,“这样不行,有孩子在,说服何通会容易得多,本相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贾和神色微变,“陈相,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本相和你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陈相,自古以来,只要是叛乱造反,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最后都难逃一个死罪。” “你想说龙颜大怒?贾和你忘了,东楚情况不同,小皇帝做不了主,能做主的,只有本相。” “这……似乎也是,所以,陈相还是想劝服何通。但陈相应当知晓,楚都上下,除了四千御林军,便只剩三万训练不足的楚士了,天子关两万雄兵,若是带的少,根本无济于事。” “那三万楚士,自然要带出楚都。”陈九州似乎做了决定,“三万楚士出城十里,便立即回返。” 轮到贾和怔了,“陈相是何意?” “贾和,如果你是鲁长风,这时候发现楚都空虚以后,会如何?” “四千御林军,鲁长风掌握了大半,狗急跳墙……陈相,他会反!” “而那时候,本相要带兵平叛。” 贾和咬了咬牙,“陈相,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三万楚士出城十里回返,然后将鲁长风的人马一网打尽。” “是这样没错。” “陈相!”贾和急得站了起来,“言下之意,你要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往两百里外的天子关?” 陈九州沉默点头,“本相想了好几处办法,发现只有这样,才能将优势最大化,而且,其他人去本相不放心,那位忠勇侯何通,肯定想讨个说法,所以只能我去。” “陈相可带上两万楚士!我只需一万,便可击败鲁长风这些人。” “不妥,且不说这两万楚士,并非天子关雄兵的对手,而且大军出征,意义就不同了。贾和,你要明白,虽然说是平叛,但其实是解释清楚,劝服何通。” “陈相要单骑平叛?” “单骑平叛。” 贾和深吸一口气,“陈相还是想清楚,此去九死一生,作为谋士,我不想主公涉险,请陈相等待,我必定拟出全策。” 这一声主公,让陈九州心头发暖。 “时间来不及了,东楚的雨就要停了,本相可不想突然在楚都城头,看见何通的大军叩关。” 贾和还想说什么,但只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他了解陈九州的脾气,若是有其他的好办法,绝对不会这样涉险。 “这是东楚调兵虎符,楚都的事情,就拜托贾先生了。” “世人皆言奸相陈九州,权大欺主,败坏朝纲,而我却知,陈相单凭这份单骑平叛的勇气,便足以胜过天下人。” …… 齐云殿。 夏骊还在闷闷不乐,陈九州说的没有错,当年的事情,宛如一根尖刺,一直梗在她的心头上。 “那个贼子,我当初就不该下嫁给他。” “那时候,本宫若是刚烈一些,咬舌自尽,或许还能赢得一番美名。” “但陈九州,好像最近都在变好了。” “呸,还是不能原谅他!” 这时,宫门被人推开。 夏骊脸色立即变得清冷,将身子侧了过去。 “公主。”老太监刘总管的声音。 “刘总管。”发现不是陈九州的时候,夏骊心底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公主,这是陈相给你的。”刘总管摊开手,一个精致的小木人儿,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么,陈九州还有闲心玩这个?” “老奴也不知……不过,陈相已经出城了,只让老奴把这个交给公主。” “出城?陈九州出城做什么?” 刘总管沉默了下,“陈相去天子关……” “天子关?带兵平叛?” “一人一骑。” 夏骊惊得从床上起身,“他是不是傻啊,忠勇侯何通,可是巴不得立即杀了他!刘总管,快些让人把他追回来!” “陈相下了死令,待他出城两个时辰后,才让老奴来告诉公主,现在只过了一个时辰,老奴都算逾越了。” “他怎么这么傻啊!本、本宫又不是怪他。” “陈相……还有些话,让老奴转告,若是他回不来,恳请公主任裴峰为大都督,贾和为三军参谋,拱卫东楚。” “什么叫回不来!他欠我的该怎么办!”夏骊红了眼眶,若是以前,她听到这种消息,巴不得要高兴死。 老太监叹了口气,抬手驱散宫娥,把宫门缓缓关上。 夏骊擦了擦眼眶,拿起陈九州留下的小木人,发现木人正中,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陈九州”,只需拉一下绳子,那小木人陈九州,便会立即磕头,一秒磕十个,如同捣蒜一般。 陈九州,你千万……别死了。 024 东楚风雨飘摇 “我就没想做个英雄。”骑着骏马,陈九州心底一阵无奈,为了东楚,他可真是玩命了。 东楚连年天灾民乱,原本整齐宽敞的官道,被雨水一浇,立即变得泥泞不堪。 “叔叔,风儿困了。”陈九州怀里,何家孩子脆生生地开口。 “那风儿睡吧。”裹了裹身上的黑袍,陈九州伸出手,勾了两下孩子的鼻头。 马蹄陷入泥泞,每踏出一步,都卯足了力气,等好不容易走过泥泞,迎面而来的,又变成了被汪洋覆盖的低洼地。 两百里,两百里啊。 …… 楚都之外,虎贲军营地。 一身亮银甲的贾和,冷冷坐在主位之上。 他知道,在军营中,亦有不少鲁长风的奸细。 “敢问这位大人,陈相何在?”一个留着八撇胡的中年统领,皱眉发问。 贾和掏出虎符,双手平举。 “陈相自然会来,不过,统筹军备的事情,由本将全权代理,你有异议?” “末将不敢……只是不知陈相现在何处,末将好带人迎接一番。” 贾和笑了笑,伸手遥指军营里的一架奢华马车,“那你便去吧,不过本将预先告诉你,天子关叛乱,陈相这几日心情不好,宫里的太监,昨儿还杖杀了两个。” 说话的中年统领,脸色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世人皆知,奸相陈九州喜怒无常,最喜好无端杀人。 “传陈相口谕,虎贲十三营,今夜三更做饭,五更出征,平叛天子关!” “谨遵陈相命令!” 东楚的雨,在临近深夜之时,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只余一片湿漉漉的景象,在烛火的映照下,耀出微微刺眼的光亮。 小皇帝睡不着,从刘总管的嘴里,他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叛乱,逼宫。 四千御林军,今夜会死一大半。 “皇姐,诸卿……为什么要打仗啊,朕,能不能让他们不打了。” 夏骊脸色复杂,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将弟弟抱在怀里,东楚风雨飘摇,皇室也风雨飘摇。 “若有一日,朕亲政了,一定要杀了陈九州——” “不许胡说!”夏骊蓦然惊色,低声怒喝。 “皇姐,陈九州又不在这里。” “陛下,陈九州是……为了东楚江山。” “那他是好人?” “算是好人,帮我们的。” 夏骊突然担心,若是有一天,自己这位心思单纯的皇弟,被人利用了,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幸好是陈九州。 书房外,刘总管带着两列殿前卫士,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天色。 …… “蒙巾!”王子仇骑在马上,举起手中长枪,嘶声长吼,这一刻,他无比激动。 在他的面前,三千全副装甲的御林军,以及两千门客死士,迅速在脸上蒙上黑巾,这实则是多此一举,说到底,不过是求个心安。 毕竟自古往今,谋反叛乱,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远处,第二朵红色烟花,瞬间在天空炸开。 “仇儿,虎贲十三营已经离开楚都,差不多是时候了。”王城钟同样一身劲装,只不过在身边,围绕着十几个门客死士。 “等陈九州带着残兵回来,发现东楚宫变,已经为时已晚,到时候挟陛下口谕,令虎贲营剿杀陈九州!” “真是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裴峰的裴家营呢?”鲁长风在人群最后,突然冷声发问。 “裴峰重伤,裴家营的人毫不知情,应该在家睡觉吧,哈哈哈!”旁边的鲁敬大笑。 “我要的是确切信息。”鲁长风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那我现在去查。” “罢了……来不及了,三百人的裴家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一骑斥候,从远方匆匆赶来。 “太尉,前方来报,陈九州已经带着虎贲十三营,到了清水桥。” “清水桥,已经十里之地了。” “太尉,无需再等!只要截断楚都信息,陈九州永远发现不了。” 鲁长风呼出口气,脸上涌出病态的潮红。 “传我命令,三千御林军,两千门客,拔营!攻打中门!先登城墙者,赏黄金万两,封千户侯!” “吼——” 清水桥上。 骑在马上的贾和,转头看了眼楚都里升起的狼烟,随后冷冷招了招手,先前的那位八撇胡统领,立即跟了过来,神色带着倨傲。 “大人有事情?还是陈相有事情?” “李统领,本将问你借一物。” “借什么?” “尔的狗头!”贾和手起刀落,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提在手上,在他的旁边,诸多将士皆是神色大惊。 “叛徒李建周,已被我格杀!传,陈相口谕,见虎符如见君,虎贲十三营,随本将回返楚都,剿杀叛贼!” “若有不从者,以叛军同党论处!” “陈相口谕,回返楚都!” “清剿叛军——” “东楚风雨飘摇,并非你我之过,但东楚若亡,我等身为军士,有何颜面见家老双亲!”贾和举刀狂吼。 这一句,瞬间让虎贲十三营吼声连天,队形变换,踏着泥泞的道路,开始往前奔赴而去。 火炬光亮映照大地,长蛇般的队形,在灰蒙蒙的山林河岳之中,蜿蜒前行。 近乎百里之外,一堆篝火熊熊。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外敌趁机而入,内敌作乱犯上。”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则……”何风撅着嘴巴,一下子背不出来了。 陈九州佯装敲了一下头,假装生气,“好好背,要背给你老爹听的,不然叔叔就要被砍头了。” 025 清剿叛贼 东楚皇宫,中门。 一个小太监颤着身子立在门前,连头也不敢抬。 “陛下既往不咎……诸、诸位请回吧。” 王子仇狞笑一声,跃马急踏,将问话的小太监一枪戳翻,随后把尸体挑到枪上,往城墙一摔,粉身碎骨。 “吼——”身后几千蒙巾的人马,瞬间发出怒吼。 “三军听令,攻破中门!”王子仇意气风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便是战无不胜的大将。 “杀啊!” 无数火炬疯狂摇曳,交杂着兵器的铮鸣。 鲁敬身受感染,举着宝剑要跟着冲,却突然被后面的鲁长风,一下拉住。 “父亲,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你缺黄金还是缺侯爵?站后面!”鲁长风冷着脸。 鲁敬表情怏怏,又不敢不听,只能往后面退去。 锵! 第一位冲到中门前的王家门客,正脸色狂喜地要推开宫门,却不料,十余柄长枪,突然从门里捅出,仅仅一个眨眼,王家门客便被捅出满身的血窟窿,狼狈地栽倒在地。 “裴家营!列阵——”裹着一身伤的裴峰,脸色苍白,用一杆白缨枪撑住身子,冷冷立在宫门之后。 “裴峰!”王子仇睚眦欲裂,若非是裴峰,如何会被逼到今天这种局面。 “三百人的裴家营,好大的胆子!”王城钟在旁,脸色狰狞。 “冲杀过去!今日让裴家营死绝!”周元歪歪扭扭地抬起佩剑,声音变得尖锐无比。 “盾墙!” 中门位置,也不过二十人之宽,三百人的裴家营,有条不紊地列成两个圆形阵,立着巨盾,从缝隙之中将长枪架起,森意寒寒。 奈何叛乱的人太多,一波又是一波,一个又一个裴家营军士倒下,但在后头,又有其余军士收起短弩,提枪补位。 短时之间,五千人的军队,居然一下子没法攻破中门。 王子仇暴怒无比,扯住缰绳马蹄落下,踏碎了一名裴家营军士的胸口。 “三百骑兵,速速随我冲杀!” 声音若雷,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三百骑披挂黄骠马,集合在了王子仇身后。 “冲锋——” …… 楚都里,不仅是寻常百姓,连那些小世家,都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将门关好,将窗闭上。 一个睡不着的孩子,好奇地在阁楼推开了木窗。 “娘亲来看,有一条火蛇。” 孩子母亲颤着手,刚要把木窗关上,猛然间,整个人惊得无以复加。 灰蒙蒙的夜色之下,果然有一条延绵不绝的火蛇,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楚都城门奔袭而来。 火炬光亮映照大地,长蛇般的队形,在山林河岳之中,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越来越近。 贾和手举长刀,怒指远处摇曳不定的星星火光。 “虎贲十三营,随本将杀入中门,清剿叛贼!” 一队巡逻的门客,来不及发出信号,便让一阵箭雨,瞬间射成了刺猬。 虎贲营冲入城门,吼声震天。 东楚逢战必败,是需要一场战斗,来宣泄心中的怒火。 “锁城门!” “若有一个叛贼脱逃,便是我等之过!” “左威营,右威营,举弓——” 第一轮箭雨,在夜空中划出无数抛物线之后,极准地抛射到叛军阵营里。 鲁长风脸色惶恐无比,看着面前,一个又一个的叛军,倒在他的面前。 “怎么回事!后面的是谁!”他紧张地抓住儿子鲁敬的肩膀。 “回太尉,虎贲十三营回返楚都,已经杀过来了!”一个满脸带血的门客跑来,声音带着颤抖。 “什么!”鲁长风险些晕倒过去,好不容易回了神,才转过头,看着周围的情形。 “楚都城门已锁,我们要成瓮中之鳖了!” 鲁长风死死咬着牙,直至咬出了血,“鲁敬,让所有门客,立即调转枪头,格杀叛贼!” “父亲?” “按我说的做!” “杀叛贼!”鲁长风脸色疯狂,突然就举起刀,朝着面前的周元捅去。 抽出刀,带出一股喷溅的血珠。 周元惨然回头,神情露出不可思议。 “鲁家一千门客,听我命令,立即配合王师,诛杀叛贼王城钟!”鲁长风仰头大叫。 鲁家门客虽然疑惑,但家主下令,急忙调转枪头,捅向了昔日的盟友。 背后捅刀子,无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原本就久攻不下,现在又有这么一出,很快,五千人的叛军,几近死伤了一半。 轰隆—— 身后的宫门,也突然被关上,而三百人的裴家营,也死死守在中门之前,死战不退。 这一下,真是瓮中之鳖了。 贾和冷着脸,挥了挥手后,在城墙之上,立即有无数虎贲营楚士出现,举起短弩,只等一声令下,便将困在两座宫门之中的叛军,射成筛子。 “诛杀叛徒王城钟——”鲁长风喊得声音都哑了,手里的刀,在混乱中也不知杀了几个,连刀刃都卷了。 “射杀。”贾和下压手势。 包括错愕的王城钟在内,临近中门前的叛军,瞬间被射死。 “杀!都随我杀啊!”王子仇已然是癫狂状态,哪怕身后的骑兵都死完了,依旧像个疯子一般,扯着缰绳,直至把马脖子都勒出血了,还妄图冲散裴家营的盾阵。 “让开。”裴峰走出人群,紧了紧手里长枪,往前狠狠一掷。 轰—— 王子仇连人带马,瞬间倒飞百余步,最后,长枪贯入城墙,将王子仇的尸体,高高悬挂。 026 老奸巨猾 城墙之上,贾和面无表情,第二次下压手势,弩箭交错,瞬间又有一大批的叛军,倒在血泊之中。 第三次…… 第四次…… 尸积如山,血汇成河,到如今,只剩下角落里的几十个人,颤颤巍巍。 “贼首王城钟已经伏诛,东楚幸甚!”鲁长风惶恐不安地抬起头颅,看着城墙上的陌生大将。 贾和笑了笑,“鲁太尉,都这时候了,就别演戏了,和王太傅搭个伴,一同上路吧。” “大人,老夫并非叛贼,而是内应!不信的话,可去询问陛下,老夫曾给陛下送去密信。叛贼势大,老夫不得已而为之啊。” 贾和心头一沉,这确实像是老狐狸的行事作风,换句话说,叛乱若成功,给皇帝密信什么的,根本无足轻重,但若是失败,相当于留了一条不错的后路。 一念至此,贾和狠下脸色,只当充耳未闻,冷冷挥下手势。 弩手开始瞄准。 “我鲁长风并非叛贼!”鲁长风惊得跪地,在他的旁边,鲁敬居然更不争气,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陛下到——” 这时,有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口谕,刀下留人。” 贾和神色剧变,咬了咬牙,无奈让弩手放下了武器。 和陈九州一样,他也清楚得很,这盘棋从头到尾,鲁长风必定是主谋! “鲁太尉乃国之栋梁,先前便给朕寄来了密信。”小皇帝步履微踏,看着满脸污垢的贾和,以及一身是血的裴峰,眼睛里露出不满。 “尸海血河,便是陈相想要的吗,若非是贪慕权力,又何须死这么多人。” 贾和微微皱眉。 连裴峰,身子也难以抑制地颤了起来。 为了维护东楚社稷,三百裴家营,只剩下一百,在这小皇帝嘴里,却好像有错无功一般。 “陛下,老臣鲁长风,为东楚呕心沥血,尽心尽力,哪里敢有半点谋逆之心,还请陛下明查啊!”鲁长风舔着老脸,磕得头都破了。 “朕是明白你的,鲁太尉请起,择日,朕必然会记你内应之功。” 嘭! 裴峰冷着脸,一脚踏碎落在地面的盾牌,也不躬身施礼,往后走去。 “好大的胆!来人,拿下此贼!”陈九州不在,夏琥觉得自己难得霸道一回,不想被人落了面子。 “陛下,裴统领为了拱卫楚都,身受十九处重伤——” “受了重伤,便敢忤逆陛下!老臣斗胆问一句,这东楚,到底是谁说了算!”逮着机会,鲁长风立即想要翻盘。 “来人!杀——” 夏琥的嘴巴,一下被人捂住,夏骊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 “陛下口谕,今日叛乱之事,等陈相回来,再细细盘查。鲁太尉,到时候你可得注意一下,陈相脾气可不好。” “回公主,微臣为国而战,困乏无力,便先告退了。”鲁长风脸色清冷,拱手作揖。 随后,将还在滴尿的鲁敬拉起来,暗骂两声后,带着不到十人的门客,狼狈地往宫门外走去。 “皇姐,你这是做什么。”挣脱夏骊的手,夏琥微怒。 “鲁长风寄密信的事情,陛下为何不说。” “鲁卿信上提及,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和听得清楚,心底沉沉叹了口气,将士死战不退,自己千算万算,最终,都不如小皇帝的一句话。 若非有陈九州管着,天知道这小皇帝,会变成怎样的昏君。 夏骊沉默地闭上眼,她知道,陈九州的这盘棋,其实是失败了,并没有网住最大的那一条鱼。 “东楚风雨飘摇,陛下啊,你该长大了。” …… 近乎百里之外,一堆篝火熊熊。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外敌趁机而入,内敌作乱犯上。”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则……”何风撅着嘴巴,一下子背不出来了。 陈九州佯装敲了一下头,假装生气,“好好背,要背给你老爹听的,不然叔叔就要被砍头了。” “东楚风雨飘、飘啊飘……”何风突然打起了呼噜,鼻孔上冒起了鼻涕泡。 陈九州无语地将泡泡戳破,望着远处黑暗的世界,陷入了沉思。 贾和办事情,应当不会出问题,三万虎贲营,再加上裴峰的人手,不至于会打输。 真正的大问题,应该是忠勇侯何通这边,若真是一反到底,陈九州真不知该怎么办,估计把虎贲营和御林军都派出去,都未必打得赢。 打不赢,这时候六藩再趁机而起,越人乱党跟着热闹一波,说不定东楚就真的完了。 027 天子关下 “江山万里多娇,青鸟上云霄。”一匹跑瘦了的白马,驮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人迹罕见的草原上,缓缓前行。 “江山万里多娇,叔叔上云霄。”何风捂嘴嬉笑,先前目睹满门抄斩的悲戚,已经慢慢好了许多。 “江山万里多娇,老子来劫道!”五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明显煞了风景,提着开山斧破山刀,就挺突然的,凶神恶煞跳了出来。 瘦马惊得失蹄,差点没把马腿撂了。 陈九州急忙把手伸向包袱,却不料刚把剑抓起,一个不稳,就掉到了地上。 “哦呵呵呵!”为首的络腮胡仰头大笑,后面的几个大汉,也跟着得意地打着口哨。 狗日的,要不是怕人多眼杂,早就带一队御林军了。 “我们鹿山五虎,也不欺负你读书人,留下买路财,便放你过去!” 陈九州认真抬起头,这才注意到,面前这所谓的鹿山五虎,身上装扮,和楚人似是有很大出入,穿了内衫,偏偏还要裹兽皮,扎了发髻,偏偏还要绑几枚小花贝。 越人?这都到楚都附近讨生活了?这要过多久,东楚才能实现路不拾遗啊。 越人与楚人,积怨已久,东楚历代皇帝,最为热衷的事情,便是朝着越人的地盘开疆辟土,以积世功。 所以,在东楚孱弱的时候,越人很快就举旗造反,和乱党彼此匡扶,威胁东楚河山。 沉默了下,陈九州拿出一枚金子,掂量了好几下,才心疼地又取出一方手帕,裹了起来。 “把金子给我!” “不然杀人灭口!” 陈九州无惊无惧,抬起手,将裹着金子的手帕,往前远远掷去,一下子,掷到了一条小河之上,正顺着河水,缓缓往下淌。 “诸位好汉,金子可要漂走了。” “该死!”五个越人露出不耐的神色,瞪了陈九州一眼后,尽皆拔起腿,往小河跑去。 趁着空档,陈九州抱着何风,掐了两把瘦马屁股之后,快速往前逃。 他可不相信什么给了钱就让路,古往今来,劫道剪径的,没有最贪,只有更贪。 不过,越人居然出现在这里,是该好好查一下了。 “驾——” 瘦马似乎也玩命了,撂着蹄子,转眼间便跑出来了几里之外,正当陈九州暗自庆幸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萦绕心头。 他抬眼往边上看,发现在离着不远的一片草坡上,一名头戴五彩羽冠的女越人,熟练地搭弓上箭,目光清冷至极。 崩弦。 咻! 鸾毛羽箭,带着破风的噪音,迅射而来。 嗤!用身体挡在何风面前,陈九州顾不上看伤口,咬着牙关,骑着瘦马,迅速往另一个方向奔袭而去。 …… 天子关下,偌大的练兵场,列着整齐的大军,清一色的乌黑铠甲。 何通双眼依旧发红,满门抄斩,向来都是痛煞心口的祸事。 而这种祸事,源自于奸相陈九州。 “天色已晴,粮车已备,诸军将,可敢随我杀去楚都!生擒奸相陈九州!” “侯爷尽管吩咐,我等愿为何家五十二口讨回公道!” “好!” 何通握着长戟的手,微微发抖,此一去,他从未考虑过后路,先前有藩王使臣过来,想要借道入关。 他拒绝了。 他叛乱,并不是谋反。 杀陈九州,并非是想忤逆陛下。 即便是这种光景,他依然留下了五千士兵,来镇守天子关。 若是事后还有机会……应该是没有了,谋反罪名,从来都是极刑。 何通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何家帮着东楚,守护天子关几十年,从未擅离职守,可为何,为何满门都死在了自己人的刀殂之下。 “三军启程!”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睛,何通振臂高呼。 营寨大门,瞬间大开。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有一骑瘦马,奔袭而来。 “斥候么?”何通皱了皱眉。 “不是,按着侯爷的吩咐,昨夜便已经让斥候都回营了。”旁边谋士拱手。 “那是谁?” “不知,咦,似乎……是两个人。” 何通脸色不快,刚要让人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一句让他足以暴怒的话。 “东楚丞相陈九州,两百里奔赴,与忠勇侯有事相商。” “陈九州!你还敢来!”何通大怒之下,将手里的长戟,瞄准奔袭而来的瘦马,准备就扎过去。 “爹爹——”一声稚气的童声,瞬间让他收手,原地呆了好一会。 “风儿?是风儿!”何通神色狂喜,像个失魂落魄的醉汉一般,整个人跑了出去,跑得太急,脚步带起阵阵黄沙。 陈九州喘着粗气,将瘦马勒停,才小心地扶着何风,让他下马,却不料手臂受了重伤,一下子失力,一个不稳,何风眼看着就要摔落马下。 “陈九州!”何通睚眦欲裂。 “咳咳。”陈九州双臂齐出,庆幸是抓住了何风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只是那条受伤的手臂,一瞬间被鲜血染红了白衣。 “爹爹!”何风带着哭腔,扑入何通的怀里。 何通这名饱经风霜的大汉,此刻也忍不住虎目迸泪。 “陈九州,别以为你把风儿带回来,就能弥补你的罪过,我何家上下还有五十一口,皆亡于你手!” “楚弓手,射死他!” 这几天,何通心心念念的,便是杀死陈九州的这一刻。 莽汉啊莽汉。 陈九州苦笑,他现在,已经再没有力气,去逃跑去躲避了。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外敌趁机而入,内敌作乱犯上。”一道稚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何通怔在原地,眉头紧锁,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反倒是孤身立在荒漠的陈九州,仰头笑了起来。 “爹爹,九州叔叔为了保护我都受伤了,风儿求求爹爹,不要砍九州叔叔的头。” “他一个人来?”何通语气复杂,他知道陈九州并不是武人,这一路必定风餐露宿,还有极大可能遇到乱党劫匪。 “军医,先不要让他死!等我问清楚了,再杀不迟!” 抱着孩子,何通大踏步的转身。 陈九州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整个人,也歪歪扭扭地倒在了荒漠上。 028 燕翎 “所以,是有人逼反天子关?”将手里的军刀冷冷摆在桌上,何通声音发沉。 “便是如此,何家满门被抄斩,嫁祸给本相,然后派人通知侯爷,侯爷定然会震怒,出征楚都抓拿我这位奸相。” 一边说着,陈九州一边注意着何通的脸色,这种军汉莽夫,有时候是最难打交道的。 庆幸的是,何通皱眉深思之后,脸色已然稍缓。 “侯爷请想一想,若真是我陈九州,又何必两百里奔袭,亲自上门与侯爷相谈。” “有些道理的。”何通收回军刀,语气却依旧沉重,“陈九州,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还有这副好胆。一人一骑便敢来天子关,若不是风儿,你早就殒命在此!” 陈九州揉了揉发白的嘴唇,“将相不和,历来是朝堂大忌,我陈九州所做的,无非为了东楚社稷,兵有器,民有粮,外敌不敢冒犯,内敌不敢妄动。” 何通笑了笑,接着露出惨然的神色,“已经晚了,天子关叛乱的消息,已经通达楚都,世人皆知,我何通如今是个反贼。” 陈九州摇着头,“这就是本相亲自过来的原因,敢问侯爷一句,这东楚朝堂上,如今是陛下做主,还是我陈九州做主?” “自然是你……这位奸相。” “这便对了,情况不同,本相在朝堂上,只需要捋一个借口,侯爷举兵,便算名正言顺了。” “譬如?” “来天子关的路上,本相曾遇到山越人,身上的箭伤,便是拜他们所赐。楚都两百里之地出现越人,侯爷举兵攻打,无可厚非。” 何通神情微微变得惊喜,难得松了口气。 当初举兵叛乱,实属无奈之举。 “陈相,你…为何要帮我?” “侯爷错了,本相帮的是东楚社稷。本相记得,侯爷的爵号乃忠勇侯,尽忠而勇不可当,如侯爷这样的人,若是被无端祸害,岂不是自断我东楚一臂。” 何通嘴唇嗡动,豁然起身,给陈九州郑重施礼。 陈九州也急忙起身,对着何通躬身还礼,“天子关绵延七百里,若非是侯爷一夫当关,六藩及越人乱党,早就为祸楚都了。” “东楚风雨飘摇,若将相不和,则外敌趁虚而入,内敌作乱犯上……这哪里是东楚奸相,分明是社稷之福!” 陈九州难得谦虚一回,摆了摆手后继续开口,“侯爷放心,何家五十一口的惨案,本相回到楚都,定会给侯爷一个公道!” 两日后。 伤势渐好的陈九州,决定告辞,毕竟楚都里的事情,他终究不放心。 何通抱着何风,亲自跃上练兵场的鼓楼,握起偌大的鼓槌,擂鼓为陈九州送行。 “请陈相转告陛下,天子关有我何通在,不管是六藩还是越人乱党,皆不可入一步!若入,我何通拿头来谢罪!” 陈九州郑重拱手。 若东楚朝堂里,都像何通这般的人,又何愁社稷不兴。 “翎儿!” 正当陈九州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何通一声高喊,紧接着,一位劲装束发的女子,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陈九州面前,单膝跪下。 “侯爷这是——” “楚都风云暗涌,陈相乃国之栋梁,安全起见,我送陈相一位死士又何妨!” “这是我的养女燕翎,尚有巾帼之姿,武艺不俗,危急关头可保陈相无虞!” 陈九州心底为难,美女谁不爱,还是个会功夫的死士,但楚都里的夏骊,总觉得以后会往醋坛子的方向发展。 可是不收,便会寒了何通的心,东楚江山要稳固,还要仰仗这位忠勇侯呢。 “本相谢过侯爷,来日方长,本相定与侯爷相醉一场,再诉衷肠!” “恭候陈相!” “九州叔叔,风儿也会等你!” 陈九州心头激荡,沉默地转过身,将燕翎扶了起来,随后,两人各上一骑快马,往楚都的方向奔袭而去。 …… 一百里奔袭,天色近了黄昏。 陈九州神情怏怏,无奈地拾了些柴火,准备露宿一夜。 按照正常情况,何通送的两匹快马,该一天就能回到楚都,无奈的是,这燕翎根本是个路痴,指错了好几个方向,一来二去便耽误了。 关键是,陈九州还以为是抄近路。 “那个……燕翎啊,你先别看天色了,过来休息吧。” “南枝向暖北枝寒。主人,你相信我,明天我们往这边走,午时就能回到楚都。” “咳咳,就顺着官道走吧,不耽误那点功夫。” 燕翎表情有点委屈,“那柴火太少,我去取一点。” “别去太远——” 嘭! 一声巨响,陈九州惊愕回头。 发现离着不到几米的距离,一株不知长了几年的老树,被燕翎一拳头拦腰打断。 随后,又抬脚踏了几下,将树干踏成了棉花状。 陈九州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燕翎,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军营里肉食太少,都不够吃,我有时候上山打老虎豹子,有时候下水抓大蟒,然后还有碰见山越人,他们知道打不过我,都乖乖交猎物上来。” 山越人自诩蛮神后裔,又自小茹毛饮血,堪称力大无穷,性情暴戾,这是遇到姑奶奶了。 “呃……当我没问。”陈九州只觉得自己声音发颤。 何通送的,哪里是什么巾帼啊,分明是女武神! 029 掌掴幼帝 楚都近在眼前。 风餐露宿,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来,可惜了两匹快马,终究也跑累了。 “燕翎,待会你先把马送到驿站。” “好的,主人。” 两匹马惊得嘶声高叫,陈九州只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燕翎已经把两匹马同时扛了起来,脚步平稳地往前走去。 我尼玛啊。 陈九州咋舌了好久,若放在上一世,妥妥的萝莉战神了。 “陈相!”得到斥候十里密报,贾和早已经带着人,候在城门口。 “贾先生,本相可想死你了。”再见故人,陈九州难抑激动,狠狠地抱了一下。 “东楚上下,可都盼着陈相回来。” “怎么?事情有变。” “老狐狸反将一军了。”贾和沉着脸,将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陈九州神色发沉,和贾和配合的这一步棋,原本就是为鲁长风设的,没想到这老狐狸,当真是狡猾异常。 “有功不赏,无功而赐,这两天,不仅是虎贲十三营,连皇宫里的不少御林军,都憋着一口气。” “所以,陛下不仅赐了鲁家一碟金瓜子,还让鲁敬封了侯爵?”陈九州怒极反笑,才出去没多久,小皇帝都要无法无天了。 “骊珠公主也拦不住,差点气出了病。陈相……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贾和的脸色,突然涌上一股决然。 “陛下昏庸,陈相若是顾念苍生,可取而代之,虎贲十三营,我有信心纳为麾下——” “闭嘴。”陈九州压低声音。 贾和急忙正了正身躯,拱手作揖。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否则,别怪本相不顾念情分。” 贾和脸色苦笑,最终只能点头。 “先和本相一起入殿,本相倒要看看,这小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 “陛下文治武功,我东楚社稷大幸!”金銮殿里,鲁长风狡黠地恭维道。 “陛下若是真的亲政,不出几年,那南梁蛮子定不足畏惧。”在旁的鲁敬,也谄媚地拱手。 “哈哈哈,忠信侯也很会说话嘛。”夏琥心情大爽,只要陈九州不在,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臣句句属实!” “一个打仗尿了裤子的!也配称侯!忠信侯?尽忠守信?若是忠勇侯何通知道与这样的人平坐,估计会笑掉大牙!” 一个人影,冷冷踏入金銮殿。 夏琥刚想喊“大胆”,但看见来人是陈九州的时候,吓得立即闭了嘴。 “陈相回来楚都,若是早说,下官一定早备宴席。”鲁长风顿了顿脸色,急忙拱手开口。 “等鲁太尉全家死光了,本相一定去吃席。”陈九州头都不回,冷冷抛下一句。 鲁长风被噎得脸色惨白,在这节骨眼上,又不敢多言。 他心里是害怕的,毕竟谋反的事情,他可是主谋,迟早陈九州会查。 鲁敬更是不争气,直接吓得不敢动。 陈九州抬腿,一脚将他踹开,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狼狈地爬起来。 “陈相,朕等你——” “去御书房。”陈九州懒得废话,直接往前一指。 旁边的老太监刘总管,沉默地叹了口气。 夏琥颤如筛糠,又不敢不听,机械地往后走去。 “皇姐!皇姐!” 御书房里,夏琥惊得大喊,陈九州怒气未消,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离开楚都之时,本相是怎么教你的!不知所谓,有功不赏,偏偏又宠幸佞臣!” 夏琥被打出了眼泪,“他们为朕打仗厮杀,是理所当然!” “好一个理所当然!若是东楚亡国,是不是也理所当然!本相告诉你,若是没有虎贲十三营,没有裴峰,鲁长风早已经把你当狗使唤了!” 连着打了几个耳光,陈九州才脸色稍缓。 “明日上朝,记得把鲁家狗屁内应之功,全给本相抹了,虎贲十三营,以及裴峰的裴家营,你若是还有功不赏,本相下次直接用鞭子来抽!” “陈九州!朕是九五之尊!容不得你欺侮!” “九五之尊?”陈九州原本稍缓的脸色,瞬间又生气起来,直接揪着夏琥的龙袍,往阁楼走去。 “九五之尊!好好看看江岸那边,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要不了多久,南梁号称百万的兵甲,就会踏江而来!” “东楚四百年基业,若亡于你手,你便是一个亡国之君!明白么?没尊严的!本相现在不打你,到时候就会有南梁蛮子,一个一个排着队打你!” 这次,夏琥惊得不敢再答话。 “滚出去,到齐云殿给你皇姐道歉,然后记住本相说的,少办一件,明儿自个回来领巴掌。” 夏琥红着眼睛,委屈地咬着嘴巴,慢慢走出去。 御书房里,陈九州重重一声叹息。 也难怪贾和会说出那样的话,小皇帝确实太不争气了,东楚现在,唯有的虎贲十三营,若是还保不住,寒了军心,以后拿什么冲锋打仗。 030 楚都风云暗涌 “你……又打皇弟。”御花园里,夏骊咬着嘴唇。 尽管在此之前,她想了好多和陈九州重逢的画面,譬如含情脉脉相视,譬如牵手看看花花草草,又譬如两人释怀,然后脸红心跳地拥抱。 都没有了。 打了皇弟,那就是不共戴天。 又莫名想到陈九州以前的种种,一瞬间,夏骊破了防。 “玉不琢不成器。”陈九州神情发苦,劫后余生,两百里奔赴,他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夏骊的影子。 好在这一次没有动刀子,夏骊也只是满脸赌气,将一碟点心重重放在琉璃台上。 陈九州马上嬉笑,“媳妇亲自下厨了?” “下了毒,毒死你这个奸相!” 陈九州耸耸肩,直接拿了一块大的,塞入嘴里,只嚼了两口,一股甜腻到极致的反胃,涌上脑海。 这虽然没毒,但好像堪比毒药啊…… 不过,还是咽下去了。 燕翎原本在亭子顶上睡觉,看到有吃的,立马轻功跃下,不客气地抓了一把,刚塞到嘴里—— 然后,直接用掌力疯狂锻打身体,将残渣尽数逼出。 “这是谁。”夏骊从袖子里摸出了匕首。 陈九州嘴巴一抽,“忠勇侯送的死士,你也知道,东楚社稷未稳,本相不得不收。再者,在本相眼里,她是男是女,并无差别。” 夏骊沉默地放回匕首,“本宫就随口一问,不知道的,还以为陈相要纳妾了。” “荒谬之言!”陈九州义正言辞,二指朝天,“本相身为驸马,东楚外戚,为百官表率,若无公主应允,岂可行纳妾之举!” “哼。” 夏骊冷冰冰的转过身,然后露出了羞怯笑容。 待夏骊走远,陈九州才彻底松了口气,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刚才要是说的晚了,指不定就被扎了。 “主人,附近可有山峦?”燕翎干呕了两声,才委屈地开口。 “燕翎,你又想做什么。” “主人,我在天子关,都要天天打猎的。” 打老虎打豹子……但这里可是楚都,哪里有这么多猛兽,又见着燕翎委屈的眼神,陈九州无奈,只得指了指御花园的侧边。 原本想说围场的,但属实太远,遇到个什么危险的,还指望着这位女武神搭救。 索性,御花园边上就是皇家珍苑,偶尔会有藩王装模作样的表态,送一些珍稀动物过来。 “燕翎,悠着点,偶尔玩一下便可。” 话刚完,燕翎的身子,已经兴高采烈,掠成了一道黑影。 …… “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尉府,鲁敬痛苦地揉着屁股,陈九州的那一踹,让他现在还痛不欲生。 “这段时间,暂时低调一些。”鲁长风冷着脸,声音充满愤怒。 叛乱的这一步棋,算是彻底失败,王城钟周元这些人,都死绝了,楚都里近乎一半的大世家,自此以后,也算彻底断了忤逆之心。 “父亲,若是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做太子!” “不急,办法会有的,不过陈九州气陷正盛,哪怕要闹事,我们也绝不能出头。” “父亲的意思是——” “哼,天子关叛乱,已经人尽皆知,偏偏陈九州徇私枉法,根本就不追责何通的大罪!” 鲁长风似乎是忘了,他才是天子关叛乱的主导者。 “还有,昨日我特地靠近御书房,陛下明显又挨了陈九州的毒打。将风声放出去,特别是士子书院的那帮人,若是让他们知道,指不定又会恶心陈九州了。” “虽然不至于让陈九州被罢黜,但我可是很乐意看见,陈九州被千夫所指的惨状!” “名声难聚易损,陈九州哪怕以后想做变革之法,必然处处受掣肘!” “敬儿,你可别忘了,我鲁家在东楚,可还有两位大的倚仗,会稽王和中亲王,可是我们的亲戚啊!” “只等一个时机,我鲁家必要一飞冲天!” 走入御花园,将手里卷宗放下,贾和显得一筹莫展。 “老狐狸前两日,借着陛下宠信,已经把所有不利的证据,都尽数抹除了。” 陈九州脸色并无意外,鲁长风的这一步,他先前已经猜到。 但没有证据,眼下根本没法治鲁家的罪。 “本相听你说过,从中门离开,鲁长风好像还带了十余个门客回去?” 贾和苦笑,“查过了,回去之后,也都被鲁长风逼杀。” “明明是主谋,却像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老狐狸的段位,真是越来越高了。” “陈相,这样的人留在东楚,哪怕现在蛰伏,但以后肯定也会跳出来,背后捅刀。” 陈九州何尝不知,可惜那么大的一步棋,却被小皇帝有意无意的,毁于一旦。 “勿需苦寻,本相相信,狐狸终究是忍不住要偷吃的。周元一死,侍郎的位置恰好让了出来,这段时间你委屈一下,拟为户部侍郎,主持楚都变革之法。” 贾和眼神微微激动,他知道,这是陈九州彻底交心的信任。 “定不负陈相所托。” “还有,林堂那边怎么样了?” “先前来了消息,打了个不小的胜仗,收拢残兵之后,差不多有两千余人了。” “呵呵不错,总算没辜负本相的信任。” 林堂这步棋,别看无足轻重,实则是很重要,日后南梁来犯,相当于是陈九州的奇兵。 “陈相,还有一件事情。”贾和顿了顿,继续开口,“东楚士子书院,有个叫华封的,已经联合不少官吏,签署千官救国书,扬言要取代陈相的位置。” “华封?那位自诩有中兴之才的门阀小书生?”陈九州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031 千官救国书 楚都,四通街。 尽管社稷不兴,四通街却依旧繁华异常,酒楼,当铺,甚至是赌坊,应有尽有。 眼下,在四通街的官坊前,围着一大群梅兰竹菊的士子书生,脸上各自带着倨傲与优越,目光轻视着过往的贩夫走卒。 “论辩之会,想来那奸相是不敢露面的。东楚谁人不知,华师兄中兴大才,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华封脸上微微笑意,对于跟班的奉承,一一笑纳。 还没过午时,已经有八位没出阁的闺秀小姐,挤过熙攘的人群,将鸳鸯帕羞怯地放在华封手里。 每接过一方手帕,华封便折下一梢桃枝,恭敬回礼,却坚决不受。 “华封才名无双,雅风蕴藉,据说曾经和会稽王推演兵法,直接让会稽王六个营的将士,惊为天人。” “不仅熟读兵法,更是懂得体恤民情。若华封能做我东楚之相,则是大福之兆。” “千官救国书何其壮哉!奸相陈九州呢?是怕出丑不敢来了吧?” …… “论辩会?什么鬼东西。”陈九州喝了一口茶,压根儿没在意,至于什么千官救国书的,秋后算账就得了,一个一个打屁股。 “陈相,真不去?” “不去。” “陈相,骊珠公主已经去了,不少大臣也去了。” “她去干嘛?”陈九州终于抬起了头。 贾和欲言又止,“那位华封原本是驸马人选,曾经与骊珠公主押过不少书信字谜,比方说……两两若有心,执手拂清水。” 两两若有心,执手拂清水? 这可不是一个“情”字么。 还执手拂清水,什么狗屁不通的字谜。 陈九州冷着脸站起来。 “刘总管,给本相备车!” 午时已过,四通街上,却依旧人头攒动,作为焦点的华封,很享受这种感觉。 特别是知道夏骊也来了之后,身姿也挺拔了几分。 四通街对面的酒楼上,鲁长风父子,惬意地喝着香茶,磕着瓜子儿。 “父亲,你说陈九州敢不敢来?” 鲁长风面带鄙夷,“应该是不敢的,陈九州的仕途之路,简直是羞煞人眼,为了能上位,当年还认了一位老宦官做父,这等不学无术之徒,无真才实学,躲都来不及吧。” “呵呵,我也没想到,士子书院这帮人,居然搞了一个人尽皆知的辩论会。” 鲁长风笑着点头,“陈九州若是不来,以后楚都里,都会骂他缩头龟了。” “父亲,哈哈哈,好好笑——” “太尉,陈相过来了。”没等鲁敬笑完,一个仆从急忙过来禀报。 “嗝……咳咳!” 鲁敬顿时惊得脸色憋红,一口气喘不回来,像个病痨鬼一样,差点就这么走了。 鲁长风急得老脸发白,好不容易,终于帮着鲁敬把气儿捋顺。 “滚!”将奴仆一脚踹走,鲁长风才有空暇,抬头往下,看着那位无比憎恨的人影。 “奸相来了!这奸相还真来了!”有人抬手大呼,当然,是离得远远的。 围观的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通道。 陈九州抱着宽袖,不时抬头,寻找着自家媳妇的身影,当发现夏骊坐在酒楼上的时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陈相,你可会论辩?”贾和有点担心。 陈九州淡淡一笑,“上大学那会,本相就是种子选手,高校辩论会的时候,直接辩哭了八个学生会主席。” 贾和很无耻地只听了前半段,“什么种子?种瓜或是豆苗?” 陈九州没好气地开口,“种个锤子。” 贾和神色惊喜,“若真是能种出锤子,陈相,可立即着手,准备一支锤子军。” 陈九州无语地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官坊之前。 华封脸带微笑,缓缓站起身子,也不作揖,仅仅伸手平举,示意陈九州入座。 不卑不亢的模样,顿时,让四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陈九州笑了笑,他是懒得计较这种小伎俩的,“不坐了,本相赶时间,华先生也知道,骊珠公主如今有孕在身,为夫者,该体恤关心才是。” 这一句,让华封脸色蓦然阴沉,却又马上镇定下来。 酒楼上的夏骊,暗自撇了撇嘴,又抓了一大把瓜子,快乐地磕了起来。 “陈相既然到此,不妨听听百姓的声音?”华封摊开手,瞬间,无数的唏嘘声,平地而起。 特别是那群梅兰竹菊的士子党,差点没阴阳怪气地把嗓子喊破。 爱豆要上位,死忠粉怒战全网,这点陈九州能理解,但踩着他的肩膀上位,那就不对了。 “金銮殿上,忠臣血迹未干!天子关下,叛乱多日未休!这便是陈相的为相之道么!” “家国天下,无能者身居高位,无非是荼毒百姓。” “此,千官救国书!万民一心!若陈相知耻而退,或许还能落个让贤的好名声。” 陈九州挠了挠额头,笑意更甚,“本相听明白了,华先生也想做丞相,取而代之。” “又有何不可呢,华某虽不才,但自小起,便知精忠报国的道理,国泰民安,四方来贺,便是我华某平生所愿!” 华封意气风发,周围一阵又一阵的喝彩,此起彼伏,响彻了四通街附近每一条巷子。 032 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看陈九州束手无策的模样,真叫人开心,哈哈!”鲁敬一边看,一边得意地大笑。 “陈九州实属无能之辈,不过敬儿,你先别笑了。” “哈哈,父亲放心,我刚才只是噎住……嗝——,咳咳……”鲁敬又像个病痨鬼一样,痛苦地嗝着气。 “敬儿!敬儿!” 鲁长风老脸又开始发白,围着鲁敬捶捶打打。 夏骊不吃瓜子了,沉默地倚在酒楼的栏杆上,看着陈九州不争气的模样,突然觉得很不快乐。 四通街上,给华封的喝彩声,久久不息。 “陈相为何不讲话了?”华封压了压手势,顿时,喝彩声变得偃旗息鼓。 华封并不知道,此刻的陈九州是失望的,说的口吐莲花又如何,论辩之战,便如打蛇,只需打到七寸,对手也就完犊子了。 不是一个等级,陈九州连半点战意都没有,只想着赶紧结束。 “陈相疏于国政,败于兵法,天下人皆知,陈相带兵安天下,十万楚士不归魂!我若是陈相,早该羞愧难当,告老还乡。” 陈九州终于抬起了头,“听说华先生智略无双,推演兵法,曾经让会稽王六个营的将士,惊为天人。” 华封傲然一笑,“区区小事,倒是让陈相见笑了。” “敢问华先生,若是此时,南梁蛮子撕了和约,举兵来犯,我东楚该如何?” “自然是沿江而守。” “如何守?” 华封淡淡一笑,“我可不会像陈相这般,带着十万楚士奔赴楚江口,还中了南梁蛮子的诱敌之计。” “本相问的是,华先生要如何守?”陈九州有些不爽,说就说嘛,还偏要先踩一脚。 华封微微闭眼,四周围的喝彩,更加让他意气风发。 片刻,华封睁开眼,扬手遥指,远处楚江长岸。 “楚江天险,易守难攻,给我五万楚弓,十里建一烽火台,分兵防守,定叫南梁蛮子有来无回!” 就这? 陈九州和贾和两人,都面露无语,若真是这么简单,他就不会派林堂去赚兵源,伺机做奇兵了。 东楚划江而治,倚为天险,有点类似东汉末三国的东吴政权,无奈的是,东楚水军并不见得多厉害,顶多是艨艟斗舰多一些罢了。 说实话,他倒是希望华封是个可用之才,能说出一番让他惊喜的理论,哪怕让他装一回孙子也无妨。 可惜,纸上谈兵,百无一用。 此刻的陈九州,已经再无半点兴致。 “敢问华先生,若是南梁蛮子以大型楼船水战,与之对射,又该如何?” 大型楼船,能登高抛射箭雨,并不比江岸上的楚弓射手逊色,两番对射,占兵力优势的南梁,可是高兴得很。 华封微微皱眉,“若是南梁大型楼船来攻,形势不对,自然是迅速合兵楚江口,众所周知,楚江口乃天险之地——” 陈九州不耐烦地打断,“楚江口是天险没错,但形势不对了,要不要和南梁蛮子打个招呼,等你合兵一处了,再做攻势?” “那……先前便不分兵了。”华封只觉得口干舌燥。 “华先生,这又不分兵防守了啊?”陈九州无语,说话都跟放屁一样。 “不分了,五万楚弓全力守住楚江口。” “华先生若是不分兵了,南梁启用分兵迂回战术,绕后包抄,又该如何?” 三千里楚江岸,并非只有楚江口能登岸,其他江岸虽然难免会有死伤延期,但总归是能登岸的。 “南梁蛮子若是后面分兵迂回,并无他法,我便也……分兵防守。”华封只觉得自己声音越来越小。 陈九州仰头大笑,“南梁号称兵甲百万,它若是分兵上千处,你所倚仗的区区五万楚弓,是不是也要跟着分兵上千处!” 这一次,华封不敢再答,痛苦地垂下头。 周围原本充满憧憬的一双双眼睛,瞬间变得黯淡无色,他们所倚仗的中兴之才,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抬起头!回答本相的话!” 逞威风的是你,说不玩的也是你,这怎么行? “回陈相话……五、五万楚弓入江,以楼船斗舰,决、决一死战。” 这句话,明显是不经过大脑了。 酒楼上的夏骊,眼神失望至极,整个东楚诩为的“中兴大才”,根本就是个废物。 还有这陈九州,怎么感觉越来越厉害了。 一念至此,夏骊突然又有了点小欢喜,拍了拍手准备下楼。 “嗝——,父亲,陈九州怎么懂兵法!”鲁敬气怒之下,死痨病差点又要发作。 在他旁边的鲁长风,望着陈九州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莫名的惊恐。 “回府,这段时间不宜再出头。” 四通街,官坊之前。 陈九州抱着宽袖,冷冷地立在华封对面。 若真让这样的人做了丞相,只怕会把整个东楚,带入绝地之中。 打败南梁振国邦?这可是地狱级别的赤色任务,随随便便换个人都能破局的话,他和贾和,也不用天天一筹莫展地抠脑皮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快三十岁的人了,该懂些道理了。”陈九州冷声开口,不再看华封一眼,转身往马车走去。 四周围着的人,颇为自觉的,迅速让开一条偌大通道。 华封羞愧难当,仰头悲呼三声,吐出几大口黑血后,软绵绵地晕了下去。 033 危机再现 “本相吃醋了,你以后要是想玩书信字谜,可以直接找我。”回到御花园,刚坐下,陈九州就抢过夏骊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陈九州,这是花露,洗身子的。” 陈九州反胃地一口喷出,连着漱了两杯茶,才将恶心的感觉驱散。 “让你贪吃!”夏骊欢喜地鼓掌。 “好歹夫妻一场,本相若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呸!本宫巴不得再招一个驸马!” “好啊,不让本相纳妾,却又想着再招驸马!”陈九州佯装生气,四周看了看,发现燕翎拖着一棵树,正往皇家珍苑里走。 “那个燕翎,本相纳你为妾,如何?” “不要,主人太瘦了。”燕翎拖着树,飞也似地跑入珍苑。 夏骊哈哈大笑。 陈九州恬着老脸,怏怏地坐到石椅上。 “陈九州,这可过去一个月了。”笑完,夏骊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陈九州自然明白,夏骊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当初南梁使臣范炳,扬言两个月之后,会带着神医再来东楚,亲自辨认夏骊的怀孕真伪。 若是事情败露,无疑,这绝对足以成为南梁攻伐的借口。 现在的东楚,是完全钢不动南梁的。 在四通街和华封的论辩,南梁兵威,又何尝不是陈九州一直以来的心病。 “陈九州,还有……办法吗?”不知觉的,夏骊连语气,都变得微微害怕了。 去南梁做世女,实则比杀了她还难受。 “不急,办法是有的。”陈九州安慰了句,转过头,却是一脸的愁眉不展。 上次那样的手段,是没可能瞒过南梁神医了。 “陈相,陈相!”这时,贾和焦急的身影,出现在御花园。 陈九州怔了怔,这不刚出宫么,怎么又回来了。 贾和两步走近,神情无比凝重,“陈相,在南梁蛰伏的探子来报,范炳带着五千护卫,已经乘着楼船出发,约有十日时间,便会到达东楚。” “这不可能!”陈九州脸色大惊,按着当初的计划,范炳一来一去,至少要两月时间。 “陈相有所不知,范炳所请的梁医,本就是军医,一直驻扎在楚江对岸的南梁大营!而且,这次范炳所乘,并非是江船,而是楼船!我估计,他就是想杀陈相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陈九州大怒。 若范炳带着那名军医前来,来到金銮殿,那么夏骊假怀孕的事情,必定会败露。 “贾和,有没有办法,派刺客去南梁楼船上,把南梁军医杀死!” “我想想办法。”贾和瞬间明白陈九州的意思。 “此事务必慎重进行,一个不好,东楚会有亡国之祸。” 连着两日,整个楚都,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之中。 夏骊更是闷闷不乐,时常孤独地站在皇宫阁楼上,看着远方的楚江岸,不知在想什么。 “陈九州,若是把本宫献出去……或许还来得及。” “别胡说。”陈九州放下手里的短弩,这两天,他一直在研究这玩意,想着如何改良。 “陈九州,那怎么办?” 陈九州沉默了下,“实在不行的话,只能与南梁开战。” 夏骊露出惨笑,“你自己也说过,南梁号称兵甲百万,东楚呢,上无都督大将,下无威武之军,拿什么打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反正啊,不管是东楚还是你,都会没事的。”陈九州强行安慰了一波,但这话听起来,自个都觉得底气不足。 “好,我听你的。”转过头,夏骊脸色露出一种决然。 …… 贾和是黄昏时分回来的,浑身湿漉,不过脸上,带着难以自抑的欢喜。 “陈相,五艘江船入江,总算是不负使命,有刺客回报,已经将南梁楼船上,那位穿着医袍的军医,用弩弓射死。” 陈九州惊喜地握住拳头。 杀了南梁军医,所有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但陈九州并不知道,此刻的楚江之上,范炳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用怀疑,肯定是东楚那个狗相派来的,他以为啊,把你给杀了,骊珠公主假怀孕的事情,便能瞒住悠悠众口。” 范炳旁边,一位穿着裨将盔甲的长须老人,面色冷漠地看了一眼甲板上的替死鬼,缓缓开口。 “陛下英明神武,这一步棋,不管东楚小儿如何择选,都难逃亡国的命运。” “骊珠公主做世女,便会成为我等的玩物,东楚人若知帝皇家无二的公主,受尽胯下之辱,恐怕会更加悲恸,不敢再有战心。” “不怕物极必反?”长须老人讪笑。 “哈哈哈,天下皆知,楚人孱弱不堪,与病弱小儿无异,若非是陛下为了将来稳定考虑,早就起刀兵了。” “所以嘛,才叫东楚小儿。” “至于那位名声败坏的东楚奸相,日后若落到我手,定叫他求生不得,欲死无门!” “不出三日,东楚便到了。”长须老人冷冷脱下盔甲,重新将医袍披上。 “让东楚小儿看看,何为上国之威!迫势,兵势,以及我梁人的武勇之势。” “百万兵甲,若踏江而战,弹指间,便可灭掉此等病弱之国!” “天下二十州,东楚小儿只占了区区半州之地,也敢妄称为国!” 034 东楚一无所有 贾和脸色带着寒意,绕过皇宫通道,甚至连打招呼的裴峰,都并未多加理睬,直接走到了御花园。 “陈相,鱼目混珠,刺杀南梁军医的事情,失手了!” 陈九州痛苦地闭上眼,将手里的卷宗,缓缓放下。 “再有半日,南梁的楼船便会停港。” 这句话的意思,贾和明白,陈九州也明白,南梁使臣团,如今已经处在东楚境内,不比茫茫楚江之上,若这时候再刺杀,哪怕成功,也必定会让南梁迁怒。 一切都来不及了。 “贾和,你去准备驿馆,就说这两日陛下身子不适。” 贾和沉默领命,踏着脚步沉沉离开。 “陈相!陈相!”这时,老太监刘总管,又是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公主整理好行装,偷偷出宫了。” 闻言,陈九州头皮立即炸了起来,不用猜都知道,夏骊为何这时候要离开。 来不及多想,陈九州立即拔腿,往宫门外追去。 …… 立秋之后,楚都天气渐凉。 夏骊脸上蒙着丝巾,双眼通红,孤独地背着包裹,往楚江岸的方向走去。 身为帝皇家无二的公主,她没有选择,为了东楚,她必须做出牺牲。 哪怕陈九州很努力了……但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九州,本宫走了,以后,你就可以不受气了,你就可以纳妾了,你打了皇弟,也没人骂你了。” 夏骊抹着眼睛,四周围的人,津津有味地看着,只当是哪家的小媳妇,受气离家出走。 突然,一骑快马,以横冲猛撞之势,一路奔袭而来。 有巡街的城卫兵刚要骂娘,当抬头看清马上的人,吓得立即缩头远遁。 没多久,快马横在了夏骊面前。 “去哪。”陈九州脸色动怒。 “去钓鱼,不关你事!”夏骊咬着嘴唇,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珍苑里有鱼池。” “本宫不用你管!本宫不喜欢你这个奸相!” “好!”陈九州也动了气,冷然下马,将佩剑抽出丢到夏骊手里。 “那你像以前一样,直接把我刺死,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管不了!” 夏骊抱着剑,身子战栗不敢动。 “你不刺,我帮你!如你所言,夫妻一场,日后若是再见,只能做山河故人,还有什么意思!” 陈九州当真是抢过剑,对着自己胸口刺去。 血珠迸出,夏骊惊得急忙抱住陈九州的手。 “东楚势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担得起的。”陈九州咬着牙齿,嘴角渗出血丝。 周围有许多人,缓缓聚了过来。 “为相,我守不住国,为夫,我守不住妻。这肮脏破命,不要也罢。” “落后就要挨打,东楚势弱已经是定局,贩夫走卒食不果腹,赳赳楚士器甲不良,连你脚下的路,也是年久失修,只等大雨一来,便淹成泥池!”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你跳入火坑的理由!” “你以为我不想救东楚吗!我巴不得撒豆成兵,十万楚弓,十万楚骑,再加二十万刀盾弩枪,打造千艘楼船,但可能吗!东楚……一无所有。” 周围有人听得悲痛,一个退伍老卒忍不住哭出了声。 夏骊难受地捂住胸口。 “还是你觉得,我真愿意做这个丞相!那好!不做也罢!”陈九州扯下长袍,往夏骊面前一掷。 摆烂谁不会?为了东楚,为了夏骊,他几乎是玩命了,以普通人之身,时时应对外敌内敌,每天心力交瘁,偏偏还讨不了个好。 “去啊,去楚江岸啊!南梁使臣便在那里等你,你只需一到,便立即返回南梁!” “陈九州,你别这样……”夏骊哭得眼睛都肿了。 看着夏骊的模样,陈九州心底发酸,弱国之相,地狱级的任务,他深感无力。 “陈九州……”夏骊颤着伸手,拉住陈九州的手臂。 “我不去了,你别这样。” “真不去了?” “不去了、不去了。”夏骊拼命摇头。 陈九州叹了口气,将围观的人群挥散,随后弯下腰,一把将哭哭啼啼的夏骊背了起来。 入宫的路还很长,沿街的人还在指指点点。 “陈九州,你的伤。” “祸害遗千年,暂时死不了。”陈九州头也不回。 “陈九州,别、别生气了。” “你这个脑子,做公主明显不合格,也不好好想想,哪怕你当了世女,南梁要想攻伐,肯定还会有其他借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再不济,也轮不到你一个公主去跳火坑。” 实际上,这两天他也没闲着,一直在考虑,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一早立即让裴峰去办了。 但愿会有进展。 “还有啊,你刚才是抱我了吧?你趁人之危啊你,不行,今晚去本相房间说清楚。” “呸!祸国贼子!”夏骊突然又有了力气,狠狠在陈九州脖子上,揪了一大把。 陈九州吃痛的声音,传出了两条街。 …… “真到了?”太尉府,正在喂汤药的鲁长风,激动得老脸通红。 “回太尉,南梁使臣确实是到了江岸。” 放下药碗,鲁长风差点没手舞足蹈。 虽然早知道范炳要回来,但没想到,居然速度这么快,十天的水路,八天便到了。 “不愧是南梁啊。”鲁长风狠狠呼出一口气,这段时日,尽是被陈九州追着打了,也好,是时候反击了。 “父亲,药、药。” 鲁长风才如梦方醒,急忙端起已经药碗,往自己的痨鬼儿子嘴里喂去。 035 易容大师 “陈相,人找到了。”裴峰沉声道。 “辛苦了,老裴。”陈九州点点头,缓缓推开密室的门。 一个窈窕的身影,原本坐在桌上自斟自饮,当看见陈九州走入,吓得立即缩到墙角。 “你……就这么怕本相。”陈九州脸色无语,在旁边坐了下来。 “本相当初也是无心之过,倒是难为你,特地从丞相府逃出去后,还躲入了太尉府里。” 这些信息,暗中有贾和的人在收集。 晏小秋此刻,明显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脑海中还是陈九州弯腰捣鼓花花草草的场景,如梦魇一般。 “鲁长风派杀手往河东郡,杀你晏家满门,不记仇么。” 这一句,终于晏小秋的神色,变得无比清冷起来。 “陈相要帮我?” “做笔交易。”陈九州淡淡开口,“你手里,肯定有对鲁长风的把柄,否则,他不会这么疯。” “有。”晏小秋言简意赅。 陈九州松了口气。 “但我要银子,一百万两。”没想到晏小秋的下一句,直接让陈九州懵逼。 “多少?一百万两!本相把命给你算了。” 陈九州和旁边的裴峰,双双吸了口凉气。 这真敢说啊。 “不如——,本相帮你杀了鲁长风,你也算报仇雪恨了,有道是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银子就算了吧,大家现在也熟了,谈钱伤及感情。” 晏小秋一副“你当我傻子啊”的神情。 “有了罪证,陈相肯定要杀鲁长风,又何必诓我的银子。” 陈九州咬着牙,“你也知道,东楚现在青黄不接,给你十万两吧?不少了。” 晏小秋冷笑,立即爬到床上,准备睡觉。 “二十万!多一个子儿都不给!想清楚,不然本相可以杀了你!” 晏小秋直接将刀扔了过来。 “你杀了我吧。” 长得挺不错一姑娘,偏偏是个滚刀肉。 陈九州彻底无语,“三十万如何?晏姑娘,你好歹也是楚人,东楚现在的情况,应该也知道吧?” 晏小秋沉默了下,缓缓开口,“也罢,算姑奶奶孝敬祖宗了。” 陈九州松了口气,三十万就三十万吧,到时候再想办法,慢慢骗回来。 不敢激怒晏小秋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一件大事,非晏小秋不可。 “两个月之后便是秋收,到时候百姓交了赋税,国库有了钱,本相自然会给你。” “我知道你能做主。”晏小秋点点头。 “本相还有一件事情,听说晏姑娘是易容大师。” “是又如何?” “帮本相一个忙,到时候鲁长风的脑袋,会留给晏姑娘亲自动手。” “好!”晏小秋微微激动。 …… 太尉府,鲁长风忙前忙后,一会儿催促下人上菜,一会儿围着桌子绕圈,挨个儿倒酒。 “行了,说正事。”范炳摆了摆手,上一次的东楚金銮殿之耻,他还有些埋怨鲁长风。 鲁长风急忙恬着老脸,跑回位置坐下,随后像作报告一样,拱手开口。 “骊珠公主,必然是没怀孕的,今日晌午,有不少人亲眼见到,这骊珠公主分明是要往江岸走的。” “找我们?自投罗网么。”范炳讪笑。 “无错,她担心东楚因此被迁怒。所以老夫才敢这么断定,若真是有孕在身,又何必多此一举。” “有些道理的。”长须军医淡笑,“这些个东楚小儿,总喜欢自欺欺人。” 鲁长风脸不红心不跳,“花军医此言,深得我心,老夫平生,也最看不起这些东楚小儿。” “你不就是楚人么。”范炳乐了。 “老夫身在东楚,心里却一直奉南梁为母国,巴不得南梁百万兵甲,踏江而来灭了东楚。” “哈哈哈。”范炳和花拓相视一眼后,尽皆开口大笑。 东楚有此等“重臣”,灭国已然是无可挽救的事情。 “鲁太尉放心,我一定在家父面前,替你多说几句好话。” 范炳的父亲,可是南梁据举足轻重的大都督,若是靠上了这座山,哪怕以后……做不成什么皇帝,也算留了一条好退路。 “哟,老夫多谢范小统领了。”鲁长风喜得急忙举杯,一饮而尽。 “鲁太尉,别怪我多嘴,骊珠公主的事情,是真确定了吧?”两三杯后,范炳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不怕陈九州捣鬼,就怕是真的,连花军医也没辙,到时候别说什么攻伐借口,恐怕回到南梁,要都被人笑死了。 要知道,上一次回国,他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了南梁皇帝,然后戴罪立功。 当然,他心里也相信是假的。 向鲁长风求个心安罢了。 “范小统领放心!老夫指天发誓,骊珠公主,肯定是假怀孕!” “好,这陈九州还说什么陛下身子不适,呵呵,分明就是托词!鲁太尉,这件事情就给你去办,告诉你家的小皇帝,若是再遮遮掩掩,我让我爹立即率领三军,踏平楚都!” 虽然只是恐吓,但鲁长风吓得一边抹着冷汗,一边慌不迭地频频点头。 036 “友邦南梁” 御书房里。 小皇帝夏琥,吓得脸色都白了。 “鲁卿,你是说……那个范炳,要带大军攻打楚都?” 鲁长风心底鄙夷,比起南梁那边英明神武的皇帝,东楚的这位,确实是太不堪了。 “陛下放心,老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南梁使臣消了气,不过,还是希望陛下,早早应对才是。” “但陈相说——” “东楚江山,乃是陛下的江山,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中原的赵国之帝,也不过少年之姿,却能御驾亲征,震慑四方,若是陛下敢迈出这一步,老臣觉得,日后陛下的成就,比起赵帝也不会差多少。” 这一句,终于让夏琥动容。 鲜衣怒马,青史留名,如他这般年纪的皇帝,哪里会不想。 “鲁卿,快,马上让南梁使臣来见。” 还略带稚气的声音,瞬间萦绕了整个御书房。 …… “你家弟弟又想闹什么。”听见范炳已经入宫的消息,陈九州脸色震惊。 最初的计划,他特地安排了不少人,来挡住范炳入宫,现在倒好,全被小皇帝玩砸了。 夏骊同样神情叹息,“刘总管说,刚才鲁长风进了御书房面圣,然后皇弟便宣范炳入宫了。” 陈九州沉默下来,这会儿再追责也没有意义,还是先想办法,把面前难过度过。 “媳妇,等会本相安排之后,这几天你便先离开皇宫,本相会派人保护你。” “陈九州,这是何意?南梁使臣专门来此,不是来确认本宫怀孕的事情吗?” “自然是这样。”陈九州拍了拍手,随后,晏小秋和裴峰两人,立即从齐云殿里走了出来。 在后头,另有一名和夏骊身材相仿的女子,遮着面纱,动作有些颤栗。 “陈九州,这是——” “易容。”陈九州凝声道,“本相昨日已经找来孕妇,易容成了你的模样,不管是怀孕时间,或是体态,都能对得上。” 夏骊脸上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便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能行吗?若是开口说话,便会露出马脚。” “放心,到时候本相也在殿上。” 夏骊犹豫了下,走前几步,将女子的面纱掀起,顿时,露出一张宛如孪生的脸。 肤色,五官,甚至是神态,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神奇的事情。” 裴峰旁边的晏小秋,得意地抬起头,“区区小事罢了,整个天下,能认出我晏小秋易容术的,最多只有三人。” 陈九州还没给钱,她是不会离开的,只等秋收的赋税入了库,立即让陈九州兑现。 “陈九州,她是?” “青楼老鸨,别和她玩,小心被带坏了。”陈九州懒得介绍。 “姑奶奶是清白之身!陈九州,你敢过河拆桥!” “本相手里还有些护脸的法子,改日再让晏姑娘试试。” 晏小秋急忙缩着头,跑出了百米之外。 “陈相,老狐狸已经带着范炳,准备到金銮殿了。”这时,贾和从宫外走入。 陈九州点点头,由于小皇帝的横插一脚,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按着最初的打算,至少还要花费两天时间,把眼前易容的女子,过一遍礼仪什么的。 “朱姑娘,不要怕,等会到了殿上,不管别人怎么问,你都别开口,明白么。” 易容的女子害怕地点头。 陈九州心底微叹,终究是赶了些。 “陈相,随范炳来的,还有五千梁军,我们怎么办?”贾和沉默了下,补了一句。 “不用管,虚张声势罢了。” 借范炳一百个胆,只要南梁皇帝不开口,他绝对不敢动兵。 牵着易容女子,陈九州深吸一口气,往金銮殿的方向,冷冷迈了过去。 金銮殿里,正在让宫娥喂葡萄的小皇帝夏琥,看到陈九州走入,惊得急忙端坐,将宫娥赶到一边。 “陛下好兴致。”陈九州抛下一句,冷瞪了夏琥一眼后,和“夏骊”双双坐在了鎏金椅上。 “陈相,南、南梁使臣来访,朕原本还想让人过去相请的。” “陛下眼里,难得还有我这个丞相。”陈九州抱起宽袖,声音冷然。 这一下,夏琥也顾不得什么青史留名了,慌不迭地认错。 陈九州心头失望,若是夏琥硬气一些,他反倒会生出几分欣喜。 “南梁使臣范炳到——” 立在殿外的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幕何曾相识,一个多月前,范炳便是这般堂而皇之地闯入,却因为被陈九州激怒拔剑,差点当刺客砍了。 此刻,由于早已经过了上朝时间,再加上前些日子叛乱,又死了一帮大臣。让整个金銮殿,看起来颇有几分冷清。 脚步声沉沉而来,在踏入金銮殿的时候,明显是突然停顿。 陈九州抬起了头,只觉得有些好笑。 范炳脸色阴沉,正把佩剑和挎弩,冷冷地丢在殿外。 吃一垫长一智,这范炳是真的有点怕,怕陈九州又把他当刺客耍了。 范炳身边,一位穿着医袍的长须老人,眼神如狼,目光撇过陈九州,直直往旁边的“骊珠公主”看去。 鲁长风落在最后,还是那副阴恻恻的模样,一开口,就知道是老狐狸了。 “陛下,陈相,大喜啊,友邦南梁特遣使臣,与东楚共商国事!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037 本相易容了么 范炳冷冷走入金銮殿,还是那副倨傲至极的模样,朝着夏琥,淡淡拱了拱手。 反倒是小皇帝夏琥,连着说了三遍“免礼”。 陈九州皱了皱眉。 “啊,刚好陈相也在,外臣有礼了。”说的客气,实际上连手都没抬。 老凡尔赛了。 “这位就是骊珠公主了吧。”花拓眯起眼睛,嘴角淡笑。 “哦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上次说好的嘛,请来南梁神医,为骊珠公主安胎。”范炳装模作样地开口。 “那就有劳范小统领了。”鲁长风急忙谢礼。 这配合的,啧啧,不去演个舞台剧都可惜了。 “范小统领,不用了吧,我东楚自有太医,何必劳烦友邦。” 陈九州的话,在范炳看来,更笃定了夏骊假怀孕的事实。 “陈相啊,既是友邦,便该互相扶持。”鲁长风阴恻恻地补刀。 陈九州还要再说什么,花拓已经贸然伸手,一把捏住了“骊珠公主”的脉搏。 范炳狂妄的笑声,瞬间响彻整个金銮殿。 “陈相啊,若是你真的敢欺骗我南梁上国,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刀兵再起,马踏楚江!” 这番话,已经让夏琥惊得无以复加,坐在龙椅上的身子,不知觉地瘫了下来。 “也别怪本将仗势欺人,这天下自有一番生存之道,弱肉强食,大鱼吞小鱼,如你东楚这般小国寡民,本就不该逆势而行。” “我南梁上国,兵甲百万,楼船千艘,战马万匹,刀戟弩弓不计其数,国富民盈,四海升平,这副兴盛之象,东楚可有半分?” 小皇帝夏琥,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陛下,坐稳。” 陈九州稳稳而立,并未有半分失色。 “陈九州,你当真是不怕啊?” 陈九州淡淡一笑,“怕什么?我陈九州虽为小国之相,但也曾听说过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范炳皱眉。 陈九州拂开袍袖,不卑不亢,“秤砣虽小,却能四两拨千斤,山泉积弱,亦能水滴石穿,星星之火,只需一场东风,便可燎原千里!” “好一副伶牙俐齿!” 陈九州重新抱回袍袖,“蚁能噬象,叶能渡江,范小统领的话,还是说的早了。” 范炳咧开嘴,遥指着陈九州,神色愈渐玩味,“嘴硬,真嘴硬。等会看陈相还有什么可说!” 此时,花拓已经脸色阴沉地收回了手。 “花军医,大声说出来也无妨。”范炳倨傲地抬手。 鲁长风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踏前两步。 只要骊珠公主是假怀孕,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陈九州都必死无疑。 激怒南梁,再起刀兵,这个罪名,足够陈九州死十次八次的了,把持朝政又如何?小小的东楚,还能斗得过南梁么。 “花军医,你倒是说话啊。”范炳催促道。 花拓痛苦地闭上眼,“骊珠公主,确是怀孕了。” 这种事情没法隐瞒,即便再换十个八个神医过来,结果都一样。 “不可能!”范炳顿时脸色剧变,急忙转过身,死盯着鲁长风。 鲁长风也吓得老脸发白,假怀孕的事情,种种迹象来看,几乎是实锤了的。 可现在,居然是真的! 鲁长风一双狐儿睛,急剧闪动,似乎想找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最后,目光直直停在了“夏骊”身上。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至始至终,这位骊珠公主,都从未说一句话。 “骊珠公主今日倒是不说话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大家闺秀,坐在朝堂里羞怯不语呢。”鲁长风微微拱手。 这一句,却让范炳惊得抬起目光,看了过来。 花拓也皱起眉头,陷入沉沉思考之中。 上一次在金銮殿里,只因为多说了两句东楚不堪的话,这位公主,立即就喊“放肆”了。 但现在,不发一语是怎么回事? 范炳嘴角冷笑,难怪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骊珠公主昨日感了风寒,喉咙发涩,并无大碍。”陈九州平静微笑。 一边还用手亲昵地揉着“夏骊”的头发,这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夫妻恩爱。 但陈九州却知道,此刻这位易容的朱姑娘,身子已经抖得很厉害了。 “我曾听说,天下间有种奇异无比的手段,称为人皮易容,只要学会原主的神态动作,外人很难看出一二。”花拓重新走出来,盯着陈九州的眼睛,死死看着。 但他失望了,陈九州不管是举止还是神态,都没有半丝变化。 传闻里,东楚奸相陈九州,虽然名声败坏无恶不作,但并非是有大城府的人,喜形于色,连鲁长风都比不了。 “肯定是易容了!”范炳大叫,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走到了骊珠公主面前。 “只需撕开人皮面具,陈九州你就死定了!” 锵—— 陈九州冷冷地抽出佩剑,丢到范炳面前。 东楚金銮殿,上朝不卸佩剑,他可是独一份。 “东楚虽是小国,但尚有国体不容践踏,范小统领真是慧眼过人的话,可亲自一试。” “用手撕多累啊,直接拿剑吧。刘总管,去把太医请过来,免得公主到时伤口感染。” 老太监刘总管,冷静地点点头,开始往殿外走去。 花拓神色更是愤恨,这陈九州几个意思,根本没把他这位南梁神医放在眼里。 “范小统领,这是何意啊?”陈九州冷冷踏步,走到范炳面前,将剑捡了起来。 “哦,对了,范小统领是担心吧?担心又被当成刺客。” “范小统领无需担心,本相只求一个公道,免得范统领回到南梁,再说公主假怀孕什么的,那可就不好了。” 范炳依旧不敢弯腰拿剑,死死咬着牙,一副不知所措。 连鲁长风,也满脸阴郁地退后几步。 陈九州目光发冷,将剑捡了起来,“也有不少人说,本相死而复生之后,脾气大改,不知范小统领是否也怀疑,本相是易容了?” 嚓—— 剑刃划过脸庞,陈九州脸颊上,一道皮肉翻开,瞬间有血蛇渗了出来。 “请范小统领看清楚,本相易容了么!东楚小国的人,是否个个都是易容大师?” “并无!并没有!陈相住手……稍安勿躁。”范炳脸色惊变,艰难地退开两步,喘气大喊。 038 南梁上国,本相送你一程 连鲁长风也没有想到,陈九州会以这么激进的手段,力证清白。 “本相说过了,东楚虽是小国,但尚有国体尊严,范小统领一再相逼,未免欺人太甚。” 掏出手帕抹去血迹,陈九州疼得要喊娘。 但表面上,还是忍住了。 范炳无可反驳,到了这一步,他不得不信,东楚这位无二的公主,确实是怀孕了。 而面前的奸细陈九州,给予他的压迫力,也堪比英明神武的南梁帝皇。 花拓神色复杂,看着金銮殿的状况,已经知道无力回天。 “骊珠公主身子有喜,还请多多保重身体,等诞下子嗣之后,本将再来恭请公主入南梁。”范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 不过在陈九州听来,还是极为不爽,都怀孕了,你还要等着生完孩子再来。 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啊。 当然,陈九州也知道,南梁那位帝皇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利用骊珠公主,来彻底打击东楚人的士气。 “外臣告辞!”范炳冷冷拂袖,和花拓双双踏出金銮殿。 “范统领稍候。”陈九州笑着开口。 范炳怒极反笑,回过了头。 刚才陈九州的气势把他吓住,现在想起来,这似乎是够耻辱的。 “怎么?陈相是想追责?我不怕告诉陈相,我等乃是南梁上国使臣,若是在东楚之地,哪怕流了一滴血!南梁百万兵甲,都会唯你是问!” “不敢。”陈九州平静地抱着袍袖,“范小统领应该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本相别无他意,只想送送上国使臣。” 听完,不仅是范炳发懵,连旁边的鲁长风,也露出“不得其解”的神情。 “陛下,同去吧。” 夏琥今天可谓是坐立难安,听见陈九州的话后,哪里还敢反驳,只得机械地点头。 …… 一柱香之后,皇宫中门打开,御林军跪列两旁。 迎头遇上御驾的太监宫娥,也纷纷跪伏,浑身战栗不止。 这都多少年了,小皇帝从未出过宫,也不知今天怎么了,会为了迎送南梁使臣,破了惯例。 长长的车列,出了皇宫,沿着青石街路,往楚江岸的码头驶去。 车列最前,首当其冲的,赫然是范炳,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神色充满了倨傲。 先前在金銮殿的不快,似乎也一下子消失不见。 哪怕是东楚小国之帝,能亲自来迎送他,也算不错的殊荣了。 随性的十几位南梁军士,扯高气扬地抡起长戟,将道路两边的楚人,暴戾地驱赶。 一位来不及躲开的梨贩,被南梁军士一推,连人带车翻倒,黄澄澄的梨子滚了一地。 惊得不少楚人百姓,纷纷垂头躲避,不敢相望。 “哈哈哈,果然是小国寡民。”范炳和花拓,相觑大笑。 陈九州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马车窗的珠帘拉上。 在他的旁边,小皇帝夏琥如坐针毡。 “陛下可知,本相为何要送南梁使臣?” “朕……不知。” “在东楚人的心中,南梁等同于上国,不可战胜,若这种想法不改,不出两年,东楚必亡。” “朕、朕以后一定好好治国。” “这并非是陛下一人之过,本相也不是在责问。” 伸出手指,在车壁之上,陈九州直接摁死了一只不知名的昆虫,随后用手指捻了起来,小心放到手掌上。 “本相是想告诉陛下,三千万东楚子民,为奴还是为士,全在于陛下的选择。” 小皇帝似懂非懂。 “东楚可头断血流,但楚人之志,不可被磨灭。” 车列已经接近楚江口,速度渐慢,随行太监开始惊惊乍乍地铺好长毯。 夏骊蒙着长袍,和晏小秋两人,站在偏僻的角落里,心里五味杂陈。 “也不知这奸相是什么意思,你说瞒过去就瞒过去了,还像个奴才一样,非要送人家一程!”晏小秋骂骂咧咧。 夏骊眼神也变得难过,陈九州的这个决定,无疑会让整个东楚的士气,更加大受打击。 南梁军士一路扯高气扬,东楚子民敢怒不敢言。 若换成是她的话,早就让御林军出手制止了。 陈九州,真要气死人了! 在陈九州的目视下,小皇帝夏琥战战兢兢地下了御驾,踏着长长的铺毯,往前走去。 “陈九州,你很不错。”范炳露出讪笑,骊珠公主暂时做不了世女,那没办法,只能回去如实禀报。 反正南梁有位英明神武的陛下,总归会想出好法子。 但现在,他是真的爽啊! 围观的万千楚人,敢怒不敢言,连东楚的皇帝,也要战战兢兢地过来相送。 “范小统领可以站得高一些,如此,便能看到南梁的江岸线了。”陈九州淡淡道。 范炳只当陈九州在奉承,也没有当回事,遥指着笑了两声之后,果真走上了码头的楼台。 陈九州转过头,冲着夏琥一笑,“陛下,等会看清楚了。” 小皇帝满脸懵懂,却发现陈九州已经迈开脚步,朝着站在楼台的范炳走去。 夏骊也看见了,气得浑身发颤,“呸,只知阿谀奉承的奸相!” 万千楚人也看见了,那位名声败坏的奸相陈九州,迈着脚步,已然走到了楼台之上。 “陈九州——”范炳刚转头。 啪—— 万千东楚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奸相陈九州,干脆利落地扬起手臂,朝着南梁上国使臣,一巴掌扇了下去。 站得高,被看得远。 仅稍等了片刻,无数东楚人口中,发出近乎疯狂的喝彩。 039 包围太尉府 没有人想到,码头楼台之上,陈九州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抬手,赏了南梁使臣范炳一巴掌。 不远处的小皇帝夏琥,整个人都看懵了,一下子就明白了陈九州刚才的话。 这是……早就想着扇巴掌了。 夏琥眼里,难得有了一丝神采奕奕。 “彩!” “大彩!” 不少原本敢怒不敢言的楚人,这时候也顾不得了,纷纷抬头大吼,比起奸相,他们更加憎恨,这个压迫了东楚近百年的南梁。 晏小秋直接迸出了脏话,“这陈九州,还真狗日的……打了巴掌。” 夏骊眼眶渗泪,这一幕,足以让她惊喜很久。 楼台之上,范炳神情近乎发狂,一双眼睛,瞪得鼓了起来。 “陈九州!你怎么敢的!怎么敢!” 随行的南梁军士,急忙围住了楼台,却不料,随着裴峰的一个招手,霎时间,数倍于南梁军士的御林军,涌了过来,反包围把南梁军士为住。 “陈九州,你是找死了。”花拓离得不远,同样是怒不可遏。 多久了,南梁人来东楚,何时受过这等耻辱。 “陈相啊,你不会是想打仗了吧。”鲁长风装出痛心疾首的忠臣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陈九州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甚至还抬起手,让裴峰把御林军驱散。 “范小统领,你误会我了。” “好一个误会啊!本将的脸,可都肿了!” “不得已而为之嘛。”陈九州抱着袍袖,稳稳而立,“先前便听范小统领说了,若是在我东楚,哪怕流了一滴血,都会被追责,对么。” “自然是,我乃南梁上国使臣!” 陈九州笑着摊开手掌,一只不知名昆虫的尸体,已然是血肉模糊。 “范小统领请看,本相刚才过来,便发现有此恶毒之蚊,趴于小统领的脸上,喝血剐肉,若本相再不出手,若范小统领因此流了血,本相于心何安,东楚于心何安!” “我、我……该死的!”范炳气得浑身发颤,却根本没法反驳。 先前什么不能流一滴血的话,自然是他说的,没想到,反而成了束缚。 花拓目光清冷,看向陈九州的眼神,不觉深邃了几分。 “陈九州,你以后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范炳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拼命撂下狠话。 “范小统领说笑,若是有空,本相一定去南梁做客。”陈九州不卑不亢。 “登船!”拂开长袖,范炳冷冷地走下楼台,一边走,还一边痛苦地捂着脸。 陈九州的那一巴掌,哪里像打蚊子,分明把他的脸都抽歪了。 “哼!”花拓也随即转身,跟在范炳后,往码头前方走去。 仅半柱香功夫,南梁楼船便像斗败的公鸡一般,灰溜溜地消失在了江面上。 “回宫。”陈九州走下楼台,淡淡开口。 小皇帝夏琥才如梦方醒,急忙听话地钻入马车里。 那些围观的东楚百姓,久久不愿散去,不少人还搬来酒坛,迎着江风举杯,发泄着久违的舒畅感。 鲁长风缩着身子,沿着偏僻的小路,匆匆忙忙地往太尉府跑回去。 …… 回到东楚皇宫,走出金銮殿,陈九州才发现,夏骊和晏小秋,已经早一步回来了。 “陈九州,挺厉害嘛。”晏小秋努着嘴,不知怎么的,她总是会不断想起,陈九州在楼梯上,扬手扇南梁使臣的身影。 对她而言,这是件好事情,至少陈九州捣鼓花花草草的梦魇,好像是越来越淡了。 “晏姑娘你看,大家都是为了东楚嘛,要不然三十万两就算了。”陈九州嬉笑道。 “呸!想都别想!”晏小秋翻了个白眼。 “陈九州,这次的事情,还是小秋帮了忙的,该给……还是给吧。”夏骊急忙劝道。 三十万虽然很多,但这次没有晏小秋,还真过不了关。 过不了关,意味着东楚将要面临兵灾,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还是公主深明大义。”晏小秋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手势,当然,是冲着陈九州的。 陈九州懒得再废话,直接比了个中指,转身离开。 “陈相,证据确凿了。”早就等在一旁的贾和,面露着笑容。 “晏小秋提供的血书名单,我已经一一核对,不会有问题,这一次,老狐狸彻底要完蛋!” 古往今来,叛乱谋反的,多多少少都会害怕,再加上古人重誓,所以就有了血书这种东西。 旨在绑在一起,成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同死,但谁又想到,鲁长风这老狐狸,为了活命,居然背后捅刀子。 如今这血书上,除了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晏小秋外,都死得光光了,就剩下鲁长风父子了。 “贾和,派人包围太尉府。”陈九州冷冷开口。 040 老狐狸的末路 楚都,太尉府。 裴峰带着三百御林军,将整座府邸,围得密密实实,只等陈九州一到,便立即下令冲杀进去。 约有二十多个鲁家门客,惊惊乍乍地堆在府门前,拿着朴刀不知所措。 瓮中之鳖,已然是必死之局。 “陈相来了!”这时,一个眼尖的御林军大声高呼。 若放在以前,哪怕是他们这些御林军,都是懒得理睬奸相的,但不知为何,近段时间以来,奸相陈九州,仿佛成了整个东楚的主心骨一般。 陈九州神情清冷,和贾和两人,步履沉沉地踏到了太尉府前。 “老裴,怎么样了?” 裴峰屁颠颠地小跑过来,“陈相,老生猛了,还是拒降,老狐狸派了不少门客堵着,若非是顾虑到陈相的名声,我早就冲进去满门抄斩了。” “你倒是聪明了一回——”话未说完,陈九州突然脸色一变。 “裴峰,你意思是说,鲁长风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是这样。” “快,冲杀进去!” 看见陈九州的神态,裴峰不敢耽误,瞬间招呼人马,将堵门的鲁家门客冲散之后,浩浩荡荡地冲了进去。 …… 太尉府,一间偏僻的密室。 密室里,尽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古玩字画,甚至不少名剑名铠,散落在角落。 一位扶着鲁敬的高大门客,瞬间眼冒金光。 “鲁夫,别看了,随便拿吧。”将一摞摞的银票揣入怀里,鲁长风咬了咬牙,冷冷开口。 反正都带不走,若是陈九州冲进来,迟早也被充公,倒不如便宜跟随的门客,也好让忠诚度牢固一些。 “谢过太尉!”叫鲁夫的高大门客,脸色瞬间狂喜,将鲁敬放到地上后,和身后七八个门客,疯狂往前跑去,但由于银票都被鲁长风拿走,只得抓了几大把的金条,各自塞入怀里。 “走,快走!”鲁长风没心思再耽误,推开墙角落的两具古铠甲,用手拍了几下之后,一扇隐藏的铁门,瞬间露了出来。 十余个门客一听,又狠狠抓了一大把,才跟在鲁长风后面,往铁门跑去。 “我儿!”鲁长风脸色阴沉,怒骂了句。 原本鲁家有上千忠心门客,却都死于叛乱之中,这一批招募并没有多久,并未对鲁家有多大的归属感。 鲁夫微微皱眉,返身回去,将病痨鬼一样的鲁敬,背到了身上。 “走,陈九州这个狗相,就要冲进来了!” 铁门后的密道,极为狭长,却工整地铺满了青石,火把亮堂,防水严密。 待走到密道尽头,鲁长风才重重松了口气,这个密道,他已经筹划了二十年之久,总算是用上了。 “太尉,这是哪儿了?”鲁夫抹了抹额头的汗,在他的背上,鲁敬咳得脸色死白。 鲁长风心疼地抚了抚鲁敬的后背,“放心吧,已经出了楚都,诸位跟着我走,往会稽郡去,到时我另有重赏。” “太尉,不好了,御林军冲入密道了!”最后一个冲出来的门客,惊得声音打颤。 鲁长风还未鼓舞士气,除了鲁夫之外,余下的门客,已经揣着黄金仓惶四窜,压根儿没想再忠勇护主。 “该死的!走!只要入了密林,陈九州就没办法了。”鲁长风神情阴沉。 鲁夫沉默地点头,背起鲁敬,急急跟在鲁长风后面,往前方不远的密林奔去。 “鲁夫,你相信我,会稽王是我的女婿,到时候我会让他封你为将。” 密林深处,动作逐渐缓慢的鲁夫,突然停下脚步,将浑身软绵的鲁敬丢到地上,仰头大笑。 鲁长风皱着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遍全身。 嗝—— 青色匕首,毫无预兆地割过鲁敬的喉咙,瞬间,一大片的血珠,高高迸了起来。 鲁敬跪倒在地,夸张地用双手捂着喉咙,鲜血渗出指缝,染红了白袍。 “敬儿!”鲁长风睚眦欲裂。 “鲁太尉,把银票都拿出来吧。”鲁夫舔着匕首,脸带嬉笑。 “给你!都给你!”鲁长风抬起手臂,将一大摞的银票攥在手上。 鲁夫狂喜地刚要伸手,一枚小巧玲珑的弩箭,瞬间从鲁长风的长袖里崩了出来,直直穿过鲁夫的胸膛。 砰—— 门客鲁夫,还没来得及富贵一场,身子无力地仰摔在地。 “父、嗝嗝……父——” 鲁长风像一只老猴一样,躬身跪地,呜呜痛哭。 “父亲……我还没……嗝嗝,太子——” 血迹斑斑的手,一下软绵绵垂了下去。 “敬儿,朕、朕今日立你为太子。” 无人再应话,死寂的密林里,只有山风呼呼吹过。 “陈九州,我誓杀你!” …… “逃去会稽郡了?”太尉府前,陈九州眉头紧皱。 “楚都外的密林太深,很难追捕,老狐狸太狡猾,太尉府里的密道,估计早就挖好了。” “会稽王是鲁长风的大女婿,事情不好办了。”裴峰在旁小声嘟嚷。 六藩拥兵自重,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陈九州这位东楚奸相。 “陈相,先不急,鲁长风逃去会稽郡,并不算一件坏事。”贾和突然话锋一转。 陈九州仅想了一下,立即也面露微笑。 “贾先生,我猜出你的意思了,以后若是要削藩平藩,鲁长风这只逃跑的老狐狸,可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041 她烤了一头熊 “楚都五大世家,已经全部覆灭,到现在为止,不管是街市生意,或者码头盐池,都归为国有了。” “另外,老狐狸家里抄出的家财,差不多一千万两!巨贪吶!” 贾和一边翻着卷宗,一边止不住地震惊。 陈九州同样如此,一个小国太尉,居然收拢了一千万两的资产,何其可怕,若非是逃到了会稽王那里,一时半会还没有好的契机,陈九州真忍不住扒了他的皮,简直是喝人血的恶鬼。 “已经按着陈相的意思,开始布置科举与武举的事宜,只要不出意外,我东楚必会人才鼎盛!”贾和继续说道。 这一句,终于让陈九州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虽然说还有外敌虎视眈眈,但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对了陈相,士子书院那边,要不要封了?” 士子书院,原本便是世家门阀捣鼓出来的,现在诸多世家一倒,俨然成了边缘化的产物。 “留着吧,没有人贴大字报,想想都有些无聊,若东楚强横如斯,这些嚼舌根子的,自然都会闭嘴了。” 贾和点头称是。 陈九州说的并没有错,只要东楚强大,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陛下还在御书房吧?”刚要转身,陈九州突然又想到什么。 贾和压住笑意,“在呢,陛下是真的怕了,明天要是陈相抽背文章,背不出的话会被打耳刮子。” …… 入夜。 夏琥烦躁地咬着狼毫笔,看着面前繁琐至极的古籍,只觉得一阵反胃。 “陛下,老奴先去御膳房。”陪在一片的刘总管,躬身施礼。 “去吧去吧,告诉御膳房,今晚朕要喝甜汤。” 刘总管应了声,在退出御书房的时候,没有过多犹豫,将门闭了起来。 在听到脚步声逐渐消失,夏琥急忙扯过龙袍披上,然后推门,将守着的御林军两脚踹倒,慌不迭地往皇家珍苑跑去。 两天前,他偶然心血来潮,想去看一下珍苑里的大马猴,却不料,发现了一件惊恐至极的事情。 那是一位女侠……姑且叫女侠,居然收拢了上百根林木,在搭烧烤架子。 这么大的烧烤架子,要烤多少好东西啊! 夏琥抹了一下哈喇子,在宫里,偏偏有人时时盯着他,吃个桃桃怕凉凉都要用银针戳两下。 很不爽。 带着心思,无心学习的夏琥,终于喘着粗气,跑到了珍苑的空地上。 随后,面前的景象,几乎没把他吓得脸色发白。 那位女侠,正在烤……一头巨熊,一边烤,还一边蹦蹦跳跳。 “这是朕的——” 夏琥的话,还没说出个大概意思,女侠燕翎直接抬手,一巴掌将他呼得飞了出去。 龙袍拖着地面,直接摩擦出一道长长的泥印子。 夏琥眼泪汪汪地站起来,“你还敢打朕——” 第二巴掌接涌而至,呼得夏琥又飞出去百余步远。 甩了甩手,燕翎懒得理会,蹦蹦跳跳的,开始在巨大烤熊上,撒盐巴,撒孜然。 在她眼里,除了主人陈九州和义父何通之外,就没有不敢打的。 夏琥委屈地跑回来,战战兢兢地坐在烧烤架旁,一边小声地哭,一边抹着哈喇子。 让夏琥没想到的是,在哭得眼睛快要肿起来之时,燕翎不甘不愿地扒拉了半截烤熊掌,丢到他手里。 夏琥喜出望外,抱着熊掌,像疯狗一样啃了起来。 “你要是敢告诉主人,就死定了!” “朕也恨陈九州,放心,等朕亲政以后,帮你收拾他!” 刚说完的夏琥,还没察觉说错了什么话,第三次被巴掌呼得飞了出去。 …… 陈九州站在珍苑空地上,心底无语到了极点。 在他的面前,一个被啃光的巨大骨头架子,还散着淡淡的烟气。 “你是说,燕翎烤了一头熊?” “她、她逼我吃的,朕本来就不喜欢吃。”夏琥脆生生地回答。 “让你读书,你出来吃烤熊?” 燕翎缩着身子站到一边,还不忘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夏琥。 “本相还奇怪了,你这段时间捶那么多树做什么。”陈九州只觉得无比糟心,他以为燕翎捶树是练功,可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烤一头八吨重的巨熊。 “陈相。”贾和忍住笑意,娓娓道来,“陈相,我记得这山熊,是河安王送来的吧?” 陈九州怔了怔,看向一旁的刘总管。 刘总管急忙拱手,“确是如此,河安郡在楚境边缘,与越人部落相近,这等巨大山熊,听说是废了很大力气,死了三四个楚士,才送到了楚都珍苑里。” 死了三四个楚士……都被燕翎烤着吃了。 妖孽啊。 陈九州瞪了一眼,燕翎急忙委委屈屈地垂下头。 “陈相可知道,河安郡最大的倚仗是什么?”贾和面露淡笑。 “四山七矿!”陈九州被一语点醒,脸色转为惊喜。 因为地利缘故,楚境里虽然有不少矿山,但矿山最多的,却是在河安郡。 正因为靠着矿山,河安王的兵甲虽然只有区区两万人,兵甲却是无比精良。 而楚都里,就连倚为护国军的虎贲十三营,连制式铠甲都没普及,换句话说,哪怕从河安郡,只分了一半矿山,也足够让东楚的军力,上升一个档次。 “燕翎,这头熊烤得……很好!”陈九州无奈地夸了一句。 没想到刚说完,燕翎脸色狂喜,又急忙化成一道黑影,掠入了珍苑。 042 河安郡 先帝共有九个兄弟,皆封了王爵,在其中,一位战死沙场,一位病逝,一位离开东楚远游,余下的六位,在先帝死后,都成了拥兵自重的藩王。 河安王夏图,在六王之中,不属于那种能问鼎天下的割据,反而更倾向于土皇帝,倚仗四山七矿,把麾下的两万河安军,武装到了牙齿。 此刻,坐在王府的虎皮椅上,夏图脸色明显有点不对。 “再、再敬献一头山熊?” “本王送根鸡毛,你帮我问陈九州要不要!”夏图骂骂咧咧地将信笺撕碎。 猎一头山熊何其艰难,死几个楚士都算好的,若是碰到瞬间发狂的山熊,死一队也不为过。 “王爷。”旁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谋士,急忙拱手开口,“楚都那边不会无缘无故,便让王爷敬献山熊。” “什么鸡毛意思?”拿起一块肉骨,夏图立即嚼了起来。 “或是试探。”八字胡谋士微微一笑。 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策略游戏里,智力过了70点的军师。 “楚都里,太尉鲁长风叛乱未遂,已经逃到了会稽王那边,这个消息,王爷应该也听说了。” “你可别文绉绉了,赶紧的。” “王爷啊,楚都里是担心六藩会反,所以想先一步试探,若是王爷不敬献山熊,那意思不言而喻,相当于没把皇室放在眼里。” “陈九州能怎的?他的军队打得过我吗?” “打不打得过,这另外说,但这样一来,王爷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其他五藩恐怕会借机而动,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请王爷深思啊!” 夏图一下惊住,急忙把肉骨丢入大盆里。 “先生提醒……是对的,险些中计,险些中计!” “王爷,不管再怎么说,楚都那边都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室,若无太大损失,还是遵循礼仪的好。” “可这陈九州,为何要拿本王的河安郡开刀?” “河安郡离着楚都,原本就是最近的,若非有沼泽阻隔,也不过三百里的路程。” 夏图频频点头,肥胖的身躯,一下站了起来。 “来人,传本王的命令,入山猎熊!” “王爷英明!” 夏图呼呼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白鸾那边什么情况?” “已经过了天子关,入楚都了。” …… 三天后。 楚都,皇宫珍苑。 至少有十余个人围着一圈,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篝火。 老样子,燕翎还是欢快地蹦蹦跳跳,一边撒盐巴,一边撒孜然。 “老裴,你发现没有,这次敬献上来的山熊,好像比先前的那头,还有大许多。” “回陈相,应该都、都一样好吃的。”裴峰抹着嘴巴,已经答非所问。 “不用给姑奶奶,姑奶奶就算饿死,吃野草树皮,吃臭鱼死虾,也绝对!绝对不会吃这种来路不明的熊肉……咦好香啊,燕翎小姐姐,我要半个熊掌谢谢。”晏小秋第一个站了起来。 “陈、陈相,朕、朕——” “吃吧,吃完了好好回御膳房看书。”陈九州叹了口气。 夏琥脸色惊喜,急忙插队坐了下来。 “陈九州,你怎么能让皇弟吃这种东西!”夏骊气道。 夏骊话刚说完,陈九州便挑了一块好肉过来。 夏骊只尝了两口,脸色便无比惊喜,宠溺地把肉拿到夏琥面前。 “皇弟,这个……好好吃。” 直至黄昏时分,珍苑里的烤熊,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孤零零地躺在木烤架上。 陈九州揉了揉肚子,微微打出一个饱嗝之后。 “贾先生,传信吧,限河安王三日之内,再敬献一头山熊。” 一骑斥候,以极快的速度,从楚都奔袭而出,抄着沼泽小道,在一日之后,匆匆赶到了河安郡。 信笺交到了夏图手里。 夏图只看了一眼,立即跳脚骂娘。 “军师!这就是你说的试探?你知不知道,上一次猎杀山熊,本王就死伤了一队楚士!” 八字胡谋士接过信笺,神情一下子“唰”的发白,脑子也一时发懵起来。 从古至今,都没有这么玩的。 “会不会是山熊到了楚都,便水土不服死了?” “死个鸡毛,白鸾那边传信来了,说整个楚都都知道,陈九州这鸡毛丞相,直接把山熊烤着吃了!” 八字胡谋士怔在原地。 真不带这么玩的。 “再送过去,肯定也要被烤了,然后又要本王去抓?那本王还送个鸡毛啊!”夏图骂骂咧咧地坐下。 “王爷,我还是那句话,不送的话,会引起很多后果。王爷须明白,楚都那边,并非是削藩或者裁军,若是连这种事情都拒绝,天下人只会说,王爷已经有了反志。” “什么时候是个头?等着他们吃腻?” 八字胡谋士眼珠子转动,最终,出了一个足以让他后半生贻笑大方的计谋。 “王爷,我有一计,王爷便回信说,河安守军为捕山熊,已经损失惨重,若陛下想取,可自行派人来抓,河安郡定当全力相助。” “军师,你的意思是?” “呵呵,陈九州的拙计,无非是想让王爷露出反志,再不济也会损兵折将。但若是楚都自己派人来,死的伤的,又与我们何干,再者这样一来,王爷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会有听遣皇室的美名。” “王爷别担心入河安郡的楚都军势,河安郡外的茫茫大沼泽,楚都一次,最多也只能派遣百人之队。” “军师,这主意不错!” “那是自然,我程风子,师从兵谋大家,区区一招下策,便能彻底断了陈九州的阴谋!” 043 入山死一半 “高人吶。”陈九州得到回报,整个人都惊呆了,按着他的计划,好事多磨,起码还要再逼迫河安王几个回合,才会有此效果。 却不料,这才刚掉了两滴血,就直接送塔来了。 “听说河安王,似乎是不够聪慧的。”陈九州一声叹息,道尽高处不胜寒。 “陈相这就错了,我听说河安王身边,有位叫程风子的谋士,师从兵谋大家,是河安王的首席智囊。”贾和在旁笑道。 “就这?首席智囊?赛诸葛吗?” “是的,就这……” 陈九州努努嘴,“这要是按我说,智力属性都过不了70点。” “陈相,什么70点?” “本相不告诉你。裴峰呢,让他过来吧,河安郡四山七矿,务必要拿下两方铁矿,以炼兵甲武器!” “陈相,要入河安郡,可有一条连绵沼泽,日出时泥路尚且能行,日落后却水漫泥地,根本不能行军。” 用简单的话来说,太阳出来晒干泥地,偶尔能走,太阳落山泥水漫上来,可就泥泞不能行了。 而且,行军人数太多的话,很容易会把沼泽泥地压陷,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与河安郡离得不远,陈九州一直没有动作的原因。 …… “猎熊营!”裴峰手提一杆长枪,赫然走在最前,在他的后面,百人之数的军士,穿得稀稀烂烂,士气不振地跟着。 踏过沼泽,已有两人死于泥陷之中。 “军师,识得此人否?” 河安郡入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河安王夏图目光讪然。 “不识,我师从兵谋大家,只识得天下英雄,这等裨将,入不得法眼。”程风子微微发笑。 “那便是了,楚都里真是无人可用,军师看他们的军容,何等可怜,要不然本王送个十套八套铠甲,权当打发乞丐?” “哈哈哈!王爷妙语!楚都里的那位陛下,还有奸相陈九州,当真是祸国殃民,为了区区口欲,还真遣人来捕山熊。” “奸相陈九州,向来是名声败坏的。” 两人说话间,一身疲惫的裴峰,已经走到了面前。 “楚都左城门校尉裴峰,拜见王爷。” 城门小校尉?夏图更乐了,已经没有任何呆下去的兴致,甚至,压根儿懒得搭理裴峰,直接骑马转身,快乐地扬长而去。 楚都的人,多死几个才好,弱兵残将,也敢来河安郡猎熊。 程风子摇着手里的鹅毛扇,连语气都带着笑意,“裴校尉辛苦……楚都来的,果然军威惊人吶。” 程风子身边,两排河安郡将士放肆大笑。 “还请大人行个方便,带我等入山猎熊,回到楚都也好有个交代。” “自然自然。”程风子鹅毛扇摇得惬意,“这河安郡四周都是山,裴校尉随便挑一座嘛。” “敢问大人,河安郡出几营楚士?” 程风子哈哈大笑,“给陈相的信,不是都说了吗,为了猎熊,河安郡损失惨重,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陈相明明说——” “无礼!这里可是河安郡!不是陈九州的楚都!” 言罢,程风子直接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这一刻裴峰简直是乐开了花,陈相说的没有错,这位河安郡的首席智囊,实则是饭桶一个。 “入山猎熊!”裴峰堆出悲愤的声音,后头懒懒散散的残兵,急忙手忙脚乱地开始动作,歪歪扭扭地往山里方向走去。 这一幕,让不少河安郡将士看到,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 山峦连绵,林深叶茂。 随着裴峰冷峻的令停手势,原本懒懒散散的百人之队,瞬间脸色一变,变得无比坚毅起来。 “燕翎姑娘。” 不多时,穿着破烂兵甲束起长发的燕翎,从队伍里出了列。 “按着陈相的意思,我便停在此处了,分出五十二人,由你领军,隐蔽在山林里。” “能不能打猎?” “陈相说,若是猎物自己送上门来,燕翎姑娘可以动手,其他情况下,燕翎姑娘要是动手了,会被送回天子关。” 燕翎努着嘴巴,连军礼都懒得回,带着分出的一半人,往深山里继续走去。 “燕翎姑娘记住,以林雀之啼,三声为信号。” “裴峰,你再不走,本姑娘就揍你了!” 裴峰一听,急忙缩着脖子,火急火燎地带着另一半人,往山下走去。 东楚第一姑奶奶,绝非浪得虚名,据说连那位小皇帝,都被一夜扇了三次耳刮子。 河安郡外,河安王夏图,悠闲地坐在一株老树下,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那队进山的残军,狼狈不堪地下了山。 “这、这死一半了?”程风子大乐。 “军师,你须明白,我河安精锐,为了猎山熊,尚且死伤严重,何况这等弱兵残将。奸相陈九州,真是害人不浅啊。” “王爷,国之将亡,必出大奸,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我还是那句话,趁此时候,王爷可多多屯粮,拉拢越人,以待时机啊!” 这一句,让河安王夏图的一双眼睛,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044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还请王爷答应,让我等留在河安郡,只等过几天援兵过来,再入山猎熊!”裴峰神态悲戚,无力地拱着手。 “所以,陈九州的意思是,让你们特地来送死,哪怕是死了!也要猎到山熊!”夏图语气玩味。 程风子在旁,也是一副摇头晃脑的叹息。 东楚有此奸相,当真是亡国之兆。 “王爷,可行,能收拢名声。”程风子淡笑,一副“我有把握”的模样。 夏图现在,已经是完全倚仗这位狗头军师了,程风子发了话后,淡淡点头。 “若放在平时,河东郡绝不会让外军驻留,但本王念你们劳苦功高,免得来来去去又是一场遭罪,这样吧,便驻扎在河安城外。” 不到五十人的军队,又能如何,何况,还是弱兵残将。 陈九州真是无人可用了,楚都那边,也真是无人可用了,怪不得六藩能轻易坐大。 “军师,若依你的眼光,楚都的军士,比起我河安郡,如何?” “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我河安两万精锐,若是真要攻伐楚都,最多几日,便能破城而入!” 皇室势弱,如这样大逆无道的话,说了又何妨? “哈哈哈,军师此言,甚合我意!” 三日后,第二支楚都派来的百人队,终于惊惊惶惶地来到了河安郡,与裴峰合兵一处。 几乎没有耽误,约有一百五十人的军队,又仓皇无比地入了山。 直到黄昏时分,又只剩下不到几十人的队伍,狼狈至极地退了出来。 “又没猎到吧,山熊岂是那么好猎的。”夏图看得很欢喜,相当于看戏一般。 “几日后,又会派军士过来,这陈九州,当真是无耻至极!”程风子在旁冷笑。 河安郡的人并不知,此刻在河安附近的深山老林里,一百多人欢天喜地地架锅烧水,然后将一头老孢子高高抛了进去。 …… 近一个月后。 楚都。 “贾和,多少人了?” “陈相,虎贲营至少有八百人,已经入了河安郡。” 暗渡陈仓,借着猎熊损失的名义,陈九州不断派兵潜入,到现在,已经有八百楚士,埋伏在河安郡的山林之中。 八百人,自然不能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聚啸山林,还是没问题的。 况且,有燕翎这等妖孽在,什么巨熊虎豹的,都不在话下,只要避过河安的军队就成。 “告诉裴峰,让他也战死吧,是时候了。”陈九州露出微笑。 “这样一来,河安郡必定会被闹得不得安宁。” “那位自诩智略无双的河安谋士,若是后面发现被摆了一道,指不定要气得吐血呢。” 别看河安郡表面之上,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但实则,早已经是暗流汹涌。 从古至今,不管是任何边关外族,都如同火药桶一般,只需加一把火,便会立即炸开。 “报——”河安郡,一名浑身披挂的楚士,从外急急走入王府。 将两具水蛇一般的缠绵身子推开,夏图皱了皱眉,胡乱披了一件长袍,匆匆走出了寝室。 “何事惊慌!” 待夏图坐上王座,军师程风子也款款走来。 “禀报王爷,军师!河安郡外五十里之地,出现了一伙流寇,约有千人之数,截杀矿司车队——” “哪里来的鸡毛流寇!”没等楚士说完,夏图已经是勃然大怒,多少年了,从未有人如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王爷莫急。”程风子摇着鹅毛扇,依旧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流寇截杀矿司车队,可是为了铁石?” 铁石,是河安郡最为珍贵的东西,两万河安军,也正是有了数不清的铁石,才能炼成兵甲,武装到了牙齿。 “……回军师,铁石完好无损,看起来更像是泄愤。”楚士急忙接话。 “军师,会不会是外军?”夏图皱住眉头。 “外军?外军可入不了河安,王爷好好想一想,前段时间楚都派人猎熊,一次次的,也只能是百人之队。” “军师的意思是?” 程风子似笑非笑,“河安郡之中,有能力集合千人之军的,还会有谁?” “越人部落。”夏图脸色震惊,“但军师啊,越人部落这几年以来,都已经态度不错了,还和我河安郡有皮货交易。” 不仅如此,甚至他还收了不少越人做部下,比如白鸾,那可是其中一支山越的族女。 “凡事都有破例。”程风子呵呵一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爷,不得不防啊。” 如果陈九州此刻在场,怕是会忍不住,冲过来给程风子一个熊抱。 好兄弟啊!又自个过来送塔了啊! “好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军师之言,甚合本王之意!” “王爷,我可是师从兵谋大家,这点端倪,还是能看出的。” 夏图点了点头,冷冷起身。 “传本王令!加派人手,务必盯紧越人!若再有异动,格杀勿论!” 045 山越人来袭 一只信鸽,从遥远天际飞来,直直落到御花园的亭子上。 陈九州取下信鸽上的纸信,只粗粗一看,便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按着这个形势,要不了多久,河安郡必定大乱。 而大乱,楚都才会有可乘之机。 “陈相,忠勇侯何通已经回话,愿意到时候配合陈相,起兵一万,沿着天子关往南,七百里奔袭河安郡。”贾和在旁,同样是面露微笑。 “这便好了。”陈九州心情大爽,要是顺利拿下整个河安郡,东楚的兵甲,起码会提升一个档次。 “可以通知裴峰,从山上绕过去,扮成一支越人了。” “陈相放心,不出半个月,河安郡必然陷入民乱!” 半个月的时间,不远了。 安排好之后,陈九州理了理衣服,穿过几条宫道,走到了金銮殿前。 八马并列的御驾,早已经恭候多时,战战兢兢的小皇帝夏琥,在看到陈九州走来之后,急忙将头垂了下去。 “陛下,上车吧。” 夏琥急忙钻入马车。 没想到陈九州刚要跟着上车,冷不防一条美腿,狠狠地踹了出来。 陈九州惊了惊,急忙掀开珠帘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夏骊和晏小秋两人,早已经坐在车驾里了。 而那条美腿,正是晏小秋的。 “看着我干嘛?老娘知道自个长得美!”晏小秋没好气地开口。 “这不是江祭么?你们来干嘛。”陈九州一脸无语。 今天的东楚江祭,是为了纪念开国之时,在楚江上战死的八位大将,小皇帝原本不想去的,但陈九州的意思,若是不去,怕寒了东楚人的心。 “老娘也是楚人,还不能去了?” “这是御驾!” “御驾又如何?你问夏骊,我们早就姐妹情深了,老娘也算陛下的半个姐姐!” 在宫里呆的久,又一直和夏骊玩在一起,再加上小皇帝唯唯诺诺,晏小秋这段时间,早已经习惯了。 “陈九州,大家在一起,也能安全一些。”夏骊开口。 陈九州一阵头大,又怕误了时辰,只能由着任着了。 御驾出了皇宫,沿街十里,尽是熙攘的百姓,拿着白菊或是美酒,神情激动。 近百年来,东楚孱弱不堪,那些开国的英雄大将,自然成了缅怀的对象。 “若是我东楚,再复百年兴盛之象,又何惧南梁兵威。”御驾里,夏骊语气突然变得悲戚。 连着小皇帝夏琥,也无比委屈地垂下头。 只要是楚人,不管是为官为民,或是皇帝藩王,南梁都如同一座巨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要是陈九州忠君爱国,我东楚哪里会这般不堪!”又是晏小秋,一句话把陈九州噎死。 虽然东楚孱弱如此,原主人有不少的责任,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可不能全怪在奸相身上。 当然,陈九州是懒得争辩,反正他和贾和做的事情,哪怕连夏骊也不知道。 “陈九州已经很努力了。”夏骊突然插了一句。 这一句,让陈九州心头微暖。 长长的楚江岸,已经有不少百姓到达,捧着白菊跪地,神情悲恸至极。 十余个身穿破甲的老卒,更是列好队形,面向楚江,将佝偻的身子彻底弯下。 御驾里,陈九州仿佛听到了腰椎断裂的声音。 这时,陈九州扫视着江岸的眼睛,蓦然怔住。 他发现了几个打扮古怪的人,哪怕是穿着楚人长袍,但神态里,却掩不住戾气和萧杀。 “鹿山五虎。”陈九州自语。 当初去天子关,这五个活宝越人,可是差点没把他截杀了。 既是越人,突然出现在楚都? 冷不丁,陈九州急忙环顾四周,当看见人群之后,一位面容英气的女子,朝着御驾方向抬起袖子的时候,整个人脸色大惊。 这画面何曾相识,当初他带着何风奔袭天子关,便是被这越人女子,一箭穿透肩膀。 “护驾!”陈九州怒吼。 在御驾里,不仅有小皇帝,还有夏骊,甚至是晏小秋。 一名御林军下意识挡在御驾之前,激射而来的铁弩矢,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只余炸开的血花,溅了几米有余。 “噜——” 一声如野兽般的呼叫之后,人群中,至少有三四十个山越人,扯掉楚人长袍,抽出弯刀,朝着御驾挥舞而来。 “御林军!列阵!” 裴峰不在,燕翎也不在,陈九州以为鲁长风垮台之后,以为范炳离开南梁之后,短时间内,应该是没人敢贸然动手。 却不料,居然有山越人!还是几十个! 何通干什么吃的! 不对,何通的性子,不可能会渎职。是那条沼泽……裴峰能带人走过去,山越人自然也能过来。 几十个山越人悍不畏死,面对几百个御林军,居然毫无惧意,哪怕浑身浴血,皆死战不退。 人群之后,那位长相英气的女越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将口拔掉—— 几个眨眼之后,数以百计的黑蜂,朝着御林军狠狠扑来。 措不及防的第一排御林军,瞬间面色铁青,吐出几口黑血之后,不甘地倒在地上。 陈九州看得睚眦欲裂,他知道越人有养毒的手段,却没想到那么凶险。 余下的御林军,惊得急忙退开,眼看着黑蜂就要扑向御驾。 这时。 十几个蓦然出现的身影,瞬间挡在了御驾之前,举起两件燃火的长袍来回扫了几下,居然将那些黑蜂,彻底燎死在地上。 “护——驾——” 声音嘶哑而发沉。 陈九州探过头,往前一看,脸色瞬间无比动容。 那是一排老卒,穿着破旧不堪的兵甲,尽管佝偻,尽管手无寸铁,却死死站在御驾之前,不退半步。 046 东楚老卒 陈九州没有想到,危急关头救驾的,居然是一排老卒。 东楚近百年国力孱弱,对于老卒,早已经没有抚恤,这些退伍的老卒,若是有家室妻儿的还好,还能吃上口热饭,若是孤身一人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做个渔夫或者沿街小贩,只等哪一天苍老死去,一张草席裹尸,成孤魂野鬼。 “是我东楚……对不起他们。”夏骊双目发红。 陈九州也表情沉默。 咻—— 这时,一位来不及躲避的老卒,瞬间被铁弩矢穿透胸膛,死在了御驾之下。 “御林军!速速剿杀!”陈九州大怒,干脆踏在了车驾上。 或许是被这排老卒的死志感染,原本退开的御林军,重新聚了回来,疯狂地拿起长戟,扑向山越人。 原本就人多,再加上士气一涨,几十个山越人瞬间拉了下风,变成且战且退。 却不料,在他们的后方,闻讯赶来的贾和,怒气冲冲地带着上千虎贲营,彻底封死了退路。 “敬蛮神!” “敬蛮神——” 被围到角落的山越人,突然仰头高呼,随后,一个首领模样的大汉,率先举起弯刀,割断了脖子。 喀嚓喀嚓! 几十个山越人,纷纷割脖自尽,胆气小一些的,也发狠地将弯刀捅入自己的肚子。 不到片刻,楚江岸上,留下了几十具堆叠的越人尸体。 陈九州看得震惊,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转头去看,发现那位山越女子,已经一脸悲戚地举起短匕,朝着自己胸口准备捅下。 在她的身边,似曾相识的鹿山五虎,也跟着举起了弯刀。 铛—— 这时,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冲出,手里长鞭一甩,瞬间把山越女子手里的短匕打掉。 陈九州怔了怔,细细一看,发现居然是晏小秋这姑奶奶,对了,当初这滚刀肉姑娘,可是用轻功跃出丞相府的。 鹿山五虎哇哇大叫,也顾不得自杀了,纷纷朝晏小秋扑来。 却不料,士气正盛的御林军,已经围杀而来。 “留活口!”陈九州怒喝了句。 锵锵! 寡不敌众,鹿山五虎弯刀被打落,再没有自尽的机会。 而另一边,晏小秋也把山越女子彻底制服,反手扣住,一下子押到了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姑奶奶可给你留了活口,有没有赏钱?”晏小秋嬉笑着问。 “有,本相倾家荡产也要赏你。”陈九州白了一眼。 晏小秋欢呼一声,重新钻入了马车里。 “是你。”山越女子抬起头,脸色微微顿愕,声音在陈九州听来,有点像上一世的吴侬口音。 实话说,这山越女子长得不差,比起夏骊也不逞多让,眉目间流露的英气,更添了几分巾帼味道。 只是现在,陈九州压根儿没有给美女打分的心思。 “难为你还记得。”陈九州语气蓦然森冷,好好的楚江祭,被这些越人一搅,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不过,这些越人也不知是发蠢,还是突然脑子短路了,居然来楚都搞刺杀。 山越女子看着陈九州,面容突然发狠,把头迅速垂下头。 却不料,旁边的贾和捏住她的脸,将一块手帕朝嘴里塞了进去。 山越女子抬起头,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陈九州。 “想咬舌自尽?过时不候了。贾和,把人押入死牢!” 贾和领命,亲自押着山越女子,往楚都地牢走去。 陈九州立即转身,重新走回御驾。 在御驾前,那一排老卒,在看到山越人终于伏首之后,才慢慢松了队列。 那位被穿透胸膛的老卒尸体,已然慢慢僵硬,脸上却带着安详的微笑。生而为士,能因救驾而死,也算不负沙场。 “鱼头!”这时,旁边一声悲呛的声音响起。 陈九州侧目看去,发现一名怒目冷视前方的老卒,已经断绝生机,依旧保持着挺胸的动作。 那满头飘起的苍发,如雪一般,凉透人的心头。 “唉,年老体衰,又怒气攻心……” 陈九州颤着手,帮老卒把眼睛缓缓合上,心底却悲痛不已。 并非只是因为老卒之死,而是因为整个东楚,到最后,要靠着十余个老卒,救驾退敌。 “陛下,你该奠基一番。”陈九州声音清冷。 御驾里的小皇帝,在夏骊的扶持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不敢忤逆陈九州的意思,对着老卒的尸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陛下口谕!自今日起,所有退伍老卒,可凭军牌到楚都内府,每月领取抚恤,直至寿终!”待小皇帝行完礼,陈九州高声宣布。 东楚再穷,也绝不能辜负这些老卒,曾经为国征战的老卒!说句难听的,哪怕再精壮的御林军,对战经验也绝对不如这些老卒,譬如刚才的黑蜂,便可见端倪。 “谢陛下,谢陈相!”余下的老卒,纷纷跪伏在地,痛哭涕零。 047 越女白鸾 “于叔,你不用见外。”陈九州柔声道,面前的老卒,已经不知对他行了多少次礼了。 比起百姓,这些曾经的楚士,对于东楚会更加有归属感,另外让陈九州更庆幸的是,由于曾经效力东楚,老卒们对于他这位名声败坏的奸相,反而没有太大的隔阂。 面前的老卒叫于正,没退伍之前,是虎贲十三营里的一名小校尉,算是半个熟人了。 “于叔,本相想打听一下,楚都里,现在大概有多少老卒?” 于正想了想,“约有万人之数,除开病卧的,生活不能自理的,还剩八千之数。” “多谢陈相发了抚恤,不然好多人,恐怕都过不下去了。” “于叔,你们常联系么。” “有的,我们老卒里,成立一个互助营,若是谁被欺负了,或者得了大病,都会想办法帮衬一下。” “若是以后有人需要帮助,于叔可去内府,本相定当帮忙。” “多谢陈相……呜呜。” 陈九州心底同样伤感,“作为晚辈,本相想请于叔记住一句话,东楚老卒,并非是累赘,而是我整个东楚的英雄。” 言罢,陈九州朝着于正,躬身施了一礼。 “于叔,本相日后,再来相访。” 待于正抬起头,发现陈九州已经离开,抱着袍袖的身影,坚毅而清冷。 …… 东楚死牢。 陈九州带着贾和,冷冷踏了进去。 刑房里,鹿山五虎被扒了上衣,不断严刑逼供。 “陈、陈相,都不肯说!”牢头慌不迭跑过来,声音隐隐发颤。 陈九州也懒得责怪,这些山越人连死都不怕,普通的刑罚,估计也是没辙。 沿着死牢通道,陈九州和贾和两人,径直走到了最末的一间。 待牢头敲了敲铁锁后,那位浑身披血的山越女子,抬头扫了眼陈九州,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打开牢门。” “陈相、这女魔头危险至极,动刑的时候,还伤了两个兄弟。” “陈相让你打开!”贾和低喝。 牢头缩着头,急忙打开铁锁,尔后又献殷勤地搬来一张椅子。 陈九州也不客气,平静地坐了下来,目光冷冷看着面前的山越女子。 “把她放下来。” 牢头错愕了会,不敢不听,只好提心吊胆地靠近,将山越女子从刑架上放下来。 “本相没猜错的话,你是河安王的人。” 仅一句,便让山越女子脸色微微一变。 东楚境内,不止河安郡有山越部落,其他地方也有,只不过河安郡三个山越部落临近,越人较多而已。 而陈九州一开口,便说出了山越女子的来历。 “河安王的胆子便如鼠屎一般,本相再猜,肯定不是河安王的意思。” 山越女子侧过头,避开陈九州的目光。 “本相不知河安郡发生了什么,但本相可以告诉你,尔等刺杀圣驾,本相只需拟一道圣旨,让河安王剿杀三个部落的越人,你说,他会不会听旨?” “你肯定在想,东楚皇室积弱,河安王根本不会听。”陈九州语气一顿,“但本相若是答应,给河安郡的军饷翻倍,你再想一下,他这次会不会听?” 山越女子终于侧过头,一张脸惊得发白,垂下的双手,茫然不知所措,摇得铁锁铮铮作响。 “本相——”陈九州突然顿住,旁边的贾和也回过头,和陈九州面面相觑。 面前的山越女子,居然是自己撕开了衣服,露出光洁丰满的身子,隐隐带着血迹,沉默地垂着头,微微发抖。 “牢头,你、你退出去!”陈九州急忙转头。 牢头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不时回头偷看,最后还是被贾和一脚踹走。 “老贾,她是什么意思?”陈九州艰难咽了口唾液。 “她、她大概想用身子贿赂陈相……” “老贾你别看了!你应付不来的。” “陈相明明是你在看,我都捂着眼了。” 陈九州无语地脱下长袍,丢到山越女子面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再看了两眼。 “穿上衣服……不然本相真派人剿杀部落了。” 山越女子犹豫了下,沉默地捡起长袍,缓缓披在了身上。 “老贾,你最好先擦一下鼻血。” “陈相,你还是自个先擦一下吧。” 两人一番动作后,牢房里的气氛,才慢慢恢复正常。 “把你知道的一切信息,都给本相好好说出来!”毫无底气地拍了拍桌子,陈九州试图恢复正襟危坐的模样。 “我叫白鸾。”山越女子抬起头,英气的面容上,隐隐垂着悲愤。 “河安王的人?” 白鸾沉默了下,点点头。 “刺杀陈相,是我自己的意思。” 陈九州怔了怔,他原先一直以为是刺杀小皇帝呢,没想到又是他。 “这几年以来,本相似乎是没和你们越人,有什么大过节吧?” 哪怕是偏僻地方,那些占着郡县的山越乱党,他都还没有空档去萧清,顶多是林堂在闹一波,但林堂的事情何其隐秘,知道的人不会太多。 “越人打猎,收入山税。越人结亲,收贺礼税。越人生子,收人头税。越人殡天,收送魂税。越人生老病死,穷其一生,都在为东楚的苛捐杂税而忧愁!敢问东楚丞相,我们该不该反!而你,把持东楚朝政,定下这样的苛政!该不该死!” 白鸾的言辞,愈渐强烈,却让陈九州的眉头,越来越紧皱。 “这些东西,都是河安王对你说的?” 白鸾咬着嘴唇,咬出了血。 陈九州冷笑,“本相可以告诉你,河安郡已经整整二十年,没向东楚国库,纳过一两银子了。” 这一句,让白鸾顿时懵在原地,神态越发复杂起来。 048 越人若为军,以一当十 河安郡二十年以来,没向东楚国库纳过一两银子,确是事实,而且,河安王还不断伸手讨要军饷。 两万的军队的饷银,他敢要二十万的,贪得无厌。 至于河安郡三个部落的越人,苛捐杂税的税银,无疑,都是入了河安王的腰包。 这些山越人,明明都要被玩死了,却还要帮着河安王做事情。 “挺不错的,认贼作父了,还要为父冲锋杀敌!” “东楚奸相!你知道什么!河安王控制了部落附近的水源,我们若是不听话,都会活活渴死!”白鹭嘶声怒喊。 陈九州一时陷入沉默,他也是没有想到,那河安王胖子,会玩的这么丑。 “陈相,这是一个机会。”陈九州后面,鼻血未干的贾和缓缓开口。 按着最初的意思,不管有没有问出什么,这几个山越人都是要杀的,祭奠老卒亡魂。 但现在,似乎是有变化了,陈九州明白了贾和的意思。 “楚人与越人,也曾有过做朋友的时候。”看着怒不可遏的白鹭,陈九州平静开口。 那是东楚历史上,最为贤明的一位帝皇,是真正用了怀柔政策,和越人和睦相处,甚至,还纳了越人部落的族女为妃子。 越人若为军,以一当十。 这句话,便是那位帝皇留下的,言下之意,越人作战凶猛,常常能用出奇效。 陈九州何尝不想,只是在以前,楚人和越人那烂到骨子里的关系,根本不可能。 但现在,如贾和所说,确实是一个机会。 至于河安王那边,若是和三个越人部落里应外合,再加上何通的一万大军,闹一波大师裴峰的八百虎贲营,极有可能把河安王的两万精锐打趴。 一念至此,陈九州认真开口,“白鹭,你想一下便明白,现在的东楚,已经不能号令各藩,所以,河安郡的苛税,并非是皇室所为,更不会是我陈九州的意思。说句托大的话,河安郡如果归属皇室,本相必会向陛下建议,免去越人部落十年的赋税!” 白鹭抬起头,露出惊异的神色。 “当、当真?” “大家都是在东楚境内过日子嘛,正所谓楚人越人,连成一枝花,好好建设东楚,好好保护东楚,那还有什么该争的。” “连成一枝花?”白鹭怔了怔。 贾和也有些错愕,他发现陈九州说话越来越嘴炮了。 陈九州挠了挠头,“意思是,楚人和越人通婚也未尝不可,以后嘛,都是东楚子民了,同气连枝,共赴国难。” 白鹭听着,身子微微颤动。 越人在东楚,便如无根浮萍,哪怕现在河安郡里的三个部落,扎根的年月,也不过百年之数。 “东楚丞相,你此话当真!” “若违此言,天打雷劈!”陈九州也发了狠,抽出佩剑朝着指头割去,只是力道不对,好家伙,直接削了个帽,顿时血流如注。 贾和直接看得目瞪口呆。 “我……看到了你的诚意。”白鹭脸色微变。 忍住疼痛,陈九州继续开口,“不过,要实现这种共同富裕,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 “你是说河安王。” “正是。”陈九州点点头,“其实在前些时候,本相就听说了越人部落的一些事情,也觉得愤怒。所以,已经早早布置,准备解救越人兄弟于水火之中。” 后头的贾和听得佩服,从头到尾,关于四山七矿,愣是一个字儿也没提。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九州握起小拳拳,捶在桌子上,“河安郡两万精锐,即便本相有心调派了一万大军,但还是军力不足。” “若是军力太悬殊,我们也只能放弃了。”贾和叹着气,悠悠补了一刀。 “我越人三部,能起五千之兵。”白鹭抬起头,脸色坚毅。 “这如何使得!本相解救越人兄弟不成,还要让你们冲锋陷阵,本相于心何忍,东楚于心何忍!” “我只问陈相最后一次,若是事成,陈相是否会遵循承诺,免我越人三部,十年赋税!” “一言九鼎!”陈九州也认真起来,“白鹭姑娘要是还不放心,本相等会便去进谏,让陛下拟出圣旨。” “好!”白鹭利落地咬破手指,用指血在额头上,郑重地画了一个山字形的图案。 “这是越人的蛮神图腾,她是下了死誓了。”贾和轻声开口。 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 陈九州也没有犹豫,亲自过去,替白鹭打开铁索,将她一把扶了起来。 这一番动作,更是让白鸾信服。 “在楚都的事情,本相会尽力掩盖,只希望白鸾姑娘回到河安郡之后,早作准备,等本相信号一到,便里应外合攻下河安郡。” “陈相放心,越人不负誓言!” “白鸾姑娘也放心,本相说话,也向来一言九鼎。” 听着,白鸾踌躇了下,“我不是不相信陈相,但……还请陈相,让东楚皇帝拟一道圣旨,这样比较稳妥。” 你明明就是不相信我,你的眼神出卖你的心。 陈九州也懒得计较了,反正名声都臭了,用十瓶漂白剂也漂不回来。 049 八百挡一万 河安郡,王府。 河安王夏图斜斜躺在虎皮椅上,任由旁边的几个娇艳美女,不断替他按揉捶身。 “军师,情况如何了。” 程风子将目光从美女身上移开,淡淡一笑,“尽在本军师掌握之中,越人三部所献之粮,足足有三百余担。” 说是敬献,其实是恐吓与威胁。 “东楚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管是暴民翻政,还是南梁攻伐,东楚都救无可救,到时候王爷只需派人紧守沼泽入口,再与邻近的中亲王结好关系,静观各方鹬蚌相争之后,王爷蓄势而动,至少有七成的把握,黄袍加身!” “黄袍加身!”夏图喜得大笑,臃肿的身子不断晃动,将身旁的侍女撞翻了两个。 “本军师师从兵谋大家,这点眼光还是有的。”程风子微微闭起眼睛,尽显高人姿态。 “王爷,白鸾回来了。”这时,一个亲兵匆匆来报。 “让她去做楚都内探,回来干嘛?”夏图脸色不满,胡乱披了件长袍,便带着程风子往外走去。 王府之外,越女白鸾,沉默地跪在地上。 三天时间,她带着鹿山五虎,未曾停歇,一路穿过沼泽,匆匆赶回了河安郡。 王府复命,是必不可少的过程,若是被河安王看出端倪,那事情就不好了。 “白鹭,你的意思是,陈九州要动手削藩?” 对于拥兵自重的藩王来说,朝廷要动手削藩,无疑是很危急的事情,但此刻,夏图听了之后,脸上只有清冷的笑意。 楚都弱兵残将,拿头来削么。 “我入楚都逗留半月,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还请王爷早做准备。”白鸾冷冷拱手。 “正好,这两日邀请了中亲王过来议事,这种笑话放在酒宴上,可是不错的下酒菜。” 在旁的程风子,轻松地摇着鹅毛扇,“陈九州一介草包,无勇无谋,哪怕有我这样的人做军师,同样也是扶不起的。” “白鸾,下次回来再带这种无关痛痒的消息,可别怪本王发飙。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本王要告诉你,这段时间越人三部,居然敢与本王作对,本王已经略施惩罚,以儆效尤了。” 这一句,让白鸾惊得抬头,满脸尽是惊惶。 …… 越人三部,栖身于河安郡连绵深山之中,一处开阔的山谷之内,此时,山谷里已经哀嚎遍地,狼藉满目。 白鸾踏着发颤的脚步,眼眶肿得通红。 目光之下,她的同族,一张张痛不欲生的脸,如同烙印一般,死死印在她的心头。 “族女回来了。” “族女,河安王把我们的粮仓都搬空了啊!” “没多久就要入冬,没有粮食,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白鸾沉默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几口草垛粮仓,发现已经被兵器捅了几个大口子,里头的干肉米粮,空空如也。 “族女,河安王无端抢粮,伤我越人!拼了!我们实在忍不住了!”几个怒不可遏的年轻越人围过来,声音发狠。 再联想到以前的苛捐杂税,很容易群情激奋。 三个越人长老,从木楼里缓缓走出,面容里同样藏不住滔天怒意。 这种情况,已经不需要再如何说服,只要将陈九州的意思如实禀告,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约莫在一柱香之后,一只越人的信鸟,在满地狼藉中振翅高飞,往三百里外的楚都飞去。 “中亲王?”御花园里,从信鸟上取下信笺,陈九州眉头变得微皱,“老狐狸的二女婿?怎么跟河安王玩到一块了?” 老狐狸鲁长风还在外逃,现在倒好,又跳出个二女婿。 “中亲王夏峥的建林郡,就在河安郡旁边,有往来也属正常。” “这该死的六藩,迟早是东楚心腹大患。” 白鸾的信里,已经很明了地说出,中亲王夏峥来河安议事,可带了足足一万人。 “贾和,忠勇侯那边如何了?” “两日前已经出发……离着河安郡,也不过两百里了,急行军的话,一日后便会进入战场。陈相,要不然让忠勇侯先退回去,我们先缓缓?” 没有人想到,稀里糊涂的,就杀出个中亲王,会去河安郡议事,加上河安郡的守军,加起来都三万人了。 “不行。”陈九州沉声应道,“大军拔营而动,若是无战而返,会打击士气,况且越人三部由于河安王的暴政,已经聚起了兵势,本相担心哪怕我们不去,越人也会直接起事。” 种种形势表明,再拖下去,只会越来越不利。 权位者,当快刀斩乱麻! “中亲王的一万军队,还没到河安郡,尚在路途之上,传军令给裴峰,让他务必在入河安郡的峡谷隘口,挡住中亲王!” 贾和惊愕抬头,“陈相,八百挡一万?” 裴峰隐藏在山里的军士,只有区区八百人,这数字看起来不多,而且还是陈九州用了暗渡陈仓的办法,偷偷派过去的。 “只要裴峰拖住中亲王一万军队,等忠勇侯与越人三部打下河安郡,本相给他记大功!” “中亲王夏峥,有一养子叫夏无伤,号万夫不当之勇,这次很有可能也随军而来。” “老裴的名号叫什么?” “一枪退百骑……” “峡谷隘口,原本就是兵家大忌之地,落石火攻滚木,都可倚为杀招。贾和,传本相的话,让裴峰按着本相的意思,早做准备。” 050 万夫不当之勇 一日之后。 由于密林茂盛,河安郡内的天气,一时更加燥热起来。 “明明入了秋的,本王真要派人再凿一个冰库了。”吃着越人敬献的甜瓜,河安王夏图抹了抹脸,淡笑开口。 在他的旁边,狗头军师程风子摇着鹅毛扇的手,也不觉快了几分。 “碧云天,黄叶地,秋来如炉倒。不过王爷啊,今日中亲王便要入郡,还请王爷早早更衣,结盟之事,刻不容缓。” “都听军师的,本王得军师,便如久旱逢甘露。” 程风子微微得意,他的计略筹谋,已经让河安王深深拜服了。 “报——王爷,河安南部的狼头山,烧起了大火!”这时,传令兵焦急的身影,从外面急步走入。 “狼头山?那里可有两处矿营……快,让风字营速速行军!” 河安郡引以为傲的产业,便是郡里的七处矿营,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整个河安必然会损失惨重。 “本王就奇怪了,为何会突然燥热。”说话间,河安王古怪地扫了一眼自己的狗头军师。 还什么“碧云天黄叶地”的一通理论,这根本就是着火闷的。 程风子脸色微微尴尬,“其实本军师早就有所察觉了,只是不确定罢了。” 此时夏图也懒得计较了,点点头,匆忙走了出去。 …… 河安郡外三十余里,入谷的狭长通道,两边尽是高耸的悬崖,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将根茎斜斜盘在崖面上,顽强地生长着。 二十余骑斥候,在确认周围没有埋伏的时候,立即攀上高岩之处,竖起手中的红龙旗。 约在二里之后,一位坐在竹扎上的年轻将领,头戴红缨金冠,身披金色长铠,正用手帕擦拭着手里的长刀,待看到红龙旗之后,冷冷立起了身,举刀遥指前方。 “传我军令!诸部!行军——” 上万人的队伍,拥簇着一架六马并列的奢华马车,缓缓往前。 “王儿,你过于小心了。”马车里,一道微微沙哑的声音传出。 跟随在旁的年轻将领,急忙拱手。 “父王,入河安郡的此处峡谷,称悬马道,这等狭长隘口,向来是伏杀的上乘之选。” “老七是不敢的。撑死了说,老七也不过一个守地财主,真是可惜啊,他的四山七矿,若是能落到我手上,啧啧。” “父王放心,只要能顺利取得河安王的信任,假以时日,儿臣一定帮父王取下河安郡!但眼下,我们还需小心为上。” “好!不愧是我夏峥的虎儿!” 夏无伤淡淡点头,随后抬手,一万大军再次缓缓停下,只等二里外的斥候再发出信号。 果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处的红龙旗,再度出现在视线中。 “继续行军!” 二里之外。 一脸萧杀的裴峰,冷冷将红龙旗放了下来,随后抬起头,看着面前忙碌的军士,正拖着二十余骑斥候的尸体,往两旁密林里隐藏。 “陈相的意思,务必要将中亲王的一万人马,堵在悬马道。”裴峰压低声音,聚拢过来的军士,脸上皆是嗜血的神色。 近乎一个月的蛰伏出击,出击蛰伏,已经把他们的意志,磨炼得如钢铁一般。 八百挡一万,放在哪个营,都是极度骇人的军令,偏偏在这些人看来,不过一件小事尔。 将手袖用枯草扎起来,裴峰突然想到什么。 “姑奶奶呢?” 有军士露出快活的笑容,“姑奶奶已经在路上了,不久就到。” “好!等姑奶奶一到,咱们立即动手!走,再往前二里,把夏老头一万军队,引到陷阱之处!” 后方二里,再看到举高的红龙旗之后,夏无伤皱起了眉头。 “王儿,怎么了?” “父王,有点不对,出发之前,我特地嘱咐过那些斥候,十哨为一轮,务必派人回报详情,现在已经十二哨了。” “父王,我去查看一番。” 跨上一匹汗血宝马,提起三刃长枪,夏无伤也不喊人,冷冷一扯缰绳,胯下的汗血马疾步踏去,几个眨眼功夫,人影早已经消失原处,只余下漫天烟尘。 二里之外,裴峰正把红龙旗收起,冷不丁的,看见一骑奔马,化成红色流云,裹着满身沙尘,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瞬间冲杀到了面前。 骏马之上,一位面容阴冷的年轻将领,手持三刃长枪,仅稍稍顿了一下,便将长枪狠狠往前掷去。 轰—— 刚好冲过来的四个军士,还来不及举刀,便尽皆被三刃长枪贯穿胸膛,如同串糖葫芦一般,夸张地往后倒飞,飞出上百步有余。 年轻将领冷哼一声,奔马而去,稳抓长枪,将一串尸体高高挑起,再重重摔烂在地面上。 激起漫天血尘。 铛! 正在这时,一道冲杀来的人影,临高而落,同样手持一柄银白长枪,如蛟龙探海,狠狠打了下去。 三刃长枪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抬了起来,挡住长枪。 两股力量碰撞,惊得那匹汗血宝马嘶声高啼。 “哼!” 三刃长枪回旋一扫,扫出两道枪花。 握着银白长枪的裴峰,不退反进,突然微微一个附身,将长枪由下往上,捅入了汗血马的头颅之中。 “吼!” 裴峰一声暴吼,长枪压着马头,往旁一掀,轰隆一声,夏无伤连人带马,瞬间往下翻去。 051 天降神兵 从地上翻身而起,夏无伤脸色复杂,看着面前的人。 裴峰握着长枪的双手,虎口已经渗血,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稍等,本将会拧下你的脑袋!” 裴峰一阵冷笑,紧了紧手里的枪,准备再战。 这时—— 在后方二里之处,一阵阵嘶叫的兽鸣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无数惊慌失措的声音,高高响起。 夏无伤脸色一惊,再次扫了裴峰两眼之后,也顾不得恋战,直接约起身子,往后方匆匆赶去。 待夏无伤走远,裴峰才重重松了口气,这人着实有些可怕,现在还年轻,若是任其成长,以后绝对是可怕的力量。 “统领,是姑奶奶来了!”一个军士惊喜地从悬崖上攀下。 “姑奶奶已经驱兽了!” “走!我们也过去!”裴峰听着也开心无比,好说歹说,那位姑奶奶总算是赶上了。 “啊!这是什么!蟒蛇啊!” “还有野豹野猪!” 中亲王的一万军队,已经乱作一团。 数不清的野兽,突然从悬崖两边,疯狂地跑了出来,悍不畏死地跳到悬马道上。 奔走的野兽中,其中一头巨大无比的山熊,最为引人注目。 山熊之上,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正不断拍手欢呼。 “射死她!”中亲王夏峥指着山熊上的燕翎,大声怒喊。 有不少经验丰富的楚士,急忙列阵架弩,朝着山熊的方向,迅速射出弩矢。 却不料,燕翎笑哈哈地趴下身子,弩矢射到山熊坚硬的毛皮上,卵用都没有。 “姑奶奶逆天啊!”裴峰咽了口唾液,按照陈九州的意思,他们是要设伏的,在前方不远,已经准备了大批的滚木,只等中亲王的一万人进入范围,便立即动手。 可偏偏燕翎说要驱兽,裴峰实在拗不过,也就由着她去了,却不料,这效果杠杠的。 眼下,这被燕翎骑着山熊驱赶的百兽中,不仅有虎豹大蟒,甚至,连几只小白兔小山鸡也参与其中,跟着大部队,搞得鸡飞狗跳。 “我堂堂中亲王——” 夏峥的话还没说完,一只连皮毛都皱了的老麻雀,扑腾腾飞到了马车前,惊得夏峥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诸部听令,以百人为队,结圆阵,各为倚靠!”夏无伤清冷的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悬马道。 果然,按着夏无伤的命令,不少军士慢慢恢复了秩序,开始结阵面对兽潮。 “统领,怎么办?”悬马道上方的山崖,裴峰同样带着人,冷静地看着战局。 这么大一支军队,凭着他们八百人,哪怕是仗着地势,也没可能吃得下去。 何况,那位年轻将领,似乎也不是什么草包,但无论如何,今天若让这万人之军出了悬马道,那么陈相的计划,将会出现危机。 “拖住他们!”裴峰暴吼一声,举高长枪往下方重重一掷,轰的一声,一支百人圆阵,瞬间阵型大乱。 “我等若以一敌百,又何来敌众我寡之说!诸君,敢战否!”裴峰振臂高呼。 在他的身后,五六百楚士皆是仰头大笑,手中长刀举起。 “天军东来,凡人且退!” “陈相有说,陷阵之志,若有死无生,则遇龙屠龙,遇佛斩佛!” “冲杀——”裴峰早已听得心潮澎湃,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杀意,一马当先,从山崖上奔下。 身后的五六百人,瞬间聚成一道尖锥形状,朝着悬马道上的一个个圆阵,发起视死如归的冲锋。 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往返山崖两边,不少圆阵瞬间被裴峰冲垮,再加上久久不退的兽潮,悬马道上哀声四起。 也有不少跟在裴峰后的楚士,由于重伤再也跟不上冲锋队形,被敌军用长戟捅穿身子,却依旧屹立不倒,悲壮地转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楚都的方向。 …… 河安郡,狼头山,大火燎烧的痕迹犹在,袅袅白烟升上天空,久久不绝。 河安王夏图,烦躁地看着面前被烧毁的满目狼藉,差点没暴跳如雷。 “王爷,伤亡点清楚了,共有两百多的将士——” “两百多!都没长腿吗?着火了不会跑?”盛怒之下,夏图将报告的长史一脚踢翻。 “王爷稍安勿躁。”程风子在旁,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王爷只需把火灾的责任,全推给越人三部,如此,王爷不仅能挽回损失,甚至还能再赚一笔!” “军师妙计啊!”原本垂头丧气的夏图,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又大笑起来。 “有本军师在,王爷无需烦忧。” “哈哈哈,好!来人,去越人三部,把那三个废物长老带过来!” 一队军士领命,刚要走出矿营,却不料,矿营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影。 为首的,赫然是白鸾。 额头之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山字形的蛮神图腾。 “大胆——” 领头的军士话未说完,便被一支羽箭,瞬间射入了胸膛,没撑两秒,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敌袭!敌袭!” 原本还在做美梦的夏图,听到“敌袭”之后,惊得急忙躲入营寨里。 “无耻蛀虫,吸我血髓,夺我钱粮,此时不战,更待何时!”白鸾的声音,明显是高亢得破了嗓子,却像惊雷一般,响彻在每个山越人的耳朵里。 近五千之数的山越人,手持各式武器,攒着几十年的愤恨,疯狂冲入矿营。 “反了都反了!调军!快调军!”夏图惊声大喊,在旁的程风子,也急忙跟着尖叫。 两骑快马,从矿营后方疯狂冲了出去。 只是,在冲了不到一里地,便又吓得急忙勒马。 此时,在他们的面前,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缓缓走出密林,宛如天降神兵一般。 七百里奔袭,避开入谷的通道,反而是沿着险峻的天子关南下,穿越层层山峦密林,可不就是天降神兵么。 骑在马上的何通,左手搭弓,右手捻箭,连瞄都不瞄,直接将羽箭松手崩出。 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人影,应声倒下。 052 师出有名 “奉陛下谕旨,河安王夏图,欺下瞒上,图谋不轨,私营府兵,克扣国税,致所辖郡县民不聊生,本侯奉天承命,特来讨伐!” 将卷宗丢到一边,何通迫不及待地抽出长刀。 唰唰唰—— 在他的后方,一万关兵也跟着抽出制式长刀。 “目标,河安军营!随本侯冲杀!” 由于要穿越密林,并没有配套军马,一万关兵却速度极快,恶狠狠地往河安军营扑去。 传信的两名斥候被杀,河安军营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何通的冲击之下,瞬间溃不成军,也只有少数临危不乱的河安将领,拼命组织着人手抵抗。 一切都太快,仿佛电光火石之间,整个河安郡就变天了。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足足两个时辰,何通带兵冲入军营里,杀得天翻地覆,认真来说,若非是群龙无首,这快两万的河安守军,还真是不好拿下,偏偏河安王夏图是个喜欢把控军权的人,到了这等危急时候,连个二把手都没有。 离着河安军营十余里,狼头山上的矿营,已经是一片狼藉,五千越人,几乎将矿营守卫,杀得一干二净。 夏图和程风子连着跑了好几个帐篷,眼看着躲不下去了,急忙又想从营寨后逃跑,却发现四面八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白鸾,你这是干什么!本王一向待你们不薄——” 话未完,一个半大的越人孩子,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在夏图头上,瞬间血流如注,痛得这个胖子嚎啕大呼。 “本军师替王爷做主!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今天的事情绝不追究——” 程风子同样没说完,也被赏了一块石头。 主仆俩又惊又怕,巴不得长了双翅膀,立即飞逃出去。 “本王在山下还有两万大军,白鸾你可想清楚,真惹怒了本王,把你们越人三部连根拔起!” 软的不行,夏图咬了咬牙,试着威胁一波。 两个越人小伙直接冲过来,把夏图踹翻在地,不断用脚摩擦。 吓得原本跃跃试试的程风子,急忙挪着屁股,往后退开几米。 眼看着夏图就要被活活踩死,这时,白鸾忽然抬手,示意两个越人小伙停手。 紧接着,原本围得密密实实的越人,规规矩矩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咳咳——” 两声微微咳嗽之后,一道人影,缓缓从通道里走了出来。 “陈九州!”河安王抬起头,目光冒火。 哪怕他再傻,现在也想明白了,肯定是陈九州幕后主使,他才被摆了一道。 陈九州抬了抬手,有越人恭敬地搬来一张椅子。 连着两日拼命赶路,在路过沼泽这等湿寒之地,他很不幸地染了风寒。 “陈九州!这里可是本王的封地!你好大的胆!”夏图梗着脖子,仰头怒吼。 “王爷说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河安郡可不是王爷的,是陛下让王爷代为统辖的。王爷既然不争气,陛下也只能收回来了。” “你放屁!你分明就是想抢走四山七矿!” “自家的东西,何来抢走一说。”陈九州脸不红心不跳,“王爷便如同仓鼠一般,偷吃粮食惯了,都心安理得占为己有了。” 将一个堂堂王爷比喻仓鼠,可谓是侮辱至极了。 夏图脸色气得发白,“陈九州,你别以为你赢了,本王在山下,还有两万精锐,中亲王的一万大军也在路上,准备入河安!” 陈九州淡淡一笑,后头离着不远的贾和,同样是面露欢笑。 夏图这种草包都能想出来的事情,陈九州会想不出来吗。 河安郡,已经尽数纳入陈九州之手。 …… 悬马道,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中亲王的一万大军,虽然死伤不多,但大多被驱兽的威势吓到,圆字阵的战术已经无法起到作用。 夏无伤冷冷握着三刃长枪,由于久战,身上已经有些狼狈,连红缨金冠都脱落下来,乱发被山风一吹,立即满头披散。 在他的面前,燕翎骑着的那头山熊,已经被捅瞎了双眼,疯狂乱咬了一阵后,无力地垂下巨大身子,艰难喘着大气。 燕翎手里抓着两柄短剑,仅犹豫了会,便要再朝着夏无伤冲去。 “姑奶奶!陈相得手了!”恰好这时,裴峰急忙一把将她拦住。 燕翎冷冷收回短剑。 “不知兄台姓名。”夏无伤也将长枪下压,目光看向裴峰。 他原来以为,敢埋伏厮杀,裴峰至少有个三千人,却不料,只有区区几百人,配合着兽潮,硬是将一万大军堵死在悬马道。 这样的人,配在他面前留下姓名。 “我名字叫你老母,你随便去楚都打听都行。”裴峰露出笑容,在他的后面,仅剩的不到一百人,已然是浑身浴血,但此时都露出豪爽的大笑。 夏无伤怒不可消,想着还要冲杀几番,偏偏在他后面的马车里,那道嘶哑的声音不断劝阻。 “王儿不可,奸相陈九州狡猾异常,在引诱我们上当。” 夏无伤心底叹气,目光环顾左右,一万大军,,明显再无半丝战意。 “中亲王啊,我们家丞相说了,若是日后有空,可以一起吃个饭,顺便谈谈削藩的事情。” “本王谈个鸟!”马车里,声音怒不可遏。 “哈哈哈!”夕阳之下,裴峰带着仅余的一百人,各自搀扶着往前走去。 燕翎收起双剑,冷冷走在最后。 那些还没被杀死的小山猪小狍子,还疯狂地在悬马道里打转。 盛怒之下,夏无伤抬起脚,将一只跳到脚底的小灰兔,“嗤”的一声,踏成了肉酱。 053 安抚越人之策 河安矿营。 在听完陈九州的话后,河安王夏图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无比。 “陛下谕旨,河安王夏图触犯五十二条大罪,即刻押入楚都天牢!” “陈、陈九州,本王都不要了,四山七矿也给你,都不要了,你、你放我走吧!” “王爷又在说笑话,这种事情要陛下做主的。”陈九州自然不会放虎归山,六个藩王他要一个一个地收拾掉。 而夏图,只是一个开始,杀鸡儆猴的开始,所以,不可能会放过。 “来人,把夏图押上囚车!”贾和当即怒喝。 “本王是陛下的皇叔,他断不会如此,都是你这个奸相!奸相你不得好死——” “陈、陈相,我都是被河安王威胁,若是不出谋划策,他便会杀了我!”待河安王被押走,程风子再也忍不住了,此时不讨饶更待何时。 “这位是?” “陈相,河安王首席智囊。”贾和在旁,发出欢快的声音。 “啊,居然是师从兵谋大家的程先生!本相失敬失敬!”陈九州三步并作两步,居然真的走过去,握住程风子的手。 程风子心头大喜,“我以后一定为陈相出谋划策,陈相得我,便如久旱逢甘露。” 陈九州怔了怔,这也太没脸皮了吧,智力属性不过70点,忠诚度又不足,要你做什么,做工具人都不及格。 “程先生大才,本王不敢用啊,不过还是要多谢程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先生是我陈九州的内应呢。” 程风子一听,脸色顿时尴尬无比,若非他那些狗屁的“尽在掌握”,陈九州根本入不了河安。 “白鸾,河安王定下的赋税,基本都是他出的主意,这人本相就交给你了。” 听着,程风子脸色急剧惨白,一下子瘫倒在地。 “多谢陈相!”白鸾顿时大喜,虽然没法处置河安王,但有程风子在,也能抚慰族人了。 “多谢陈相!” 并未有人带头,突然间,矿营周围,数不清的山越人,纷纷半跪下来,其中有不少的老人,甚至浊目渗泪。 “本相一言九鼎,自今日起,越人三部,免十年赋税!”陈九州走到矿营大门,声音认真。 “狼头山下的三十里私田,本相替陛下做主,赠与越人三部,以作耕地。” 白鸾原以为,能免十年赋税,已经是很不错了,但没想到陈九州的这一句,居然是赠与私田。 “多谢陈相!”白鸾瞬间眼眶发红。 无数的山越人,顿时发出惊天的呼吼声,激动无比。 陈九州微笑看着,并未阻止,他知道,越人三部饱受荼毒,是该发泄一下。 待越人的吼声逐渐平息,陈九州才继续开口。 “另!河安郡此后,取消互市!” “取消互市?”白鸾怔了怔。 互市同样是越人三部的命脉,要靠着互市与河安郡的交换日常所需,比方说用野兽毛皮,交换油盐之类的用品。 当初河安王便是靠着把控互市,剥削了他们无数财产。 “本相的意思是,此后在河安郡里,越人三部与楚人一样,可以入城购物,可以喝酒,可以看戏,逛窑子也可以,当然,你得好好赚银子。” “嗷嗷!”后半句,让无数越人小伙,激动得上跳下窜。 白鸾也浑身颤抖,陈九州不仅是履行了诺言,甚至给他们的好处,已经超乎了太多想象。 白鸾并不知道,陈九州也是没办法,如果现在的东楚国泰民安,他肯定要抑制异族发展,但东楚现在风雨飘摇,这种拉拢人心的怀柔手段,才是最有效的。 “以后河安郡的矿产,越人三部也可以留下一成,冶炼武器兵甲。” 这一个政策放在最后说,陈九州是仔细考虑过的。 果然,矿营围着的越人,都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鸾站着的身子,也有些微微摇晃,“陈相……你说什么。” 古往今来,东楚只会拼命没收他们的武器,而现在,陈九州却还要相赠矿产,让他们打造武器兵甲。 陈九州微笑,“本相说,越人三部可经营私兵,本相会留下一成的矿产,让你们打造武器兵甲。” “这、这……” “白鸾,还记得在天牢里本相说的话吗,不管是楚人越人,只要在东楚之地,那么就是我东楚的子民。” “多谢陈相!多谢……” “但本相有一个条件,越人三部,既然是东楚子民,若东楚陷入水火之中,还请共赴国难。” 言罢,陈九州认真拱手。 “陈相放心!以后我们都听陈相的!”有越人大喊。 “千百年来,只有陈相当我们是东楚子民,愿为陈相效死!” “是为陛下。”关键时候,陈九州可不迷糊。 “陈相放心,越人不负誓言!”白鹭带头咬破手指,在额头恭恭敬敬地画了一个蛮神图腾。 没多久,围着的越人,也尽皆咬破手指,在额头上画上了“山”字。 陈九州心底大喜,总算是赢得了越人三部的信任。 越人三部在户册里,虽然登记在册的只有十万之数,但陈九州知道,绝对是藏私了,二十万也说不定。 “白鸾,从今天起,便由你负责越人三部的事情,以后在河安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直接与本相联络。当然,本相也会安排一个郡守,方便交流。” 陈九州顿了顿,转过头,“老裴还没回来?” 郡守的人选,无疑是裴峰最合适,燕翎姑奶奶就算了,贾和肯定不行,这种大才军师,要留在身边出谋划策。 贾和笑了笑,“斥候早传信了,准备就到,还有啊陈相,忠勇侯正嚷嚷着要找你喝庆功酒。” 054 贤王回楚 河安郡军营。 尽管天近黄昏,但军营内外的军士,依旧保持着合围剿杀的军列。 在军列的中心,足足有万余降军,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爹爹,能不能不杀他们。”何风从何通的怀里探出头,稚气的声音,带着几分老成。 “那风儿说说,为何不杀降卒?” “兵书有云,若外修无威,内修无德,则非战之罪,非兵之过也。” “好一句非战之罪!” “啊,九州叔叔!”何风听见声音,急忙喜得从何通怀里跳下。 急匆匆的模样,让陈九州欣慰而又欢喜。 “我说忠勇侯,你带兵打仗就算了,居然还把何风带来。”陈九州佯作不满。 “哈哈哈,陈相是不知道,风儿一天到晚的,可都想着要找你,再说了,风儿迟早也要长大,继承我的侯爵守住天子关,总该要见见刀兵的。” “爹爹,我以后也要帮九州叔叔打仗!”何风一溜烟儿,跳上了陈九州的怀抱。 “好,等风儿长大,本相便封你做大都督,带兵威服四海!” 对于何风,陈九州是真的喜欢,当初两人两百里奔袭的画面,历历在目。 “陈相,本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何通突然拱手。 “侯爷请说。” “不若……陈相收风儿为义子如何?” 陈九州怔了怔,“我说侯爷啊,你还真不怕啊,这天下人都巴不得离我这奸相远一点,你倒好,还要让儿子认贼作父。” “那些个鼠辈懂什么!在本侯心底,陈相可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当初陈九州两百里奔袭天子关,或许能解释为一时意起,但这次布局攻下河安郡,足够证明陈九州是为了整个东楚,呕心沥血。 “侯爷都开了口,本相再拒绝,可就显得矫情了。” “哈哈哈,如此甚好!” 陈九州心底也微微激动,义女燕翎做了死士,儿子又被认了义子,以后不管再怎么说,他和忠勇侯何通,算是牢牢绑住了。 “来!陈相请看,今日可是大胜!河安守军,足足有一万降卒。”言归正传,何通扬起手,指着军营里密密麻麻一大片的人影。 “侯爷的意思是——” “若按本侯的意思,立即坑杀!这些人跟着河安王时间太长,很难收服。” “爹爹,义父,非战之罪也!”何风握着小拳头。 陈九州摸了摸何风的小脑袋,瞬间陷入了沉思,东楚孱弱不堪,能多一万的军力,无疑是件极好的事情。 怕就怕这一万降兵,一个处理不好,到时候会闹出兵变。 “这样吧,把这一万降卒分到七个矿营,作为矿兵,若能戴罪立功,以后再重新启用。” 原本在矿营做劳工的是越人,但现在陈九州已经不想再把越人当作苦力,这批降卒,反而是更好的人选。 “都听陈相的,本侯没有意见!哈哈哈,走走,去喝庆功酒,上次在天子关就说了,迟早要和陈相一醉方休!” “好,本相也要和侯爷大醉一场!” “对了,燕翎这孩子呢?” “侯爷放心,在后面呢,侯爷这义女啊,今天可立了大功啦!” “哈哈哈,还是陈相厉害,能运筹帷幄千里之外!” 一个忠勇侯,一个丞相,两人你捧我一把,我抬你两句,乐乐呵呵的,走到了临时搭建的宴席场。 可当陈九州刚要拿起酒盅时,突然贾和从外头急匆匆地走来,满脸尽是忧色。 “贾军师,快入座。”何通急忙大喊。 “谢过侯爷。”贾和拱手,脸色却依旧发沉,“陈相,侯爷,楚都有变。” “又怎么了?”陈九州有点无语,算一算,他离开东楚拢共也才三天,难道说才这一会儿,牛鬼蛇神又跳出来了。 那不对啊,鲁长风都被撸翻车了,跑到会稽郡痛不欲生呢,下面的小喽喽,没人牵头,借十个胆儿也不敢闹的。 “陈相,贤王夏青回楚都了。” “贤王夏青?”陈九州怔了怔,放下手上的酒碗。 先帝有九个兄弟,六个拥兵自重,一个战死,一个病逝,只剩下最后一个,早早离开东楚远游。 远游的便是贤王,原来的王爵并非是“贤”,而是叫“中庄王”,据说是看到东楚孱弱,百姓苦不堪言,于是散尽家财,赠予百姓维持生计,因而得了贤名。 而且,因为封地临近楚都,为免先帝忌惮,不娶妻不纳妾,无儿无女,最后还居然自削封地纳入国库,自己仅骑着一匹老驴,周游列国。 “回来的时机太巧了。”贾和凝声补了一句。 鲁长风刚被撸翻,河安郡也刚被完整纳入,确实是时机太巧了。 “陈相放心,贤王不是坏人。”何通大笑,“陈相是不知道,当初贤王到我天子关做客,路遇难民生了腿疮痛不堪言,还用嘴……帮着将脓毒吸出,再寻来草药敷上,此等贤人,堪称国士无双,又如何会对东楚不利。” 连何通都帮腔了,这更令陈九州觉得有些不安。 非亲非故,帮着难民用嘴吸出脓毒,这是佛了吧。 而这刀兵乱世,世间又怎会有佛。 “贾和,贤王到何处了?” “按着时间,应该已经入宫了,陈相……不能再等。” 陈九州沉默地起身,他并非是不相信什么贤王,而是知道一个道理。 在桃子结果之时,哪怕还是泛青酸涩,依然会有猴子来偷来抢。 桃子一年一季果,而东楚这岌岌可危的果实,只有一次,若被偷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相,真要回去啊。”何通露出苦笑,但也知道事出有因,也不强留,冲着陈九州恭敬拱了拱手。 “侯爷,说好大醉一场的,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哈哈,本侯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陈九州握住何通的手,最牢固的友谊,永远是血与剑炼成的。 055 大名鼎鼎的贤王 回东楚的马车,正小心翼翼地碾过泥泞沼泽。 “裴峰看似有勇无谋,但实则胆大心细,有他坐镇河安,再加上白鸾那边的助力,不会有问题。”贾和看着陈九州面露担心,不由自主地劝了一句。 “裴峰本相是放心的。”陈九州摇了摇头,“本相是担心,这个好不容易才摘到的果实,会被其他吃不到的人,恶意打烂。” “陈相是说贤王?” “不止,东楚六藩,我们现在已经平了一藩,虽然说有惊无险,也有敲山震虎之效,但终归也是打草惊蛇,让其他五藩自危。” “还有鲁长风,那种老狐狸,是不会甘心一辈子躲着的,而会稽王,是他唯一能翻本的资本。” “东楚内忧外患,谁也说不好,南梁会什么撕破脸,百万兵甲踏江而来。” 贾和闻声,也一时沉默下来。 作为陈九州的左膀右臂,他一直都知道,陈九州是何等艰难。 马车外,已然是沼泽之地,光怪陆离的林木,凹凸不平的泥潭。 “贾和,本相打算由楚都到河安,建一条长石桥,你觉得如何?” 贾和怔了怔,“陈相,为何突然讨论起这等事情,楚都那边,才是大事。” “贾和啊,我真的只是想做个好丞相。” “陈相,我知道。”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条长石桥都是要建的,能打通楚都与河安的通道,到时候运送矿石,也不用绕远路了,再者,长石桥建成之后,两地还可以通商往来,使越人与楚人更加融合。” “陈相高瞻远瞩!” “弱国之相,若是再不争气,国也就完了。” “陈相为了东楚,可谓呕心沥血。” 可惜,楚都里的许多人,都依旧只认为,陈九州只是一介奸相,不堪大任。 近两日时间后,陈九州和贾和两人,终于赶回了楚都。 和往日不同的是,原本行人不少的城门,此刻变得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守城兵,无聊地站在墙边。 “陈、陈相!”城卫队长惊得急忙走来,躬身施礼。 “这两日楚都可有事情?”陈九州微微皱眉,若放在平时,他回城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百姓围观的。 “陈相放心,并无大事,是贤王入宫了,不少百姓都等在宫门前,等贤王一叙。” 又是贤王。 陈九州和贾和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听说前两日,陛下为了迎接贤王,不惜大开中门,铺地五里红毯,御林军列队行礼,陛下现在估摸着还在和贤王谈话呢。” “还大开中门了?”贾和声音发沉。 中门乃是整座皇宫根本,上次鲁长风叛乱,攻打的便是中门,中门大开相迎,已经是国礼了,哪怕是陈九州,也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 城卫队长也发觉说错了话,急忙恬着笑脸,帮着把车马牵入了城。 “陈相,我总觉得有点不对。”马车上,贾和眉头越发紧皱。 “贾和,那位贤王多大了。” “消息上说,七十有二。” “72岁?”陈九州顿时怔住,七十古来稀,何况在古代,七十岁已经是高寿了。 这般年纪的人,哪怕有什么雄心,也该磨灭了吧。 “私下无子?” “无子,在周游列国之时,只收了一个小书童相依为命。” “真是贤王啊。”陈九州淡淡一笑。 乍看之下,一个七十古来稀的老人,无权无势,连子嗣都没有,凭着当年做的事情,确实值得敬仰。 “贾和,如果你有一百贯银子,看见穷人食不果腹,会不会把银子都送出去?” 贾和几乎没有犹豫,“不会,大约会给五十贯,我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这就对了,能做到这等地步的人,只能是活佛了。” 马车行到皇宫,数不清的百姓人头攒动,甚至有不少年纪大些的,哭得眼睛红肿,嘴里还喃喃喊着“贤王”。 所以,当陈九州这位奸相到来的时候,明显是不合时宜,不少百姓梗着脖子大声嚷嚷,大多是一些“误国奸相”“丞相之位让贤”之类的话。 随行的御林军,好不容易将百姓驱散,马车才入得皇宫。 中门位置,欢迎贤王的热闹劲还没过去,长长的红毯,依旧还没收起。 陈九州下了马车,刚要沿着红毯往前走。 这时,一个不知哪儿冒出的小吏,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 “丞相啊,这可是贤王走的,丞相要入宫,还请走旁边的石道,莫要踏脏了红毯。” 陈九州收回脚步,脸色淡淡一笑。 和他一直想的一样,蛰伏的牛鬼蛇神,只要出现牵头的,便会马上跳出来。 若是裴峰在,估计就直接冲上去捶老拳了。 回过头,陈九州招了招手。 小官吏胆气一散,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但又没办法,只得战战兢兢地走到陈九州面前。 “陈、陈相,贤王还在宫里,贤王不喜欢同僚斗殴……” 陈九州不发一语,抬手一巴掌就呼了下去,直呼得那位小官吏摔在地上讨饶,喊了一阵又急忙爬起身子,撂起两条狗腿往宫外跑去。 陈九州揉了揉手,踏着红毯,冷冷走入中门。 056 朕都听皇叔的! 楚都,金銮殿。 殿外两座威武不凡的瑞兽石雕,明显是擦拭过。 殿前卫士甲胄整洁,连斥候在殿外的小太监,不知觉的,身子都挺直了不少。 东楚贤王啊,多少人心目中的英雄。 “陈、陈相到!户部侍郎贾和到——”小太监看到陈九州和贾和的人影,急忙尖声唱了起来。 陈九州刚迈起脚步,便已经听到金銮殿里,不断传出快活的笑声。 他抬起了头,随后微微一皱。 原本属于他的鎏金椅位置,不知何时,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头,正微笑地坐着,不断和小皇帝夏琥谈笑风生。 无疑,这位就是贤王了,原主人刚祸乱朝纲的时候,贤王夏青早已经离开楚都,所以两人并没有任何交集。 夏骊坐在另一张鎏金椅上,手捧一盏香茶,待吹温了之后,才恭敬地往旁边递过去。 位列两边的,还有不少赶来的大臣,脸上尽是谄媚,不断伺机插着话,其中不乏各种恭维之言。 “陈相回来了!”小太监刚喊完,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整个金銮殿,反倒是那位贤王率先站了起来。 这还不止,非要走到金銮殿边上,冲着陈九州礼貌拱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陈九州再疑惑,这种时候,也不敢做的太过,仅犹豫了下,也朝着贤王拱了拱手。 “陈相,贤王是前辈,该躬身的。”这时,大臣之中有人淡笑开口。 陈九州抬头冷冷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急忙缩下了头。 “无妨无妨,老夫与陈相,可是神交已久了。”夏青面露慈祥,自来熟地牵住陈九州的手,将陈九州请到了鎏金椅边。 “适才以为陈相未归,老夫才逾越坐到了上面,这位置啊,也只有像陈相这样的能臣,才能坐得住。” 陈九州并未有任何犹豫,平静地坐了下来。 这东楚丞相之位,他坐得无愧于心。 “陈九州,你怎么这样。”夏骊有些生气,“皇叔年纪大了,总不能一直站着!” “回公主话,陈相连夜赶路,身子也累。”贾和出列,声音不卑不亢。 “户部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嘛,尊老爱幼乃是东楚国体,贤王劳苦功高,更是人心所向,为何就坐不得一张鎏金椅!”臣列中,又有人不知死活地开口。 陈九州闭上了眼睛,他很不喜欢这种场面,他可不想再有第二个鲁长风跳出来。 “勿要再争论此事,陈相劳苦功高,若你们再如此,老夫只觉羞愧难当,恨不得走出殿外。”夏青一脸动容。 贾和冷着脸,缓缓退回臣列。 其他的大臣,也一时静默起来。 金銮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陈九州睁开眼,侧头想给自家媳妇一个眼神杀,才发现夏骊已经气鼓鼓地转过了身,不再看他。 默默叹了口气,陈九州起身拱手,把该说的事情说完。 这金銮殿今天再呆下去,恐怕要被闷死。 “陛下,河安王作乱犯上,托陛下洪福,本相带兵成功平叛,如今整个河安郡,已经尽数纳入陛下之手。” “什么?陈相离开东楚几天,是去平叛?” “听说还动用了天子关的守军。” “这可是打草惊蛇,其他五藩会不会反啊?” 陈九州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若是贤王没来之前,鲁长风那时又倒了台,这帮所谓的大臣,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 龙椅上的夏琥,明显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听到其他五藩可能会反的时候,已经吓得额头冒汗。 “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从楚都到河安郡,可建一道长石桥,便于运输石矿,也能和越人增加商业往来,如此,东楚也算有了一处稳定的后方。” “陈相,朕不准!”夏琥露出不满的神色。 陈九州听着,猛然间怔住,没记错的话,这是小舅子第一次拒绝他的建议。 贾和在臣列里,神情也变得无比复杂。 “陈相,不若把河安王送回去,让他继续做王爷……如此,六藩和楚都,应该会相安无事了。” “陛下在说笑话么。”陈九州声音骤冷。 这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展翅高飞了。 拼死拼活才打下了整个河安郡,拿到四山七矿,为东楚崛起做准备,现在倒好,你一句害怕,就想退档回新手村。 夏琥脸色紧张,急忙瞟了一眼贤王夏青的方向。 “陛下,陈相说的并没有错啊。”关键时候,又是贤王站了出来,“老夫这些年周游列国,譬如中原之地,那些大国明君,皆是以战止战,威服四海,陈相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河安郡,岂有拱手相还的道理,陛下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贤王说的好啊!” “贤王不愧于大贤之名。” 臣列里,不少大臣又开始伺机奉承起来。 “朕、朕都听皇叔的!”夏琥也急忙表态。 陈九州自嘲一笑,拱了拱手后,迈着脚步往金銮殿外走去。 “陈九州!”夏骊也察觉有些不对,急忙喊住,却发现陈九州已经出了金銮殿。 御道之上,夕阳之下,那个缓缓前行的背影,比起往日,也一时变得落寞许多。 057 我明天离开楚都 御花园,好好睡了一觉的陈九州,终于觉得精神抖擞起来。 “陈相,不能再拖下去了。”在旁的贾和忧心忡忡,“陈相好好想一下,夏青原本就有贤名,身受百姓爱戴,再加上皇室的身份,若是陛下要重用他,陈相的位置,肯定要被取而代之的啊。” “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死局。”陈九州摇了摇头,“贾和,你肯定想劝我动手杀掉贤王,或者驱逐出境,但这样一来,我陈九州原本就臭不可及的奸相名声,会变得更加声名狼藉,到时候我继续做丞相,恐怕连虎贲十三营都要哗变。” “陈相,河安郡那里,可作为固守之地,越人与你亲近,再加上忠勇侯何通,陈相哪怕自立门户——” “贾先生!”陈九州低喝。 贾和叹着气,无奈地点头。 “陈相如果不想走那一步,那我们只能想办法,把贤王请出楚都。” 请,即是礼貌而为。 “陈相,贤王请你去鱼池一叙。”这时,老太监刘总管突然急匆匆走来,打断了两人的思考。 “他找我干嘛?”陈九州皱了皱眉。 “我与陈相同去,若有机会,便试探他一番。” 陈九州点点头,实际上他也知道,和贤王的这一次谈话,必然会不可少。 …… “陈相来了!”鱼池边上,正在垂钓的夏青,在看到陈九州和贾和走来之后,急忙惊喜无比地起身。 “贤王客气。” “来来,入座!老夫可得告诉陈相,今天的这几尾楚鲫,老夫可是好不容易才钓到的,还请陈相品尝。” 陈九州抬起头,发现在鱼池旁边,不知何时已经盖起了一间小木屋,木屋之前,还搭着一个简易篝火台。 篝火台上,一口架着的陶罐里,正散发出诱人的鱼鲜气。 “阿旺,快给陈相拿竹筷!”夏青回头,冲着一个有些憨傻的青年喊道。 原本在玩水的憨傻青年一听,急忙小跑过来,张着嘴巴脆生生应了一句。 模样有些滑稽,两颗门牙都断了,说话像破鼓一般,呼呼漏着风。 “陈相见笑了,阿旺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老夫远游中原,赵国与燕国开战,屠烧了无数村子,我发现阿旺的时候,全村人可都烧死了……哎。” “老爷遇到山贼,我帮老爷打架,打得牙齿掉了!”叫阿旺的书童憨憨大笑。 “贤王高义。”陈九州拱手。 “陈相你就不要笑我咯,我都七老八十了,哪里还有心情做个王爷,哈哈哈!”夏青悠悠摆着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陈九州身后。 “在金銮殿的时候,老夫一直想问,这一位,可是被称为燕国之狐的贾文龙?” 中原燕赵之人,喜欢取字号,而贾和的字号,便是文龙。 陈九州平静地坐下,一语不发。 当初在地牢里,他拿着贾和的卷宗,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贤王认得我?”贾和没有丝毫慌张。 “哈哈,自然是认得,燕国之狐贾文龙,十七岁便成为燕太子第一幕僚,帮太子主持变法,使燕国国力大盛,可惜太子即位之后,听信谗言,害得贾先生背井离乡。老夫曾在燕都,见过贾先生的通缉图,想想都替贾先生不平。” 贾和脸上波澜不惊,“贤王说笑,我现在挺好的。” “来!贾先生也一同入座。” 贾和摇头,“主公已经列座,我站着就行。” 贾和嘴里的主公,即是陈九州。 夏青神情羡慕,“陈相真是福气啊,能得贾文龙相助。” “本相与贾和,向来是情同兄弟的。”陈九州淡淡一笑。 “那老夫就不勉强了,那就委屈贾先生一下。” 说话间,书童阿旺已经折好竹筷,匆匆忙忙地跑来,却不料鱼池湿滑,整个人冷不丁地摔了一大跤。 “傻憨憨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长大。”夏青笑骂了句,走过去把书童扶了起来。 书童阿旺嘿嘿咧开嘴,漏风的牙口,又开始呼呼作响。 “来,陈相尝尝这楚鲫,老夫当年远游,心心念念的啊,便是这东楚特有的楚江鲫。” 陈九州拿起竹筷,很赏脸使了两口,发现味道还真是不错。 “老夫与陈相一见如故,若是再年轻几岁,可得与陈相义结金兰呢。” 此刻的陈九州,说实话是有些困惑的,他原本以为夏青相邀,估摸着要说什么“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之类的话。 可惜不是,就吃鱼,简单地吃鱼。 没多久,一罐鱼差不多见了底。 贤王舒服地揉了揉肚子,“不瞒陈相,老夫明日就离开东楚了。” 陈九州神情一顿,“贤王要离开楚都?” “哈哈,陈相不用担心,老夫说过,已经对权力没任何兴致,比起朝堂,老夫更喜欢田园山水。”夏青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一下老腰,自裤子往下,已经是密密麻麻的补丁,裸露出的小腿,也满是各种伤疤和肉褶子,如乡下老农一般。 错怪了? 陈九州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和贾和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深深的疑惑。 “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请陈相替我保守秘密,不然陛下又要舍不得咯。” 陈九州平静点头。 若贤王离开楚都,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东楚不能无相,也不能有二相。 “明日我送送贤王。” “不用了陈相,国事烦劳,陈相须注意身体啊。” 言语间,分明是一位慈祥至极的长辈。 058 贤王和奸相 翌日。 早早的,陈九州便与贾和两人,站在了楚都城门边的酒楼上。 “陈相,夏青此人不简单。”贾和冷笑。 “陈相应该还记得,他昨日说过,在燕国都城见过我的通缉图。” “是有这回事。” “陈相可知,我是用了什么法子逃出燕国的?” 陈九州苦笑着摇头,“我说老贾,这里就你跟我,不用一套一套的。” 贾和嘿嘿一笑,“不瞒陈相,我当年离开燕都,是用了服毒假死的法子,被丢到乱葬岗两个时辰,才醒过来逃走的。” 陈九州脸色吃惊,“所以,燕都里根本没有你的通缉令?” “死了的人,何必通缉。再说了,那位燕帝的脾气我也了解,哪怕发现我没死,也不会光明正大动手,免得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 “陈相,他在说谎。”贾和眯着眼,一字一顿,“陈相如果信我的话,可以往下看,夏青的这一招,叫以退为进,他走不了,也不想走。” 听着,陈九州面色骤冷。 …… 此时,东楚的天气已经入秋,清晨的气温,微微带着凉意。 城门之处,一个傻憨憨的书童,一边牵着老驴,一边不断用竹梢左右挥舞。 而贤王夏青,便半闭着眼坐在老驴上,随着驴蹄子的起落,不断轻轻晃动。 离着城门,已经不到百米的路。 “贤王——” “贤王,莫走啊!” 突然,一群人从旁冲了出来,死死拦在城门出口前。 声音很大,没多久,附近又聚来了人,层层围观,直到最后,围成了水泄不通的模样。 一位贩菜的老农,“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贤王,你要是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呐。” 老农说完,便开始磕头,一个接一个,直至把额头都磕肿了。 “贤王请留下来吧,东楚需要贤王!” “贤王若走,我等也不活了!” 越来越多的人,密密麻麻地围过来,一队城卫军想维持秩序,瞬间被恶狠狠地推开。 “贤王!你这是何必啊!”十余辆马车,几乎是马不停蹄赶到,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朝廷大臣。 甚至在其中,还有一位虎贲十三营的统领。 “贤王对我东楚而言,乃是大兴之兆,还请贤王看在东楚三千万百姓的面子上,留下来吧!” “贤王!” “贤王,我给你磕头了,留下吧。” 酒楼之上。 陈九州怒极反笑,贾和说的没有错,好一招以退为进,昨天真是被摆了一道。 “他早就知道,楚都里不管是官是民,都会拦着他的。”贾和声音也逐渐变冷。 “陛下昨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夏青也毕竟是皇家人,比起陈相外戚的身份,更要可靠许多。” 何止外戚的身份,还有奸相的名声。 “奸相?贤王?这就好比弯腰拾物,一坨狗屎和一锭金子,只要不傻,都会选金子。” “陈相切不可妄自菲薄,陈相鸿鹄之志,岂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可比。” “本相并非是妄自菲薄,只是有些生气。” 背着原主人的奸相名声,似乎他在东楚怎么做,也是不合格的。 “陛下驾到——” 这时,老太监刘总管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陈九州和贾和面面相觑,尽皆露出冷笑。 以退为进,真是好大的手笔。 城门口。 御驾匆匆赶来,小皇帝夏琥眼眶红肿,明显在车上就哭过一场了。 “皇叔,为何啊,这是为何啊!朕若是做的不好,还请皇叔责罚!” 小皇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驴面前,紧紧挽住夏青的手臂。 酒楼上,陈九州心底很不是滋味。 让他更失望的是,御驾里,夏骊忽然出现,同样是满脸焦急地冲到老驴前。 “皇叔,我和皇弟无依无靠,希望皇叔……再考虑一下。”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陈九州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那种感觉,就好比看一场篮球赛,他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灯光很暗,镜头很远,喝彩与鲜花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陈相,没事情吧?”贾和发现陈九州面色不对。 “没有的。”陈九州平静地摆着手,心头却已经千疮百孔。 “你不能去做世女。真有东楚亡国的那一天,我会想办法,带着你们这对姐弟一起走。” 誓言言犹在耳,曾经听的人,却已经不记得了。 “陈相,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照着我说,不能再等了。” “什么都不做。”陈九州声音渐冷,“以退为进么,不止他会玩,我陈九州也会玩。” 贾和微微一怔,似乎没猜透陈九州的意思。 城门之前。 贤王夏青老泪纵横,终于下了老驴。 老驴突然变得躁动不安,那位一直憨笑的小书童,不动声色的,猛然间一掌拍在驴腹上。 老驴口吐白沫倒下。 “天佑东楚啊!这头老驴也不愿贤王离开东楚!” “陛下!贤王!这是天意啊,天意不可违!” “皇叔,不要走了,朕封皇叔做大官,佑我东楚百年。”夏琥垂泪,紧紧揪着夏青的衣服。 “陛下啊,老夫已经答应了陈相,今天要离开楚都——”夏青欲言又止。 瞬间,围着的人群,爆发出同仇敌忾的愤慨。 “我就知道,贤王哪里想离开故乡,肯定是那个奸相捣的鬼!” “奸相陈九州,素来喜欢迫害贤臣!” “一个贤王,一个奸相,我们知道怎么选!” “干脆,让贤王做我们的丞相!这样的话,东楚才会有希望!” 夏青满脸担忧,不断对着说话的人摆手。 “诸位诸位!陈相为了东楚,劳苦功高,切不可这么说!” “贤王啊,这奸相要害你啊!说不定等你出了楚都,会立即派刺客暗杀!”一个大臣泪流满面。 “皇叔,你留下来吧,做……做朕的丞相,帮朕辅国。”夏琥又开始双目泛泪。 夏琥的这一句,顿时让四周围的人群,发出欢快无比的喝彩声。 …… 陈九州坐在酒楼上,静静看着那位熟悉无比的身影,只要她说一句,哪怕只说一句,他都愿意继续赴汤蹈火。 可惜,他依旧又失望了。 站在人群中的夏骊,一语不发,悠悠转身之后,沉默地上了马车。 059 奴才愿意为陈相赴死 楚都洪福酒楼,陈九州和贾和两人,足足喝了两个时辰的酒,直到各自脸色微红,才说说笑笑地往酒楼外走去。 城门之处,夏青以退为进的闹剧早就散场,跟着夏琥的御驾回了皇宫。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瞬间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陈相,我、我们去哪?”贾和有点大舌头了。 “跟本相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本相知道还有一家酒楼,楚鲫烧得更不错,咱们再痛饮三百杯!”陈九州大手一挥,率先踏步走去。 不远的地方,酒楼下的巷道角落,一个人影看着陈九州两人的背影,露出淡淡讪笑。 …… “陈九州呢。”坐在齐云殿里的夏骊,脸色带着不安。 她突然明白了,昨天在金銮殿里,为何陈九州是那种态度,若是皇叔夏青要留在楚都,肯定要帮辅国政的,否则东楚百姓不会答应。但帮辅国政的位置,只有一个,便是陈九州的丞相之位。 “我也不知道,平时这会,他早该过来了。”晏小秋也有点不开心,不知道为何,没人斗嘴了,整个人干啥都提不起精神。 “骊儿,跟着贤王回宫的那些大官,都劝谏陛下,让贤王来做丞相。可这样一来,陈九州这家伙该怎么办?” 夏骊心头有些愧疚,但贤王做丞相,是民之所归,再加上皇室的身份,足以成为东楚新的擎天之柱。 “骊儿,陈九州也很厉害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而已。” 夏骊微微叹了口气。 “本宫又能怎么办?一个贤王,一个奸相,东楚百姓肯定选贤王,满朝文武也会选贤王,连着皇弟,也会选贤王。” “陈九州要是愿意……本宫可以请皇弟,赐他太尉之职,与皇叔一起,匡扶东楚社稷。” “他不会愿意的。”晏小秋沉默良久,悠悠叹出一口气。 “本宫只希望,陈九州不会太生气,惹出宫廷政变——” “公主,陈相回宫了!”这时,刘总管匆匆忙忙跑进来,声音带着欣慰。 “他回宫了!”夏骊脸色惊喜,连发髻也顾不得整理,急忙往外跑去。 晏小秋怔了怔,急忙也用轻功往外掠去。 金銮殿外的玉阶之下,陈九州和贾和两人,脚步轻浮地站着,各自的脸上,还带着红扑扑的酒意。 “陛下说了,陈相若回宫,为防不测,还请陈相在玉阶下稍候。”两个御林军,用长戟横在陈九州身前,挡住去路。 陈九州停下身子,仰头大笑。 “大胆!”一个年轻小统领匆匆跑来,两脚把挡路的御林军踹倒,随后跪地拱手,声音隐隐带着悲壮。 “陈相若想入殿,末将陪你上去。” “本相认得你,三百人裴家营,你是打仗最凶的那几个。”陈九州扶起跪地的小统领。 “裴老大不在楚都,末将愿誓死保护陈相!陈相请上殿,末将送陈相一程。” “我等也送陈相一程!”不多时,又有几十个御林军跑来,脸色坚毅。 “我等也送陈相!”立在玉阶旁的几个小太监,回过了头,难得挺直了身子,言之凿凿。 陈九州又是一场大笑,抓起手里的酒坛子,猛然灌了几口。 皇帝下了命令,他不能再入殿,而这帮人若是送他上去,无疑是欺君之罪,轻则杖杀,重则满门抄斩。 “恭请陈相上殿!” “恭请陈相!” “东楚!一代贤相陈九州,入殿觐见!”一个小太监,脸色无比认真。 可惜,还没唱完,便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羽箭,射穿了头颅,倒在玉阶旁。 “东楚贤相陈九州!入殿——” 第二个小太监,同样被射穿了头颅,身子软绵绵瘫下去。 “东楚——” “别喊了。”陈九州用微抖的手,掩住旁边小太监的嘴。 小太监尽管脸色发白,却认真地拨开陈九州的手。 “东楚可以没有奴才,但不能没有陈相,陈相是好人,刘总管说,也只有陈相会帮我们这些阉人着想。奴才……愿意赴死。” 陈九州闭上眼睛。 “东楚贤相陈九州,入殿觐见!”声音如青壮,高亢清亮。 第三支羽箭,直接把这位不知姓名的小太监,射飞到了十步之外,鲜血染红了御道。 陈九州冷冷抬头,发现在玉阶上面,金銮殿之外,已经站满了人。 其中一个手握银弓的青年,显得尤为得意。 陈九州认出来,这人本是一个中流世家的嫡子,叫秦陆,曾被不少大臣推荐为御林军统领,但因为性子残忍,没有被他启用。 陈九州反而是提拔了几个裴家营的年轻小将。 锵锵锵—— 陈九州身边,几十个御林军瞬间抽刀出鞘。 “收刀。”陈九州怒喝。 “陈相!” “本相让你们收刀!然后滚开!”陈九州冷冷地把旁边的小统领往后拉去。 “我还以为陈相要闹宫廷政变呢。”秦陆冷冷收起银弓,让开了位置。 “陈相啊,你这是何苦啊!”贤王夏青脸色带着愧疚,从后面走出来,一路小跑奔下了玉阶。 “陈相,老夫羞愧难当,天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如王爷以死谢罪,如何?”陈九州淡淡发笑。 旁边的贾和,也乐得眯起了眼睛。 夏青脸色堆出悲壮,“若老夫以死谢罪,能平息陈相的怒火,又有何妨。” “皇叔不可!陈、陈九州,你……敢威胁皇叔!”小皇帝急忙走出,秦陆更是直接跃了下来,拦住夏青之后,顺势推了陈九州一把。 “尔敢!”还没退开的几十个御林军,勃然大怒,纷纷拔刀。 “你们要造反……是想造反吗!”夏琥连着龙颜大怒,都明显中气不足。 陈九州拍了拍身子,在贾和的扶持下,慢慢站了起来。 “你叫秦陆?” “陈相生气了?”秦陆扭过头,脸色玩味。 今天之后,贤王便是丞相,而陈九州会被罢黜,无权无势,拿什么来压他。 “你的脑袋本相要了,择日来取。” 秦陆仰头大笑,只当陈九州在放屁,扶着还在演苦情戏的夏青,往玉阶上走去。 “陈相啊,同僚内讧,可是朝堂大忌,使不得啊。”转过头,夏青又当着诸多人的面,补了一刀。 060 我等愿随陈相弃袍 玉阶之下的陈九州,这一刻,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小皇帝夏琥,在夏青走上来之后,面对着陈九州,也变似乎变得硬气了些。 “陈九州,东楚现在有了贤王,已经不需要你这位奸相了,还请你好自为之。”有大臣开口。 陈九州露出笑容,“这位是钟御史吧?本相记得,以前钟御史入殿见了本相,都要赶紧跑过来行礼的。” 钟御史脸色微变,“陈九州,休要胡说八道,你倒施逆行,败坏朝纲,幸好天佑东楚,贤王回都,重振我东楚雄风!” “陈九州,这可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要忤逆叛乱不成?”秦陆也冷冷帮腔。 夏青依旧是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 小皇帝夏琥自知理亏,急忙习惯性地缩下头,不敢看陈九州。 “抬起头来!本相怎么教你的!既为皇帝,当有龙颜威仪!”陈九州怒喝的声音远远传来。 夏琥惊得下意识地昂起了头。 “陈相啊,这不关陛下的事情,陈相要骂,便骂老夫吧,老夫是东楚的罪人。” 夏琥幡然醒悟,却依旧不敢再激怒陈九州。 “你确实是罪人。”陈九州冷冷吐出一句,将手搭在佩剑之上。 秦陆惊得又抓起银弓,殿前卫士纷纷涌来。 刘总管立在夏琥身旁,神情痛苦之极。 陈九州身后,几十个御林军视死如归,迅速朝陈九州靠拢,在其中,亦有附近的七八个太监宫娥,也跟了过来。 夏青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神情带着几分得意。 哐啷—— 可没想到,陈九州并非是动武,而是把身上的佩剑,直接丢到了地上。 “这剑,是当年先皇赐予我的,陛下要罢黜我陈九州,这剑我便还于陛下。” “陈九州,既是还剑,你该双手奉上——” “你再多说一句!”陈九州怒喝。 开口的大臣,惊得急忙退后,缩下身子。 “老贾,接酒!” 旁边的贾和,大笑着接过酒坛,自顾自饮了几口。 “这是丞相发冠。”陈九州稳稳而立,将束发的金冠扯了下来,被风一吹,瞬间成了披头散发的模样。 小皇帝夏琥,身体颤抖不止。 “这是调动御林军的虎符。” “这是虎贲十三营的虎符。” “这是河安郡新呈上的卷宗。” 玉阶之上,老太监刘总管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少围着的御林军以及殿前卫士,不知觉地双目泛红。 “贾和,来酒!” 陈九州捧过酒坛,仰着头,豪爽地灌了几大口。 “还有这丞相之袍,我陈九州也还于东楚!”将酒坛放下,陈九州冷冷脱开长袍,弃之于地。 “这户部侍郎的官袍,也一并还了。”贾和大笑三声,跟着陈九州一起,也把长袍脱下。 “我等也随陈相弃袍!”越来越多的御林军,突然站在陈九州身后,嘶声痛吼。 “老子不带你们这帮孬种,给我滚开!”陈九州回头怒视。 那些御林军纷纷收起声音,只是脸色里,依旧洋溢着不甘的悲痛。 “我等也随陈相弃袍——” 中门之外,突然传出整齐萧杀的长吼。 “陈相,是虎贲十三营!他们也来了!”御林军小统领,声音带着惊喜。 弃袍,则是不再为士为卒。 三万虎贲营,哪怕有一半弃袍,对于现在的东楚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玉阶上,夏青的脸色变得极不好,他没有想到,奸相名声的陈九州,居然在军中这么有威望。 “陛下,陈九州意图谋反!”秦陆当即大喊。 陈九州波澜不惊,“东楚铁律,调兵需要虎符,我陈九州现在,可还有虎符?” 两尊虎符,已经整齐地放到了地上。 “秦统领……把虎符呈上来。”夏琥急切开口。 秦陆身子跃动,几下跃到陈九州面前,匆匆拿起虎符,又跃了回去。 “秦统领,朕命你,快、快快把虎贲营调回营寨。” 秦陆大喜,这可是攒威望的好机会。 将虎符高高平举,秦陆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 “虎贲十三营,见虎符如见君,速速回营!” 皇宫中门,密密麻麻的队列,未曾后退半步。 “虎贲十三营!这可是虎符!见虎符如见君,速速回营!”秦陆语气焦急。 中门之外,几十列军队,依旧浑然不动。 玉阶上,群臣惊骇无比,夏琥脸色变得无比害怕,这时候,要是陈九州相反,绝对会成功。 “老子是陈九州,都给老子滚回营寨!”陈九州抬起手臂。 还是那句话,最牢固的友谊,永远是血与剑炼出来的。 “吼!” 密密麻麻的队列,缓缓往外退去。 “没有虎符……陈九州还能调动虎贲十三营。”说话的大臣,连声音都打颤。 哐啷! 陈九州将酒坛,一下子打碎在地上。 “草民陈九州,拜别陛下。” “草民贾和,拜别陛下。” “草民赵小刀,拜别陛下。” …… 夏琥看向旁边的夏青,最终还是选择了静默不语。 夏青抬起头,闪烁不定的眼神,不知在想什么。 陈九州冷冷转身,跟在他后面的,不仅有贾和,还有两个誓死相随的裴家营小统领。 至于其他想跟着走的御林军,都被陈九州破口大骂,不甘地退了回去。 “陈九州,你要去哪里!”这时,一道焦急的声音,从玉阶上传了过来。 061 夏骊的挽留 “陈九州,你不要走!”夏骊一脸慌乱,推开挡着的大臣,仓惶失措地跑下玉阶。 远远看见陈九州放弃丞相之位,将官袍弃之于地的时候,她的心都碎了。 御道前方,陈九州沉默地低着头,不回一语。 “陈九州,你说话!给本宫说话!”夏骊跑下玉阶,头发散乱的模样,哪里还有本分皇家公主的矜持。 晏小秋生怕她摔倒,急忙跃下来扶住。 “陈九州,你停下!” “陈相。”贾和犹豫着看向陈九州,“要不等等骊珠公主……这种事情,也不能怪她。” “贾和,你知道的,我若是不离开,东楚朝堂会陷入死地。” “我知道,陈相在以退为进,但骊珠公主,很……舍不得你。” “那好吧,我骂她两句,让她死心回宫。” 贾和顿时怔住,“陈相,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陈九州已经转过了身,冷冷看着一路跑来的夏骊,跌跌撞撞,要不是被晏小秋扶着,天知道要摔几次。 “陈、陈九州,我让皇弟封你做太尉,做大都督,你、你别走了。”夏骊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哭腔。 陈九州心头疼得渗血,但他现在,不能像以前一般,旁若无人地伸手,把自家媳妇的眼泪勾掉。 玉阶上,夏青立在群臣之中,抬起的目光,深邃如海。 “东楚,我待下不去了。”陈九州静静开口。 御道上吹来的风,将陈九州满头散发撩起,显得无比陌生。 “陈九州,你说什么。”夏骊咬着嘴唇,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庞打落。 陈九州目光清冷,在夏骊即将靠近的时候,整个身子蓦然往后退去,随后抬头大笑。 “陈九州!你胆敢对公主无礼!” “公主速速回来,陈九州失了丞相之职,已经疯了!” “皇姐!!” “陈九州,你说话!”夏骊彻底哭了起来。 “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陈九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目光灼灼。 “祝东楚社稷大兴,祝公主永远年轻?祝贤王威服四海,还是祝陛下龙体安康?呵呵,我陈九州已经无话可说,但我好唔舍得你啊!” 喊完,陈九州颤着转身,不再看面前的夏骊一眼。 玉阶之上。 “钟御史,最后半句听清了么?”夏青皱着眉头。 “贤王,下官一时听不清,似乎是骂人的话儿。” “应当是,陈九州刚才的面目,已经气得要杀人一般。”秦陆很愉快地分析了一番。 夏骊无力地瘫倒在地,陈九州刚才的模样,以前从没见过,他是真的生气了。 …… “陈相,给你手帕。”走出皇宫的时候,贾和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递了块手帕过去。 “贾和,为何给我手帕?” 陈九州转过头,已经是龇牙咧嘴的扭曲表情,眼泪珠子都憋成水泡,明显是要忍不住了。 “天气燥热……陈相擦擦汗。” 一阵带着凉意的秋风,很不给面子地吹过,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陈九州!”这时,一道窈窕的人影匆匆跃来,惊得陈九州急忙拿起手帕,胡乱抹了几大把。 “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晏小秋,身上还扛了一个不小的包袱。 “你欠我钱呢,三十万两银子!跑了怎么办!” “你找东楚要啊,我现在一介草民,连俸禄都没有,不然把命给你算了。”陈九州无语。 “老娘不管,银子是你欠的,就该你还!还不上的话,老娘一辈子缠死你!” “那个晏姑娘,我这里还有几千两,不然你先拿去用。”贾和把手掏进怀里,忍痛摸出一张银票。 接下来他和陈九州还有大事情要做,晏小秋一直跟着算怎么回事。 “你可拉倒吧,留着自个做老婆本!二十七八的人了,连媳妇也讨不上,成天跟着陈九州瞎混!” 被诩为燕国之狐的贾文龙,羞愧得无言以对。 “赵小刀,李隆,你们二人先留在楚都里打探消息。” “谨遵陈相命令!”两个正在望风的裴家营小统领,急忙拱手。 “陈九州,你羞不羞啊,你现在还是丞相吗!还好意思让人这么喊!” “我自然是丞相。”陈九州淡淡一笑,再懒得理会晏小秋,跟着就跟着吧,毕竟也不算外人。 “呸,以后老娘罩着你算了!再开个小青楼,让你做个甩手掌柜,不愁吃穿,否则你这身板儿,扛大包都没力气!” “我都做掌柜了,那老贾做什么?” “瘦了点,那委屈一下,去门口候着,做个小龟公吧。” 陈九州乐得笑出了声。 贾和无语至极,实在不敢再搭话,踏着脚步匆匆前行。 “陈九州,你们去哪?” 眼看着都准备出城门了。 “离开楚都。楚都外面,可有不少朋友在等着。”陈九州语气凛然。 062 以退为进 “我说过,不止他贤王夏青会以退为进,我陈九州也会。”陈九州声音骤冷。 突然回楚的贤王,已经是全盘打乱他的计划。 当然,有虎贲十三营这块牌在,他要坐稳丞相之位,并不一定会输,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把整个东楚,重新卷入内讧之中。 而且,贤王回楚,怎么想都没有道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半截入黄土了,这还打算权倾朝野呢。 “贾和,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交代黑衣组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有结果。” 黑衣组,是贾和来东楚之后成立的情报组织,不少至关重要的消息,都是黑衣组查出来的。 “陈九州,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明白。”晏小秋把头凑来凑去,听了个寂寞。 “不开青楼了?我可是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九州楼。” “开个鬼!”陈九州满头黑线。 “哈哈陈相,莫儿城可到了。”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远方山色下,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城。 说是城,但顶多算个大点的村落,只不过用泥砖为了一圈矮城墙。 “楚都外面,还有这种地方?”晏小秋神色疑惑。 这里离着楚都,也不过几里地,居然还有这么一座名不经传的土城。 …… “陈相!”似乎知道陈九州要来,早在土城的小城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这些都是老卒……”晏小秋终于看清,站在土城外的都是什么人了,穿着破甲悬着军牌,脸上皱纹满面,可不就是老卒么。 “陈相,大家都盼着你来呢。”一个人影率先走来,赫然是当初楚江岸护驾的老卒于正。 “让于叔久等,是晚辈之过。”陈九州急忙拱手。 “哈哈,陈相无须客气!来,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便是苏老。”于正牵着陈九州的手,往前走几步,走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将面前。 尽管须发皆白,但面前的这位老将,无形之中,浑身散发出萧杀的气息。 早在黑衣组的报告之中,陈九州就知道,这位苏老并非简单人物,曾是东楚前任大都督的副将,勇不可当,投身军旅一生不娶,据说还有单刀破船的壮举。 陈九州不敢托大,急忙躬身行礼,喊了一声“苏老”。 “你来之时,老夫就在想,如今东楚的奸相,是不是如传闻所言,仗势欺人败坏朝纲,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苏仇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在陈九州肩头重重一拍。 陈九州只觉得肩椎骨要断了。 “陈相请入城!托陈相的福,我东楚上万老卒,如今也算衣食无忧!城中已略备酒宴,还请陈相不要嫌弃!” “苏老说笑,我陈九州早想着和诸多前辈,共醉一场!” 苏仇抬头大笑,巨大的身躯,领着陈九州三人,缓缓往土城里踏步。 “苏老,不知土城中,现在有多少人?” 这里原本是楚都外的一块空地,但随着无家可归的老卒,越聚越多,直到聚成了一个小村落。 再加上都曾在沙场厮杀,有着防患意识,干脆趁着空暇,诸多老卒合力,用泥土围了四方城墙。 这件事情,其实楚都不少人都知道,却也懒得管,在他们看来,反正是一批没用的老卒,要不了多久就会死。 “城中现有退伍军卒千余人,若陈相有召,大概五天时间,便会从各地赶过来。” “陈相请放心,陈相能给上万老卒发抚恤,大家都感激得很。”于正也在旁开口。 “来!陈相入座,今日不醉不归!”苏老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有贾先生,我等也久闻大名……这位小娘子是陈相的丫鬟吧?无事,也一同入座!莫儿城里,可没有楚都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 “苏老不仅高义,而且慧眼如炬啊。”陈九州笑道。 晏小秋恶狠狠地转过头,死盯着陈九州,如果眼神能杀人,陈九州估计要死的渣滓都不剩了。 酒宴的食物,不仅鱼肉皆有,甚至还有不少肥美的楚鲫鱼,熬成了一大锅鲜汤。 与上千老卒共饮,陈九州浑身轻松无比,比起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他更喜欢这种与民同乐的无拘无束。 “陈九州,你出了楚都,就是来喝酒的啊?”晏小秋用小竹枝嗦着牙,冷不丁凑过头,吐出一句。 “你不懂。”陈九州笑笑,“等着吧,会有人来找我的。” “谁会来找你?你都落魄成狗了!” “贤王会来找我。” 旁边的贾和,听见陈九州这一句,脸色波澜不惊,举高酒杯,和旁边的于正又狠狠碰了一个。 “贤王这般深明大义的人,会来找你寻仇?” “他容不下我的,我没死,他就不放心。” 这也是陈九州为什么,出了楚都之后,立即来莫儿土城的原因,有上千老卒在,他足以自保。 当然,如果动用虎贲营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引起太多的后续问题。 只要扛过第一波,贤王夏青必定会自乱阵脚。 在楚都里,贤王能动用的人,最多是些御林军墙头草,依旧中小世家的门客,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千人。 而两千人,塞个牙缝都不够。 “共饮!”陈九州站起身,举高手里的酒碗。 “与陈相共饮!” 霎时间,上千道嘶哑却又铮铮若雷的喊声,响彻了土城内外。 063 亡士不亡楚 一场酒宴,直喝到了天色昏黑。 土城城门不远的一间泥屋里,陈九州正抬着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在他对面,身材高大的苏仇,也端起酒碗,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等着也无趣,陈相这般智略无双,不如我们来弈几把棋?”将酒碗放下,苏仇微笑开口。 “弈棋?”陈九州怔了怔。 他确实不会这个,在宫里的时候,贾和可没少拿这件事情笑他。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想必陈相的棋艺,当出神入化了吧?”苏仇熟练地拿出棋盘,白子黑子。 “我……我不会,那个苏老,有斗兽棋吗?” “陈相,什么是斗兽棋?”苏仇脸色一抽。 …… 土城外。 夜色笼罩之下,层层簇拥的树林。 一张面目阴冷的脸,从树林里缓缓现身,在稍稍环顾周围之后,冷冷地打起一个冷哨。 瞬间,越来越多的火炬光亮,从四方缓缓涌出,不到眨眼功夫,便聚到了一起。 “陛下有令,叛贼陈九州意图谋反,格杀勿论!”秦陆一手持着银弓,一手缓缓扬起,指着前方不远的土城。 “敌在老卒城!” “枭陈九州首级者,赏黄金千两!” 秦陆身后,衣服各异的人影,足足有两千之数,皆是楚都里中小世家豢养的门客。 东楚自古以来,便有养私兵的弊端,所以当初鲁长风那帮人谋反之时,才能凑出几千人马。 虽然五大世家树倒猢狲散,但楚都里依然有不少中小门阀,现在这些中小门阀眼看着陈九州被罢黜,便立即投向贤王夏青的怀抱了。 即便没法动用虎贲营,但凑出两千人数,并不算太难。 “土城里,仅有不足一千的老卒。老而无用!陈九州也是傻了,给过他机会离开楚都,既然不走,那就怪不得本将了。” “长弓手,准备火箭!” 离着树林不远,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比起御驾也不逞多让。 夜黑风高。 马车里不时传出女子的惨叫,声声刺耳。 马车周围,列着几十个背着双刀的黑衣武士,如充耳未闻一般,冷冷立着。 “呼——” 一位面露凶相的男子,冷冷仰起头,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随后起身,把长袍披在身上。 蜷缩在马车角落的姑娘,拼命抓着被扯烂的衣服,死死捂在身上。 “别哭了。”男子咧开嘴,露出两枚金色门牙。 “哪家的姑娘。”马车里,另一位闭着眼的老人,突然淡淡开口。 “父亲,我哪儿知道,刚才路过街路,我就随便抓了一个。” “斩草除根,别留下把柄。” 男子闻言,仰头一番大笑后,举起拳头,照着角落里姑娘的脑袋,重重打了下去。 几拳之后,哭声戛然而止,鲜血在马车里迸溅。 老人起了身,脚板踏过污血,走下了马车。 “四十年前,我那做皇帝的大哥,发现我意图谋反,我没办法,只能散尽家财保命,甚至不惜离开楚都。” “贤王?这帮东楚小儿,脑子真是蠢的可以。” “他们还以为我是书童呢。”男子凑过头,声音讪然。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火把的映照下,夏青阴沉至极的脸,缓缓露了出来。 “陈九州啊陈九州,妄你费尽心血救国,那又如何,东楚终究是扶不起的。” “破而后立,以我贤王之名,到时候再振臂一呼,再建一个新的楚国,岂不是更好?” “传话给秦陆,开始吧,老夫便在此处,看陈九州怎么死!他若是去虎贲营,我还有些顾忌,傻子嘛,去找一帮老卒。” “父亲英明!” 男子转过头,重新露出憨憨的傻笑,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伸手到嘴里,把两枚金牙抠了下来。 …… “三轮火箭之后!随本将冲杀!”秦陆抽出长剑,遥指着土城的方向。 这一刻,他意气风发,杀死奸相陈九州,他必是大功一件,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咻咻咻—— 可惜,第一轮火箭还没射出,从土城的方向,立即有箭雨抛射而来。 五百个长弓手,瞬间死了一半。 “怎么回事!”秦陆惊得抬头。 “秦统领,是那些老卒!” “老而不死的东西,怕什么!给本将攻过去!” “冲啊!” 土城门口,苏仇身穿破旧铠甲,面容不怒自威。 “苏老,不到一百步了。” 苏仇点头,抬起的手,并未压下去。 “苏老,五十步!”箭塔之上,一个拿着木弓的老卒开口。 苏仇依旧不答。 “苏老,二十步!” “杀!”苏仇狠狠压下手势。 数百个埋伏在泥土里的老卒,猛然间破土而出,手里拿着钝刀破剑,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冲过来的敌军,扑杀过去。 动作干脆利落,割脖,枭首,抑或是以二敌一,将刀剑捅穿敌人的胸口。 “该死!该死!这帮老卒!不过一千之数,都是饭桶!”秦陆气得破口大骂。 “都冲过去,他们挡不住的!陈九州就在土城里!” 在秦陆的催促下,越来越多的门客涌了过来,不要命地冲向土城。 “侧翼游击!”苏仇冷喝。 即便没有战马,几百个老卒,速度极快的分绕两边,并未和敌人短刃相接。 “这第一场胜仗,由我等老卒献给陈相!” 苏仇冷冷取下背上的铁弓。 土城城头,一百余个老卒,也跟着搭弓捻箭。 “诸军围杀!土鸡瓦狗之辈,也敢来犯边!” “烽火连楚江!” “亡士不亡楚!” “饮马挎刀楚江口,白骨乱蓬天子关!” “沙场万里长丘,便是我等的黄坟!” “哈哈哈,壮哉!” …… 陈九州立在土城的箭塔之上,听着听着,只觉得胸口酸得难受。 064 可怕的老卒 “陈九州便在箭楼之上!”秦陆伸手遥指,喉咙里发出惊喜的怒吼。 只是,还没等他惊喜完,等待他的,便是一轮轮的箭雨,高空抛射。 首当其冲的第一批门客,纷纷中箭倒地,运气好些的,急忙喊叫着往后跑去。 却不料,原本在侧翼游击的两队老卒,已经绕后包抄,借着夜色迅速围剿掩杀。 又有数不清的门客,尸体横陈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土城城头,上百名老卒面色清冷,搭弓捻箭一气呵成。 前后无法兼顾,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哪怕秦陆喊破了嗓子,整个军阵已然是大乱。 “将鍕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也不好好想想,这些老卒前辈打了这么多年的狠仗,能平安活下来,自然有过人之处。我早就说过,他们并非是东楚的包袱,而是整个东楚的英雄。” “陈相当初分发老卒抚恤,当真是高瞻远瞩。”贾和也走上箭楼,在旁微笑。 “贤王夏青,恐怕要失望了。” 离着土城不远的树林。 站在马车上的夏青,面色愈渐发冷,不仅是秦陆没有想到,连他自个也没有想到。 一帮老卒,居然会变得如此可怕。 “陈九州,你想保住东楚,但老夫偏要毁了东楚,破而后立,等着吧,小小奸相,还不至于让我阴沟翻船。” “父亲,不若派武士潜入土城?” “我不傻,陈九州也不会傻,这种暗杀的念头,还是算了吧。” “但秦陆是要败了啊?” “我可从来不指望这种酒囊饭袋。”夏青踏步上车,“棋差一招,大不了再开一盘就是,我向来就不喜欢守规矩。” 几十个黑衣武士,在夜色中身形飞遁,眨眼功夫便融入了黑暗中。 马车缓缓离开。 …… 秦陆披头散发,连头盔都不知掉到了何处。 他一边逃跑,一边疯狂挥舞着长剑,斩杀那些仓皇逃窜,偏偏又挡住路的门客。 两千人,不到两个时辰,死的只剩几百了。 “呵呵,我早就说过,一群土鸡瓦狗之辈!”苏仇快活地大笑,好久没有这种征战杀伐的感觉了。 土城里,跟着欢呼震天,不少老卒都兴奋地冲出来,收缴着那些门客留下的武器盔甲。 陈九州同样面带激动,从箭楼里沉步走下来。 仅仅一千老卒激发的战力,便彻底让他目瞪口呆,若是八千能战的老卒合为一军,该是何等可怕。 可惜,这其中也有个弊端。 毕竟上了年纪,不少老卒打完仗后,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态。 “陈相,莫儿土城守军九百七十人,七十三人受伤,并无阵亡!”苏仇见着陈九州走来,习惯性地做着报告。 虽然世家门客不堪一击,但这帮老卒能取得这样的战绩,实属不错了。 “陈相,朝廷上的人,不会怪罪我们吧?”苏仇突然又想到什么。 “不会。”陈九州摇头,“今晚的事情,估计陛下都不知道。” 夏青更巴不得爱护自己的名声,哪里敢捅出去。 “那我就放心了。”苏仇嘿嘿一笑。 “苏老,诸位前辈,还请……回房休息。”陈九州实在是心疼,若非东楚国力孱弱,这般昔日的英雄,该有一番天伦之乐才对。 “陈相啊,我等哪里还睡得着,杀敌杀得精神百倍!倒不如咱们再起宴席,大醉一场!” “对啊,大家伙还喝得不尽兴!”于正也在旁帮腔。 “陈相,以往我们打了胜仗,可是不醉不休的!” “莫非是陈相喝不得了?” “哈哈哈!” 陈九州和贾和对视一眼,两人都颇为无奈,终究是拗不过,只好由着这帮老卒了。 …… 白骨乱蓬天子关。 忠勇侯看着手里的信笺,脸上堆满了愤然。 “罢黜陈相!便是自断我东楚一臂!陈九州说的没有错,那位贤王回楚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楚都来了圣旨,是希望侯爷入朝述职。”谋士在旁叹气。 何通大手一挥,愤怒将面前的椅子掀飞,“我去个鸟!除了陈九州,你告诉我,还有谁能保得住东楚!” “快入冬了,等来年开春,谁知道南梁会不会踏江而来!” “线报来说,南梁和徐国在不久前,已经签了休战之约。” “那就是了。”何通神情蓦然失色,“陛下年幼,不懂兵伐之事,但那些朝堂大臣都瞎了么,陈九州止叛乱,变法国政,还收了河安郡,这是何等振奋士气的事情。” “满朝皆是鼠辈!” “回信,就说我忠勇侯身子不适,无法入朝述职。” 谋士叹气点头,缓缓退了出去。 何通盛怒之下,抽出长刀,将面前的桌子,一刀两断。 065 老娘还是个雏儿 陈九州喝醉了,醉得差点没抱着贾和亲上两口。 直到第二天迷糊糊地起来,才发现有些不对。 土城城墙不高,足够正午的阳光,明媚地从木窗透射而入。 然后,陈九州一转头,便看见了在木床上大字形躺着的晏小秋,似乎还有那么一点衣衫不整。 陈九州嘴巴一抽,急忙小心翼翼地起身,准备踮手踮脚地走出去,却不料刚到门口,很狗血地撞到木台,一个酒碗落地,发出“哐啷”的碎裂声。 “陈九州?”晏小秋揉着眼睛,“你来还我钱吗?” 陈九州急忙点了点头,准备一路小跑逃出去。 “不对啊,你干嘛不穿好衣服……陈、陈、陈九州,你昨晚把我睡了?” “没有的事情,别胡思乱想,我刚好路过,怕你着凉,想给你盖被子来着。” 嘭—— 一道身影闪过,晏小秋杀气腾腾地关上了门。 陈九州惊得急忙后退几步。 “陈九州你说清楚……昨晚是不是真把我睡了!” “没有!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昨晚咱们喝酒对吧?哥俩好对吧?我还替你挡了两碗酒呢。” “你昨晚差点亲了我!幸好我把老贾揪过来!” “大约可能是喝醉了的,晏小秋你也知道,我陈九州向来是正人君子。” “呸!我就问你,到底睡了没有?”晏小秋红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现在腿脚挺利索的,应该没有。不对啊,你一个青楼老鸨,这种事情不是最清楚的吗!” “老娘还是个雏儿!”晏小秋哇哇大哭,“老娘嫁过去的时候,夫君就死了的,我就是个雏儿!陈九州你个禽兽!” 陈九州不怒反喜,上一世的知识告诉他,是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 可当他跳到床上找血滴子的时候,被晏小秋狠狠一巴掌,从木窗扇了出去。 “陈、陈相?”贾和正好赶来,看到破窗而出的陈九州,脸色里满是惊恐。 “你昨晚把晏姑娘睡了?你胆子挺大啊。” “我睡个大爷!我昨晚完全没有那种……那种骑马的感觉,好么!” 锵! 陈九州话未完,一把飞到透窗而出,若非他闪得快,当真要血溅五步了。 “我天啊,陈相,还不快逃!” 陈九州才如梦方醒,抱着衣服不要命地往前跑去。 直跑到土城门口附近,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叫什么事情,稀里糊涂地背上一笔风流债。 贾和在后面,也跑得口吐白沫,扶着墙差点没倒下。 “我说老贾,我跑就算了,你还跟着玩命呢。” “陈相,我是有事要说……下次你和晏姑娘一起的时候,麻烦先打个招呼好吧。” “我真没睡,你看我裤衩挺干净的吧……呸,我和你说这干嘛,滚滚滚,有事说事!”陈九州无语地摆手。 “陈相何等的英雄,睡便睡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贾和刚嘿嘿一笑,但看着陈九州面色不善,急忙换了语气。 “陈相,赵小刀那里来消息了。” 提到正事,陈九州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夏青裹挟陛下,想让忠勇侯入朝述职,继而拉拢,可惜忠勇侯根本没理他。” “贤王无功无禄,何通是不会服气的,这并无意外。” “还有,裴峰那边也来信儿,说迄今为止,按着陈相的意思,燕翎已经在半路,一共截杀了十七个斥候,不让圣旨入河安。” “夏青想做大局,只要我不死,他便放不开手脚。”陈九州淡淡一笑。 河安最主要的三个地方,他都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天子关,河安郡,还有城外的虎贲营。 陈九州敢说,哪怕夏青拿了虎符,虎贲十三营那边,一样不会动。 靠着中小世家的门客,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黑衣组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查到了。”贾和脸色蓦然发沉,“陈相可还记得,当初在皇宫鱼池,那位傻憨憨的书童?” “说话漏风的那个。” “对,黑衣组查到,夏青确实远游到了赵国之地,但那个书童,并非是什么村庄遗孤,而是夏青的一位婢妾所生。” “是夏青的儿子?但那书童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 “老而得子。”贾和一字一顿。 陈九州皱住眉头,“一个装贤王,一个装傻书童,真是好大的手笔。” “偏是这样的拙劣演技,便蒙住了东楚许多人。”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夏青要回楚搏这一把了。”陈九州冷冷起身,“老而得子,有了子嗣,便想着争一争。” “陈相,他争什么。” “争的是那张龙椅!做一个破落小国的丞相,何必大费周章,他想要的是那张龙椅!给他那傻儿子争的!” “但只凭着一个贤王的名声,他似乎托大了。” 陈九州摇头,“肯定还有的,如果说老狐狸有段位,鲁长风不过是三尾,而夏青是九尾!” 并非是夸大,凭着夏青在楚都城门,以退为进的那一手,足够碾压鲁长风的智商了。 “贾和,让黑衣组继续去查!把这头老狐狸的皮毛,全给我扒干净!” 066 我要帮陈九州守住家门 “还有一件坏事。”等着陈九州说完,贾和的语气,又蓦然变得凝重。 “坏事?” 贾和点头,“蛰伏在南梁的探子回报,几日之前,南梁已经和徐国签订休战之约。” “什么!”陈九州蓦然惊起。 南梁的北面便是徐国,占二州之地,和占了一州半的南梁,这几年打得你死我活。 也亏得如此,南梁才没有立即马踏东楚。 “为何会停战。”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但凡有点国力的,哪个不想入主中原,占据富饶的司隶三州。 “听说是梁皇主动退兵两百里,割让了北面三郡。” “不妙了。”陈九州声音变得干哑,“这段时间,务必不能得罪南梁,落下被攻伐的借口。” “东楚亡不亡国,就看能不能挺住这一轮了。” “陈相,贤王夏青那边,要不要立即动手?” “若大战将来,东楚不能举国一心,共赴国难,会很难打赢。现在把贤王赶走,君疑民愤,得不偿失。” “陈相的意思,是要先把老狐狸的皮毛扒干净。” “正是如此。” 没有贤王回楚,陈九州此刻已经在积极备战,所以才说,夏青回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 “陈相!陈相!”这时,苏仇从远处急匆匆地走来。 “苏老,发生什么事了?” “陈相,刚才有人送来拜帖。” 陈九州怔了怔,接过拜帖打开,整个人随即笑了起来。 “陈相,谁的拜帖?” “还能有谁,那位贤王的,邀请我楚楼吃江鲫。” 楚楼,是楚都四通街上,最为繁华的酒楼。 “这老东西,昨儿还被打得屁滚尿流的,今天又堂而皇之地下拜帖。” “他知道,我知道,但东楚三千万百姓,并不知道。” “又想搏个名声?”贾和冷笑。 “何止搏个名声,估计更想试探我的底线。” “陈相,咱们不和狗玩,咱们自个喝!”苏仇骂骂咧咧。 “为何不去,本相突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情。”陈九州眯起眼睛。 一直留在土城等黑衣组的消息,也不是个事情,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走一遭。 “陈相啊,这可是鸿门宴!”苏仇大急。 “夏青是个聪明人,真想玩鸿门宴的话,就不会选在楚楼了。我防着他,他又何尝不是防着我。” “那陈相,我带人在楚都城门外候着!” 陈九州转过头,看了眼虎背熊腰的苏仇,似乎是想到了某个好玩的事情。 “让于叔带人吧,苏老,你随我一起去。” 苏仇顿了顿,神情蓦然惊喜。 …… 楚都,由于正值晌午,颇有几分车水马龙的气象。 带着贾和与苏仇,陈九州并未立即赶赴楚楼,而是在避开几个城卫兵的目光之后,往一道巷子里走去。 “陈相!”很快,一个魁梧的年轻男子,立即从角落处隐出,半跪在陈九州面前。 “李统领,无需多礼。” 年轻男子叫李隆,正是昨天,跟着陈九州离开的裴家营小统领之一。 “公主回府了?” “回了,似乎是很伤心。” 陈九州微微一顿,“有无生病?” “回陈相,这倒没有,但远远瞧去,如失了魂一般。昨日在陈相走后,那些大臣便立即进谏,让贤王箍冠为相,还说着要把丞相府重新许给贤王。” 陈九州冷冷握住拳头。 “公主昨夜便回了丞相府,从院里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就坐在府邸前,不管是传命太监,还是那些大臣,只要说让出丞相府之类的话,都会被公主赶走。” “今日一早,那位钟御史早早赶来,仗着老脸说了半柱香时间,公主忍不住,动手打了两个耳光。” 陈九州面露微笑,笑得想心里发酸。 “公主还说了什么。” “回陈相,怕被人发现,我离得远了一些,不过也听到了大概。公主是这样说……丞相府是陈九州的,陈九州若是以后回来,发现我守不住家门,会把我这个不争气的夫人休了。” “有大臣暗中骂公主是泼妇,不懂为社稷考量,公主今日上午,索性抱了根扁担坐着,又打跑了好几个传命太监。” 陈九州沉默地挥挥手,李隆点头,人影瞬间掠到屋瓦上,重新隐匿起来。 “陈相,要不去看看吧?” “我原本不想去的,不过我听军师的话,贾和,这可是你劝我的,不然我真不去,你向来知道我的性子,是宁死不屈的。” 贾和擦了擦额头的汗,“陈相,别人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磕头苦劝的。” “这还差不多。” “陈相,老夫听着怪怪,这怎的……好像小娘子矫情一样,我知道了,陈相一定在布局策略!”苏仇很不合时宜地补刀。 陈九州嘴巴一抽,实在懒得回话,沿着巷子小心往前。 他还记得,刚穿越来那会,背着夏骊,两个人像担惊受怕的老狗,没头没脑地跑。 “陈相,骊珠公主……似乎是睡着了。” 陈九州抬起头,心头酸涩。 在晌午的阳光之下,丞相府邸之前,夏骊头发散乱,正怀抱一根扁担,卷着两条腿,仰头微微酣睡。 这模样,哪里还有半分金枝玉叶的矜持。 “陈九州!” 突然,夏骊猛一个激灵,急忙起身睁眼,待发现四周无人的时候,又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头趴在椅子边上,继续酣睡。 绿灵从院里走出来,帮着换了盏茶,盖了张褥毯,一边动作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陈相,要不去劝两句吧。”贾和叹着气。 陈九州不答,转身大踏步前行。 “陈相?这就走了?”苏仇看着陈九州的背影,顿时怔住。 只有贾和,也只有老贾,贴心地从怀里摸出手帕,从后面递了过去。 陈九州接过,看似随意抹了几把脸。 可当贾和把手帕接回来,随意拧了一下,好家伙,直接像拧毛巾一样,哗哗哗,把裤腿都弹湿了。 067 楚楼之争 四通街,楚楼之下。 夏青一身朴素,那件打满补丁的泥腿裤子,明显加了不少友情分。 不少百姓神情敬仰,纷纷朝着夏青躬身行礼,甚至在其中,有不少人还红了眼睛。 “这就是东楚贤王,一生勤俭,能成为我们的丞相,是大福啊!” “贤王为相,必然是廉政爱民。” “比起那个陈九州,可要好太多了。” “呸!陈九州就是一个败坏朝纲的奸相!” 夏青面露微笑,“各位父老,切不可这么说陈相的,陈相素有治国之才,老夫也欣赏得很。” “贤王,今天来楚楼,莫非是邀了人?” “是陈九州!他非要我家老爷离开东楚!要不是我家老爷想以德服人,我早就打过去了!”书童阿旺用漏风的强调,一副怒气凛然。 这番话,登时让楚楼周围的人,生出无限愤慨,其中不乏各种声讨的狠话。 离着楚楼不远。 “陈相,这贤王有点意思。”贾和的声音骤冷,“纷争乱世,阴谋与阳谋并不可耻,但这夏青用的,却是诛心之谋,当真是用心歹毒。” 陈九州抱着袖子,目光清冷,“我早就说过,夏青至少是一头九尾狐狸,若是针锋相对,我或许拿不下他。幸好,他有一处致命弱点。” “致命弱点?” 陈九州缓缓抬起手臂,伸手遥指。 贾和目光顺着望过去,发现陈九州所指的,赫然是那位说话漏风的小书童。 “贤王的婢妾之子。” 陈九州冷笑,“老狐狸太急了,不过也难怪,他确实太老了,总想着给自家傻儿子铺好帝皇之路。” “走吧,去会一会这头九尾狐!他以为我陈九州是引颈就戮之辈,可就错了。” 包括苏仇在内,陈九州三人开始往楚楼走去。 沿途有不少百姓认出陈九州,气得要围过来动手,却被苏仇杀人般的目光狠狠一瞪,吓得退了回去。 当然,离得远远的,还是有不少番茄菜叶扔了过来。 “住手!都住手!”夏青一张老脸涌上焦急,甚至不惜跑了百余步,张开手臂挡在陈九州身前。 “老夫邀陈相而来,是有国事相谈,诸位切不可如此啊!” 陈九州只觉得好笑,这奥斯卡小金人的演技,确实是精彩绝伦啊。 “陈九州,你若是敢对贤王不利,整个东楚都不会放过你!” “陈九州奸相误国,若是识时务,早该离开楚都!” “听说这奸相,还想让虎贲十三营跟着谋反叛乱!” 无数百姓高呼声讨,若非有苏仇在旁,估计要把陈九州直接拖去浸猪笼了。 “陈相,请!”夏青刚躬下身子,便立即一阵轻微的咳嗽。 无疑,那些百姓又把责任推到了陈九州身上。 陈九州一脸云淡风轻,如充耳未闻,踏上楼梯,平静地坐在位置上。 贾和与苏仇,冷冷立在陈九州两边。 “陈相勿怪,老夫也没想到,那些百姓会受人蒙蔽,误会了陈相。”夏青脸色悲痛,颤巍巍拱起双手。 颇有几分恶人先告状的意思。 陈九州抠了抠耳朵,实在是懒得回话,你要演你喜欢演,那是你的事情,我爱不爱看,则是我自己的事情。 夏青讨了个无趣,抬了抬手后,那位漏风小书童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将一个长形礼盒抱到了桌子上。 陈九州微微抬头,看清了小书童眼里藏着的戾气。 “陈相,这是老夫周游列国之时,偶然寻到的百年山参,还请陈相收下。” 楚楼上,亦有不少富户官宦,看着夏青礼贤下士的模样,脸色尽皆露出佩服。 “贤王,这又是何必。” 陈九州看了看礼盒,淡淡一笑,很不客气地直接拉了过来。 这动作,让夏青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 并非是舍不得礼物,而是陈九州有点怪,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深谙其道,如何能不小心。 他隐约明白,陈九州此刻的态度,很可能从昨晚的事情猜出了什么。 “陈相如此深明大义,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陈相为了东楚,能继续留任丞相之职。” 陈九州淡笑一声,并没有立即开口。 这句话,不管他怎么答,都是惨败收场。 答应吧,当着这么多东楚百姓的面,肯定是没可能成功的,说不定陈九州才刚点头答应,那些百姓就恶狠狠冲上来了。 贤王和奸相,在那些百姓的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不答应吧,众目睽睽之下,相当于是让步了,估计下一步,夏青便会让小皇帝下旨,送车马盘缠什么的,逼迫他立即离开东楚。以后哪怕再坐回丞相之位,多少会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还请丞相不要推辞!为了东楚啊!” 嘭—— 一声清脆的裂开声,惊得夏青抬头,随即面色变得复杂起来。 在他的面前,陈九州已经自顾自把长形礼盒撕开,山参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楚楼。 夏青面容骤冷,但转瞬之中,又很快掩盖过去。 喀嚓喀嚓,陈九州面带笑容,把整个礼盒,几乎都撕了个干净。 楚楼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站在陈九州后面的苏仇,突然冷冷抬头,看着楚楼上方的穹盖瓦顶。 …… 瓦顶之上,四个黑衣武士,嘴里咬着匕首,如同壁虎一般,冷冷趴着身子,只需一个命令,便立即冲杀下去。 068 婢妾之子 “陈相,老夫刚才的话,不知你的意思……”夏青正了正脸色,咄咄逼人。 陈九州已经自顾自扯下一小块山参,放到嘴里嚼了起来,只是刚嚼了几口,便又吐了出来。 夏青心底动怒。 即便是中原的大国皇帝,也不敢如此态度对他。 “陈相,莫非是觉得老夫送了假礼——” “陈相?” 嘭! 陈九州从椅子上摔落在地,痛苦地仰着头,双手死死指着脖子。 这模样,分明是中毒之相。 “陈相!”贾和第一个冲去,将陈九州扶起。 苏仇气得双眼通红,“锵”的一声抽出长刀。 “老夫早和陈相说,这根本是鸿门宴!”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奇怪的神情,看向同样有点发懵的贤王。 他们哪里知道,此刻的夏青并非是什么惊惶害怕,而是心里烦躁之极。 上兵伐谋,诛心为上,陈九州完美避开不说,还留下了一个大坑,只等他掉下去。 “陈相啊!”贾和哭哭啼啼的替陈九州顺着呼吸,那模样太惨了,恨不得立即殉死。 “你们可知,陈相是怕东楚内讧,这才让出了丞相之位,可奸人太坏,还是不想放过陈相。” 贾和的声音很大,让楚楼周围的不少百姓面色戚戚,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文龙先生,老夫略懂医术。”夏青咬着牙,这时候他再不表态,恐怕真要掉坑里了。 按着计划,他连陈九州可能动手的反应都想到了,不惜在楚楼的瓦顶上,埋伏好了死士。 可不曾想,陈九州居然玩惨! 玉阶下弃袍的决然,昨夜莫儿土城的厮杀,历历在目,他还觉得陈九州属于那种铁血之相,可真没想到,还带这么无耻的。 哪怕没有山参礼盒,同样会有其他十种八种的办法,足够陈九州演一出“生死攸关”。 夏青冷冷立着,这一刻,他几乎笃定了一个想法,只要陈九州这种人留在东楚,那么他和儿子的称帝之路,便会困难至极。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地上的陈九州,才似乎是缓过了气,面色看起来显得无比惨白。 “不要怪贤王……我相信,这肯定不是贤王的意思。苏老,快快收刀,切不可误伤贤王。” 苏仇愤怒地收刀回鞘。 夏青半眯着眼,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陈相中毒,不若先离开楚楼,送去太医院——” “不是贤王,那会是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毒杀人!”贾和打断夏青的话,抬腿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踢翻。 “我与陈相一样,是相信贤王的,但今天的事情,务必要有个交代!否则,哪怕闹到金銮殿,我等也不会甘休!诸位别忘了,陈相现在可还是驸马!东楚无二的骊珠公主,是他的夫人!” 夏青心底微微叹息,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被陈九州摆了一道,但这种拙计,似乎是没有什么大用,不足以把他拉下来…… 不对。 夏青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的儿子,此刻还是一副傻憨憨的书童模样。 “我想起来了!刚才有个书童,是他把礼盒递过去的!”贾和像恍然大悟一般,蓦的惊声大喊。 “古有图穷匕现,礼盒里下毒,似乎是不奇怪的,大家可能误会贤王了。”陈九州咳了两声,站起身子,面向楚楼下的百姓。 如果让一个书童背上嫌疑,便能证明贤王清白的话,估摸着这些人会很乐意。 百姓可不懂什么尔虞我诈,只知道维护贤王,力证清白刻不容缓。 “对,不关贤王的事,肯定是那个书童有问题!”楚楼下,终于有人大呼。 “那个傻憨憨的书童,必然是蒙蔽了贤王,此等恶贼,当诛!” 夏青神情发冷,“陈相,阿旺跟了我十几年,如我的半个养子——” 可惜,一道身影掠过,书童阿旺已经被苏仇揪在半空,冷冷提到了陈九州面前。 “苏老,逼供!我倒要看看,今天是谁那么大的胆子!”贾和掷地有声。 几乎没有时间差,苏仇举起拳头,朝着阿旺的肚子,便崩了下去。 夏青眉头惊得一挑,身体不自然地微颤起来。 “陈相,先容老夫——” 陈九州似是没听到一般,一语不发。 而苏仇的第二拳已经狠狠捶了下去。 嗝! 阿旺被打得口吐鲜血,抬起头面向夏青的表情,充满了暴戾之色。 夏青急忙不动声色地下压手势。 嘭!嘭! 盛怒之下,苏仇的动作越发凶狠,再加上久经沙场,知道如何折磨人的手段。 只几个回合,阿旺便被打得昏死过去。 夏青心底怒不可遏,但现在他若是护短,必然会露出马脚。 不过还好,只要昏过去,再把陈九州送走,救儿子还是不难的。 可不料,陈九州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吐血当场。 “苏老……他好像在装死。” 苏仇气得七窍生烟,“锵”的一声把刀抽出。 夏青咬着牙,也顾不得了,目光看向楚楼瓦顶之上。 儿子若死了,他一个古稀老人,争来了江山又能如何! 嗤! 苏仇把刀直接扎了下去,原本昏死的小书童,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般,满脸尽是暴戾凶狠的神色。 苏仇冷笑,刚抓起刀,准备再扎。 突然,穹盖瓦顶之上,四个黑衣武士诡异地破瓦而落,激起大片的烟尘。 铛! 两柄杀向陈九州的匕首,瞬间被扑来的苏仇举起长刀,回身挡住。 “先保护陈相!”夏青冷着眼神喊了一句,随后在一个黑衣武士奔来之时,有意无意的,把手臂伸了起来。 匕首割过,一串血珠高高飘起。 “贤王受伤了!”无数围观的人惊声大呼,往楼上跑去。 整个楚楼,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嗡嗡! 趁着混乱空档,一大片的黑色烟雾,在楚楼上弥漫开来,没等众人反应,四个黑衣人,连着原本重伤在地的书童阿旺,同时没有了踪影。 陈九州皱着眉头,看向手臂受伤的夏青,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一出戏,他没有赢,老狐狸也没有赢,反倒是让双方,此后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中。 069 虎贲营危机 楚都郊外,一辆巨大的奢华马车,几十个黑衣武士,冷冷守在四周。 “我可差点死了!”夏福志浑身颤抖,抓起琉璃桌上的一壶美酒,疯狂灌了几口进去。 “又是你说,这一局要把陈九州逼死的!至少逼他离开楚都!现在倒好,你可没差点把儿子玩死!” 哐啷! 将酒壶砸碎在地,夏福志的声音如同嘶吼一般。 “父亲啊,你早听我的,别管那个陈九州,按着计划行动,明年肯定坐上大位。” 夏青脸色铁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九州并未庸人,他留在东楚我不放心。” “东楚亡国已经是定局,父亲难道没得到消息?南梁与徐国已经休战,梁皇还主动割让了北面三郡?这是为何?这是要准备对东楚动手了!” 夏福志语气森寒,话锋忽然又是一变。 “也对,毕竟我只是婢妾之子,若是继承东楚大统,该被别人笑掉了牙。” “福志!”夏青声音发狠,“不许胡说,你身上有夏氏血脉,便是理所当然。” “那父亲为何不行动?”夏福志早已没有傻憨憨的模样,戾气冲天,一阵大笑之后,拖着瘸腿,蓦然推开马车门。 “派人入楚都,给我抓几个世家闺秀回来!” 几个黑衣武士身形一动,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夏青沉默坐了下来,有苦难言。 回楚的时候,他何尝不是信心百倍,但后面发现,那个名声败坏的奸相陈九州,实则已经是东楚社稷的幕后操手,操纵了东楚的半壁江山。 “明日我会在朝堂,进谏陛下调兵,把东楚的局势搅混。” 这一句,让原本咋咋呼呼的夏福志,一下转头,眼神蓦然狂热起来。 …… 翌日,天刚刚破晓。 一骑快马,从皇宫狂奔而出,径直来到楚都外的虎贲军大营。 几个虎贲军统领,目光不善地列在营寨前。 “陛下有旨,着虎贲十三营立即拔营,前往凌波渡,剿杀楚江水贼!” “虎符可在?” “夏相会带着虎符,马上过来!” “陈相可知道?”几个虎贲营统领,又冷声怒问。 “陛下谕旨!东楚现在只有夏相,并无陈相。还请诸位统领莫要耽误,快快拔营行军。” 几个虎贲营统领,顿了顿后,转身冷冷走回营寨。 “立即派人通知陈相。” “不过是剿灭水贼,并非是太大的军事。” “庄统领,陈相不止一次告诫我等,贤王若是调军虎贲十三营,极有可能是假途灭虢的奸计。” 假途伐虢,即是临战之后,会变更目标。 “陈相现在何处?” “受奸人陷害,陈相避身于莫儿土城。” “告诉赵小刀,速去禀报陈相!” 十余骑快马,趁着夜色,从楚都里飞驰而出。 为首的,赫然是裴家营小统领赵小刀。 “莫儿土城不过咫尺之遥,贤王用心歹毒,裹挟圣旨,意图颠覆虎贲十三营!我等重任在身!” 赵小刀的话刚说完,胯下的战马,突然一声悲惨嘶啼,四截马蹄被横根切断,整具马身轰隆一声栽倒在土尘里。 “勾马刀!”从地上腾身而起,赵小刀怒声大喊。 紧随其后的十余个军士,纷纷勒住缰绳。 昂—— 树林之间,蓦然响起刺耳的长鸣。 几十个黑衣武士,从埋伏的黑暗角落里,手掌一张,无数根索命锁纷纷弹射而出。 “下马!”赵小刀抽刀,朝着最近的一个黑衣武士扑去。 阵阵悲戚的马嘶之后,十余匹战马,瞬间被索命锁绞住身子,不一会儿便气绝倒地。 赵小刀怒不可遏,将手里长刀,破开一条索命锁之后,狠狠往前一劈,一个避之不及的黑衣武士,瞬间身首分家。 嘭! “圆形阵!”脚板刚落地,赵小刀立即高呼。 十余个军士同仇敌忾,列队为圆形阵,各为犄角,死死盯着周围。 “统领,这必然是奸计!” 赵小刀咬了咬牙,朝着刀刃吐了一口血沫上去。 他又何尝不知,前脚虎贲营刚收到圣旨,准备通知陈相,后脚伏杀就来了。 “李小郎,收刀!”赵小刀低喝。 叫李小郎的军士一下愕然,抬起稚气未消的脸。 “从南面树林往前跑,绕过清水桥,去莫儿土城!” “李小郎,这是我等楚士的规矩,你年纪最小,我等舍命,送你走出鬼门关!” 李小郎双目发红,在他面前的一张张脸庞,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统领赵小刀,听说今年才刚满二十。 “诸位,陈相说过什么!”赵小刀举高手臂。 “若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则遇龙屠龙,遇佛斩佛!” “若有虎牌盾,老子能杀十个!” “若有长铁枪,老子也能杀十个!” “李小郎,若遇到陈相,请代我等转告,虎贲军右威营第九哨,不辱楚风,来世还饮楚江水!” “裴家营赵小刀,死战不退!” 烟尘漫天,几十个黑衣武士掩杀而来。 赵小刀虎吼一声,带着十余人结阵,各自扬起手里的长刀,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 李小郎咬着牙,任眼泪珠子随风飘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树林奔了过去。 070 皇帝不仁 楚都外,莫儿土城。 东南角的小箭楼。 “陈相,夜深了。”贾和从木梯爬上来,声音带着犹豫。 “今夜,虎贲营的三通鼓没响。”陈九州眉头紧皱,三通鼓,是他和虎贲营的约定,以防夏青的阴谋。 “已经让苏老派人去查了。” 陈九州眉头依旧舒缓不开,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楚楼分别之后,明显是戳中了夏青的软肋,老狐狸被激怒,天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但陈九州没有办法,南梁和徐国休战,他必须在春来之前,尽可能让整个东楚运转起来,完美备战。 “陈相!”苏仇从城外匆匆跑入,“虎贲营的人来了!” “陈相,终于来了!” 陈九州也喜不自禁,急忙走下木梯,可当目光抬起,整个人瞬间胸口发酸。 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浑身插满了箭矢,一柄铁长枪,直接贯穿了肩膀,此刻正痛苦地微张着眼,嘴巴嗡动。 “虎贲军右威营第九哨不辱楚风……裴家营赵小刀不辱楚风。贤、贤王夏青动了虎符,今夜调兵虎贲军,凌波渡剿贼……” “我叫李小郎……拜见陈相!” 少年鼓着充血的眼睛,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整具身体迅速往后倒去。 “苏老!”陈九州红着眼睛怒吼。 苏仇立即伸手,一边扶住少年的身体,一边握住穿透肩膀的铁枪。 但终究是救无可救,少年喉头发出一声微弱无比的声音之后,“嗤啦”一声,铁长枪从肩膀穿出,带出迸溅的血花。 陈九州痛苦地闭上眼睛。 若在上一世,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在校园里泡吧撩姑娘,哪里会经历这等生死之事。 “陈相,他是拖着铁枪,一路走过来的。”贾和声音也随着发颤。 陈九州睁眼,抬头往城门方向看,借着火把的光亮,果然,自远处开始,一道长长的染血泥痕,一路延伸而来。 “苏老,务必厚葬。”陈九州转身,走前几步,脸色布满阴郁。 这一刻,他巴不得立即赶去虎贲营,动用三万大军,哪怕身败名裂,也要冲上皇宫把夏青砍了! “陈相,稍安勿躁!莫入了夏青的圈套!”贾和看着陈九州的脸色,突然想到什么,语气大急。 陈九州立了许久,才艰难缓出一口气。 “陈相,夏青明知无法调动虎贲营,却还要这样做,其中必有奸计!” 陈九州何尝不知,虎贲营几乎是整个楚都最后的倚仗,若有失,东楚大乱。 “或许,他是想逼陈相再入金銮殿?” 陈九州并未答话,沉思了一下之后,整个人变得脸色发白。 “贾和!立即安排三队斥候,分三路奔袭天子关!务必要告诉忠勇侯,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天子关!” “夏青这老狐狸,哪里是想动虎贲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东楚上下都知道,他陈九州所倚仗的,有三处地方,一个河安郡,一个楚都虎贲营,最后一个,则是生死相交的忠勇侯。 “好一招一石二鸟!” “陈相,忠勇侯若是离关,天子关则无守兵……” “东楚内忧外患,作为皇家血脉,但凡夏青顾念一点祖荫,都不会做出这等事情!他是疯了!” 贾和怔了怔之后,瞬间明白陈九州的意思,脸色也跟着剧变,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匆匆去安排了。 …… 楚都外,虎贲十三营。 几个统领也没想到,这一回,不仅是夏青来了,连着小皇帝陛下,居然也一起来了。 “尔等是朕的军队!还是陈相的军队!”夏琥哪怕挺直了胸膛,却依旧显得底气不足。 六个虎贲营统领不敢答话,咬了咬牙,急忙跪伏在地。 “让尔等去剿灭水贼,是朕的意思,尔等要抗旨不成!” “陛下,末将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楚都外的水贼,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又临近冬日,并不会行劫掠之事——” “大胆!”秦陆奔跑几步,拔剑出鞘,趁着说话的虎贲营统领不备,一剑穿透了胸膛。 血淋淋的尸体,立即栽倒在地。 夏琥直接吓了一跳,他可没下杀人的旨意,天知道秦陆怎么就动了手。 “皇叔,这、这会不会太急了?”夏琥扭过头。 “陛下也看得见,虎贲十三营倨傲不逊,若不打磨一番,日后如何能为陛下效力。” “皇叔说的……似乎有道理。” 夏青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陛下,老夫觉得,那几个统领就是始作俑者,不如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夏琥顿住身体,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陛下!辨忠奸啊!莫要听信谗言!”余下的虎贲营统领,痛声怒吼。 这一句,让夏琥立即变得不满起来。 “皇叔自然是忠臣,朕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陛下——” 夏琥不耐烦地冷哼一声,转身走上御驾。 “若陈相在此,定然不会草菅人命!”几个统领之中,一个络腮胡子颤声再劝。 他们并非是怕死,而是怕死了之后,虎贲营会彻底落入奸人之手。 “陛下,古往今来,哪有杀尽军营大将的道理!陈相日后若知道,陛下该如何自处!” 这一次,似乎把夏琥的逆鳞触到,气得他转过身子,指着跪地的几个虎贲营统领。 “皇叔,给朕砍了!都砍了!” 几个虎贲营统领发出悲戚的笑声,身后围观着的士兵,一时之间,也发出无比气愤的怒吼。 071 火光冲天虎贲营 楚都外的虎贲营,此刻已经是火光冲天,厮杀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御驾里,夏琥听得心惊胆战。 他似乎想起陈九州曾经说过,虎贲十三营,是东楚最后的倚仗。 可现在……最后的倚仗,出大问题了。 “陛下勿惊,这一切都是陈九州的阴谋!”秦陆收起染血的长剑,跪在御驾之前。 “这些反贼,是要好好清洗一番了!臣有本奏,陛下可让天子关忠勇侯,带领关兵回楚都平叛!” “平叛……”夏琥六神无主,求救似地看向旁边的夏青。 夏青皱上眉头,“陛下,虎贲营十三营可有三万人,若是真的彻底叛乱起来,以楚都现在的兵力,无法压住。” “皇叔,朕可以去劝一下。” “陛下,老夫斗胆问一句,虎贲十三营,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陈九州?” 夏琥神色发颤,遥想起在玉阶上看见的那一幕,陈九州只需一句话,虎贲十三营便立即回营。 而他即使有了虎符,似乎也无济于事。 “东楚社稷要强大,那么第一步,就必须把蛀虫杀死。” “奸相陈九州,便是东楚最大的害群之马!”秦陆冷冷补了一刀。 “陛下也不想做亡国之君吧?” 夏琥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咬着牙,“传朕谕旨,令忠勇侯何通,带天子关关兵回楚都平叛!” 夏青得逞地转过头,看向茫茫夜色,其实夏琥并不知道,早在半日之前,往天子关的七个斥候,前前后后带着七道圣旨,早就出发了。 “弓弩手准备!若虎贲营胆敢靠近营门半步,立即射杀!” 两千之数的御林军和世家门客,纷纷搭弓捻箭,居高临下地瞄准虎贲营寨。 实际上,这一切都在贤王的布局之中,今日之后,虎贲营要彻底完蛋。 “庄统领!现在怎么办!”浑身浴血的几个虎贲营统领,且战且退,身边追随着的,只剩下不到千人。 “诸位请看!”络腮胡统领指着地面,浑身颤抖不已。 倒在地下的虎贲营楚士,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尽皆是口吐白沫,身子像犯了癫痫一般,痛苦地左右打滚。 有不少忍着剧痛,跑到营门口,却被箭雨瞬间射成了筛子。 “我就说,这帮老狐狸是怎么敢的!原来早就计划好了,早就下好毒了!” 虎贲营每日饮水菜粮,都要从楚都运入,若是层层沟通,下毒并非是太难的事情。 没死在南梁蛮子的手里,反倒是栽在自家人手中,想想都憋屈。 “反了他娘的!”络腮胡统领低喝。 在他旁边,余下的几个统领,也尽是怒不可遏的神色。 “日后陈相要打要杀,也顾不得了!” 几个统领一合计,纷纷抽出长刀,目光转向营门之外。 秦陆已经走到虎贲营寨外的哨塔里,神情讪然,冷冷把手抬了起来,只等那些虎贲营的傻子一冲,立即格杀! 反正都是些中了毒的废物,说不定到时候在金銮殿里,还能得个忠勇护主的美名。 却不料,一道骑着烈马的人影,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奔袭而来,在离着哨塔不到几步的距离,突然抽刀横劈。 轰—— 木塔楼立即歪了一半。 正在意气风发的秦陆,整个人吓了一大跳,慌不迭要跳下来,却又被迎头一拳,打得眼冒金星。 嘭! 苏仇将奄奄一息的秦陆,直接扔到了陈九州面前。 “苏老百步擒贼首,当真是勇不可当!”贾和由衷叹道。 苏仇刚要大笑,又突然觉得不对,急忙扭头,看向面容发沉的陈九州。 “陈相,虎贲营已经被困住,要不要杀过去?” 在后头,还有上千老卒,杀过去并非难事。 陈九州摇了摇头,“我自己过去。” “陈相?这如何使得?” “若带兵攻杀过去,虎贲十三营,就真的救无可救了。” 不仅是虎贲十三营,连他自己,也会被认定为叛乱谋反,而这,正是夏青的目的。 苏仇还要再劝,却被贾和沉默地拦了下来。 虎贲十三营到了如今的情况,上千老卒再起刀兵,绝对会被夏青诬为叛乱。 “陈相,我随你去吧。”贾和平静开口。 陈九州还是摇头,踏着脚步,将奄奄一息的秦陆,冷冷往前拖去。 “草民陈九州!拜见陛下!”走了几十步路,陈九州怒声高喊。 被他一路拖着的秦陆,此刻双腿已经被拖出了一道长长血痕,痛得哀声求饶。 “草民陈九州,拜见陛下!” 御驾上,自觉是闯祸了的夏琥,正郁郁寡欢地缩着头,待听到陈九州的声音后,脸色莫名地露出惊喜。 夏青扭过头,面色变得阴冷。 他一直不建议暗杀陈九州,这等事情原本就困难至极,当然,若是陈九州犯傻,他是不介意的。 “草民陈九州!拜见贤王!楚楼之上,那位书童贼子罪大恶极,改日定交给贤王亲自审问!” 这一句,让夏青顿时失色,惊慌失措地打着手势,让人放下弩弓。 在来之前,他还和儿子夏福志说了话,怎么这才一下子,就落入陈九州手里了。 当然,他可以赌,赌陈九州在骗他,只是赌错了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072 斩秦陆 陈九州清冷的身形,缓缓踏入伏击圈,那些御林军和门客,皆是紧张无比,手搭弩弓蓄势待发,但贤王不下命令,又不敢动。 整个场面,极其古怪的,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陈、陈相,你放过我!陈相!”秦陆的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显得无比清晰。 陈九州充耳不闻,揪着秦陆的衣服,继续往前拖,又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秦陆的双腿,此时已经是血肉模糊,偏又手无寸铁,除了求饶,他没有任何办法。 “末将……愿为陈相内应。呜呜,陈相,你放了我,我腿断了,疼得喘不过气来。” 陈九州顿住脚步,回过头扫了秦陆一眼,蓦然抬起腿,朝着秦陆血肉模糊之处,一踏而下。 “御林军统领秦陆,勾结叛党,欺上罔下,其罪当诛!草民陈九州进谏陛下,诛杀恶贼,复我东楚朝纲!” 御驾里,小皇帝夏琥吓得一动不敢动,连话都不敢回,他终于又回忆起来,陈九州的耳刮子打人,是不留余地的。 夏青眯着眼睛,冷冷看着走来的陈九州。 现在他终于确定,自家的婢妾之子,极有可能是被陈九州掳了,不然的话,陈九州不会如此行事,分明是有恃无恐。 “让人散开。”夏青声音发冷。 “王爷?” “我说让人散开!”夏青怒而回头,盯住说话的统领。 儿子只有一个,若是死了,哪怕他杀陈九州一万次,都没法弥补。 虽然他也不清楚,陈九州是怎么找到儿子夏福志的藏身处,但这种事情,如何能赌。 他不怕死,但怕儿子会死。 伏击的人马,在得到命令之后,开始疑惑地挪动身子,慢慢往后退去。 一个秦家门客,远远瞧着主家被人蹂躏,怒从胆边生,趁着其他人不备,突然把手里的弩矢崩了出去。 咻的一声,划破了夜空。 陈九州惊觉回头,却发现弩矢已经从头顶掠过,带走了几缕发梢。 没射准? 陈九州额头渗出冷汗。 离着不远的黑暗中,晏小秋撅着嘴巴,把手里的飞刀抛了又抛。 “欠老娘三十万两银子,还把老娘睡了,再加上老娘又救了你一次,看你以后怎么还!” 陈九州惊魂未定,差点忍不住往回跑,缓了缓神色,他还是忍住了,咬着牙冲着远处冷冷开口。 “贤王国事操劳!那位书童的事情,还是由草民亲自处理吧!” 夏青听得心头大骇,急忙打着手势。 夜色中,两个黑衣武士掠到那位秦家门客身边,手起刀落,将头颅摘走之后,用力一掷,丢到了陈九州面前,还咕噜噜滚了好几下。 陈九州皱了皱眉,拖着要死要活的秦陆,继续往虎贲营寨走去。 明明是两千人的伏击圈,却无人敢阻拦,无人敢动手。 虎贲营里,几个统领已经聚好了残兵,准备从营门冲杀而出。 “见过诸位统领!陈、陈相来了!陈相来救我们了!”一个从前方跑回来的军士,声音无比激动。 “陈相来了?哈哈哈,好!只要陈相一来,肯定会替我们做主!” “各位还需小心!若是陈相被辱,我等一样要冲杀过去!” “对!东楚只有一位丞相!也只有丞相陈九州,才会善待我们这些军士!” “我等虽身体中毒,但也要迎接陈相!来人,虎贲营营旗何在!给本将立起来!” 远远的,陈九州看见虎贲营里,那方随风摇晃的虎形营旗,不免心头酸涩。 战南蛮,平叛乱,都未曾马革裹尸,反而是遭受自家人的奸计,差点被困死在营寨里。 “陈相,我、我喘不过气了,麻烦、麻烦先松一下手。”秦陆还在告饶,只是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此刻离着紧闭的营门,已经不到百米之遥,陈九州呼了口气,稍稍停下动作。 他并非武人,拖着秦陆这种大汉走了这么久,属实有点吃力。 “秦统领,记得否?本相曾经说过,择日必会取你的人头。” “陈相!我、我知错了,陈相放了我,我马上离开东楚,秦家略有资产,我一并送给陈相!” 秦陆不是傻子,都这时候了,陈九州还能毫发无损地走过伏击圈,那只能说明,贤王和陈九州肯定达成了某种交易。 而他,则成了弃子,估计要为这场虎贲军哗变背锅。 “你还是不知道错。”陈九州怒极反笑,“我后来特地去查了的。那时在玉阶下,被你射死第一个小太监,叫小秋折,第二个小太监,叫小福贵,至于第三个,被你射得满地是血的,叫小银子。” “陈相,他们只是太监,不过一介阉人——” 陈九州勃然大怒,抬腿朝着秦陆的脸面,重重踢了过去。 瞬间把秦陆的鼻子踢歪,鲜血爬满了脸。 他不是古人,也不是菩萨,但深知一个道理,人与猪狗最大的不同,则是秉持着良善之心,而非以嗜杀取乐。 “贤王,虎贲军哗变的贼首便在此处,贤王可还有要问的?”陈九州声音若雷。 夏青面色清冷,这一步棋,他知道不能逼死陈九州,最大的目的,是搅乱整个东楚的局势。 虎贲营只是小插曲,真正的大戏,是忠勇侯何通的勤王大军,一旦离开天子关,那可就热闹了。 再者,他不敢赌,儿子夏福志向来是他的心结,去探查的黑衣武士,也迟迟未归。 如果陈九州并非是有所依仗,那么只能用疯子来形容了。 虎贲军营门大开,夏青的身影,缓缓踏了出来。 “夏相,快救救我!”秦陆又痛又怕,不断将头磕在泥地上。 夏青像没看见一般,反而抬起头,看着一脸萧杀的陈九州,一字一顿。 “陈相劳苦功高,擒住叛乱贼首,当可喜可贺。” 陈九州仰头大笑。 秦陆早已经吓得抖如筛糠。 “敢问贤王借一把刀,如何?” 夏青皱了皱眉,微微抬手,旁边的一位御林军,立即颤巍巍地把佩刀抽出,丢到了陈九州面前。 “虎贲十三营!立即就地解散军列!若有伤者,着军医马上诊治!” “统领秦陆,罪大恶极,胆敢搅乱军心——” 陈九州手起刀落,秦陆的人头,瞬间被斩断在地,只余碗口大的血泊之处,滋滋地喷出鲜血。 073 血诏 虎贲营外。 陈九州冷冷抬手,将染血的长刀,丢到夏青面前。 这个举动,让夏青略微不喜,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草民陈九州,拜别陛下。”事情办完,陈九州立即转身。 可惜那方御驾,小皇帝夏琥从头到尾都死死躲着,不敢见陈九州。 “那个陈相……书童的事情?” “什么书童?”陈九州转头,露出微笑,“贤王是什么意思,什么书童?我还以为贤王抓住了呢。” “陈九州,你诓我!”夏青面色震怒。 “贤王放心,若以后我抓到那个书童贼子,一定替贤王清理门户!” “你——”夏青死死咬着牙,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差点憋不出喷了出来。 “陈九州,你别得意。”夏青走前两步,走到陈九州面前,声音发狠。 都这种时候了,大家都别藏着掖着了。 “忘了说了,陛下的七道勤王圣旨,估计差不多就到天子关了。忠勇侯一旦带兵离关,陈相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九州面色不变,“灭了一藩,剩下的五藩会趁着天子关空虚,跟着入都勤王。” 说是勤王,但其中的意味,不仅陈九州明白,夏青也明白。 那张龙椅,可是谁都想坐的。 “贤王又是何必。” “那么陈相又是何必!”夏青冷冷反问,“只要陈相愿意离开东楚,老夫在赵国之地,还有数不尽的家产地皮,可尽数赠与陈相。” “我明白了,你想做皇帝。”陈九州笑了起来。 夏青转头挥了挥手,几张生面孔的御林军,迅速把御驾拉到另一边。 “莫非陈相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的结局,不都是逼宫退位么。” “我不想。”陈九州摇摇头,“我想匡扶东楚江山。” “哈哈哈!”轮到夏青笑了,“这种话,别说老夫不信,估计连集市上的三岁孩童,也不会信。” “确实如此。”陈九州叹了口气,“我答应人家了,要好好做丞相的。” “陈九州,老夫不想听你这些虚伪之言。你本事不差,又有识人之明,再加上有贾文龙辅佐,老夫再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帮我登上帝位!河安、建林以及会稽三郡,老夫都可以割让给你,做王爷也罢,封禅做皇帝也罢,我都不管!” “天下二十州,东楚只占半州,偏偏这半州之地,还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 “我陈九州也给王爷一个选择。”陈九州顿了顿,声音冷然,“王爷此时若离开东楚,我既往不咎,但若是王爷继续留在东楚,日后皇陵里的夏氏宗庙,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有‘夏青’二字!” “陈九州,你托大了。”夏青微微叹息,“既然谈崩了,那我们就各见分晓。老夫走的桥,可比走的路很多,你玩不起的。” “那么下次,王爷便去奈何桥走走吧。” 夏青彻底露出阴邪的表情,指了指陈九州,“小东西,仗着几分拙计,便敢大言不惭。” “老混蛋,不过二两水平,早点入土为安。” 陈九州冷笑转身,夏青要为儿子铺帝皇之路,而他要稳住东楚江山,原本就是解不开的死局。 夏青也微眯眼睛,踏上了御驾,不多时,八匹御马开始急奔,迅速离开了虎贲大营。 曾几何时,和小皇帝共乘一车,是陈九州的独享特权,但现在已经物是人非了。 “陈相!”没等陈九州走入虎贲营,几个统领带着上千残兵,声音愧疚地跑了出来。 那面虎形营旗,伫立不倒。 “陈相,我等惭愧,中了奸人之计!”陈九州面前,不管是统领还是军士,纷纷跪地。 “奸人在饮水饭菜里下毒,导致我等身子疲软无力。” 陈九州心底勃然大怒。 老狐狸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为了制造虎贲军叛乱的假象,好让忠勇侯带兵勤王,居然不惜用下毒的下三滥手段。 “陈相,不若让我等,也一起去莫儿土城吧!陈相不在楚都,我等实在不放心!” “不行。”陈九州立即拒绝,他留在莫儿土城,原本就是无奈之举,虎贲十三营再涌过去,绝对又要被人诟病。 毕竟,苏仇那些老卒目前不在编制里,别人问起来,陈九州可以说是私兵,但虎贲营不同,已经是编营的楚士。 “诸位放心,我陈九州答应大家,用不了多久,会重新坐回丞相之位!” 这一句,终于让虎贲营里的统领军士,都纷纷喜不自禁起来。 …… “绿灵,你是说,陈九州还在楚都,他没有走远……”丞相府邸前,抱着扁担的夏骊,一下子泪眼婆娑。 “公主,奴婢也是听城卫兵说的,陈相昨天,好像还去虎贲营帮忙平叛了。” “那他人呢!怎么不回家!” “公主,陈相或许在忙。” “不对,他一定在怪我了。”夏骊眼神黯淡,“他那么相信我,为了东楚不余其力,我偏偏……不相信他。” “公主。”绿灵突然左右看了看,突然低下声音,“奴婢还特地去刘总管那里一趟,刘总管让奴婢告诉公主,早两天前,贤王好像、好像让陛下写了血诏。” “血诏!”夏骊瞬间脸色苍白。 074 昏君 丞相府前,夏骊放下扁担,来不及思考,立即让人备马,准备入宫。 听说了血诏的事情,她根本没法安下心来。 血诏是什么?那是一个皇帝的临危授命,不容猜疑。 这个皇叔,到底要皇弟做什么! 微微颤着身子,夏骊踏上玉阶,可不曾想,玉阶之上,金銮殿之外,赫然有一个人影,浑身是血地跪着。 两个殿前卫士,正挥舞着蟒皮鞭,狠狠甩打下去。 “刘总管?住手!”夏骊惊了惊。 刘总管服侍夏家三代帝皇,功劳苦劳俱有,为何会被施予这等重刑。 将殿前卫士推开,夏骊把奄奄一息的刘总管,缓缓扶了起来。 “骊珠公主……咳咳。” 看着刘总管浑浊至极的眼睛,夏骊只觉得隐隐不妙,她抬起头,发现此时的金銮殿里,已经是载歌载舞的景象。 远远的,她甚至可以看见,她的那位皇弟与诸多舞姬闹成一团,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来人,把刘总管送去太医院。”夏骊声音清冷,第一次,她终于对自己的那位皇弟,动了怒意。 两个小太监急忙领命,扶起刘总管,迅速往前走去。 “骊珠公主入殿!” 夏骊踏入金銮殿,一语不发,走到鎏金椅边,冷冷坐了下去。 陈九州说的没有错,自家这皇弟,要是没有人管着看着,真的会变成昏君。 “公主来了。”夏青放下酌饮的酒杯,淡淡开口。 “皇叔好。” 夏骊侧过头,看向龙椅之处。 这段时间,夏琥已然是神态微微发福,陈九州离开后,估计每日两遍练军操,也不会打了。 夏骊突然很后悔。 后悔没有守住初衷,让陈九州辞了丞相之职。 “陛下,不知刘总管所犯何事?”声音里,在礼敬的同时,还多了一份怒其不争。 “朕不喜欢他!”夏琥抓起酒盅一饮而尽,怒意未消,“那老阉人日日夜夜,都盯着朕读书,盯着朕礼仪,刚才还要朕将舞姬赶走!皇姐知不知道,这七个舞姬,是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中原大国请来的。” “陛下,东楚风雨飘摇。”夏骊觉得自己语气发颤。 “皇姐又说笑话,有皇叔在,东楚江山稳不可破。” 夏骊心底一声叹息,原本想问的话,突然觉得不便再问,她转过身,正好迎上夏青淡淡的目光。 “公主,刚才老夫与陛下苦思良策之后,觉得还是不要激怒南梁为妙,故,陛下已经致书南梁,邀上国使臣,不日之后再来东楚出访,共商国事。” 听着,夏骊如五雷轰顶。 陈九州费了无数心思力气,才把她做世女的事情压下去,现在倒好,才没有多久,危机又突然袭来。 “可喜……可贺。”夏骊站起来起身告辞,往外走的时候,匆忙之间又撞翻了一个舞姬。 “皇姐!这七个舞姬,是朕费了好多心思才找到的!” 夏骊身子颤栗,不回一语,趔趄着出了金銮殿。 走出中门的时候,夏骊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找了一个面熟的御林军,二话不说取走对方佩刀,紧紧捧在怀里,失魂落魄地赶回丞相府。 “陈九州!陈九州!你回来啊!” …… 陈九州站在土城的箭楼上,抬起头,看着远处苍茫的天色,被深秋的浓雾搅成了几坨,颇有几分山河破碎的惨像。 “七道圣旨,即便忠勇侯再如何谨慎,终归也是要出兵了,再说,楚都虎贲营的事情,肯定也会传到天子关。”站在陈九州身边,贾和满脸忧色。 “天子关守卫一空,五藩也可能会趁机出兵,以勤王清君侧的名义,入主楚都。” “连环之计啊。” 陈九州皱着眉,他一直想不明白,夏青布这么大的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东楚,又有何用? 再说了,其他五藩重兵在握,楚都除了虎贲营,几乎是没什么兵源,夏青就这么有信心把局势搅混之后,能拨乱反正登基为帝么。 “虎贲十三营,会不会被策反?” “不会。”陈九州摇着头,“若是他真想策反虎贲营,前两天就不会对虎贲营行逼反之举了。” 逼反虎贲营,虽然没能成功,但至少是把整个局势都带动起来了。 “陈相,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守住天子关。” 七道圣旨,忠勇侯何通带兵离关,哪怕派人去拦截通知,势必也会有一个时间差。 等何通再回兵守关,估计已经来不及了。 “陈相啊,你说的没有错,贤王真是一头九尾狐。” “天子关倒是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楚江的另一边。” “天子关现在可没兵了?”贾和突然神情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陈相……你当真是运筹帷幄。” “东楚三处险地,除开河安郡,虎贲营寨和天子关,都可能是生变的地方,别无他法,我只能未雨绸缪,预先防范。” “那陈相刚才所言,楚江另一边?莫非是指南梁?” 陈九州冷然点头,“夏青无兵无将,仅靠谋计,是不足以颠覆整个东楚江山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会借助外力,特别是那种能把东楚颠覆的外力!”贾和的声音,已然是充满了惊惶。 075 五藩齐聚天子关 东楚南方,建林郡。 此时,在建林郡的郡口,旌旗飘动,长蛇形的队列,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五骑骏马,各自从队列从缓缓踏出。 “中亲王夏峥!” “东海王夏福!” “端南王夏瑞!” “平安王夏构!” “东楚太尉鲁长风!” 鲁长风是最后一骑,骑在马背上,满头银发随风飘起,再配上一脸的老褶,显得更加老态龙钟。 “我大女婿会稽王重病卧床,交与老夫全权指挥。”鲁长风声音森寒,“诸位务必同心协力,攻入楚都,活剐陈九州!” 四个藩王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多问,相反,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若大家真的入了楚都,反而是更加容易对付。 “歃血为盟!清君侧,除奸佞!奸相陈九州挑动虎贲十三营,意图谋反,罪无可赦!” “谨望诸位同心协力,死战不退!” 鲁长风咬着牙,将指头用剑挑破,心底早已经激动不已,儿子鲁敬的死,陈九州必须要以命偿命,方能消心头大恨。 五人将血酒,各自仰头饮尽,才各带心事回了自家队列。 “父王,此处离着天子关已经不远,不若让儿臣前去挑关!”中亲王夏峥还没坐稳,养子夏无伤,便已经拱手请战。 夏无伤身后,两个夏峥的嫡子,皆是嘴角冷笑。 “好!我儿勇不可当,三军尽知!本王便在此处,等你破敌的好消息!” “斥候消息已到,天子关守军,不足三千之数!” “若不破关,更待何时!” 破了天子关,便是一马平川,五藩的十万军马,将会毫无预兆地把整个楚都打烂! “着!虎牙大将夏无伤,带本队人马,挑关!” 挑关!即是让对方大将,下关单挑。 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毕竟天子关号称天险,哪怕人马不足,但强攻之下,依旧会损失惨重。 脚跨汗血宝马,身着金色长铠,头戴的虎字金冠,红缨在风中高扬。 从一处山坡之上,夏无伤直接跃马而下,马蹄稳落的神姿,令后方的五藩军队,发出惊呼疯狂的喝彩。 “着!”夏无伤回马侧身,一个搭弓捻箭,朝着天子关射去。 瞬间,天子关头的一面黑熊旗,旗杆从中被折断,“叽呀”一声倒了下来。 “吼吼!”五藩军士更加疯狂,几乎要把喉咙喊破。 …… “东楚之虎夏无伤,名不虚传。”天子关上,一个谋士模样的中年人,眼色里满是震撼。 在何通带兵离关之时,他也曾劝过,但没办法,一连七道血诏圣旨,再加上虎贲营叛乱的消息传来,即便何通再坚持,也终究要忍不住。 何家三代镇守天子关,是为楚臣,再怎么说也不能忘记臣子本分。 “周军师,我们怎么办?”一个统领急匆匆走来,声音充满了惊惶。 敌人挑关,若不理不战,很容易打击士气。 军师周公陆咬了咬牙,最终摆了摆手,“别管,侯爷发现事情不对,肯定会回兵的,等侯爷一回来,天子关便破不了。” 事实上,三千人守关,若是五藩不计损伤,强攻之下,估计是要守不住的。 数百辆的冲车井栏,甚至还有几辆重型投石车,这样的攻势,放在以前也不多见。 周公陆陷入迷茫之中。 “报——!军师,关后有军队驰援!” “有军队驰援?”周公陆怔了怔,陈九州和自家侯爷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譬如说河安郡那边,两家是互为犄角的。 不过,河安郡并没有什么兵力,据说到现在只招募不到五千的新兵,维持治安什么的,还要靠山越军来帮忙。 “莫非是河安郡的人?” “军师,应当不是,那些人……穿的不甚好看,就跟流民一样,不过带头的人,说是陈相派他们来的,手里还有陈相的信物。” “走!去看看!” 周公陆又急又担心,也顾不得关前的情况,匆匆踏着脚步,往关后的城门口跑去。 如斥候所言,面前赫然是一支流民,且规模并不多大,算起来应当不足万人。 手里的武器,大多是些破刀钝剑,连着身上的铠甲,也没有成制式,看起来落魄无比。 “诸位是?”周公陆略有不满。 流民不同于军队,人数再多也不顶用,被冲车井栏一吓,估计都要吓跑了。 上万流民整齐地分列两边,一道穿着亮银铠的人影,缓缓踏步走出。 一张脸上,不仅有伤痕积血,还有抹之不尽的萧杀。 周公陆脸色微惊,这等尊容,他只在那些笑傲沙场的大将上看过。 但面前这人,似乎是真没听过,也不认识。 “这是陈相的信物。”面前的人,沉稳地摊开一张公文,公文末处,落款赫然是陈九州的亲提笔名。 歪歪扭扭很好认,周公陆也曾在不少密信里见过。 将信物查看几番,周公陆终于忍不住开口。 “恕罪,不知将鍕姓名——” 面前的人,冷冷抬起了头。 “军师勿要自责,我不过一裨将之子,此番能征战沙场,全靠陈相运筹帷幄。” “我叫林堂。” 076 十万叛军十万骨 “我叫林堂。” 林堂抬起头,满脸尽是燃烧的战意。 虽然不明白陈九州为何突然这般安排,但他很愿意,让自个手底下的那帮大头兵,去真正的沙场证明一次。 证明他带出来的人,并非是草包。 “林统领,请!”此时,周公陆再没有任何疑问,楚都里的那位陈相,向来是算无遗策的。 有支部队出现,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我已经让斥候连夜出关,出去拦截侯爷的军队,不需两天时间,侯爷会立即回关。” “所以,军师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守住两天。” “如林统领所言。天子关库房里,还有些兵器良甲,林统领可让部下穿上。” 林堂点点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轰隆——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彻了整个天子关,其中还伴随有士兵的惨呼。 “是投石车!快!”周公陆咬了咬牙,来不及多想,立即往天子关的城墙走去。 …… “天子关口,皆是鼠辈!我乃虎牙将夏无伤,谁敢与我一战!” 天子关下,夏无伤转悠着马,手持一柄三刃长枪,冷冷呵斥。 “该死,若侯爷在关里,又何惧这什么东楚之虎!”周公陆语气动怒。 天子关堵了六藩二十年之久,若非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这六藩如何敢叩关! “周师爷,关里可有马匹?”林堂想了想开口。 “侯爷带走了千匹,如今的话,只剩不到百匹。” 东楚境内无马场,马匹资源向来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哪怕是陈九州,现在也没有办法,有效地组织一队千人骑兵。 “其他的,譬如牛驴之类的,可有?” 周公陆怔了怔,一时没明白林堂的意思,“也有一些,大多用以运粮,同样不到百匹。” “差不多了。”林堂声音清冷。 “林统领,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堂淡淡回话,“陈相说过,天子关地势倾斜,若防守弱势,可转守为攻,寻求破局之机。” “转守为攻……” 周公陆欲言又止,外头的五藩联军,可有整整十万人,要怎么转守为攻啊。 “周师爷请马上调派人手,以箭雨抛射为援。第一阵,由我林堂献给陈相!” 言罢,林堂身子急转,走下石梯。 周公陆稍稍沉默,脸上也露出玩命的表情,“所有关兵集合,列阵南墙,三人为一轮,以长弓抛射敌阵!” “吾素闻忠勇侯忠勇无双,为何会有你们这群关兵鼠辈!若是忠勇侯回关,听闻部下皆是缩头之龟,要气得七窍流血了!” 此时的夏无伤无比烦躁,若关上的人再不迎战,估计这挑关的功劳,就没法得到了。 “吾也素闻!东楚六藩!皆是土鸡瓦犬!” 天子关下,城门大开。 一骑面容冷峻的青年,缓缓踏马而出。 “攻不敢攻,退不敢退!满山藏猪狗,林间趴沟鼠!” “好大的口气!” 夏无伤勃然大怒,夹着汗血马一跃而起,手中长枪抬起,便要重重戳去。 却不料,说话的人脸上并无任何惊惶,骑着马悠哉悠哉。 一缕刺鼻的火烟味,瞬间扑入夏无伤的鼻口。 “孤城绝塞,七百里天下雄关,我若有心杀贼,十万叛军十万骨!”冷峻青年伸手,往前冷冷一指。 “十万叛军十万骨!”这句话,连文绉绉的周公陆,也猛然虎躯一震。 “君可知,一夫当关,万夫莫敢开!” 夏无伤脸色大惊,刚要扯住缰绳,却不料,目光所及之处,浩浩荡荡的一大片火势,疯狂地蔓延过来。 顾不得胯下的汗血马,夏无伤急忙跃起身子,仅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大堆的火浪已经汹涌而至。 待跃到远处,夏无伤才看清楚,这分明是几百头牛马,尾巴上各自绑着燃烧的干草,由于受惊,疯狂地顺着倾斜的地势,冲了下来。 “走水!”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原本在关下平坦地势的五藩军士,瞬间惊得纷纷逃窜。 “我等辞家破贼,为忠为义!亦为国效死!”林堂一马当先,抽出腰里的长剑,率先掩杀而去。 在他的后方,上万之数的军士,尽管并无制式的武器兵甲,却皆是一脸战意。 南征北战,他们这些人,对这位年轻的大将,早已经五体投地。 “杀啊!” 跟在火牛阵的后面,林堂带着一万人马,朝着阵脚大乱的五藩军队,疯狂冲杀而去。 “投石车!”林堂吼了一句。 几支百人队,瞬间冲到四辆巨大的投石车下,纷纷将身上的铁斧取了下来,朝着投石车狠狠劈了下去。 “快!护住投石车!”鲁长风在亲卫兵的掩护下,哪怕退到了后方,依旧忍不住怒喊。 投石车,可是攻破天子关最大的利器。 夏无伤杀进杀出,杀得浑身都染满了血,听到鲁长风的喊声后,将手里长枪往前掷去。 几个抬着铁斧的“流民”,瞬间被连串而死。 奈何军心大乱,越来越多的“流民”悍不畏死地冲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四架重型投石车,几乎是同一时间,“轰隆”一声,崩塌在了地上。 “回关!”林堂看了一眼倒地的部下,面容依旧冷峻。 一万人马杀出,到后面跟着回关的,已经不到七千之数,转瞬之间,便有三千人,永远躺在了天子关下。 077 抢龙袍 天子关上,周公陆紧张地看着前方的战况,等林堂的人马匆忙入关之后,立即命令长弓手,把一阵又一阵的箭雨,狠狠抛射下去。 不得已,这些五藩的追兵被逼得往后退去。 “该死的!”鲁长风气得跺脚,“不是调查清楚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人马!” “调查应当无误,天子关上,确是只有三千关兵,刚才那些,看模样似乎是流民。”夏峥的面色同样不好,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叩关,这下倒好,反被人打了一波史诗大捷。 四架重型投石车被毁坏殆尽,若是想继续攻城,只能倚靠云梯和冲车血拼了。 “伤亡如何?” “大约有五千人战死……”军需官的声音,细蚊如蚊。 天大的优势下,被人反打一波,还死了五千人,确实是耻辱。 “不能再等了,否则忠勇侯一回来,我等再没有机会。诸位切记,这可是最好的机会,若是等陈九州重回丞相之位,必定会想办法来削藩!”鲁长风转过头,看着面前四个藩王的脸。 作为中亲王的二女婿,犹豫了下,同意了鲁长风的意见。 其他三藩稍稍思考,咬着牙点头。 “那么,各家尽出精兵,以冲车为器,云梯为辅,立即攻关!” 天子关上。 林堂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还没等喘口气,便立即走到城墙,冷冷看着敌军的行动。 “林统领,要攻关了。”周公陆只觉得自己声音发抖。 “守、守得住么。” “死战不退,便守得住。”林堂语气笃定,“没有了投石车,天子关当真是万夫莫开。” 若非易守难攻,估计六藩早就动手了,根本不用等到今天。 …… 金銮殿里。 夏琥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陶醉在那些舞姬曼妙的妖娆里。 “皇叔,再陪朕饮一杯!”夏琥嬉笑着举起酒盅,可惜没喝上一口,醉意已经昏沉沉地袭上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是感觉得到,有人在扯他的衣服,扇他的脸,甚至还在他的耳边,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陈九州……你、你大胆啊!”夏琥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然后迷迷糊糊地看见,就在前方的龙椅上,似乎已经坐了个人。 一个穿着龙袍的人。 “大、大胆!是朕的龙袍,朕的江山!” 穿着龙袍的人,愤怒地把他一脚踢开。 夏琥痛得哭哭啼啼,身子又冻得难受,揉了揉眼睛后,居然一下子睁开。 然后,他这次真的看见了,真的是有一个人,抢走了他的龙袍,还坐在他的龙椅上。 他隐约觉得面熟。 “是朕的,都是朕的!” “狗屁!是我的,以后都是我的!”穿着龙袍的人大怒。 夏琥终于吓得彻底张大了眼,认出了抢他龙袍的人,居然是跟着皇叔的那位小书童。 此刻,小书童露出两颗金色门牙,一边吼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 “皇姐!皇叔……陈相啊,有人要谋朝篡位了!”夏琥语无伦次地高声大喊。 有两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入殿,却立刻被穿着龙袍的小书童,恶狠狠地撕下了脑袋。 “老子等不了了!你个废物!你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福志!” 听到响动的夏青,终于赶了过来,待看见面前的一幕,整个人痛苦地闭上眼睛。 并非是担心谋朝篡位的罪名,而是担心,自家的傻儿子这么一闹,很可能会坏了全盘计划。 “父亲你看,我穿起来多好看!啊不对,应该说,朕穿着龙袍真好看!”夏福志已经变得有点神经质,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来,父亲平身。” “父亲,你该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谢恩的。” “福志啊!你太急了!”夏青的模样,差点要捶胸顿足了。 他布下的大局,一直进行得不错,却哪里料到,自家的傻儿子,会变得这么焦急。 而且,他最初的计划,并不是逼宫退位,而是等东楚灭了之后,再凭着贤王的名声振臂一呼,如此,才算合乎情理,不至于让东楚百姓生出异心。 “皇叔,快杀了他!”夏琥吓得早已经酒醒,看到夏青入殿,如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夏青冷冷转头,看着夏琥的目光,像饿狼一般。 “父亲,我不能等了,这件龙袍,我穿着就合适!” “皇叔——” 嘭!夏青一记手刀,狠狠砍在夏琥的颈背上,没任何意外,夏琥眼睛一翻,瞬间栽倒在地。 “哈哈哈,父亲,朕一定好好治理东楚!做个贤明之君!开疆拓土,威服四海!” 夏青沉默着,没有答话,待外头传来宫娥的脚步声,才皱着眉头,把儿子身上的龙袍扯了下来。 “父亲!我要做皇帝!”夏福志双目发红。 “再等一段时间,不然,你坐不稳。”夏青死死捏住儿子的手。 “父亲在怕那个陈九州?大局已定了!” 夏青脸色发沉,抬头看着儿子一字一顿,“大局未定,至少五藩攻破天子关的消息还没传来,南梁使臣的船,也还没有到达楚江口!” 078 公主抱刀夜行 哪怕夜色深了,站在丞相府前的夏骊,依然忍不住回头,眺望着皇宫的方向。 “公主,入府睡吧。”绿灵在旁,声音近乎哀求。 “睡不得。”夏骊咬着嘴唇,低下头,目光不断看着远处的黑暗。 黑暗中,不时有人影闪动。 整个丞相府,已经被人死死盯梢了。 “回府。”夏骊似是松了口,率先转身入府。 绿灵大喜,跟着进门之后,“哐啷”一声,把大门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才重新打开,夏骊依旧抱着一根扁担,走了出来,坐在门前的椅子上。 黑暗中的人影,似是百无聊赖一般,往前扫了几眼之后,便再无兴致。 直至天色愈渐黑去,一场大雨挥挥洒洒地落在楚都上,模糊人的视线。 …… 一道人影,急奔在狭长的巷子里,没有打伞,没有穿蓑衣,只抱着一把不合衬的长刀,几乎到了下巴的高度。 一只避雨的野猫,从巷子墙上跃下,惊得人影慌忙要抽刀,却不料刀柄太长,只拉到一半便被卡住,连着她整个身子,一下子跌倒在地,沾满了泥浆。 巷子两旁,有人掌灯推开木窗,朝着摔倒在地的人影发出嬉笑。 锵—— 这一次,夏骊没有再哭鼻子,将长刀狠狠推入刀鞘,连身子也不抹,趁着夜色,加快脚步往城门跑去。 她要找到陈九州。 找不到陈九州,东楚就真的没救了。 穿着蓑衣的城卫兵,原本昏昏欲睡,待看到有人影冲来城门,都惊得急忙起身抽刀。 “让开!本宫要出城!挡我者斩!”夏骊怒叱,将手里长刀高高举了起来。 城卫兵拼命举着火把靠近,在看清楚夏骊脏兮而又清冷的面容后,吓得急忙后退,却不敢立即打开城门。 没有人会想到,向来儒雅高贵的骊珠公主,会有这般杀伐的面容。 “本宫说了!挡我者斩!” 夏骊终于把长刀都抽了出来,想着狠狠比划两下,却不料步伐失力,又一下子滑倒在地。 几个城卫兵,沉默地收回了刀。 “本宫是东楚无二的骊珠公主,有心杀贼!”刚站起来的夏骊,没抡几下刀,第二次摔翻在地,被泥浆和雨水裹了一身,已然像个泥人了。 几个城卫兵看得心酸,再没有任何犹豫,轰隆一声,把楚都城门缓缓推开。 夏骊懵了好一会,才急忙拔腿,朝着楚都城门外跑去。 楚都外的官道,年久失修,早已经泥泞不堪,在费尽全身力气,终于跑到莫儿土城,夏骊才稍稍松了口气。 “姑娘找陈相?”老校尉于正微微皱眉。 夏骊不敢如实相告,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于,怕是哪家的小婢,来下拜帖的吧?” 陈九州没离开东楚的事情,在楚楼上那么一闹,几乎人尽皆知了。 “陈相离开土城,去楚江岸查看江势了。”于正想了想,如实相告。 反正有苏仇一帮人在,危险性不大。 夏骊原本还想往楚江岸跑,可刚动脚,才发现已经跑麻了,点头谢过之后,抱着长刀,在土城外的城墙下,缓缓坐了下来。 “姑娘不如进城休息?” 夏骊倔强地摇着头,将刀揽在怀里,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秋雨还在下,哪怕近了天明,依旧是沁凉无比。 夏骊又困又怕,不知觉间,整个人昏睡过去。 …… “陈九州!”夏骊从梦中惊醒,抬起发沉的眼睛往前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远方的天色已经亮透。 似乎雨也停了,她身上暖洋洋的。 咦?不对啊,土城外那些巡逻的老卒,还穿着蓑衣蓑帽的。 她急忙回过头,然后,眼睛就突然红了,连着手里的长刀,也一时握不住,滚入了泥浆里。 在她的后面,陈九州正一脸无语地撑着油纸伞,替她挡风遮雨。 “我说媳妇,你也是心大,这又是下雨,又是楚都野外的,你都能睡上几个时辰——” “陈九州!陈九州!你王八蛋!”夏骊嚎啕大哭,拼命用拳头捶着陈九州的胸口。 “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 “你肯定巴不得我死了,然后去纳十个八个妾!” 陈九州叹息一声,把夏骊抱入怀里。 并非是他固执,而是现在的东楚,比起儿女私情,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若做不好,他和夏骊,真的要当山河故人了。 “贤王逼……皇弟下了血诏。”夏骊语气发颤,她现在才明白,当初让夏青顶替陈九州为相,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早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何通为什么要带兵离关,五藩又为什么要会盟攻关。” “陈九州,你、你都知道?” “知道。我还知道,你的那位皇叔,肯定还会邀请南梁使臣。” “你、你怎么那么聪明!” 陈九州撇撇嘴,“我要是再笨一点,这东楚就完犊子了。” “那现在怎么办?不然我们立即回宫,虎贲营都听你的话。” “不急,我那小舅子虽然傻,但夏青不敢杀的,背上弑君恶名,他翻不了身。” “那天子关那里……” “守住了。”陈九州终于露出难得的笑容,“忠勇侯的军队也回返了,不出意外的话,你那五位意图破关的皇叔……哦不对,还有一个是鲁长风,现在的话,应该要灰溜溜退回封地了。” “还有鲁长风?他不是逃到会稽郡了么?”夏骊听得云里雾里,天知道陈九州瞒着她,还做了多少事情。 “媳妇啊,你下次可得记住了,全天下的人都可能会夺你夏家的龙椅,唯独我陈九州不会。” “为什么?” “因为抢了龙椅,媳妇就没有了。所以,我选择要媳妇。” 079 掉进夜壶里的血诏 夜尽天明。 一支回返的大军,以急行军的长蛇队形,匆匆往天子关的方向两百里奔袭。 待看到天子关上,那面高高飘扬的黑熊旗,还屹立不倒的时候,忠勇侯何通,才彻底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忍不住像孩子一般,差点虎目迸泪。 何家三代忠烈,若天子关在他手上被破关,将会是天大的耻辱。 “侯爷啊!”周公陆带着满脸的烟尘以及疲惫,待看到何通带人回返,呜呜啜泣起来。 文人可没有武将的傲骨,该矫情的时候绝不含糊。 “所以,军师的意思是,陈相派来的军队帮忙守住了天子关?”何通浑身激动。 “正是如此,不过等五藩退兵之后,那位小将知道侯爷会很快赶回,便带着人离开了。” “陈相真是运筹帷幄。”何通由衷地叹了一句,若非如此,五藩会盟的十万军队,必然会破关。 “侯爷,我已经让人清点了人数。天子关三千关兵,战死一千余人,再加上那位小将战死的五千余人……算是惨胜了。” “五藩十万大军,四架重型投石车被摧毁,战死者也有万人之数。” 听着这些数字,何通甚至已经能想象得到,在五藩不计损伤的攻关之下,情况是何等险峻。 “派人立即修葺城墙!整顿军备!我亦马上传信陈相,告知天子关的情况!” …… 即便到了晌午,东楚的雨,依旧下个不休,古老巍峨的楚都城墙,早已经爬满一层湿漉漉的灰败。 丞相府。 婢女绿灵换下华贵的裙袍,脸色紧张地往府邸深处走去。 假扮公主,从而让公主逃出楚都,这样的事情,若是让人知道,她必死无疑。 “公主有令,自今日起,立即紧闭府门!”绿灵低声吩咐。 霎时间,十几个面容冷峻的护院立即跑了过来,将府门紧闭之后,死死守在高大的院墙之下。 只要稍聪明一些,都能看得出来,楚都似乎又要变天了。 皇宫御书房。 小皇帝夏琥坐卧不安,不时偷偷抬起头,瞟着门外站岗的两个人影。 可惜,那两个人影如同石雕一般,死死地不动一寸。 夏琥无比后悔,后悔把陈九州赶走了,至少陈九州再怎么打他骂他,也不会抢他的龙袍。 又后悔把刘总管给打了,若是刘总管在,哪怕拼不过,都会死死护着他的。 到后面,似乎把皇姐也气跑了。 哐啷—— 御书房的门一下被推开,夏琥惊得急忙缩下脑袋。 “陈九州说的真没有错,为君者当有龙颜威仪。”夏青淡淡叹了口气,走几步后,自顾自坐了下来。 “陛下可还习惯?” “皇叔,朕待在这里……不舒服。” “陛下尚在年幼,该多读书的,我听说以前的陈九州,可每日让你写两篇文章的。” “但、但陈相不会把朕当成囚犯。” 嘭! 夏青重重一掌,拍在御书台上,吓得夏琥急忙跑到角落里。 “陛下,老夫都是为了你好。过两日南梁使臣一到,陛下若还是这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东楚该如何自处!” 夏琥再不敢答话,缩着脖子,已然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陛下好自为之。” 夏青冷冷起身,走出了御书房。 两个守在外头的人,瞬间又把两扇精致的大门,一下子关上。 夏琥不争气地掉着眼泪,啪嗒啪嗒哭了好一阵。 “朕要写血诏,写真的血诏,贤王夏青意图谋反。” 上一次写血诏的血,因为怕疼,所以杀死了一个小太监,让人用毛笔沾了写的。 但眼下,御书房里连只苍蝇都没有。 夏琥憋红了脸,咬了好几次指头,可惜都没咬出血,整个人痛得快要坚持不住。 足足咬了半柱香时间,可算把指甲盖咬破,有几丝鲜血渗出,再哭哭啼啼地撕下一角内衫,开始洋洋洒洒地写起来。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今有国贼,妄称贤名,弄权欺君……朕破指洒血,望诸卿行忠义,当早日剿贼,勿负朕意。” 兴许是前段时间被陈九州盯着看书,又加上胸中气愤难平,这一份血诏,夏琥居然写的有模有样。 刚写完。 御书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两个面容冷峻的人侧着头,冷冷看了过来。 夏琥一慌一惊,身子往后一退,猝不及防的,把血诏揉成一团,丢入了脚边的夜壶中。 待门再关上,夏琥刚想伸手捞出,不料一股腥臭至极的味道传来,吓得他立即收了手。 080 血诏追杀令 “陛下出宫——” 一声尖锐的高呼,瞬间刺破了整座皇宫的死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匹骏马并驾齐驱,拖着奢华无比的御驾,在上千御林军的护卫下,缓缓奔出中门。 夏琥坐在御驾里,动不敢动,说不敢说,拼命地垂着自己的头颅,生怕激怒身旁的人。 “陛下在怕我?”夏青笑了笑,“陛下,我们是一家人,陛下小的时候,我还抱过陛下呢。” “谢皇叔抱、抱。” 夏琥已经语无伦次了,那夜被抢走龙袍的一幕,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夏青眯着眼,“陈九州当初不也如此么?我至少姓夏,若换成陈九州做丞相,他不会留你命的。” 夏琥垂头不语,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陛下吃个橘子,我记得陛下小时候,最喜欢吃这种黄橘的。” 夏青只当给个台阶,随手抓了一个橘子,递到夏琥面前。 夏琥颤着手,急忙接过。 却不料,刚要把手往回缩的时候,被夏青一把将手扣住。 白皙的手背,修长的五指,偏偏在醒目的中指上,分明有一处血疤。 夏青皱了皱眉后,猛然揪住夏琥的身子,一把将龙袍掀起,缺了一角的内衫,暴露无遗。 夏青怒极反笑,缓缓松开了夏琥的手。 “皇叔,朕、朕昨日摔跤——” 啪! 夏青扬手,冷冷一巴掌扇了过去。 “老夫可不是陈九州,你惹我生气,我真会把你打死。” 夏琥捂着脸,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又不敢反驳。 此时,御驾已经停了下来,有太监尖锐高亢的声音响起。 “着!陛下口谕!今日乃冬至节,朕与贤王出宫,与民同乐!东楚万年基业,将永盛不衰!” 以御驾为中心,至少有上万的楚都百姓,纷纷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青冷冷地转头,看了眼抖如筛糠的夏琥。 “陛下应该知道了,我的脾气可不好,再做错事情,我怕一个忍不住,真会把你给杀了!” “滚出御驾,说你该说的。” 夏琥满脸惊惧,急忙站起了身子,走前几步掀开玉珠帘。 若换成一个傲骨的皇帝,哪里还受得了这种气,估计都直接喊“护驾”了。 “今日冬至节,夏相挂念苍生,特、特与朕同来,与民齐乐。” …… 一个小太监,提着夜壶从御书房里走出,被几个御林军极具侮辱地搜了一番身子后,才一脚踹开。 夜壶差点打翻在地。 缩着脖子,小太监一语不发,只是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当初陈相在的时候,他们这些阉人,并未受到什么歧视,反而还增加了不少福利。 轮到贤王做丞相,好像什么都变了。 呼—— 小太监提起夜壶,刚要往木桶里倒,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急忙把手往前一捞。 一张脏兮兮的布料,立即被他抓到了手中。 小太监识得几个字,只粗略看了几眼,整个人便惊得无以复加,也顾不得倒夜壶了,拔腿就往中门的方向跑。 “主人有令,御书房里的物件,一件都不能放过!”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武士,冷冷吩咐。 “头领,刚才似乎有个太监,提着夜壶走出去了。” 武士头领转过头,目光骤然发冷。 中门之处。 一个小太监迈着双腿,疯狂地往宫外跑,哪怕头上的巧士冠被风吹跑了,也顾不得捡。 这一辈子,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昂首挺胸,若那一年家乡没有遇灾,他更想投伍行,做一名雄赳气昂的楚士。 昂—— 两根索命锁,在皇宫的城墙之上,一左一右,朝着狂奔的小太监撞了过来。 随后重重一搅,小太监的整个身子,瞬间被搅得扭曲。 临时之前,他把那份揉成一团的血诏,扔了出去。 “陛下……血诏!交与……陈相。”他高声大喊,怒发冲冠的面容,像极了那些宁死不屈的楚士。 一个躲在隔墙里的小宫娥,一边呜呜地哭,一边迈腿跑出去,把血诏捡了起来。 依然没跑出几步,五六根索命锁撞来,将小宫娥的身子撞到城墙上,翻落下来的时候,连头颅都撞扁了。 “取血诏!” 一个黑衣武士从城墙跃下,捡起血诏刚要离开,却不料,原本死的不能再死的小宫娥,猛然间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裸。 黑衣武士皱了皱眉,重重抬腿一踏,将那只碍事的手踏得粉碎。 可惜,哪怕是粉碎了,却依然没松开。 黑衣武士暴躁地抽刀,直接往下一剁,将那只手剁成了血淋淋的两段。 嗝—— 这时,一道不知哪儿跃来的人影,从天而降,直接一剑横削,将黑衣武士的头颅,连着半边肩膀,齐齐削断。 “快!拦住他!”十几个黑衣武士大怒,四面八方地围剿而来。 将血诏放入怀中,小统领李隆一声冷笑,几步踏上城墙,眨眼之间,便翻了过去。 “追!” 黑衣武士大惊,若血诏流出皇宫,后果不堪设想。 谁又能想到,一向孱弱不堪的小皇帝,还会玩出这一手。 皇宫外的一方瓦顶,李隆咬着牙,一边用剑弹开撞过来的铁索,一边寻找逃走的位置。 “放下血诏!留你一命!” 越来越多的黑衣武士,紧紧贴身追来,李隆回头乍看,发现居然有上百之数。 嘭! 一根铁索绞住李隆的小腿,李隆一个失重,整个人栽倒在地,想挣扎爬起来,第二根,第三根……数不清的铁索,密密麻麻地绕在他的身子上。 李隆脸色怒吼,掏出血诏准备往下面的街道扔去。 正在这时—— 铛铛! 一把巨大的虎头刀,远远抛掷过来,七八根铁索被从中斩断。 无数黑衣武士抬头。 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几十个人影,冷冷出现在了街路边上。 为首的,赫然是那位奸相陈九州。 081 草民陈九州,奉血诏讨敌 街路上,苏仇几下跃上屋檐,落到瓦顶上。 几十个身穿劲装的老卒,也不甘示弱,纷纷各展神通,眨眼之间,便挡在了受伤的李隆面前。 “杀!”武士头目咬了咬牙,把刀往前一指。 血诏流出,贤王必定会身败名裂。 “列阵!”苏仇捡回虎头刀,顺带着把李隆扶起,往下一抛,早已经等着的几个老卒高呼两声,把李隆稳稳接住。 “破敌杀贼!”举起虎头刀,老当益壮的苏仇,声音若雷。 两拨悍不畏死的人马,迅速鏖战到一起。 …… “陈相,李隆幸不辱命!”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李隆把揉成一团的血诏,递到了陈九州面前。 “来人,把小李统领送军医。” 接过血诏,陈九州心头感慨万千,若非有李隆这等不畏生死的人,天知道得到这等铁证会有多难。 “怎么有股尿骚味?” “陈相,打听过了……陛下似乎是扔进了夜壶。”贾和在旁干笑。 “他能想到这等法子?这血诏之书,似乎也有几分文采的,我这小舅子,估计是真害怕了。” “陈相正好缺一份公布天下的证据,这血诏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舅子立了一功,等清剿了老狐狸,那一顿打暂时就免了。” 言罢,陈九州抬起头,看向瓦顶上的战况。 两方势均力敌,只是那上百黑衣武士,明显有了退意,被几十个老卒逼到了角落。 再等一会,已作鸟兽状散。 东楚皇宫里,坐在鎏金椅上的夏青,盛怒之下显得心事重重。 此时,殿上亦有不少大臣,还不忘谄媚一番,特别是那位钟御史,简直是把夏青十八大祖宗的马屁,都拍了个遍。 “夏相,陈九州此人乃心腹大患,眼下还留在楚都,还望夏相早作打算。” 夏青冷冷抬头,瞟了一眼钟御史。 他何尝不知道,原本今天趁着冬至节带小皇帝出宫,就想着要制造舆论,把陈九州彻底赶走的。 可惜,有祸事发生,他的全盘计划被打乱了。 血诏!那份血诏!若是落入陈九州手里,必然会成为他的催眠之符。 一个殿前卫士走入,脸面上,明显还带着几道血痕。 “主人,失……手了,陈九州拿到了血诏。”走到夏青身边,殿前卫士声音发颤。 嚓! 夏青抽出佩剑,恼怒地捅穿了殿前卫士的胸膛。 整个金銮殿,瞬间大惊失色。 “诸位勿惊,此人乃是奸相陈九州的细作。”夏青疲惫的站起身子,还不忘用手理了理额头的乱发。 游离诸国几十年,他自诩见多识广,谋略无双,看轻天下英雄,甚至婉拒了赵国的国师之职,却不料,在小小的东楚阴沟翻船。 天时地利,他都占了,哪怕是人和,他有东楚百姓作后盾,也自觉不输给陈九州,但为何,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五藩攻关失败,天子关稳如泰山。 而那个陈九州,几乎如蛆附骨一样,死死防备着他的动作。 除了能顺利做东楚丞相,他似乎什么都没有赢。 “陈九州啊陈九州。”夏青痛苦地微微闭眼,总是棋差一招,这种感觉是最为不爽的。 “夏相……不若立即动用虎贲营,攻破莫儿土城。” 嚓! 夏青脸色暴怒,将开口的钟御史,一剑割了脖子。 这种蠢话,居然还能讲得出! “他也是陈九州的细作。”将剑扔在地上,夏青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还在金銮殿里的十几个大臣,此刻都惊得退到角落里。 这哪里是什么贤王,分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啊。 小皇帝夏琥,差点没吓趴在龙椅上。 “皇叔……朕,朕要出恭。” “陛下的夜壶呢!”夏青咬牙切齿。 夏琥缩着头,满脸恐惧。 “主人!陈九州带人入宫了!”一个黑衣武士掠来,再无顾忌,声音带着沉沉的嘶哑。 “南梁使臣到了何处?”夏青艰难地重新坐下。 “快到楚江口了。” 夏青仰头大笑,尖锐的笑声,在死寂金銮殿里,显得尤为刺耳。 “来!把我儿请来!” 黑衣武士拱手,转身又掠了出去。 一个大臣想伺机离开大殿,脚步刚踏出一半,立即被殿外的一个黑衣武士,用长刀斩断了腿,痛得他摔倒在地,狼狈地爬到一边。 很快,满脸狂喜的夏福志,带着满身的酒气,跑入了金銮殿里。 “父亲,大事成了?” “成了。”夏青脸色,难得露出一抹慈祥,“今日,你便登基为帝吧。” 这一句,顿时惊得在场的十几个大臣,纷纷立不稳身子。 夏琥更是开始痛哭,死死抱着身上的龙袍。 “脱下来!”夏福志脸上,涌出病态的疯狂,几步跳到龙椅上,把夏琥一拳打倒,然后疯狂地开始撕扯龙袍。 “我夏福志亦有皇室血脉,今日登基,是万民所向!” “你们这些大臣,快喊万岁!朕才是九五之尊!” 十几个大臣惊慌失措,不敢开口,这等事情,若是日后被追责,绝对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当夏青阴沉的脸一转,这十几个大臣立即吓得跪地,面向胡乱披着龙袍的夏福志,声音带着万分惊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诸卿平身!”将夏琥一脚踹出龙椅,夏福志慌不迭地平举双手。 “朕明日便要选妃,还要向南梁宣战,还要带兵削平乱民叛乱,还要削五藩的封地!” “朕是东楚一代明君,朕要这东楚万里河山,都记得朕的名字!” 夏青微闭着眼,脸色显得无比挫败,却又隐隐带着兴奋。 “草民陈九州,奉陛下血诏,前来讨敌——” 金銮殿外,陈九州的声音远远传来,如催命之音。伴随着的,还有百姓此起彼伏的怒斥,虎贲营的愤然高吼。 082 夏青遗计祸东楚 “主人,陈九州杀来了!”十几个黑衣武士,狼狈至极地退回金銮殿,不少人身上,还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主人,退吧!” 夏青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做春秋大梦的自家傻儿子,嘴角露出绝望的苦笑。 “陈九州敢带人来金銮殿,你们以为还会有逃生的可能么。” “清风辞醉月,一场功名化尘土。”夏青站起摇摇晃晃的身子,不忘把地上的长剑捡起来。 “父亲勿忧,朕会立即调派虎贲十三营!”夏福志像个跳梁小丑一般,拖着瘸腿,也跟着从龙椅上起身。 跪地的十几个大臣,此刻也禁不住浑身发抖,叩拜伪帝,他们也会被视作反贼同党。 呼—— 金銮殿外,黑压压的人影,随着陈九州的举手动作,整齐地停了下来。 在其中,不仅有虎贲营,有老卒,有御林军,甚至还有不少自发而来的百姓,各自手里还拿着铁具镰刀。 谋反叛乱,向来是每一个楚人心头的逆鳞。 “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今有国贼,妄称贤名,弄权欺君——” “此乃陛下血诏!凡我东楚忠义之士,皆可奉诏讨贼!” 陈九州声音清冷,将手里血诏缓缓展开,在他的身后,无数人发出同仇敌忾的怒吼。 “今有国贼夏青,妄称贤名!此,乃反贼夏青十大罪状!” 陈九州转身,从贾和手里接过卷宗。 “其一,勾结外党,挑动营军!” “其二,与五藩同流合污,攻我东楚七百里天子关!” “其三,杀人如麻,倚仗黑衣死士百余人,清除异己!” …… 陈九州的声音,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一般,刺入夏青的心头。 夏青停在金銮殿前,艰难地抬起手,试图撂起额头的发梢,只是那满额头的虚汗,已然把头发都黏湿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啊。”夏青疲惫地吐出一句,撑着几乎要倒下的身体,迈着脚步往前走。 金銮殿外,玉阶之下。 无数百姓看到夏青走出,愤怒地扬起手里的农具,便要冲上玉阶,若非是虎贲营的人拦着,夏青绝对要被撕成碎片。 “其十,夏青之子夏福志,当街掳掠民女十九人,奸杀遗尸,罪无可赦!” 把卷宗合上,陈九州重重松了口气。 这一幕,他等了许久了,如此一来,哪怕他再坐回丞相之位,相信整个东楚,也不会再有异议。 “陈九州啊陈九州。”夏青狼狈地坐在地板上,不时发出绝望的笑声。 “你当初离开的时候,就想着回来吧?” “若贤王能帮东楚立国,我陈九州做个升斗小民,又有何妨。” 陈九州可不傻,这种话,当然是不会当着千万人面前说的。 “哈哈,身败名裂,阴沟里翻了大船。” “若是皇叔以身作则,以国事为重,又怎会身败名裂。”夏骊从人群里走出,坚定地站在陈九州身边。 “啧啧,夫唱妇随。” “父亲,朕倒要看看,谁敢造反!”夏福志胡乱披着龙袍,连金龙履也来不及穿,赤脚从金銮殿跑了出来。 见到夏福志的模样,原本安静了些的人群,瞬间又变得无比愤怒起来。 “尔敢!尔敢!朕是东楚明君!” 轰—— 虎贲营再也拦不住,上千个百姓带着滔天怒火,从玉阶下一涌而上,照着夏福志就冲了过去。 这场面,连陈九州也吃了一惊,旁边的夏青,急忙要把人群拉开,却不料连他自己,也瞬间被撞飞在地,若非有黑衣武士护着,估计也要被殴死。 等虎贲营把愤怒的百姓拉开,原本扯高气扬的夏福志,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肉酱了。 只余一滩鲜血,渗满了附近的御道。 并非是百姓残忍,东楚孱弱百年,被寄予厚望的贤王回楚,偏偏又是乱臣贼子,再加上夏福志奸杀民女十九人的事情,民愤自然难平。 夏青神情凄惨,从地上爬起来后,嚎啕着推开人群,趴在那堆模糊的血肉旁,捶胸顿足。 又有百姓怒吼着要冲去,被陈九州抬手,让虎贲营紧紧拦住。 几十个御林军已经冲入金銮殿,把吓得脸色发白的夏琥,以及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大臣,一起扶了出来。 看见小皇帝的凄惨模样,在场的不少人,都禁不住眼睛发红,特别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已然是呜呜哭出声了。 “陈相,皇姐!”夏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走来。 终究是夏骊心软,把自己皇弟一把抱住。 陈九州淡淡扫了一眼,此刻也不便多说,这小舅子估计是真被玩怕了。 “陈九州,你以为你赢了?”夏青状若疯狂,推开身前的两个死士,目光死死看着陈九州。 陈九州摇头,“王爷说错了,并非是我陈九州赢,而是整个东楚赢了。” 这场政变之中,不知有多少义士以死报国。 “巧舌如簧!”夏青艰难喘着大气,脸色涌上一抹阴邪,“陈九州,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邀南梁使臣?” 陈九州微微皱眉,以夏青阴沉的性子来说,这一步棋确实危险重重。 “哈哈哈!”夏青瘫坐在地,如同一个老酒鬼洒了酒一般,又疯又笑,“陈九州,南梁使臣应该到楚江岸了,你若有时间,自可去看。不用老夫提醒,你也该知道!若是南梁使臣死在了东楚,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我夏青纵然身死,也绝不会让你陈九州好过!” “东楚!必亡于我手!哈哈哈!” 大笑三声,夏青随即转头,往旁边的石柱一撞,瞬间鲜血迸飞,整个人软绵绵栽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主人!” 十余个黑衣武士见状,纷纷抽刀朝脖子抹去,殉死在夏青身边。 陈九州微微闭眼,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惆怅。 成王败寇,若是失败的人是他,他和贾和,以及那些老卒,虎贲营,也极可能是这种下场。 “贾和,立即派人去驿馆,不管如何,想办法保住南梁使臣的命。”回过神,陈九州咬着牙。 夏青的遗计,不可谓不毒,是想让整个东楚陪葬。若是南梁使臣真死在了东楚,明年开春,百万兵甲必然踏江而来。 083 共赴国难 楚都外,江岸驿馆。 不同于上一次的浩浩荡荡,这一回,范炳只带了不到千人。 毕竟听说了,现在主宰东楚朝堂的人,不再是陈九州,而是回楚的贤王夏青。 “明知上国使臣要来,偏偏不赶来接待!东楚小儿真把我惹急了,立即让我父亲带兵攻伐!”范炳摔烂第七个茶盏,骂骂咧咧。 在旁的军医花拓,脸色无惊无喜,反倒是偶尔看向范炳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小统领!报——”一个南梁军士,在驿馆外匆忙下马。 “小统领,大事不好,东楚奸相陈九州,发动政变,重新夺回了丞相之位!此刻,正带着人往驿馆赶来!” “陈九州!又是陈九州!一个月多少俸银,值得这么玩命么!”范炳听得心烦无比,换成陈九州做丞相,他自问讨不了什么好处,上一次的那巴掌,还隐隐发疼。 “花兄,你怎么看?” 花拓的脸上,露出深邃的笑容,“不瞒小统领,我来之时,陛下亲自交待了一件事情。” “陛下?还亲自交待你了?我……为何不知。” “我南梁与徐国止戈休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准备对东楚动刀了。但说归说,若大军踏江攻伐,还是要一个理由的。” 范炳似是恍然大悟,“对对,就好像上次那些,让骊珠公主做世女。” 让东楚无二的公主做世女,可惜被陈九州搅了。 “既然缺一个理由,那只能找了。”花拓将手垂下,“先前的时候,东楚贤王夏青,便是想以此合谋的,可惜,他现在已经死了。” “那理由找到了吗?”范炳俨然像个傻子。 “找到了。”花拓将头侧过,冷冷盯着范炳,“若,南梁大都督之子,在履行使臣之责时,突然暴毙东楚,这理由就很充分。” “花、花兄,你在胡说什么!”范炳脸色大惊,急忙要拔剑而出,却不料,剑还未拔出一半,两个突然冲来的黑衣武士,死死地扣住了他的手。 “陛下说了,范小统领为国捐躯,他会一直记得。”花拓认真地躬身一礼。 “我父亲是大都督!掌兵三十万!你们一定不敢——”范炳怒声大吼。 只是话还没说完,一个黑衣武士已经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将范炳的人头斩断。 鲜血疯狂迸溅而出,范炳的手脚只蹭了两下,便无力垂了下去。 花拓抬手一拜,冷冷转身,往不远处江面的南梁楼船走去。 余下的两个黑衣武士,对望一眼,各自举刀,“嗤”的一声刺入胸口。 楚江岸,哪怕陈九州加快了速度,依旧是晚了,南梁的楼船,已然慢慢消失在江面。 他是真没有想到,夏青作为夏氏血脉,居然玩得这么绝。 “陈相!范炳死了!”贾和从驿馆走出,声音发颤。 陈九州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和南梁的这一战,最终是无法避免了。 “陈九州,要不然我们派人去南梁说清楚,人不是我们杀的。”夏骊在旁,也一时浑身发抖。 她也知道,范炳一死,会意味着什么。 “讲不通的,劫匪要打劫你,你说要留银子看病读书?这讲不了道理。” 陈九州闭了闭眼,稍过了一会睁开,已然是布满战意。 “南梁忘我之心不死,别无他法,只能迎战!” “还有一个冬天的时间来备战,通知东楚辖下的每一个郡县,至此,已经是东楚危急存亡的时刻,还请秉公忘私,共赴国难。” “东楚若亡,我等便如丧家之犬,无根之浮萍,惶惶惊扰一生。” 无数张脸,在听见陈九州的这句话后,神情都变得萧杀起来,自古儿郎战沙场,哪有做亡国奴的道理。 陈九州脸色蓦然发冷,伸手遥指楚江的远方对岸。 “上至高堂,下至知己,我等已一无所有,现在,正是我等死战之时!” “吼——” 长长的楚江岸,爆发出声声若雷的怒吼。 …… “陛下谕旨,着各郡县调派物资,石矿,兽皮,粮米,送与楚都,共赴国难!” “陈相手令,河安郡自今日起,加快炼矿制器,以急备战之需!” “各地若有富余马匹,可调派楚都!” …… 会稽郡,鲁长风冷冷将谕旨撕碎,丢入火炉里。 “陈九州这是脑子傻了?我鲁长风哪怕投敌南梁,也绝不会与他合作!” “其他四藩,他陈九州若是能调得到一匹马,算我鲁长风输!” “东楚,早该亡国了!陈九州,也早该死了!” 天子关下。 何通心疼地看了好几回,最终还是咬着牙,把全部一千匹骏马,送去了楚都。 “陈相还有口谕,让侯爷务必不要离关,若东楚亡……侯爷可自择出路,若东楚守住了,侯爷同样是大功。” 何通哪里不知道陈九州的意思,比起南梁来犯,那五藩同样也可怕。 到时候守住了楚都,但天子关丢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师爷,你带五千人入楚都,听候陈相的安排。”何通冷静开口,“一万五的人马,本侯能保天子关不失!” 周公陆拱了拱手,“侯爷高义!” “记得告诉陈九州,楚都若守不住,老子就算殉国,也要把南梁蛮子扒下一层皮!” 084 东楚退无可退 “结霜了。”将手指从冰冷的江水里抽回来,陈九州沉默地吐出一句。 楚江结霜成冰,是东楚最后能倚仗的一个冬天。 来年江面的冰层融化,南梁的兵甲,便会踏江而来。 “不出陈相所料,五藩包括鲁长风在内,都不愿意提供一粒粮米。”贾和声音愠怒。 窝里横也就罢了,如今整个东楚危急存亡,还在坐山观虎斗。 陈九州捶了捶老腿,在旁边的一块石头坐下,有些失神地看着飘落的雪花。 这一路走来,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坚挺。 “东楚可战之兵,不过五万之数,楼船,艨艟皆是旧物件,虎贲营连兵甲都未成制式,弓矢不足,又无骑兵冲阵……难呐,老贾。” “陈相运筹帷幄,必能带领东楚,打赢这场立国之战。”贾和深信不疑。 陈九州撇撇嘴,贾和要是知道他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的销售,估计要吓死。 “陈相,还有一事。贼首夏青伏诛,但当日在朝堂上,还有十余位大臣,叩拜伪帝,百姓同样怒不可消。” “挑两个带头的,斩首示众,余下的,令其将家产充入国库,将功赎罪。” 陈九州站起身子,抱着袖袍缓缓往前走去。 在和夏青的交锋中,他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妇人之仁,永远不能立出国威。 …… 金銮殿,陈九州冷冷环视一周,随后平静地坐在鎏金椅上。 大臣换了一拨又一拨,没有换的,似乎只有他这位丞相了。 小皇帝夏琥,一如既往地害怕惊惶,连头都不敢高抬。 “陛下,你又忘了,为君者当有龙颜威仪。”陈九州淡淡开口。 夏琥急忙挪着身子抬头,新赶制的龙袍似乎还没穿得习惯,压住内衫,整个人显得东倒西歪。 群臣面前,陈九州也懒得说了。 “陛下,臣有本奏。” 臣列里,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陈九州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张陌生面孔,似乎听贾和提过,近段时间提拔了不少有志向的年轻人。 如今东楚的境况,多少有点树倒猢狲散的味道,不少富商世家,趁着楚江还未彻底结冰,收拢资产,偷渡到了对岸。 能留下来的,都当得起“楚士”二字。 “臣御史郎武程,有本一奏。东楚扶风郡,年年生出雪灾,导致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还请陛下顾念百姓疾苦,拨款赈粮。” 这是老生常谈了。 扶风郡在楚都的北面,过了天子关后,还要另外奔袭五百里才到。由于土地贫瘠,又无矿山,几乎成了乱党贼子的乐园,其他藩王都懒得看一眼,出兵剿匪换个不毛之地,想想都吃亏。 “朕不准!”夏琥急忙喊话。 并非是他自个有了主见,而是这个话题,去年就有人提过了,而去年陈九州便是解决不理会的。 再者说了,现在东楚还要面临南梁即将到来的兵威,哪里还有余粮赈灾。 夏琥相当于,变相在讨好陈九州。 “陛下!臣便生于扶风郡!每每冬日,十几万的百姓被迫成为难民,往深山避世!沿途之中,还要受到乱党的劫掠追杀!”武程几乎红了眼睛。 “朕!朕说了不准——” “陛下且慢。”陈九州缓缓抬头,惊得夏琥急忙住了口。 “御史郎,你且劳累一番,统筹一下扶风郡需要赈粮的人数,然后交与本相。” “谢陈相!谢陛下!”武程喜不自禁,急忙跪伏在地。 “记住了御史郎,替本相转告扶风郡的难民,若真要赈粮,他们吃的,可是救国粮,是东楚其余六郡运送过来的救国粮。” 事实上,陈九州根本不担心粮食的问题,哪怕分一半出去,余下的粮食,也足够守个一年半载的。 何况,他原本的意思,就不是打守城战,而是堂堂正正的打歼灭战。 一战打出东楚国威。 “陈相放心,下官一定把话带到!”武程神色庄重。 陈九州心底也微微欣慰,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为民做主的官,比起以前那批世家混子,可要好太多了。 …… “陈相!莫要打朕,莫打!朕知错了!”御书房里,夏琥吓得抱住了头。 陈九州无语一笑,“陛下,让你进御书房罢了,并非要打你。再说了,你皇姐也在,本相可不敢动手。” 夏骊坐在一边,听着陈九州的话,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陈九州,你想说什么。” 陈九州自顾自倒了杯茶,缓缓开口,“明年一开春,你们二人便顺着河安郡南下,转道蛮林郡,离开东楚。” “这、这什么意思?” “因为本相也不知道,明年战事一起,还能不能顾得上你们。” “陈九州!你老实说,胜算有几成。” “不足三成,这是本相和贾和商量多次后,得出的结果。” 单单一个南梁大都督范龙,都掌兵三十万了,更别说南梁的其他军队。 “陈九州,那你呢?” “本相作为东楚主帅,自然要留下来,放手一搏。要是赢了,千骑重骑出楚都,恭迎陛下回朝。” “那要是、要是输了呢。”夏骊红着眼睛。 陈九州平静一笑,“很多人都会死。” “那本宫也留下,共赴国难。” 陈九州怔了怔,“媳妇,你没听明白?只有三成!三成胜算。” “够明白了。”夏骊抬起头,将泪水抹掉,“如你曾经所言,做一个山河故人,真的没意思。” “军士营兵能赴死,文臣武官能赴死,太监宫娥能赴死,为何我堂堂一个夏氏公主,不能赴死?” “东楚退无可退,陈相没有退路,本宫也同样没有,唯有死战尔。” 085 一对长弓孪生子 楚都,人头攒动的街路。 四通街的一间大官坊,早已经被陈九州改建为募兵府,此刻,在募兵府前的大片空地上,站着无数神情激昂的人。 一骑营马,不时穿梭过街路,发出无比豪迈的声音。 “陈相手令,东楚十三郡内,凡有心报国者,入伍为军,皆可领取救国粮八斗,救国金十两!” “若有能力出众者,可自行入募兵府自荐,钱粮翻倍!” 这一句,顿时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发出欢快的呼声。 募兵府后,几个人影缓缓行来。 “老贾,情况怎么样了?” “回陈相,今日募兵顺利,已经有两千人数,其中青壮有四百多人。” 这个信息,无疑让陈九州微微欢喜起来。 东楚不比南梁,人口不过三千万,在这三千万之中,还有一大半是在五藩的所辖范围。 再者,由于连年战败,楚都外的底层百姓,对于楚都里的皇室,并没有多大的认同。 “不过,五藩已经设下关卡,不让所辖的百姓奔赴楚都了。我估算了下,这一场募兵,应当有两万人之数。” 两万人,不多也不少,但对于现在的楚都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助力了。 “裴统领在河安郡,也大概募了七千余人,加上六千山越军,已经按着陈相的吩咐,这几日会赶来楚都。” “天子关那边,忠勇侯也分出五千兵力,不日到达。” “如此,我们有差不多七万兵力可用了。” 陈九州听着,忽然想到什么。 “裴峰离开河安郡,河安郡还剩多少守军?” “约不到三千。陈相放心,中亲王想从建林郡攻打河安,不会成功的,悬马道已经下大雪,几乎封住了整个隘口。” 陈九州松了口气,在面对南梁的同时,他不得不分出心来,提防五藩的阴谋。 “另外,运送到楚都的战马,加起来也有三千匹了,不管怎么说,东楚现在,总算有了一支小规模的骑兵。” “铁矿优先打造骑甲长槊,然后骑兵统领……让老裴去当吧,他适合做冲锋大将。” “陈相,咱们想到一块了,裴统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先锋将。” “林堂那里呢?” “天子关战役后,带余下的五千人回返了扶风郡,眼下正按着陈相的意思,尽可能的募兵。” “不是有个叫武程的御史郎?也去了扶风郡统筹人口了么,让林堂与他联系。若开春之时,东楚有八万可战之兵,胜算起码能添一成。” 嘿—— 正当陈九州和贾和说着,突然听到募兵府内,传来一声暴吼。 紧接着,一个募兵府的登记小吏,瞬间被撞了出来。 烟尘漫天,无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咳咳!”小吏从地上爬起,正好看到陈九州等人走来,惊得急忙躬身行礼。 “怎么回事?”贾和低喝。 募兵可是头等大事,若出了什么纰漏,问题就大了。 “回陈相,回贾侍郎,里头有两个年轻人,入募兵府自荐,却偏要十倍钱粮,卑职只不过多说了两句,这两人就生气了。” “十倍钱粮!好大的口气!可知陈相在此!”正在维持秩序的小统领李隆,见状大怒,提了一把长刀,便跃了过去。 烟尘散尽。 两道背挎长弓的人影,缓缓踏了出来。 只是那各自身上的长弓,哪怕斜斜挎着,都比人头高出一大截的距离。 陈九州也不禁吃了一惊,目测之下,这两人身上的长弓,至少有差不多两米。 东楚的长弓,一般是一米五左右,通常射程是一百五十步,这两米长弓,怎么着也得两百多步吧? 若是撇弃准度,用以抛射的话,估计会达到三百步的距离。 陈九州微微咋舌。 “陈相,是一对孪生子。”知道事情始末,贾和的面容也舒缓开来。 孪生子,即是双胞胎兄弟。 此刻,李隆已经提刀跃到了这对孪生兄弟面前。 却不料,这对孪生兄弟身手极为敏捷,眨眼之间,一个翻上墙头,一个退到角落,皆取下背上的长弓,迅速捻箭搭上。 “住手!”陈九州急忙开口。 李隆闻声,冷冷收刀,退回了陈九州身边。 那对孪生兄弟对视一眼,从各自脸上看出了无奈。 “家有祖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恕罪!” 咻的一声,两枚长长的羽箭,迅速崩弦而出,一支“轰隆”一声,直接穿透了募兵府前的巨鼓,另一支则掠向天空,带出刺耳的破空之音。 全场皆是大惊失色,单单凭着羽箭,便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十倍钱粮嘛。”陈九州缓了缓脸色。 孪生兄弟微微皱眉。 “太少了,依本相的意思,不如委屈二位,先领三十倍钱粮,再按校尉之职各领一份俸禄,如何?”陈九州淡淡微笑。 对于有用之才,他从来不会吝啬。 孪生兄弟闻言,脸色皆是大喜。 “还不多谢陈相。”李隆也露出欢喜的表情,从刚才崩弦的动作来看,这对兄弟,绝非是等闲之辈。 “左龙!” “左虎!” “拜谢陈相!” 陈九州大喜过望,这对长弓兄弟的加入,无疑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 086 护国营 长长的楚江岸。 原本招待南梁使臣的驿馆,已经被改建成了临时战备所。 陈九州和贾和两人,一边烤着火,一边等待江面传来的消息。 “报——”李隆的身影,豁然从外面闪入。 “小李统领,如何?” “回陈相,末将带人试了几回,如今的楚江面,确实不宜行走,只需多踏几步路,冰层便会裂开。” “陈相该放心了。”贾和笑了笑,“东楚毕竟属南方,即便楚江结冰,也不会太厚,南梁的兵甲,没可能踏江而过的。”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拍了拍手,陈九州伸个懒腰站了起来。 “老裴那边怎么样了?” “老裴那性子,得了个骁骑营,还不天天溜着跑了,昨儿还带着人跑去了天子关,和忠勇侯在关下打了个招呼,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 “这狗日的。”陈九州笑骂了句,“打仗别掉链子就行。” “陈相,这你可就说错了,咱们东楚第一勇士,一枪退百骑的,打仗真不含糊。” “那好,本相就等着他大杀四方了。” “陈相,末将刚去探查的时候,发现江岸不远,有人在嚎哭祭拜。” “又是女尸?”陈九州声音蓦然变冷,“本相没记错的话,已经是第七具了吧?” 李隆沉默点头,“每年的这个时候,楚江上的诸多水贼寨子,都会掳掠民女,充作寨妓,刚烈些的女子,通常会投江自尽,女尸出现在这里,也就不奇怪了。” 冬日寒冷,尤其是临近楚江的水寨,一猫冬,估计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 陈九州早就想剿灭水寨,无奈的是,楚江上大大小小的水寨,至少有二三十个,平常时节以铁锁横江,楼船艨艟根本无法靠近,再在水寨上配以箭塔,强攻之下损失极大。 先前在楚都里,不过三万虎贲军,还要面对各种突发事件,一来二去就耽误下来。 眼下,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东楚如今的情况,不宜再激起民乱,务必军民一心,共赴国难。 “护国营训练如何?”陈九州冷然转头。 护国营,便是募兵府新招募的新军,约是快两万的人数。 “半个多月的训练,已经具备基础的杀敌手段。”贾和起身作答。 陈九州听着,眉头一时陷入沉思。 新军征战,最怕的就是怯沙场,确实需要一个实战的机会。 “苏老呢?” “苏老正好在练新军。” “走,去看看。” 楚都外,原虎贲营寨的旁边空地上,新搭建了一个营寨,作为护国营的庇所。 雪絮纷飞中,几十列人影正赤着上身,手持长戟操练,吼声震天。 一个高大的身影,满头银发在风中飞舞,垂手抓着一根打鞭,不时朝动作错位的新兵,狠狠打去。 “并非是老夫苛责,尔等须知,若东楚亡国,我等便再无出头之日,生子为奴,生女为娼,良田家财皆拱手送人,妻儿父母皆掩面痛泣!尔等可愿?” “不愿!”一声又一声怒吼,从滚动的喉头,迸发而出。 站在练兵场边的陈九州,听得心头温暖。 一个孱弱不堪的东楚,若军士不效死卫国,谈何崛起! “卫我东楚!亡士不亡楚!”苏仇举高手里的打鞭。 “卫我东楚!亡士不亡楚!!” 士气瞬间变得无比高涨,呐喊之音,似乎震破了天。 “陈相?”苏仇转身,当看见陈九州的身影,急忙小跑过来。 “苏老无需多礼,本相还有一事,要麻烦苏老。” 苏老露出豪爽的笑容,“陈相,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矫情。” 陈九州微微一笑,“本相有意派兵剿杀水贼,请苏老屈为领军大将。” “那些个水贼,伤天害理,老夫早已经忍不住了!陈相放心,老夫必定把楚江岸的水贼,一个不留的杀光!” “陈相的意思,是让你带着护国营去。护国营若不经此一战,来年开春等南梁攻伐,恐会怯阵。”贾和在旁开口。 “护国营?这帮新兵蛋子……也罢,老夫便把他们练成杀神!”苏老仅顿了顿,重新豪爽大笑。 “李隆!从今日起,你便是护国营的副帅,务必协助苏老,剿灭水贼!”陈九州侧头。 在后的李隆怔了怔,随即脸色狂喜,他如何能不知道,陈九州是在提拔他。 “谢陈相,谢苏帅!”李隆立即跪地拱手。 “嘿,这小子不错!老夫收了!” 李隆在夺血诏那会,早已经赢得了不少人的欣赏。 “苏老,事不宜迟,还请多加小心。”不管如何,陈九州心底还是有些担心。 楚江岸的水贼,二三十个寨子加起来,起码有三万之数,在这其中,不乏有南梁的细作。 “陈相放心,老夫在此立下军令状,半月之内,若不能剿灭水贼,老夫甘愿军法处置!” “陈相,末将也立军状!”李隆也一脸坚毅。 “好!贾和,让人速速通告东楚十三郡,东楚护国营为民剿匪,不破不还!” “还请有志之士速入楚都,秉公无私,共赴国难!” 087 杀的是东楚士气 楚江的另一岸。 南梁天策营。 一个满脸戾气的中年大汉,披着一身虎头铠,冷冷坐在火壁旁,一边仰头灌酒,一边将饿狼般的目光,看向营帐之外的楚江。 “大都督。”有谋士模样的人匆匆走入,神色带着微微惆怅。 “如何?” “陛下的意思……楼船破冰过江,危险太大,希望大都督等到来年开春,再行踏江灭楚之事。” 咔—— 大都督范龙,瞬间将酒杯捏碎。 “胆敢杀我嫡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范炳死在东楚,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偏偏又遇上冬季,楚江结了薄冰,根本没法渡江。 “我范龙枉称南陲三将,恨呐,此刻不能手刃仇敌!” 南陲三将,是天下人对南陲四国之中,三位并列名将的美称,而范龙便是其一。 “大都督息怒。”谋士劝慰道,“东楚不过孱弱之地,大都督明年踏马过江,灭了东楚,必定是举世大功。” 听着,范龙脸色才稍稍松了一些。 “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东楚救无可救,只可惜,让那些东楚小儿,又能多活一个冬日!” 谋士嘴角露出讪笑,“听说东楚奸相陈九州,此刻正怕得要死,不断招兵买马,想着反戈一击呢。” “陈九州?他怕是忘了,去年楚江口一战,十万楚士尽数葬于江底。” “大都督兵威无双,他这等弱国之相,又怎会是对手。” “罢了,不提那个崽子。”范龙只觉得烦闷无比,直接抓起酒坛,便灌了一大口进去。 “大都督觉得无趣的话,不若寻个乐子?” “乐子?” “大都督忘了吗?江州郡本是东楚故土,前些时候,还有不少东楚贱民意图举事,现已被押入死牢,不日问斩——” “军师,你大可一次说完。”范龙微微不满。 谋士干笑两声,“大都督,不若给东楚那边传一封国书,便说南梁大发仁慈,让这批东楚贱民回楚,还请奸相陈九州派船来接应。” “都结冰了?如何行船?怕行不到多少水路,便会沉江了吧?” “那就是了。”谋士捻着小胡子,“若陈九州不来,那必然寒了东楚国人的心。若是他当真派人来了,只怕也要一起死在江上。这对于备战的东楚而言,绝对会打击士气。” 范龙沉默地揉着额头,不得不说,这一计不可谓不毒,无论陈九州怎么选,最终都是凄惨收场。 “军师,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记住了,切不可出现问题。陛下那边,我会传书过去。” “大都督放心,定不辱使命。” …… 东楚江岸。 一只翅膀打了霜的信鸽,待落脚在一株枯树后,蓦然身子一僵,直接冻死倒地。 “南梁的战鸽,以死志千里传信。”贾和皱着眉头,从死鸽身上,取下一封带着寒意的信笺。 接过信笺,陈九州只看了几眼,脸色蓦然发沉。 天下二十州,东楚原本是占有一州之地的,可惜在一次次的兵败中,被南梁步步紧逼,楚江对岸的另外半州之地,也尽数被南梁侵占。 这江州郡,原本和楚都隔江对望,繁华无比,甚至被诩为“东楚第二都”,可惜被南梁占领以后,良田烧毁,人口流失,已经落魄成为小郡县。 “南梁的意思,要把四千江州人,遣返回楚地。”将信笺递到贾和手里,陈九州神情渐冷。 只要不傻都知道,南梁作为死敌,肯定不会出于什么道义良心,那只能说,其中必然奸计。 “楚江上无法渡船,偏又让陈相派人去迎接,好一招借刀杀人。” “不是杀人,杀的是东楚的士气。” 陈九州抬头远望,茫茫的楚江之上,已然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说来也是蹊跷,往年东楚也下雪,却不会像今年这般,严严实实地盖了一大层。 颇有几分“天佑东楚”的意思。 “陈相,当如何?”贾和也面色不悦。 杀人诛心,上兵伐谋,楚江对面的这一手,算是直接抛了个重磅炸弹过来。 陈九州揉着眉心,一时陷入两难。 人,肯定要想办法去接应的,否则的话,会寒了整个东楚的心,以至于让明年的战事,会变得士气大落。 “陈相,这件事情,务必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贾和沉思了下,继续开口。 “陈相,你看——”这时,一直在后方警戒的左龙左虎,猛然间惊喊。 陈九州怔了怔,扬起头颅,发现整个飘雪的天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南梁飞来的战鸽。 战鸽,以死志千里传信。 那些战鸽,或落到百姓身前,或落到积雪的街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好奇地捧起战鸽,取下信笺。 陈九州叹息一声,南梁的这一手,算是把他逼入死地了。 “陈相!江州乃我东楚故土!” “四千江州人,亦是我东楚子民!不可不救啊!” “还请陈相立即派人迎接!” 无数百姓跪伏在地,冲着陈九州拱手呼喊。 连着不少楚士,也转过头,满怀期待地看向陈九州。 “自然要救。”陈九州走前两步,扶起一个白发老者的身子。 好不容易激起的救国士气,若是这时候熄灭了,才是真正的绝望。 088 必不负大都督所托 “陈相,江船准备好了……真要过去?”贾和语气踌躇,这种天气下,江船入水,基本是九死一生。 “百姓都在看着。”陈九州皱了皱眉,“左龙左虎,你二人带三十军士,准备入江。” 左龙左虎怔了怔,但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要走出去。 士为知己者死,既然成了陈九州的护卫,那么赴死也当凛然所往,这是楚士之风。 “话没说完。”没想到,陈九州又补了一句,“江船上多扎几个草人,江面有大雾雪,看不清的。” “陈相的意思是——” “入江之后,待远离江岸,便立即弃船回返,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事情。” “陈相是想东楚百姓都看见,安抚人心。” “都在江岸看着呢,本相不能不理,当然,也不会让人白白去送死。” “弃车保帅,这于乱世之中,无可厚非,江州郡的四千楚人,原本就是死局了。”贾和叹了口气。 楚江隔岸,一来一去,要耗费太多时间,毕竟是人,不是战鸽,能傲霜迎雪,飞行千里。 “老贾你错了,本相的意思是,不能派人送死,也不会让江州郡的四千楚人白白死掉。” 贾和脸色一顿,“两个都要保?” “都要保。” “南梁对岸的天策军,大都督范龙,乃是范炳之父,对东楚,对陈相,可都是恨之入骨的。” “这我知道。”陈九州语气平静,“老贾,本相问你,那位范龙大都督为何要生气?恨不得立即踏江攻楚。” “自然是儿子范炳死在了东楚……等等陈相,我似乎是明白了!”贾和说着说着,蓦然脸色惊变。 陈九州微微一笑。 “范炳的尸体,如今还在东楚!” 不管是东楚还是南梁,向来都遵循“死者为大”的道理,民间悼念死者的祭祀,常年不绝。 “但陈相……范炳的尸体已经入葬,再挖出来会不会犯忌?” “东楚都快要亡国了,本相还在乎这个?贾和,你去寻一只没冻死的战鸽,好生养两天,取一枚范炳的信物,送去给那位南梁大都督。” “就说……我陈九州感激涕零,有恩必报,把范小统领的尸体送回南梁,请大都督派人入江迎接。” “妙啊陈相!”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战在即,东楚绝不能乱。” 两日后。 一只战鸽拼尽生命,终于傲霜迎雪,掠过楚江,落到了浩浩荡荡的天策军营。 打开信笺,捏着一枚圆润无比的白玉佩,范龙脸色立即变得发白。 谋士刚好从帐外走入,声音带着欢喜。 “大都督,都准备好了!只等大都督一声令下,便将那些东楚贱民,用江船赶入楚江冻死!到时候,哪怕陈九州真的派了人来,恐怕也只能接尸了。” “此乃借刀杀人之计。” 洋洋洒洒地说着,谋士正要邀功,待看见范龙一脸怒意的时候,很知趣地闭上了嘴。 “军师请看。”范龙冷冷地把信笺递了过去。 “陈九州啊陈九州,这人很不简单。先前兵败如山,回到东楚还稳坐丞相之位,算个人物了。” “不过蝇头小计,这东楚小儿,当真是卑鄙无耻!”谋士一声冷哼。 范龙艰难地揉着额头,“把江州郡的四千东楚贱民,押回矿场吧。” “大都督,东楚贱民的事情……军中很多人都知晓了,若是罢手,会对形势不利。” “他是我儿!老子护不住他的命,现在他死了,老子再护不住他的尸!还谈何做三军之帅!” 谋士不敢再忤逆,只能苦笑着点头。 范龙憋着一口气,转瞬之间,又仰头喝了半坛酒。 “军师,你莫要劝,开春之时,本都督自会戒酒。” “大都督,我不是这个意思。若大都督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替大都督出口恶气。” “出口恶气?”范龙蓦然转头,“军师你该知道,如今无法出兵的。” “我当然知道。”谋士嘿嘿一笑,“大都督可挑选一头生猛的战鸽,在战鸽爪上,绑一件小儿之衣,我自有办法,会把那位奸相气得吐血。” “小儿之衣?军师想骂东楚小儿?” “不仅如此的,大都督可记得,我朱进的名号?” “唇枪舌剑?” “呵呵,大都督请放心,我只需一封信笺,便能替大都督出了恶气!” 范龙转忧为喜,能出口恶气,那还是不错的。否则的话,还剩两个多月的冬天,他估计要憋死。 况且,朱进在南梁确实颇有才名,若非如此,当初就不会选他做天策营的军师了。 据说最为精彩的一次,是在南梁永安殿,直接把徐国的四个使臣,当场辩得无地自容,其中一个在走出殿的时候,乃吐血三升。 “那就交给军师了。” “必不负大都督所托!”朱进抬头大笑。 089 水战之忧 陈九州并非清闲无事,南梁兵威在即,他和贾和两人,一直在思索着破敌的法子。 当然,若是有上门讨骂的,他也来者不拒。 “这是小儿之衣。”贾和微微皱眉,取下衣服和信笺后,将战鸽递给旁边的左虎。 “南梁蛮子,向来是看不起东楚的,将楚人骂作东楚小儿。” “这个本相知道。” 道理都一样,东楚骂南梁蛮子,南梁骂东楚小儿,几百年的世仇了,不死不休。 “估计是范炳尸体的事情,那位大都督要出气呢。” 陈九州微微一笑,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隔江国骂,当然,他是不怕的。 上一世,作为一场高校辩论会,能辩哭八个学生会主席的牛比选手,陈九州甚至还带着几分期待。 可惜打开信笺,他失望了。 字倒写的不错,但内容嘛,多少有点差强人意,大约内容是:就你叫陈九州啊,名儿是陈九州,但你的国家东楚只占了半州,不如送你件孩子衣服回家抱妈妈,别学人打仗了。 “陈相!士可杀不可辱!” 让陈九州意外的是,贾和,甚至是左龙左虎,都气得脸色发白。 陈九州怔了怔,这……确实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考量,毕竟他经历过互联网的捶打,不可同日而语。 “老贾?生气了?” 贾和咬着牙,“待来年大败南梁,必手刃此贼!” “不气,不气。”陈九州叹了口气,“写这信笺的人,总不会是范龙大都督吧?本相觉得他应当不会这么无趣。” “回陈相,根据黑衣组的情报,很可能是一个叫朱进的谋士。” “朱进?”陈九州一时乐了。 “贾和,把笔拿过来。” 纸绢铺开,陈九州几乎想也不想,就歪歪扭扭地落了笔。 “大都督所赠之衣,本相八岁的侄儿十分喜欢。” “大都督有所不知,本相这侄儿前日做错了事,乃郁郁寡欢。” “侄儿前日在厨房蒸饭,忽有一头老猪闯入,翻盆捣柜好不快活。” “被人责问,我这侄儿就喊,猪进来了,饭笼倒了。” “猪进来了,饭笼倒了……陈相妙语啊!”贾和看破其中意思,乐得手舞足蹈。 “我再画个乌龟王八吧,太淡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发出去。”犹豫了下,陈九州在信笺末处,果真歪歪扭扭画了个伸展四肢的乌龟。 …… 楚江对岸,天策军营。 “噗——”拆开信笺的朱进,只看了两眼,瞬间被激得口吐鲜血。 “猪进来了,饭笼倒了?”范龙双眼鼓起,惶惶不安地又念了一遍,“朱进来了……范龙倒了?” “还有这一坨交叉的,是什么东西?” “似是……乌龟或王八。”朱进颤抖地抬手,用手帕抹着嘴角的血。 “好一个唇枪舌剑!”范龙大怒,掀翻面前的桌子,抬腿就是一踹,将朱进踹得眼冒金星。 …… 将心思放回正事,陈九州目光灼灼地盯着摊开的地图。 无疑,若要放弃守城,和南梁的战事,将是一场水战。 搜刮脑海,陈九州记忆里最深刻的水战典例,便是周瑜主导的赤壁之战了。 遥想公瑾当年,一场火烧赤壁,直接以少胜多,烧得人妻曹抱头鼠窜。 东楚现在的境况,虽然也差不多,但可惜的是,开春没有东风,南梁的百万兵甲,也不会船连着船。 “陈相莫非想用火计?” “很难实现。”陈九州实话实说,眉头愈加紧皱。 单单楚江对岸的天策军,都有三十万,如果南梁其他军队再来助战的话,基本是小拳拳撞大锤了。 “不若让林堂提前领军,绕后截杀,两相夹攻之下,战事或有转机。” 贾和说的并没有错,这等情况之下,不出奇兵,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 但玩了九年策略单机的陈九州,却深知一个道理,电脑ai哪怕再笨,都会先吃掉靠近的敌军。 如此,林堂被围剿之后,在南梁巨大的兵势之下,东楚首尾不能兼顾,必然是败局。 陈九州抬起头,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楚江。 不知觉间,已经快一个月过去,而到现在,他依然没有拿出稳妥的办法。 当然,兵势太弱,注定是一个天大难题。 “恭喜陈相!”左龙从外面走入,脸色带着欣喜。 “陈相,苏老和李统领,已经带兵回返楚都,楚江岸的水贼寨子,尽数被萧清!” 陈九州闻言,瞬间神情激动,急忙和贾和两人,匆匆往外面走去。 “陈相!老夫回来了!”苏仇带着一身风尘,远远就踏步走来,在他的身后,一脸尘烟的李隆,也兴奋地跟着。 “还请陈相恕罪,剿灭水贼之后,无奈气候太差,在路上耽误了些时日。” “苏老说笑了。”陈九州握住苏仇的手,“来人,速速上酒!替护国营驱寒!” “多谢陈相——”不远处,一列列萧杀的队形,齐声高喊。 比起不久前的新兵模样,在经历这场剿匪厮杀之后,已然成长了许多。 “来!把缴获的物资,让陈相看看!”端着酒碗,苏仇大手一挥。 “陈相你是不知道,这帮贼子,为祸楚江多年,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单单粮米,都快有上千石了!” “兵器良甲也不少,能有上千副。” “矿石兽皮,至少三十车!” 陈九州听得欣慰无比,一场剿匪,总算是收获不错。 可惜的是,两万护国营出征,只剩一万五的人回楚。 为了东楚社稷长存,不知有多少忠义之士舍生忘死,埋骨他乡。 “贾和,忠义祠如何了?”陈九州揉了揉眼睛,转头发问。 “回陈相,不日便会建好,到时我东楚英烈,必有香火供奉。” “陈相,还有一件事情。”苏仇叹息一声,指着护国营的另一边。 两列军士缓缓退开。 霎时间,至少有上千个面容哀伤的女子,顿了顿后,纷纷掩面而泣。 090 火烧赤壁怎么玩 “陈相,这都是水贼寨子里救出的女子,可怜人儿。”往日性子暴烈的苏仇,此刻也忍不住叹息。 “这几年水贼尤其肆虐,有一些,已经在水寨中呆了两三年,每日生不如死。” “陈相,不如多发些路费盘缠,让她们回乡。”贾和犹豫了会开口。 陈九州点点头。 东楚危在旦夕,他现在也没好的办法。 “陈相,她们不愿意回乡。”李隆一脸为难地走回来。 回了乡,也不过被人闲话唾弃。 “陈九州,交给老娘!”这时,一道哈气的声音,在陈九州耳边响起。 陈九州惊得转头,冷不丁一个碰撞,直接和神出鬼没的晏小秋,撞了一个满堂彩。 “陈九州!你神经病啊!”晏小秋捂着额头鼓起的包包,一脸怒气冲冲。 陈九州也一脸无语,“你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 “呸!你睡我——咳咳!陈九州,把这些姑娘交给我吧!” 陈九州还没回答,旁边的贾和已经脸色大惊,声音发抖地小声开口。 “陈相,使、使不得啊!陈相可别忘了,晏姑娘是做什么的。” 陈九州一听,也立即惊恐地抬起头,看着晏小秋。 这姑奶奶是青楼老鸨啊,这么多的女子,是想开连锁店吗。 “陈九州,你这是什么眼神!还有你老贾,整天阴着一张脸,玩深沉呢?难怪了,快三十岁了还讨不上媳妇。” 贾和羞耻地后退几步。 “晏小秋,不然就算了,咱们换个行当。”陈九州苦口婆心。 “陈九州,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这是骊儿的意思!” “夏骊?”陈九州怔了怔。 “不然你以为是啥?满脑子的龌蹉!” 陈九州嘴巴抽了抽,也懒得回了,天知道再说下去,晏小秋会抖出什么事情来。 “陈相,公主来了。”这时,左虎拱手禀报。 陈九州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路面上,夏骊正穿着一身朴素罗裙,胡乱盘着头发,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模样。 “陈九州,本宫听说了,这批女子都不想回乡,你就交给本宫吧。”夏骊走近,声音认真。 “媳妇,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骊淡淡一笑,将被吹乱的发梢撩起,“共赴国难,总不能男子都上战场了,我们这些楚女,却什么都不做。” “陈九州,本宫已经和王太医说好了,会带着这帮楚女,学一些治伤之术,到时便随军出征。” 陈九州微微皱眉,他实在不想让夏骊去冒险。 “军中已有军医。” “军医自然有的,但此番东楚危险重重,若伤五人,尚且来得及,可若伤百人,又当如何?” “东楚男儿赴死一战,本宫又岂能袖手旁观。陈九州,你说过的,东楚危急存亡之际,共赴国难。” 陈九州神情稍缓,覆巢之下无完卵,东楚若败,国会亡,很多人会死。 “随你的愿吧。本相调派五百楚士过去,以作差遣。” “陈九州,本宫谢谢你!”夏骊喜得挽住陈九州的手,突然又觉得不对,急忙又一把甩掉,带着愤愤不平的晏小秋转身离开。 “那个左虎啊,本相…手脱臼了,你掰一下。” …… 直至天色昏黄,陈九州都看着江面发愁。 想不出破敌的法子,就注定没有胜算,没有胜算,东楚就会灭国。 “陈相,缴获的物资,都准备入仓了。”李隆走近。 陈九州点点头,“去多备些酒肉,好好犒劳护国营的兄弟——嗯?这什么味?” 话未说完,陈九州皱着鼻子,走出了营帐。 在面前不远,一小队护国营的军士,似乎是把一架推车撞翻了,眼下正慌不迭地弯腰去捡。 “陈相,是火油。当时有两个水贼寨子敌对,其中一个收拢了大量火油,想把对方寨子烧了。” “有多少。”陈九州声音发颤,脑海中一个激灵闪过。 “大概有十车。”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心头莫名地一松。 古时炼油技术落后,基本是简单地就地取材,比方说动物油脂,或者植物油脂。 十车火油,已经不少了。 “李隆,拿一罐过来。” 李隆疑惑地点头,很快就取了一罐火油回来。 “左龙,火箭!” 接过火油罐子,陈九州揉了揉肩膀,直接往不远的楚江里掷去。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左龙,将燃火的羽箭,从半空穿透而去。 咻的一声。 油罐子在即将落入江面的时候,轰然炸开,如烟花绚烂。 只是两个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不见。 “李隆,再取一罐过来。” 这一次,陈九州接过油罐子,直接走到了楚江岸边,将面前的薄冰层踏碎之后,迅速洒入江水里。 火势轰然而起,但同样的,也很快熄灭,估计连个馒头都烤不焦。 陈九州烦躁地揉着额头。 一条楼船,至少有二十余米,这样的星星之火,烧块木板都费尽,而且提炼技术落后,油脂含量太少,持久时间严重不足。 这还怎么玩火烧赤壁? “陈相,这真要玩火计啊?”捧着卷宗的贾和,屁颠颠地跑过来。 “有这个打算。” 毕竟,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了。 “老贾,你会……借东风么?”陈九州转过头,目光充满期待。 “陈相莫不是喝醉了,风向如何能借?不然我跳个大神试试?”放下卷宗,贾和比划了几个姿势。 “老贾,别跳了。”陈九州叹息一声。 东楚这大烂的摊子,估计诸葛孔明看了,也要双手一摊,深表遗憾。 091 大英雄 “裴哥哥。” “翎妹妹。” “裴峰哥哥!!” “翎儿妹妹!” 骁骑营三千骑,终于撂着马腿跑回了楚都,军列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的,陈九州就听到了这糟心无比的打情骂俏。 领头的两骑披甲骏马,裴峰和燕翎两人,你揪揪我的头发,我捶捶你的小胸口,腻得快无法无天了。 两人就窝在河安郡没几天,都他娘产生办公室恋情了。 陈九州咳了两声。 “啊,陈相!”裴峰见着陈九州,老脸一红急忙下了马,屁颠颠地跑过来。 “老裴,我记得你、你好像纳妾了吧?”贾和语气发酸。 “才纳了七房,并无正室。” 陈九州痛苦地捂着胸口。 “陈相,你不舒服吗?” “没有。”陈九州差点忍不住,直接两个耳刮子甩过去。 “陈相,你相信我,我真的只纳了七房,但我心里只有燕翎的,要让她做正室。虽然我的七位小妾,个个貌若天仙,身材丰腴,晚上也同意一起伺候我……” “老裴啊,算本相求你一回,先说正事吧。” “好的,陈相。” 裴峰顿了顿脸色,才慢慢认真开口。 “不出陈相所料,我带着骁骑营,顺着楚江长岸,一路奔袭到了落马山,居高临下看,发现对岸的林子被伐了不少。” 落马山,是楚江入海口附近的一方悬崖峭壁,陡峭至极,若站在落马山上看去,能隐约看见对岸的情况。 若是起雾,或者夏天沼气蔓延,会视线受阻,无法看得到。而且因为地势原因,不管是南梁还是东楚,都不会选择这种地点,作为攻伐或者防守。 “伐林,即是造船。”贾和点着头,继而脸色微微发白,“情报上说,南梁天策营共有三十万人,营寨里的楼船是够的。再伐林造船……很可能还会有援军。” 陈九州皱住眉头,这就好比一个道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陈相需小心。”贾和声音也变得沉重,“若南梁还会有援军的话,很可能是南梁精锐刺蛟军。” 刺蛟军,是南梁皇帝手下的第一精锐部队,约有两万人,极擅步战,以方盾和刺枪为主要武器,再配以远攻铁弩,战斗力爆表。 据说南梁和徐国打仗时,两万刺蛟军与徐国的五万琅琊铁卫,两军之间,杀得天昏地暗,谁也压不了谁。 陈九州心头发涩,热闹是他们的,东楚什么都没有。 直到现在,东楚连虎贲十三营的制式兵甲都没有赶制好,谈何组建精锐兵团。 他倒是希望这是一个策略涂色的游戏,涂了南梁一个半的州,再涂了徐国的两个州,再北上,再涂,再…… “陈相,若不然,我去一趟徐国。”贾和沉声道。 去徐国,无非是求救。 陈九州直接摇头,“东楚孱弱,徐国不会为了东楚,而重新与南梁交兵。本相估摸着在徐国人心底,我东楚之国,等同于化外之邦,是懒得理会。” 这天下便是如此,你想有话语权,那好,秀一把再说。 “诸位勿忧,本相已有应敌之策。”怕打击士气,陈九州急忙宽慰了句。 …… 夜色已深,又是一个半月过去。 楚江岸孤独的临时战备所,陈九州翻着一份呈上来的卷宗。 “楼船二十艘,江船一百七十艘,艨艟七十九艘。” 这样的水战储备,纸面上看着不少,但实际和南梁一比,简直不要太可怜。即便现在赶工,也不会增加多少。 兵势,战略储备,甚至是地利,东楚都处于极度的劣势。 唯有一点比得过南梁的,便是东楚七万楚士,舍生卫国的决心。 这一点,足以弥补很多劣势。 “还不睡。”夏骊提着屉笼,从外面走了进来,衣衫上,满是湿漉漉的雪花。 “诺,怕你饿死了。” “本相若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乱臣贼子!讨打!”夏骊挥起小拳头,轻轻柔柔地落在陈九州肩膀上。 到最后,变成揉捏肩膀,只是力道不对,没多久把肉都搓红了。 陈九州有点无语,“媳妇,要不咱算了,你这伺候的,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本宫才懒得伺候你!”夏骊红了红脸,收手的时候,还不忘掐一把。 “不然我纳个妾?裴峰都纳七房了。” 夏骊笑着把手伸入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所以呢!本相就经常说了,大丈夫当守家卫国,以国事为重,岂能留恋温柔乡,留恋那些莺莺燕燕!” 夏骊点点头,把匕首推了回去。 陈九州抹了抹额头的汗,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经常带刀的习惯,要好好改一改。 “陈九州,本宫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夏骊坐在陈九州旁边,歪着头,目光灼灼。 “有趣的事情?”陈九州停下塞馒头的动作,一脸疑惑。 “真的很有趣。” “我的相公,越来越不像一个奸相了,更……像一个救国救民的大英雄。” 092 讨贼檄文 清晨,楚江岸的风,还“吱吱”地割着人脸。 陈九州习惯性地看向江边,离着开春的日子,可越来越近了。 “陈相,白鸾来了!”贾和突然走来,声音带着欣喜。 六千山越军与河安的七千新军,合兵一处,由白鸾率领,从天子关绕来楚都。 “末将白鸾,拜见陈相!越人三部不忘誓约,共赴国难!” 战备所外,白鸾跪地拱手。 在她的后方,密密麻麻的队列,在看到陈九州后,发出阵阵高吼。 “好!”陈九州神情欣慰,虽然有五藩这样的蛀虫在,但大多楚人,包括收服的越人三部,都是愿意和东楚共患难的。 “贾和,准备纸笔,本相要发讨贼檄文!” “讨贼檄文?”贾和怔了怔。 檄文,是用来声明的讨敌文书,檄文一出,等同于昭告天下。 “并非南梁伐楚,而是东楚伐梁!”陈九州掷地有声,“本相便要昭告天下,东楚虽然只有半州之地,但楚人舍生忘死,亦能大破南梁!” “此一战,我等退无可退!” “若我东楚一胜,则名动天下!” 在旁边的贾和等人,早已经虎目迸泪,“愿随陈相死战!” …… “陈九州发讨贼檄文?我南梁是贼?哈哈,这个崽子啊。”天策营里,范龙难得露出快活的笑容。 天下皆知,南梁百万兵甲,兵锋极盛,隐隐有比肩中原大国的实力,现在倒好,一个孱弱不堪的东楚,居然大言不惭,发什么讨贼檄文。 “陛下若看到,估计也要笑死。”将檄文扔入火炉,范龙已经乐得不行。 这就好比一只山雀,扬言要啄死苍鹰。 南梁永安殿。 坐在龙椅上,一位神情无奈的中年人,微微发笑,看着手里的讨贼檄文。 看着看着,便将檄文递给旁边的太监。 “充入净房,以当厕绢。” 整个永安殿里,顿时爆发出快活的笑声。 徐国国都,琅琊,未央大殿。 面色发笑的徐国国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所谓的檄文,直接撕碎了去。 “若是南梁再不取,我徐国哪怕绕远道,也要把这等化外之邦给灭了。” “既是化外之邦,便该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东楚的那位奸相,叫陈九州吧?着实是托大了。” “军不成军,制不成制,山野村夫,止增笑耳。” “南梁攻伐东楚,无异于屠猪狗。” …… 没有人会相信,孱弱不堪的东楚,能大破南梁。 东楚,一眼望不尽的楚江岸。 陈九州冷冷立在高台之上,在他的面前,赫然是浩浩荡荡的军列,军列里的每个人,仰着的脸面上,都露出萧杀的神情。 “此剑,乃先帝所赐!名为破梁!”陈九州抬手高举,“本相告诉诸位!尔等的祖辈,父辈,兄辈,皆有一个心愿,便如此剑之名,大破南梁!” “大破南梁之日,本相向诸位道喜!家祭告翁,可令先人含笑九泉!” “有所谓上国,笑我东楚化外之邦,残兵废将,破城土墙,若非有楚江据守,早已经难逃亡国之祸。” “这些狗屁上国都错了!”陈九州豁然抽剑,锵的一声,斩断面前的横栏。 高台下,七万楚士目光熊熊,等着陈九州说下去。 “我东楚自有长城,万里不绝。”陈九州声音凛然,“诸位心中的希望,以及舍生忘死的战意,便是我东楚的万里长城!” 七万楚士神色稍顿,随即齐声怒吼。 陈九州冷冷抬手,指着即将破冰的楚江,“东楚自古有训,楚江所过之处,皆我东楚之疆!兵威所至,莫不能挡!” “吼——” “自今日起,我陈九州倚为三军主帅,必不负三千万东楚子民所托!” …… 扶风郡。 背着手的武程,和满脸萧杀的林堂,并肩而立。 “林统领,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人了。”武程微微拱手。 林堂沉默点头。 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他都在扶风郡行募兵之事,如今,所率之部,也有近一万人了。 这已经超乎了林堂的预期,不得不说,陈九州的救国粮之说,确有奇效。 “随本将出发。”林堂翻身上马,手指扶风郡的西方。 这一下,轮到武程发懵了。 “林统领,那边可不是楚都的方向。” 按道理说,既然募到了兵,该立即回楚都助战,这离着南梁攻伐,可没什么时间了。 林堂脸色不变,“本将自然知道,这都是陈相的意思。御史郎一路顺风,本将公事在身,不便多送!” 还没等武程回过神,林堂已经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万大军,消失在了风雪中。 天子关。 何通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沉默地抬起头,看向楚都的方向。 “快要开始了。” “父亲,义父能打赢吗?” “能的,东楚破了三面环水的死局,就有了昭告天下的资本,说不定……还能北上,与诸多大国行会盟之事。” “父亲,我今日背了楚经的。” “那你背一遍,为父听着。” “国自有疆,兵伐却无道,南梁如占山猛虎,使我五谷不丰,使我六畜不兴,使我老父浊泪,使我妻儿无欢颜。” 何通身子微颤,趁着儿子没注意,偷偷揉了好几下眼睛。 093 “大破南梁” 楚江岸边,一株抽出新芽的老树,带来了万物生长的信息。 陈九州沉默地将手伸入江里,仅轻轻一碰,冰层立即碎裂,滚入江水里。 “陈相,这样如何?”穿着亮银铠的贾和,一路小跑过来。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面前不远,将五艘楼船紧紧固定在一起的庞然大物。 已经初具规模。 “按着陈相的意思,已经重新加重了拍杆,添了两百柄船钩,另外巨船的两侧,各安放了十架巨型床弩,不若陈相给这种巨船取个名儿,日后也好扬我东楚国威。” “叫航空母……咳咳,就叫东楚母船吧。” 其实陈九州有尝试过造飞机,然后霸占制空权,后来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的时候,立即战略止损,放弃了。 “剩余的楼船,也如这个法子,这样的话,我东楚便有四艘巨船了。” “陈相,这东楚母船里放的东西,还是按着原来的意思么?”贾和脸色,明显露出担心。 “自然。”陈九州想也不想,“别无他法,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贾和沉默了下,也苦笑着点头。 “本相估计,再过不到几日时间,楚江上的冰层,就会彻底融化,南梁的兵甲,也要踏江来了。” 语气间,除了担心之外,也多了一份期待。 真要破了这三面环水的死局,他这地狱般的开局,总算是解开了。 “陈相,记得我和你说的,南梁的精锐刺蛟军,若真是跟着一起攻打东楚,还请陈相遇之小心。” 作为曾经的燕国第一幕僚,贾和很清楚,这些相当于国家门面的精锐,会有多可怕。 “老贾,你在燕国待过,本相有些好奇,燕国的精锐之军,又叫什么?” 贾和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火热无比,“是五万铁骑,称烈云火骑,最恐怖的一次,是一万烈云火骑,对阵赵国两万步卒,完胜!仅死伤十七人。” “中原九国,各有倚仗,陈相切莫大意。” “本相哪敢大意,都巴不得把心吊着打仗了。”陈九州揉了揉眉头,“这样吧贾和,送一封信笺去天策营,就说我陈九州给他范龙一个机会,若是再不降,直接屠营。” “屠营?”贾和连声音都颤了,自家这丞相,还真是敢说啊。 “你想啊,他一生气,肯定也不等什么刺蛟军了,自个就带着三十万喊打喊杀冲过来。” “妙啊,陈相。”贾和眼神瞬间一亮,“我立即去办。” 陈九州走下高台,面朝着整个楚江,不知不觉心潮澎湃,能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这一把了。 “陈、陈相。”后头突然有声音响起。 陈九州转头,发现夏琥这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着御驾过来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围有军士惊觉,急忙跪伏在地。 “平身。” 夏琥看着陈九州,欲言又止,到最后,颤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华丽纸绢。 陈九州沉默地接过打开,发现赫然是四个大字,“大破南梁”。 字不算多好看,反正比起贾和那种老学究,至少要差个两条街的。 贵在心意。 没记错的话,这是陈九州重回丞相之位后,两人的第一次交流。 “陈相,陛下练了两日了。”旁边的刘总管微笑开口。 “谢陛下恩赏,本相收下了。”陈九州波澜不惊,“过了冬,陛下便十五了。十五乃束发之岁,今年本相不会再动手打你了。” “陈相。”夏琥咬着嘴唇。 “争气一些,好好想怎么做一个明君,若你能任人唯贤,以民为本,二十岁,等到二十岁,本相会还政于你,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东楚不能亡国。” “陛下束发之岁,我陈九州便竭尽全力,送你一份破梁大礼。” 夏琥沉默地站着,不知觉双目垂泪。 “回去吧陛下,霜雪风寒,保住龙体,好好等着本相打了胜仗的好消息。” “陛下需要记得,我陈九州不仅是东楚之相,更是你的姐夫。” 御驾在半柱香后,离开了楚江岸。 陈九州捧着御赐的纸绢,扬飞到风中,“左龙,射到旌旗上。” 后头的左龙闻声,熟络地搭弓捻箭,稳稳地把“大破南梁”四字纸绢,钉在了旌旗之上。 “左虎,点狼烟塔。” 一袭随风荡漾的白烟,瞬间升上楚江高空。 陈九州立在风中,继而拔剑高举。 “陛下赐字,大破南梁!” “着!户部侍郎贾和,为三万虎贲营大将!” “虎贲营在此!” 江面上,数不清的船影,缓缓聚拢过来,列在最前的,赫然是四艘巨大的母船。 母船上,无数人头攒动,皆高举手里的长戟,高声嘶吼。 贾和一身亮银甲,抱着手,稳稳立在船头。 “着!统领白鹭,为河安军大将!” “越人不负血誓,共赴国难!” 楚江岸左侧,一队长蛇形的队列,河安新军与越人军队,两人为一组,楚士立盾,越人举弓。 白鹭身着兽袍甲,脚跨一头长角鹿马,英姿勃发。 “着!统领李隆,为护国营大将!” “护国营,敢效死否!”骑着军马的李隆,抬手振臂怒吼。 “烽火连楚江!亡士不亡楚!” 陈九州听得心头激荡,水战不比陆战,船毁人亡,战死比率往往是最高的。 北人善马,南人善船,作为楚人,无疑都深知这一点,却依旧无畏赴死。 “着!统领裴峰,为骁骑营大将!” “三千骁骑营,若以一当十,则是三万,若以一敌百,则是三十万!谁敢言东楚无兵!” 裴峰牛气哄哄地带着三千骁骑营,从后面的山坡直接跃马而下,看得陈九州一阵心惊肉跳。 “着、着……着苏仇,为老卒营先锋将。”刚念完,陈九州双目通红。 先锋的任务,是苏仇揽下来的,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要火攻,苏仇的老卒营就是点火器。 基本上,不可能会活着回来。 “你们这些狗屁小娃娃啊,老夫就再教你们最后一回,该如何打仗!” 三十余艘江船上,无数头发银白的老卒,立在船头大笑。 “想当年,我等金戈铁马!敌军莫不敢挡!” “长刀破浪千尺!” “弩弓弦音震天!” “再给老子们十年,能把南梁江山给打烂咯!” 094 昭昭盛世,必如尔等所愿 “拜别陈相。” “拜别陛下,拜别东楚。” 无数老卒拱手行礼,按照计划,三千老卒,要先一步入江,伺机入战。 苏仇转过身,面向着楚都的方向,脸上露出迷恋的神色。 他向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现在,却很矫情地冲着岸边,拼命地挥着手。 这一生匆忙如白驹过隙,留下的,只有那一份不舍的家国情怀。 “跪送!”陈九州抬头怒吼,眼泪飘去风中,率先跪伏在地。 总有一些英雄,会把生的希望,留给他人。 “他日东楚立于不败,昭昭盛世,必如尔等所愿!” 呼—— 江岸上,七万楚士跪伏在地,长揖不起。 江岸后的街路,亦有数不清的百姓,自发地跪倒在地,冲着楚江的方向,拱手呼号。 三十余艘江船,许多在船头微微佝偻着的人影,渐渐消失在江雾之中。 …… “东楚危在旦夕,我等该如何?”在街后的,赫然是士子书院的几十个士子党。 华封脸色带着羞愧,枉他当初还想逼着陈九州让位。 “自然共赴国难。”华封抬起头,重新变得神采奕奕,“楚士死战不退,我等便做民夫,替七万楚士运送物资。” “华师兄,我们可是读书人?如何能做这等下九流的事情。” “忠君爱国,在书里未曾读过么?” 华封冷着脸,将梅兰长袍脱掉,随即大步跑了起来,跑到浩浩荡荡的民夫之中。 诸如华封这般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街头巷尾,处处是奔流不休的楚人百姓,或帮着推车,或贡献粮米铁具,络绎不绝。 回了宫的小皇帝夏琥,已经在老太监刘总管的操持下,竖起了发冠。 他倚着阁楼,目光出神地看着楚江的方向。 距离有些远,东楚的大军宛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蚂蚁,却无比整齐。 “刘总管,你说,要是陈九州输了,东楚当如何?” “陛下吉人天相,东楚必能度过此灾劫。” 夏琥脸色复杂,“束发之岁,朕已经长大了,若陈九州有立国之功,朕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于他。” 刘总管怔了怔,随后躬身不语。 离着楚都至少千里的会稽郡。 鲁长风手端一碗药汤,冷着脸一口喝尽。 外头有心腹走入,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主人,陈九州即将出军。”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将药碗放到一边,鲁长风裹住身上的厚衣,语气讪然。 “东楚四代帝王都做不成的事情,他陈九州凭什么能做到。” “传老夫的命令,等陈九州一败,立即易帜投南梁!” “王爷那边……” “吃了这么多的毒汤,活不了几天了。”鲁长风冷笑,“陈九州死在楚江水最好,如若不然,老夫逮到他,必定扒皮抽筋!” …… 楚江另一边,天策军大营。 披着一身虎头铠的范龙,怒极反笑。 “信里真这么写?要屠营天策军?” “回大都督,确是如此,这很可能,是陈九州的激将之计。”朱进抹着额头劝谏。 “军师好像是忘了,曾经陈九州的十万大军,是怎么惨败的?” “中了大都督的诱敌激将法,全军覆没。” “那就对了,你觉得这样的人,除了会大言不惭之外,还有什么本事?先是讨贼檄文,又是屠营天策军,真当我南梁是乌合之众呢。” “大都督,不若等广陵那边派援军过来,合兵一处,再踏江灭楚。” 广陵,即是南梁的都城。 范龙面露讪笑,“我范龙乃堂堂南陲三将之一,掌兵三十万,莫非连几个东楚小儿都收拾不了?再说了,广陵来的援军,即便是刺蛟军又如何,无非想分一杯羹罢了。” 朱进还想再劝。 “若延误战机,本都督定斩不饶!东楚杀我嫡子,这等血海深仇,我巴不得立即踏平楚都!” “传令三军!拔营登船!本都督亲自上阵,领军三十万,踏平楚都!” 范龙一脸萧杀,这个冬天太漫长,他等得太久。 “东楚小儿!准备承受本都督的滔天怒火!” “七万残兵败将,也敢在大言不惭!” “三军听令!随本都督杀尽楚人!” …… 东楚的江龙旌旗,在风中招展。 巨大的母船,一路乘风破浪,回头看,后方的楚江岸,已经缩小成一条弧线。 陈九州脸色无语,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在他的旁边,夏骊正带着几个楚女,满是紧张地看着远方。 天知道夏骊是怎么跑上船的。 “媳妇,不如本相用一条江船,把你们送回去?” “陈九州,为何要赶我们走?说好共赴国难,你就一直想把我甩掉。” 陈九州不知该怎么解释,甲板下的船舱,密密麻麻的都是易燃物。 这四艘母船,相当于是火药桶。 哪怕是他,在两军交战之时,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全身而退。 095 大江浓雾 离着江岸越远,楚江上的江水,便越来越汹涌。 陈九州被颠得头昏脑涨,但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作为三军主帅,是七万楚士的脸面,呕了吐了,这相当于掉链子了。 “陈相,斥候船。”贾和匆匆走上甲板,声音森寒。 如同陆地上的探马一样,江面上,也会有敌军的斥候船。 陈九州微微皱眉,楚江两岸的这一段江域,向来是东楚和南梁玩命厮杀的地方。 “左龙,射他的铁盔。”陈九州冷静道。 “陈相?不射杀吗?” “不射,让他逃回去。” 左龙点点头,两步跃上船桅杆,一支羽箭便急射而去。 不远处的小江船上,南梁的斥候船瞬间被吓得回摆,仓皇往后逃窜。 “贾和,派人去通知周公陆,可以动手了。” 陈九州冷静地坐下来,目光灼然。 这是真正意义上,他第一次领兵出征,务必要打出东楚国威。 很快,在母船后方,约有十余条江船,迅速迎头赶上。 江船上,居然扎满了草人,密密麻麻的,每一艘江船上,至少有三百之数。 “扬——” 周公陆拔剑怒喊。 江船上的楚士,纷纷把一个又一个口袋打开,瞬间,一股又一股的白烟,升到楚江上空。 “麦粉?”陈九州身边,夏骊脸色一怔,“陈九州,你要做什么。” “天时不利,没办法,本相只能自己起雾了。” “那些草人呢,又是怎么回事。” 陈九州淡淡一笑,“雾中人影,你猜南梁的那位大都督,会怎么做?” “提防有诈,以弓弩射之。”贾和开口。 “正是。传令周公陆,往前十里,三轮抛射后,便弃江船回返。” 江船上,亦有逃生的竹排,这是陈九州早就叮嘱过的。 “贾和,你带着虎贲营,领一百艘江船,为左右犄角。” “陈九州,四艘母船是你这位主帅所在,江船一散,岂不是被孤立了。”哪怕不懂兵法,夏骊也看出了问题。 “打仗吗,不能拘泥于阵列。” “陈九州,你可别像……去年一样,要不然,让贾和来指挥!” 去年,陈九州带十万楚士备战楚江口,全军覆没。 听着,陈九州神情无奈,“阵前换将可是大忌,放心吧,本相有信心。” “你真要气死我了!”夏骊跺着脚,走下了甲板。 …… 扬起的麦粉,越飘越远,直至离南梁浩浩荡荡的水军,不到半里之遥。 按着范龙的意思,他是要直接杀到楚江口的,反正那个陈九州也不成器,挡不住的。 可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变化。斥候回报,前方已经发现楚军。 “大都督,好像是麦粉。”楼船上,朱进嗅着鼻子。 范龙冷着脸,沉吟片刻,“水上作战,最危险的便是火攻,火攻之下,船毁则人亡。来人,射一轮火箭!” “大都督是担心,这些麦粉会成火引子?” “本都督能称为南陲三将,靠得就是料敌如神,东楚小儿弱兵残将,想打赢这场水战,必定会出阴谋诡计。” “不得不防啊。” 很快,一轮小规模的火箭,迅速穿透麦粉堆叠的浓雾,但并没有任何起火的异象。 “大都督,只是普通的麦粉。” 范龙皱了皱眉,又不做火引子,陈九州扬这些麦粉做什么。 “不好!伏兵!” 范龙的话刚落,果然,从浓雾的另一头,立即有弓箭抛射而来。 靠得近些的江船,至少有上百名的军士,中箭坠江。 没等天策营回神,又是第二轮,第三轮的抛射接踵而至,气得范龙怒声大喊。 “大都督,是楚士!”朱进声音微颤,目光透过浓雾,他确确实实看到了,一大排的江船,江船上隐隐立着数不清的楚士。 “这陈九州,不过七万兵力,他想打遭遇战么!他敢!” “传本都督令!敌暗我明,不宜出击!以弓弩之器,回射楚军!东楚小儿好像忘了,我南梁才是射弓的祖宗!” “传都督令!回射楚军!” 霎时间,数万的天策营军士,立即搭弓捻箭,朝着前方浓雾中的船影,纷纷崩弦射去。 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几乎遮住了整片天穹。 “哈哈哈!这些个东楚小儿,卑劣之计,当真是黔驴技穷了!”朱进仰头大笑。 他已经能预见,对面偷袭的楚军,在这等神威的箭雨之下,是何等的绝望。 “大都督,本军师提议,不若再射一轮,扬我南梁军威!” “好!听军师的!”范龙也意气风发,隐隐觉得自己破了陈九州的伏兵之计,无愧南陲三将的威名。 再者,天策营储备极多,两轮箭雨的箭矢,不过九牛一毛。 “七万楚士!本都督先拔头筹!箭杀一万!” 昂昂—— 远离战场的周公陆,远没有想到,箭矢能发出如此可怕的刺耳之音,若非是陈九州算无遗漏,他们这两千人,早就成了刺猬。 “军师,那些江船都要被射沉了……”有军士颤声开口。 “快快,返回大军。”周公陆一阵后怕,不断催促。 一张又一张的大竹排,在周公陆的催促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经远离了南梁船队。 “范龙此人身经百战,麾下三十万天策营,亦有不可小觑的兵威。”母船上,陈九州缓缓站了起来。 “但陈相听过一个道理,攻伐之威,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范龙想倚仗兵威盛气,一战灭我东楚,本相偏不遂他的愿。” “阻他三次,天策营兵威衰竭,不战自乱。” 096 保护军师 “大都督,雾散了!我等好好看看,那些楚士的惨状!”朱进笑得合不拢嘴。 按照刚才的情况,他也是有功的。 到时候灭楚回国,说不定还能封个侯什么的。 “大都督料事如神,奸计被破,此刻那陈九州,估计要后悔死了。” 范龙原本听得挺舒服的,可没想到,抬头往远处一看,整个人差点忍不住要骂娘。 哪里是什么楚士,那些被射得破烂的江船之上,分明是一坨又一坨的草人。 刚才几轮铺天盖地的箭雨,是射了个寂寞! “狗屁军师!”范龙扬起巴掌,愤愤不平地将朱进扇倒在地。 “这、这陈九州,简直是卑鄙无耻之徒!”朱进爬起来,瞧见了远处的景象后,破口大骂。 范龙冷冷地抬了抬手,让弓弩手退回了甲板。 实际上,他已经看到,其中有不少军士,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该死的东楚奸相! …… “着令贾和,以弓弩牵制天策营,引入江心。”陈九州冷冷开口,传出第二道命令。 贾和的一百条江船,是没可能阻杀天策营的,最好的战果,是能用弓弩吸引住敌军的注意,继而耗敌。 陈九州的目的很简单,偏不让这些意气风发的南梁军士,顺风顺水地到达东楚。 当然,陈九州现在也不会全面开战,真正的大战,是作为压轴的。 贾和一身亮银甲,手持长剑,稳稳站在江船上。 “陈相的意思,务必让军师小心,以牵引为主。”来报的斥候拱手之后,翻身跳入小船。 贾和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色。 他生而无国,所在的小国家,早已经被燕国所灭,不得已才做了燕太子的幕僚。 而现在,他的背后有了东楚,有了虎贲营。 也有了可称知己的陈九州。 “替我回话陈相,就说本军师日后,还要随他北上征伐,驰骋天下二十州,定会活着回来!” 小船上的斥候怔了怔,随即郑重点头。 目送着斥候离开,贾和才清冷地回过了头,在他的面前,是可称为兄弟的虎贲十三营。 “本军师记得,第一次带诸位打仗,是在楚都十里外的清水桥。” 上百艘的江船上,人头攒动。 “有人说我贾和并非楚人,本军师觉得好笑,我吃东楚的粮米,喝东楚的烈酒,喜欢东楚的大姑娘!为何不是楚人?” “老子贾和,生来不是楚人,但老子是吃东楚的米水活下来的!” “东楚一亡,我与诸位一样,不过丧家之犬。” 锵—— 将长剑拔出,贾和转身,剑指远方。 “求生无门,我等便以死志,破开这乱世之序!” “虎贲营听令,以左右为犄角,目标天策营船队!” “吼!” 上百艘江船前仆后继,迅速分列成左右,迅速往南梁船队的方向而去。 “搭弓!” 离着南梁船队还有一截距离,贾和已经大声怒喊。 左右两边,一轮又一轮的箭矢,迅速抛射而去。 当然,实际性的伤害很小,顶多有几个力气不错的虎贲营军士,偶尔能射伤一两个敌人。 “愚蠢至极!”朱进哑然失笑,“这么远的距离,如何能射到,东楚小儿,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闭嘴。”范龙冷冷看着,左右两边出现的船队。 若是以往,东楚哪里敢有这般的动作,这等以卵击石的事情,只有傻子才做的出来。 “范大都督,我家丞相有话,若再不投降,屠营天策军!” “若再不降,立即屠营!” 南梁巨大的船队旁,两边游击的楚士,不断发出喝喊。 “陈九州,你在找死了。”范龙握住拳头,目光越来越冷。 “来人,通知天字营和策字营,立即出战,剿杀敌军!” 三十万人的天策营,哪怕是拼人数,也能把东楚压得喘不过气,陈九州怎么敢的。 很快,锥字型的南梁船队,便脱开了两个角。 两支杀气腾腾的南梁营军,各循了一个方向,迅速追杀而去。 按着范龙的预想,很快就会短兵相接,甚至是接舷战,然后楚军大败。 却不料,那两支东楚小船队,像是早料到了一般,还没等天策军的两个营靠近,立即摆转船头,遁逃而去。 眨眼间,就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 “这到底有几个船桨?”朱进也看得气愤,那两边的东楚船队,每一艘江船上,至少有二三十条船桨,齐齐划动。 天策营军被甩在后面,也不足为奇了。 “陈九州在骚扰我军。”范龙揉着额头,不胜其烦。 若是正面来打,东楚肯定是不足为惧的,但偏偏这样的骚扰手段,让他觉得有心无力。 “全力进攻东楚方向!”最终,范龙咬着牙。 索性都不理了,那两支小船队,说到底,也没可能会造成什么伤亡。 可不曾想,南梁巨船才刚破水。 原本逃开的两支小船队,又绕了回来。 站在船头的贾和,仰头大笑,“诸位兄弟请看,这帮南梁小狗,要夹着尾巴逃了!” “枉称什么南陲三将!老子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便是被我亲手砍了狗头!” 甲板上,范龙冷冷转过了头,看向贾和的方向。 有亲卫会意,立即递上了一柄铁弓。 握弓,崩弦。 铮铮——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两支连珠箭,瞬间杀到了贾和面前。 “保护军师!”两个虎贲营军士大吼一声,悍不畏死地跃来。 一片血花在贾和面前炸开,两具尸体,也滚入滔滔江水之中。 097 壮士不知归期 江船上,贾和颤抖着手,抹去脸上的血迹。 并非是害怕,而是动容。 哪怕当初在燕国,他豢养了上百死士,依旧没有一个,像虎贲军楚士这般慷慨赴死。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国家,有何理由要亡国! “抬弩!”贾和冷声低喝。 抬弩,并非是普通的弩箭,而是床弩! 水战之中,由于江船移动,命中率极低,诸如在船上放床弩投石车这等事情,鲜有人做。 不过,陈九州的意思,旨在侵扰敌人。 巨大的铁弩矢,在三四个楚士的合力下,“轰”的一声射了出去。 力度是够的,只是目标位置有些偏移,仅射穿一方船枋护板。 饶是如此,楼船上的南梁军士,也吓得不轻,纷纷往后退去,导致整架楼船,居然微微倾斜起来。 “给本都督稳住!”范龙怒喝,语气里盛怒无比。 他没有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必胜之战,还能捣鼓出这么多的事情。 床弩命中率是低,但多射个几次,真把帆桅打断了怎么办? “大都督,不能坐以待毙!”朱进冒死再谏。 范龙冷着脸,被陈九州这么一搅合,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过去,隐隐的,天策营的士气,似乎受到不小打击。 “策字营为头阵,以大盾御敌!四万神风营弓手为后,以轻船出击,共剿敌军!” 随着范龙的命令,锥字型的南梁船队,迅速变换阵型,数不清的船只,浩浩荡荡地分列两边,怒不可遏地朝着虎贲营扑去。 “通知左右威营,合兵一处,以弓弩牵制。”贾和脸色不变,这个结果,才是他想要的。 …… 不知过了多久,在母船上的陈九州,才等来了贾和的消息。 “陈相,军师回来了。”于正走近,声音带着苦涩。 “在南梁船队围剿之下,虎贲营死伤七千人,江船战毁三十余艘。” 陈九州闭了闭眼睛,卫国之战,原本就是死地无生的事情,并非他残忍,执意要让虎贲营去送死。 “南梁呢?” “军师英勇无畏,配合伏军,歼灭南梁神风营三千人,策字营六千人。” 劣势之下,还能取得这样的战果,贾和不愧“燕国之狐”的美称。 当然,这并不是一换一的游戏,要知道,南梁的兵甲之数,几乎是东楚的四倍之多。 “军师安然无恙,已经退了回来。” 陈九州松了口气,冷冷走前几步,走到船头,看着远方迷蒙的天色。 打水仗,双方都想尽早决出胜负,毕竟过了时间,无法回到江岸的话,着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九州言语灼灼,“这可是第二轮了。” “如今南梁的船队,由于追剿虎贲营,已经偏移原本的航线,要回返的话,至少要花两个时辰。”于正继续开口。 “两个时辰?” “陈相,现在已经是申时。” 陈九州不语,依旧在静静盘算。 申时之后,便是酉时,也就是差不多傍晚六七点的时间。而酉时之后的戌时,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于叔,本相交给你一个任务。” “陈相请说。” “带着公主离开母船。” 于正脸色一怔,已经隐隐猜出陈九州要做什么。 “陈相,苏老凛然赴死,我于正又怎能苟且偷生。” “于叔,你知道我的性子,八千老卒并非是东楚的累赘,而是东楚的英雄。等以后东楚太平了,本相还想着成立一个军院,让于叔教授那些孩子兵法韬略。” 于正听得泪流满面,咬着牙拱手,往船舱里走去。 船舱。 夏骊还在为陈九州自作主张的事情,微微生气。 “陈九州呢。” “陈相即将入战,周及公主安危,还请公主速下母船。” “母船不是最安全的么?”夏骊依旧不明白。 于正犹豫了下,最终拔出刀,往母船旁边的船枋隔层捅去,仅捅了两下,几捆浸过火油的干草,一下子露了出来。 夏骊看得脸色发白。 “陈相有言,母船如同火炉,还请公主随末将下船,陈相……稍候与我们会合。” 夏骊犹豫了下,“于校尉,你是说,陈九州也会下船吧?” “自然会的……陈相毕竟是三军主帅,不、不能涉险。”一边说着,于正心底一边叹气。 他明白的道理,陈九州肯定也会明白。 要想吸引浩浩荡荡的南梁船队,必然需要一个足够筹码的诱饵。 而他们的丞相陈九州,无疑是最好的诱饵。 他是离开了,而母船上剩下的五千老卒,以及陈九州,会有怎样的危险。 于正不敢想。 国难当头,总有无数英烈挺身而出,万死不辞,他突然很后悔,自己并非是其中的一个。 大江一去几万里,壮士不知归期。 “还请公主下船吧。”于正实在忍不住,眼睛迸出泪花。 “于校尉,你为何哭了?” “东楚胜利在望,末将喜不自禁,提前庆贺。”蓦然间,于正的语气又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098 五千老卒战楚江 立在江船上,陈九州抬起头,任江风把头发吹乱。 在他的身后,五千老卒已经准备就绪,即将赴死一战。 遥想当初在老卒城,苏仇似是玩笑话一般,说只要东楚有难,八千老卒奉召必回。 真的回了。 苏仇带着三千老卒赴死,而留下的五千,也即将随着陈九州赴死一战。 陈九州转过身,神色里满是酸涩。 放在平安喜乐的年代,这些满头银发的老卒,该有天伦之乐与四世同堂的欢愉,忙时酿酒,闲来喝茶。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身穿袍甲手持长戟,立在战船上奔赴死亡。 “东楚无能,本相无能,使诸位年老之岁,还要赴死一战。”陈九州声音哽咽,对着面前的五千老卒,躬身一礼。 母船便是火炉,若是起了火势,来不及逃生的,定然会殉国而死。 “陈相何出此言!” “我等正值青壮之岁,何来老朽之说!八尺长戟二石弓,照样破敌千百里。” 一个站在最前的老卒朗声开口,陈九州记得,这人名叫卫夫,共赴国难之时,独自一人从扶风郡出发,骑的老马在半路冻死,便把火炭用兽皮裹了,吊在腰下,冒着冰霜风雪赶来。 “陈相无需多虑,我等愿随陈相死战,卫我东楚河山!” “但凡有一人退,我等便愧对楚士之名。” 陈九州咬了咬牙,此时已多说无益,他稳住情绪,将长剑冷冷拔出,指向渐暗的天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三轮的进攻,赴死一战,只为接下来的火攻大计。 “听本相号令,四船并列,杀入南梁敌阵!” “若不幸一死,本相与诸位前辈,共回英烈祠!” 轰隆隆—— 陈九州的声音刚落,四艘母船迅速并排,乘风破浪,带着萧杀无比的气息,奔赴南梁船队。 不远处的江船,满脸疲惫的虎贲营,见到此场景,纷纷跪立在甲板上。 “军师,陈相是三军主帅,如何能犯险?” 贾和眼色微微复杂,“放心吧,我已经和左龙左虎说了,战事一起,会立即带着陈相下母船。” “东楚可以没有虎贲营,可以没有本军师,甚至可以没有皇帝,但唯独,不能没有陈相啊。” 夕阳铺下江面,波光粼粼。 南梁的最大的主船上,范龙还在烦躁地听着报告。 明明是大好的优势,甚至还让手下最精锐的两个兵营去追剿,可没想到,战果极为凄惨。 天知道那些东楚小儿,为何会变得这么悍勇,死战不退,不惜以命相抵。 “军参,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大都督,酉时已过。” 范龙冷冷皱眉,今天的情况,可以用出师不利来形容了,被东楚军士三番两次地打搅,让原本盛气凌人的军威,逐渐变得弱势。 “大都督,酉时一过,便准备入夜了,需小心埋伏。”朱进急忙拱手劝谏。 “本都督贵为南陲三将,还用得着你说!” 对于朱进,范龙是不满的,出谋划策永远落人一乘。 “传令大军,以地载之阵各为犄角,暂做休整!” 天色渐黑,再往前进攻,明显是不智,倒不如养精蓄锐,明天再裹兵威杀到东楚。 “大都督,还需小心陈九州会夜袭。”朱进又是一轮劝谏。 “东楚死伤近万,你觉得他会犯蠢么?再来侵扰,以命搏命,陈九州永远赢不了。” 可不曾想,船队军阵才刚变,便立即有斥候登上楼船,惊惊乍乍地呼喊。 “大都督,前方传来急报!东楚敌船来袭!” 这一句,让范龙嘴巴一抽,继而脸色变得无比阴郁。 “这陈九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他不懂兵法吧,至少堵了本都督一天时间,你说他懂兵法吧,这种时候发起进攻,又有何用!” “传本都督令!楚人愚不可及,各营备战!” “好、好大的船。”朱进眼神震撼,声音已然发颤。 远处的江面,一排庞然大物,正以破浪之势,朝着南梁船队冲来。 范龙走到船头,将朱进一把拉开,神情也蓦然变得沉重。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这等疯狂的景象。 几艘楼船连在一起,固然能更稳一些,连带着拍杆也会变得更重,更加恐怖。 但却有一个致命弱点,若是被围住,几乎连回摆调头的时间的都没有。 “这就是陈九州的倚仗吗,小儿之计尔。” “小国之相,当真是目中无人,我范龙,乃堂堂南陲三将之一,威震天下二十州!” “如此,我便破了这等拙劣之法,让楚人彻底绝望!” “天字营听令,以铁索船钩,横江拦截!” “遵大都督令!” 很快,五万人的南梁天字营,已经开始行动,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将一条巨大的铁索,刺啦啦地扯开,横在了江上。 数不清的船钩,亦是随着铁索一起,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江面。 “大都督英明神武,东楚小儿此等拙计,无异于以卵击石,蚍蜉撼树。”朱进大笑。 不少天策营的将士,也跟着哄然大笑。 东楚孱弱百年,楚人为了打破三面环水的困局,不知用了多少蝇头之计,但最终都以失败收场。 东楚,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南梁刀殂落下,随时可取! “强国弱邻,非楚人之罪,却是楚人的死局!” “我南梁取了东楚,三年后北上伐徐,天下二十州,便可占四州之地,泱泱大国,万世不朽!” “吾范龙,甘为拓疆之臣!亲手打破楚人的江山!” …… 陈九州面容冷峻,并无任何意外,铁索横江,本就是最惯用的阻船手段。 “一百根铁索又如何!” “铺满船钩又如何!” 陈九州冷冷扬手,“此战有死无生,听本相令,起杆!” 四艘巨大的母船,各有上百名老卒,迅速将加重的拍杆升起,只能在冲向敌阵之时,重重拍落而下。 099 愿为东楚赴死 “起索!”主船上,范龙拔剑怒吼。 呼—— 江面上,数百根巨大的铁索,随着两边江船分散,迅速横住江面。 密密麻麻的船钩,在黄昏的天色中,依旧闪着森森寒意。 “楚人愚不可及——”朱进的叫嚣还没说完,声音噶然而止。 四艘巨大的东楚母船,根本没理会上百条横江铁索,反倒是越发凶猛,颇有几分狼入羊群的意味。 “孱弱之国,好大的胆!” 轰隆! 东楚母船上,拍杆狠狠拍落江面,上百根铁索,瞬间被砸断,那些原本扯着铁索的南梁江船,瞬间被抛飞,只眨眼功夫,便被卷入滔天的巨浪之中。 无数哀嚎声,刺破了黄昏的死寂。 陈九州脸色沉着,没有丝毫犹豫,“听本相令,起杆!” 各船上,迅速换了一批老卒,把巨大的拍杆,再度升了起来。 这一刻,范龙才如梦方醒,天知道这些楚人,怎么变得如此凶悍。 “神风营,以三轮为数,抛射敌船!” “长风营!破风营!务必靠拢敌船,作接舷之战!” 范龙愤怒地用拳头捶在船枋上,作为南梁的伐楚大将,他战功彪炳,就算是面前的陈九州,去年也被他吃了十万大军!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轰隆! 又是一轮拍杆打落,近些的十几艘南梁江船,瞬间被拍成了齑粉。 巨大的惯性,连着东楚母船也跟着剧烈摇晃。 头上的丞相冠不慎掉落,陈九州也懒得去捡,披头散发地立在船头,冷冷注视着面前的战况。 嘭—— 最边上的一艘东楚母船,蓦然歪了半个船身。 陈九州转头一看,眉头紧皱,至少有六七艘南梁楼船,在靠近之后,趁着老卒在升杆的空档,把各自船上的拍杆,狠狠拍了下来。 庆幸东楚楼船巨大无比,在破了几处船枋之后,立即稳住。 “陈相,我等被包围了——陈相小心!”一个老卒话未说完,疯狂用手把陈九州推了出去。 南梁的一轮箭雨抛射而下,直接将这名老卒射成了刺猬。 “陈相快退开!” 左龙左虎闻声,急忙跃来,把陈九州扶到一边。 退出一段距离,陈九州压住心头的悲愤,继续注视着面前的战况。 不出他的意料,此时四艘东楚母船,已经落入南梁船队的包围之中。 密密麻麻的,无数南梁船只,紧紧围着环绕,等着东楚母船落下拍杆的空档,便立即围过去。 亦有一轮又一轮的箭雨,远远抛射而来,东楚母船上,此刻已经有不少老卒伏尸在甲板上。 “陈九州,你逃无可逃!”南梁主船上,范龙怒不可遏。 说起来,他伐楚三十年,这一次,算是东楚最为凶悍的抵抗了。 “陈九州,你足以自傲了,不过,任凭你如何搅混,东楚也难逃亡国之运!” 没有理睬范龙的话,陈九州目光熊熊。 “左龙,是何时辰。” “回陈相,快戌时了。” 戌时,即是夜色漫天的时辰。 南梁船只之上,已经燃起无数亮堂的火炬,火炬光铺过江面,映照出一具具随着江水漂荡的尸体。 “散开母船!以四个方向,冲入敌阵!”陈九州怒吼,披散的头发被夜晚的江风一吹,如同索命厉鬼一般。 “我东楚一无所有,唯有舍生忘死之志,无所匹敌!” “愿为东楚赴死!”无数老卒仰望夜空,振臂长呼。 四艘被围剿得奄奄一息的东楚母船,在老卒们的奋勇之下,重新摆转船身,各循了一个方向,往前冲去。 “八千老卒敢赴死,不教南蛮渡楚江!” …… 远处,月光铺过,徒留一片悲戚的江面。 半跪在江船上,夏骊哭成了泪人。 于正沉默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 抬头目光所及,尽是烽火连天的景象,厮杀与怒吼,刺疼了耳朵。 “军师,为何不去相救!陈相可还在那里!”白鸾红着眼睛发话。 贾和稳立江船,久久不发一语。 按照陈九州的命令,他要等南梁船队彻底烧起来之后,才能发动号令,让集合到一处的五万楚士,以合围之势剿杀敌军。 “白鸾,陈相让一直不让你们动,便是想让你们留住气力,以全盛的兵威,围剿敌军。” 李隆亦在不远处,听见贾和的话后,将迸出的泪珠抹了去。 “八千老卒赴死,为的,就是给你们这些东楚的青壮,多留一分生机。” “此时若去,便是一场辜负。” “但陈相——” “陈相会回来,东楚哪怕打赢了这一场水战,亦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定然会回来,他舍不得东楚。” …… “接舷战!”范龙拔刀大喊。 一批又一批的南梁军士,疯狂爬上了东楚母船。 一个又一个东楚老卒,浑身浴血地倒下,却未见有一人乞活告饶。 在左龙左虎的护卫下,陈九州死咬着牙,一剑劈开面前梁军的铠甲,往后迅速退去。 “左虎,时辰!” “回丞相,已经戌时三刻!”用弓弦搅死一名梁军,左虎声音嘶哑。 陈九州神情稍顿,继而露出豪迈的笑容。 “陈九州是吓傻了?”远远的,范龙就看到了仰头大笑的陈九州,只当是陈九州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这些,居然都是年迈老卒?”等主船靠近些,范龙看清之后,声音带着发颤。 “本都督先前以为,这次东楚的进攻勇不可当,应当是百里挑一的楚人精锐,却不曾想,皆是垂垂老卒。” 100 老卒营 摇摇欲坠的东楚母船,如狼似虎的南梁军士。 任谁来看,这一场遭遇战,无疑是东楚兵败如山。 范龙已经忍不住,准备要举手庆贺了。 在他的面前,陈九州的身边,仅剩下不到一百个东楚老卒,皆是眼神疲惫,握着长戟的姿势,也颇有几分不稳。 “陈九州?陈相?陈相带兵安天下吗?” 密密麻麻围拢的南梁军士,听到范龙的话后,皆是哄然大笑。 “传本都督令!活捉东楚奸相陈九州!”范龙咬牙切齿,亡子之恨,他恨不得将陈九州这帮人抽筋剥皮! 第一轮靠近的南梁军士,被手持长戟的老卒列阵捅刺,立即躺了十几个。 陈九州喘着气,目光里露出一丝决然。 战场瞬息万变,原本回返的路线,已经被南梁围剿的船只,封住了退路。 “恭送陈相回营!”这时,还守在身边的上百名老卒,齐声开口。 为首的卫夫,更是从地上又捡起了一把长戟。 陈九州还没明白。 上百名老卒,已经立起佝偻着的身子,迅速列成一字长阵,操戟往前冲杀而去。 血花在夜色中绽开,一声声的悲吼,萦绕耳边久久不绝。 “恭请陈相回营!”卫夫双眼鼓起,回过头一边口齿喷血,一边嘶哑呼喊。 “请陈相回营!” “回楚!” 百余个老卒的一字长形,几乎站满了整个甲板,浑身披血,身形却屹立不倒。 任凭冲上来的南梁军士,刀剑长戟,不断砍在身上。 “陈相!快下船!”左龙见状,急忙扶起陈九州的肩膀,抬腿一跃,往母船下跳去。 左虎冷眼看着下方,不断搭弓捻箭,将胆敢围过来的敌军,一个个射死在江船上。 奈何人数太多,眼看着两壶箭矢都要射光。 缓了缓脸色,左虎将最后的两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着!” 羽箭撕裂夜空,直直往附近的一艘楼船穿透而去,几个正扯着拍杆的南梁军士,还没来得及转头,便被两发连珠箭,射飞到百步之外。 拍杆应时砸落,轰隆一声,打起巨大的水花。 离得近些的几艘江船,瞬间支离破碎。 左虎收回长弓,抽出匕首咬在嘴里,整个人双腿一蹬,往母船下跳去。 “活捉陈九州!” 一艘轻船上,左龙艰难地循着角度,不断将涌过来的敌军射杀。 披头散发的陈九州,此刻极不好受,身子疲乏,几乎连剑也握不住了。 幸好有不少落水的老卒,跟着登上了轻船,和左龙一起,奋力抵挡着敌军。 “左虎,速速上船!”左龙大喊。 在他的身边,十几个奄奄一息的老卒,已经开始划船。 左虎从高处跃下,稳稳落在船头上,大口地喘着气。 “陈相,你看那边!”陈九州身旁,一个老卒突然激动大喊。 陈九州急忙抬头,仅看了几眼,整个人神情动容。 月光之下,火把的映照之中,三十余条江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而南梁那些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此刻还紧紧围着一处,不明所以。 “陈相,是老卒营!” “来了,终于来了!”左虎刚要惊喜高呼,却突然又觉得不对,急忙沉默下来。 三千老卒营,是赴死而来。 …… 母船上,范龙愤怒地将一个老卒头颅斩断,抹了抹身上的血迹,才有空暇走到船边。 “呵呵,是敌人援军来了。”朱进走近,声音却未有丝毫惊慌。 此刻,南梁的近三十万大军合兵一处,东楚援军再多,也不过自投罗网罢了。 作为南陲三将之一的范龙,却微微皱眉,隐隐觉得不安。 正如他曾经所说,水上鏖战,最怕的就是火攻之略。 “军师,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陈九州敢带着区区几千老卒,便来攻我三十万大军?” “陈九州愚蠢至极,不过倚仗巨船之威罢了。”朱进想也不想,在他看来,南梁已经是大胜。 “本都督觉得,陈九州不会是傻子。”范龙脸色越发苍白,“传令三军,立即散开合围之势!天字营策字营,分剿敌人援军!” 船只聚拢一处,若真来一把大火,跑到来不及。 可惜,真的来不及了。 楚江之中,江船之上。 一脸萧杀的苏仇,已经抬起手势。 在他身后,三十余艘江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开始第一轮火箭抛射。 “不要让火星落到传上,立盾!”范龙焦急大喊。 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了陈九州的阴谋,那四艘东楚巨船,包括在巨船上的陈九州,并非是主攻,分明就是诱饵! 引诱三十万南梁水军围攻,继而成连绵之势。 大火若来,足以毁天灭地! 这时候,他只能想尽办法,将任何有可能的起火之势,扼杀源头。 “每哨只留一盏火炬,半柱香之内,务必把船都散开!” 范龙发现,不知觉间,他连衣服后背都湿了。 “弃弩立盾!挡住火箭!” 三十余艘江船上。 三千名老卒,已经停下了射箭的动作。 不出所料,敌人若是立盾挡住火箭,根本不可能点燃燎天之火。 苏仇回过身,朝着东楚的方向,躬身一拜。 在他身后,无数老卒亦是如此。 “取火油。”苏仇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很多年前,他喜欢的织网姑娘,还没被南梁蛮子祸害,牵着手告诉他,要给他生十个八个孩子的时候。 他也是这般欢笑。 “共回英烈祠!”苏仇抬起手臂,苍苍银发在江风中飞舞。 “呼——” 无数佝偻身影,蓦的挺直身子。 英姿焕发的模样,宛如当年救国投伍,随先帝第一次奔袭远征,操戟披甲,破敌枭首三千里。 101 燎天之火 “大都督,东楚那些江船靠过来了!” 范龙脸色震惊,他现在已经能笃定,这该死的陈九州,是真的要玩火攻之计。 “神风营呢!神风营抛射!” “大都督,神风营军列还在后面,是破风营在立盾。” “还不快传令!” 范龙只觉得烦躁无比,急忙从旁抓来一张长弓,迅速取了羽箭,“铮铮”就射了下去。 江船上,两名老卒应声倒下。 “接舷!”苏仇一声怒吼,腰下挎着装满火油的兽皮袋,便要攀爬上船。 可怜密密麻麻的南梁船只,先前被陈九州的母船牵引到一起,眼下大多没有分散。 砰砰砰! 一帮老卒拿出火油罐,朝着四艘东楚母船的位置,纷纷扔了过去。 亦有另一帮老卒,如同苏仇这般,悍不畏死地冲入敌阵,往船上迅速攀爬。 嗡—— 第一股火势,在最边上的东楚母船上,轰然而起。 范龙双目赤红,声音近乎疯狂,“快,扑杀这些老不死的!” 嗡! 又是一股火势,在外围的一艘南梁江船上燃起。 十余个老卒浑身是血,脸色却无比坚毅。 “若死,我等共回英烈祠!” “大都督,四艘东楚母船的船舱里,全是浸过火油的干草!”一个统领仓皇跑来,语气已然发抖。 范龙趔趄地退着脚步,好一阵,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眼下,在他的面前,一道道火势,在载着三十万天策营的船只上,不断燃起。 “灭火!灭火啊!”朱进在旁吓得大叫。 此处正是江心位置,没有了船,三十万天策营大军,哪怕没被烧死,也必然会像落水狗一般。 “陈九州……他早就算好了!我三十万南梁大军,已如瓮中之鳖!” 让范龙更加动容的是,在知道难以点燃火势,这批杀过来的东楚老卒,明知赴死,却依然无所畏惧,只为点燃一场燎天之火。 “杀了他们!”朱进气急败坏地怒喊。 数把长戟,捅入苏仇的身子。 将死之至,苏仇转过头,目光不舍地望着东楚的方向。 “把他们都捅死!咳咳!”朱进狼狈地拍着火烟,仓皇寻找逃生的机会。 范龙失魂落魄地抬着头,看着四方,一道又一道的火蛇,围着南梁上千艘的船只,不断疯狂攀爬。 “南疆有国,其名为楚,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有子初长,盼之为将……”苏仇一口血喷出,将面前的几个梁军尽数染红,随后,一双手缓缓无力垂下。 “是楚歌!别让他们唱了!”范龙怒吼,举刀砍断了面前一个老卒的头颅。 火势滔天,三千老卒火中一曲楚歌,震破了云霄。 …… “有子初长,盼之为将……护我江河,守我山川。” 跪伏在江船上,陈九州泣不成声。 夏骊心疼地靠过来,抱住陈九州的头。 烽火连天之势,将整个江面映照成了血色。 江船上,无数悲愤的楚士,稳稳而立,只待一声令下,便立即扑杀围剿。 将夏骊的手缓缓推开,陈九州重新恢复冷峻的神色,他理了理衣服,站起身子。 江风能吹散头发,却吹不散楚人的滔天怒意。 锵—— 陈九州拔剑高举。 “我等受先辈庇荫,此时若不战,更待何时!” “三十万南梁蛮狗,若不能枭首十万,何以报国!” “吼!” 五万楚士尽数高呼,脸上战意萧杀。 “传本相令!以十面埋伏之势,围剿南梁船队!此一战,务必扬我东楚国威!” “杀!杀!!” 五万楚士,各登江船,开始绕着燎天大火,包围剿杀。 无数跳江的南梁军士,带着满身火烟,还没来得及劫后余生,便被长刀削去了脑袋。 一时间,江面上满是梁军的无头尸首。 五万围杀三十万,若放在以前,不管是谁听了,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亲眼目睹,何止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大都督,我们怎么办?逃不走了!”朱进又哭又怕,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才意气风发地伐楚,现在倒好,快被烧成烤猪了。 范龙有心制止军乱,但无奈的是,一场燎天之火,把南梁三十万军队的士气,都烧得奄奄一息了。 他只能看着,曾经如狼似虎的天策大军,此刻如仓皇不已的落水狗般,或烧死,或淹死,或被楚士砍掉脑袋。 “军师,你说过……陛下是有援军要来的吧?”范龙语气发颤。 “刺蛟军原本就在路上了,可惜大都督等不及——” 范龙艰难地撑住身子,比起火势更让人痛苦的,只有他此刻凌乱不安的心情。 “传本都督令,天策营所有大营集合,随我杀出楚人的包围!” 朱进急忙传令大喊,可惜把嗓子喊破了,也只聚集到了不少两万人。 “快冲出去!” 乘着两艘东倒西歪的楼船,范龙心头生出希望,只要杀出重围,和岸上的援军回合,那么还可以将功赎罪,再度伐楚。 可惜的是,两艘楼船还没破水几百米,立即被上百条铁索,横住了船身。 上万楚士冷冷抬起弩弓,照着楼船上的梁军,透射而去。 咻咻咻! 无数南梁军士伏尸甲板,惊得范龙急忙回身,退到船舱旁。 “别、别冲了!调头,快调头!”朱进软着腿,凄声大喊。 无法突围,那就意味着,只能等死了。 102 楚人兵临城下 火光映红人脸,更映出了无数楚士脸上,不死不休的战意。 陈九州抱着剑,和夏骊两人,安静地坐在船头上,看着不远处的厮杀。 五万围杀三十万,放在哪个国家,都是足以自傲的事情。 但陈九州现在,只有万分愧疚,是八千老卒慷慨赴死,再换来了东楚的扭转乾坤。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撸得灰飞烟灭……” 陈九州背不熟,上一世的记忆,仿佛越来越模糊,而在东楚发生的事情,却越来越融入骨子里。 “小乔是谁?为什么出嫁了?然后那个叫公瑾的,会撸得灰飞烟灭?” 灵魂三问,问得陈九州措手不及。 “陈九州,你是东楚的英雄。” “我不是,他们才是。” 陈九州扬手,指向滔天大火之中。 在那里,八千赴死的老卒,再也回不来。 “咳咳。”贾和带着一脸火烟,咳了两声走上船头。 夏骊红了红脸,又急忙把陈九州的手推开,才踩着小碎步,走入了船舱里。 “陈相,围杀之势已成,南梁三十万大军,如瓮中之鳖,逃无可逃。” 陈九州点头,为了这一步棋,牺牲的实在太多了。 庆幸,这一战,必然会打出东楚国威。 “裴峰那边怎么样?” “过险滩的时候,落马七十二骑。” 落马,即是人和马一起滚入汹涌江流,救无可救了。 陈九州微微叹了口气,这便是无奈的地方,比起南梁,东楚做很多事情都要涉险。 “林堂呢?” “趁着天策营军倾巢而出,已经绕过去了。” “好。”陈九州神情欣慰,总算是没有失望。 要知道,哪怕打赢了天策营,但后续的问题,依旧不可小觑,比如说刺蛟军,这可是南梁最生猛的军队。 “天策营死伤如何?” “包括烧死的,淹死的,共有六万余人。” “还不够,派人告诉李隆他们,天明之前,至少要杀一半。” 一半,则是十五万。 “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陈九州侧过头,有些复杂地看着贾和。 贾和却只是微微一笑,将亮银铠缓缓摘了下来,露出再普通不过的文士袍。 “陈相放心,这一去,我必不辱使命。” “替我告诉梁帝,本相的耐心有限,真等得急了,真会一个不拉地杀掉。” 贾和拱手一笑,转身,独自踏上一条小船,避开燎天之火,缓缓往楚江对岸的梁国而去。 …… 直到天明。 整片江面都被血水染红,烧得只剩残骸的上千艘南梁船只,被风一吹,立即沉入江里。 范龙坐在一条半毁的江船上,神色间充满了疲惫。 “还剩多少人?” “回都督,死伤过了十万之数。” 范龙身子颤栗,抬头往前看,江面上,能活下来的军士,大多是靠着半毁的船苟延残喘。 亦有许多,抱着几乎烧成炭块的木板,浮在水上乞活。 朱进模样最惨,昨晚不慎摔入火势中,连文士袍都烧烂了,屁股位置光溜溜的,只能一直静坐,动都不敢动。 “诸位放心,陛下、陛下会来救我们的,只要回到江州郡,回到天策营寨,我们就安全了。”这句话,范龙说的极其煎熬。 贵为南陲三将,领军三十万,却被七万楚士,打得溃不成军。 江面上,有人还想偷偷游出去,被楚士发现,立即射杀在水中。 …… 江州郡,守军不过千。 郡守赵庄正抱着小妾酣睡,梦里还想着有助战之功,天策营攻下东楚后,他擢升为三品朝官。 “报——” 一个南梁军士,惊惊乍乍地跑了进来。 “什么狗屁事情!没看见本大人在睡觉吗!” “郡守大人,东、东楚人兵临城下!” “什么!” 赵庄惊得衣服也顾不得穿,三步并作两步,仓惶跑上城头。 随后,整个人差点没吓晕在地。 在他的面前。 淡淡的晨雾之中,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以攻城拔寨之势,即将奔袭而来。 “怎么可能!楚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可有上万啊,怎么守得住!” “报!江州外的矿区,四千东楚贱民叛乱,正往江州郡的方向赶来!” 赵庄艰难地喘着大气,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慌忙打包了金银珠宝,扯了几匹马,带着几个死士就往城后奔去。 如此,不到一个时辰,作为临江要塞的江州郡,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落入了东楚之手。 “通告陈相,江州郡已经被我林堂拿下,我东楚上国,在楚江另一岸,已有立足之所!” “东楚祖上有训,凡楚江所经之处,皆是我东楚之疆!” 城下,无数呼喊此起彼伏,特别是那四千在江州的东楚遗民,几乎把喉咙都喊哑了。 …… 自东往西,浩浩荡荡的大军。 为首的军队,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神威无比。 清一色的乌金甲,银质兽首盔,左手握虎牌盾,右手持一根近乎十余尺的银色长枪,腰间还挎着银色短弩,此刻正齐整地踏着乌金履,萧杀地往前行军。 一架巨大的龙辇,由十六匹神威不凡的骏马拉着,稳稳簇拥在大军之中。 “刺蛟军!加速行军!” 离着龙辇不远,一名中年军参骑在战马上,迎着晨风怒吼。 103 东楚使臣贾文龙 “我南梁泱泱上国,南征北战,无不令敌心惊胆碎!今日遭围杀之耻,前所未有!” “三路大军,随御驾亲征,不把楚人杀尽,不还梁都!” “刺蛟军,敢战否!” 马背上的南梁军参,不断振臂高吼,鼓舞着士气。 锵锵锵—— 阳光之下,无数杆银色长枪整齐并立,以作回答。 最中央的龙辇里,夏侯敬一脸困惑,白净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三十万天策军,虽然不算南梁的顶尖战力,但贵为南陲三将之一的范龙,可是不世名将,天知道怎么就败了。 南梁虽然号称百万兵甲,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十万,若是天策军全军覆没,必然会将南梁鼎盛的国势,拖入泥潭。 “陛下,离着江州,已经不到二十里了。”军参勒马而来,声音带着谦恭。 夏侯敬点点头,“传朕的旨意,让黄道宗需小心谨慎,莫要入了楚人的圈套。” “孱弱楚人,已今非昔比。” 说话间,夏侯敬冷冷抓起面前的玉酒盅,瞬间捏碎。 “陛下谕旨,刺蛟军暂缓行军,小心为上。” 刺蛟军里,一个身穿花蟒金甲的中年大将,脸色变得微微错愕,但也并未多说,按着谕旨打了行军手势。 南陲有三国,为徐国,南梁,以及半死不活的东楚。 南陲亦有三将,其中南梁占二,大都督范龙,以及刺蛟军行军大将黄道宗。 徐国占有其一,为皇室宗亲——下邳王徐泊。 可见,无兵无将的东楚,到底孱弱到了什么地步。 偏偏是这般孱弱的东楚,打碎了南梁的攻伐大梦。 可恨至极。 夏侯敬仰起头,透过雕龙刻凤的车窗,冷冷眯起眼睛。 在他的不远处,奔流不休的楚江,何等波澜壮阔。 他曾想着平定东楚之后,再过几年,便将楚江更名为梁江,开南梁万世功绩。 可惜,这种夙愿似乎是又离远了。 “陛下,前方有人挡道!说是东楚使臣!”这时,军参迅速勒马,急急禀报。 夏侯敬皱了皱眉,微微抬手,随行的一名贵妃,立即掀开琉璃珠帘。 踩着金龙履走下龙辇,随后,夏侯敬便清楚地看见。 二十万大军之前,不到百米之地,一个穿着文士袍的男子,正淡笑着拱手,神色间不见任何惊慌。 文士袍的袍角,似乎是沾了水,湿了一圈。 “东楚使臣贾文龙,拜见梁帝!” 夏侯敬心生怒意,莫名其妙打输了三十万大军,那也就罢了,现在倒好,东楚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来人,拖出去斩了!” 冷冷一拂袖子,夏侯敬准备走回龙辇。 “陛下要杀外臣?” “杀不得?打赢了一场,你家的那位丞相,莫不是以为南梁无人了?”夏侯敬转头冷笑。 江风吹过,将挡道的文士,吹得似要摇摇欲坠一般。 “杀得。”贾和平静一笑,从腰里抽出长剑,“勿劳南梁上国动手,我贾文龙自刎便可。” “我区区一人,有南梁二十万天策军陪葬,壮哉!” “且慢!”夏侯敬脸色发白,回头急喊。 黄道宗身子一跃,几步踏到贾和面前,抢走了已经横在脖子上的长剑。 一条血痕,从脖子中间渗出。 夏侯敬看得心惊无比,这人,真是敢下手的。 “陛下改主意了,这是好事。”贾和伸出手,将脖子上的血迹抹去。 “陈九州想如何?”夏侯敬冷着脸,重新走出龙辇,军参急忙搬来金椅。 “长途奔袭,外臣有些乏力,陛下可赐座?” “大胆!一介东楚孱弱,胆敢与陛下平坐!”夏侯敬没开口,反倒是随军的不少南梁将领,纷纷大怒。 “我贾文龙为东楚使臣,如东楚国君亲至,此处又非朝堂大殿,不过塞外之地,为何不能同坐?国有国体,南梁虽是上国,但我东楚,也非下人之国。” “此处!乃是我南梁疆域!” “此处,乃是我东楚失地。”贾和面色不变。 东楚孱弱百年,以江州郡为中心,半州之地,尽被南梁慢慢蚕食。 夏侯敬神色烦躁,挥了挥手,让军参搬来另一张金椅。 若非东楚有二十万天策军做筹码,南梁怎会如此被动。 “告诉朕,你们的那位奸相,想要什么。” “南江四郡。” 夏侯敬抬头大笑,“陈九州啊陈九州,真是好心思啊。” 南江四郡,是临靠楚江岸的四座大郡,原属东楚,二十年前被南梁侵占。 这四郡各为犄角,若是东楚能取下,相当于在楚江的另一岸,有了桥头堡,进可攻退可守。 “我家丞相留了话。”贾和坐在金椅上,声音不卑不亢,“他性子向来焦躁,若是等得急了,怕忍不住,会把二十万天策军就地枭首。” “死了二十万天策军,我南梁亦能踏平东楚。”夏侯敬眯着眼。 “东楚一灭,南梁则危在旦夕。”贾和扬手指向北方,“南梁之上,有国名徐,最喜欢倚强凌弱。” 夏侯敬皱着眉,脸色继而变成沉默。 “陛下英明神武,定能想得清楚,是想留下一个孱弱的东楚,还是想让一个强大如斯的徐国,趁机而入。” 夏侯敬浑身微颤,先是割了北方三郡给徐国,现在倒好,又被一个弱小东楚,逼迫割让南江四郡。 夹在两个国家中间,第一次,夏侯敬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不怕告诉陛下,在外臣来此之前,已有另一位使臣去了徐国。”贾和站起身子,礼貌地躬身一礼,随后几步走前,走到一脸萧杀的黄道宗面前,冷冷抢下了长剑。 夏侯敬咬着牙,踌躇不定,二十万的军士啊,这要多少年月,才会攒到这么多的青壮。 “东楚亡,则南梁亡,鹬蚌之争,总归要便宜老渔夫。” “外臣贾文龙,谢陛下赐座之恩。” 贾和抬起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黄道宗!拦下!”夏侯敬怒喝。 长剑,第二次被抢了去。 贾和平静立着,嘴角边上,却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104 重骑为坦 夏侯敬脸色冷峻,第一次认真审视面前的文士。 仅一人,便能挡住二十万大军。 东楚,已经今非昔比。 “回去告诉陈九州,就说南梁愿意与他休战,南江四郡也一并送他。二十万天策军,若是少了一人,我南梁必定再起大军,踏平东楚!” “先生请回。”夏侯敬冷冷拂袖。 贾和笑了笑,并未马上离开。 “外臣有不情之请,还希望陛下昭告天下,让和约生效。” 夏侯敬冷着脸,写了一篇昭文,让军参递了过去。 “如此,外臣便能回去复命了。希望陛下莫要心急,外臣虽然腿乏,但今夜之内,必会赶回大营。” 今夜赶回,天知道天策军又要死几个。 夏侯敬握了握拳头,咬牙切齿,“来人,赏先生一匹好马!” “外臣谢过陛下。” 跨上马,贾和躬身一礼,便立即策马而去。 “陛下,这东楚小儿欺人太甚!”黄道宗走近,语气里满是愤怒。 古往今来,只有南梁欺楚,哪有东楚欺梁。 何况,在先前时候,陈九州发了讨贼檄文,已经天下皆知,这一刻,东楚将名动天下,而南梁,则被举世唾弃。 夏侯敬揉了揉额头,“二十万天策军,若真是死绝,我南梁是自断一臂。” 黄道宗静默,心底微微叹息,同为名将的范龙,居然败于弱楚之手,何等耻辱啊。 片刻,夏侯敬重新抬起了头,声音带着寒意。 “通告广陵军,延迟行军,待二十万天策军俘虏回南梁,便一鼓作气,重新打下南江四郡!入江过楚,歼灭陈九州!和约?孱弱之国,也配讲和约!” 三路援军,哪怕贾和挡了一路,余下的还有两路,东楚残兵弱将,又能挡多少。 “陛下英明!” …… 南梁西境,十里莽莽草原。 一支八万人的大军,正原地扎营,准备生火做饭。 嗒嗒嗒—— 一骑披甲骏马,冷冷踏到山坡之上。 骏马上一名遍身附甲的将领,目光垂下,死死盯着山坡之下,密密麻麻的营帐。 “裴统领,天色已沉。” “王方,可记得陈相所言?” “重骑为坦,若以连排冲锋,则万夫不当。” 为了打造仅三千人的骁骑营,几乎动用了一半的东楚铁矿。 “这便是了。” 裴峰抬起目光,“本将已经查看过,广陵军要翻山越江,所以并未携带骑军,只有不到五百骑的轻骑斥候。” 嗒嗒嗒—— 裴峰身后,三千骑骁骑营,缓缓列开阵型。 “以三轮冲锋为数,冲杀南梁广陵军。若有落马者,恭请殉国!” “呼!” 抬起长枪,裴峰露出嗜血战意。 “三千骁骑营,准备!” 三千长枪齐齐并立。 “突击——” 嗡嗡嗡,整个草原,宛如地动山摇一般,三千骑东楚重骑军,居高临下,俯冲而来。 措不及防的广陵军,打死也没想到,在南梁境内,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重骑,连拒马墙都没铺。 第一轮长枪掠过,数不清的南梁军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其中,亦有几十匹落马的重骑,被南梁军士捅了下来,群起围杀。 没死的落马楚士,皆抬手拜天之后,自刎而死。 “凿穿!”裴峰回马,抬起长枪往前一捅,戳碎了一名南梁统领的甲胄。 又是一轮长枪戳刺,无数南梁军士纷纷倒下。 “不要乱!卫字营,绕过营寨,放铁蒺藜!”广陵军中,一个颇有威望的大将,立在箭塔上,大声高呼。 铁蒺藜迅速铺下,约有三百骑来不及避开的东楚重骑,人马皆翻,摔倒在地面上,被蜂拥而上的南梁军士,乱刀砍死。 裴峰看得睚眦欲裂,怒吼一声,将手里的长枪往前一掷,面前不远的箭塔,瞬间被撞塌,那名指挥的南梁大将,也浑身是血地摔死在一片狼藉之中。 “随本将突围!”裴峰振臂呐喊。 余下的两千多骑骁骑营,纷纷跟在裴峰后面,撞开一个包围的口子后,扬长而去。 …… 贾和策马疾驰,从南梁边境绕过,居然一日之内,便赶到了徐国边境。 当然,在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南梁三路大军驰援,后方终究变得有些空虚。 “东楚使臣贾文龙,求见徐国国君。”站在边境关卡,贾和喘了口气,拱手开口。 一日访两国,换做是谁,都会觉得吃力。 “东楚?莫非是那个化外之邦?” 关卡上的徐国统领,看了贾和几眼,嘴里发出快活的笑容。 “先生可以回了,我家陛下,不会见弱国之使。” “徐国自诩上国,可有破敌三十万的壮举?”贾和抬头冷笑。 关卡上的统领皱了皱眉,东楚楚江一战,大破南梁三十万天策军,早已经传遍天下。 而徐国,枉称精锐的五万琅琊铁卫,连两万刺蛟军都压不过。 “若误国事,斩尔狗头!”贾和扬手怒指。 徐国统领犹豫了下,抬手唤来下属,不多时,一封七百里的飞鸽传书,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飞了出去。 105 煎人之刑 一艘江船,载着陈九州,随着荡开的涟漪,缓缓推到了江心。 又困又乏的范龙,艰难地抬起头。 “大都督安好。”陈九州席地而坐,坐在船头。 “奸人。”范龙咬牙切齿。 “兵出奇谋,何谓为奸,若我东楚输了,是不是也要喊大都督奸人。” 陈九州乐了,这是输不起吗。 “可怜我十万天策军,死于尔等奸人之手!” 陈九州眯起眼睛,“南梁伐楚上百年,我东楚又有多少义士,死于南梁的兵威之下。”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既然话不投机,你又来此作甚!” “本相来恭贺,大都督即将返回南梁。” 闻言,范龙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此言当真……” “当真。”陈九州脸色微微犹豫,“本相向来欣赏大都督的为人,还请大都督回梁以后,需万分小心。” “陈九州,你在挑拨离间!” 陈九州摇着头,“敢问大都督,这起伐楚的战事,因何而起?” “东楚目中无人,胆敢杀死南梁使臣,那可是我的嫡子啊!”范龙眼眶微红。 “这就对了,还请大都督好好想一想,我东楚孱弱之国,巴不得梁楚百年好合,又为何会做这等挑衅之事。” 这一句,让范龙脸色发白。 “若非逼不得已,我东楚又何必以殉国之兵,抵挡大都督的三十万大军。” “请大都督深思。” 陈九州站起身子,转过身,脸上露出淡淡得逞的笑容。 没办法,别看打赢了三十万天策营,但东楚境内,狗屁倒灶的烂摊子,还有一大堆,他必须不惜一切地争取时间。 挑拨范龙,说不定还有好戏看呢。 此刻,范龙怔怔地看着江面,面色阴沉至极,不知在想什么。 …… 放开合围,余下的二十万疲惫不堪的天策军,战战兢兢地坐着江船,从楚江的另一边,返回南梁。 这一战,几乎是打碎了他们伐楚的信心。 “大都督,渴了吧?我这儿有酒。”朱进换了身文士袍,立即喜不自禁地谄媚道。 “滚开!”范龙暴躁地把朱进推到江里。 仅剩一片狼藉的江面,陈九州稳稳而立。 “传本相令,虎贲军与护国营,共四万楚士,尽入南江四郡!” “河安军,天子关援兵,可归楚受赏!” 交代完,陈九州停下声音,沉默地立在江风中。 旁边的左龙,递来一盅东楚特产的扶风酒。 “苏老与我说过,东楚扶风郡所产烈酒,是天下间最醇香的烈酒。” “既不能同去,我等便举杯相敬,恭送我东楚一万七千名赴死楚士,回英烈祠!” “恭送!” 陈九州忍着发涩的眼睛,将一盅扶风酒,缓缓洒入江水中。 在他的后方,近五万名楚士,各立在江船上,亦是如此。 “南疆有国,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无数楚士含泪高唱。 “有子初长,盼之为将。” “守我江河,护我山川。” 最后面的江船上,夏骊已经泣不成声,这是她第一次随军出征,却未想到,是如此的惨烈。 连陈九州这个三军主帅,也差点死在敌阵中。 “有女还乡,须眉不让。” “弃我裙钗,着我袍装。”…… 夏骊声音颤抖,正是因为无数楚人的舍生忘死,才换来东楚反戈一击的胜利。 “跪送!”洒完酒,陈九州已然泪目,率先跪倒在船头。 无数活下来的楚士,亦是跟着一起跪下,恭送一万多阵亡的军将,回东楚英烈祠。 …… “我东楚赢了?”金銮殿里,夏琥喜不自禁。 “恭喜陛下!陈相一战破南梁,枭首十万,俘虏二十万!”武程拱手笑道。 “好!好!陈相果然带兵安天下!朕一定要好好封赏!” 一语毕,夏琥突然停下声音,想到了陈九州已经封无可封,再往上就是王爵了,东楚哪里有外姓封王的道理。 “陛下,不仅如此,陈相已经取得南江四郡,如此,我东楚可进退皆宜。” “楚江那边的?”夏琥脸色越发不喜,划江而治,守着东楚半州就好了,要那边的四郡做什么,还得浪费兵卒去守。 不过,夏琥很快将不满隐去,他哪怕再傻,这时候也知道,绝不能忤逆陈九州。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红毯铺十里,恭迎陈相带兵回楚!” 会稽郡。 鲁长风的眉头,久久舒展不开。 陈九州大破南梁三十万,这个消息于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怎么可能的,怎么可能!”鲁长风憋得脸色苍白,这等事情,东楚四代帝皇都做不到,陈九州却做到了,而且听说还是大胜。 “范龙乃是当时名将,居然会惨败!” “陈九州平定外患,下一步,就是五藩了。” 投梁易帜的事情,明显是要黄了。 “飞鸽传书,给其他五藩,就说我鲁长风有大事相谈,若是晚了误了,陈九州带兵平藩,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陈九州啊,死了一次,整个人好像都不一样了。” …… “东楚确是大胜。”徐国未央大殿,龙椅上的徐帝抬起头,看着朝堂上站着的东楚使臣,嘴里淡淡发笑。 “但在朕看来,两条野狗打架嘛,肯定要有胜负,所以,朕理这些野狗作甚,看着就好了。” 殿下的贾和,微笑站着,不卑不亢。 在他的面前,有一锅煮沸了的滚油,滋滋冒着热气,烫疼了人脸。 在燕国之时,贾和就听过有不少残暴国君,以“煎人”之刑,威逼外臣使者失节,使其就范。 不巧,这一回让他遇到了。 “听闻东楚贫瘠,楚人久食糠粟,脂膏不足,肉一煎就溶了。先生,可千万别说错话啊。” 徐帝似笑非笑,整个徐国朝堂上,不少文武百官,都发出放肆的笑声。 106 封官赐爵 “先生,可以开始你的说辞了。”徐帝淡淡抬手。 有殿前卫士走近,当着贾和的面,又加了一罐油脂进入,瞬间,滚油弥漫出浓浓烟气。 煎人之刑,堪比地狱的轮回之苦。 贾和面色不变,理了理文士袍,走前两步,拱手开口。 “东楚使臣贾文龙,拜见陛下。奉吾皇之命,前来与徐国结为友邦。” “友邦啊。”徐帝克制不住,当即大笑三声。 殿下的文武百官,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 一个孱弱之国,打了场胜仗又如何,还想着顺杆子高攀,结成什么友邦。 “陛下为何发笑?莫非是外臣有失礼的地方?”贾和皱眉。 徐帝笑而不答,只待贾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立即就让人丢入油锅,活活煎死。 “笑你楚人不自量力,妄图高攀上国!”徐帝没开口,反倒是臣列里的一位白胡子老头,踏步出列,扬手怒指。 “阁下是?” “大徐丞相张之乎!” 贾和点头,拱手施礼,“张相说我楚人不自量力?何谓不自量力?若量力而行,我东楚区区七万楚士,当初就不会以殉国之兵,截杀南梁三十万!” “若量力而行,则雪鹰不渡千山,江鲤不跃龙门,这天下间,岂非都是庸碌之辈!” “唯有引颈就戮之辈,才会有量力而行之说。” 张之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没法反驳,甩了甩袍袖,狼狈地退回臣列。 “好一个伶牙俐齿!”没等张之乎站稳,又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贾和冷冷转身,“阁下又是?” “大徐太尉吴丰!” “东楚奸相当道,傀儡幼帝,我徐国乃上国,岂能与这等乱臣之国,结为友邦!” 贾和微微一笑,“若真是奸相当道,南梁攻伐之时,又岂能举国相应,共赴国难。士为知己者死,吴太尉多说无益,话不投机,还请回列。” 吴丰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怏怏地退了回去。 徐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不悦,他曾自诩徐国人才济济,却想不到,被一个东楚使臣,说得满堂大彩。 “若我徐国要选友邦,无疑是南梁最佳,为何偏要舍近求远,选你一个孱弱楚国!”又有人怒声开口。 贾和头也不回,“远交近攻,乃是纵横术上乘之法,南陲三国,不知诸位,是想留一个孱弱的东楚,还是养一个强大的南梁。” “南梁吞楚之后,若要上洛,图谋天下,敢问是谁会首当其冲。” 徐帝听得脸色微变。 若是南梁强大之后,要行争霸上洛之举,第一个被开刀的,无疑是徐国。 “来人,把油锅撤走。”徐帝冷冷挥手。 满朝文武,皆是神色复杂,他们知道,这位东楚使臣,已然是说服了陛下。 “赐座。” “陛下赐座——” 贾和微微笑,平静地坐了下来。 东楚的形势,可算是稳住了。 …… 东楚,金銮殿前。 陈九州带着上百名统领,包括白鸾李隆在内,纷纷跪伏在地。 “奉天承运,陛下召曰。” “丞相陈九州率七万楚士,大破南梁三十万水军,扬我东楚国威,赐九锡,假节钺。” “谢陛下。” 接过赐礼,陈九州并无任何意外,在东楚,他已经封无可封,说句难听的,即便没有假节钺,他一样能先斩后奏,号令全军。 “军师贾和,智略无双,奇谋有助,封护国太尉,应天候。” “统领林堂,奇兵有功,攻城掠寨,封威武候,平关大将,镇守南江四郡。” “统领白鸾,不让须眉,助战有功,封河安郡守,异人侯。” “统领李隆,封虎贲将,无双候。” “统领裴峰,勇不可当,封虎候。” “忠勇侯何通,助战有功,赐绸缎百匹,良田千顷。” “余下诸将,各有封赏。” “阵亡楚士,皆有抚恤。” …… 一场楚江水战,让东楚免受亡国之祸,封赏高官厚禄,并无意外。当然,这大多是按着陈九州的意思封的。 庆功宴后。 楚都外的清水桥。 白鸾带着河安军,即将离开。 “陈相,越人不负誓言,陈相若有战召,我等必定赶到。” “若有战召,本相会记得越人三部。” “替我和军师说一声,白鸾便在河安郡,等着陈相和军师来,再饮一场。” 贾和出访徐国,估摸着也在赶回来了。 陈九州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没羞没臊地走近白鸾,伸出手抱了一下。 他似乎是忘了,在古时,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说。 顿时,在后的河安军,皆是开口骚叫。 “给老娘闭嘴!”白鸾红着脸,回头啐骂了句。 陈九州抹了抹手,无奈干笑两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陈相需记得,越人不负誓言,陈相他日若有难,越人三部定会相助!” 不说东楚,只说“陈相”。 陈九州拱起手,语无凝噎间,白鸾已经带着人马,消失在了前方视线之中。 107 我与贾文龙,乃刎颈之交 三日后。 裴峰带着仅剩的一千多骑骁骑营,赶回了东楚,连着一起返回的,还有军师贾和。 “陈相,幸不辱命。”贾和疲惫的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继而从怀里拿出两份卷宗。 一份是南梁的昭文,陈九州接过扫了两眼,当场就撕了,没卵的意义,不过是折一下南梁的脸面罢了。 另一份是徐国的邦交书,大约内容是两国友好往来,若遇战事,则为唇齿之交。互开通商口岸,允许东楚的商船入徐国港口…… “唇齿之交。”陈九州面露微笑,真把这种话当真,估计以后东楚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像互开通商口岸这种,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东楚本就孱弱,再闭关锁国,可真就没得玩了。 “南梁那边,老裴拦了广陵军后,不出陈相所料,三日不到,齐齐退了回去。林堂在南江四郡就地募兵,兵力已经有六万之数,只要林堂不犯错,足以守住我东楚门户。” 南江四郡,本是东楚失地,一朝回楚,自然是群情高涨,短时间内能募到这么多人,并不奇怪。 “东楚应当能平静一段时间了。”陈九州艰难呼出一口气。 自穿越而来,他不断东奔西走,总算是把孱弱东楚,给暂时稳住了。 当然,境内的五藩,还有南梁的伐楚之心,甚至是徐国的落井下石,都是有可能的。 东楚三面环水,如今取了南江四郡,也算是有了桥头堡,突围而出,而非以前死水一般的孱弱之国了。 “募兵府要一直留着,虽然有天子关在,但楚都兵源不足,久而久之,恐怕会酿成大祸。李隆,募兵的任务就交由你了。” 在旁的李隆闻声,拱手领命。 “我东楚挫败南梁兵威,算是迈出了艰难一步,往后,还需诸位各尽其能,佑我东楚江山。”陈九州凝声道。 外忧内患,终究是防不胜防,步步为营才是上上之策。 “遵陈相命,愿为东楚效死。” …… 离楚江大战,过去已半月有余。 按着陈九州的猜测,果然,南梁暂停伐楚,反倒是还装模作样的送了些国礼过来,惹得不少肱骨老臣,激动地哭成了泪人。 天子关外的五藩,也并未敢乱动,当然,陈九州也不会傻到这时候去平藩,毕竟楚士再能打,也需要好好喘一口气。 这一天,月儿刚挂上柳梢。 看了一天卷宗的陈九州,揉了揉眼,刚要倒头睡下。 却突然发现,一袭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来了身边。 “绿罗,本相说了,今晚不喝甜汤——” 抬起头,陈九州整个发懵,在他的面前,夏骊只穿了一身薄纱,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相、相公。”夏骊红着脸。 “那个,你、你再喊一次。” “相公啊,夜色深了!”夏骊捂着发烫的脸。 叫相公,而不是叫陈相! 陈九州心头狂喜,抬腿一脚把房门踢得关上,气喘如牛,一把将还娇羞欲滴的夏骊抱到床上。 “本相今晚!如战神附体!将勇不可当!” …… 三分钟后,陈九州沉默地坐在门头,脸上写满了叹气。 战斗还未深入敌营,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夏骊脸皮子又薄得厉害,战事刚完,便立即逃也似地离开。 “陈相,今晚喝不喝甜汤?”绿罗走过,古怪地扫了陈九州一眼。 “喝,多加点枸杞!”陈九州怒摔了三下门,走入屋子。 翌日。 还意难平的陈九州,一大早便披上了长袍。 整整两天时间,好基友贾和居然都没来找他,上朝也告病不去,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刚要出府,迎面便看见了一脸羞红的夏骊。 “夫人,不如今晚——” “滚。”夏骊红着脸吐出一个字。 陈九州怏怏地摊摊手,反正夏骊现在也算接受了他,不急,小绵羊驯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看来楚江一战,不仅是稳住了东楚国事,更是稳住了家事。 擢升太尉,贾和已经鸟枪换炮,住进了原本鲁长风的府邸宅子。 守着的护卫,倒是相熟,都是虎贲营里的好兄弟。 “陈相!” 陈九州挥了挥手,“贾太尉在府中?” “回陈相,军师似是病了,已经两日未出门了。” 虎贲营中,还是习惯把贾和称为军师。 陈九州微微皱眉,以往若是有事情,贾和肯定第一个找他商量,除非是真的卧病了。 推开门,陈九州刚绕过长廊。 “陈相?”迎面走来的贾和,下意识地刚喊完,又急忙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口地喘着气。 “老贾,咱别装了,成么。” 贾和嘿嘿一笑,“果然,还是瞒不过陈相。” “你连条狗都瞒不住。”陈九州扫了一眼,也懒得磨蹭了,“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贾和瞬间沉默,脸色变得欲言又止。 “陈相,若我说了,你能否答应,替我保住一个人。” “保住一个人?” 贾和脸色凝重,“这人,很可能会给东楚带来危机,若陈相为难,我这几日便会送他离开。” “朋友?” “在燕国之时,若非他搭救,我早已经殒命,假死之策,也是他帮忙的。” “既是你的朋友,便是本相的朋友。”陈九州笑了笑,“我与贾文龙,乃刎颈之交。” 贾和顿了顿,瞬间双目通红。 108 北燕公子慕容鹿 “老贾,你要保的人,就是他?”陈九州怔了怔,按着贾和说的,这人从燕国千里迢迢逃亡,该是一脸担惊受怕的。 却不曾想,在他的面前,一个穿着华贵长袍的年轻公子哥,正抓着一直烤鸡,一边撕咬,一边不忘灌两口酒。 “老贾,给个姑娘呗,不然你告诉我窑子在哪边,我自个过去。”年轻公子抬头,语气认真。 贾和捂住额头。 陈九州抽了抽嘴巴,这是哪儿招来的祖宗。 “那个小鹿啊,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东楚丞相陈九州。” 小鹿?这什么蠢名字?鹿萌萌吗。 “陈相有礼。”年轻公子也不见外,伸出油腻腻的手,和陈九州一把握住,甚至还趁着机会,偷偷朝着陈九州衣袖上,搓了好几下油迹。 我特么! 陈九州战战兢兢地收回手,若非是看在贾和的面子上,他当真要把这鹿萌萌挂在菜市口,吊个三五天的。 “北燕公子慕容鹿。”贾和指着年轻公子开口。 这一下,陈九州面色瞬变,也终于明白贾和为何会这般了。 北燕公子,可不是什么富贵家的小公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北燕皇室成员,有可能立为太子的。 北燕在中原九国之中,算是顶尖的那一批,若是倾举国之兵,估计会有数百万的兵甲,再加上贾和提过的精锐烈云火骑,该是何等可怕。 “老贾,他是北燕公子,为何会流落到东楚?” “宫廷政变。”慕容鹿头也不抬,依旧啃着烤鸡。 贾和皱着眉头,“当初我辅佐燕太子上位,便知道日后会有此一劫,燕国虽然强大,但在国内,却一直以世家门阀为重,无法削弱。” “比起东楚的门阀,如何?” “陈相,我这么说吧,北燕最大的淳于家,手底下有三十万精兵,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得罪。” 陈九州吸了口凉气,三十万,一个世家门阀,若是全力攻伐,都能灭了东楚。 任重而道远啊。 “父皇想立我为太子,我皇兄就出手了,没办法,小爷就这么被陷害了。父皇到现在,还以为我睡了宫里的贵妃,嚷着要扒我皮呢。”慕容鹿一脸生气。 事情的来龙去脉,陈九州基本已经了解,这也怪不得贾和,事情要传出去,东楚确实会陷入险境。 要知道,以往敢收留落魄公子的,都是实力强横的大国,自有倚仗,但东楚,这根本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贾和还好说,毕竟是有功之臣,还是假死的法子,估计那位北燕的皇帝,也不会做的太绝,几千里杀来东楚。 但这慕容鹿可大不同了,还有睡了贵妃的嫌疑,我的天呐。 “陈相,勿需为难,我三日后,可送小鹿离开东楚。”贾和神色里,露出一抹复杂。 陈九州心底不是滋味。 “老贾,胡说什么。你我乃刎颈之交,既然是你的朋友,便是我陈九州的朋友,小心些,总会没事的。” 陈九州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日后慕容鹿阴差阳错,真做了北燕皇帝,这一层关系,可就值钱了。 富贵,都是搏出来的。 “多谢陈相!”贾和脸色大喜,继而转头看向慕容鹿。 “啊,多谢陈相。” 油腻腻的手又伸过来,陈九州急忙拱起双手,“你我兄弟,何须多言。” “说的好!”慕容鹿收回手,在贾和的文士袍后面,来来回回搓了好几下。 可怜贾和还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 陈九州沉默地侧过了头。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我三人,结为异性兄弟如何!”慕容鹿激动地抬起手臂。 天下二十州,原本就有义结金兰的说法,不管是贩夫走卒,抑或是文人将士,若遇到知己,高谈甚欢之际,大概率会如此。 对于贾和,陈九州肯定没意见,毕竟是老基友了。 但这位鹿萌萌,似乎还不怎么熟吧,怎么敢的,社交牛比症么。 “老贾,你同不同意?” “我自然……同意。”贾和一脸无语。 “你呢?”慕容鹿转头,看向陈九州。 陈九州干笑两声,“结义之事,还需慎重,本相听说,若要义结金兰,都需要拜韦子像的。” 韦子,是几百年前的义士,大约事迹是,义兄战死,然后他照顾寡嫂,在屋外搭了个草棚,赚钱养家,耕田捕猎,却从未入屋一步,直至寡嫂病死。 所以,这几百年来,韦子便成了天下二十州的义气标榜,结个义啥的,你不拜一下,都不好意思作数。 “有的!”慕容鹿伸手摸入怀里,“哐当”一声,将一尊金色的韦子像,拍在了台上。 “从李贵妃房里拿的。”慕容鹿嬉笑一声。 你还敢说你没睡贵妃…… “我知道了,陈相是看不起我。”慕容鹿脸色顿悟,瞬间眼眶通红,“我父皇要杀我,我皇兄陷害我,北燕上上下下,都不相信我……现在,连陈相也不愿意与我义结金兰!” “好啊,好啊,就当我和老贾瞎了眼,白来你东楚一趟!” 陈九州满头黑线,说就说吧,非要带上贾和。 贾和夹在中间,一脸的无奈,犹豫了下最终开口。 “陈相,小鹿虽然玩世不恭,但并非无分寸的人,北燕七年,遇举世罕见的雪灾,是小鹿散尽家财,连御赐的金盘也当了,为灾民筹得善款七百万两,才免使诸多灾民流离失所。” “若非如此,我贾文龙也不会与他深交。” 陈九州怔了怔,第一次抬头,认真打量起面前的慕容鹿来。 这样的人,当真是值得结交。 “鹿兄弟,你误会本相了,本相当然愿意……” “我要做大哥!”陈九州还没说完,慕容鹿立即转忧为喜,嬉笑着伸出手,攀住陈九州的肩膀。 陈九州叹了口气,心想着只能回家再换衣服了。 “小鹿,你才十九,如何能做大哥,这大哥,还是让给陈相吧。” “那我做二哥!” “你做老三!” “那咱们收个老四?” 陈九州实在是懒得听了,这是聚啸山林呢?一个不好,大家都完球。 109 乞活门和抱柱军 “这位兄台,你我一见如故,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站在一摊屠肉店前,慕容鹿认真拱手,冲着年轻的屠夫开口。 陈九州和贾和两人满头黑线,一人揪了一只耳朵,把这社交牛比症一把拉了回来。 “大哥,二哥,你们没看见吗?他刀法挺快的,做老四咱们不亏。” “再胡咧咧我揍你!”陈九州咬着牙,“赶紧的,把人皮面具戴好。” 贾和也一脸无语,伸出手帮小混蛋揉好面具。 “大哥,二哥,能否给我些碎银,那小乞儿挺可怜的。” “小鹿终究是个真性情的人。”贾和从袖子里,摸出一小把碎银。 陈九州也赞许地点头。 “这位兄台,看你生得英武不凡,不如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年轻乞丐捧着碎银,一脸懵逼地抬头。 陈九州和贾和两人,仅对视一眼,又急得立即跑过去,把慕容鹿揪着耳朵拉了回来。 “大哥二哥,为何如此!你我结义千人,便有千位兄弟,何愁大事不成!” 陈九州巴不得将这小祖宗当街踩死,睡了北燕的贵妃,若是被发现,北燕铁定会迁怒东楚,几千里奔袭杀来都说不定。 好不容易,总算把小祖宗劝妥。 “大哥二哥,我们去逛窑子,如何?” 慕容鹿似是终于找到了乐子,欢呼着要往外跑,却不料刚跑出几步,迎面与人撞上,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 两名竖着发髻的负剑道士,礼貌地将他扶了起来,拱手致歉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让你别鸡儿乱跑!”陈九州也顾不得失态了,狠狠一个爆栗,捶在慕容鹿头上。 这小祖宗,一刻都不能省心。 “陈相,看来楚都逐渐稳定,都有游道来寻访了。”贾和走过来,瞪了慕容鹿一眼后,微笑开口。 这句话确是事实,大破南梁三十万,天下皆知,再加上和徐国通商,才半个月的时间,楚都往来的人已然更多,愈渐繁荣之象。 陈九州转过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刚才那两个路过的道士,模样带着几分古怪。 道士带剑不带佛尘,这似乎有些说不通。 “大哥,二哥——” “闭嘴!”陈九州和贾和同时怒喝。 …… “氢锂钠钾銣铯钫……” 陈九州痛苦地摇着头,终究是记不清了。 若是把整个元素周期表搬过来,说不定真能把东楚带得飞起。 “陈相是在?”贾和更是听得一脸懵懂。 “说了你也不懂。”陈九州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好好读书了。” “陈相所提倡的引灌之法,很受楚都百姓的欢迎,待到秋收,必然是五谷丰登。”贾和语气恭敬,他现在是真的服了,陈九州不仅兵法厉害,甚至在百姓民生上,亦有建树。 陈九州淡淡点头,东楚土地贫瘠,最好的条件,无非是有一条楚江绕国而过,使得水源无比充足,引灌之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陈九州其实另有想法。 脑子里揣着上千种现代文明的他,若是将这些东西一一付诸,该是何等可怕。 奈何无法实施,几乎都扼杀在念头。 原来陈九州还想着捣鼓一支火绳枪,用以防身,反正这时候的火药,早就普及。 但听左龙左虎说,有些高手能以暗器百步杀人,只得怏怏作罢,等你打完一枪,再灌火药捅铁珠,尸体都凉了。 还不如一支淬毒的连发弩。 伸了个懒腰,陈九州无奈地站了起来,推动工业革命的壮举,还来不及衍生,就彻底黄了去。 “老贾,黑衣组查到了么。” “查到了,那两个道士,是乞活门的人。” “乞活门?” 这名字倒有些稀罕。 “大争之世,天下刀兵乱起,中原九国的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故而,乞活门应世而生。” “老贾,说人话。” 贾和嘿嘿一笑,“陈相,楚都现在已经安定,又有南江四郡作为桥头堡,再加上和徐国通商,两岸来往的人便多了。” 有南江四郡在,南梁想要再伐楚,就必须把林堂的六万守军吃掉,但这样一来,南梁即便胜了,也会是惨胜。 “我估摸着,乞活门是想来东楚,招收信徒。” 听名字就知道,乞活门,乞活乞活,在乱世之中,讨一条活路。 陈九州总觉得,这乞活门乍听起来,颇有几分歪门邪道的意味,古往今来,利用百姓的憧憬和善良,继而谋求私欲的,可不在少数。 若是在东楚闹出什么“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事情,可就得不偿失了。 “陈相无须担心,乞活门行事沉稳,又深得百姓之心,怕诸国皇帝不喜,故一般不会逗留太久。” “不到万分时刻,还请陈相莫要招惹乞活门,乞活门并非无主之邦,亦有朝圣之地,称为乞活山,占有八郡之地,俨然成了中原的第十国,麾下的抱柱军,堪称不世精锐。” “抱柱军?”陈九州微微一怔,“抱着石柱打仗?” “非也,乞活山上有一千斤柱,据说能抱柱而起的男子,方可入军,故而,才有了抱柱军的名头。” “千斤柱?岂非都是大力士了?”陈九州越发不喜,这乞活门,越来越有判头了。 “自然是,不过目前为止,由于条件严格,抱柱军也不过八千之数。” “老贾,最好按着你说的,这些故弄玄虚的歪门邪道,早点离开东楚,否则的话,本相不介意清剿一番。” 作为过来人,陈九州最明白不过,这种蛊惑百姓的团体,是最为可恶的。 110 被一个姑娘拐了 “大哥二哥!你们给我磕个头可以吗?好久没人给小爷磕头跪安了。” 陈九州一个爆栗捶了下去。 贾和直接用脚踹了两脚。 慕容鹿嬉嬉笑笑,乐在其中,绕了一圈跑回来,用手揽住陈九州和贾和的肩膀。 “大哥,等我做了北燕皇帝,一定和东楚结为攻守同盟,谁打你,小爷就带兵铲了他!” “二哥,要不然,我以后割半个北燕给你,你自个做皇帝,觉得如何?” “祖宗,你小点声!”贾和咬牙切齿。 “小爷怕毛,我大哥是东楚第一丞相!” 陈九州握着拳头,巴不得把这家伙溺死在尿盆里。 “东楚第一丞相陈九州!” 慕容鹿这小混蛋,明显是上脸了,天知道他乐个什么劲,居然还跑到了街路中间大喊,惹得两边的行人纷纷看过来。 陈九州暗骂了句,正要和贾和跑过去。 却不料,在对面的酒楼之上,一道素白的窈窕人影,脸上蒙着纱巾,冷不丁地从天而降,一把铮铮长剑,刺向还在作死的慕容鹿。 “左龙左虎!”陈九州惊叫一声。 潜伏在不远处的左龙左虎,齐齐搭弓劲射。 锵—— 一支羽箭射向窈窕人影。 一支羽箭,则将刺出去的长剑,瞬间打偏。 饶是如此,那窈窕人影,依旧不退反进,将剑往前狠狠刺去。 咻的一声,羽箭射穿人影的肩膀。 也在同时,正疯狂逃跑的慕容鹿,被长剑刺入屁股之中,痛得倒地大哭。 “御林军!围剿!”不远处的一个统领闻声,立即带人围了过来。 一身素白的窈窕人影,捂着受伤的肩膀,愤恨地看了一眼倒地大哭的慕容鹿,转身一跃,消失在酒楼之上。 “追!”不用陈九州吩咐,御林军迅速朝着前方追去。 左龙左虎,也重新隐入角落。 “大哥二哥,他们来杀我了!”慕容鹿捂着屁股,上蹿下跳,那满臀的血啊,根本就止不住,淌了整整半条街。 不过还好,死是死不了的。 “陈相,我觉得应该是冲着你来的。”贾和冷静分析。 陈九州微微皱眉。 慕容鹿那一句“东楚第一丞相陈九州”,估计杀手是误会了,把慕容鹿当成了他。 整个楚都,现在哪里还敢有什么牛鬼蛇神跳出来,大败南梁之威,足以震慑很多人。 “会不会是五藩?”贾和语气发沉。 五藩一直贼心不死,并不是没有可能。 “大哥二哥啊,你们别说了,小爷都流半天血了。” “哦对对!”陈九州干笑一声,和贾和一起,把这不知死活的小祖宗,往太尉府扶去。 …… 走回丞相府,已经是天色昏黑。 打了个哈欠,陈九州刚要推门而入,却突然发现身后,一阵凉意涌遍全身。 撇眼一看,陈九州便见一把寒意森森的长剑,冷冷抵在胸后。 左龙左虎刚在路口分散,这都到家门了,还遇着行刺! 陈九州直呼好家伙。 早知道把燕翎养家里了。 “快说!你是何人!这么晚还出现在丞相府!和陈九州什么关系!”一道微微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陈九州无奈地转过身。 此刻,在他的面前,赫然就是那位一身素白的窈窕身影,只是现在的模样有些惨,从肩膀上渗出的血,把半边衣服都染红了。 都半死不活了,还想着杀人呢。 这时,府内似是听到了响动,有凌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素白女子咬了咬嘴唇,左右看了看后,一记手刀将陈九州打晕,扛在背上,继而身子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 天色蒙亮。 陈九州揉着酸痛的脖子,刚要喊“给本相端水”,却发现情况不对,惊得立即闭上了嘴。 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还在楚都,听得见外头楚江的波涛声。 陈九州松了口气,真被拐个十万八千里的,他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在得意什么?以为我不敢杀你?” 素白女子肩上的伤,应该是处理过了,已然止血,只是看起来,还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大乱之世,不仅是大国混战,连着江湖上,亦有不少游侠武夫,拉帮结派,抢夺利益地盘。 可这关他什么事情?他又没做什么屠宗灭帮的祸事。 “再不说话,我就杀了你!” 寒光闪闪的长剑,离着陈九州的脖子,不到半公分的距离。 陈九州仰着头,双目缓缓垂泪。 “要杀便杀,我陈小八若是喊一声,便不算英雄好汉,只是可恨!可恨!不能手刃奸贼陈九州!” “你要杀陈九州?”素白女子握剑的手,不知觉松了几分。 “不然你以为,我夜闯丞相府是为什么?” “你没有闯吧?我还看见你敲门了的,若真是刺杀,为何还走大门!” “姑娘所有不知,丞相府高手众多,我好不容易才混进去做了奴仆,原本想着趁奸相今日受伤,府内看管失严,再偷偷下毒……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必然是陈九州的走狗,要杀便杀!” 陈九州义正言辞,满脸尽是视死如归之色。 铛—— 素白女子的长剑,一下子掉落在地,连声音都变得发颤。 “我、我并不是陈九州的人,我也想杀他的,我错怪英雄了。” 陈九州脸色微微一顿,继而捶胸顿足。 “姑娘误大事了!误大事了啊!” 整个破院,陈九州摆烂的声音,此起彼伏。 111 圣女白寄春 “白姑娘请看——”陈九州没羞没躁地掀起衣服,当初被白鸾误伤的箭疤,历历在目。 男人的伤疤,永远值得炫耀。 “当年,奸相陈九州杀我全族,连我身上也中了一箭,奄奄一息,若非隐姓埋名,我陈小八早已经死掉了!” “小八哥,对不起。”白寄春红着眼睛,愧疚地垂着头,姣好的面容,多少带着点花容失色。 小八哥?这名字怎么有股大鸟味。 “算了,你也是无心之过。”陈九州大度地摆着手,随后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陈小八这就回去,再想办法杀掉奸相!” 陈九州暗自庆幸,幸好在当时,白寄春并没有注意到他,还有慕容鹿这尊丧门星,替他挡了一剑。 可惜,没等陈九州开溜走两步。 十几个人影,忽然同时跃来,冷冷挡在了破院之前。 陈九州微微皱眉,后退回去。 “白寄春,本护法怎么说的,让你别动武。”十几个人影当中,为首的一个花白老头,愠怒开口。 “陈九州十恶不赦,荼毒百姓,人人得而诛之!”白寄春反驳道,刚说完,还嫌事情不够大,回头看着陈九州。 “小八哥,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哪怕陈九州再傻,也得挺白寄春一把了。 “自然是!我与陈九州不共戴天!” 花白老头侧过头,冷冷盯着陈九州,盯了半会,手往下一挥。 “杀了。” 陈九州怔了怔,这不按常理出牌? 微微垂下袖子,陈九州准备发射暗藏的连弩。 铛!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铮鸣,刺过来的两柄长剑,被白寄春纷纷打落。 “白寄春,你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忘了乞活门的门规?” 乞活门? 陈九州心头一跳,怪不得总觉得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居然是乞活门的人,只是为何不穿道服了。 还有这白寄春,一个乞活门的人,老追着他喊打喊杀的,几个意思。 “门规我自然记得,但门主也说过,不可妄杀义士!”白寄春执着剑,护在陈九州身前。 “小八哥别怕,我保护你。” 这一句,让陈九州心头,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乞活门门规,外人若靠近圣女,则杀无赦。”花白老头语气森然。 “圣女做错了事情,也该回乞活山了。” 在这其中,陈九州嗅出了一丝阴谋权力的味道。 别看什么乞活门天下三千万信徒,一旦有了权势,一样会变得六亲不认。 屠龙者成了恶龙,向来是真理。 “你想把我赶回乞活山,这样一来,信徒敬奉的香钱,便能多拿一些了。” “胡说什么!”花白老头脸色剧变。 “这个人,你不能杀!若真是说门规,我白寄春许他为妻,又有何妨!圣女之夫,还是外人吗?” 白寄春言之凿凿,陈九州却听得心惊胆战,若是让夏骊知道,真会拿刀阉了他。 “这么个废人,能做圣女之夫?”花白老头眯起眼睛,转过头看向陈九州,“我且问你,会武功么?” “我玩毒的。” 此刻的陈九州,真巴不得立即把三千御林军调来,彻底把这帮乞活门碾烂。 “玩毒啊。”花白老头笑了笑,突然张开手掌。 陈九州顿了顿,脑袋一下子变得发沉,剩下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陈九州揉了揉眼,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在一处破庙之中。 昏黄的油灯之下,白寄春正伏在他的胸膛上,微微酣睡。 幸好,两个人都是衣衫整齐的。 “小八哥,你醒了。”白寄春揉了揉眼睛,急忙起身,从旁边拿来湿毛巾,替陈九州擦着脸。 “吴护法是善毒之人,你不该说你是用毒高手的。” “白妹妹,我想问一下,乞活门来东楚,就为了广招门众和收敛香钱么?” 白寄春认真想了想,“这些事情我不参与,我只是来杀陈九州的,我在南梁就听说,这个恶贯满盈的奸相,不知害苦了多少人。” 陈九州差点忍不住跳起来,向她列出这一年时间,他作为丞相造福楚人的十大壮举。 在南梁听说?那就怪不得了,估摸着夏侯敬为了造势,早把他刻画成吃小孩的山鬼了。 “奸相当道,我乞活门早就听闻,故而来东楚,解救诸多东楚百姓,共去极乐。” 破庙外,传来那位吴护法振振有词的说辞。 陈九州瞬间脸色骤冷。 柿子捡软的捏是吧?不是说怕诸国皇帝不喜,乞活门很快就离开吗? 还是真以为东楚没人了。 “小八哥,喝口水。”白寄春递来茶碗,语气莫名变得温柔,“我、我已经和义父说了,等东楚的事情一完,就带你回乞活山,许你为妻,如此,你便是圣女之夫,没人敢赶你走了。” 陈九州听得心头发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芸芸众生,皆是天母所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糟粕之世,早该如尘烟飞散,我等皆是四海兄弟,当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破庙外,吴护法蛊惑的声音,宛若惊雷。 112 扶风之酒 东楚,金銮殿里。 贾和等七八个人,早已经急得如热锅蚂蚁。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陈九州就这么失踪了,左龙左虎要以死谢罪,庆幸被拦了下来。 遥想起陈九州的交待,贾和莫名地想到乞活门的事情。 如今在楚都境内,乞活门的门众也越来越多,远远没有离开东楚的迹象。 而且,那日的刺杀,也颇具疑点。 “请陛下下令,严查乞活门,陈相失踪,必然和乞活门有联系!”一念至此,贾和急忙拱手。 陈九州不在,整个东楚宛如失了主心骨一般。 “贾太尉勿忧。”小皇帝夏琥微微一笑,实在隐藏不住脸上的喜色。 陈九州不在,那么东楚的权力,将会重新落入他的手里。 这种时候,他可巴不得陈九州回不来才好。 束发之岁,该有一番功绩了。 “朕曾听闻,余下中原诸国,都不会驱逐乞活山的人,这样一做,未免显得我东楚小家子气。” “陈相或是出游了,不日将会返回。” 贾和眯起眼睛,哪里猜不出夏琥的意思,陈九州不在,便没有人能压得住他了。 “陛下,乞活门停留东楚,已经半月有余,时间很长了,我东楚百姓,也有越来越多,欲加入乞活门。” “贾太尉,不如朕把龙椅让给你如何?让你亲自来发号谕令。” “微臣不敢。”贾和垂下头,眉头紧皱。 旁边的裴峰武程等人,面色皆是不喜,这小皇帝陛下,压根儿就没担心陈九州的意思。 “陛下何故如此。”夏骊坐在鎏金椅上,神情也极不好看。 陈九州拼死拼活,才稳住了东楚的江山,现在倒好,这翅膀才刚长出小肉芽,就要过河拆桥了。 再者说了,现在她真把陈九州当成了丈夫,担心陈九州的安危,比贾和这些人都焦急。 “皇姐也别担心,这样吧。传朕旨意,再加派……一队人手,看能不能把陈相找回来。” 这一句,让贾和等人,面色更为不悦。 小皇帝态度消极,没办法,只能他们自己动手了。 …… 楚都郊外,隐蔽的密林,一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 “我当然有想过,像白妹妹一样,快意恩仇,仗剑江湖!”陈九州舒服地喝了口酒。 这并非是虚话,当初穿越来东楚,他原本就想着离开的。 “正所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陈九州仰头,索性抱起酒坛子,咕噜噜地喝了个畅快。 白寄春用手杵着脸颊,一双看着陈九州的眼睛,明显多了几分惊喜。 旁边的吴护法等人,面色却略有嫌弃。 江湖人士,哪个不嗜酒,偏偏在这荒外野林,只带了五坛。 而陈九州,已经喝了两坛了。 “吴护法,我敬你一杯!我陈小八入了乞活山,日后有不周的地方,还希望吴护法多多海涵。” 吴护法冷冷抬起酒碗,遥遥碰了一下,便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待我乞活山军势一成,便立即揭竿而起,扫尽中原九国,上洛称天下之主!”陈九州站起身子,摇摇欲坠。 “胡说什么!”吴护法语气骤冷,“再胡咧咧,我便杀了你!白寄春,还不扶着你的小相好,回去休息!” 白寄春犹豫了下,走过去将陈九州扶住,走回破庙里。 陈九州脸色微醺,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醉意,在上一世做销售,他可是被称为“应酬小天王”的。 白寄春温柔地抚着他的额头,到最后,索性枕在了他的胸膛上。 莫名的,陈九州觉得有些心疼。 “小八哥,等回了乞活山,就没人敢欺负你了。要是以后你不想留在山上,咱们就去外面的世界,小八哥你说,咱们去哪里好?” “去塞外吧。” “在夜晚的时候,躺在大草原上,还能看见满天的漂亮星辰。”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小八哥喜欢的话,我便陪着你看。” 陈九州心头微微叹息。 这世界有一种人群,生来孤独,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会变得生有所恋,奋不顾身。 他是,白寄春亦是。 但他选了夏骊,而白寄春选了他。 “白妹妹,你抬起头,看见了么,东北方的那两个星星。我告诉你,左边的叫牛郎星,右边的叫织女星。” 陈九州胡乱扯着,这春分时节,哪里会有什么牛郎织女星。 “传说啊,在很久以前,有个叫牛郎的穷小伙……” 故事听完,白寄春哭得稀里哗啦,抱着陈九州的双手,也越来越用力。 “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寄春哭得更凶了,抹湿了两方手帕,都止不住。 “白妹妹,我也心头难受,还有酒么。” “小八哥,都喝完了的。” “我听说,楚都城门往下的一间酒馆,有种叫扶风的烈酒,入口醇香,一饮解千愁,若是能喝上几口,岂不快活。” “小八哥,我去给你买!”揉干眼泪,白寄春立即起身。 “白妹妹,你吩咐人去吧……若是你不在,吴护法又为难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 “我听小八哥的。” 白寄春走出破庙,招来一个相熟的乞活门门众,认真吩咐了几句。 陈九州看着,心里涌上半分惊喜。 由于酿造工艺繁琐,楚都里售卖扶风酒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以贾和名义私营的酒馆。 鱼目混珠之下。 偏偏这个酒馆,还是黑衣组的情报地。 最关键的是,扶风酒到目前为止,并不对外售卖,只供军需。 113 两百抱柱军 东楚,天色蒙亮。 “你要买扶风酒?”面容清冷的酒馆掌柜,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主顾。 “听说扶风酒与楚江鲫,并列为东楚二绝,难得来楚都一趟,自然要好好尝尝。” “客官要几坛?” “先拿十坛。” 掌柜收了钱,吩咐伙计装酒后,辗转走入酒馆后院,将一锭银子,稍稍放在案台上。 正在翻卷宗的贾和,缓缓抬起了头。 “回主家,有个外乡人来买扶风酒。” 贾和仅微微沉思,便立即披上亮银甲,手持了长剑,带人从后面饶了出去。 “派人通知虎候,立即率领骁骑营支援!” 虎候,即是裴峰。 …… 陈九州一夜未睡,稀松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小八哥,我乞活山的天军来了!”白寄春从外头走入,语气欣喜。 “天军?” “便是抱柱军,这次可来了两百人。” 仅两百人,按照东楚现在的情况,偷渡而来并非难事。 “扶风酒呢……” “让人去买了,很快就到的。”白寄春说着说着,脸色又变得微微羞怯,“小八哥,等我们成了亲之后,你就不许喝这么多了。” “好。”陈九州言简意赅,缓缓站起身子,顺着白寄春的目光,往前看去。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在破庙的外头,已然出现了一列高大无比的人影。 尽管只穿着普通劲衣,但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带着虎虎生威的气息。 能抱起抢镜之柱的大力士,再加以训练,战力必然可怕。 只是陈九州还有点不明白,这乞活山,为何就赖定了东楚,以前可没听说过,乞活门云游招收信徒,还特地派遣精锐的。 “圣女。”一个铁塔般的巨汉,留着类似莫西干的发型,推开挡路的吴护法,大步流星地踏来。 “付叔!”白寄春像个孩子一样,欢喜大叫。 “山主在我来之时,就特地嘱咐,这次务必要带你回去,任你再胡闹下去,可怎么得了!”铁塔大汉露出温柔的神。 “付长老还不知吧,咱们的这位小圣女,已经选夫君了。”吴护法声音阴邪,对于陈九州,他可是越来越不喜。 铁塔大汉微微皱眉,目光一侧,看向了白寄春身旁的陈九州。 陈九州此刻,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堂堂东楚之相,一国驸马,打破南梁三十万的运谋者,此刻却憋屈无比,被人像买牲口一样,指手画脚。 “圣女之夫?”铁塔大汉看着陈九州,眼神失望至极。 “付叔,小八哥是义士!” 铁塔大汉扫了陈九州两眼,最终把目光移开,“我这次前来,便是为了乞活门的大事,若要敢误事者,我定斩不饶!” 陈九州原本还指望,能听出什么信息,可没想到,那位铁塔大汉似乎是信不过他,大手一挥,便让人将他赶回了破庙。 “小八哥,不着急,付叔最疼我了,等回了山肯定会帮我们的。”白寄春柔声安慰道。 她哪里知道,陈九州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这个…给你。” 陈九州怔了怔,才发现手上多了一柄精致的短匕,而白寄春红着脸,在短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红绳。 匕首绕红绳,乃是江湖儿女的定情之举。 “天地乃合,方敢与君绝!”白寄春眼眸灼然。 天和地永远不会合并,所以,白寄春的意思,是永远不想分开。 陈九州握着缠绳短匕,心底很不是滋味。 “白妹妹,我们去江边走走,如何?” “好,我都听小八哥的。” …… 有阳光透入密林,将弥漫了一夜的腐朽之气,慢慢驱散。 贾和冷着脸,不时抬头,看着前方推着酒车的人影。 从楚都一路跟踪,至少已经有十里之地,怪不得把楚都内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陈九州的下落。 “骁骑营呢?” “虎候一直带人跟在后方,只等军师的命令。”左龙左虎在旁,也憋了一口气。 作为贴身护卫,居然被敌人钻了空子,何等耻辱。 “放心吧,陈相智略无双,肯定没事的,若非如此,便不会使出投石问路之计,让我等前来救援了。”贾和看着左龙左虎神色不安,急忙安慰了句。 “军师,那买酒的外乡人,已经停下来了,前方似乎是有几百人数。” 越来越近,前方有斥候,小心绕后回报。 “陈相呢?” “并未看见,破庙子里也无人。” 贾和垂下头,稍稍沉思,最终,脸上露出微笑。 “那便不等了,传本军师命令,以合围之势,包抄敌人!务必留下活口!” “遵军师令!” 上千御林军,开始循着各个方向,慢慢分散。 正在后头和燕翎调情的裴峰,等来贾和的命令后,神色立即变得萧杀无比。 手一扬,身后五百骑的骁骑营,立即往前奔袭。 燕翎更是身子一跃,踏上一截树枝,弃马往前掠去。 114 辜负 一支羽箭,直接刺破了死寂,穿透一位乞活门哨兵的胸膛。 没等剩下的哨兵反应,又有羽箭射来,七八名哨兵连惨叫都没喊出,便伏尸当场。 “付长老!敌袭!”吴护法脸色大惊,继而又变得无比阴郁,“我知道了,那位陈小八定然是奸细,否则这么隐蔽的地方,东楚官军如何能找得到!” 长老付洪已经无心再听,咬着牙,让随行的两百抱柱军,以极快的速度,列成了阵型。 “敢问一句,我等在东楚,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何故剿杀!”付洪心头发惊,乞活山的布局才刚开始,莫非就被楚人发现了? “掳掠当国丞相,蛊惑民众造反!这等大罪,足够了!”贾和应了一声,冷冷打下手势。 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将几百余的乞活门人,围在了当场。 吴护法恼怒地提了长剑,杀退两个御林军后冲入破庙,却发现哪里还有陈九州的身影。 …… “小八哥,你在想什么。”握着陈九州的手,白寄春含情脉脉。 她以前就听过,和喜欢的人幽会,心情是无比欢喜的。 她现在便是如此,巴不得每一刻,都要和陈九州在一起,死生契阔。 “在想……塞外的星星。” 陈九州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等我们杀了陈九州后,我天天陪你看,还要放羊养马,用石头搭个屋子遮风避雨。” “等到天气凉了,铺一层好皮子,烧个壁炉,我和小八哥一起,躺着一起看星星。” “小八哥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陈九州挤上笑容,“当然喜欢的,等咱们的娃儿长大了,就多做两根马鞭儿,赶着他们去放羊。” 白寄春听得哈哈大笑,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江风荡入陈九州的心里。 陈九州举起手,微微发颤,最终,还是捡起了旁边的一朵白色野花。 命运将他紧紧缚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 “小八哥,这花我看了许久了,你一直不舍得送我啊?” “送给你。”陈九州声音发苦。 白寄春面色发红,接过白色野花,垂头刚嗅了几下,整个人身子一晃,便倒了下去。 “若是早些遇见你,我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带你离开,但现在不行了。” 陈九州站起身,颤动着的目光,蓦然变得坚毅。 叹了口气,陈九州将昏迷的白寄春,小心地背了起来,寻了处安全的山洞,再缓缓放下。 末了,还不忘在洞口掩了枯枝棘草。 忙完之后,陈九州才拍了拍身子,沉默地往前走去。 …… “杀——” 付洪舞着双刀,将两名冲上来的御林军,瞬间斩断了身子。 尽管悍勇无比,但在贾和有条有序地指挥之下,此刻退到一起的抱柱军,已经不剩三十之数。 当然,抱柱军临时反击,爆发出的力量,也极其恐怖,空地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尸体。 “乞活山!妄图侵我东楚!两百抱柱军,便是死证!”贾和一字一顿。 呼—— 付洪大怒,将手里的一柄长刀,朝着贾和狠狠掷去。 铛的一声,长刀被掠来的燕翎,用匕首挡住,弹飞到一边,直接将一株树木撞碎。 裴峰带着骁骑营,又从不远处折返,低下长枪,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三十余名抱柱军仰天怒吼,居然排成一列,弃刀抬手,死死抵住铁骑冲锋的力量。 付洪咬了咬牙,随即翻身一跃,跃入了楚江之中。 喀嚓喀嚓。 不多时,余下的抱柱军,再也无法抵住冲锋的力量,尽数被铁骑踏碎了胸膛,惨死在地面上。 “不过两百抱柱军,仓皇之下,却还有这般恐怖的力量。”贾和深吸一口气。 精锐终究是精锐,以上千人围剿,几乎还死伤过半。 “别杀我!别杀我!”吴护法被燕翎揪着衣领,从破庙里提了出来,扔到贾和面前。 “我问你,乞活门逗留东楚多日,所为何事?”贾和眯起眼睛,他和陈九州的想法一样,可不会觉得,乞活门逗留东楚,是为了什么招收信徒。 “别杀我,我都说——”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吴护法,明显还怕死得要命,急忙乞活求饶。 “乞活门都像你这般,也算名副其实了。” 吴护法艰难地谄笑一声,刚要继续开口,却不料,一个没有死绝的抱柱军统领,带着满身血迹,冷不丁地腾身而起。 继而,几步冲到吴护法面前,抬手一拳,拍碎了吴护法的脑袋。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旁边的御林军,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嗝—— 抱柱军统领拍死吴护法后,口喷鲜血,双手一摊摔倒在地,眼看着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军师,没活口了。” 贾和神情愠怒,这些乞活门人,个个悍不畏死,当然,除了那位投降的吴护法。 “搜身!每一个都别放过!” “老裴,你带人沿着江岸截杀,看能不能把那位头领寻到。” 头领,即是逃跑的付洪。 “军师!陈相回来了!”这时,一骑斥候,远远的,便开始大呼。 在场的所有人,都洋溢着激动之情,顺着斥候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陈九州正背着双手,宛如无事人一般,从密林深处,悠哉悠哉地踏步而出。 “我等死罪!”左龙左虎率先跃去,跪倒在陈九州面前。 “起来吧,连本相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在家门口玩刺杀,怪不得你们。”陈九州笑了笑,将左龙左虎一把扶起。 “陈相虽身陷囫囵,却依然能运筹帷幄,灭了乞活门的阴谋。”陈九州没事,在场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是贾和了。 “老贾,留了活口没?” “都死了——” “陈相,军师,有发现!” 一个御林军刚搜完吴护法的身,便匆匆跑来,将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呈到了面前。 115 栀水之盟 “地图?” 陈九州怔了怔,将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接过,缓缓在地上铺开,随后和贾和两人,凑着头看了起来。 墨迹未干,应当是临摹的,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另一张。 “峰儿口……雪芽道,这岂非是通向天门山脉了?”贾和用手指,虚点在地图上,顺着勾勒的路线,一直点到了地图尽头。 东楚三面环水,剩下的最后一面,则是天门山脉挡着,连绵两千里,林深雾浓,再加上沼泽野兽,山壁陡峭异常,哪怕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入山捕猎。 所以,乞活门要去天门山脉找什么? 地图之上,再无任何提示,陈九州把眼睛都揉疼了,亦没有什么发现。 “乞活山占八郡之地,俨然是中原第十国,应当不会为了蝇头小利,涉险入楚。”贾和冷静分析。 言下之意,这份地图所隐含的内容,估计会不得了。 “陈相,不管如何,还需派一队人马过去,顺着地图查找一番。” 这是实话,连乞活山都不惜派抱柱军来了,可见其重要性。 “有无人选?”陈九州微微皱眉。 若要派人,无疑是要信得过的,像裴峰李隆这种,自然没问题,但终归要留在楚都里,护卫东楚。 “陈相,我保举一人。”贾和面露微笑,“当初贤王逼反虎贲营,此人临危不乱,颇有几分为将风范。” “何人?” “刚巧,与陈相同姓,虎贲军右威营统领,陈七聪。” 陈九州回忆了下,顿时想起了一张在火光中,坚毅无比的脸庞。 “告诉陈七聪,若遇危险,则避,一月内毫无发现,则退,本相不会怪罪于他。” “陈相放心,地图的事情,我自会再深思一番。”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陈九州站了起来,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老三,即是被刺了一剑屁股的慕容鹿。 “还能怎么样?天天撅着屁股啃烧鸡,出门的时候,还抱着我腿儿,让我给个姑娘,我直接就踹了。” “干得漂亮。” 陈九州侧过头,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密林。 密林的深处,还有一个隐蔽的山洞,可惜他的目光,终究是无法穿透。 “对了陈相,还有一件事情。”贾和的声音,缓缓把陈九州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国使臣昨日来了楚都,邀请陈相一个月后,出席栀水之盟。” “栀水之盟?” 栀水,在南江四郡的北面,是一座极偏僻的小郡,恰好是南陲三国的交界点。 “乃东楚,徐国,以及南梁的三国会盟。” “徐国想做个和事佬?”陈九州发笑,他可不会相信,徐国那位国君会这么好心,估计更巴不得东楚南梁打生打死,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担心,陈相这一去,会不会出事情?” “应当不会,既是会盟,再行刺杀之举,无疑是大伤国体,让天下人耻笑,再者,林堂的军队离着栀水郡并不算远,他们不敢的。” “但也绝不会,喝喝茶聊聊天这么简单。” “我在燕国的时候,诸如这样的会盟,会有兵法演斗,武将争魁,甚至是文士斗诗等等。” 陈九州露出微笑,“现在的南陲三国,因为我东楚大败南梁,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南梁自然想动手的,又怕徐国趁虚而入,至于徐国嘛,更巴不得挑起南梁伐楚,好坐收渔翁之利。” “我东楚处境更是凶险,若非有徐国牵制,估计南梁便会立即着手,准备第二次伐楚。” 估计连南梁事先也没有想到,三十万的天策军,居然吃不下东楚,还丢了南江四郡。 “这种平衡一旦打破,东楚危矣。”贾和深表赞同。 “所以,这次的栀水之盟,必然要去,而且,要扬我东楚国威,不管是文争武斗,都要力争第一。” 转过头,陈九州看了一眼正在抡小拳拳的裴峰。 “老裴,告诉本相,让你和什么黄道宗打一仗,能赢吗?” “回陈相,什么狗屁南陲三将,我捶烂他!”裴峰挥着拳头。 裴峰的态度,让陈九州稍稍心松。 并非是东楚无将,而是东楚孱弱,以至于制不成制,兵不成兵,才饱受诟病。 清理完乞活门的尸体,陈九州随着行军,即将赶回楚都。 “陈相,天色暗了,恐有急雨。” 骑在马上,陈九州静默不语。 “陈相一定疲乏了,想念骊珠公主了吧。”裴峰嘿嘿一笑。 天空之上,乌云从四方云涌,整个东楚,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此地不宜久留。”贾和抬手,几百人的队伍,开始缓缓往楚都而去。 左龙并未骑马,手持一把油纸伞,替陈九州遮着风雨。 陈九州笑了笑,终究是压住了回头看的执念。 “恭迎陈相回都!” 陈九州闭了闭眼,抬起头,看着雨水落入江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和东楚的山川,东楚的江河,东楚的三千万百姓,都死死黏在了一起。 “贾和,你有没有想过,仗剑奔马,入江湖一遭,做个惩恶扬善的游侠儿,最好,还有个神仙眷侣。” 贾和稍稍思考,“年少时想过,但现在不想,国之大者,当为百姓谋安身,为天下谋止戈。” “江湖,终究是小乱之所,而天下二十州,方是大乱之地。” “说的好!当赏!” 陈九州抹了抹脸,一勒缰绳,也不顾左龙撑着的油纸伞,在涟涟雨幕之中,骑着骏马往前狂奔而去。 116 不识 春雨未歇,站在城头远远望去,无不是百姓欢呼雀跃的身影。 东楚有古训,春雨越大,则五谷越丰。 “那位白衣姑娘,自西边杀来,自个都站不稳了,还是不肯离开。”贾和语气复杂。 “已经按着陈相的吩咐,城卫兵和御林军,都没有太多为难,只是把她赶走。” “但又怕她一直挥剑伤到人,只好先打折了她的双手。” 陈九州闭着眼睛。 “摔在泥地上好几次,又站起来想闯入楚都,来来去去,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贾和露出苦笑。 “她说了什么。”陈九州睁开眼。 “说要找夫君,一个叫陈小八的……若是不让她入城,她就死在城外。” “告诉她,陈小八已经死了。” “陈相,我吩咐了的,她不信。” 陈九州犹豫了下,取了一把油纸伞,走下城墙,但并未走去城门,而是站得极远,沉默地看着那个在雨中嚎啕大哭的白衣女子。 白衫儿脏了,头发乱了,两只手歪歪扭扭地摆着,连握着的剑,也落在了泥水里。 上百个城卫兵,死死挡在城门,不让她往前一步。 “陈相,若是相识,不妨去劝一下。” “不识。”陈九州咬着牙。 贾和怔了怔,看着陈九州的神色,退后一步,不敢再发一语。 “她若是累了……会自己离开的,贾和,准备一艘江船,送她离楚。” 贾和拱手领命,摇着头走开。 一场春雨,即便到了夜晚,都未曾歇下。 城门处,已经重新换了一批城卫兵,却已经死死挡在城门。 那位嚎啕大哭的白衣姑娘,似乎是哭得声音都哑了,也不喊了,却还是倔强地想走入城里。 可惜没走几步,又摔在泥水里。 有看不过的百姓,劝她离开。 她也不答,没力气了就坐在地上,等回了力气,又站起来,继续往城里闯。 举着伞的陈九州,看得眼睛发酸,然后伸出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陈相,江船都停了半天了。”贾和明显是吃了饭过来,说话间,隐隐还带着烧鸡味儿。 “我来时就看见,公主似乎也在找陈相。” 陈九州沉默不语。 正在这时,听得城门处,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 陈九州惊得往前跑出几步,抬起头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铁塔般的人影,已经掠到了城门口,一只手扶着奄奄一息的白寄春,一只手握着长刀,将逼过来的城卫兵,纷纷杀退。 “陈相!是付洪!我立即调兵!” “速去。” 可惜已经晚了,付洪在逼退城卫兵后,已经把白寄春抱起来,往楚江岸的方向狂奔。 贾和大急,喊了附近的几十个御林军,匆匆赶过去。 夜色愈渐地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贾和唉声叹气地走回。 “陈相,跑了。” “那付洪身为乞活山的长老,武功自是不俗,城卫兵根本留不住。不过,我问了那些城卫兵,似乎还听见那个白衣姑娘留了话。” “留了话?” “留了,有城卫兵听到,说的是‘陈小八,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陈九州面色泛苦,看来白寄春还是没有死心。 “老贾,希望你以此为镜,莫要乱撩姑娘,特别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陈相,公主来了的。”贾和咽了一口唾液。 陈九州怔了怔,急忙回过头,恰好看见一脸怒意的夏骊,正站在身后盯着他。 “媳妇,我想死你了!”陈九州张开手,就要熊抱过去。 却被夏骊揪着发髻,变得龇牙咧嘴起来。 贾和急忙缩着头,踩着小碎步跑开。 “本宫听说,你晌午就回来了,这倒好,是不想回府,不想看见本宫吗?” “哪有的话,本相被坏人掳走,日日夜夜的,都盼着和媳妇欢聚,共睡一床。” “呸!”夏骊脸色微红,“祸国殃民的贼子!” 陈九州干笑两声,垂下头,才发现夏骊的裙摆湿了一大圈,连着一双锦履,都不知什么时候走丢了。 仅踏着光溜溜的脚板,站在他面前。 春雨湿寒,夏骊一边鼓着脸,一边打着喷嚏。 “陈九州,你刚才看姑娘了?怎么着?陈相要纳妾啊。” “胡说,我陈九州一看别的姑娘就头晕。” 陈九州笑着弯下腰。 夏骊一下子顿悟,像只小青蛙一样,跳到了陈九州背上。 “陈九州,你要是敢随便祸害姑娘,我可饶不了你!” 好像祸害了……又好像没祸害。 “媳妇要家法伺候吗?” “何止,本宫要当着东楚三千万百姓的面,罚你跪在街上,跪个十天十夜的!” “饿死了怎么办?” “你可以一边跪,一边求我,本宫会让人给你送饭。” “你看吧,你还是舍不得你家相公的。” “你看我舍不舍得!”夏骊恶狠狠地在陈九州肩上掐了一把。 “停、停!翻车警告!” “啥啊?” 陈九州痛得身子一歪,和夏骊两个人,纷纷摔倒在泥水里。 117 暗流汹涌的栀水之盟 一位是东楚丞相,一位是当朝公主,活脱脱成了两个泥人。 当两个人惊惊乍乍地走入丞相府的时候,围着的婢女护院都惊呆了。 连在暗处的左龙左虎,也忍不住略带嫌弃。 “绿罗,给本相备热水!” 绿罗努了努嘴,“陈相,公主还脏着呢。” “难得夫人今天这么高兴,一起洗?顺便睡觉觉?”陈九州转过头。 “洗你个乱臣贼子!”夏骊脸色羞怒,一拳打在陈九州脸上。 …… “陈相,你这眼睛——” “老贾,不该问的别问!”陈九州揉着发肿的眼,夏骊的那一拳,着实是打重了,今日清晨,至少烫坏了七个鸡蛋。 不过,昨晚的认错态度挺好的,穿的薄纱,似乎颜色也不错…… “陈相?陈相!”贾和扯了两把,才将陈九州的思绪扯了回来。 “哦,议事议事。” 陈九州咳了口嗓子,才正襟危坐。 “栀水之盟的人选,似乎还太少,加上林堂,也堪堪是足够兵演。” “老裴放到哪边了?” “裴统领的话,能打能带兵,我是暂时放到武斗那里了,加上燕翎和左龙左虎。兵演的话,是我和林堂,以及李隆。” “剩下的文士斗诗,我没有人选了。”贾和语气无奈。 东楚人才凋零,确是事实,眼下的好几个大将,还是陈九州不拘一格提拔的。 “南陲什么三将的,都会来吧?” “应当会,刺蛟将黄道宗,大都督范龙,以及徐国的那位下邳王徐泊,都会到场,毕竟会盟之事,若是能拔得头筹,定然会激励国内士气。” “而且,我还听说,徐国作为盟主,此次还准备了不小的彩头。” “彩头?” 贾和微笑,“五千匹徐国骃马。” 骃马,即是黑白杂色的马,这种马,在古时并不受欢迎,毛色掺杂,显得不够神骏。 但对于没有马场的东楚来说,却无异于重宝。 “南梁那边亦有彩头。”贾和顿了顿,“乃两千精制良甲,两千精制铁刃。” “都不傻。”陈九州笑了笑,“一个是杂毛马,一个小家子气的器甲。器甲倒好说,不过那五千匹骃马,我东楚务必要得到。” 徐国有三个马场,南梁亦有两个,而东楚,杀头拉不了磨的老驴,都要心痛半天。 “陈相,按规矩,我东楚也该添一份彩头。” “东楚有啥?” “东楚有——”贾和揉着脑袋想了半天。 “老贾,再揉就秃了。” 陈九州淡淡开口,“都说我东楚是化外之邦,那干脆就摆烂吧,去通知白鸾,让她想办法敬献一千张兽皮。” “兽皮啊。”贾和有点哭笑不得,“这彩头,会不会太小了。” “都觉得我东楚孱弱不堪,彩头添得大了,那才是有问题。” “陈相说的……也有道理。” “文士斗诗?老贾,你看本相如何?” “陈相?你要斗诗?” “怎么?你也觉得本相空有才名?” 不是空有才名好吗,是你根本就没有名。 贾和实在不忍心戳破,“去栀水之盟的,必然是各国的顶级诗才,还请陈相不要大意,这关乎东楚国体。” “老贾你不信我?” “那个,陈相啊,我只是希望陈相再考虑一下。” “贾和,你往下看,那里有个走路姑娘,对不对?本相便以此为题,给你来一首。” “陈相,要不…咱算了,不丢人。” “老贾,听好!” “一个大姑娘,走路真好看,要是摔一跤,老母鸡下蛋。” “陈相!咱算了,算了!”贾和拼命抠着耳朵,这狗日的精神污染,差点没把他毒出病来。 “好!好诗!不愧是大哥!此诗当属五言之首!”眼看着就要打住,慕容鹿撅着屁股,突然跑了过来。 “老三,你也懂诗?” 这一句,让慕容鹿脸色微征,语气喃喃。 “大哥,你…你终于发现了?我燕国小诗仙的称号,向来是不外传的。” 贾和扶着额头,实在没有脸看下去。 “老三!来,来一首!” 慕容鹿嘿嘿一笑,“大哥二哥,看来我这小诗仙的名号,到底是瞒不过去了。” “大哥二哥且听好咯!” “窑子一夜十贯钱,烈酒一坛一贯钱,我用烈酒灌姑娘,今夜又省九贯钱。” 卧槽! 陈九州惊为天人,这后现代思想是怎么回事! “三弟确有诗才,大哥万分佩服!” “哈哈,若非被大哥发现,我这燕国小诗仙,当真是不宜献丑的。” 贾和无语地扫了两个老流氓一眼,随后拼命地抠着耳朵,巴不得把听进去的乌烟瘴气,都特么狠狠抠出来。 …… 东楚七百里外,会稽郡。 在火炉的映照下,鲁长风显得愈加老态龙钟。 只是,在拆开一封信笺之后,原本垂垂老矣的姿态,瞬间变得亢奋无比。 “主人为何如此开心。”在旁,有效死的统领满脸疑惑。 “呵呵,好啊!南梁那边,终究是看得上我等了!” “主人,此话怎讲。” “一个月后的栀水之盟,南梁已经邀请我五藩前去,呵呵,他陈九州能怎么办?” “有南梁帮忙,何惧陈九州!” “自然如此。”事到如今,鲁长风总算松了口气。 “通知其他四藩,就说栀水之盟,我等一起过去,把陈九州的威风杀掉!他想平藩?拿什么平?以为断了五藩的军饷,就能高枕无忧了?” “待楚都那边军心一乱,我等便再举大军,攻破天子关,踏平楚都!” “有南梁撑腰,说不定我鲁长风再立一国!也未必不可!” 118 南陲三国,必死一帝 不到半个多月的时间,白鸾便从河安郡,敬献了一千张上等兽皮。 用整洁的木箱装着,密密麻麻地堆在金銮殿里。 “陛下,还请早做准备。”陈九州拱着手,言之凿凿。 小皇帝夏琥坐在龙椅上,神色带着不安。 他何尝不想做个名动天下的君主,但奔赴栀水之盟,谁知道会不会是鸿门宴,若是南梁突然发难,又该怎么办。 从他登基那一刻起,南梁便如洪水猛兽般,烙在他的心头。 “徐帝,梁帝,皆慷然前往,还请陛下勿忧,本相自会护陛下周全。” “陈相,朕才十五,堪束发之岁。”夏琥声音越来越低。 “不若,东楚便不去了。” 陈九州脸色沉默,心底叹着气。 如果有可能,他更喜欢夏琥能具备一份狡黠奸猾,而非这般唯唯诺诺。 “如何能不去,若不去,东楚便显得更加羸弱,如老鼠畏猫,只会愈加挑起南梁的伐楚之心。” “陈相……若去,能否调派十万楚士?最好,把越人三部也调来,越人久居山林,善于野战——” “陛下!”陈九州微微动怒,七万楚士奔楚江,若都畏死不战,又何来大破三十万。 再者,除开五藩,包括征募的新兵在内,东楚现在也拢共十万多人,全派出去? 南江四郡不守了? 天子关不要了? 还有悬马道呢?中亲王若来犯,当如何。 “朕……才十五,还、还未纳妃,未留下龙子。” 夏琥全然没有了当初的豪气干云,巴不得就躲在楚都里,富贵享福一生。 在场的文物群臣,包括贾和李隆等人,皆是心底叹气。 举国死战,却依旧激不起小皇帝的争霸之心。 “不若、不若陈相带着假节钺,替朕去会盟。” 这一句,让陈九州冷冷抱起袍袖,已经没有了劝谏的意思。 “若陛下想留在东楚,也并非不可。” 夏琥惊喜地抬起头,要是有选择,他哪里会想去危险重重的栀水之盟。 可没想到,陈九州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让他浑身战栗。 “陛下只需走下龙椅,垂下龙袍,摘掉头上的旒冕冠,去楚都一户寻常百姓家躲半月便可。” “陈相,这是为何?” 陈九州声音骤冷,“因为整个东楚,都不想听梁人或者徐人说,堂堂东楚皇帝,居然惧畏三国会盟,吓破了胆!” “所以,陛下务必要躲起来,免遭人耻笑。” 夏琥脸色变得阴郁,一只手,死死藏在袖袍里,抠着龙椅。 束发之岁,陈九州依旧没给他留任何情面,满朝文武,此刻皆是心头暗笑了吧。 陈九州看着夏琥的神情,如何猜不出来。 但内忧外患,加上弱主权臣的弊端,他不强势一些,根本护不住东楚江山。 “朕……随陈相同去。” 言罢,夏琥摆烂地一拂袖子,连退朝也不喊,径直往后走去,惊得刘总管和一众太监,急忙躬身小跑。 在场的贾和等人,脸上皆是露出忧色。 …… 出发在即,贾和带来一个极坏的消息。 包括鲁长风在内的南方五藩,皆带了大军,从楚江的另一岸,绕到了南梁重兵把守的江镇。 “浔风镇乃是南梁临江重镇,虽然比不上江州郡,但也一样不容有失。”贾和语气发沉。 “陈相,也就是说,东楚五藩,已经和南梁沆瀣一气,勾搭成奸!” 陈九州蓦然惊住。 五藩说到底,也是夏氏皇室的人,如今,居然向敌国南梁投诚! “推波助澜者,乃鲁长风!” “此人若不斩,东楚三千万百姓,皆意难平!” 陈九州冷冷揉着额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在大胜南梁之后,他何尝不想裹大胜兵威,削平五藩。 奈何东楚兵力不足,还要分出大部分,交给林堂守住南江四郡。 “陈相切勿自责,没有人会想到,五藩居然会悖主忘宗。” 连祖宗都不要了,还算个人么。 揉着额头,陈九州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思一番之后,才冷冷开口。 “栀水之盟,必然要去。李隆带护国营留在楚都,河安郡那边,告诉白鸾,无比加固悬马道的工事,还有忠勇侯,也去通告一番,须小心五藩举兵。” 脸面一旦撕破,接下来,很可能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护国营不去?”贾和顿了顿,“若如此的话,林堂那边,至多只能分出一万兵力,随着陈相赴盟。” 南江四郡,虽然各为犄角,但四郡之间,也须重兵把守,六万兵力能分出一万,已经很不错了。 捉襟见肘的兵力,向来是东楚的死穴。 但又不得不防,若是因为栀水之盟,东楚境内空虚,恐怕会出现大问题。 “还有一事。”贾和欲言又止。 “嗯?” “陛下昨夜杖杀了两个太监,连着刘总管,也被杖打成重伤。” 陈九州脸色渐冷,“还是怕死不敢去?” 这种废物小舅子,除了会拿近侍撒气,什么都做不了,偏偏还是东楚皇帝。 何其难扶。 “昨夜应天监的观星官,夜观天象之后,发现有一帝星陨于南方,便推测而出,一月之内,南陲三国,必有一帝驾崩。” 应天监,是朝廷中的偏门司坊,不仅东楚有,南梁也有,徐国也会有,旨在夜观天象后,为国家预兆福祸。 作为穿越人士,陈九州并不相信这种星象说,若是看到三颗帝星陨落,岂不是要说死三个皇帝了。 这如何可能。 “在得到观星官的通报后,陛下在御书房里,非常害怕,总觉得死的那一位皇帝,必然是他。” 陈九州皱住眉头,才平静没多久的东楚,似乎又开始大乱了。 119 政事与兵事 入宫面圣,陈九州并未立即去御书房,而是往侧边的司礼监走去。 可怜服侍了夏家三代帝皇的刘总管,此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两个小太监一边垂泪,一边小心喂着药汤。 对于东楚太监,陈九州并未有任何成见,相反,会有一种莫名亲切,当初贤王那会,玉阶下为他赴死的三个小太监,历历在目。 原主人便是认了一名老太监为父,才开始了仕途之路,当然,后面走歪了另说。 “陈相!” “陈相!!” 两个小太监见到陈九州走入,急忙跪伏在地,止不住地抹眼睛。 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陈九州放在其中一个小太监手上。 “陈相有话即说,我等愿为陈相效死。” “别要死要活的,让你们给刘总管多准备些药膳。” 两个小太监闻言,哭得更厉害了,磕着头退了出去。 “陈相可使不得,老奴不过一介阉人。”刘总管躺在床褥上,止不住地咳血。 三十下杖棍,换成青壮之人,尚且受不住。 “本相在河安郡,尚有一处大宅子,几十亩良田,若刘总管有意,不若便告老吧。” 刘总管捂着脸,呜呜哭泣。 陈九州沉默地拿起药碗,缓缓吹去热气。 “陛下未长大,老奴不敢退啊!老奴知道,陈相今日上殿,必然想为老奴讨公道,但还请陈相手下留情,陛下不过束发之岁,担惊受怕也是人之常情。” 陈九州怒意未消。 在来东楚之后,他一直有个伟大的想法,想把自己那位不争气的小舅子,打造成不世明君,征战如霸王,治国如高祖。 但似乎,越来越渺茫了。 “还请陈相,莫要为难陛下!”刘总管撑着重伤的身子,突然跪了下来。 陈九州心头发酸,将老太监缓缓扶了起来。 …… 御书房。 醉醺醺的夏琥,如同野兽一般,将两个小宫娥扑倒在地。 “朕说了,朕要尔等侍寝!” “陛下,现在还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朕是东楚之帝,要风得风,要雨便有雨!” “陛下,陈、陈相来了!” 两个小宫娥,匆匆忙忙地抱着被撕下的衣服,跑出了御书房。 陈九州冷冷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凌乱不堪的夏琥。 “陈、陈相。” 夏琥拼命抹着嘴巴的酒迹,声音仓皇至极。 “陛下觉得委屈了?” “未、未觉得。” “不若,本相现在就还政于你,如何?” 夏琥愕然抬头。 “还政之前,本相先替陛下好好捋一下,还请陛下恭听。” 夏琥颤着身子,心底又有害怕,又有惊喜,走到陈九州面前,不知所措地坐了下来。 “怕陛下害怕,本相不说兵事,先说政事。”陈九州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卷宗。 “我东楚,国库现有一百二十余万两,五藩不纳贡,而东楚则需向徐国,每年纳贡一百万两。” “本月末,东楚商船经往徐国,购置战马千匹,需花费三十万两。” “为、为何如此贵?” “敌国物资,东楚无马场。”陈九州冷冷答话。 “南江四郡,本月需募新兵,军饷加一起,共三十万两。” “楚都军饷,十万两。” “拨往天子关的军饷,十万两。” “陛下与皇宫每月调度,也需十万两。” “一季之内,若起战事,百姓不能正常赋税,我东楚财政亏空,只得裁军三万。” “二季之内,若百姓遇灾,五谷不丰,则东楚裁军九万,放弃南江四郡与楚都外的所有郡县,只留万人死守楚都。” 合上卷宗,陈九州冷冷丢到夏琥面前。 夏琥神情哆嗦,连打开卷宗的勇气都没有。 “说完政事,本相现在说兵事,还请陛下坐稳。” 从袖子里取出第二份卷宗,陈九州抬头扫了夏琥一眼,继续开口。 “东楚兵力,将两千御林军核算在内,如今共有十万余人。” “两万守天子关,六万守南江四郡,万余守悬马道隘口。” “这一去,便是九万,余下的万余,由无双候李隆率领,需留在楚都,谨防任何不测。” 夏琥听得脸色苍白,惊惶地垂着头。他原来还以为,大破南梁三十万之后,东楚兵事,应当更上一层楼。 “为君者当如何!”陈九州怒喝。 夏琥吓得又急忙抬头,正襟危坐,原先的醉意,早已经不翼而飞。 “东楚病弱,十万之兵,已经是东楚能蓄养的极限,不过还有好消息,南江四郡本为富饶之地,若安定下来,东楚兵力,可再添五万。” “陛下可知,南梁兵力几何?” “回、回陈相,朕不知。” “你除了会拿近侍撒气,确实什么都不知。”陈九州声音愈冷,若非是刘总管哀求,他当真会忍不住,把这小混蛋扔到楚江泡两天。 “南梁,楚江一战后,尚有兵力七十余万,天策军二十万,广陵军十万,由梁帝亲率的镇江军四十万,其中十万为铁骑军。此外,还有无双精锐刺蛟军两万。” 夏琥的脸色,一下子“唰”的发白。 “徐国,共有兵甲九十余万,其中十五万为铁骑军,五万为精锐琅琊铁卫。” “所以,陛下现在还觉得,东楚要如何?” 第二份卷宗,又被陈九州冷冷丢到夏琥身上。 “若非楚士赴死,楚人共赴国难,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吗!” “还政于你又何妨,本相倒要看看,陛下能坚持多久,才能不亡国?” “一月,两月,还是一季?” “陛下委屈,陛下也怕应了观星官的谶言,那么好,栀水之盟陛下便不去了,东楚便不去了,左右都是个亡国,早一点晚一点,并无区别。” “恭喜陛下亲政。” 陈九州冷冷拂开袖子,欲走出去。 却不料,夏琥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一把将他的腰抱住。 “陈、陈相,朕错了,陈相勿怪,不日启程,朕、朕与陈相,一同去栀水之盟!” 120 半瓢江水离楚都 朝阳破开雾霾,将晨曦透入江面,映照出一片波光粼粼。 楚人的古训,离楚之前需饮半瓢楚江水,他日归楚,则再饮半瓢。 陈九州抬头,饮尽半瓢江水。 在他身后,随行的贾和等人,也随着一起共饮。 夏琥走下御驾,犹豫了下,也接过水瓢,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李隆,楚都就交给你了。” “陈相放心,楚都若有失,末将以死谢罪!”李隆行着军礼,声音若雷。 陈九州满意地拍了拍李隆的肩膀,对于自己带出的这批功勋,他还是很满意的。 夏骊今日穿了正装,心底里,明明有好多的话要说,但到了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向来不是个矫情女子。 “陈九州,一路保重。” 陈九州笑着点头,他也不敢指望,自家这位总是好胜的小媳妇,能说出什么甜到心头的情话。 心有所牵,那就够了。 “陛下,务必要听陈相的话。”夏骊转过头,看着自己弟弟。 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即将离楚,生死难料。 “皇姐……朕知道了。” 夏琥现在,心底真的发慌,昨天陈九州给他透的底牌,几乎让他一夜难眠。 “过江!”陈九州抬起手。 “陛下谕旨,过江——” 裴峰一马当先,带着五百米骁骑营的楚士,踏上了楼船,并无带马,反倒是林堂那边,已经想办法收拢了几百匹。 陆陆续续,约有两千余人,踏上了江船。 陈九州带着夏琥,坐镇在一艘新造的楼船上,目及四方。 此刻,在楚江岸不远,已经万千百姓,皆拱手恭送,人群中,不时有妇孺哭出了声。 病入膏肓里的东楚,何其多灾多难,垂垂老矣,只需轻轻一推,那便会彻底倒下,再也起不来。 东楚亡,亡的不仅是国,还有这三千万无所依靠的楚人百姓。 “南疆有国!”陈九州抬起手臂,声音随着江风,远远飘出去。 “其名为楚!”裴峰和船上的楚士,顿时举高长戟,跟着怒吼。 “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无数岸边的百姓,同时跟着喊了起来,整齐的声音刺破了云霄。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壮怀激烈的痛哭。 夏骊在人群中,哭红了眼。 李隆喊破了嗓子。 夏琥站在船头,也莫名地跟着激动起来。 …… 两三日的水路,几乎让久居深宫的夏琥,里里外外吐了个遍。 陈九州让人拿了楚鲫汤,好不容易,才让夏琥慢慢恢复身子。 “还有半日,便到南江四郡了。”贾和走来,声音带着放松。 不管怎么说,几日的水路,总算是无惊无险。 “本相也好久没见林堂了。”站在船头,陈九州露出微笑,“老贾,林堂这小子,不会还想着扳倒本相吧?” 贾和大笑,“自然不会,他现在可服气得很,知道陈相将到,已经早早备下宴席了。” “时间过得太快,当初指鹿为马,本相得了贾文龙和林堂,可谓是两份天助。” “陈相谬赞。” “对了老贾,林堂那边,是还有人选的吧?” 贾和点头,“南江四郡,虽然被南梁侵占多年,但仍旧楚风大盛,四郡子民,无不时时盼着回楚。陈相可记得,当初江州郡的矿区大乱?” 林堂绕道攻打江州郡,南梁郡守不战而退,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江州郡不远的矿区,发生了楚人暴乱,和林堂合兵一处。 “陈相,江州矿区,楚人反抗的发起者,便是这一次文斗的人选,现在已经是林堂的军师了。” “这倒有些意思。”陈九州面露欣慰。 南江四郡,于东楚而言是一块飞地,林堂的任务何其艰重,有了智囊相辅,应当会轻松一些。 “陈相,此人叫钱时亦,乃是江州郡里出了名的才子,这次为了帮林堂募兵,联合不少四郡的乡绅,甚至还变卖五成家产。” 这是从离开东楚以来,陈九州听得最舒服的一个消息了。 “若是我东楚再出几个这样的人,何愁王业不兴。” “有陈相在,东楚便不会亡。”贾和肃然拱手。 “老贾,你又在说笑,都快和老三一样了。” “陈相,并非是说笑,不仅是我,裴峰,忠勇侯,甚至是十万余的楚士,都会这么认为。” “陈相乃东楚国柱!” 这一句,让陈九州一下觉得肩膀发沉起来。 小舅子,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 黄昏时分,楼船终于停在了江州郡码头上。 远远的,陈九州便看见一列浩浩荡荡的人马,立在码头之后。 “恭迎陛下,恭迎陈相!” 陈九州踏着脚步,沿着狭长的木道,一路往前。 只是还未走完一半。 等在另一边,为首的大将已经是等不及,急匆匆迎着陈九州走来。 陈九州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贾和摇着扇子,面露笑容。 “裨将之子,林堂!拜见陈相!”大将屈膝跪下。 陈九州抱起袍袖,看着面前的林堂,神色里忍不住露出赞许。 大半年的历练,林堂确实越发沉稳,难得的大将之材。 “错了,你如今是威武候,平关大将。”陈九州弯下腰,将林堂扶起。 林堂眼睛渗出泪光。 在将士面前,他是铁将,掉血不掉泪,却不曾想,一见到陈九州,便觉得心里酸涩。 当初在楚都,无人看好的裨将之子,若无意外,只能一辈子做个城门校尉。 却哪里想到,如今成了坐镇四郡的边关大将,统兵六万,乃真正的国之栋梁。 “木道湿滑,末将扶着陈相。”林堂躬身拱手。 恰好,夏琥在两个太监的扶持下,刚走下船,看到眼前一幕,心头一时不是滋味。 “威武候,比起本相,陛下连日水路,身子更是疲乏。”陈九州笑着开口。 林堂立即会意,点点头往夏琥走去,躬身行礼,尽全了臣子本分。 “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站在码头前方的文士,也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率先跪地。 码头前的两万大军,也纷纷跪倒在地。 这一刻,夏琥的脸色,才稍稍松了一些。 121 会盟的下马威 “这位便是钱时亦,末将的军师。”宴席上,林堂不吝赞美,介绍着旁边的年轻文士。 “见过陈相。”钱时亦拱手,神情认真。 “无须多礼。”陈九州微微点头,刚才在码头上,这钱时亦也算机灵,率先喊了万岁,否则自家的小舅子,估计又要闹脾气。 “林堂,你且说一下,明日的栀水之盟,是何情况。” “回陈相,末将已经查探清楚,徐国,南梁,各起十万大军,奔赴栀水之盟,其中,不乏两国的大将,武士,以及诸多军师。” “十万大军?”陈九州瞬间皱眉。 单单一个会盟,都搞得像打仗一样,不过也无可厚非,毕竟徐国和南梁,都属于财大气粗。 “鲁长风这帮人呢?” “也当有三万之数,一直跟着南梁皇帝。”林堂语气愤怒。 堂堂的东楚藩王,居然通敌卖国。 “南江四郡的百姓听到,无不痛心疾首,还望陈相能替楚人做主,诛杀叛逆。”钱时亦也拱起手。 在会盟之时,当着梁帝夏侯敬的面,诛杀五藩,这谈何容易。 但若不杀,消息传回东楚,恐怕比起南江四郡的民声载道,还更要严重。 “林堂,赴盟之时,能起多少兵马?”贾和很聪明地错开沉重的话题。 “约一万五。” 当初的预想是一万,现在多了五千,已经是很可喜的结果。 “明日赴盟,望诸位各效其力,扬我东楚国威!”晚风中,陈九州起身拱手。 事到如今,哪怕再艰险,也只能一路往前。 毕竟,东楚退无可退。 “遵陈相令!”营寨里,响起阵阵附和之声。 …… 栀水郡。 位于南陲三国交界处,若放在平时,属于三不管的小郡,大多是匪盗和豪强帮派的聚居地。 作为会盟的发起人,早在半月之前,徐国已经派遣两万大军,几乎杀尽了栀水郡附近一带的匪盗,连着小些的宗门帮派,也灭了个干净。 当陈九州带着人,刚踏入栀水郡,便很清楚地看见,铺着的红毯之下,那隐隐风干的褐色血块。 离着不远,还有人头堆成的京观,死相各异,或爆眼咧嘴,或七窍流血…… 夏琥捂着嘴巴,脸色憋得苍白,最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随行太监急忙跑来,用手帕替夏琥抹着脸。 “陈相,这、这是为何?”夏琥颤着手,指着人头堆叠的京观。 “陛下,莫看。”陈九州冷静地回了一句。 夏琥果然侧过头,战战兢兢地不敢再看一眼。 “哈哈,这位就是陈相了?”不远处,搭建好的会盟台上,一位身形壮硕的中年人,蓦然起身,穿着的金龙甲,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极为神威不凡。 中年人身旁,另有一位沉默的白甲青年,白袍鎏金甲,腰负一柄古剑,同样显得姿态奕奕。 “徐帝徐豹,和下邳王徐泊。”贾和走过来,小声开口。 开口不提东楚皇帝,反而是向他这位东楚丞相打招呼,挑拨离间的心思,昭然若揭。 陈九州抱着袍袖,不发一语。 等贾和提醒夏琥见过礼数之后,才堪堪站了出来。 “陈九州见过徐帝,见过下邳王。” 徐豹脸上略有不喜,在旁的下邳王,难得抬起头,扫了陈九州几眼。 东楚弱主权臣,天下皆知。 若陈九州想改朝换代,不过是覆手之间的事情,偏偏在这种场合,还不忘君臣礼仪。 陈九州身后,随行的一万五楚士,这一刻,皆是露出尊崇的神色。 一记老拳打在棉花上。 徐豹微微眯眼,碍于和东楚还有一份摇摇欲坠的盟约,只得退开几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吼—— 突然,原本围着会盟台的十万徐军,蓦然一声大吼。 夏琥一个不稳,趔趄地摔倒在台梯之上,惊惊乍乍地想马上爬起来,却又踩到了龙袍的袍角,仓皇地从台梯滚了下去。 徐豹哈哈大笑,两旁的徐军,也不时发出欢快的嗤笑声。 堂堂一国之帝,居然被吼声吓瘫了。 夏琥咬着嘴唇,双目渗出泪花。 陈九州微微皱眉,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让夏琥跟着过来,但作为东楚之帝,夏琥不来,这会盟算怎么回事。 “陛下站稳。” 在太监的扶持下,夏琥才喘着气,堪堪立稳身子。 陈九州冷冷把手挥下。 在后的一万五楚士,随着林堂的行军令,立即同时爆发出一道惊雷般的吼音。 震得不远处的京观上,有不少人头咕噜噜的滚下来。 一颗风干的人头,恰好滚到一位徐国文士脚下,于是乎,被惊到的徐国文士,像见了鬼一般,发出了高八度的尖叫。 “惊吓而仓皇,乃人之常情。”陈九州抬起头,对着徐豹淡淡一笑。 徐豹沉着脸,蓦然抽剑,往那位徐国文士掷去。 来不及告饶,那位徐国文士,顿时被穿透胸膛,瞪着眼栽倒在地上。 122 绝不认怂 “请——”将血淋淋的长剑回鞘,徐豹冷冷坐在主位上,这一刻,他已然没有挑拨的心思了。 “能以七万楚士,大破南梁三十万,陈相果然是个妙人。” “回陛下的话,外臣不敢居功,全仗我东楚陛下英明神武,调度有功。” 这一句,让夏琥发白的脸色逐渐好转,不知觉间,连身子也开始正了几分。 “南梁的那帮渣子还没来,朕就先开门见山地说了。”徐豹微微一笑,指着在会盟台下的贾和,“贾先生当初出使徐国,一番铿锵之论,令朕动容。” “远交近攻,确是纵横上乘之术。”徐豹将头侧向夏琥,“所以,楚帝勿忧,我徐国并非是东楚的敌人。” 夏琥顿时面色大喜,手忙脚乱地便要给徐豹敬酒。 陈九州却心底冷笑,这些话听听就算了,大乱之世,能占州为国的,岂会有良善之辈。 “这一次,我徐国彩头乃五千匹上好良马,还请陈相多多努力啊。” 真是要支援盟国的话,商船入徐,也不会一千匹三十万两了。 不过于兵事而言,东楚和徐国,确实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南梁。 “东楚和徐国,需同舟共济啊。”徐豹挤出友善的笑容,握住夏琥的手。 无意外,又把夏琥感动了一波。 “南梁到——” 这时,有徐国大将在会盟台下,振声高呼。 徐豹一听,立马松开了夏琥的手,正襟危坐。 陈九州也抬起头,目光眯起,冷冷看着不远处,一大列军队簇拥之下,徐徐走来的一行人马。 首当其冲的,赫然是夏侯敬,一身立领金龙甲,系着一袭金色披风,看起来无比英武。 夏侯敬旁,亦有一位大将紧随,穿着覆身的蟒甲,背上负着两杆短枪,目光谨慎至极。 不用说,这是刺蛟军黄道宗,除了他,没人敢这么靠近夏侯敬。 往后一位,便是老熟人了。 披着虎头铠的范龙,脸色带着惆怅,当抬起头迎着陈九州目光,又变得微微发白起来。 天下皆知,东楚大破南梁三十万,陈九州大胜,而他大败。 若非如此,凭着东楚的孱弱,又如何会有今日的会盟。 移过目光,陈九州继续往后看,这一看,脸色变得蓦然萧杀起来。 以鲁长风为首,五个藩王尽是跟在夏侯敬后面,神色里充满了得意。 毫不知情的夏琥,看到这一幕,也变得无比仓皇,求助似地看着陈九州。 陈九州示意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说到底,还是东楚的根子太弱了,连几个辖下的藩王,都敢大不敬地造反。 “哈哈哈,好啊!今日乃天下盛事,我南陲三国,总算共聚一堂了!来来,夏侯兄快请上座!” 明明打得头破血流的,偏偏见了面,还要各自谦让一番。 连陈九州都觉得微微反胃。 “陈相,久闻不如见面。”夏侯敬似笑非笑,“陈相于楚江之上,大破我南梁三十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东楚要争霸上洛了呢。” “陛下说笑,打豺狼罢了,再来一批,还是一样会打。”陈九州也露出笑容。 南梁要想伐楚,就得先攻破易守难攻的南江四郡,以惨胜来赢,然后被徐国坐享渔翁之利。 “大胆!”黄道宗勃然大怒,扬手怒指。 呼—— 会盟台下,无数南梁军士,纷纷举起长戟,特别是随行的两万刺蛟军,已然开始往前迈步。 夏琥惊得起身,撞翻了酒杯,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准备——”林堂不甘示弱,冷静地抬起手势。 一万多的楚士,口中发出暴怒的大吼,也将长戟竖了起来。 徐豹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坐下来,他更巴不得东楚和南梁,马上拼个你死我活。 夏侯敬冷着脸,不动半分。 陈九州微微笑着,也全然没有让林堂停下的意思。 这时候,要是认怂了,士气必然会受打击。 “杀!”陈九州没有阻止,林堂也便没有顾忌,当真是下了攻杀军令。 一万多的楚士,面色萧然,悍不畏死地列着军阵,齐齐踏步,朝着十万余的南梁军冲去。 呼呼呼—— “列阵!”黄道宗惊得走下会盟台,立即开口指挥。 “陈相,不过一万多人,是来讨死吗?”夏侯敬冷笑。 “楚江之上,七万楚士大破三十万,在这里,一万破十万,已经足够了。”陈九州笑着回答。 “陈相,你这是大言不惭,要不就试试?”夏侯敬指着陈九州。 “好。”陈九州几乎没有犹豫。 在他身边,夏琥已经吓得抱住他的袖子。 徐豹仰起头,将酒盅一饮而尽,依旧没有劝阻的意思。 下邳王徐泊微微垂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鲁长风在梁军后方,皱眉看向陈九州,目光愈渐复杂。 眼看着两军就要短兵相接,林堂带着楚士列成的锥形阵,即将突入南梁大军。 人头京观,无数风干人头,纷纷滚落两边。 夏侯敬咬着牙,死死看着陈九州。 陈九州一副波澜不惊,甚至还有闲心,给徐豹斟了一杯酒。 “停!”夏侯敬起身大吼,目光里尽是怒火。 孱弱之国,这尾巴要翘得没边了。 在听到夏侯敬的命令后,黄道宗皱了皱眉,迅速抬手,围过来的南梁军士,如潮水般退去。 陈九州也起身,平静地把手一挥。 林堂会意,也带着人,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哈哈哈!莫要伤了和气,南陲三国,同气连枝,都消气,消气。”徐豹终于开口,装模作样做着和事佬。 “陈相,不简单呐。”夏侯敬挤上笑容。 “陛下也不简单,若非喝了两口酒壮胆,今儿就被吓死了。”陈九州不卑不亢,礼貌拱手。 微妙的气氛,瞬间在会盟台上,弥漫开来。 123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南陲三国,从虞朝覆灭开始,各自立国,均有四百年之久。恰逢天时大好,难得齐聚一堂,共商国事,为百姓谋福祉。”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虞朝,便是四百年前大一统的朝代,占据天下二十州,可惜后来昏君当道,再加上连续十年的天灾,瞬间分崩离析,各地的节度使,甚至是草寇头子,都纷纷自立为王。 辗转几百年,余下的,便只剩为数不多的国家了。 夏氏的高祖,当初以三千军马入楚地,征伐十余年,才有了东楚之国。 若是知道日后子孙孱弱不堪,甚至叛变卖国,估计会气得跳棺材板了。 当然,徐豹的这些话,听听就算了。 “来,共饮一杯!”徐豹率先起身,举起酒盅。 夏琥惊怕地看了陈九州一眼,才跟着站了起来,抓着酒盅的手,却不断颤抖。 “贤侄莫怕,若有人敢在东楚犯上作乱,世叔定会派兵助你。”夏侯敬瞅了陈九州一眼,依旧怒意难平。 夏琥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夏侯敬的狼子野心,索性一口把酒闷下去,急急忙忙坐了下来。 “来,陈相与皇弟,也共饮一杯,对了,还有这位刺蛟军大将。” 似是拉拢,徐豹又跟着开口。 陈九州面色不变,点点头起身,和下邳王徐泊碰了一个,压根儿不看黄道宗。 徐泊沉默着,也随陈九州动作一致,把黄道宗晾到一边。 气得黄道宗仰起头,自顾自一饮而尽。 “哦对了,今日在路上,恰好遇见几位老友,来,朕给陈相引荐一下。”夏侯敬放下酒杯,笑着开口。 “来呀,几位都上来,让陈相好好看一看,或是熟人呢?” 在后的鲁长风几人,冷冷踏步,朝着会盟台走去。 沿途之中。 林堂所在的军列里,所有楚士,皆是怒不可消,有一位统领几乎要忍不住,抽刀便冲出去。 庆幸被随军的钱时亦喝住,颤着身子退了回来。 会盟台,夏琥也按耐不住怒意,把所有愤恨的表情,都堆在了脸上。 “陈相,认得几人否?” “有些面熟,敢问一句,几位是楚人,还是梁人?”陈九州冷冷开口。 这一句,实则诛心。 若还是楚人,便不该叛楚,哪怕做个混吃等死的藩王,说不定还有入夏氏宗祠的机会。 若不是楚人了,便无需多言。 除了鲁长风外,余下的四个藩王,皆涨红了脸。 原本他们是不想跟着鲁长风来的,但鲁长风说,东楚不日将会亡国,才想着过江而来,抱住南梁的大腿。 毕竟过了这一次,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为何不答话,本相在问你们,可是楚人?” “是梁人。”鲁长风冷笑,“楚境内的梁人。” 夏侯敬仰头大笑,笑声极其刺耳。 夏琥发呆似地瘫坐下来,目光颤动。 原本就拼死挣扎的东楚,又经历五藩叛乱投敌,无疑是雪上加霜,若是南梁到时候遣军入楚,以五藩辖地为中转,则东楚大危。 “那就好办了。”陈九州揉了揉手。 “陈相这是什么意思。”夏侯敬笑罢,目光盯着陈九州,微微疑惑。 鲁长风等人,也面色不善,一时猜不出陈九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知道,五藩投敌南梁,对于东楚而言,绝对是弥天大祸,这特么还笑得出来啊? “本相想起一个故事。”陈九州缓缓起身,将旁边失魂落魄的夏琥,一把纠正身子,按在椅子上。 “陈相请说。”徐豹淡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邳王徐泊,也抬起头,看向陈九州。 “古有楚人,养了五只狗。”陈九州抱着袍袖,声音清冷。 鲁长风脸色阴沉,一只手,紧紧按在佩剑上。 “有日,一外乡人路过,不过赏了几块骨头,那五条原本看家护院的狗儿,嘿,就彻底把外乡人当亲爹了!” 徐豹怔了怔,悟出其中的意思后,大声发笑。 会盟台下,林堂及率领的一万多楚士,皆是发出哄堂大笑。 鲁长风冷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外乡人也是个坏坯子,以为收买了五条狗,有了助力,就能把楚人的宅院啊,良田啊,彻底地抢过来,鸠占鹊巢。” “但他似乎忘了一句话。”陈九州声音停顿,脸色蓦然变得发沉。 “哦?还忘了一句话吗?”夏侯敬不甘示弱,讪笑开口。 “朕也好奇,那句话是什么?还请陈相告知。”徐豹也跟着发声。 陈九州扬起一只手。 呼—— 林堂会意,立即举起手上的剑。 后方的一万多楚士,也随即高举长戟,面色萧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林堂振臂高呼,随后的万余楚士,也跟着激动呐喊。 “自今日起,楚境五藩,叛乱犯上,卖国求荣,皆是我东楚之死敌,削除封地,永世不得入我东楚宗祠!” “但凡楚人不死绝,讨逆之心,绝不姑息!” 锵—— 陈九州迅速抽出佩剑,趁着五藩还在仓皇之时,手起剑落,一剑劈向鲁长风。 鲁长风大惊,急忙将旁边的中亲王夏峥拉了过来。 嗝! 夏峥稀里糊涂的,被一剑劈入脖子,鲜血迸溅而出,倒在地上只挣扎了几下,瞬间死了过去。 吼—— 楚士的军列里,爆发出疯狂的喝彩声。 “陈九州!你大胆!”夏侯敬也没有想到,陈九州居然敢在会盟台上杀人。 会盟台下,诸多军列纷纷涌动,只等命令一下,便立即鏖战成一团。 124 父茶 “陈九州,你找死!”会盟台上,夏侯敬已然接近崩溃。 没有人想到,陈九州当真敢动手,堂而皇之地杀人。 一阵又一阵的尘烟,随着各列军队的变阵,瞬间弥漫了周围。 若无意外,接踵而至的,必然是一场死战。 将长剑回鞘,陈九州冷冷抬头。 吓破了胆的鲁长风,已经和余下的三个藩王,跑得极远。 “不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里可是会盟台!你一个弱国之相,胆敢出手杀人!”夏侯敬怒吼,拔出宝剑。 “本相杀的,皆是东楚叛徒,属于自理门户,又与陛下何干。”陈九州一副云淡风轻。 这句话并没有错,千算万算,哪怕投梁,五藩也照样是东楚的叛徒。 剿杀叛徒,无可厚非。 “另外,本相也说过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五藩的封地,我东楚迟早要收回的。陛下即便高贵,也终究是东楚外人,莫非是说,陛下要干预东楚内政不成?” 这一句,让夏侯敬眉头紧皱。 干预东楚国政,原本就不是个事儿,毕竟东楚孱弱,软柿子再怎么捏,还能伤到手不成。 但现在,似乎是不对了,自从东楚大破南梁三十万,在南陲三国之中,已经隐隐有了话语权。 不用猜夏侯敬都知道,东楚和徐国,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做个夹肉馍的感觉很不好受,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被夹得头破血流。 “夏侯兄啊,陈相所言非虚,毕竟东楚五藩再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情嘛。”徐豹似笑非笑。 权衡之下,他肯定会向着东楚,若是南梁真把东楚吞了,那徐国可就危险了。 夏侯敬冷冷抬手。 原本躁动的南梁军列,又憋屈地退了回去。 鲁长风一行人,惊惶无比地边看边退,没到多少功夫,便已经退出了半里之外。 陈九州眯起眼睛,冷冷坐下,有军士走上来,将夏峥的尸体,迅速拖了下去。 会盟台上,气氛重新诡异地安静下来。 “陈相好手段啊,都知道狐假虎威了。”夏侯敬舔着嘴唇,声音愈冷。 言下之意,若非是有徐国在后,东楚早就该完蛋了。 “打狗而已,找到扔骨头的外乡人,我也会一起打死。”陈九州言之凿凿。 夏侯敬怒极反笑,多少年了,楚人被压垮的脊梁骨,天知道又怎么挺了起来。 “二位消气,消气。”徐豹淡笑,极有风度地亲自斟了两杯酒,递到夏侯敬和陈九州面前。 “哼,朕就给一个徐兄面子。”夏侯敬接过酒,仰头就灌了进去。 陈九州也笑笑,接过徐豹的酒,一饮而尽。 比起南梁来说,东楚的求生之路,绝对是困难百倍。 “列位,单单喝酒没有意思,不如开始武斗,如何?” 陈九州点头,并无意见,这一次来会盟,其中一个目标,便是徐国的五千匹骃马。 “黄道宗。”夏侯敬冷冷开口。 “夏侯兄,是武斗,并非兵演。”徐豹微微错愕。 武斗和兵演不同,武斗是单纯的比武拼斗,而兵演则是在沙地演练兵法。 黄道宗贵为南陲三将,按理来说,这等名将应当是兵演更为合适。 “无错。”夏侯敬露出笑容,“黄道宗是我南梁第一大将,兵演自不用说,但关前斗将,也可称为天人。” 徐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刺蛟将黄道宗他是熟悉的,带着两万刺蛟军,敢顶着徐国五万琅琊铁卫打。 原以为是个将帅之才,没想到,居然还是一名难得的斗将。 当然,他自家的皇弟徐泊,也不会差。 “陈相,难得都这么有兴致,不如添个彩头?”夏侯敬转头,盯着陈九州。 “不知陛下,想添什么样的彩头?” “南江四郡,如何?”夏侯敬微微笑。 场地里,黄道宗已经褪下蟒甲,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背负铁弓,双手各提一柄打鞭,此刻正微微眯眼,骑在一匹汗血马上,静待对手。 “陛下若输了呢?”陈九州收回目光。 “陈相想要什么?” 夏侯敬现在有点后悔,为了二十万天策军,把桥头堡让出去了,以后若是伐楚,就得先攻下南江四郡,难度起码大了五成。 “本相想想……这样吧,若是我东楚侥幸赢了,不如陛下把半州东楚失地,物归原主,如何?” “哈哈哈!”夏侯敬仰头大笑,笑得捧住腹部。 “陈九州,你还真敢说啊,半州之地,东楚吃得下去吗?朕估摸着会马上噎死。” 东楚失去的半州之地,虽然说不上富庶,但好歹是一片繁华之地,可惜被南梁侵占之后,只得迁都过江,继而,彻底成了孱弱之国。 “陛下既然不肯,那这彩头之事,便作罢吧。”陈九州不卑不亢。 笑话,南江四郡,现在已经是东楚能破局的唯一倚仗,进退皆宜,真要丢了,哪怕再来一个大破三十万,也未必回得来了。 “既然陈相不敢添这等彩头,朕倒是还有一个建议。”夏侯敬顿了顿,咧嘴笑了起来。 “这样如何?若我南梁输了,再添两千副器甲,加上原有的一千,可就有三千副了。” “呵呵,东楚若输了,陈相便在这会盟台上,给朕敬杯父茶,如何?” 父茶,即是孝子之茶,乃是儿子孝敬老子的。 125 虎候何在! 当朝权相,向敌国敬父茶,无疑,将是一件摧毁士气的事情。 陈九州都有些佩服了,这夏侯敬,居然想得出这等损计。 “陈相不说话,莫非是不敢?当初大破三十万的气魄,烟消云散了?” “听闻楚江之战,楚人勇不可当,现在想想,确是谬传!哈哈哈!这位小楚帝也是好笑,是否去出个恭,都要询问你家丞相的意见啊?” 陈九州抬起头,刚要再争一些利益。 却不料,被晾在一边的夏琥,在听到夏侯敬的这句话,脸色憋得通红。 “陈相无需多言!朕应了!” “好!”夏侯敬立即起身,直接扼断了陈九州的话头。 陈九州心底一声叹气,自家这小舅子,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察觉说错了话的夏琥,在看了一眼陈九州后,急忙又缩下了头。 “来啊!请陈相出斗将!”夏侯敬意气风发,已经能预见陈九州向自己磕头敬茶的场景。 算无遗策又如何,终究不是东楚之帝。 黄道宗骑在马上,抱着手,神色里尽是讪然。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范龙会输,楚人孱弱不堪,兵不成兵,制不成制,说到底,也不过比落山草寇,稍强几分。 “请陈相出斗将!”黄道宗身子一起,倒提双鞭,双脚稳稳踏在马头。 汗血马抱蹄长嘶,整具马身几乎仰成了直线,在阳光的映衬下,一人一马,显得极其不凡。 这一番光景,顿时让周围的梁军,发出惊呼疯狂的喝彩。 “请陈相出斗将——” 徐豹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退到徐泊身边,冷冷坐下。 “很厉害?” “很厉害。”徐泊淡淡开口。 “比起皇弟,如何?” “伯仲之间。”徐泊想了想开口。 这一句,却让徐豹的脸色,迅速变得凝重起来。 陈九州沉默地也站起了身,扫了一眼黄道宗,顿了顿后,才抱着袍袖,冷声一吼。 “虎候,何在!” “虎候何在!”会盟台下,一万多的楚士,也怒声开口。 “恭请虎候!”林堂振臂,喊破了嗓子。 “我等恭请虎候——” 万余楚士,纷纷举高长戟,铮铮之音,响彻了整个会盟之地。 昂—— 一道亢奋的马嘶,蓦然出现在周围,包括夏侯敬在内,无数人都循着四周的方向,试图找到那位即将出现的虎候。 轰隆! 一骑壮硕的黄骠马,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从天而降,四蹄稳稳落在空地之上,震起一片巨大的烟尘。 黄骠马上,裴峰裸着上身,刀伤箭疤,密密麻麻爬满了全身。 扬起白缨枪,裴峰一声怒喝。 胯下的黄骠马,前蹄迅速曲下,居然是冲着陈九州,作了一个跪拜之势。 “末将裴峰,参见陛下,参见陈相!” 陈九州满意地笑笑,这一波出场,满分10分的话,他能给88分。 “吼!”四周围的楚士,激动地发出长吼,比起什么站立马头,楚人的虎候,可要威风多了。 连徐泊也惊得抬头,看向裴峰的目光,带着微微复杂。 “虎候,此次斗将,务必扬我东楚国威。”陈九州抬手示意。 裴峰或许不是最能打的,但要说拼杀玩命,纵观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做到像裴峰这样。 东楚城门,一枪退百骑,便是最好的证明。 勒着缰绳,裴峰重新将马拉了起来,随后抬起头,冷冷看着面前的对手。 空地边上,无数军士纷纷往回退却。 “弱国之将,也配称什么虎候!”被落了一把脸面的黄道宗,勃然大怒,提了两根打鞭,便勒马冲杀而去。 双鞭横斩,隐隐带着崩山之威。 裴峰勒马后退,继而往前一扫,一大道的枪花,瞬间把黄道宗的双鞭震开。 连着那匹汗血马,也撂着马蹄,往后踉跄退去。 黄道宗大怒,立即平展双手,将双鞭夹撞而去。 裴峰刚要撩起长枪,却不料,黄道宗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那匹黄骠马。 黄骠马被双鞭一拍,整个马头,一下被拍成了肉酱,整具马身,也随着软绵绵地瘫倒在沙地上。 裴峰皱了皱眉,从马背上滚落,急忙翻了两个跟头,才把身子稳住。 “好!不愧是我南梁第一将!”夏侯敬大喜。 两旁的梁人军士,也纷纷大呼喝彩。 陈九州微微皱眉,即便他是门外汉,也看得清楚,这黄道宗,压根就是投机取巧,先杀了马,再仗着骑马之威,耗杀裴峰。 “虎候?”沙场空地,黄道宗仰头大笑,随后从背上,缓缓取下铁弓。 “虎候可得小心,本将曾久居燕赵之地,擅长奔射之术。” 没了马,裴峰的劣势,一览无余。 铮铮! 黄道宗骑马绕圈,朝着场中的裴峰,不断举弓射去。 连着避开七八支羽箭后,裴峰疾跑冲近,却不料,黄道宗一个倒挂金钩,居然从马腹下,将一枝羽箭,劲射而出。 咻—— 羽箭穿透裴峰右边小腿,溅出一串血珠后,将他整个人,带飞到百步之外,狠狠摔在沙地上。 “彩!” 无数梁人军士,发出欢呼之声。 “陈相,可得准备敬父茶了?哈哈哈!”夏侯敬难以抑住激动,冲着陈九州,大笑开口。 陈九州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缓缓露出笑容。 “好戏,才刚开始。” 126 易将 只当陈九州在说笑话,夏侯敬笑得越发得意。 没了马,斗将至少输一半,再加上腿受了伤,这东楚什么虎候,已经救无可救了。 “黄道宗,记得枭首。”夏侯敬声音骤冷,从来会盟开始,他一直憋着一口怒气,不仅是单单楚江大败这么简单。 一个孱弱东楚,现在居然敢给他甩脸子了!这才是问题所在! “陛下放心,此贼的狗头,本将会亲自献于陛下!”黄道宗意气风发,捻了两支箭,又朝着倒地的裴峰射去。 阵前斗将,若斩,则士气大涨! 裴峰避之不及,又被一支羽箭,从肩膀穿透而过。 军列里的贾和,痛苦地转过了头。 林堂和钱时亦,也不忍抬头再看。 败像已生,似乎是定局了。 沙场上,裴峰喘了口气,将渗到嘴边的鲜血,尽数抹去。 “这位虎候,还能动否?”黄道宗骑马绕圈,声音得意至极,如猫戏老鼠一般,他可巴不得,再逗弄裴峰几番。 四周的梁人军士,皆是发出放肆的笑声。 “孱弱之国,安敢与日月争辉!” “枭首!” “枭首!!” 黄道宗冷冷勒住缰绳,将铁弓挂在马下,重新取了两根打鞭,抓在手里。 “你虽是不错,但可怜生在东楚。” “生在东楚,此乃大喜。”裴峰微微垂着腰,咧着嘴回了一句。 “大喜?你现在也只会逞口舌之快了。” 夹着汗血马,黄道宗冷冷举起打鞭。 “此一鞭,送你上路!枭首——” 汗血马似是受到黄道宗的鼓舞,连着速度,也比往常快了几分。 一百步。 五十步。 十步。 黄道宗冷笑着将双鞭挥下,拍向裴峰的头颅。 血肉模糊的场面,即将出现。 夏侯敬神色疯狂地站了起来,抬起手臂。 徐豹和徐泊相觑一眼,从各自眼里,都看出了一份失望。 夏琥吓得捂住双眼。 唯有陈九州,依旧是波澜不惊,自顾自地斟满一杯茶。 铛—— 裴峰昂起头,左手抬枪,将拍下的双鞭齐齐挡住。 另一只手,冷冷抱住马头,惊得那匹汗血马,疯狂嘶叫。 “你如何还有力气!”黄道宗大吼,奈何双鞭被挡住,情急之下,夹着马腹,想往后脱身。 “楚人不可辱!”裴峰脸色憋得发红,到最后,仰头暴吼一声,居然单手一扭,将汗血马的马头,瞬间扭断,再用力一扯,直接将马头整个扯烂。 黄道宗大惊失色,连着拍了好几下打鞭,才把裴峰逼退,自个立即跃马而落,狼狈地翻倒在沙地上。 裴峰冷着脸,将半截马头丢弃在地,浑身上下,已然是一片血色。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夏侯敬目光复杂,“这怎么可能,明明身受重伤!” “只是受伤。”陈九州淡淡喝了一口茶,“只要没死,我东楚之士皆会死战不退。” 夏侯敬转过头,冷冷瞪着陈九州。 “裴峰,枭首。”陈九州懒得看夏侯敬一眼,冲着沙场的方向开口。 沙场上,裴峰拾起白缨枪,大步踏开,朝着黄道宗冲杀而去。 铛铛铛! 没了马,黄道宗越战越惊,面前这人,简直是疯子一样,每处一招,都想着和他换命。 他哪里舍得换! 一招荡开长枪,黄道宗喘了口气,急忙转身往前跃开。 会盟台上,陈九州一声淡笑,“结束了。” 军列里,贾和也松了一口气。 不敢死战,反而将后背露了出来,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裴峰握着白缨枪,弓身,抬头,随即大喝一声,将白缨枪狠狠掷了出去。 轰! 黄道宗的整个身子,瞬间被长枪穿透,连着整个人,直直飞了出去,最后,钉在了沙场边的巨鼓上。 霎时,巨鼓发出刺耳的响声。 鲜血从鼓面渗落,把吊在枪上的黄道宗,整个身子都染红了。 全场一下子变得死寂,都呆呆地看着裴峰,徐徐踏步,捡起了一根铁鞭。 没有意外的话,下一步,被诩为南陲三将的黄道宗,将会被枭首。 徐豹吸了口凉气。 他先前也以为,东楚能大胜南梁,应当是运气成分居多,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有这样的虎士,东楚何敢言弱! “恭请虎候枭首!”林堂看得热血沸腾,开口大呼。 一万多的楚士,也皆是跟着附声。 夏侯敬狼狈地抹着汗水,一时束手无策起来,输了器甲是小事,但黄道宗若死了,南梁的士气,必然会落入谷底。 “陛下,黄道宗确是大才。”陈九州转头,微笑开口,“本相愿意与陛下做一笔买卖。” “陈九州!”夏侯敬起身怒吼。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先是二十万天策军,换了南江四郡,现在轮到黄道宗,天知道这东楚奸相还想要什么! “沙场斗将,确有易将的说法,陈相所言,无可厚非,当然,决定权的话,在夏侯兄这里。”徐豹帮腔了一句。 “两万匹上好良马,少一匹,便请陛下收尸吧。” “你——” 夏侯敬怒不可遏,往沙场方向看,东楚的那位虎候,已经走到了巨鼓之下,即将把奄奄一息的黄道宗,斩头枭首。 “黄道宗只是重伤,养个一年半载的,便会没事,若是死了,陛下可要自断一臂啊。”陈九州又笑着补了一句。 “易将之事,全在于陛下的决定,本相言尽于此。” “一万匹!”夏侯敬咬着牙。 “好!” 陈九州大笑,走前两步。 “虎候,手下留情!” 有徐豹这位盟主在场,夏侯敬即便想赖账,也需要掂量一下。再者,重伤南陲名将黄道宗,已经足以振奋东楚士气。 换一万匹良马,不亏。 裴峰怏怏地看了黄道宗一眼,杀又杀不得,又有些恨意难消,只好将那根铁鞭举起来,双手一拧。 铁鞭碎成两截。 全场又是大惊失色。 127 天下三士 “东楚虎候,一战天下惊。”站在会盟台上,陈九州不吝赞美,什么南陲三将,若非是东楚孱弱,如裴峰这般的将才,也早该名动天下了。 “谢陈相!”裴峰拱手,拾回自己的白缨枪,往沙场外走去。 那些梁人军士,纷纷往后退开,神色里尽是惧意。 夏侯敬冷冷坐下来,为了掩饰狼狈,拼命灌了几杯酒。 “呵呵,东楚之虎士,果然是不可小觑啊。”徐豹微微笑着,客套了句。 徐泊依旧沉默,只是看向陈九州的目光,多了一丝复杂。 “不知夏侯兄,是否还要继续斗将?”徐豹转头。 “好勇斗狠,着实无趣。”夏侯敬转头看向陈九州,声音带着微微嘲弄,“不知徐兄听说了没,东楚这几月,仿中原九国,新开了文举武举。” 南陲三国,向来自成一体,诸如中原之地的吏治,人才选拔,统统不予置用,反而是沿用了世家门阀那一套,以举孝廉的方式,获得国内人才。 所以,东楚破而后立,开文举武举,在南陲三国之中,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东楚将要争霸天下了呢。”夏侯敬冷言冷语。 徐豹也莞尔一笑,虽然和东楚合作有共赢,但一个孱弱之国,如此这般,确实有些逗趣。 陈九州面色不变,东楚境内的世家门阀,几乎被他剿了个七七八八,所以文举武举,反而是最合适的选拔方法。 “呵呵,想必东楚境内,此时也该有不少大才了吧?陈相不如请出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本相听明白了,陛下是要文斗。”陈九州转头,依旧波澜不惊。 “是又如何?陈相莫非不敢?”夏侯敬咄咄逼人,被陈九州摆了一道,他实在不甘心。 言罢,夏侯敬起身,冷冷拍了两次巴掌。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穿着古朴的文士袍,拄着一柄拐杖,步履款款走了出来。 沿途走过。 不少军士都急忙让开通道,神情敬仰。 连贾和与钱时亦,也不敢托大,纷纷拱手致敬。 “天下三士,李青松,二十州文人标榜。”徐豹侧了侧头,眯起了眼睛,“夏侯兄好大的手笔。” “徐兄说笑,青松先生本是我南梁高士,恰好远游回国,便邀他一起来了。” 一边说着,夏侯敬的目光,一边看向陈九州。 天下三士的贤名,哪怕在南梁之外,也足以让诸多国君以礼相待,不敢怠慢。 “这一局文斗,倒是不用比了,天下二十州,能与青松先生斗文的,不出三人。”徐豹开口,实则是给陈九州提个醒。 “来都来了,如何能不比?我南陲三国会盟,不管是武斗文斗,那都是盛事嘛。”夏侯敬当然不肯,说不比就不比,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当然,陈相若是无人可用,那便算了,半州之地嘛,能理解。” “那算了。”陈九州顺势回答。 这一下,轮到夏侯敬懵了,按着陈九州先前的脾气,应当是不服的,然后和他硬拼一把,输得头破血流。 这算怎么回事!场子还没找回来呢! “李青松,叩见两位陛下!”说话间,被诩为天下三士的青松先生,已经走到了会盟台下,冲着徐豹和夏侯敬,各行了礼。 唯独没有看夏琥。 陈九州淡淡一笑,天下三士,二十州文人标榜,就这种格局? 哪怕东楚再孱弱,也好歹是个国吧。 夏琥显得尤为愤怒,原本还想着能和大贤套几句话,却不料被冷在了一旁。 “这位是——”李青松拄着拐杖,转过了头。 “楚帝。”夏侯敬露出讪笑。 “天下二十州,可有‘楚’字的国朝?”李青松皱住眉头。 夏琥气得脸色发白,就差甩脸子了。 陈九州脸色玩味,不用猜他都知道,李青松身为梁人,肯定想着为南梁讨回场子。 见怪不怪,这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 “老朽想起来了,楚江对岸,似是有个化外邦国,其名为楚,茹毛饮血,不修文德,不颂武运。” “正是,青松先生。” “见笑,老朽也只是在籍册中,偶尔看到。” 一唱一和,尾巴翘得没边了。 “这位是?”李青松转身,面向着陈九州。 陈九州静默不语,连招呼都懒得打。 你都蹬鼻子上脸了,还想着让人跪安呢。 “东楚丞相陈九州。”夏侯敬冷笑。 “那位楚邦奸相?怪不得了,不懂半点礼数周全。”李青松摇着头,一副怒其不争。 夏侯敬哈哈大笑,这一刻,总算好好出了口鸟气。 在旁的徐豹,也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喝着酒。 和东楚有协约没错,但没必要为此,得罪一个天下三士,有时候文人的刀笔,可比长戟厉害多了。 下方的贾和与钱时亦,也沉默地叹着气,怎么也想不到,南梁居然能把天下三士之一请来,这样的天下大贤,如何文斗。 “陈九州,青松先生与你说话呢?”夏侯敬一副佯怒,“你该懂些礼数。” 陈九州转过身,面色淡笑。 “陛下要不说,本相还以为是哪个老王八羔子,家里丢了鸡鸭,出门骂街来了。” 全场蓦然死寂。 连贾和也惊恐地抬头,看向陈九州。 堂堂天下三士,被骂成了老王八羔子,这怎么得了! 李青松脸色憋得苍白,艰难地捂着自己胸口,云游天下二十年,哪怕是燕赵之地的国君,尚且将他倚为座上客。 “你、你敢骂老夫!老夫倚为天下三士,燕国丞相,赵国太尉,皆仗我为师!”李青松杵着桃木拐杖,一脸难以置信。 夏侯敬也懵了好一会,千算万算,他都算不到,陈九州居然敢如此。 “楚人亦尊师。”陈九州语气骤冷,“尊的是护国佑民的王师!尊的是以身殉国的死师!” 会盟台下,无数楚士怔了怔,瞬间破口呐喊。 128 恭请青松先生入楚 “老夫要与你文斗!”会盟台上,李青松气得涨红了脸。 他原以为,自个一出场,必定会让这化外楚邦,心生忧惧。 却不料,居然被折了脸。 “敢否!”李青松咬着牙,老态龙钟的脸,因为过于激动,老褶子爬满了脸庞。 “若不敢,陈相楚师之说,可就好笑了,护国佑民?呵呵,缩着头,自然也能护国佑民的吧。”夏侯敬冷笑。 陈九州抱着袍袖,不卑不亢,甚至懒得看夏侯敬一眼,反而将目光,迎上了李青松。 文斗?他脑子里有五千年文人的智慧结晶,可未见得会输。 “先生若输,当如何。” “再送你两千器甲!”夏侯敬急忙抢声,现在,他懂得止损之说了,虽然不大可能,但终归求一个稳妥。 “不好。”陈九州笑了笑,“看来,陛下对于青松先生,还是没信心。” 李青松也转过头,目光有些不满。 “陈九州,那你说,当如何。” 陈九州拱手,“先生若输,请入楚三年,替东楚修订史籍。” 此言一出,连徐豹也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陈九州,还真敢开口,李青松一入楚,三年时间,必定会有许多大才贤能,也慕名而来。 “先生不敢?本相还以为青松先生,是胸有成竹了呢。”陈九州冷冷补了一刀。 原本不大乐意的李青松,瞬间又被激怒。 多少年了,还真没有人敢这么埋汰他。 “从今日起,便称天下四士吧,本相可与青松先生并列。”拂过袍袖,陈九州转身回走。 “好!应你!”李青松大怒。 活了七十年,他何尝受过这等鸟气。 夏侯敬皱着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按理来说,倚为天下三士的李青松,应该是没可能输的吧。 但若是输了,这……损失可就大了,哪怕比起上万匹良马,也过之不及。 李青松拄着拐杖,冷冷盯着陈九州。 “很多年前,中原弘农国,同样有位奸相,被老朽一番词赋,说得无言以对,以至于痛苦不堪,拔剑自刎!” 陈九州打了个哈欠,做了个请的手势。 受过互联网的捶打,能辩哭八个学生会主席,这些找场子的狠话,对他而言,当真没有卵意义。 “呵呵,陈九州,你也就会故作镇定了。”李青松骂了两句,脸色终于慢慢舒缓。 会盟台下,无数人开口欢呼,特别是那些军师参谋一类的文吏,更是把嗓子都喊哑了。 天下文人标榜,岂非浪得虚名。 仅犹豫了些许时间,李青松转头,扬手怒指陈九州,嘴里露出冷笑。 “弱国无道,吾素闻东楚小儿!” “先生说的好!”夏侯敬第一个附声。 会盟台下的梁人军士,也尽是跟着一起高呼。 “这、这如何是好?”楚士阵列里,贾和满脸愁苦。 “陈相诗才如何?”旁边的钱时亦急忙反问,按照原来的计划,这时候他该出场的,却不料,来了李青松这么一座大山。 “陈相诗才……堪忧。”贾和遥遥想起,陈九州那首什么‘一个大姑娘’,顿时又焦急了几分。 “钱军师,不能等了,你且上去!”贾和咬着牙。 钱时亦点点头,给自个打了气后,准备迈步,却不料这时,听到了陈九州声若洪钟的声音。 猛然间虎躯一震。 “上国失邦,君可知南梁匹夫!” 卧槽! 钱时亦激动地小跑回来,小拳拳落在贾和身上,“你还说陈相不懂诗才!” “这……”贾和也一脸懵逼。 “好!”哪怕林堂这等武夫,也听出了其中的味道,和万余楚士一道,把喉咙都喊破了。 徐豹捏着酒杯,当场石化。 徐泊抬起头,看向陈九州的目光,不知觉又复杂了几分。 夏侯敬更是夸张,这简直没道理的。 李青松颤着身子,拄着拐杖的手,也隐隐抖了起来。 “陈相藏拙啊。” 陈九州微微一笑,不发一言。 玩对子,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我能把你玩吐血咯。 “陈相在笑老朽么?却不知,老朽更笑你猖狂!” “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大肚难容,容天下难容之事。”陈九州想都不想。 李青松趔趄地退后几步,面色憋得发白。 “冬日若去,自有万般计,奔马踏楚地!” “春风浪起,安得倚天剑,跨江斩银蛟。” 噗—— 李青松口吐鲜血,拄着的拐杖,也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去,狼狈地扶着木柱,不让自己倒下。 会盟台下,两万身穿银甲的刺蛟军,也面色戚戚,哪怕他们再傻,也听得出来,斩银蛟,即是要斩杀他们。 “倚天剑是什么东西?”徐豹听得有些懵懂。 “或是东楚神兵。”徐泊面色激动,“陈九州若不死,东楚必会崛起。” “先生可还好?”说这话的时候,夏侯敬更不好,若非碍于情面,他都懒得去扶了。 什么天下三士,被一个小国奸相,激得口吐鲜血。 狼狈至极! “九出六擒,楚江口前,遥闻帝家乞命!”李青松勃然大怒,喷出满嘴鲜血。 一百年间,南梁九次伐楚,有六次俘虏大将,甚至,还有先帝为了活命,割地求和。 会盟台下,楚人皆是神色黯然,这一百年的孱弱,向来是楚人心头的针刺,每每想起来,都会痛苦不堪。 “七万破梁,江州郡外,听得火烧连营。”陈九州冷冷开口。 嗝—— 李青松面色苍白至极,看着陈九州,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到最后,喉头剧烈滚动两下,从会盟台上,直直栽了下去。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 堂堂天下三士的李青松,就这么被一个小国奸相,激得当场吐血晕倒? “恭请青松先生入楚。”陈九州举起手。 “恭请青松先生入楚。”贾和与钱时亦,早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立即开口大呼。 129 兵演,大破三十万 “多谢陛下成全。”转过身,陈九州不忘对着夏侯敬拱了拱手。 夏侯敬憋得脸色发红,却又无话可说。 他哪里会想到,这个小国奸相,居然能把天下三士的李青松都赢了! 还有道理吗! “呵呵,这样吧,还有一场兵演,若是陈相还能赢,朕再送两千匹良马,合为一起,也该有七千匹了。”徐豹笑着开口。 不得不说,东楚的表现,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值得好好拉拢一番。 夏侯敬犹豫不定,最后一场兵演,他确实不想玩了,陈九州的表现,实在是太诡异了。 输了一万匹马还好,好不容易回梁的李青松,都被掳去东楚了,还怎么玩! “陛下,再兵演一场楚江大战,如何?”陈九州淡淡开口。 “东楚七万?我南梁三十万?”夏侯敬脸色震惊。 “自然,既然是兵演,总归要属实一些,我陈九州,亦要再来一次,大破南梁三十万。” 此言一出,不仅是夏侯敬,连着徐豹和徐泊,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都清楚,在楚江面上,陈九州是用诱敌之术,把南梁三十万船队聚到一起,继而再用火攻,烧得南梁士气尽碎。 但若是兵演,都知道有诱敌之法了,如何还会上当? 会盟台下的范龙,听到陈九州的话,脸色怒意更甚,径直从军列走了出来,半跪在地。 “陛下,罪臣请命!” “若败,臣一死谢罪!” 夏侯敬冷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这段时间,范龙和他,似是有了很大的隔膜。 故而,他已经在考虑更换天策军大将的事情。 但整个南梁,除了黄道宗外,哪里还有比范龙更合适的人选。 “望陛下成全!”范龙磕着头,声音嘶哑。 夏侯敬纠结片刻,最终咬牙点头,若是这次兵演能赢,不仅和范龙的隔膜能消除,甚至,南梁的士气,还有可能从兵败如山的颓丧中,迅速走出来。 七万对三十万,而且还预料到了陈九州的诱敌之法,还能重蹈覆辙不成? “准!大都督当全力以赴!” 范龙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身上的虎头铠甲,在阳光中,显得无比神骏。 若这次兵演能大胜陈九州,想来,以后便会没人再揪着三十万的事情,嗤笑于他了吧。 “布局被尽数掌握,陈相何苦做这等事情?”钱时亦不明白,兵演上无法用火攻,如何能大破南梁三十万。 “陈相……是个妙人。”连贾和也说不清楚,反正现在,他对于陈九州,已经是近乎神一般的尊崇了。 “来人,布置兵演沙场!”徐豹大喜,南梁和东楚斗得越凶,他便越欢喜。 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要搞个三国会盟的原因。 “皇弟,可复述一遍兵演规矩。” 徐泊点了点头,淡淡起身。 “一旗为万,范大都督执旗三十张,陈相执旗七张。” “白旗为步,黄旗为弓,黑旗为骑,各有相克。” “若要隐埋伏兵者,可事先藏于沙中,伏兵一旗抵五旗。” 徐泊抽出长剑,在兵演的小沙场上,划了两道长长的剑痕,直直拖到了尽头。 “两线中间处,即为楚江。” “范大都督出兵处,为江州郡。” “陈相出兵之处,为东楚国都。” 说完,徐泊懒得再吐出一个字,又沉默地往后退去。 “陛下可还添彩头?”陈九州并未着急,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向夏侯敬。 “不添。”夏侯敬直接打断。 “陛下肯定是信不过范大都督,可惜了。” 范龙闻言,抬起的头,微微带着黯淡。 “你——” 夏侯敬气得语无伦次。 “不如这样,我陈九州若是输了,那万匹良马,物归原主。” “若赢了呢?” “陛下再给五千骑军器甲,如何?”陈九州笑道。 东楚实在是太穷了,他不得不像个吝啬泼妇一样,讨价还价,至少,要给东楚装备一支万人骑军。 夏侯敬冷着脸,不答话。 “果然,陛下还是觉得范大都督会输。”陈九州叹了口气。 “堪称上国,却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若非有徐国,你觉得你能猖狂到几时?”夏侯敬怒极反笑。 “本相大破南梁三十万,徐国可没帮忙。” 夏侯敬被一时噎住,神色显得愈加凶戾。 “陛下消气,想必陛下也知道了,最近的观星官,可有谶言在前,一月之内,南陲三国必死一帝。若是陛下气死,南梁可得大乱。” 在旁的徐豹,也变得脸色古怪,这等谶言,他也并未多相信。 “呵呵陈九州,你不用激我,既然你如此有信心,这个彩头,添了又何妨!若你能赢,便当朕赐赏给乞儿了。” “多谢陛下赏赐。”陈九州脸皮极厚地拱手。 “请范大都督取旗,掩埋伏兵,其余人等,请背身。”徐泊声音凝重,冷冷开口。 陈九州笑着转头,不用想他都知道,范龙可不会在沙地上掩埋伏兵,吃一垫长一智,估计会分兵好几处呢。 130 六出伏兵 “请陈相掩埋伏兵。”徐泊的声音响起。 范龙冷哼着背过身,只待等会兵演一开始,立即把陈九州杀得屁滚尿流。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陈九州打算以伏兵取胜时,毕竟在兵演上,伏兵一旗抵五旗。 却不料,才没一会,陈九州便转回了身。 “陈相,这么快?”连徐豹也惊了惊。 “小事尔,本相胸有成竹。” 实话说,兵演之法,实则就是玩心理战术居多,比起真正的大战而言,推演的意义并不大,要知道,战场上瞬息万变,更看重的,是军士的士气,以及三军大将的杀伐果敢。 “陈相好大的口气!”夏侯敬眯起眼睛,这话语间,明显要把南梁碾入泥土里了。 陈九州笑笑,懒得答夏侯敬的话。 “哼,大言不惭!”夏琥语气森冷。 徐豹乐得如此,东楚和南梁斗得越凶,他便越开心,当然,潜意识里,他会向着东楚多一些。 一头病羊,总比一头恶狼要讨喜得多。 “无关人等,退后五步!”徐泊举起长剑,严词勒令。 巨大的兵演场周围,无数原本靠近的各方统领,急忙怏怏后退。 这等举世兵演,不好好观摩一番,确实有点不甘心。 “本王宣布,兵演开始——” 范龙冷笑几声,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 三十万伐楚,这一次兵演,他誓要为自己正名! “大都督兵威无双!必能大破东楚!”有南梁军士大声呼喊。 紧接着,无数梁军也跟着振臂狂呼,给范龙打着气。 楚江大战,败的不仅是天策军,更是所有南梁军士的士气! “大都督,朕相信你。”夏侯敬也难得语气缓和,鼓励了一句。 范龙神色更是亢奋,抬起目光看向陈九州,隐隐带着一种即将宣泄的戾气。 陈九州平静地抱着袍袖,甚至还极为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龙冷哼垂头,静静观察着兵演沙场,面色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此刻,在兵演场的对面,陈九州手里,居然只有一张旗。 一张白旗,白旗为弓。 也就是说,余下的六张旗,六万军队,都做了伏兵。 而伏兵之旗,能以一抵五。 犹豫了下,范龙并没有立即把手里的三十张旗,一起推过去,而是试探性地兵分两路,左为五万,右为二十五万,小心地往前慢慢推动。 当退到楚江中心处,左右两列的位置,也离得越来越远。 “伏兵。”陈九州淡淡一笑,用佩剑缓缓往前一挑,一张黄旗,赫然暴露在左边位置,离着范龙的五张旗,不过咫尺之遥。 “伏兵一旗抵五旗,范大都督损兵五万,陈相损兵一万。”徐泊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这——”范龙惊了惊,他原先的想法,是集合右边军力,哪怕踩到伏兵,亦能继续冲锋。 咬了咬牙,范龙迅速将余下的二十五张旗子,分成了五组。 哪怕只有一组攻到对岸,也属胜利。 “大都督赖皮。”陈九州努努嘴。 “哼,兵演之法,原本就是尔虞我诈。”范龙抹了抹脸上的汗,虽然用这种法子有点丢脸,但没办法,他绝不能再输。 除非陈九州真是个疯子,能掐指算到他五路大军的攻伐位置。 只要有一路过了江! 陈九州便输! “伏兵。”陈九州微微一笑,用剑挑起埋在沙地里的一面旗子,瞬间就抵走了范龙最边路的五张旗。 “不用怕,他也只剩四张伏兵!朕就不信了,陈九州真能算无遗策不成——” “伏兵。”没等夏侯敬说完,陈九州很给面子地用剑一挑,中间路的五张旗,瞬间又被抵消。 到现在,范龙手底下,只剩下十五万军队。 三张伏兵旗,几乎都算到了范龙进攻的方向。 “慢些,慢些。”夏侯敬咽了口唾液。 范龙抹着额头的汗,他其实还有变换阵型的时间,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其中的五张旗,能冲过楚江,便算赢了。 一张伏兵旗抵五万,不足五万之数,则会被吞掉。 这也是为什么,范龙非要以五张为一组的原因。 这种兵演之法,无非是揣摩人心,实战参考的意义并不大,也只有范龙这种吃了大败仗的人,眼巴巴地指望兵演来正名。 呼了口气,范龙将三组之中,最中间的五面旗子,换了一个方向,居然是调了个大头,绕后进攻。 陈九州笑着抬了抬手。 全场大惊,这特么还有天理吗! 以往兵演,能出一张伏兵,就算很不错了,而陈九州已经连着出了三张。 “诸位,本相就挠个头。”陈九州无语道。 可便是这个动作,让范龙脸色大惊,急忙把那组换方向的旗子,调了回来。 很不巧抄了近路。 “伏兵。”陈九州露出笑容,用剑挑开埋在沙里的一张黄旗。 “卵鸡儿!”范龙气得破口大骂。 “明明是范都督退却了。”陈九州慷慨地沿着范龙先前的路线,一字儿挑开,一张伏兵旗都没有。 哇的一声,范龙怒急攻心,居然一口血喷在了兵演沙场上。 “大都督,还有十万大军!陈九州只剩三万了!”夏侯敬咬着牙,冷静说了一句。 范龙急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头的十万大军,却是不敢胡乱动了。 “徐兄,这兵演有些不公平!伏兵一旗抵五万!这未免过了!”夏侯敬不岔地说了一句。 可没想到,徐豹的一句话,立即把他堵死。 “东楚只有七张旗,若是大都督用一张旗,抵了其中五万,这仗都不用打了。”徐豹乐道。 “两万刺蛟军伏兵,陛下觉得能歼灭十万步卒么?”陈九州抬头冷笑。 “自然能!哪怕十五万,我南梁刺蛟军也有胜算。” “所以,陛下明明是认同的。” “这——”夏侯敬被噎得哑口无言。 范龙冷冷盯着陈九州,突然将余下的两路大军,尽数往前推去。 靠得极近。 这一下,连陈九州也不禁皱住了眉头。 131 范龙之死 “陈九州,你不是神算吗!来啊!”范龙怒吼着,把手里的十万大军,拼命往前推去。 两路大军,哪怕有一路到了对岸,便都算赢了! 这次的兵演沙场,陈九州埋下六张伏兵旗,已经是中了四张,堪称妖孽了。 “虽败犹荣。”徐泊皱眉吐出一句,不知为何,他越来越不想看到东楚胜利。 东楚,似乎是比南梁还要可怕得多。 “皇弟说的没错,即便是输,陈九州也算个奇才——” “伏兵。”没等徐豹说完,陈九州冷冷抬剑,将中间的一面黄旗,挑了出来。 “没、没道理!”夏侯敬脸色惊恐,这哪里叫兵演,干脆叫踩雷好了。 “以往兵演,我等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六张伏兵旗,居然埋伏中了五张。” “兵演沙场上,伏兵旗的存在,最初是为了遏制敌方攻势的,却被陈九州玩成了对决。” 在场的人都吸了口凉气。 范龙状若疯狂,剩下的五张旗,迅速往前推,眨眼间,居然冲到了对岸边。 “呼!”夏侯敬激动地抬手,准备和范龙拥抱。 兵演场外,无数梁人军士虽然看不清楚,但看着自家陛下和大都督如此,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夏琥一脸懵逼,真以为陈九州输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 唯有徐豹徐泊,以及陈九州,尽皆古怪地抬起头。 “陛下,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已经过了楚江?没了兵力,陈九州拿什么来挡?” “好好看看,本相这里,还有一张白旗呢。”陈九州抬头微笑,“白旗为弓,弓者,长臂之军也。” “大都督,冲杀!” 范龙早就憋了一口气,急忙推动五张旗子,往白旗追去。 消灭白旗,即是胜利。 追了几步,范龙突然心头一惊,愕然地抬起头,看着陈九州。 陈九州冷冷松开握着白旗的手。 “大都督可记得,这里是楚江口。”用手指,陈九州在沙地上,点下一个凹陷。 “大都督曾用诱敌设伏之计,使我东楚十万楚士,尽数葬身楚江。” 范龙浑身发颤,目瞪口呆地看着陈九州拔剑,缓缓往下。 徐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而徐泊此时,脸上隐隐露出戾气。 夏侯敬紧张地攥着拳头。 “伏兵!恭送大都督赴死!” 长剑下挑,一张黄旗,蓦然出现在正方,恰好在范龙的五张旗子之旁。 范龙惊得顿在当场,脸庞上,露出难以自抑的羞愧。 三十万大军,第二次败于陈九州之手。 “陈九州!陈九州!”退后几步,范龙仰头怒吼。 锵—— 未等军士走近,范龙决然地拔出佩剑,往脖子上狠狠抹去,鲜血如迸珠一般,洒满了沙地。 嘭!倚为南陲三将的范龙,只为一场兵演,羞愧而亡。 陈九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是平静之色。 “陈九州,朕誓杀你!”夏侯敬仰头怒吼,伸手怒指,“护好你的孱弱之国,千万别让南梁寻到机会!若不然,朕立誓!屠城百日,杀绝楚人!” “陈九州恭候陛下,还请陛下不要忘了,这一次会盟的彩头。” 咬着牙,夏侯敬连招呼都懒得打,自顾自走回梁人军列。 “陈相不简单。”会盟台上,第一个开口的不是徐豹,反而是徐泊。 陈九州有些不明白,这个向来沉默的小王爷,这时候是几个意思? “诶,陈相自然是不简单,这才是我徐国的盟友嘛。”徐豹推开徐泊,热情地抓着陈九州的手臂。 “陈相这次会盟,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陛下说笑,外臣也只是尽人事罢了。” 在旁的徐泊,冷冷往后退开,一双眼睛看着陈九州,此时已经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许给你彩头,自然是不会少的,再加上南梁渣子的,东楚这一回,可是收获颇丰啊。” “陛下,外臣记得,南梁的两千器甲彩头,似乎是用不上的,借花献佛,还请陛下收下。” “哈哈哈!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外臣惶恐。”陈九州垂下头,脸上写满了肉疼。 “对了陛下,外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相请说。”此刻,徐豹对于东楚这个小联盟,已经是颇为上心了。 有东楚在,南梁的兵威,势必会先打东楚。 而徐国,则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外臣担心,梁帝会输不起——” “他敢!南梁渣子!陈相放心,我徐国大军,送陈相一行,回到南江四郡,左右也是几步路!” “如此,谢过陛下了。” 这种事情虽然不一定会发生,但陈九州不得不防,试想一下,这一轮会盟。 南梁两个名将,一死一伤,连着天下三士的李青松,也被迫入楚,再加上输了个底朝天的彩头。 趁人之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两千器甲,换来徐国帮衬一把,着实不亏。 132 不吃嗟来之食 骑在乌骓宝马上,夏侯敬脸色发沉。 十万大军在他身后,亦是洋溢着怒不可遏的愤怒。 “陛下,徐国……与南梁合兵一处。”有军参骑马而过,声音带着惶恐。 夏侯敬怒极反笑,勒着缰绳,冷冷往旁驰骋而去。 “传朕谕旨,自今日起,与楚人不死不休!若有一日破楚,三军屠城狂欢!” “吼!” …… “陛下,请听我一言。”离开南江四郡,徐泊脸色复杂。 “皇弟,你平日并非善妒之人。”徐豹微微不悦。 “并非是妒忌。”徐泊呼出一口气,“皇兄须明白,比起南梁,东楚更要可怕几分,若是在南梁与东楚之间,选一国为盟。” “我选南梁。” 徐豹淡淡发笑,“皇弟似乎是忘了,去年之时,我徐国与南梁,可是打得不死不休?南梁的两万刺蛟军,更是我徐国的心腹大患。” “话虽如此,但东楚若崛起,比之南梁,更似洪水猛兽。” “所以,皇弟的意思是,让朕与南梁联手,先把东楚灭掉?皇弟莫不是喝醉了?东楚与徐国不接壤,灭了东楚,只会便宜南梁罢了。” “那也好过,看着东楚崛起,陈九州此人,有救世之才,还请皇兄三思。” “够了。”徐豹眯起眼睛,手扬马鞭虚晃几下,“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 “自然是皇兄。”徐泊皱了皱眉,转过身之时,变得一脸戾气。 江州郡外。 陈九州并未多逗留,在东楚,还有鲁长风这帮人的事情要处理。 “陈相,斥候的报告送到,早在慌乱之时,鲁长风等人,已经惊惶逃离,回到了东楚封地。” “夏侯敬想借刀杀人,却不料把自个的手指头,都割破了几个,好歹是一国之君,却偏偏要用拙计。” “这天下间,又有几人比得上陈相。”钱时亦很潇洒地拍了一记马屁。 陈九州莞尔一笑,对于面前的这位二军师,也算是彻底接受了。 “此次会盟,你也算有功。等会本相去请奏陛下,封你为江州郡守,边军参谋。” “多谢陈相!”钱时亦大喜。 “林堂。”转过头,陈九州喊了一声。 一脸萧杀的林堂,立即迈步踏来。 “别……老杵着个脸,你才二十多的年纪。”陈相叹了口气,手底下的这帮人,尽是光想着玩命了。 裴峰如此,李隆如此,林堂也如此。 林堂怔了怔,难得露出憨笑。 “南江四郡,陛下和本相,可就托付给你了。你须知,南江四郡若失,东楚必亡。” 以夏侯敬的怒火,取得南江四郡,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过江伐楚。 陈九州可没有信心,再来一次火烧连营。 “末将愿为东楚效死!”林堂立即正了正脸色,跪伏在地。 旁边的钱时亦同样如此,后头的几万大军,也随着浩浩荡荡地长呼。 “愿为东楚效死。” 陈九州满意地点点头,东楚的桥头堡,当真是不能失去。 “陈相放心,会盟的一万多匹马,我会让人慢慢送去东楚。” “这倒不急,先送两千过江,余下的,林堂你主建一支骑兵,自由调度。” 林堂脸色更是激动,有了骑兵,南江四郡会更加牢不可破。 “过江!”骑马往前,陈九州抬起手臂。 “呼!”无数楚士纷纷跪伏在地,将长戟压在手边,作恭送之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了楼船,夏琥的面色,难得露出微微稚气的笑容。 高兴的是,他不仅活了下来,还亲眼目睹了那些梁人,被楚人打得大败。 “高兴么。”陈九州背着手,缓缓踏步走来。 “些许……”夏琥急忙垂下头,对于陈九州,他既有恨,也有依靠,反正这种情绪,一时很难说的清楚。 “陛下又忘了,为君者当如何。” “当有龙颜威仪。”夏琥瞬间抬头,第一次,没有任何负罪感。 “楚人古训,楚江所过之处,皆是我东楚之疆。”陈九州扬起手,指着江面上,浩浩荡荡的江岸。 多少年了,楚人从未敢踏过江。 “我东楚子民的心愿其实很简单,有所食,有所穿,有所盼,若陛下有一日御驾亲征,从南江四郡出兵,继而马踏南梁。” “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说,陛下必是明君。” “有陈相在……朕放心。” 不管是真话假话,陈九州也懒得辨认了。 “陛下长大之后,终归要靠自己的,还请陛下记住,本相只是扶你一把,并不是一直要扶着你。” 若扶不起,大家一起完球。 当然,这句话陈九州并未说出口。 “陈相,醒了,那位青松先生醒了!”贾和嬉皮笑脸地跑过来,充满了欢喜。 堂堂天下三士,居然要去东楚修史籍,如何能不欢喜。 “老贾,没失礼吧?” “哪能啊陈相,我特地吩咐了人,都礼善一些。” 陈九州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天下三士的名头还是在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贤能大才,慕名来楚。 “走,去看看。” 贾和蓦然又堆上愁苦,“陈相,你可得好好劝劝,青松先生,扬言要绝食而死,绝不入楚。” “玩这么狠?”陈九州怔了怔,要说李青松拳拳爱国之心,他是不信的,否则的话,就不会远游二十多年,才回到南梁。 “还请先生吃一口。”一个东楚小军参,捧着鱼汤瓦饭,端到李青松面前。 却不料,被李青松暴怒地推开,鱼汤和饭洒了一地。 小军参刚要再劝,在看见陈九州来了之后,急忙退开身子。 走到船舱,陈九州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去。 “青松先生吃得不习惯?” 陈九州笑了笑,从船板上捡起一撮米饭,大口地吃进嘴里。 “嗟来之食,老夫即便饿死,也不会吃一口!”李青松怒发冲冠,还停留在被陈九州激吐血的那一刻。 “这是礼敬之食。”陈九州悠悠开口。 “本相知道,先生肯定在想,小国寡民,岂会明白仁义礼智信的事情。” “但还请先生放心,先生的近侍,女妾,甚至是坐惯的藤木椅子,不日都会送来南梁。” “你想让老夫帮东楚修史籍,痴心妄想!即便是个死,老夫也绝不会屈服东楚小儿!”李青松捶胸顿足,一副懊恼至极的模样。 133 僵局一破,南陲大乱 “老夫堂堂天下三士,岂会受你摆布!”李青松昂着头,脸色愤恨之极。 若非是陈九州,这时候,他该回到南梁,受万民敬仰了。 陈九州脸色依旧平静,看着李青松缓缓开口。 “先生回南梁,至多是位列朝堂,再往上,夏侯敬也不敢给你太高的吏位。” “但先生留在东楚,便是三公之位,东楚境内并无所谓的世家门阀,本相会在楚都繁华之地,给先生建一书院,名为青松。” 李青松微微一怔。 陈九州的这份支持,怕是天下无出其二了。 “还有件事情。”陈九州眯起眼睛,“先生生于白水镇,先生当知,一百年前,白水镇乃是东楚州地,严格来说,先生不是梁人,而是楚人。” “在先生小的时候,必然也会有祖父辈叮嘱过,誓不忘楚之类的话。” 李青松眉头皱得更深。 “食梁人的粟米,着梁人的袍服,也改变不了,青松先生是楚人的事实。” 言罢,陈九州微微抬手,立即有一艘江船驶了过来。 “先生若是还执意回南梁,本相也不便挽留,毕竟先生在会盟之时也说,东楚乃无道小国,不值教化。” 李青松沉默地起身,犹豫了许久,缓缓往江船走去。 在走下江船的时候,李青松突然转过了头。 “敢问陈相,若有来世,会选择哪一边?” “楚人。”陈九州几乎没想,“不敢忤逆祖辈,家贫如洗,却永远是家。” 李青松哆嗦着身子,最终,还是退了回来。 陈九州心底,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李青松不听劝,执意要回南梁,若如此,东楚则痛失一个人才招揽的大好机会。 两日多的时间,浩浩荡荡的两千余人,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楚江岸边。 按着东楚古训,回楚之时,需另饮半瓢楚江水。 刚将水瓢放下,陈九州便听到了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天佑我东楚!陛下还活着——” “幸甚!东楚幸甚!” 陈九州微微皱眉,这叫什么话,要咒小舅子死吗。 抬起头,陈九州发现,此刻在面前不远,一位穿着官袍的老吏,哭得叫一个惨,连脸儿都哭脏了。 “是观星官。”贾和在旁,同样紧皱眉头。 陈九州才想起来,似乎是前些时候,观星官有谶言在前,南陲三国一月之内,必死一帝。 “陛下还请速速回宫,不宜再随处逗留!”观星官跪伏在夏琥面前,言之凿凿。 夏琥略有不喜,这跟咒他死有什么区别。 “请陛下务必多加小心,星象乃是天命谶言,自古有之!” 说实话,夏琥这几天跟着陈九州去会盟,原本都不怎么当回事了,现在听观星官一番劝谏,立即又有些担惊受怕起来。 急忙让人搀扶着上了御驾,慌不迭地往皇宫而去。 “星象谶言,可当真?”陈九州有点无语。 “自然能。”这时,在旁边的李青松,突然就开了口,“虞朝末年,天下各地,至少有六名星官,通过夜观天象,皆预测到了十年大灾。果不其然,十年大灾,成了压垮虞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朝,便是四百年前的大统一朝代。 “青松先生,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天象,帝星陨落,南陲三国中,真的会有一个皇帝会死?”这老固执难得开了口,陈九州自然要套近乎。 李青松瞟了陈九州一眼,“天象之说,自然有其道理,若是糟糠之术,早就该失传了。” 大佬就是大佬,一番话下来,连陈九州也未免有些心悸。 南陲三国的三个皇帝,分别是徐豹,夏侯敬,以及自己的小舅子夏琥。 在这其中,不管是徐豹死了,或是夏侯敬驾崩,恐怕都会引起极大的恶果。 当然,小舅子夏琥也不能死,否则该去哪里再立一位皇帝,总不能推自家媳妇做女王吧,至于关外五藩,压根儿就不算一家人了。 “陈九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青松看到陈九州的模样,微微有些解气,“天降异象的时候,老夫也观了天象,帝星陨落的方向,很可能不在东楚。” 言罢,李青松拄着拐杖,大步往前走去。 不在东楚?这也只是可能吧。 到了现在,陈九州自个都有些发懵了,这种时候,他真的不希望南陲三国,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僵局一破,南陲大乱。 …… 天门山脉附近,一处深不可测的密林之外。 一支风尘仆仆的百人队,沉默地停下了脚步。 “统领,即将入夜,不宜穿林。” 满脸冷峻的统领稍稍沉思,随后又垂下头,看着手里的地图。 地图的线路,一直都有标识,可惜的是,似是时间长了,实际上很多地方,标识之物早已经消失。 “让兄弟们背靠山壁,暂且扎营休息。” 将命令发出去,陈七聪冷冷抽出长刀,坐在地上,用布条拭去刀刃上的血迹。 这一路来,遇到数不清的山匪,野兽,敢挡路的,都尽数杀死了去。 “我等不负陈相所托,不负东楚之命,但凡还有一人活着,都务必要寻到开路的线索。” 自古以来,东楚三面环水,只剩天门山脉这边,宛如死地一般,无人敢攀越。 而这张图,延伸的路线,分明是通到天门山脉深处的。 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敌袭——” 正当陈七聪想着,猛然间,听到巡哨的军士,怒声大喊。 血迹还未完全抹去,陈七聪便已经提着刀,一马当先,朝数百个蜂拥而来的山匪冲去。 天门山脉之下,火把光亮的映照之中,约近百个面色萧杀的楚士,跟随在陈七聪身后,扑杀冲过来的山匪。 一时间,惨叫声响彻了密林山峦。 134 观星官的谶言 “陈相,陈七聪的密报。”御花园里,贾和将一封染着血迹的密报,小心递到陈九州面前。 乍看了一眼血迹,陈九州便皱住了眉头。 “天门山脉附近,原本就是贼窝,加之前段时间的剿匪,这些逃窜的贼徒,会更加憎恨楚人。” “陈七聪辛苦。” 叹了口气,陈九州将染血密报打开,看了几眼后,面色不禁凝重。 “按着乞活山的布局,那张地图,不应当有假。” “应当不假。” “但若是不假的话,路线又岂能通到天门山脉深处。”陈九州站起来,语气很不好,“贾和,你我都知道,天门山脉深处向来是死地,据说两百多年的时间,没有人出入了。” 若非如此,按着东楚三面环水的惨况,陈九州早就想兵出天门山,打通道路了。 “老贾,你觉得……天门山后面会是什么?” 贾和苦笑,“陈相,估计还是山。” “那往后再往后呢。” “应当还是山。我翻过楚籍,天门山脉,连绵近千里,浩浩荡荡,加上地势险恶,野兽不绝,亦不会有人去过另一边。” “所以,这就奇怪了,乞活门不是傻子,那张地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贾和微微沉思,一时也说不出来。 “告诉李隆,再遣三百人去支援吧,让陈七聪小心一些,实在不行的话,便退回来,本相不会怪罪于他。” “陈相英明。”贾和拱手。 点了点头,陈九州重新坐下,“老狐狸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赶回东楚,陈九州最初的想法,便是立即削平五藩,可不曾想,鲁长风居然摆烂,直接把五藩的封地,彻底给锁死了。 河安郡悬马道,原本是通向建林郡的,好家伙,中亲王夏峥死了之后,夏无伤听从鲁长风的命令,直接派人捣山,造成了巨大的山体滑坡,堵住了悬马道。 而天下关外的通道,同样没能幸免,被鲁长风派人凿穿楚江,引水灌入,若非天子关地势颇高,估计都淹了。 “老狐狸是真的怕了,才会行此一举,瓮中之鳖而已。”贾和冷笑。 封堵了征伐的道路,实际上,关外五藩之地,也势必是困守之势。 “听说夏无伤在鲁长风的帮助下,杀死了中亲王的两个嫡子后,承袭王爵,自好中亲王了。” “谁给他的王爵?”陈九州嘴角发笑,“死了都入不了夏氏宗祠,只待道路一通,便是死期。” “通告何通,务必加快速度,一月之内,把道路打通,本相要亲自带兵,灭了这几个犯上作乱的国贼!” “三千万东楚子民,无不翘首以盼。”贾和不失优雅地拍了一个。 “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说完国事,便是家事了,对于慕容鹿,陈九州是真的头疼。 这么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能爆了。 “还能怎么样,我昨日给了他五两银子,便立即跑去夜宿青楼了。”贾和摇头叹息。 陈九州也微微失望,还指望着慕容鹿能争气,坐上北燕的帝位呢。 …… 南陲三国一月之内,必死一帝。 到了今天,已经过了快半月,夏琥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每日的膳食,都让刘总管用银针试好几次,才敢下嘴。 其余的小太监宫娥更不用说了,但凡有个生面孔,都会立即被赶走。 “陛下切记,还有半月时间,切不可出宫!” 观星官叫冯周,古稀之年了,天天都跑得气喘吁吁,不忘来宫里叮嘱一波。 “若是收到徐帝或者梁帝的死讯,那可多好。” “冯卿家辛苦。”夏琥艰难挤出一句,背着手,想往后走到龙椅,却不料极诡异地脚板一滑,整个人往前摔了下去。 顿时,冯周死了爹妈的惨叫,立即响彻了金銮殿。 金銮殿外,陈九州无语地揉了揉额头。 “还请先生不要介意,这帝星陨落的谶言,当真闹得有点过了。” 李青松表情冷漠,“南陲三国,必死一帝,陛下年纪尚小,老夫可以理解。” 按着陈九州的意思,李青松平时无事,无需入宫觐见,不过嘛,这头一回的面圣,自然是免不了的。 走入金銮殿,陈九州把哭爹喊娘的冯周,冷不丁踹了一脚。 冯周这才哭哭啼啼地起身。 “陈、陈相!”夏琥抬起头,脸色早已经吓得发白,这一摔,加上冯周的惨叫,简直要了他半条小命。 “就肿个包。”陈九州叹了口气,此事若传出去,估计会被梁徐两国笑死。 “陛下,司空李青松觐见。” “啊,是青松先生,快请!”夏琥急忙爬起身子,不争气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握着李青松的手。 全然忘了,当初在会盟台上,对于李青松的言辞,他当时是何等生气。 “拜见陛下。”李青松淡淡施礼。 “本相已经和青松先生说过了,日后东楚的文举之事,由青松先生全权负责。” “青松书院,也于今日起始,开始修建。” “此乃东楚大兴之兆!”夏琥激动不已,他做梦也没想到,去一趟会盟,便迎来一位天下三士。 只是李青松如今对于东楚,还不是彻底融入,若非陈九州的楚人之说,稍稍将他感化。 他是懒得入楚的。 “若无事,老夫告辞。”将夏琥的手缓缓推开,李青松拄着拐杖,走出了金銮殿。 陈九州微微一笑,也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李青松这等天下大贤,会回心转意的。 “陈相,朕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青松先生,似是不高兴了?” “没有。”陈九州摇头,随即看了一眼周围,殿前卫士的武器,都改成木质长枪了,连着太医,也时时候命在殿内。 南陲三国,必死一帝,小舅子这是怕得要命了吧。 “本相告辞。” 转过身,陈九州没走几步,猛然间,又听到冯周死了爹妈的痛喊,伴随着的,还有太医和太监宫娥的急急脚步声。 怔怔回头,发现夏琥不过是流了鼻血,恼得又走回去,大踹了冯周一脚。 135 徐商魏贵 将头伏在陈九州的胸膛上,夏骊只觉得脸色烫红。 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得又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句。 “呸!乱臣贼子!” 陈九州有点无语,“老牛耕完了田,这便开始遭嫌弃了。” “你、你胡说什么!” “嘿嘿,夜色撩人,本相与夫人,不如再安歇一把?” “安个鬼!”夏骊努着嘴,声音明显没有底气,“你再胡说,我便走了!” 陈九州叹了口气,只得把夏骊抱在怀里,享受难得的静宁。 “对了陈九州,皇弟也束发之岁了,该选妃了。”片刻,夏骊突然吐出一句。 “选妃?太早了吧。” “早什么,南梁的那位帝家,听说没到束发之岁,都已经纳了几位妃子了。” 古人的观念便是如此,传宗接代,巴不得早生几个孩子。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 先帝与太后殡天,理所当然,小舅子的婚事,要轮到他和夏骊来操劳。 “这倒没有,本宫只是问你的意见,若是你想以国联姻的话,务必要认真甄选。” 古往今来,与他国联姻的事情,司空见惯,如东楚这等小国,这时候寻求大国联姻,倚为保护,似乎是挺不错的法子。 至于对象,也只有徐国了。 但陈九州不想如此,联姻一成,势必将东楚与徐国,牢牢捆绑在一起。 “容本相好好想想。” 夏琥选妃,无疑是件大事,甚至可以说,与东楚社稷息息相关,可马虎不得。 “本宫听……你的。” “哟,夫人,这是夫唱妇随啊。” 夏骊气得起身,照着陈九州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 丞相府内,顿时响起了陈九州的惨叫,以及绿罗一众婢女的开怀大笑。 …… “若是以往,东楚何曾见过此等景象!”坐在酒楼靠边位置,贾和开口惊叹。 东楚大败南梁,不仅暂时稳住了东楚江山,更是吸引了不少商人来楚,收购楚地的兽皮,籽油,运销他国。 而在其中,又以徐国商人为最,由于两国通商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徐商蜂拥而至。 “不过陈相,我听李隆的报告,许多徐商仗着国威,不断杀价,闹得有点过分了。” “我昨儿还揍了一个,一贯钱要买十斤籽油,我都看不下去,直接就让老六动手了。”慕容鹿嚼着花生米,语气讪然。 老六是李隆分配给慕容鹿的护卫,俨然成了专用狗腿子。 “不是有坊司的对价么?”陈九州皱了皱眉。 “那些徐商哪管这个,这家若犹豫着不卖,另一家马上就来了,说到底,还是楚人太穷了。”贾和叹了口气。 兽皮籽油之类的东西,在东楚境内,原本就是溢出,除了商船运到徐国的那一批,余下的,确实只能销给外来商人。 “滚开!”这时,酒楼之上传来了呵斥之声。 陈九州回头,发现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扯高气扬地走上酒楼。 “让你滚开!” 一个来不及退开的楚人百姓,被家丁一推,趔趄地摔在地上。 “若非是我徐国可怜尔等,尔等怕是要吃一辈子的糠粟!”狗仗人势,推人的家丁骂得更加得意。 店小二挤上笑容,将倒地楚人扶起之后,立即小跑过来。 “客官稍坐,我这就去沏茶。” 胖商人环顾周围,发现无人再敢上前的时候,满意一笑,从袖子里抠出半两碎银,直接扔到了地上。 店小二皱着眉拾起,往楼下走去。 “并非是楚人孱弱,而是知礼。”贾和叹了口气。 东楚到如今,还需要更大的契机,才能成为强国。 成为了强国,又何须再看他人脸色。 “大哥二哥,我想揍他!”慕容鹿摔着筷子,忍不住要起身。 贾和骂咧两句,将他一把按在椅子上。 陈九州微微皱眉,暂时也没有过多计较,他巴不得这些徐商,再扔多点钱在楚地。 若是这胖子富商,此时好好吃饭,那什么事情也没有,偏偏好死不死的,这胖子朝着陈九州的脑袋,就扔了一把花生米过去。 陈九州怔了怔,这特么能忍? “碍着爷了。”胖子富商嬉笑,指了指对面的青楼。 在那里,两三个招徕恩客的姑娘,笑得花枝招展。 “老爷若是有兴致,不如带两个楚地雏儿回徐国,参加春社的时候,可助兴不少。” “嘿嘿,楚地的小娘们,尽是残花败柳之姿,平时光顾着侍奉楚地小儿了。” “驴儿操的!”没等陈九州开口,慕容鹿立即跳了起来,抓着一盘花生,就往前冲去。 “欺我大哥——” 可惜,终究是技不如人,被富商的家丁,两脚便踹飞回来,抱着木柱哇哇大哭。 堂堂一个北燕公子,这表现也太令人心寒了。 站在旁边的护卫老六,抬头看着陈九州,目光里酝酿着怒火。 陈九州稍稍一想,将手挥了出去。 瞬间,护卫老六抽刀,悍不畏死地扑了上去,在挨了几处剑伤之后,捅翻了四五个家丁,把那富商一把揪了过来。 “莫打!”胖富商惊声大叫,哪里想到,当真会有人敢下手。 “我乃徐国人魏贵!有爵在身——” 啪! 哭哭啼啼的慕容鹿冲过来,立即甩了一个巴掌,直接把魏贵的嘴都抽歪了。 “徐国下邳王……与我有远亲关系——” 慕容鹿刚要再打,被陈九州抬手拦住。 “你认识徐泊?” “自然认识,下邳王的第三房小妾!乃是我远房四姑连襟的侄女!” 这远亲关系,果然够远的了。 “怎么?你这是怕了?呵呵,徐国第一将的名头,怕也正常。” “老三,往死里打。”陈九州笑了笑,蓦然间,他突然想到了徐泊看着他的时候,那种极度不善的眼神。 很庆幸的,皇帝是徐豹,而非徐泊这位下邳王。 慕容鹿闻声大喜,直接抄了一节桌腿儿,一脚把魏贵踹翻后,抡了起来。 136 你我皆是嗜酒狂徒 “陈相,我真不知道是您。”魏贵跪在地上,连着抽了自个八个耳光,“我哪里有爵位,我这收籽油的钱,还是变卖了祖屋才凑的,不敢瞒陈相,那几个家丁,也是聘请。” 酒楼包厢里,看着面前的魏贵,陈九州只觉得有些好笑。 刚才在酒楼上,不知道的人,还真把魏贵当成徐国的豪商了。 “我打赏个半两碎银,刚才都心疼得要命!” “得了,起来坐着。”陈九州也没了逗乐的兴致,“这么说,下邳王徐泊,与你也不是远亲了吧?” 魏贵尴尬一笑,“徐国境内,下邳王的名头太响,许多人都如此的。” “那你刚才说的春社,是什么意思?”贾和在旁,冷不丁插了一句。 “徐国境内,每逢三月都会喜迎春分,也叫春社,是举国欢庆的喜事。”魏贵垂着头,声音有些发抖。 陈九州原本还有意思,把魏贵收为在徐国的暗桩,但看着魏贵唯唯诺诺的模样,已经没有任何兴趣。 这样的人,不坏事都算好了,哪里能做什么暗桩。 “等会去西市收籽油吧,回到徐国,记得替本相告诉其他商人,关税可减半成,但切勿再欺压楚人,都是求财,本相能理解。否则,本相可得杀几个徐商来助助威了。” 关税减半成,足以让魏贵惊喜万分,况且还饶了他的冒犯之罪。 “小民叩谢陈相!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连魏贵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在不久,居然一语成谶。 “三百里急报!” 刚走出酒楼,一骑快马,立即循着楚江岸,远远奔袭而来。 “徐国下邳王徐泊,出访东楚!” 陈九州皱了皱眉,刚和徐商还扯着下邳王的事情,这下倒好,说曹操曹操来了。 “已经到江岸码头了。”将密报递给贾和,陈九州面色显得愈加凝重。 对于徐泊这位下邳王,他心思很复杂,甚至觉得,这下邳王,或是和自己,同属一类人。 “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徐泊亲自做使臣?” “不知。”陈九州摇头,离着会盟,也不过隔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徐泊来来往往的,不觉着仓促么。 “陈相,先去看看吧。” 陈九州点点头,如今在明面上,东楚每年向徐国纳贡求盟,这徐泊确实不好耽搁。 …… 江面码头。 徐泊一身白衣,腰下吊着壶老酒,连侍卫也没带,仅抱了一把剑,便堂而皇之地入楚。 南陲有三将,有不少人曾为三将的排名,争得面红耳赤。 第三无悬念,自然是范龙。 但第一第二,却时常惹得徐梁两国的人,吵翻了天。 “我南梁刺蛟将,两万破十万,所率刺蛟银甲军,兵威无双!” “我徐国下邳王,为国之大柱,国内百姓,无不拍手称颂。” 奈何徐泊征伐的事迹并不多,显得低调而又无说服里,一下子被南梁文人的声势压了回去。 陈九州抱着袍袖,稳稳立在江边,任江风拂过脸庞,微微带着几分惬意。 “来得焦急,赶不上挑礼,便打了一壶老酒,与陈相共饮。”徐泊淡笑着,将腰下的老酒解开。 左龙左虎隐在暗处,冷静地防备着。 陈九州不动脚步,亦是露出淡笑,“下邳王既是使臣,当由本相想请。” “与你喝这壶老酒,不作使臣之数。” “想交朋友?” 徐泊抬头大笑,垂到额头的鬓发,瞬间被撩起,显得极其俊俏。 连陈九州都有些嫉妒了,长得帅就算了,出生在皇家,武功高强还会打仗,这要放在后世的小说,妥妥的男主人选。 “陈相不肯么,还是怕本王在酒里下毒。” “王爷勿怪,本相正好渴得紧。”两步走近,陈九州拍开坛泥,仰头便灌了几口。 “果然好酒,比起我东楚的扶风酒,也不逞多让。” “哈哈,陈相不仅识人,还识酒。”拿过酒坛,徐泊也仰头灌了几口,随后,悠哉悠哉地坐在了地上。 “敢问陈相,这东楚楚之江,该有多长。” “自西往东,有七千里。” “本王又听得楚人有古训,楚江所经之处,皆是东楚之疆。” “王爷说笑了,东楚不过半州之地。” “半州之地,却能大破南梁三十万,陈相不简单呐。”一边说着,徐泊又仰头把酒灌入喉咙。 “我与陈相相识,何其壮哉!陈相也饮!” 陈九州微笑接过,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口。 “陈相,不知打算何时,一举灭掉南梁?” 这一句,让陈九州眯起了眼睛。 “王爷说错话了吧,我东楚小国,兵微将寡,哪里敢言灭梁。” “以陈相的手段,时间早晚罢了。到那时,东楚占了两州之地,可要不得了啊。” “本相明白了,王爷是来笑话我东楚的。” 徐泊转过头,似笑非笑,“陈九州,这南陲三国,也就你入我的眼,我徐泊说话,一向不会托大。” “王爷谬赞。” “两头老虎,各占一座山,两座山下,偏偏还有条趟不过去的大河,本王想问陈相,若是有一日大河干涸,会如何?” “二虎不相容,会死斗。王爷莫不是喝醉了,我半州东楚,实则跟个羊羔子一般。” “大争之世,又有谁会甘愿做羊羔子。本王不会,陈相也不会。” 陈九州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本王与陈相,倒有一处相似。陈相在辅东楚,而本王在辅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偏偏要顾忌太多的狗屁事情。都怕自家皇帝不争气,误了江山,嘿,若是误了江山,估计那些百姓文士,又得追着我们骂娘了。” “徐兄说的真好。”陈九州心底感叹,这特么才是知己啊!自家人该多好。 “哈哈,陈兄果然是知己,来!你我再痛饮一番,管他明日几何!” 陈九州也大方地接过酒坛,灌着喝了起来,或是太过尽兴,没几个回合,酒坛子便空了。 “陈兄,何不让那两位藏着的护卫,再打两坛酒来,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对,我东楚扶风酒,必然会让徐兄欢喜!” “今日我徐泊不作徐王,陈兄也不作楚相,你我皆是嗜酒狂徒,以风为肴,以江为悦,斗酒三百合,乃做天上人仙。” “天上人仙三百万,皆不如徐兄做友!” 137 不打不骂是伤害 夜色笼罩楚江,铺下一层月光。 楚江岸上。 徐泊喝得兴起,抽剑而出,在陈九州面前,歪歪扭扭地舞着剑法,每每离得陈九州近一些,便惊得后面的左龙左虎,忍不住心头一紧。 “哥,陈相也不知道怕。” “陈相……或是真把这位徐王,当成了朋友。”左龙想了想开口。 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被陈九州掷入楚江。 穿越这么久,最善解人意的,居然不是夏骊,也不是贾和,反而是徐国的这位王爷。 “徐兄,你扭屁股的模样,当真像南梁扭扭捏捏的小娘子!”陈九州抱怀大笑。 “陈兄,你这个看客,着实不及格,若是在徐国,早有人给本王打赏了!” “赏!该赏!”陈九州又拍开一坛扶风酒,“赏徐兄半坛扶风!” “酒来!” 徐泊长剑一挑,陈九州避都不避,直接让徐泊把酒坛挑走。 “天下二十州,可称英雄者,不出十人!陈兄可称其一!” “徐兄,亦可称其一!” “天下英雄,唯陈兄与我!”长剑脱手,徐泊摇摇晃晃,栽在了江边。 晚风吹得有些凉人,陈九州痛快地笑了三声,脱下长袍,盖在醉倒的徐泊身上。 单人入楚,居然这么毫无防备,说醉就醉了,真是个妙人。 “可惜,也只是一日之友。” 陈九州心底涌上苦涩,徐泊明白,他也明白,大争之世,利益为上,终归有一日,会像徐泊说的一样,二虎相斗。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则是把南梁灭国。 “陈相!”困得不要不要的左龙左虎,瞅着终于完事了,才急急忙忙跃了过来。 “把下邳王好生送去驿馆。”吐出一句,陈九州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又突然想到什么。 “左龙,记得吩咐驿馆的厨人,备些夜食,加一份醒酒汤。” …… 清晨。 陈九州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 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喝完左龙递来的醒酒汤,整个人才稍稍舒服一些。 酗酒夜不归宿,估计回到丞相府,少不了被夏骊一顿数落。 “左龙,下邳王呢。” “回陈相,下邳王今天一早,已经过江回徐了。” “回徐了?”陈九州怔了怔,这几个意思,昨晚还大醉三百回合来着。 “有没有说什么?” 左龙想了想,拼命摇头,“并未留话,不过留了封徐国皇帝的亲笔信函。” “拿来我看看。” 打开信函,陈九州扫了几眼,便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春社大典,希望他能赶赴徐国一聚。 如今在明面上,东楚和徐国正处于蜜月期,国内大典,邀请他这位相熟丞相,并不唐突。 但现在,东楚还有五藩在苟延残喘,一来一去,又得花费不少时间。 “把军师请过来。”放下信函,陈九州有些无奈地揉着额头。 …… “所以,徐帝的意思,请陈相入徐?”贾和皱着眉头。 “不得不去。”陈九州叹了口气,“若是不去,恐会遭徐国臣子诟病,明面上为友邦,这才是最无奈的。” 没有徐国拉扯,估计夏侯敬早就巴不得举兵伐楚了。 “我随陈相同去。”贾和面色凝重。 “老贾,你留在楚都吧,其他人我不放心。” 这是实话,整个东楚,除开不顶事的小皇帝,陈九州是一把手,那么贾和就是二把手。 燕国之狐,岂非浪得虚名。 “如此的话,还请陈相多带些护卫,另外,让林堂带人在栀水郡外扎营,以作接应。” 陈九州也不愿意往坏处想,但终归来说,他还是有些担心的。 人与人之间,尚且以利益为上,何况是两个国家。 “放心吧,本相自有应对。”安慰了一句,陈九州起了身子,准备回府报告一番,便立即动身。 为了东楚,他这段时间,真是跑得腿儿都断了,果然,去了哪儿,都是奔波至死的销售命。 “酗酒!夜不归宿!看本宫不打你!”丞相府里,夏骊装出龇牙咧嘴的模样。 “乃是应酬。”陈九州抬头,嘿嘿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和夏骊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到了现在,已经是-16cm。 “陈九州,你流口水,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夏骊莫名脸色一红,回头冲着绿罗便喊。 “取根杆儿来!” “公主要动家法?”绿罗欢呼大叫,蹬蹬跑出去,没多久,便抱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棒。 这特么叫杆儿…… 陈九州抬头,瞪了绿罗一眼。 “还敢瞪人!本宫、本宫动家法了!” “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是伤害!”陈九州昂着头,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 多久了,他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有了一种叫“家”的牵挂。 138 他原本要做皇帝的 “徐国国君相邀,不得不去。”陈九州认真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东楚想要存活,就务必要放低姿态,没有徐国在后拉扯,南梁的大军,要不了多久,就会往南江四郡涌去。 夏骊沉默点头,身子微微发抖。 “本相答应你,会很快回来。”陈九州伸出手,鬼使神差的,勾了一下夏骊的鼻子。 夏骊微微一怔,随即气得抓住陈九州的指头,往下一掰。 嘶—— “谋杀亲夫啊!”陈九州吸了口凉气。 “记住,一定要活着回来!”夏骊抬起头,蓦然眼圈发红。 “不过是个庆典。”看着夏骊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但最终还是心底发酸,一把将夏骊抱入怀里。 江风吹得很急,不多时,便将夏骊的泪珠儿,尽数吹干了。 理了理衣服,陈九州挤出笑容,转身往前走去。 左龙懂事地递来半瓢楚江水。 “登船!”陈九州抬起手。 “陈相登船——” 江船之上的护卫,不仅有左龙左虎,这一次,连燕翎也随行了,甚至,李隆还担心出事情,拼命挤了十个护国营的楚士上船。 “本相说过,只是庆典,等本相回楚,再与诸位痛饮!”望着江边,陈九州拱起手。 “静候陈相!” 江岸上,不仅有夏骊,贾和,李隆这些人,还裹着一身伤的裴峰也来了。 李青松站得远一些,微微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御驾上的夏琥,沉默地从马车窗来探出头,目光复杂。 …… 徐国,琅琊国都。 春社大典在即,处处是欢庆的景象。 徐豹又喝醉了,醉得连妃子和宫娥都分不清楚,此时,正把一个年轻尚轻的小宫娥抱在怀里,咧嘴说着情话。 “朕与民同乐,喝醉之有!” 拂开袖子,徐豹笑得愈加欢喜。 “淑妃,快给朕喂酒。” 小宫娥抖着手,玉酒壶没抓稳,瞬间打落在徐豹身上。 徐豹怔了怔,脸上随即露出狰狞的神情。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小宫娥急忙跪地,慌不迭地磕着头。 徐豹仰头,深吸一口气后,摆了摆手。 小宫娥大喜,谢了恩起来,刚要往回退去。 嘭—— 徐豹用手箍住小宫娥的脑袋,狠狠往旁边的铜鼎撞去。 一滩鲜血,瞬间在大殿的御道上,蔓延开来。 四周围的文武百官,皆不敢言,战战兢兢地垂着头,罔若未闻。 徐泊皱了皱眉,仰着头,把面前的酒一口饮尽。 “陛下,可回宫歇息。” “朕让你说话了!”原本平静了的徐豹,突然指着徐泊怒喝。 “朕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朕是帝,而你是王!” 徐泊冷着脸,不回一语。 “父皇当初要是选了你,这大徐江山,可就不保了!还什么结盟南梁,先伐东楚!愚蠢至极!东楚一小国尔,唯有南梁,才是我徐国心腹大患!” “为何不讲话!徐泊!你个辅国庸王!” 哐啷—— 将面前的酒盅拨到地上,徐豹像个疯子一般,显得更加怒不可遏。 有贴身太监,咬了咬牙,急忙掏出一小壶醒酒香涎,没多久之后,终于让徐豹昏昏欲沉的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皇弟!”恢复清醒的第一件事,徐豹立即趔趄走到殿下,抓着徐泊的手。 “朕定然又喝醉了,皇弟莫怪,朕说的胡话。” “陛下,臣弟并未放在心上。”徐泊露出微笑,也握着徐豹的手,“父皇死时便说过,让臣弟务必好好辅佐陛下,臣弟哪里会生陛下的气。” “这便是了,一家人,一家人嘛。”徐豹松了口气,“徐国若要强盛,还需多多仰仗皇弟啊。” “愿为陛下效死。” 晚宴一过。 徐泊走出大殿,走出皇宫,脸上已然是冰冷如水。 “陈九州呢?” “回王爷,已经快到琅琊。”徐泊身边,一个谋士打扮的人,急忙躬身开口。 “庆典的事情,又准备如何了?” 谋士淡淡一笑,“都准备妥当。” “去迎吧。” 谋士缓缓退去。 孤身一人,徐泊沉默地沿着街路,往府邸走去。 路过相熟的小酒楼,犹豫了一下,徐泊还是踏了进去,打了一壶老酒。 店家是个和善老人,在递酒的同时,亦送过来一包鲜美鱼干。 “刚收笼的,王爷喝酒的时候,与朋友一起尝尝。” 徐泊开口大笑,将鱼干推回店家手里。 “老胡头,你当真是糊涂了。本王从来没有朋友。” 转过身,徐泊突然记起了一句话。 “天上人仙三百万,皆不如徐兄做友。” 沉默地拍开酒坛,徐泊仰着头灌了几口,烈酒滚入喉头,燎热了胸膛的杀意。 …… “春社庆典,乃是徐国最盛大的节日,卑职曾当过游侠儿,入过徐国,逢这等大典,徐国人都要大醉几日的。” 说话的人叫黄寇,是护国营的小统领,遵从李隆的命令,领了一支十人队,护卫陈九州周全。 “徐人嗜酒,偏又不善饮,卑职只需一人,便能喝趴七八个!” 这一句,让一行人都尽皆乐了起来。 “确是不善饮。”陈九州努努嘴,想起了在江岸边,徐泊醉得摇摇晃晃的模样。 “对了黄寇,你曾入过徐国几次,对那位下邳王,了解多少?”顿了顿,陈九州突然再开口。 “下邳王啊——”黄寇揉了揉脑袋,“不瞒陈相,这位下邳王,在徐国评价极高,当初徐国先皇突然重疾,临死之时交待,原本的大统人选,便是下邳王。” “他原本要做皇帝的?”陈九州脸色一怔。 “是如此,不过下邳王以长幼为序,坚决不受,后面才让嫡子徐豹,继承了大统。” “这可真是个……妙人。” 139 陈相,你为何突然来了? 马车缓缓停在琅琊国都外的驿馆。 一名竖着雅冠的谋士,似乎恭候多时,待看到陈九州一行人到来,露出淡淡笑容。 “徐国御史郎李靖伟,拜见陈相,长途劳累,驿馆中已经备好酒宴。” 陈九州拱了拱手,也见了礼。 不管怎么说,这徐国官吏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 “敢问御史郎,春社大典何时开启。” 李靖伟保持着笑容,“回陈相话,我徐国春社大典,一般在月尾的两三天,还请陈相稍安勿躁,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日外官会带着陈相入殿。” “谢过李大人。” 李靖伟躬身致礼,又嘱咐了一番驿馆的小吏后,才告辞离开。 并无任何唐突。 “黄寇,带人去周围查看一番,若有小吏拦着,便说是陈相的意思,让你们去窑子寻姑娘来陪酒。” 黄寇咧嘴一笑,领命走出去。 “燕翎,你也不用跟着。” “为何不跟着,你要是出事情,义父会打我,相公会骂我。”燕翎努着嘴。 这还没开始呢,就一口一个相公了。 “人多眼杂,本相的意思是,让你埋伏的远一些,随便去逛逛街啊,吃吃东西,别被人一锅端了。” “这还差不多。” 燕翎甩着手,嘟嘟嚷嚷地走出去。 “记得把门带上——”这句话刚出口,陈九州就后悔了。 “好的,陈相。” 轰隆! 驿馆的木门,被燕翎用力一拉,瞬间崩塌离析,木屑漫天飞舞。 陈九州揉着额头,旁边的左龙左虎等人,皆是艰难咽了口唾液。 “虎候……好福气。” 好福气?这要是玩个姿势,不得断半条命。 “坐下吧,记得夜里轮哨。” 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现在的徐国,似乎是真没什么理由,会对他下手。 一个庆典罢了。陈九州安慰了自个一句。 …… “迎春神——” 刚醒过来,陈九州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吆喝,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连绵欢呼。 不用想,徐国的春社大典,已经是准备开始了。 李靖伟换了身崭新官袍,依旧笑得彬彬有礼,似乎在驿馆外等了不少时间,面上却未见半分急躁之色。 “陈相,可曾睡好?” “多谢李大人,本相昨夜睡得很好。” “陈相昨日若是早些说,外官定然会遣三两歌姬,供陈相取乐。当然,这也是外官的失职。” 陈九州微微一笑,估摸着昨夜轮哨的事情,是被李靖伟知道了。 “李大人无需自责,是本相逾越了才对。” 拉拉扯扯了几个回合,李靖伟才收起笑容,露出正色,“陈相若已经准备好,那外官便带陈相入殿。” “劳烦李大人。” 比起东楚,徐国的国都,更要大上几分,沿途之中,除了欢庆的人群外,亦有许多商贩游人,跟着欢呼雀跃。 沿街两边,钱庄,酒家,青楼,甚至赌场,应有尽有,各自卯足了力气,招徕来往行人。 一队队的徐国卫兵,手持长戟,不时穿越而过。 “陈相在看什么。”马车里,李靖伟回过了头。 “南陲三国,都说徐国最为富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相过奖,如今徐楚两国,贵为友邦,我等哪怕在徐国,都时常听闻陈相的英勇。” “小国匹夫,岂有讨喜之理。” “陈相若是小国匹夫,这天下可就没人敢称英雄了。” 陈九州怔了怔,这句话,总觉得好熟悉。 “莫不是外官说错了话?”李靖伟微微笑。 “并无,这一路承蒙李大人照料,本相感激不尽。” “外官说过了,徐楚乃是友邦,自然要互相照拂。” 似乎客气得过了头。 实话说,东楚在南陲三国之中,并不受待见,梁人不喜,徐人亦是不喜。 除非说,徐国的官吏,素质高得可怕。 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将陈九州的思绪打乱。 “陈相,宫城到了。” 陈九州点点头,走下马车,迎面而来的,赫然是一队皇家仪仗,正舞着一条红龙,从旁喜庆地走过。 “今日等陛下饮了春神酒,春社大典,就算是真正开始了。”李靖伟在旁解释。 春神酒? 估摸着和后世剪彩一样,预先讨个吉利吧。 没有多想,跟在李靖伟后面,陈九州领着一行人,往宫城深处走去,直直走到了一处銮殿之前。 没记错的话,徐国大殿称未央殿,喻为社稷流传万世。 “还请陈相见谅,随行护卫,不可入殿。”殿外,李靖伟躬身解释。 陈九州犹豫了下,点点头,这个规矩,在东楚也有。 “陈相,我等不放心。”左龙小声道。 “左龙,先在外面候着。” 左龙无奈点头,与黄寇十人,冷冷退后几步,立在一边。 陈九州很愿意相信,徐豹让他入徐,是真为春社大典而来。 若是真想杀他,应当不用这么麻烦,早在会盟的时候,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了。 “东楚丞相陈九州,入殿觐见——”立在殿外的太监,尖声开口。 陈九州理了理长袍,迈入殿里。 可不曾想。 徐豹愕然转身,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他顿在当场。 “陈相,你为何突然来了?” 140 血色春神酒 “陈相,你为何突然来了?”转过头的徐豹,看着走入殿里的陈九州,蓦然脸色一顿。 陈九州皱了皱眉,刚要说话。 却不料,一道声音在大殿响起。 “陛下,你应当是忘了,前日与臣弟喝酒之时,还特地吩咐臣弟过江入楚,务必请陈相参加大典的。” 陈九州侧过头,发现徐泊正拱手而起,言之凿凿。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找李青松好好辨认一下,那封徐豹亲笔的信函。 “呃……哈哈,似是如此!陈相,来来,难得入我徐国,正是时候啊!我徐国春社大典,今日便开始了!” “陛下洪福齐天,徐国定当有上天恩佑。” “哈哈哈,果然,还是陈相会说话!来,陈相随朕一道,前去观天亭!” “谢陛下恩典。” 收回手势,陈九州转过身子,正好和徐泊的目光对下。 徐泊面色平静,淡淡拱了拱手。 “吉时已到——” 殿外的太监,齐齐高唱。 宫城外的街路,哪怕在白日,都升起了漫天烟花,古朴而又庄严的牛角长号,响彻了整个琅琊。 一队又一队的皇家仪仗,终于绕着皇宫迂回而来,整齐地列在玉阶之下。 “陈相,朕的徐国,比起东楚如何?”徐豹看了一眼陈九州,笑着开口。 “东楚不及。” “哈哈哈,陈相谦虚了,东楚有陈相在,必然会越来越不得了。” 比起徐泊,陈九州更喜欢和徐豹打交道,性子暴戾又如何,至少说话痛痛快快的。 “观天亭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待朕喝下第一杯春神酒,徐国今年,定会风调雨顺!” “预祝陛下功成。” “哈哈哈,去观天亭!” 陈九州沉默点头,缓缓退开,跟在徐豹后面,和那些文武百官一道,往前走去。 约莫走了有半柱香时间,终于,在一个开阔的御道上停了下来。 陈九州抬起头,望向前方,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方极其雄伟的穹盖建筑,说是亭子,着实是屈杀了。 此刻,周围已经点缀满了礼庆之物,最正中的高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玉壶,玉壶壶身上,有条有序地围满了红绸。 不用猜陈九州都知道,这必然是什么春神酒了。 “陈相啊,徐楚为友邦,等会朕喝了一杯,也请陈相同饮一杯。” 陈九州心头微微感动,虽然说各为利益,但徐豹的做派,足以打88分了。 “外臣谢过陛下。” “哈哈,好!” 徐豹应了一声,径直往前走去,在观天亭的下方,正好是无数徐国百姓,各自手里捧着酒壶,此刻已经无比欢呼雀跃。 “春神酒,敬列位上苍——” 随行太监,高声大喊。 “敬上苍!” 文武百官跟着高喊,无数百姓跟着高喊。 “朕与万民,共饮此杯!” “与陛下共饮!” 一个满脸白净的太监,从袖子里抽出手,走前两步,开始取下玉壶,斟满了一杯酒。 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四周。 接过满满一杯酒,徐豹大笑三声,端在面前。 陈九州突然觉得不对。 太监!那位太监! 区区一个太监,如何敢在这等场合,把手缩袖! 陈九州脸色大惊,刚要制止。 而徐豹,已经仰着头,将整杯酒,彻底灌入了嘴里。 “春神酒!佑我徐国!” 放下酒杯,徐豹开口大笑。 观天亭下的百姓,尽皆高声欢呼,各自倒满酒杯,喝入嘴里。 陈九州瞬间明白了什么,冷冷回头,循着徐泊的方向。 正好,迎上了徐泊的目光。 徐泊面色复杂,眼睛里,既藏着悲悯,也藏着一抹难以名状的野心。 “陈相,你也共饮!”徐豹转过身,面色已然苍白如斯。 他颤着身子,似乎还没忘记自己的承诺,捧着酒杯,走到陈九州面前。 “为君者……一言九鼎,陈相……饮。” 嘭的一声,徐豹身子一歪,瞬间栽倒在地。 蓦然间,陈九州记起了观星官的话。 南陲三国,一月之内,必死一帝。 恰好,如今正是月尾。 “陛下!陛下!”随行的文武百官大惊,亦有不少太监宫娥,纷纷跑去请太医。 陈九州冷着目光,四处寻找那位白净太监,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太监已经消失了去。 “东楚丞相陈九州!下毒谋害我徐国国君!” 声音很熟悉,隐隐带着悲伤。 陈九州回头,发现徐泊已经抽出佩剑,怒指着他的方向。 陈九州顿在原地,良久,才吐出淡淡一句。 “徐兄,好手段呐。” …… “御史郎,春神祭酒还要多久?”未央殿外的御道,左龙皱了皱眉头。 不得入殿也就罢了,连跟着去观天亭都不许。 李靖伟背着身子,一语不发。 “御史郎为何不答?” 许久,李靖伟才转过了头,带着满脸的戾气。 “本官为何要答你这个楚狗的话?” 左龙大惊,迅速退后几步。 在后头的左虎,以及黄寇等人,也纷纷聚了过来。 李靖伟狞笑着,缓缓把身上文士袍垂掉,继而,露出一身亮银白甲。 “东楚使臣,下毒谋害陛下!死罪难饶!列位斩下楚狗脑袋,下邳王定有重赏——” “呼——” 御道周围,四面八方的位置,数不清的徐国护卫,一波接一波地涌了过来。 锵! 左龙抽出短刀,冷冷环顾周围。 左龙之后,左虎与黄寇等人,也豁然抽出刀器,满脸尽是萧杀。 141 友尽 “杀——” 李靖伟从腰下抽出长剑,脸庞之上,涌出无限怒意。 作为下邳王的幕僚,他自然同意徐泊的意见,楚人比起梁人,更加奸险狡诈! “下邳王有令!每杀一个楚狗,赏黄金百两!” 无数徐国卫士,瞬间神色疯狂,纷纷举起长戟,往左龙等人扑去。 嚓嚓嚓—— 黄寇身后,一个楚士还来不及挥刀来挡,便被十几柄长戟,瞬间捅入身体,再一抽,整具尸身化成血羽。 血腥的气味,瞬间让冲过来的徐国卫士,变得更加凶残。 “往观天亭那边!”左龙怒吼着,用短刀荡开两个卫士,随即开口大喊。 左虎摘下长弓,掠得极远,不断搭弓捻箭,两壶箭射完,在面前的御道,已经密密麻麻躺满了徐国卫士的尸体。 “左校尉,尔等且退!我为尔等开路!” 黄寇提着双刀,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尽是鲜血淋漓。 “护国营第三哨!靠拢!” 余下的四五个楚士,艰难地退到黄寇身边。 “起烟——” 黄寇抬头惊喝,从怀里掏出一节竹筒,在他身边,四五个楚士,亦是如此。 离楚之时,无双候李隆便叮嘱过,他们十人,并非是护卫,而是死士。 死士,赴死而护周全。 竹筒里,一缕又一缕的毒气,迅速弥散出来。 黄寇脸色发青,继而七窍流血,却依然止不住地大笑而起。 “走近些!我等共回英烈祠!” 四五个楚士,已然是浑身披血,却如同黄寇一样,面色铁青,露着笑容。 先涌上来的第一批徐国卫士,迅速瘁死在毒烟之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左龙左虎各自咬着牙,最终躬身一拜之后,破开一条血路,往观天亭的方向掠去。 人群之后,李靖伟眯着眼睛,随即轻功一踏,离开毒烟弥漫的范围。 …… 将一名上前的太医用剑刺死,徐泊抹了抹脸坐了下来,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满朝文武在侧,皆是不敢多言。 “陈九州,我皇兄死了。”坐了有一会,徐泊才抬起头,眼睛渗着泪花。 陈九州冷笑,“下邳王是在猫哭耗子吗?” “你不懂的,本王最初的想法,真的只想做一个辅国贤王。” 徐泊将手挥了挥,有上千卫士涌来,把围着的文武百官,尽数赶远。 “王爷是个复杂的人。”陈九州叹着气。 “陈相又何尝不是。若给你东楚几年,说不定真要坐大了。” “所以,本王不想给。” “皇兄太天真了,本王实在是怕,怕皇兄误了江山。” “冠冕堂皇!”陈九州冷喝,“你所喜欢的,无非是无上的皇权。你当年辞帝位不受,可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也成了谋逆反贼!” 徐泊垂下头,任打乱的头发,遮住了侧脸,嘴里发出狰狞的笑声。 “陈九州你急了,皇兄一死,徐楚两国,便不会再是友邦,我徐国,也不会帮你拦着南梁了。” “东楚该亡了。” 徐泊喘了口气,看向陈九州的眼神,目光灼灼。 “陈兄,你该知道,本王这一会留着你不杀,是为了何事。” 罪名是你安的,杀不杀也是你说的,此刻的陈九州,已如瓮中之鳖一般。 “招揽。” “陈兄不愧是知交。只要陈兄愿意,这毒杀徐帝的罪名,本王可以帮你抹去。另外在徐国,陈兄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我大徐的丞相!” 陈九州冷冷一笑,他做丞相,那不用说,皇帝自然是徐泊了。 “你我乃同一类人,意气相投,这大争之世,若携手开疆,定然有一番大基业,青史留名!” 徐泊越说越兴奋,脸庞上,已经涌上病态的潮红。 “你为三军大将,本王御驾亲征,以两路分兵,会师之日,便是天下太平之时!” 说完,徐泊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陈九州。 他很希望,陈九州会面色激动,然后跪地,认他为主。 可惜,他失望了。 陈九州波澜不惊的脸上,嘴巴嗡动,只吐出三个字。 “我拒绝。” 徐泊闭上了眼,“陈九州,当真要如此……你与我是一样的人,在这世上朋友都不会多,死一个,就会少一个。” “王爷在江岸时说过,你与我同样是辅国大臣。”陈九州顿了顿,语气骤冷,“不同的是,本相辅国,是以正拨反,而王爷辅国,却是以反乱正。” “正与反,自古不两立,便如我与王爷,无法同谋。” 徐泊睁开眼,已然是杀伐的神色。 “你拒绝,东楚会亡国。” “不拒绝,东楚也会亡国。王爷的野心容不下东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说的好!”徐泊起身,仰头大笑。 “日后若有空暇,本王定会去陈兄的坟头,相敬几杯水酒。” “若不是乱世,我与陈兄,当是挚交好友。” “以风为肴——” “以江为悦。”陈九州闭眼。 “天上人仙三百万。” “不及徐兄做友。” “恭送陈兄赴死——” 陈九州睁眼,面色不惊,拱手拜别。 徐泊的背影稍稍顿住,随后抬起了手,慢慢挥下。 一大队的徐国卫士,各持着长戟弯刀,踏过徐豹的尸体,怒吼着朝陈九州冲来。 142 死里逃生 陈九州冷着脸,沉着地抬起手臂。 咻的一声。 第一个扑杀过来的徐国卫士,立即被淬毒连弩穿透了胸膛,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压到了后方的几个人。 “快!快上!东楚奸相不会武功!”有徐国小统领惊喊。 原本有些惧意的徐国卫士,瞬间又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 只有两发的连弩,压根儿不顶用了,将第二个徐国卫士射死之后,陈九州急忙跑到观天亭边,目光紧紧盯着下方。 无数的徐国百姓,正怒火中烧,仰头指着他破口大骂。 “陈相!”这时,左龙的声音响起。 陈九州脸色狂喜,可当扭头去看,立即又陷入一种悲戚的情绪之中。 此刻,一路杀来的左龙左虎,两人身上,各自背着三两支箭,特别是左虎,右臂似乎被砍伤了,鲜血渗红了衣服,看起来触目惊心。 来不及犹豫,陈九州急忙指了指观天亭下方。 左龙左虎会意,又将一队徐国卫士逼退之后,才往观天亭靠得近了一些。 “陈相小心!”这时,听得左龙一声急叫。 陈九州急忙转过了头,往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道亮银色的人影,已经持着长剑,踏过熙攘的徐国卫士盔顶,掠杀而来。 “李靖伟!” 陈九州从未想过,那位戴着雅冠,总是彬彬有礼的御史郎,居然是如此一名高手。 “尔的人头,由我献给王爷!”李靖伟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 长剑掠来,只余不到几寸的距离。 吼! 左龙如疯了一般,不顾砍在身上的刀剑长戟,瞬间撞飞四五个徐国卫士,身子一弹,再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浑身披血。 他冷冷咬着牙,脚步前踏,挡在了陈九州的面前。 嗤—— 长剑从左龙抬起的手掌穿过,带出一片血花。 李靖伟狰狞着脸,继续把剑往前推去,未等左龙反应过来,已经刺入了右边眼睛,再勾手一挑,将还黏着血丝的眼珠子挑割出来。 锵! 长刀的铮鸣,让李靖伟惊了惊后,急忙松开握剑的手,迅速旋着身子退后。 左虎亦是不要命地跃了过来,但还未靠近,被两个徐国卫士举着长戟,从后背捅了进去。 嘴巴咳出几口血,左虎苍白的脸,变得无比疯狂,任由长戟穿透胸膛,往下方的一大批徐国卫士扑去。 瞬间,又有数十个徐国卫士围过来,暴戾地举起长戟刀剑,往左虎疯狂捅去。 “把楚狗剁成肉酱!” 鲜血迸飞在半空,让陈九州赤红了双眼。 卫士之后,徐泊面色微笑,而在旁的李靖伟,则是满脸讪然。 陈九州伸手遥指,脸上尽是萧杀之色。 “陈兄,何苦要闹到这般地步。”徐泊叹着气。 “吾陈九州立誓!他日必带楚士过江,踏平琅琊——” 将昏死的左龙扶住,陈九州纵身一跳,和左龙两人,纷纷从十丈高的观天亭上坠落下去。 观天亭下,无数百姓大怒叫嚣,追着陈九州两人坠落的方向,即将围过去。 但这种高度,即便是没摔死,也等于是半死不活了。 嘶—— 这时,一声烈马的嘶啼,瞬间响了起来。 燕翎面色愤怒,在撞开一大堆的徐国百姓之后,突然跃马而起,跃向空中的陈九州两人。 轰! 巨大的下坠惯性,如同山石崩落一般,差点没将燕翎的手臂压断,拿匹马,也被压得口吐白沫,鼻口渗血。 好不容易,燕翎才把陈九州两人接住,却不曾想,下面疯狂的徐国百姓,已经抱住她的双腿。 其中一个面色发青的老妪,更是张开了嘴,一口往燕翎的小腿咬去。 “杀我国君,我等食汝血肉!” 呼呼! 越来越多的徐国百姓,疯狂地跑过来,亦有一队又一队的徐国卫士,正出现在远处的视线之中。 “燕翎,先带左龙走。”陈九州抬起头,喘了口气,他看得出来,为了接住他们,燕翎此时,必然已经受了内伤。 再拖下去,三个人都会死。 “不,我带主人走!”燕翎红着眼睛,眼看着就要把左龙昏迷的身子抛出去。 “你敢!”陈九州怒吼,乱发被风拂起,着实有些吓人。 燕翎哭了出来,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走!”陈九州喝了句,疯了一般,取出身上的三四瓶蒙汗药,往涌过来的人群,便抛了出去。 燕翎背着左龙,陈九州趔趄地迈着脚步,趁着蒙汗药还有功效,皆不要命地往前狂奔。 巷子里,无数徐国百姓又冲了出来,拿着自制的木弓,搭弓捻箭,纷纷朝着陈九州三人射去。 不到眨眼功夫,陈九州身上,便连着中了四五箭,庆幸并非是军制,威力并不足,没有穿透要害,饶是如此,由于失血,陈九州整个脑袋,已经开始迷糊起来。 燕翎背着左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涌来的徐国百姓,逼到了另一边。 燕翎娇叱的声音,远远传来,隐隐的,陈九州还听得到,似乎还在大喊着他的名字。 将一箩晒着的麦粉推倒,粉尘瞬间扑满了周围。 陈九州拖着乏力的脚步,踉踉跄跄跑入深巷,到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翻身爬入一个院子,再走马房里,抱了稻草铺在身上,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143 恩人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铺过了琅琊的繁华大街。 街上的血迹,隐隐还未干透,四周围的徐国卫士,已经神情清冷地沿着长街,不断盘问可疑之人。 “你!滚过来!”一个卫士小统领,冷冷拦住一个胖子商人。 “爷,我这就滚过来!”胖子商人露出谄笑,果真在地面上打了个小滚儿,再爬起身子,躬身施礼。 小统领也觉得好笑,待发现无异常之后,也不为难,挥了挥手让胖子商人离开。 “哟,魏爷,也就你敢和这些卫士打交道,换成其他人,早吓破胆儿了!”旁边的家丁很懂事地拍了个马屁。 “你也不好好想想,老爷我前几日在东楚,可是能和东楚丞相把酒言欢的人——” “魏爷,慎言!” 魏贵惊了惊,急忙捂着自己的嘴巴,他记起来了,这两日那位东楚丞相人徐国,然后闯了大祸,把国君都毒死了,眼下正被通缉呢。 这时候攀关系,可得完蛋。 不过,心底里他还是感恩的,若非是借着陈九州的名头,去楚都西市收到了一船上好籽油,他如何能发这笔横财。 “不讲,不讲,喝花酒儿。”魏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大乱之世,小屁民的求生之道,就是谨言慎行。 一场花酒,喝到了阳光午后,魏贵有些醉醺醺的伸手,又捏了一把陪酒小娘子的脸。 “给爷算账!” “魏爷,九两二钱。” 魏贵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锭十两重的纹银,拍在了桌上。 当陪酒小娘嬉笑着要摸走的时候,这位大腹便便的色胚小富商,嬉笑着吐出一句。 “给爷找钱。” “哎哟,爷就可怜奴家,做恩赏了嘛。” 魏贵起身,嬉笑着又掐了一把,在陪酒小娘不情不愿地神色中,自顾自伸入桌上的荷包里,数了八钱银子,摇摇晃晃地带着家丁,走出了酒楼。 酒楼外的边角,有卖身葬子的老乞丐,也不辨真伪,魏贵嬉笑着把八钱银子,尽数丢入乞讨的破碗里。 老乞丐感动涕零,刚要靠近,却被他一脚踹开。 “别扒拉扒拉!” “魏爷是个好人。”家丁在旁说道。 魏贵喜上眉梢,却也只是笑了两句,这一世从贩油郎开始,他卖过良心,也赎回过恩德,如他这样的小人物,巴不得一生风平浪静。 “爷去憋泡尿。”还在大街上,魏贵便解了裤带,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红着脸啐骂几句。 只是山泉声还未叮咚,巷子前的角落,突然一只血手伸了出来,攀住他的肩膀。 “太白星官老祖——”魏贵刚惊得喊了句,发现攀着他的那只血手,不知为何,突然又无力地垂下。 魏贵摸了一块石砖,小心探着头往前看去,不多久,整个人面色大变。 他惊惊乍乍地跑回来,第一时间,便握住了随行家丁的手。 “爷问你,东楚丞相的赏金是多少?” “爷,系好裤带,你还滋着尿。” “回话!” “十万两……爷发现了!” 看着家丁兴奋的神色,魏贵突然变得沉默下来,许久,才哭丧着脸开口。 “发、发现个骡子。” “那爷又问?” “滚蛋!把衣服脱下来!”魏贵骂骂咧咧地扯着家丁的衣服。 “没看爷滋尿了吗?要换身衣服,赶紧地脱了!” “那爷,我穿个啥?” 魏贵心疼地抛出一锭银子,脱了乌袍的家丁瞬间狂喜,捡起银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十万两啊,呜呜!”走入巷子,魏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帮昏迷的陈九州换上衣服,这才一会,哭得眼睛都肿了。 …… “十丈高的观天亭,跳下去非死即伤,所以,这一两天,你们都是瞎子么?”坐在龙椅上,徐泊语气清冷。 未央殿里,文武百官皆是垂头静默。 “陛下,陈九州即便不死,也如困兽之斗,再者,琅琊里的百姓,听说陈九州毒杀国君之后,都恨之入骨,绝不会同流合污。”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说,陈九州在琅琊里,必死无疑?”徐泊难得露出淡笑。 李靖伟微微拱手,“楚贼狡猾异常,以至于藏匿不出,陛下,不如彻底封城,关闭徐国边境。” “李大人,这岂不是小题大做!”有大臣惊声开口。 李靖伟微笑,一言不发。 果然,徐泊冷冷从龙椅起身,面色萧杀。 “就按着御史郎说的,今日起,琅琊封城,另!关闭徐国边境!” “如此,我徐国损失巨大。”丞相张之乎也忍不住了,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瞪了李靖伟两眼。 “陈九州若逃回东楚,这才是我徐国最大的损失!再有妄议者!杀无赦!”抽出长剑,徐泊砍断了青铜鼎的边角,声音决然。 144 琅琊封城,边境闭关 “左龙左虎!”从噩梦中惊醒,陈九州眼角噙满了泪花。 这对长弓孪生兄弟跟了他许久,如今却为了护着他,一死一伤。 “别、别叫啊!”魏贵捧着一盆热水,急忙小声开口。 “我可告诉你,外头还有卫士在抓你!”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魏贵紧张兮兮的模样,微微有些感动。 “魏兄弟,大恩不言谢。” 这一句,让魏贵难得露出笑容。 “嘿嘿,爷这半辈子,还没和大人物打过交道,陈相是头一个。” “哦对了,我等会去给你拿吃的,你可别乱跑,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在这里。” 陈九州看了看四周,发现如今身处的位置,居然是一处地窖,昏暗得紧,只靠两盏油灯,勉强能视物。 料想不到来徐国一趟,竟是死局。 南陲三国,一月内必死一帝,也应了谶言。 “魏兄弟,外面怎么样了?” “还能如何?连春社都取消了,光顾着抓你了。哎哟,你不知道,你值钱得很,足足十万两!心疼死爷了。”魏贵捶胸顿足,想想又不对,尴尬地笑了两声。 不过这副模样在陈九州看来,反而是更加实诚。 “本相若能逃过此劫,必有厚报!十万两银子,就当先欠着,日后定还。”陈九州认真拱手。 魏贵满足地点点头,又不忘再叮嘱两句,才踮手踮脚地踩着木梯子,走出地窖。 陈九州取来油灯,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身上伤口,待发现已经被歪歪扭扭地包扎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眼下最关键的事情,是必须要离开徐国,徐豹死了之后,必然是徐泊做皇帝,那么徐楚两国的友邦关系,会立即断裂。 也因此,南梁极有可能大军犯边,叩关南江四郡。 “僵局打破了,下邳王徐泊,我终究是看走了眼。” 由于在地窖中,仅靠着两盏油灯,再迷迷糊糊地醒来,陈九州依旧分不清时辰。 地窖门“叽呀”推开。 魏贵衣裳不整地提着一屉食笼,小心地走了下来。 “陈相勿怪,我家那第三房小妾,硬拉着我睡了半宿。” 魏贵嘿嘿笑着,将食笼打开,取出半只烧鸡,一碟素菜,还有一碗馒头。 陈九州看得清楚,其中一个馒头上,隐隐留着半排牙印。 “人多眼杂,陈相先委屈一下。” 陈九州点点头,直接抓起有牙印的馒头,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落魄在异国他乡,若是没遇到魏贵这个熟人,极有可能,他早就曝尸街头了。 “魏兄弟,劳烦问一句,我的另外两位随从,有没有消息。” “暂时没有的,榜栏上还贴着通缉像,也未听说有谁被抓了。不过现在封了城,你们可不好走了,而且我还听说,连边境都关了。” 陈九州微微皱眉,这确实符合徐泊的性子,不惜一切的,想把他留在东楚。 “徐国边境,现在有无战事?”陈九州声音带着紧张,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南梁的大军,有没有攻伐南江四郡。 若是攻伐了,栀水郡离着不远,徐国内肯定会有消息。 “陈相,这两日并未听说。” 陈九州松了口气,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想办法离开徐国。 “离开徐国?”魏贵痛苦地揉着额头,“这都封城了,哪怕是官吏出入,都会被盘查的。” “咦对了,苦儿帮的人,或许会有办法。” “苦儿帮?” “就是一群乞儿,这帮人时常会接受委托,带着失窃之物,从城里游到外面的护城河,再交给接应的人。” 陈九州心头惊喜,按着魏贵的话,那也就是说,其实是有水道能通到琅琊外面。 “魏兄弟,还请劳烦你,我必须离开徐国。” “我帮忙自然不在话下,但陈相你这么出去,若是被人识破,铁定会被卫士抓住。” “这个道理,我自然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务必要慎行。” 想了想,陈九州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递到魏贵手上。 “魏兄弟,明日你把玉佩拿去当掉。” “陈相这是?看不起我魏某人吗!”魏贵突然生气起来,“爷虽然贪财,但不会趁人之危。” 陈相有些无语,“魏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帮着把玉佩当了,我的随从会知道的。” “我还说呢!放心吧陈相,我明儿一早就去。” …… 琅琊城边的一处黑巷子。 燕翎站在木窗边,不断用布条抹着短匕上的血迹。 不远处的破烂木床上,左龙浑身裹满了药膏,尤其是右眼,已然是空荡荡的一片,被长剑挑割的伤疤,一直蔓延到了下巴。 屋子角落,堆着三四具泼皮的尸体,已经两天了,隐隐发出了腐臭气。 “咳咳——”左龙嘴巴咳血,痛苦地晃着身体。 “左大哥!”燕翎急忙走去,端来一碗井水,待喂进去之后,才让左龙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继而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陈相!”左龙单目迸泪,声音嘶哑无比。 “陈相没事。”燕翎安慰了句,“若是陈相被抓,徐人早就游街欢舞了。” “左虎死了?” “死了。” 左龙痛苦地捂着胸口,既为孪生子,他感应得到,自己的弟弟,似乎是不在世上了。 “琅琊封了城,听说还闭了边境。”燕翎声音稍顿,“等找到陈相,我们便立即回楚。” “明明徐国是友邦的,该死!枉陈相如此信任徐国,还特地来参见春社大典!” 若是徐豹还活着,自然不会为难东楚,但下邳王徐泊,已然是鸠占鹊巢了。 145 林堂叩边 “报——” 一骑快马,以最快的马力穿过树林,急急勒停在林堂面前。 未下马,斥候便哭红了眼。 林堂抬起头,隐隐觉得不妙。 “禀报威武候,陈相入徐遭人陷害,护国营十人战死,左虎战死,陈相与余下人等,下落不明!” 林堂怔了怔,脸上随即涌出嗜血的神态。 在旁的钱时亦,亦是震惊无比。 “这,如何可能,东楚与徐国,如今可是友邦。” “据说,徐国国君徐豹,是被陈相毒杀。” “其中肯定有问题。”钱时亦冷着脸,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本将不管有何问题。”林堂冷冷起身,“本将只知道,陈相如今还在徐国之内,生死未卜。” 钱时亦惊愕抬头,猜到了林堂是想做什么。 “我等在栀水郡外的兵力,不过八千之数。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徐楚友邦关系破裂,南梁恐会发难。” “本将自然知道,来人,回去通报南江四郡各营,务必严守!” “本将便带这八千之军,叩关徐国边城,迎陈相回楚!” “呼!尊威武候令!” …… 散着死尸气的屋子里,左龙重新站了起来。 两日时间,不足以让他恢复,但足以让他踏出了鬼门关。 几个泼皮住的屋子里,尚有一张破弓和几壶羽箭,左龙一并拿了,再从死尸上撕下一块布条,将盲了的右眼裹住。 “左虎。”垂下头,左龙喃喃喊了一声。 死寂的屋子里,并无人作答,直到燕翎小心地推开门,踏了进来。 “左大哥?你的伤——” “差不多了,养伤这等事情,还是等回到东楚再说。” 燕翎平静点头,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脸色继而变得兴奋起来。 “今日出去查到了,陈相托人当了玉佩,想来,这是在给我们消息。” “当玉佩的人呢?” “问清楚了,是一个魏姓富商。” “那还等什么!”左龙冷着脸,将裹在身上的药膏,尽数撕掉,不时有鲜血滚落下来。 左龙看都不看,胡乱披上衣服,往门外踏去。 …… “陈相,你确定你的随从会来吗!”魏贵有些焦急,今日清晨出门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了,搜寻的卫兵,逐渐往这一带靠拢,若是再这么下去,铁定会被发现的。 “这等事情,本相交待过他们,应当不会有问题。” 此刻的陈九州,已经自个易了容,当然,肯定是比不上晏小秋那种水平的,但瞒住不相熟的人,不会太难。 这时,听得外面一阵响动,隐隐的,似乎还带着刀剑出鞘的声音。 魏贵看得大急,急忙从地窖跑了出去。 陈九州小心地靠近地窖开口,在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后,整个人差点忍不住掉泪。 “说!那位楚人藏在哪里!”外头,左龙怒声大喝。 陈九州急忙探出头,发现果真是左龙之后,顾不得伤势,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了出来。 “哎哟喂,你找人就找人嘛,还打我几拳!”躺在地上的魏贵,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九州有些过意不去,急忙先把魏贵扶了起来。 “陈、陈相?”饶是陈九州易了容,但左龙没几下,依旧便分辨了出来。 “好兄弟!”陈九州目光闪动,看着左龙裹着白布的右眼,心里愈加难过。 “陈相!”左龙跪在地上,亦是声音带着悲痛,“末将护卫不周,请陈相处罚!” “胡说什么!快起来。” 若是这样还算护卫不周,那这天下间所有的死士,都该以死谢罪了。 “陈相。”燕翎也从瓦顶上跃下,带着哭腔。 “好!本相带你们回楚,待有一日,本相定会帮左虎,以及黄寇十人报仇!” “走走走,人多眼杂。”从地上爬起来的魏贵,也急忙开口叮嘱。 那些院里的家丁,以及丫鬟,都惊得急忙后退。 “都给爷回房,今日谁若出了院门!罚俸半年!”魏贵鼓着脸大骂。 果不其然,家丁丢下手里的家伙,随着惊惊乍乍的丫鬟一道,迅速跑回了厢房。 “走,我带你们去苦儿帮,哎哟,这叫什么事儿,指不定过几天还要破钱消灾。” “魏兄弟,大恩大德,陈九州没齿难忘!今日起,你便是楚人之友!”陈九州认真拱手。 旁边的左龙和燕翎,也急忙照做。 “得,等你们出城了再说。” 连魏贵自个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按道理说,他是无利不往的奸商,是欺软怕硬的小乡绅,是小人得志的老恩客。 “嘿嘿,陈相我和你讲啊,爷年轻时,也想过做一个游侠儿——” 走到门口,还在喋喋不休的魏贵,突然停了声音。 循着院墙的方向,他发现家里最喜欢的第三房小妾,正慌不迭地往前疾跑。 “楚、楚人在魏府里!” 小妾边跑边叫,惊得陈九州几人,都眉头紧皱起来。 喀嚓—— 娇生惯养的小妾,一个不稳,突然摔倒在院墙边。 陈九州沉默不语。 “刀来!”魏贵突然大喊一声,接过燕翎的短匕,三步并作两步,跑着臃肿的身子,喘着大气,追到了小妾面前。 他回过头,脸上露出决然的神色。 “爷是个粗人,但承蒙陈相国士之恩,若相忘,岂非如猪狗一般!” 手起刀落,最钟爱的第三房小妾一命呜呼。 陈九州顿在原地,他很庆幸,从开始到现在,于他的身边,总是不缺忠义之人。 左龙左虎如此,这位市井气的魏贵,亦是如此。 146 仗义多是屠狗辈 沿着偏僻的巷道,跟在魏贵后面,陈九州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直到停在一处肮脏至极的破庙前,魏贵才停下了脚步。 左龙和燕翎两人相视一眼,迅速跃上了瓦顶。 “爷两三年前,也捣鼓些暗桩生意,懂些门道。”魏贵笑着走前几步,拍了几下手板。 不多时,七八个穿得脏兮兮的中年乞丐,缓缓走了出来。 “魏狗儿,不多见呐。” 魏贵嘿嘿一笑,心疼地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丢了过去。 “爷让你们送东西,做不做?” “何物?先说好了,如今封城了禁严,你可得加钱。” 魏贵骂咧了句,又丢了一袋银子过去。 “爷这位侄儿,身上带着些行货,送得出去否?” “行货?魏爷这是要送人出城吧?嘿嘿,这活儿可不兴接,若是以后被卫兵查到,我等连骨头都被碾了。” 领头的乞丐,在陈九州身边不断转悠,不时狞笑着动手动脚,似是要证明什么。 魏贵皱了皱眉,刚要再说话,燕翎突然从瓦顶跃下,短匕割伤两个,随后又抵在领头的乞丐头上。 “爷好好跟你们说,你们不爱听,非要等动刀动枪。”魏贵气道。 呼—— 这时,一个在边上的乞丐,突然拔腿就往前跑。 咻! 一支羽箭,瞬间穿透他的小腿,惨叫声立即响起。 燕翎身子一跃,把逃跑的乞丐揪了回来,冷不丁还暴打几拳,打得头破血流。 这一下,再没人敢乱动了。 “魏爷想清楚,这是死罪!” 几个乞丐也不傻,瞬间猜出了面前几个人的身份。 魏贵一听,脸上变得惊惶起来,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上去给说话乞丐扇了几记耳光。 “若不去,要尔等狗头!怕不怕!”魏贵一时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活了大半生,他一直小心翼翼,怕得罪鱼贩,怕得罪酒楼掌柜,连乞丐也怕得罪。 近五十了,有了陈九州的帮衬,才莫名发了一笔横财,回到徐国,才有富贵生活。 “去!”几个乞丐咬着牙,最终点了头。 魏贵乐得手舞足蹈,如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一般。 “魏兄弟,不如随我一同离开,若有幸回到东楚,本相答应你,定会给你一份富贵,让你开辟魏姓世家。”陈九州言之凿凿。 他有不好的预感,魏贵留在东楚,极有可能会被牵连。 “陈相,这可是你说的,等我回去收拾家当,开了城,便立即去投奔于你。” “本相一言九鼎,但——” “哈哈哈,爷要开辟世家了。”魏贵欢呼雀跃,“陈相一路小心,边关那边,爷是没办法帮你们了。” “魏兄弟。” “莫劝莫劝,爷就在那边看你们出城,等收拾了家当,便会去的。嘿,做什么楚人徐人,爷要做富贵人。” 陈九州沉默叹了口气,点点头,让燕翎把剩下的乞丐绑了,揪着领头的那位,往破庙深处走去。 “爷这一生,都是豕狗一般的人物,无人待见,偏偏是您这位东楚丞相,不计爷的过错,送爷一笔横财。” “爷报了恩,心底舒服得紧。” 陈九州嘴角微笑,抬手挥了几下,以作告别。 破庙深处,实则有一处活潭,往日苦儿帮的好汉,便是从潭子里潜水游出去,通到护城河外面。 “送我等出城,饶你不死。”左龙冷喝。 早已经吓破胆的乞丐头领,急忙慌不迭地点头,嘱咐了一番,第一个跃入了水潭。 陈九州三人对视一番,也纷纷跟着跃了进去。 潭水腥臭,陈九州也顾不得了,紧紧跟在那位乞丐后面,在憋气憋得脸色苍白之时,终于从水里探出了头。 “嘿嘿,爷看着你们了。”城墙的破角处,魏贵习惯性地手舞足蹈。 那位领头乞丐骂咧一声,呼了几口气后,又潜入了水里。 听见魏贵的声音,陈九州抬起头,脸色大惊。 在魏贵的身后,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带着一大队的徐国卫兵,急急赶了过来。 他很想叫魏贵跳下来,但城墙之下,分明是遍布的铁锥。 “魏兄!跑!”陈九州嘶声大喊。 魏贵怔了怔,愕然回头,待看见徐国卫兵冲来之时,惊得浑身颤抖。 他慌不迭地掏出几袋银子,都被徐国卫兵用脚踢飞。 一个徐国卫兵按着他的脑袋。 尔后,老熟人李靖伟冷冷抽出长剑,站在城墙上,挑衅地看着陈九州。 陈九州掉了眼泪。 “爷活够本了,狗日的死官军,抢了爷八亩良田。”魏贵也不跪了,推开卫兵的手,站起来朝着李靖伟,一口唾液吐了出去。 “爷一直没讲清楚,爷年轻之时,也想做个游侠儿,打恶霸兵油子,劫富济贫,嘿嘿,手抓鞭儿打烈马——” 喀嚓。 魏贵的人头,瞬间被斩飞出去。 “啊!”陈九州状若疯狂,双目变得充血。 “陈九州,你逃无可逃!给我射死他!”李靖伟舔着剑刃上的血迹,声音清冷无比。 约有上百个徐国步弓手,迅速列在城墙上,朝着陈九州的方向,搭起弓箭。 轰隆—— 却不料,悬在上方的旌旗,猛然间扑落下来,将上百个步弓手吓得急忙退开。 河岸上,左龙再度搭起弓箭,仅有的一只左眼,冷冷掠过寒光。 “左虎,与我共射。” 呼—— 一串连珠箭,瞬间透射而去,巨大的反震力,把木弓震得断裂。 咚咚! 一面在高处的大鼓,一下子被射翻。 城墙上,包括那名的报信的家丁在内,至少有十余人,被大鼓当场砸成了肉酱。 “陈相,快走!” 陈九州咬着牙,以最快的速度游到护城河岸,趁着天色昏黄,和左龙两人,迅速跑入城外的密林之中。 147 放火烧山 “东楚奸相,此刻已如瓮中之鳖!所有将士听令,取得陈九州首级者,封千户侯!赏万金!” 城墙上,李靖伟伸手遥指,指着琅琊外的密林。 在他身后,诸多徐国卫士振臂怒吼。 不多时,一队又一队的卫士,各自骑着骏马,疯狂从琅琊城门涌出。 …… 徐国边境外,苍山密林之间。 一大队的军列,静静埋伏在离边境关卡不远的地方。 阳光透射而下,让这些久久不动的军士,皆是满脸渗汗,即便如此,却依旧未有人埋怨一句。 兵者,以将为榜。 军列最前方,林堂抬起头,冷冷看着近在咫尺的边关,稍稍犹豫之后,打了行军令,让身后的八千楚士,缓缓退回了密林深处。 “兵法有云,围城者,十倍而攻。”钱时亦皱着眉头,神色极其沉重。 徐国边境守军,至少有两万之数,凭着他们八千人,根本没可能攻得下来。 当然,南江四郡的兵力,是不可能动的。 “陈相身陷囫囵,我等若不接应,若陈相出事,有何颜面回楚地。”林堂沉声开口。 “我愿随林候赴死,但林候须知,此时徐楚两国失邦,南梁若得到消息,极有可能会举兵策应。若去南江四郡,尚且能固守一段时间,若是朝着我等奔袭而来,前后包抄,我等将回天无力。” 作为军师,哪怕再得罪,钱时亦也要清晰明了地把情况说清楚。 林堂点点头,“孤军深入,确实是兵家大忌,军师顾虑,无可厚非。” 钱时亦叹了口气。 “但我东楚千万人皆可死,唯有陈相,不可以死。” “胡统!”林堂冷冷起身。 一个年轻统领,急忙出列待命。 “命你半日之内,挖五千土灶,列于密林,用木枝虚掩。” “林候,这是为何?” 在旁的钱时亦,眼睛蓦然一亮,“我明白了,林候要用虚兵之计。” 古代行军,一灶十人,若是五千土灶,乍看之下,则是差不多五六万人。 “没办法,南江四郡不能丢,但陈相也务必要救,但愿这虚兵之计,能瞒得过徐人,甚至是梁人的耳目。” “军师,传本侯令,半日之内,再用林木造出五架巨型投石车,以及各式攻城利器。” “林候,这不可能。”钱时亦摇着头,“即便是人力物力充足,要造五架投石车,亦需要两三月的时间。” “本侯当然知道。”林堂笑了笑,“本侯的意思是,只做威慑之用,即便是粗制滥造也无妨,关卡离得远,发现不了。” 钱时亦面色微惊,“林候,这是要逼关?” “自然。前虎后狼,已经没时间能浪费了,务必要入徐,接应陈相。” 林堂冷着脸,让亲卫递来地图,“军师请看,若是入了徐人关卡,离着不到百里,便是云州马场。” “云州马场,乃徐国第一马场。” 徐国马场共有三个,而其中,便是以云州马场为最。 “情况好的话,还能剩下三四千人,上马为骑兵,再从栀水郡北面绕回。” 钱时亦一下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这样一来,实在太过涉险。 “军师勿忧,楚人死地无生,唯有搏杀,方能杀出血路。”林堂平静一笑,语气间,有着丝丝睥睨天下的意味。 …… 咻—— 一支羽箭,擦着陈九州的头皮穿过,只差半寸,便彻底要了他的命。 左虎隐在树林之中,带着的几壶箭已经射光,不得已,只好摘枝成箭,往后方的骑兵射去。 饶是如此,依旧能隐隐穿透徐国卫士的甲胄,可见,左龙的箭术,达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燕翎一直围绕在陈九州身边,偶尔有骑兵冲到,便被她连人带马,瞬间打翻在地。 再加上林深叶密,天色昏黄,短短时间,三四千的徐国卫士,居然一下子没法拿下陈九州三人。 如长龙一般的火炬光亮,越来越近,如天上繁星一般,亮堂了四周围。 徐泊穿着一身金甲,目光清冷地盯着前方,始终得不到陈九州伏首的消息,未免有些愤怒起来。 他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陈九州命不该绝,这样的人,若是回到东楚,势必成为徐国心腹大患。 “查清楚了,趁着夜黑风高,藏在了此处山头。”李靖伟立在旁,亦是一脸怒不可遏。 近四千的骑兵,居然无法杀死陈九州。 “陛下,我有一计。”李靖伟阴恻恻地开口。 “讲。” “夜色之下,视物艰难,倒不如让士卒退回来,只需把山头围住。” 徐泊回过头,带着微笑。 “你想放火烧山。” “正是如此。奸相陈九州,乃我大徐之敌,此人不可不除。” “准了。”徐泊眯了眯眼,“传令下去,不管如何,今夜之内,务必不能让陈九州下山。” 李靖伟拱起手,随即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陛下谕旨,围山放火!” “传陛下谕旨,围山放火,烧死楚人!” 两柱香的功夫。 整座山包,蓦然间起了熊熊烈火,惊得不少夜鸟和走兽,疯狂地从山上逃窜而下。 几个浑身披火的猎人,刚逃到山脚,便立即断了气,最后被火蛇一燎,彻底烧成了焦炭。 一队又一队的徐国卫士,无悲无喜,冷冷围在山脚之下,密不透风。 148 燕翎求雨 目光所及,尽是滔天烈火。 “陈相!”左龙大惊,抽刀劈飞一节倒塌的树木后,怒声长吼。 陈九州艰难咳了几声,四周弥漫的烟尘,着实让人难受。 “陈相,往此处走,我记得后方不远,有池潭水。” 陈九州摇着头,这种火势,别说潭水,就算是大江,估计都要烤得滚烫。 “燕翎呢!” “燕翎去抓兽了,想让兽潮冲散火势。” “这等小山,哪里会有什么巨兽。”陈九州叹了口气,和左龙一起,迅速将周围的野草棘木砍光。 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早死晚死罢了。 “陈相!”燕翎带着一脸的尘烟,失望地掠回陈九州身边。 “兽群都走散了。” 这个结果,陈九州早就预料到了。 “陈相,现在怎么办?” 陈九州沉默地闭着眼,徐泊诱他入徐,不投诚的话,压根没想着让他活着离开。 “对了我有办法!”燕翎突然想到什么。 陈九州和左龙两人,都惊喜地回过头,却不料燕翎的下一句,直接让他们失望无比。 “在天子关的时候,我义父教我求过雨。” 陈九州一脸苦笑,从主观来看,这求雨的事情,完全是一场狗屁。 左龙亦是如此。 “陈相,你们退后一些,我来求雨!” 眼看着就要被火势烧到,燕翎居然真的跪了下来,用手指在滚烫的沙地上,开始写写画画。 陈九州叹息一声,并没有劝阻,死到临头,让燕翎带着点希望,或许是件好事。 “陈相,上天入地,我左龙都跟着你!”倒是左龙,一脸视死如归,坚定地站在陈九州身边。 陈九州心头无比温暖,“好!你我兄弟,今日哪怕死了,也一齐搭个伴!” …… “火势已经燎到了山顶,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陈九州必死。”李靖伟舒服地吐出一句。 在他身边,徐泊的脸上,露出了微微复杂的神情。 “李靖伟,等会收尸的时候,务必厚葬吧。” 李靖伟怔了怔,但也不敢多言,急忙点头。 “南梁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已经派了使臣过去,估摸着准备到了。只是割让三郡,会不会损失太大了。” “不会。”徐泊难得露出笑容,“那三郡,原本就是南梁的,我徐国到如今,也未能完全消化。三郡换得南梁的盟约,足够了。” “南梁听闻徐楚失邦,大喜之下,必定会举兵伐楚。” “南江四郡的那位东楚守将,据说有些本事?”徐泊突然想到什么,怔怔回头。 “是东楚威武候林堂,徒有虚名罢了,原本是名裨将之子,乃陈九州的心腹,故而才提拔做了平关大将。” “陈九州的目光,总归不会太差的。朕更巴不得,那位裨将之子会厉害一些,以哀兵挡住南梁,即便南梁攻下南江四郡,必然也损失惨重。” 李靖伟隐隐明白了什么,惊喜地抬头。 “得了南江四郡,南梁继而过江伐楚,必定又要遭到抵抗。”徐泊微微一笑,“不瞒你,朕早些时候,已经联络过东楚五藩,毁道却兵的主意,便是朕出的。” “那位鲁长风,朕已经答应,让他自成一国。” “南梁即便踏平了东楚,鲁长风那一边,也足够拖着他一段时间了。” “到时候,我徐国再出兵伐梁!大事可期!”徐泊神色间,露出无比的憧憬。 “自此,南陲三国,便尘埃落定。” “南陲三国尘埃落定,我徐国四州之地,陛下该行天下争霸,逐鹿中原了。”李靖伟也声音激动。 徐泊抬头,露出笑容,突然,他面色变得微微狰狞,一只手,仓皇地摸着脸庞,似是想抓住什么。 “陛下?”李靖伟语气疑惑。 徐泊低下头,已然是完全的狰狞之色,“该死!该死!” 李靖伟正当再问,一下子也仓皇起来。 “这,这如何可能!” “明明是云稀之日,如何会有雨!” “快!李靖伟!让卫兵重新围住山脚!” 都以为陈九州被烧死了,已经有不少徐国卫士,扑灭火势之后,进山搜寻陈九州的尸体,继而领赏。 “这是天意不成!”徐泊恼怒地仰头大吼。 …… “真、真下雨了。”左龙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燕翎。 这种必死之局,他都做好投胎的打算了,哪里想到,这居然很狗血地下雨了。 这种天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说过了,我会求雨的嘛。”燕翎白了左龙一眼,“陈相,我算不算大功!” “算!肯定算!”陈九州喜出望外,天无绝人之路,绝处逢生。 “左龙!燕翎!趁着雨势,速速下山!” 刚才陈九州远远就看到了,已经有不少徐国卫士隐隐在靠近,而围着的火势,也被急雨浇灭。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燕翎,你保护陈相!我来开路!”将脸上的烟尘抹去,左龙拿起自制的木弓,以及一大堆的僵硬枝条,率先往前跑去。 “走!” 陈九州也神色凝重,这一刻,回家的执念来得更加剧烈。 遥想起夏骊的脸庞,不知觉的,陈九州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149 风塘边关 雨势越来越大,迷住人眼。 一路杀来,左龙和燕翎两人,已经是浑身披血,哪怕是陈九州,也举剑砍伤了几个。 求生的意志,稳稳支撑着三个人。 “左龙!夺马!” 陈九州目光四顾,当看到约有十人小队的骑兵冲来之时,脸色狂喜。 听到陈九州的命令,左龙急忙掠开身子,崩直木弓,连着架起三根枝箭,咻咻咻射了出去。 霎时间,首当其冲的三个轻骑,发出惊呼之声,吃痛的三匹烈马,疯狂嘶声高啼,将马上的人甩落在地。 燕翎憋红脸色,怒咤一声,倒拔起一株老树,摇了两圈后,往其他的轻骑甩了过去。 轰—— 又是七八匹轻骑倒地。 “陈相,上马!” 来不及多想,左龙牵住缰绳,大声呼唤。 陈九州点头,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待燕翎和左龙也各自骑上一匹之后,三人才趁着夜雨,往边关的方向奔袭而去。 惊雷划破夜空,轰隆隆—— 徐泊手起刀落,将面前的一个卫士统领,砍断了脑袋。 实话说,这其实怪不得这些卫士,要怪,就怪苍天不开眼,居然下起急雨,帮陈九州解了困局。 “速追!”徐泊收起染血的长剑,面色狰狞无比,“即便追到风塘关,也须杀死陈九州!” 风塘关,正是徐国南面边关。 此时的风塘关上,守关统领眉头紧皱,哪怕夜雨漂泊,他亦能一眼看得清楚,关外正有大军集合,意图叩关。 “南梁的人?” “应当不会,梁人若有异动,北面三郡那边,早有消息了。” “若不是梁人?莫非是草寇?总不会是楚人吧?”守关统领叫周复,他如何想不到,这种雨夜,居然会有人叩关。 “斥候何在!”周复沉声低喝。 “报——,斥候回营!” 一个中年士兵,顾不得浑身湿漉,立即半跪在地。 “告诉本将,关外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统领,当真是楚人!卑职远远便看得清楚,是南江四郡的飞鹭旗。” 周复怔了怔,“约有几人?” “本哨沿着密林探查,以土灶,步印为参考,约有五六万人。” “什么!”周复蓦然大惊。 东楚的兵力布置,他也是知道的,如今的南江四郡里,最多不过七万兵力,现在为了扣关,几乎是全军出动了。 “那个裨将之子,想做什么!真不怕南梁抄了老窝!” “统领勿忧,兵法有云,围城者,当以十倍而攻,我边关上尚有两万军士,足以守关。”有谋士在旁开口。 “确是如此。”周复冷着脸,抬头看了一眼关外。 发现在隐约中,居然还有大型破城利器。 东楚这一次,真舍得下血本了么。 “传本将令,紧闭关门!另,火速通报琅琊!” “若非是军令调动,我边关尚有八万大军,哪里会畏惧东楚小儿!” 风塘关远处。 大雨瓢泼而下,将雨中的八千楚士,尽数淋湿。 “胡统!带着一千楚士,以及两万草人,佯攻风塘关西门。”林堂抹了抹脸,冷冷下令。 “尊侯爷令!” 叫胡统的小统领拱起手,随后领着千人之军,绕过密林,往风塘关另一边而去。 “军师,确定了吗?”吩咐完胡统,林堂冷然转头。 “林候放心,附近再无徐国斥候。”钱时亦拱手。 林堂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后方的一个个楚士,即便在雨中,依旧是一脸坚毅之色。 林堂心头欣慰,转过身缓缓伸手,指着前方的风塘关。 “镂纸之关,土狗之军!可曾听闻我南江楚士,万夫不当!” “吼——” “推石车,叩关——” 夜色笼罩之下,再加上雨幕眯眼,关上的周复,早已经听信了斥候的话。 风塘关外面,当真有五六万楚士。 至少也有四万吧? 除非是傻子,才会用连关兵都比不上的数量,前来叩关。 “统领,真是投石车!约有四五架!”谋士大惊失色。 “报!风塘关南门,亦有大军围攻!” “约多少人!”周复脸色仓皇,料想不到,居然是两线攻关。 “约两万之数!”斥候认真想了想。 “该死!怎么这么多的楚军冒出来!” “会不会是另一支军队?” “我他妈哪知道!”周复烦躁地推开谋士,目光眺望南边,穿过雨幕,果然隐隐约约看见,尽是浩浩荡荡的大军。 风塘关并非是雄关,别说和中原的虎牢关比,哪怕连天子关也比不上。 “长弓手,射灭灯笼!”骑在马上,林堂声音清冷。 很快,一队特地挑选的神弓手,几轮弓箭之后,彻底将关上的灯笼射灭。 如此,整个风塘关,一下子笼罩在黑暗中。 周复原本想让人点灯,却不料还未靠近,便被楚军用箭射死,于是,关上的两万守军,又惊又怕,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模糊的关外。 “为何还不攻关!”周复神情焦急。 “应当是等南门的消息。”旁边的谋士,自以为看透了敌人的诡计。 “再派三千人过去支援南门!”周复听得心头大骇。 若是青天白日,他尚且能准确做出应对,但现在夜雨模糊,楚人在暗他在明,如何能判断敌情! “都给老子精神点!风塘关一破,我等皆是失国大罪!”周复冲着惊惊乍乍地军士,怒声大喊。 和南梁讲和,再加上前段时间与东楚结为友邦,原本守关的精锐,已经尽数调走,只留下这两万人马,大部分都是新兵,被楚人威势震慑,腿儿都打颤了。 “统领,东门有军情!” 又是一个斥候,狼狈地跑过来,声音带着恐惧。 “东门在半山之上,如何会有军情!”周复大吼,一脚踢翻斥候。 “三个方向叩关,楚人想做什么!这岂不是十万之军了!” 周复喘着大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惜,还没冷静一会,便听得南门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风塘关,南门已破!” “南门已破——” 周复怔了怔,失魂落魄地立在当场,那些在旁的徐国关兵,亦是一副颓丧至极的神色。 150 垂甲叼刀南江军 “南门已破!” “南门已破——” 似是为了证明一般,周复面前的楚人大军,皆是高声长吼。 “都给本将稳住!”周复斩杀了一个吓瘫的新兵,对着周围怒声嘶吼。 只是夜雨迷蒙,周复心里根本没有底,当然,他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楚人的虚张声势。 “来人!带五千关兵过去南门!” “统领,如此一来,正门的守军,只有七千人了。” “救关要紧,顾不得了!”周复喘着大气,只觉得心头越发不详。 楚人大军叩关,直到现在,他都没法得到确切人数。 “统领,东门那边,楚人也开始攻关了!” 周复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看去,果然,隐隐看得见灰尘漫天,以及一阵阵不绝于耳的呼喊声。 “东门有多少守军?” “不到三千人。” 周复咬着牙,一时不知该如何。 这时,旁边的小统领突然惊喜开口,“统领你看,关外的楚军,似乎是不见了。” 此刻,雨已经小了一些。 周复抬头看去,果然,在夜色之中,关外的楚军,似乎是真的看不到了。 “本将明白了!”周复大惊失色,“这乃是虚实之计!楚人并非要攻我正门,而是拖住人马,不敢轻举妄动!现如今,他们肯定是去支援东门南门的攻势了!” “快!传本将令!再带五千人去东门,务必死守!” 周复自以为堪破了楚人阴谋,难得松了口气。 …… “确是虚实之计。”雨幕中,林堂冷冷开口。 事实上东门只有五百楚士在虚张声势,而南门,也不过一千之数,余下的,尽是些骗人的草人把戏了。 “林候,已经确认数量,如今正门的守军人数,不到两千之数,若一柱香之内能破关正门,则大局定矣。” 还有下半句,若一柱香之内不能破关,等守关的人回神,便再也没机会了。 “垂甲——”林堂冷着脸,率先把身上的银甲脱下,露出满是伤疤的上身。 为了隐蔽,此时离着风塘关,隐有半里之地。 “叼刀!” 和林堂一样,身后的六千多楚士,尽皆把长刀咬在嘴里。 嗤! 将手指割破,林堂将指血画在眼睑之下。 “如若有人听闻,今日我南江军八千破关,定会以为是天兵下凡。” “但天下岂有天兵,唯有我东楚虎士,敢破万军——” “随本将冲杀!枭首三头,则擢升一阶!” “冲!” 林堂脸色萧杀,率先往前狂奔而去。 在他的身后,六千多如狼似虎的楚士,赤膊叼刀,腰下别着绳勾,随着林堂一道,在夜色和雨幕的掩护中,往风塘关狂奔而去。 风塘关上,周复正抹着脸,自诩是猜出了楚人阴谋,继而守住了关卡。 却不料。 就在这时,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从关下传了过来。 “什么声音?”周复惊得起身。 若是楚人攻关,当是推着投石车和各种破城利器,远远便能看得见。 “楚人攻关!”有眼尖的关兵失声大喊。 “这怎么可能!连云梯都没有……”周复大惊,连声音都打颤了。 “统领糊涂,为何又派这么多关兵支援南门!”谋士惊惊乍乍地跑回来。 “不是说南门开始攻关了?”周复声音越发地发颤。 正门离着东南两门,来回奔赴的话,至少要两柱香的时间。 “并无,不过是楚人虚张声势。” “哎呀,上当了!”周复气得脸色发白,若非是雨夜,他哪里会有这等失误。 咣—— 第一道楚士的绳勾,稳稳勾住城墙。 “快!斩断绳勾!”周复急忙抽刀,命令着旁边的两千关兵。 只是,越来越多的绳勾,密密麻麻地攀满了城头,加之这些绳勾极难斩断,是林堂特地让人打造的铁丝绳,绳勾前段半丈,可都是实打实的坚铁。 第一个先登楚士,悍不畏死地斩杀一个关兵之后,立即被围殴捅死。 但越来越多的楚士,顺着绳勾攀爬上来,只有两千人的关兵,根本阻挡不了。 林堂冷着脸,提刀往周复冲去,擒贼先擒王,向来是陈九州告诉他的真理。 “本将与你拼了!”周复急喊,举刀往林堂劈去,却不料被林堂一挡,顺势勾手一刀,直接将周复握刀的手臂,连根斩断。 “饶、饶命!”周复也不敢硬刚了,急忙颤巍巍地跪下来。 林堂如若未闻,手起刀落,将周复的人头提在了手上。 “守关大将,已被本将格杀,人头在此!再违抗者,杀无赦!” “吼吼!”城头上,楚士尽皆怒吼。 余下的徐国关兵,见此场景,哪里还敢再呆下去,纷纷不要命地往前逃窜。 逃窜还好,途中遇到东门南门的守军,一听到大将被杀,楚人破关,也跟着一起哀嚎逃走。 不到多久的功夫,除了些受伤的关兵无法行动外,整个风塘关,尽已经在林堂的掌握之中。 “某家问、问一句,将鍕是多少人攻关?”满头乱发的谋士,颤巍巍地开口。 这个数字不知道的话,他恐怕死了,也会不甘心。 “告诉你也无妨。”林堂笑了笑,“八千之数。” 谋士顿了顿,“噗”的吐出几口鲜血,整个人当场瘁死。 “检查军备,闭关!”林堂呼了口气,只觉得无比痛快。 …… 泥泞的道路上。 陈九州三人骑着马,已经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人困马乏,若非意志撑着,早已经被抓了。 在后方,徐泊亲自带着三千骑兵队,不把陈九州杀死在徐国,誓不罢休。 “陛下,陈九州骑的是轻骑劣马,差不多了。”李靖伟紧紧跟在徐泊身旁,冷声开口。 这一句,让徐泊脸色无比振奋,连着挥打马鞭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151 吾弟,你与我同在 “前军奔射!”驰骋中,徐泊转头怒喊。 不比燕赵之地,徐国的骑兵奔射,着实有些不够看,也亏得如此,才没有让陈九州三人被当场射死。 但一轮轮的箭雨之下,陈九州依旧受了重伤,肩膀和后背,已然扎着三四支羽箭。 燕翎更惨,有意无意地要护着陈九州,胸膛之处,被一支羽箭贯穿,泊泊地渗着血迹,连呼吸都虚弱无比。 左龙发现无箭可射之时,咬着牙,将一支穿透小腿的羽箭拔了出来,将痛得颤抖的身子坐稳之后,把那支染血的羽箭,搭在了木弓上。 仅有的一只左眼,冷冷穿透雨幕与黑夜,扫视着目标。 待发现徐泊的速度加快,已然在骑兵军列中露出半截身子的时候,微微呼了一口气。 “吾弟,与我共射。” …… “哥,我们一起射!” 密林间,左虎穿着不合身的兽袍,举着小木弓,不服气地指着前方不远的一只山豹。 “谁射死了,谁就是这个!”左虎弯着大拇指。 “哥,你看好了!小爷才是东楚第一弓!” 山豹被穿头而死,左虎乐得手舞足蹈。 “哥,你为啥让着我?为什么只崩弦不搭箭!” “哥,我长大了,不用你保护!” “哥,我也会保护你。” …… 收起思绪,左龙红了仅有的一只眼。 作为孪生,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能感应得到,左虎在另一个世界的死寂与不甘。 吾弟,你与我同在。 “搭弓崩日月,一箭能破仙!” 左龙怒声大吼,手中的木弓,一下子碎成木屑,那支染血的羽箭,如有崩山之威,带着刺耳的枭音,穿透黑夜和雨幕,往徐泊轰去。 徐泊仓皇抬头,眼里露出无比惊恐。 “护驾——”李靖伟惊喊,伸手提来一个就近的卫士,挡住羽箭的方向。 轰! 连着三四匹骏马,瞬间被穿透马腹,继而再从徐泊的肩膀穿出,惊得徐泊从马上摔落。 左龙嘴巴吐血,奈何再无羽箭,只得忍着昏沉的痛感,跟在陈九州和燕翎后面,骑马快速往前奔去。 不知多久,夜色将明,第一缕曙光,缓缓从天边渗出。 雨幕也逐渐停歇,只余越发泥泞的道路。 “陈相,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风塘关。”左龙声音嘶哑,每说出一句话,都会咳着鲜血。 陈九州何尝不知道,但后面的追兵又赶到,徐泊裹着伤口,神情越发激怒,不杀不休。 连隐蔽的机会都不给。 昂—— 陈九州胯下的马,在悲鸣一声之后,口吐白沫,一下子栽倒在地。 似是连锁反应,左龙以及燕翎的马,也纷纷栽倒在地。 “陈九州,看你这一回怎么逃!” 后方,李靖伟叫嚣的声音,再度响起。 “面前是我徐国的风塘关,你莫非要飞过去不成!” “哈哈哈!” 追了一夜的三千骑兵,也难得乐了起来,不管如何,总算是把这三个可恶的楚人,逼到了绝境。 陈九州冷着脸,不发一语。 燕翎昏迷,左龙奄奄一息,他一手扶着一个,艰难地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莫担心……本相带你们回楚。” “与陈相同行,不胜荣幸。”左龙咳着血,笑容平静。 “陈九州,枉你自称英雄,如何!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但你始终逃无可逃!” 徐泊冷着脸,骑着马缓缓踏出。 “立即射杀。” 无数徐国卫士下马,搭起弓箭。 陈九州抬起头,嘴角露出笑容。 穿越啊穿越,终究是一场黄粱梦。 闭上眼睛,陈九州只觉得,似是听到了死神的冥冥之音。 “休伤吾主!”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陈九州的耳朵。 陈九州心头大喜,急忙睁眼一看,不知何时,林堂正一脸萧杀地带着楚士,起码急奔而来。 “陈相,避开!” 闻言,陈九州急忙扶着燕翎和左龙两人,往旁边退去。 “快!不要管其他人!射死陈九州!”徐泊大惊失色,疯狂怒喊。 “对射!救陈相!”林堂也惊得大喊。 十余骑楚士悍不畏死,跃马而下,挡在陈九州面前。 咻咻咻—— 一拨又一拨的箭雨,瞬间将十余骑骏马射成了刺猬,连着两个避之不及的楚士,也丧命其中。 陈九州回过头,满是沧桑的脸上,越发动怒。 152 南梁叩关 “对射!”泥泞不堪的道路上,林堂举臂怒吼。 带来的一千多楚士,与徐泊的三千徐国卫士,瞬间迸发了弓弩战。 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至少有上百具尸体,摔入冰冷的泥浆之中。 再几轮弓弩对射之后,人困马乏的徐国卫士,明显落了下风,一排又一排地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射死陈九州!别管其他楚人!”徐泊显得愈加疯狂,谁能想到,紧要关头,风塘关居然被楚人破关了。 “陛下,楚人越来越多。”李靖伟声音发沉,此刻,从风塘关的方向,已然有一大队的军列,浩浩荡荡地奔赴而来。 “该死!怎么会这样!”徐泊不甘地怒吼着。 诚然,回去调兵的话,铁定能把风塘关攻下,但这样一来,陈九州极有可能会逃走了。 好不容易才把陈九州骗入徐国,打草惊了蛇,下次再想杀死陈九州,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别退!务必杀了陈九州!”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约三千的徐国卫士,听到徐泊的命令,皆是不敢后退,只能咬着牙,继续和楚士鏖战。 又有数百具尸体,摔入泥水之中。 “陛下,先退吧!楚人要围过来了!”李靖伟大急,杀陈九州固然重要,但如今有了楚士接应,明显是没什么可能了。 徐泊冷着脸,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景象。 陈九州已经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似乎是没可能再杀死了。 从琅琊未央殿到风塘关,这一路,陈九州仿佛有神佑一般,如何也杀不死。 “夏侯敬那个废物!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会让这个裨将之子,带兵破了风塘关!” 徐泊神色激动,无可发泄之际,抽刀连着砍伤旁边的四五人。 “陛下!听臣一言吧!” 徐泊呼出一口气,目光冷冷定格在陈九州身上。 恰好,陈九州也盯着他。 “陈兄,一路辛苦,他日本王踏破东楚之后,再与陈兄一诉衷肠。” 陈九州冷冷一笑,一语不答,自此,两人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换句话说,东楚和徐国,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转过身,陈九州扶着燕翎和左龙,平静往前走去。 约三千的徐国卫士,各自有马,要逃,铁定是拦不住的。 “撤退。”徐泊咬着牙,极其不甘。 李靖伟也目光复杂,准备翻身上马,这时,他蓦然地脸色惊变,继而整个人身子颤抖。 “陛、陛下,你听,听关外的声音!” 徐泊怔了怔,皱住眉头,竖起耳朵。 这一听,和李靖伟一样,他也变得脸色狂喜。 边侧的草地上,刚好有楚士跑来,各自把燕翎和左龙扶住,陈九州刚松下一口气,猛然间抬头,怔在当场。 “什么声音!” 林堂也听见了,顾不得喝令兵士,转过头,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南梁叩关——” 一名楚士立在风塘关的城头,嘶声高喊,声音里,明显带着微微的慌张。 “这才打下风塘关没两天,南梁就过来了。”林堂语气复杂。 在旁的钱时亦,更是声音忧虑,“若是南梁已经在关外,我等便退不出去了。” “走,回关!” “陈相,请随我等回关!再做打算!” 陈九州何尝不知道林堂的意思,如今退出关外的路,已经被南梁大军包围,而往后,则是徐国腹地。 真是应了一句话,前门有狼,后门有虎。 “快!调最近的白风营过来!”徐泊大喜,“南梁围关,陈九州退无可退!” “遵旨!”李靖伟也脸色欢喜,急忙点了几个斥候,持了虎符,往两百里外的白风营寨赶去。 “只需不到两日时间,白风营便会赶来!” “如此,前后包抄,陈九州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 风塘关上,陈九州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举目往前看。 在风塘关前,赫然是密密麻麻的大军,大军之中,亦有巨型投石车,冲车,云梯井栏,一众攻关利器。 “多少人?”陈九州皱了皱眉头。 “约有四十万。”林堂声音发沉。 “夏侯敬的镇江军?” “二十万天策军,二十万镇江军。” “刺蛟军呢?” “黄道宗尚在养伤,这一回,两万刺蛟军倒是没来。” 陈九州陷入沉思,风塘关里,只有不到八千的楚士,是没可能守住的。 而且,南梁大军里,可有着不少的攻城利器。 “陈相请看。”钱时亦取来地图,摊在地上,“我先前和林候的意思,便是在接应陈相之后,奔赴云州马场,再从栀水郡北面,绕道回南江四郡。” “不行。”陈九州冷静打断,“徐泊要调军,肯定是最近的白风营,来徐国之时,本相看过情报,白风营奔赴的方向,是与云州马场汇合的。” “无马的话,我等八千人,根本没法迅速脱身。如今,徐梁两国必然已经沆瀣一气,若风塘关失守,估计很快,南梁的兵威便会围剿南江四郡。” 前后都是死地,八千楚士何去何从。 而现在最要紧的,是必须敢回南江四郡。 陈九州将馒头几口咬掉,蹲下来,神情凝重地看着地图。 云州马场不能去了,那要去哪里取马? “这是何处?”陈九州突然伸出手指,指着地图上,一个凹下的小点。 这处地方,并无任何标志。 “是徐国的泰安郡,陈相,这里离着徐国的白风营,可只有不到百里的路。” “那便对了。”陈九州目光沉着,“失了火,总归要救的,错开白风营的路线,我等再奔袭云州马场。” 直接去云州马场,和白风营撞彩的几率太大,但错开白风营路线的话,无疑会安全许多。 林堂和钱时亦各自怔了怔,但仅一会,便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陈相果然英明!” “事不宜迟,林堂,立即着手准备。” “陈相,如此贸贸然撤离,南梁的大军不需一柱香,便能破关了,若是紧追不舍,我等危矣。” “所以,本相还要做一件事情。”陈九州笑道。 作为穿越的天选之子,他有得是各种战事标榜。 “陈相,还有何事?莫非还要分兵守关?” “自然是守关。”陈九州冷然一笑,“不过嘛,本相想起了一出好计,名曰‘空城’。” 153 空城计 风塘关外,御驾亲征的夏侯敬,此刻显得无比欢喜。 在得到徐国的密信后,他一度开始怀疑真伪,但随着无数暗探的消息,他终于是确定了。 那个可恶的徐帝徐豹,终于死了,而继位的徐泊,则是愿意与南梁联盟,甚至不惜交还北面三郡。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就应邀了,带着四十万大军,要打烂南江四郡。 当然,在得知斥候的信息,通过土灶,东楚几乎带了所有南江守军,而又困守风塘关的时候,他更得意,恨不得立即踏平风塘关。 “五六万的楚士,尽皆在风塘关上。” “陛下,东楚居然敢这么冒险……居然把所有守军都带出来了。陛下,不如先去攻破南江四郡?”随行的朱进,终于做了一回狗头军师。 “人数少了,如何能攻下风塘关?再者,这难得的机会,不把这五六万楚士杀死,朕心里不舒服。” 这一句反问,不仅朱进信服,连夏侯敬自个也信服了。 “徐国那边,定然也会派大军前来,把五六万楚士困死在此处,前后夹攻,陈九州和那些楚士,逃无可逃!” “传朕的命令,三军整装,准备攻关!” 夏侯敬的话刚完,突然间发现四周围的将士,都有些嘈杂起来。 “吵什么!怎么回事!” 朱进抹着脸,一路小跑而回。 “陛、陛下,陈九州亲自打开了风塘关的城门,还邀请陛下带军入关。” “什么!”夏侯敬顿时怔住,骑着乌骓宝马,迅速踏出军列。 果然,在他的面前,陈九州独自一人站在关前,冲他热情地挥着手。 而整个风塘关,确实是大开城门。 “他想做什么!这陈九州!”夏侯敬微微一惊。 “会不会是投降?” “不可能,那个东楚奸相,他自知投降也是死,不可能投降!” “陛下,管他如何,我等有四十万大军,只需杀入城关便可!”一个统领笑道。 啪—— 夏侯敬扬起马鞭,狠狠抽在说话统领的脸上。 “你懂个屁!此乃引君入瓮!陈九州有五六万的大军,足以坚守许久!关门大开,必定是有问题!” “陛下,有、有火烟气。”在楚江上被烧了一把,朱进对于火烟的味道,现在是极为敏感。 夏侯敬惊得急忙抽了抽鼻子,果不其然,当真是有火烟气在蔓延。 “三军退后!”夏侯敬怒吼。 “此乃陈九州诱敌之计!” 楚江上,陈九州便是用火攻之计,一把火烧了南梁三十万大军,如今敢城门大开,想都不用想,必然有诈! “陛下谕旨,三军退后——” 霎时间,南梁的四十万大军,惊得纷纷往后退去。 在其中,甚至有两架冲车,被勒马回奔的几队骑兵,仓皇地撞翻,摔得粉碎。 亦有不少军士摔倒,被后面紧张退后的人,踩踏而死。 “别乱!离得远便无事!”夏侯敬惊恐地大喝。 “这该死的陈九州,狡猾异常,可恶至极!” 待四十万大军,慌不迭地退后一段距离之后,夏侯敬才松了口气。 城关下。 连陈九州自己也没想到,这夏侯敬居然会这么怂。 老诸葛真乃神人,这一招果然好用。 “陛下,这是为何?既是攻关,为何又退!”陈九州笑着大喊。 “陈九州,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引诱朕的大军!”扬起马鞭,夏侯敬大怒回话。 “陛下,风塘关里,只有八千楚士。” 夏侯敬乐了,“你当朕是傻子吗!八千楚士!若是八千楚士,如何能攻下徐国的风塘关!” “机会的话,本相已经给陛下了,还请陛下勿虑,速速攻关。” 一边说着,陈九州一边舒服地拿起一壶酒,席地而坐,喝了几口后,冲着夏侯敬招手。 “三军勿动!必然有诈!”夏侯敬咬着牙。 这种距离,也没办法射杀,若是靠近一些,又着实会有危险。 “再退!”夏侯敬沉思了一会,冷静开口。 “陛下?” “朕说了再退!陈九州必有阴谋!” 朱进无奈,急忙往后传令。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至少有上百的军士,被践踏而死。 城关之下。 “陛下,陈九州佩服。”悠悠喝了半壶酒,陈九州拱手。 事实上,八千楚士已经离开风塘关有几里之地。 “呵呵,雕虫小技,你也想瞒住朕!”夏侯敬得意非常。 “佩服佩服。” 陈九州走入风塘关,早等在一边的林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若是夏侯敬知道,陈相不过是用空城之计,便骗过了他,估计会气得吐血。” “吃一垫长一智,并非是好事,按照本相说的,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陈相请上马。” 陈九州点点头,迅速翻身上马,尔后和林堂几人一道,快速沿着八千楚士的撤退路线,往前奔袭而去。 …… “夏侯敬为何不攻关?”离着风塘关三四里,徐泊一脸愕然。 按着他的设想,只要夏侯敬攻关,那么陈九州绝对被逼入死路,但天知道,这个南梁的傻子皇帝,居然磨蹭了这么久。 “陛下,楚士弃关而逃了。”李靖伟叹着气。 “该死!这夏侯敬当真是废物!朕的白风营呢?” “已经在路上了。陈九州无法退出关外,只能继续深入徐国腹地,这对我们来说,并非是坏事。” “通知各营出兵,围剿陈九州!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逃了!” 154 泰安郡狼烟 风塘关外。 懵逼了半天的夏侯敬,最终是忍无可忍,试探性地出兵攻关。 岂料,攻关的两个营,几乎是不费任何力气,便立即占领了风塘关。 “陛下,攻下风塘关了!”朱进大喜。 “叫什么!”夏侯敬浑身发抖,他终于明白,又被陈九州摆了一道,这风塘关,陈九州原本就是想弃关的。 弃关之前,居然还拖了他大半天时间。 “朕、朕要杀了陈九州!” 简直是耻辱! 若是日后传出去,堂堂南梁皇帝,居然被空城之计拖了半天,以至于误了围剿的大好机会,估计脸都要丢尽了。 “夏侯敬,你磨蹭半日,为何不攻关!”徐泊带着三千骑兵,见到南梁攻下关卡,急忙赶了过来,怒吼着开口。 这多好的机会,偏偏让陈九州给跑了。 “这是你徐国边境,你的大军呢!你的两万关兵,居然守不到一天!”夏侯敬也不甘示弱。 徐泊冷着脸,好不容易把情绪平和,“南江四郡,如今正空虚,还请夏侯兄速去征伐。” “朕替你攻下了风塘关,你我两国如今虽为联盟——” “一万良马,请夏侯兄出关。” 夏侯敬得逞一笑,点点头,“只待歇息片刻,朕便立即发大军,打烂南江四郡。” 还歇息片刻? 战场瞬息万变。 徐泊冷着脸回头,这么一比,他越发发现陈九州的可怕。 “陛下,军参查探楚士军备之后,统筹出了楚人兵数。”李靖伟走来,神情很不好。 “几万?” 在旁的夏侯敬,急忙竖起耳朵。 “不、不到万数。”李靖伟面色上,带着微微无语。 “什么!不到万数!”徐泊吸了口凉气。 他原来以为,那位裨将之子能打下风塘关,至少是有几万人,不到万数?比原先的两万关兵,还少了一倍之多,如何能攻关成功的? 而且,这八千楚士不仅攻了关,甚至还挡住了南梁的四十万大军。 夏侯敬也面色发红。 这简直没天理了,八千楚士……还真挡了他四十万大军。 徐泊深吸一口气,“夏侯兄,你也看见了,这陈九州若还不除,东楚日后必成你我心头大患,还请夏侯兄无需疑虑,尽快打下南江四郡,断了陈九州的后路。” 夏侯敬也知道理亏,冷哼一声后,转身再不答话。 …… “急行军——”骑在马上,林堂不断下令。 虽然离着风塘关,已经有了一大段的距离,但如今的情况,时间就是生命,若是再落入徐国的围剿圈,很大的概率,便再无机会突围了。 “时亦,还有多远。”陈九州不时环顾周围,冷不丁开口发问。 识破空城之计后,夏侯敬肯定会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要攻伐南江四郡,而此刻,他们还困身于徐国境内。 “陈相,不到五十里了。泰安郡只是小城,久居徐国腹心地带,百年无战事,连城墙都懒得修葺,城内也不过几百守兵。” 这正是陈九州想要的,既然徐泊想把他困死在徐国,那好,我把徐国打个对穿肠。 约莫在午后时间,一路急行军的八千楚士,终于停在了一处繁华的小郡城前。 在林堂的指挥下,泰安郡的守兵,几乎是没有抵抗,立即就献了城。 “升狼烟。”站在城头,陈九州冷冷转身。 原本仓皇无比的泰安郡守,听到陈九州这一句后,脸色立即变得愕然。 攻取敌国城墙,无非是为了占领掠夺,若是升狼烟,便会引来敌军。 “大人,小、小的不敢。”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林堂可就没有陈九州这么客气了,用长刀比划一番,吓得这位泰安郡守,急忙招来几人,把狼烟台升起来。 “林堂,左龙和燕翎,现在如何了。” “回陈相,已经从泰安郡请来医师,包扎救治之后,问题不大。” 陈九州松了口气,若是左龙和燕翎再出什么事情,他当真是没脸回东楚了。 “只取快马和粮水补给,让三军准备,尽快出城。” 林堂点点头,拱了拱手后,立即下去吩咐。 “大、大人,狼烟升起来了。”先前的那位泰安郡守,一边抹着冷汗,一边仓皇地走来。 他很怕,怕这些楚人一个生气,就把他杀了。 “知道为何要升狼烟么。”陈九州看着面前的郡守,露出笑容。 “小的不敢猜。” “告诉你也无妨,本相会埋伏五万人马,在泰安郡外的密林,若是援军奔赴而来,必然被杀个措手不及。” “小人什么也没听到。”郡守吓得跪地,掩耳盗铃地捂住了耳朵。 陈九州只觉得好笑,比起魏贵,这郡守连半点骨气都没有。 “起来吧,令郡内的百姓马上回屋,本相不想伤及无辜,否则打起仗来,休怪刀剑无眼!” “遵、遵大人令。” 郡守匆匆忙忙地往下面跑去,沿路上,摔了至少三次。 “三军出城——” 只短暂的补给,八千楚士便立即出了泰安郡。 陈九州骑在马上,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上,那一缕缕飘升而起的狼烟。 “是狼烟!” 风塘关上,李靖伟面色发白,狼烟预警,自古有之。 如今的徐国境内,能有破城威胁的,无疑是陈九州的八千楚士,其余的山贼或是水匪,哪怕人数再多,也不敢有这等胆子。 “陈九州啊陈九州。”徐泊怒极反笑。 明明都被逼入绝境了,却偏还要捣鼓出这么多的事情。 “他想做什么?”李靖伟皱着眉头。 被诩为南陲三将,徐泊自然不傻,深思一番之后,蓦然惊色。 “白风营如今到了何处。” 往东一带,皆是白风营的护卫范围,所以,白风营几乎是围杀陈九州的主力部队。 “不出意外的话,准备到云州,我已经按着陛下的意思,让白风营见机行事,围剿陈九州。” “若发现狼烟,白风营应当会奔赴泰安郡。” “快!立即传书,让白风营急行军,去云州!” “陛下,这是为何?”李靖伟怔了怔。 “云州有马场!陈九州攻打泰安郡,无非是声东击西!他真正的目标,是云州马场!” 徐泊怒不可遏,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 若在以往,他自诩是沉得住气的人,偏偏这段时日,被陈九州搅了个头昏脑涨。 偏偏还抓不到! 155 可听闻东楚虎候 “陈相!前面便是云州马场!”苍山密林之间,骑在马上的林堂,语气无比欢喜。 “八千楚士取了马,便能绕道栀水郡北面,回到南江四郡。” 陈九州情绪有些复杂,这一次入徐,可谓是历经风险,百折千回。 不过还好,总算看到了希望。 “传本相令,尽取徐人之马!” 八千楚士,如狼入羊圈一般,仅有的三千马场守兵,挡不到一个时辰,便立即被打得四下逃窜。 骑在一匹青骢马上,陈九州脸色欣慰,他举起手,缓缓握成拳头。 “我等回楚!” “回楚——” 齐声的高喊,震破了云霄。 徐国边境。 玉帐里,徐泊头发凌乱,将面前的地图撕了个粉碎。 终究,还是拦不住陈九州。 “云州马场,损了约有一万五匹战马,陈、陈九州带着八千楚士,北上返楚。”李靖伟声音微弱。 “夏侯敬呢?” “已经到了南江四郡,但听闻陈九州返回南江四郡后,似是有点顾忌,没有立即攻城。” “这样的废物,若是南梁不被东楚吞掉,才叫没天理。” “回琅琊。”徐泊只觉得浑身无力,近几日的围剿,依旧是让陈九州跑了。 “陛下,梁帝希望徐国出兵,一起踏平南江四郡。” 徐泊回头冷笑,“你告诉他,南梁枉有七十万大军,若连个南江四郡都攻不下,干脆退位让贤吧。” 李靖伟神情讪然,微微一笑。 “东楚一介孱弱之国,终究出了个不得了的陈九州。” …… 碧色云天,高耸的山峦。 坐在龙辇里,夏侯敬不时抬头往上看,神情间,带着几分不耐。 “陛下,确认了……陈九州已经回到南江四郡。”朱进在旁,带着不甘的语气。 “徐国的废物,到手的鸭子都能跑了。” “陛下,要不要立即攻城?” 四十万大军,足以声势壮大,几乎是出动了举国大半兵力。 但即便如此,夏侯敬心里依旧没有底。 “攻城,若遇不利,便马上撤退!”夏侯敬咬着牙,最终下了军令。 浩浩荡荡的南梁大军,开始占据有利地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南江四郡。 “让天策军破风营,立即攻城!” 三万破风营,在领了军命之后,还带着微微的颓丧,挤到了郡城之前。 诸如各种投石车云梯,数不胜数。 “陈相,如今的情况,或只能困守。”林堂沉声道。 南江四郡一破,那么接下来,南梁便会踏过楚江,兵指东楚。 陈九州还没喘上一口气,便立即登上了城头,目光环顾周围,冷静地查看着军势。 南江四郡周围,尽是高耸的山峦,偏偏在这些高不可攀的山峦,连绵不绝,也亏得如此,才造就了易守难攻的局势。 六万人守城,若是小心谨慎的话,或许能守得住,但长此以往,随着南梁的逐渐增兵,必会被破城。 要知道,与徐国联盟之后,南梁的七十万大军,若是不再顾忌,极有可能全部投入。 其实在早些时候,陈九州便苦思了南江四郡的应敌之策,只是这种法子,相当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用起来,会得不偿失。 “陈相!老裴请战——” 这时,陈九州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怔了怔后,他急忙垂头,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裴峰和贾和两人,已经站在了城墙下方。 “卧槽!及时雨啊!” “陈相,但愿我等还未来迟。” “军师说笑,不迟不迟。”林堂也笑了起来,东楚虽然孱弱,但若陷入危急,总是会有共赴国难的人出现。 “老裴,你的伤?” “陈相,差不多了,听说左龙大发神威,差点没把徐泊这个奸种射死,我自然也忍不住!” 陈九州微微感动,他看得出来,此刻的裴峰,裸着的上身由于过度用力,伤口还隐隐渗着血。 贾和习惯性地走到陈相身边,两人不说一语,热情地熊抱了一个。 “徐泊弑兄篡位,没有人会想到,陈相切勿自责。” “这种人很可怕,本相估计,如今攻城的南梁,也早就被他算计其中。” “陈相,可有对策?”贾和露出笑容。 见着贾和这种状态,陈九州心底微微无语,一下就猜出来,这位燕国之狐,心底肯定有计了。 “陈相也当有妙计,不如你我各写一字,置于掌中。” “甚好!” 有军参取来纸笔,不到眨眼的功夫,陈九州与贾和两人,果真各自在掌心写下了一个字。 随后各自缓缓抬起手掌,怔了怔后,两人相视而笑。 两只手掌里,写的居然是同一个字。 “此计极合乎地势,倚仗其威,必能大破梁军。”贾和言之凿凿,“现如今,还需要布下大局。” 贾和转过身,指着城下浩浩荡荡的南梁大军,“陈相可先出骑兵,突袭侵扰,旨在激怒梁人士气。” “老贾,若你是敌人的话,本相可得天天担惊受怕了。”陈九州笑道。 陈九州很庆幸,当初阴差阳错之下,能收服同样阴差阳错避祸入楚的贾和。 “陈相,老裴我说第二次了,请命!”早就迫不及待的裴峰,又开口嚷嚷。 陈九州原本不想答应,这家伙还背着一身伤来着,可惜裴峰的下一句,立即让他改变了主意。 “陈相,徐国打我媳妇儿,我若不出战,日后我媳妇儿醒了,可得骂我窝囊!” 燕翎和左龙两人,还重伤卧床。 而且,似乎是没有比这老小子,有更适合的冲锋人选了。 “裴峰,注意一些,这次先别忙着搏杀。” “得令!” 加上原本的军马,如今在南江四郡里,东楚的军马之数,几乎是达到了差不多三万,算得上不小的力量了。 此刻,裴峰已经在军参的帮助下,缓缓披上骑兵战甲。 “陈相,我喜欢光膀子的。” “那个林堂,你派个人做先锋吧。” “老子马上穿好!陈相请站在城头,看本虎候杀得南梁狗军屁股尿流!” 一听要换人,裴峰立即表态,浑身上下,皆是战意爆发。 “可听闻东楚虎候,长枪破万山!”裴峰举臂怒喊,极其傲然。 “我等听闻!” 城头上,无数楚士皆是神情拜服,齐声高吼。 “本相亦听闻。”陈九州也难得露出期待之色。 156 东楚骑军 “列阵!” 举着长枪,裴峰冷冷指着前方,在他的后方,赫然是两万严阵待命的骑军。 古朴的城门,此时已经缓缓打开。 陈九州垂着头,有些感慨地看着下方的军势。 千百年来,步兵一直是冷兵器战争的中坚力量,在最初之时,骑兵由于没有鞍和马镫,仅仅只有速度优势,若是被围住,连普通步兵都不如。 陈九州已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告诫裴峰如何完善骑兵冲突之法。 “我等给虎候助威!”陈九州抬头高吼。 列在城墙上的巨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四周围的楚士,皆是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 首批攻城的三万天策军,固然不足为虑,但在后续,还会有许多援军赶来。 而裴峰要做的,便是替他们拖住时间,挡住南梁四十万大军的攻势。 “杀——”裴峰一马当先,抬起长枪率先冲出了城门。 浩浩荡荡的,在后方的无数骑兵,亦跟着疯狂冲了出去。 “贾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布置?”站在城头,陈九州冷然转身。 “至少要半月。”贾和沉思了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务必要把南梁大军逼出四郡之外。” 贾和指着不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峦。 “我查探过了,此山位置极妙,且虽然高耸,但山基极薄,易于凿穿。” 陈九州惊了惊,大计是需要时间酝酿,但他如何也想不到,贾和居然是想把山凿了,来堵住入口,拖延时间。 “只是这样一来,务必需要有人守山,特别是楚弓手,将与南梁大军对射,死伤恐怕不小。” 楚弓手的任务,便是护住凿山的民夫。 陈九州沉默地皱着眉头,他的想法和贾和一样,这是一道大计,而大计,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一系列的铺垫。 “贾和,立即着手准备!”最终,陈九州还是冷然下令。 …… “可听闻东楚虎候!”血色斑驳的沙场,裴峰抬枪怒吼,刺穿了一名天策军。 两万东楚骑兵,带着滔天的战意,扑杀着第一波的天策军炮灰。 原本楚江大战的伤口还未愈合,这一下,再见到楚人神威,吓得不少天策军士抱头鼠窜。 沿途上,井栏和云梯丢了一路。 “后退者,定斩不饶!”天策军中,不少统领惊得大怒,砍杀了上百个逃兵,才堪堪把场面镇住。 “列枪盾!挡住东楚骑兵!” “呼——” 终于镇定下来的天策军,在几个统领的指挥下,纷纷立起大盾,从缝隙中捅出长枪,试图拦住东楚骑兵的冲锋。 密密麻麻的枪盾阵,几乎横住了整个谷地入口。 “轻骑军分列两边侧翼,踏山而行!”裴峰冷静高呼。 两万东楚骑兵,除了三千重骑之外,余下的,皆是只配了鞍蹬的轻骑。 在裴峰的指挥之下,原本浩浩荡荡的两万骑兵,迅速分成了两边,踏过倾斜的山壁,从天策军的枪盾阵两旁穿了过去。 “弓弩手!快射杀楚人!” “重骑为坦,碾过去!”裴峰怒吼着将白缨枪往前掷去,第一排的枪盾,顿时轰隆隆倒了一大片。 跃起飞马,踏碎一具梁军的尸体后,裴峰抓起长枪,沿路一顿戳刺,又有十余名梁军倒在血泊之中。 呼呼呼! 在裴峰的后方,三千精锐重骑,紧随着冲锋,悍不畏死地碾入天策营的枪盾阵中。 “凿穿——” 一队又一队的天策军,被重骑冲得七零八落。 “快稳住!稳住!列阵列阵!”几个天策营统领看得胆战心惊,哪里料想得到,这些楚人骑兵,居然如此威风。 “斩旗者,擢升三阶!” 此时,两边的轻骑,已经越过枪盾阵,朝着不设防的后方,疯狂杀戮而下。 裴峰将一名统领挑死在枪上,不时地侧着头,看着周围的情况。 骑兵所倚仗的,无非是速度奔袭,现如今,被枪盾阵一滞,两万东楚骑兵,胯下的战马已然有些放缓速度。 “放血!”咬了咬牙,裴峰继续高吼。 除了重骑之外,余下的东楚骑兵,纷纷将刀往马身稍稍一划,刺激着烈马的凶性,却不至于让马疯狂。 加速了的战马,宛如第二次奔袭冲锋,彻底将三万天策军戳得溃不成军。 到最后,只剩下几个垂头丧气的天策军统领,领着残兵败将,哀嚎着往谷地外退去。 “吼吼!” 两万骑兵,禁不住大声呼吼。 “迂回!”裴峰不敢大意,率领两万骑兵,往后退出一段距离,等着第二波南梁军队的冲锋。 …… 剑屏山,向来是南江四郡的门户之山,并未多高,顶多是百余丈,只是模样神骏,时常被南江四郡的人,诩为守护神。 事实上,剑屏山中间最薄弱的山体,亦不到三丈之宽,若非有一排老松矗立顶着,估计早就随着逐渐滑坡,山体崩塌了。 此刻,贾和正领着数百的民夫,用斧头砍着那排老松。 在另一边,亦有三四千的民夫,正疯狂地挖凿着薄弱山体。 贾和抹着一把脸上的汗水,目光往下。 剑屏山若是倾倒,应当是能把整个谷地入口堵住。 当然,南梁大军也会很快地清理出道路,但如此一来,南江四郡的大计,便有了缓冲的时间。 咻—— 十余个民夫,被对面山头攀上来的南梁神弓手,瞬间射死当场,尸体从悬崖滚落,粉身碎骨。 “楚弓手听令,回射!”小统领胡统大怒,急忙挥下手臂。 瞬间,两个山头之间,南梁与东楚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死亡对射。 157 绝影营 “挖山?”夏侯敬目光阴冷,“陈九州知道怕了?无非是想以山石堵住谷地的入口。” 南江四郡,原本便是一个连绵山谷,除开江州郡,其余三郡在谷口附近,各占了一个地方,互为犄角。 这也是为什么,会说南江四郡易守难攻的原因。 “缓兵之计,他有援兵么?早死晚死罢了!”夏侯敬站起来,举手一挥。 几个逃回来的天策军统领,立即被当场斩首。 朱进看得心惊肉跳,犹豫了许久,才急忙颤声开口。 “陛下,我觉得不能再给楚人机会,四十万大军杀入,楚人挡不住。”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夏侯敬恼怒回头,“你也不好好看看,都是砂石之路,投石车还在后面,至少要过两日才跟得上来!” “没有投石车,如何攻城!” “我看那东楚虎候,如今应该是乏力了。”朱进心戚戚然地又添了一句。 夏侯敬闭着眼,东楚骑兵确实是个问题,哪怕过一天两天攻城,都必然要面对的。 “一个连马场都没有的弱国,居然敢以骑兵之道,冲杀我南梁大军。” “朱进!传令下去,让绝影营的五万骑兵,立即奔袭,戳翻东楚骑兵!” “遵陛下谕旨!绝影营皆是上等良马,奔袭而来,定能杀一个措手不及。”朱进拱手,屁颠颠地便跑起来,往后传令。 …… 将残兵彻底剿杀之后,裴峰喘了口大气,自顾自看了一下伤口,发现已然是浑身渗血的时候,居然还笑了起来,抹了几把涂在脸上。 “这狗犊子!总是不听话!”城墙上,陈九州看得心疼。 裴峰是一员无双猛将,这没有错,只是太过于沉浸厮杀,忘却自己的大将身份。 “陈相,老裴这一次,确实是该骂,总该注意一下身体。”林堂在旁笑道。 “你也如此!别以为本相不知道,还特么垂甲叼刀!第一个冲的吧?” 林堂尴尬一笑。 陈九州揉着头,天知道他带的都是什么人,打起仗来,都特么跟疯子一样。 “陈相,不如让老裴退回来?” “退吧,他们也该乏了。” 林堂转身,准备让人擂退军鼓。 却不料—— 远处,一阵地动山摇的晃动感,立即覆盖全身。 林堂怔了怔,急忙抬头往前,发现从谷地入口之处,如同潮水汹涌一般,黑乎乎的梁人旗兵,疯狂地踏入谷口。 乍看之下,至少有几分之数。 “暂停擂鼓!”林堂惊得大喊,这时候要是让裴峰退兵,无疑是被追杀的惨像。 匆匆迈着脚步,林堂咬牙走到了陈九州身边。 三万楚士已经搭好长弓,密密麻麻地列在城头,伺机而动。 城关下。 裴峰冷着脸,原本想喊冲锋口号,但回头看了看,发现后头的骑兵,皆是神色困顿的时候,不由得收了口。 “虎候,当如何?不若死战!”有统领掠马而来,请命出战。 “不行。”裴峰皱着眉头。 骑兵冲骑兵,讨不到便宜,再者,敌军人数众多,且是新生力量,对杀只会是的更惨。 “往后退——” 咻咻! 一波奔射的箭矢抛射而来,那位请命的统领,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连着裴峰,肩膀上也中了一箭,几乎从背后穿透而出。 “往后退!是南梁绝影营,所骑者,皆是上等良马!” 这也怪不得,为什么这些南梁骑兵会奔袭得如此迅速了。 又一轮奔射箭雨抛下。 前面些的上百骑楚士,纷纷落马倒地。 裴峰看得睚眦欲裂,将肩膀上碍事的箭矢掰断后,冷着脸一声怒吼,震得山谷四方的砂石,“唆唆”滚落。 “吾乃东楚虎候,谁敢与我斗将!” 绝影营大将叫黄长云,是黄道宗的内侄,听到裴峰的这一句,整个人更是动怒。 三国会盟,自家的神将叔叔,便是被这虎候打成半死不活,彻底成了南梁的笑柄。 现在倒好,都浑身披血,身中羽箭了,还敢叫嚣着斗将! “黄统领,莫要理斗将之事,趁着东楚骑兵还没回营,此时追杀上去,定有收获。”有谋士在旁提醒。 黄长云冷冷抬起马鞭,指着城头上方的三万楚弓手,“厮杀一番当然无问题,但我绝影营,必然也会被射杀许多。本将听闻,楚人所骑之马,皆是劣等,以我绝影营上等良马相搏,岂非是蠢货?” 他是爱马之人,座下的神骏白马哪怕踏了坨牛粪,他都巴不得帮忙舔干净。 当然,他能成为绝影营的主将,很大的一点,是因为他有个名将叔叔。 “来呀!谁取了这东楚虎候的狗命,本将定有重赏!” 若是能斩下这东楚虎候,对于南梁的意义而言,实则更大。 “末将愿往!”一骑高头大马上,一个手持两把铜锤的大汉,狰狞冷笑。 “好!不愧是我绝影营第一力士!” 这大汉早就看得清楚,裴峰如今的惨况,浑身受伤,肩膀还中了箭,再加上人困马乏—— 这一战,他要扬名立万!杀死东楚虎候,必将封侯拜相! 高头大马狂奔而去,掠到裴峰面前,大汉怒吼一声,两把灯笼般大的实心铜锤,照着裴峰的脑袋,恶狠狠地轰了下去。 158 还有谁! “你也配称虎字!俺捶爆你的头!”大汉鼓眼怒吼,手里的两把铜锤,已经砸到了裴峰头顶。 不到半寸距离。 黄长云脸色大喜。 嘭—— 裴峰仅抬起长枪,冷冷往大汉扫去,巨大的力量,顿时将那名大汉,撞飞到半步之外。 还未爬起来,裴峰长枪一掷,将大汉钉死在地上。 吼吼! 不仅是后面的东楚骑兵,甚至是城墙上的楚弓手,都尽皆发出狂呼。 陈九州此刻心里骂娘,恨不得飞过去,立即把裴峰揪回来。 “还有谁!”拾起长枪,裴峰绕马狂奔,冷声高吼。 “我来!誓杀东楚虎候!” 又是一骑烈马冲出,一个中年悍将,手持马槊,以驰骋之势,朝着裴峰横推而去。 乓! 裴峰回头横枪,挡住马槊的推斩,随后勾手一拉,将中年悍将扯得摔到马上,随后勒起缰绳,马蹄踏下,踏碎了中年悍将的胸口。 “他不是受伤了?”黄长云看得心惊肉跳,这还是人么! “黄统领,不能再拖下去了!”谋士语气焦急。 黄长云咬了咬牙,心疼地往后看了一眼,准备挥下手势。 岂料,斗将一经开启,便不死不休,加之裴峰连斩两员绝影营大将,惹得不少人心头狂怒。 “东楚虎候!敢战双人否!”两骑烈马,同时从绝影营狂奔而出,一人搭弓捻箭,一人抱着两柄短斧,面色皆是嗜血之态。 “虎战群羊!何惧之有!” 话完,裴峰长枪一掷,贯穿搭弓大汉的座下烈马,从马腹穿透而出,带出一串迸溅的血珠。 人仰马翻,搭弓大汉狼狈地爬起来,急忙再搭起弓箭。 “吾来相助!”另一名悍将旋着短斧,继而往面前一甩。 旋斧袭来,无兵器相挡,瞬间在裴峰腹下,留下一道巨大的割痕。 “哈哈哈!妄你自称虎候!本将的飞斧如何!” 裴峰不答话,回马掠前拾起短斧,随即暴吼一声,也旋着飞斧,往悍将斩去。 悍将的笑声还未停歇,连人带马,各被斩成两段,鲜血染红了砂砾。 “着!” 一支羽箭,远远透射而来,裴峰刚侧开头,便立即擦着鬓角掠过,剐伤了半寸头皮。 “再射!快射!”黄长云急忙大喊。 搭上弓箭,地上的大汉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不料,搭弓的羽箭还来不及崩弦,一抹阴影从天而降,还来不及分辨危机—— 轰! 骏马从天而落,踏碎了大汉的脑袋。 拾起白缨枪,不顾腹下的伤口,裴峰又一次绕马狂奔。 “南梁还有人否!快快出来!与本虎候一战!” 楚士的欢呼声中。 陈九州巴不得立即拖鞋,把这狗日的扔下马,“林堂,让楚弓手前进百步,抛射敌军!” 再打下去,裴峰真会被耗死。 前进百步,相当于出城墙了,危险性很大,但眼下,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 “还有谁!老子今日要打一百个——” 旁边的几个骑兵统领,着实是焦急,齐齐掠马上来,捂着裴峰的嘴,拖着往后退去。 “箭雨!”林堂拔剑高呼。 咻咻咻!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在留下数百具尸体后,逼得绝影营仓皇后退。 “鸣金收兵!擂鼓!”城头上的陈九州,彻底松了口气,快步走下城头,查看着裴峰的伤势。 “陈相,老裴命大着呢。”裴峰嘴巴咳着血,“刚才明明还不疼的,噢,现在很疼了。” 说完,裴峰脑袋一歪,直接就昏了过去。 只留下陈九州和林堂,以及周围的一大圈人,满脸懵逼,刚才不挺生猛么,没架打了,这就完球了? “快,送军医!”陈九州揉着额头,这特么叫什么事情。 “陈相。”鸣金收兵后,贾和也带着民夫和不少楚士,从剑屏山上赶了下来。 天色昏黄,在外面被伏射的几率太大,得不偿失。 “老贾,怎么样了?” “南梁人数太多,剑屏山上,也不过才凿了一些。” 陈九州陷入沉思。 这种事情拖不得,只有把剑屏山凿倒,南江四郡才会有喘息之机。 “本相打算,今晚去南梁营帐偷营。”最终,陈九州平静开口。 “偷营?”贾和微微一怔,“这并非良计,夏侯敬对于陈相颇为忌惮,必然派重哨巡守。” “这个本相也知道。”陈九州笑了笑,“本相哪怕偷不成,也要吓死他。” “陈相的意思是——” “本相吸引注意,老裴你带着人,务必明天之前,把剑屏山凿穿。” …… 夜色升上天空。 南梁四十万大军的中军营帐里,夏侯敬正怒不可遏地对着黄长云踹脚板。 “朕让你去追杀!你偏要斗将!斗就斗吧,还连着输了几场!你看看,看看外面的士气!” 黄长云脸色颓丧,只知跪地乞命。 “若非看在黄道宗面子上,朕巴不得立马斩了你!” 哐啷—— 将酒壶佳肴拨翻在地,夏侯敬深呼一口气,为帝二十余年,他何尝受过这等鸟气。 都怪那个陈九州! 咣咣咣! 这时,营帐之外,蓦然响起了一阵击打的铜锣声,伴随着的,隐隐还有刺痛耳膜的鼓点。 “怎么回事?”夏侯敬惊了惊,急忙走出营帐。 “陛下!楚人偷营!” 朱进神情惶恐,惊惊乍乍地指着营帐外。 夏侯敬抬头看去,果然,在昏暗的夜色之下,分明是有一大队的楚士,正踏马而来。 159 南江四郡的大计 直至天明,那该死的锣鼓之声,才终于消失了去。 夏侯敬艰难地撂着头发,心底愤怒到了极点。 陈九州并非是偷营,而是骚扰!频繁地骚扰!让四十万大军惊吓了一夜。 上当几次后,原本他想不作理会,岂料楚人靠的近了,杀掉巡哨卫兵后,居然要放火烧营,若非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陛、陛下,今日还攻城吗?”朱进顶着两个黑眼圈,连声音都疲惫了。 “为何不攻!朕恨不得立即扒了陈九州的皮!” 话刚完,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远远传来,连着桌上的一个酒盅,也被震得滚下了桌。 夏侯敬怔了怔。 “陛、陛下!山、山崩了!”黄长云连滚带爬地跑入营帐,声音带着惊恐。 “楚、楚人把剑屏山挖塌了!” “什么!”夏侯敬大怒,这才想起,陈九州昨晚根本是声东击西,为的,就是要把剑屏山挖塌。 “攻入南江四郡的谷口,已经被堵住。” 夏侯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师,挖穿被堵住的入口,需要多久?” 朱进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大约要半月,而且,还要提防楚人的侵扰。” 夏侯敬艰难地喘出一口气,和陈九州打仗,很多事情,已经是超出了他的认知,又玩火,又挖山,谁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传朕的命令,把刺蛟军调来。另外,飞书徐国,就说徐梁两国既为联盟,为何不合兵攻楚?若徐国不派援军,则南梁大军也不攻了,退回广陵。” “徐国会答应吗?” 夏侯敬冷笑,“看着吧,徐泊想把朕当成刀,坐享其成,朕又岂会像个傻子一样。” …… 沉默地立在城头,陈九州看着远处的谷地入口,已然是沙尘漫天,不用想他都知道,剑屏山倒了。 剑屏山一倒,堵住谷地入口,便算为东楚争取了时间。 “贾和,飞书通知李隆,务必三日之内,把所有东楚江船,都驶来江州郡。” “陈相放心。” 点点头,陈九州转过身,“林堂,照着本相的意思,把南江四郡的人,都迁到楚都那边,若真是不愿意走的,留一些人,暂时先带到山上。” “另外,贵重物品,限三日内取走,过时不候。” “遵陈相令。” 沿着城墙走前几步,陈九州静默而立,为了救东楚,他算是拼尽全力了,但愿接下来的这一场大战,能彻底立住东楚的根基。 “陈相,已经飞书了。”贾和重新走来,稳稳立在陈九州身边。 “老贾,你说东楚若有一日,真的能争霸上洛,逐鹿天下二十州,其他人会怎么想。” “会把他人吓死。”贾和微笑。 东楚一介孱弱之国,半州之地,面临南梁百万兵威,尚且能打到今天的局面,不管是谁来看,都足以夸奖一句。 “东楚已经迈出破局的第一步,下一步,便是想办法,彻底占有南陲三国,四州之地,足以立为大国。” “愿为陈相效鞍马。” “老贾,你总是客气,别忘了你我是兄弟,还有老三小鹿,都是结拜过的。” “不过是卑职高攀。” 陈九州心底无语。 这就是贾和的精明之处,公事和私事,总是能拎得清。 “先前怕打击士气,实则楚地那边,还有一件大事情。”语气间,陈九州隐隐感觉得到贾和的愤怒。 “何事?” 不仅不说,连飞书也没来一封,可见,足以是令人惊骇的事情。 “陈相,鲁长风已立国,国号为鲁,以养子夏无伤为太子,东海王夏福以及端南王夏瑞,因为反抗,皆被夏无伤带兵攻破王府,双双杀死。” 嘭—— 陈九州冷冷一拳捶在城墙上,瞬间,无数泥尘蔓延起来。 “借鲁长风十个胆,他也不敢这样称帝。” “陈相的意思是?” “背后有人,以南梁夏侯敬的脾气,铁定是懒得再理会这五藩的,所以,只能是徐国,那位弑兄篡位的徐泊。” “傀儡伪帝,他倒是做得开心。” 东楚六藩,哪怕没有陈九州,也早已经貌合神离,而栀水之盟的事情,不过是加快了事情进展罢了。 “还有个王爷?” “对,平安王夏构,据说非常害怕,为了保命才会策应鲁长风,如今躲在封地里,终日惶惶。” “贾和,这个夏构能拉拢么。” “夏构此人,平生没大的本事,六藩之中,也属于最弱的一位,以往之时,无非是跟着其他五藩,打打秋风,顺便讨一波军饷,封地里的驻军,也不过一万之数。” “东楚籍册上,似乎有过记载,这位平安王和先帝的关系,在外封之前,算是比较好的。” “我觉得,夏构被鲁长风威逼利诱之后,必然心生恐惧,或许能拉拢。” “贾和,南江四郡的事情,交由你盯着,本相回一趟楚地,几日后便赶回来。” 南梁大军打穿堵住谷口的路,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再加上侵扰,说不定时间还更长一些。 “陈相放心,我以人头担保,不出任何纰漏。”贾和拱起手,言之凿凿。 160 我想做夫人的伞 回楚的江船。 陈九州简直吃了两天的狗粮。 “裴哥哥,疼不疼。” “翎妹妹,有你在,粉身碎骨都不疼。” 这情话撩的,陈九州都无语了。 懒得再看,陈九州走到船头,和左龙并排坐下。 “陈相,岂能与我同坐!”左龙惊得急忙起身。 “你我乃兄弟。”陈九州无奈把左龙按住。 “本相打算,回到楚地之后,便让裴峰把金弓让与你。” “这如何使得?”左龙更是大惊。 “听本相说。”陈九州微微叹了口气,“左虎战死,本相与你一样,也是心头发疼。现如今,你又伤了一只眼,本相实在不忍,让你再跟着冒险。” “陈相,射弓之人,只需一只眼便够了。陈相,且让我留下来,我定不负陈相所托。” 陈九州脸色沉默,他最终的打算,是想让左龙回乡的,还要大大的赏赐一番,可是见着左龙的态度,一时又犹豫了。 他看得出来,在左虎死了之后,左龙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激发一般,哪怕只有一只眼睛,但射出来的弓箭,威力更加惊人。 “左龙,本相……再问你一次,真不愿回乡做一个富家翁?” “不愿。”左龙满脸坚毅,“东楚只有死战不退的男儿,没有坐温柔乡的怂徒。” “好!”陈九州也深受感染,说老实话,有左龙在身边,他的安全感,总是能爆棚。 “回到楚都,本相便让陛下下旨,封你为金弓将。” “陈相,我不懂带兵!只想待在陈相身边!” “自然,本相也少不得你。”陈九州微笑。 左龙松了口气,他原先还以为,陈九州是真要把他赶走呢。 “喂!老裴!赶紧过来喝酒!”陈九州回头大叫。 原本正在你侬我侬的裴峰,一听陈九州的话,极不情愿地松开燕翎的手,努着嘴走过来。 “你都腻了一天了,天呐。” “我和我的媳妇,一刻也不能分离!” “再多说一次,本相让忠勇侯来领人回家了啊?” “啊!来来,陈相,末将给你斟酒!” “陈相,我也斟酒,你别让义父过来嘛。” 迎着江风,四人在江船上,一场欢酒,饮到了天色昏黄。 …… 楚江岸,即便天色晚了,即便又下起了霏霏春雨。 一个女子依旧等在风雨之中,手执一面铜镜,出神地望着江面。 东楚遗风,若心爱之人恐生变故,相思女子便手执铜镜,旨在让人世间的邪祟无所藏匿,护佑心上人。 “公主,是陈相的江船!”举着油纸伞,绿罗像个孩子一样,大大咧咧地跑回来。 夏骊急忙收好铜镜,理了好几番裙装后,才将地上的食笼提了起来,和绿罗一道,惊喜地往前走去。 “姑爷!姑爷!”绿罗欢呼地挥着手臂,“夫人等你许久!” 若是在以往,她便喊“陈相陈相”了,只是久不相见,一时便喊脱了口。 “胡说,我们才刚来。”夏骊红了脸,待陈九州下了船,反而是第一个冲过去,仔细地翻着陈九州的身子。 “媳妇,没、没受伤。”陈九州心虚地抬起双手。 但不巧,夏骊翻了一处又一处,霎时间眼眶都红了。 “媳妇——” “你别说话!”夏骊转过身,掏出手帕,迅速将眼泪抹干,然后才露出生涩的笑容,将面前的食笼打开。 “翎儿,还有左校尉,一起来喝鲫鱼汤。” 燕翎欢呼掠过去,急忙就抢了碗。 左龙也舒服地露出笑容,接过碗,矜持地喝了起来。 “我说公主,我好歹也是功臣,你咋个还搞人身歧视!” “呸!你和陈九州都不是好东西!”夏骊回道。 “没有了没有了!”连绿罗也分了一碗,边喝边得意地大叫。 风雨之中,裴峰抱着陈九州的肩膀,嚎啕呜咽。 “别把鼻涕抹本相身上啊!”陈九州笑骂道。 其实他早就明白,夏骊哪里会舍得让他委屈,无非是生气,生气他又受了伤。 “诺!” 将另一个食笼打开,夏骊气鼓鼓地举着油纸伞,替陈九州挡住风雨。 “我就说嘛,公主最好了!”抢了一碗,裴峰被燕翎揪着耳朵拉走。 “夫人听说徐国出了事情,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前些日子,还天天追着贾军师,商量怎么救陈相!” 夏骊转头瞪了一眼,绿罗急忙吐着舌头跑开。 “没事情,这不回来了么。”陈九州干笑两声,抬头开口。 “要是回不来呢?” “已经回来了啊。” “陈九州,你明明不会武功,还天天跟个游侠儿一样,走南闯北的!” 陈九州苦笑。 他如何能不奔波,东楚的命运,毫不夸张地说,全系在他的身上。 “没事的。”将碗放下,陈九州伸出手,将夏骊握住。 夏骊脸色微微一羞,也坐了下来。 两个人在风雨中,仅靠着一把油纸伞,挡住侵略而来的风风雨雨。 “东楚风雨飘摇,而我陈九州,便想做夫人挡风挡雨的小伞,做东楚挡风挡雨的大伞。” 161 楚都还在,东楚不亡 “陈相!你可回来了!”金銮殿里,听闻陈九州回楚,夏琥喜得整个人连摔两跤。 鲁长风自立为国,国号为鲁,可谓是触了东楚逆鳞。 楚都里,无数百姓愤慨不已,诸多官吏联名上书,务必要夏琥立即派兵,剿杀反贼伪帝。 “稳重些。”陈九州心底叹了口气,这夏琥,终究还是有些不长进。 心虚地理了理龙袍,夏琥迫不及待地发问,“陈相,现在当如何?” “李隆呢?”陈九州并未立即回答。 “回陈相,无双候带着一万楚军,已经奔赴天子关,与忠勇侯合兵一处,只待将水路开通,便立即讨杀逆贼。”武程立即出列。 “让无双候回都,另外,通告忠勇侯何通,若非有本相命令,不得出关攻伐。” “陈相?”连夏琥也惊了,鲁长风立国谋逆,这不攻打,东楚皇室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兵力告急,一日后,无双候李隆,务必要带兵奔赴南江四郡。”陈九州语气依旧冷静。 原本的打算,李隆的一万护国营,是不宜离开楚都的,但没办法,南江四郡那边,兵力也不过六万多,实在是太少了。 “异人侯白鸾,带越人本部精兵,亦奔赴南江四郡。” 夏琥懵在原地。 “刘总管,拟旨。”陈九州抬头,冲着老太监说了一句。 刘总管急忙唤来笔吏,拟下圣旨。 “陈相,又、又要打仗了?”夏琥虽然不悦,但也隐隐猜出了什么。 “南梁四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南江四郡,另外,本相没猜错的话,后续还会有各方援军,甚至刺蛟军,甚至是徐国。” “四、四十万!”仅仅是这个数字,便把夏琥吓得够呛。 他是听说了徐国的事情,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两个大国,何苦要围剿一个孱弱东楚。 “听本相说。”陈九州深吸一口气,有小太监递来茶盏,被陈九州一口喝尽。 “这一场会战,乃是我东楚能否生存的根本,若是败了,便再无疑问,东楚必将亡国。” 目光环顾,陈九州一字一顿,“在场的诸位,到时皆是亡国之臣。” “而陛下,亦是亡国之君。” “那怎么办?不如咱们认输吧陈相?把南江四郡割让出去。” “胡闹!”陈九州怒斥。 南江四郡,如今可谓是东楚护国的根本,没有了南江四郡,南梁踏江而来,东楚没可能再来一场火烧连营。 夏琥急忙怏怏地低下头。 在场的诸多文武百官,也尽是一副凝重之色,但不管怎么说,比先前在金銮殿里的那帮墙头草,可要好多了。 “几日后,本相亦要奔赴南江四郡,坐镇三军,所以,本相不在楚都的时候,必不能自乱阵脚。” 顿了顿,陈九州再度吐出一句悲观的话,“若是本相不幸战败,诸位可斟酌选择,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本相不怪你们。” 若是战败,以夏侯敬,甚至是徐泊对他的恨意,铁定是要没命了。 “我东楚大军若败,当在楚都再度抵抗,亡士不亡楚!”武程冷静拱手。 其余的文武大臣,亦有不少露出坚毅之色。 这副光景,总算让陈九州稍稍安慰了些。 “鲁长风立国,无非是徐梁挑唆,趁着我东楚危急存亡之时,再添上一把刀。” “陈、陈相可有对策?鲁长风这个奸贼放出话来,要踏平楚都,以作正统。”夏琥咬牙切齿。 “陛下可先下一封亲书。”陈九州淡淡道。 “亲书?不是圣旨?” “不是圣旨,亲书里便写,承认夏无伤为鲁帝。” “这、这如何使得?” 这要是承认了,岂不是说,要和鲁长风那边平分江山。 “陈相,这使不得!” “使不得啊!夏氏宗庙犹在,安能如此!” 不少老臣,急忙出列劝谏。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陈九州语气不变,“本相若能取得大胜,东楚社稷则稳,到时候再削平五藩,不在话下。” 这并非是歪理,东楚内忧外患,而现在,外患已经兵临城下。 “若此时东楚一亡,什么鲁国南梁的,还有何意义。” 站起身,陈九州声音愈渐冷静。 “本相所做之事,无非是为了保全东楚,先帝若知道,定然也不会怪罪。大争之世,若一昧循守陈规,只会越发落入绝境。” 承认夏无伤为鲁帝,乃是一则推恩令。 其中的意思,是让夏无伤大概率和鲁长风生出隔阂,继而拖延东楚危机的时间。 再者,有何通的两万关兵在,应当是时间足够了。 “陛下可还有异议?” “陈、陈相,朕不知当如何说起。”心底里,夏琥是不愿意的,这要是传到东楚外面,铁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陛下,哪怕翻天覆地了,只要楚都还在,东楚不亡,我等便有逆转的机会。” “朕、朕明白了。” “陛下若觉得心底有结,可去宗庙之处,便说都是我陈九州这位奸相的主意。” 夏琥古怪地点点头。 走出金銮殿,陈九州把武程拉到一边,递出一封亲笔书信。 “武程,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平安郡,亲自交到平安王夏构手上。” 武程并未多问,脸色冷静地点了点头。 162 百姓爱戴 天明之时,放纵了一夜的陈九州,迷糊中醒来。 当发现身旁的夏骊还在熟睡之时,温柔一笑,踮手踮脚地下了床,再把被子慢慢拉上。 “陈九州,你醒了?”夏骊揉着眼睛,话刚说完,便一下子娇羞起来。 “媳妇,昨晚辛苦。”陈九州干笑两声,多少天的死里逃生,唯有夏骊在身边,才算彻底放松。 “陈九州,你、你住口。”夏骊慌忙起身,将衣服披好。 “老夫老妻了的。” “不许说!” “不说不说。” 夏骊转过身,原本还想揍两下来着,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神一黯,整个人靠着陈九州坐了下来,将头依偎过去。 “陈九州,本宫让绿罗给你做燕片粥,等会就上朝了。” “不上了,该说的,昨日都说过了。” 夏骊怔了怔,南梁四十万大军兵威在即,这简简单单地就把事情说完了? “过两日,我便要过江了,索性,今日陪你一天。” 实际上,东楚朝堂并没有什么过多交待的,鲁长风那边,已经暂时有了对策,而最大的危机,还是在南江四郡。 庆幸的是,由于剑屏山的塌倒,为东楚争取到了布局的时间。 “陈九州,你说真的?”夏骊抬起头,脸色惊喜。 “自然当真。” “那我们去逛街如何?本宫记得,今日恰好是楚都的集市日。” …… 才到集市走了半条街,陈九州就有些后悔了,好家伙,比起后世购物狂,夏骊简直不逞多让。 胭脂水粉之类的不用说了,吃喝的也暂且不表,单单是梨木椅子,就选了七八张,若非是让两个御林军跟着,早就累趴下了。 “陈九州,他们又不收钱。”夏骊明显有些惊愕。 陈九州已经无语了,这都逛了一路,买了满一马车的东西,不管是小贩还是商坊,都不收钱。 有一回陈九州想拼命把银子递过去,差点没把一个老掌柜急死。 “陈相,你乃我东楚的救星,我若是收了钱,会被人用唾沫淹死!” 这是那位老掌柜的原话。 连陈九州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东楚的百姓对他的印象,似乎是有了极大改观。 若是以往,他这般大咧咧地出街,估摸着都要小心,会被人从后面捅刀子。 “真是陈相!” 这时,街面上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个水泄不通。 夏骊担心地抓住陈九州的手。 她太习惯了。 被人扔臭鸡蛋菜帮子算是轻的,偏激一些的百姓,甚至可能会扑上来,扬言要打死奸相。 久不出门,她和陈九州的心思亦是一样。 “陈相,我等都听说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从人群缓缓走出,手里还提着半篮子鸡蛋。 “老夫一无所有,若陈相不嫌弃,这半篮子鸡蛋,可相赠陈相。” “陈相,我这里有新摘的甜梨。” “陈相,可喜欢干核桃?” “陈相若是开口,我铁牛便跳入楚江,拼死也捞两尾楚鲫,给陈相尝尝鲜!” …… 陈九州平静立着,心底五味杂陈。 都说他是东楚奸相,误国殃民,荼毒社稷,却一直没料到,会有今日百姓的爱戴。 “陈相楚江一战,扬我东楚国威!” “南江四郡,必然也能大破南梁!” “国有大贤,何愁不兴!”最后,是一个老学究,居然颤巍巍地给陈九州跪了下来。 夏骊眼眶微红,随行的两个御林军,也禁不住脸色激动。 从最初的过街之鼠,到如今的百姓爱戴,她一直都明白,陈九州吃了多少苦头。 “我等祝陈相凯旋而归!”突然间,整条长街之上,无数的东楚百姓,也随着老学究一起,纷纷跪了下来。 “都起来!”陈九州咬着牙,胸口发涩得厉害。 在以前,他留在东楚的原因,很大的一点,是因为夏骊,但现在,不仅是夏骊了,而是面前,冲着他跪地的万千东楚百姓。 “有本相在!东楚便不会亡!”陈九州沉声开口。 “南梁来,便败南梁!徐国来,便败徐国!东楚六藩敢谋逆叛乱,将被彻底削平!” 瞬间,整条街上的东楚百姓,尽皆欢颜,举手高呼。 …… 嘱咐一番后,两个御林军搭载着满车的货物,往丞相府行去,大多是百姓献礼,有鸡蛋核桃,有楚鲫野鸭,甚至,还有一些孩童送过来的小泥人。 数不胜数。 天空上,春雨还未停下,牵着夏骊的手,陈九州一直走到了江边。 来到东楚之后,最美丽的景色,莫过于楚江黄昏的江景。 “陈九州,哪怕是打了败仗,也、也不要死。你忘了,我们在塞外,还有一个酒楼客栈的。” “我记得。” 握紧夏骊的手,陈九州抬起头。 “但我很想证明一下,东楚孱弱,并非是楚人孱弱,我楚人半州之地,有朝一日,亦能逐鹿天下二十州。” 163 南江四郡,汇聚一堂 春雨愈渐变大,在楚江面荡开的一圈又一圈涟漪,汇聚成汹涌翻滚的景象。 接过左龙的水瓢,陈九州小饮半口,然后回头。 此刻,在他的面前,是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人影,土坡上,堤坝边,甚至是一艘又一艘的小渔船里。 万千百姓,雨中相送。 “我等恭送陈兄,祝陈相旗开得胜!”人群中,华封最先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已令族子备好白绫,若生不可同去,我等便同死。” “亡士不亡楚!” 南江四郡,如今是东楚最后的屏障。 屏障一碎,则国碎。 “南疆有国!”一个已经立不稳身子的老翁,声音嘶哑地起头。 “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 “楚水苍苍!” …… 陈九州闭着眼,一直未动,直到一曲楚歌唱罢,才转过了身,带着左龙和裴峰,毅然往前走去。 “相公,我等你回家!”夏骊的声音,刺破人群,传入陈九州的耳朵。 陈九州恍如隔世,脚步稍稍顿住。 “陈、陈相,朕也盼你凯旋而回。” “恭送陈相!” 李青松站在人群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突然自豪起来,他记得陈九州说过,归根结底的话,他是一个楚人。 而现在,他以自己是楚人为荣。 “恭送陈相。”不知不觉,他也跟着喊了起来。 陈九州露出微笑,径直往前走去,登上江船。 上一世上学读书,他的父亲告诉他,既然活着,就一定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现在他似乎是做到了。 “辞家破贼!本相定不负江东父老!” “吼——” …… 南江四郡。 贾和已经几日未休,骑着一匹老马,跑遍了南江四郡的任何一处角落,确定没有遗漏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林兄,准备得如何了。” “贾兄放心,按着陈相的吩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请君入瓮了。” “战场瞬息万变,务必要小心一些。我估摸着,陈相也准备赶来了。” “护国营李隆,前来助战!” 两人正说话间,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贾和一听,急忙惊喜地转头,待发现果然是李隆的时候,整个人喜不自禁地跑下城头。 “军师,林候,一听到陈相的命令,本将便立即来了,幸好还赶得及。” “不晚不晚,南梁那帮狗犊子,还在凿石头呢。” “异人侯白鸾,奉陈相命令,特来助战!” 李隆的话刚完,紧接着,白鸾又带兵入城,上万的越人精锐,各自披着兽袍甲,满脸尽是萧杀之色。 “异人侯共赴国难,这可是天大的助力。” 虽然不太清楚陈九州的安排,但贾和知道,以陈九州的沉稳,既然敢让白鸾过来,那么鲁长风立国的事情,便还有时间周旋。 “诸位随我去中帐,先熟悉一番敌情,陈相不日便会赶到。” “遵军师令!” 南江四郡外。 上万徐国卫士正拼命地挖着山泥,妄图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出一条入口通道。 在其中,不少卫士的尸体,被装上马车,拉到极远的地方。 “今日又死了几人?”夏侯敬面色不悦。 “楚人侵扰,我军死了两千余人,楚士自损一千余人。” 两千搏一千,不管怎么看都是输面,偏偏夏侯敬却露出了得意之色。 “陈九州这个傻子,何故要这么拼杀,再拼几次,他可连兵都没有了。” 四十万梁军,哪怕以这种比例,再继续拼杀,也是稳赢的局面。 “徐泊到哪里了?” “徐泊带着二十万大军,已经出了风塘关,即将赶到。” 夏侯敬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若徐国能联手,这一回,陈九州真要逃无可逃了。 “刺蛟军也即将赶到,黄道宗也交了虎符,让陛下亲自指挥。” “好事成双啊!”夏侯敬大喜,“朱进,别管损伤,让人挖快一些,朕都迫不及待了,看看陈九州要怎么死!” 说完,夏侯敬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东楚那五藩,已经立国了?” “确是如此,国号为鲁,这东楚半州之国,当真好笑,居然出了两个皇帝。” “陈九州能忍?” “不能忍又如何?如今我南梁大军兵威在即,他什么也做不了。陛下,等破了南江四郡,再过江伐楚,什么东皇帝西皇帝,一举灭了便是。” “哈哈哈,此言甚妙!” 夏侯敬心中,何尝没有逐鹿天下的壮志,只不过被徐国一直上洛争霸的路,他没有法子而已。 等灭了东楚,占有二州之地,再加以东楚的矿山,不出几年,南梁军队便成大势,徐国要怎么挡! 美梦在即,夏侯敬整个人笑出了花。 徐国风塘边关。 只草草登基的徐泊,领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关,往南江四郡的方向而去。 说是助战,不过是碍于情面,怕夏侯敬这个蠢货误了大事。 徐梁两国共同伐楚,若是还败了,指不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一个孱弱东楚,再难啃,也不过是个馍馍。”徐泊淡淡露出笑容。 是馍馍,终究要被人啃着吃掉。 弱肉强食,原本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夏侯敬传来飞书,发现东楚境内的护国营,异人营,都尽皆奔赴南江四郡,前来助战。”李靖伟在旁开口。 “多少人?” 李靖伟哑然失笑,“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之数。” “莫非是天兵天将不成?”徐泊叹了口气,东楚孱弱到了骨子里,陈九州再强行续命,大概也无济于事了。 “传令三军,加快行军,奔赴南江四郡,朕便要看看,陈九州还有什么法子救国!” 164 一个“水”字 江面上,摇摇晃晃的江船,让裴峰极为愕然。 哪怕下着春雨,也该如此,这楚江水位,似乎是越来越不稳。 “陈相,为何不去江州码头?”旁边的左龙,同样是疑惑之色。 “从另一边绕过去。”陈九州并无意外。 左龙点头,也不多问,撑着江船调了个头,终于在晌午时分,入了南江四郡。 “陈相!” “陈相!!”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激动地靠了过来。 陈九州各自招呼之后,领着一行人,为中军帐走去。 贾和摊开地图,地图上,已然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想来这约莫十日的时间,贾和几人已经讨论了好多番。 “贾和,南江四郡的人,都疏散了吧?” “回陈相的话,都差不多了,只是大多都不肯去楚地,安顿在二十里之外的密林中。” “林堂,江船呢?” 林堂闻声拱手,“东楚附近的所有江船,都尽皆安排在江州郡外的江面。” “咦?这什么情况?这次又不在江上打仗?”裴峰一脸懵逼。 陈九州转过头,和贾和相视一笑。 当初,他和贾和两人,手上各写一个字,赫然便是“水”字。 南江四郡地势极地,俨然是山谷之地,远远乍看,便如同茶碗一般,若是往里头灌水,那便会整个淹起来。 “陈相要淹死南梁狗?”裴峰瞬间顿悟,脸色变得大喜。 “可以这么理解。”陈九州平静道,“但水不如火,这些南梁敌军,哪怕被淹住了,依旧会有一段逃生时间。也就说,列位务必在敌人上岸的时候,尽可能地格杀。” 这也是为什么需要江船的原因,楚人有船,而南梁无船,在水中连兵器也没法挥砍,只能像肉鸡一样被收割。 “贾和,楚江上的水,引了多少?” “回陈相,足够淹住几十万大军了。” 陈九州点点头,继续深思,许久,才尘埃落定。 “白鸾,越人熟悉山林,你可带本部人马,在谷上的密林间,配合伏杀。” “末将领命!”白鸾立即拱手。 “李隆,你的护国营改为步弓手,登高抛射箭雨。” “末将领命!”李隆也郑重拱手。 “林堂。” “末将在!”林堂立即走出。 “六万南江军分为两军,一军做步弓手,另一军,则乘船厮杀。” “陈相,南江四郡里,还有约五万的民夫,愿意助战。”犹豫了下,林堂附声开口。 “五万民夫?”这倒让陈九州微微一怔。 可惜的是,东楚并无太多军备,否则的话,他真不介意把这五万民夫打造起来,成为一股围剿的力量。 林堂似乎看出了陈九州担心,“陈相放心,末将已经问清楚,这五万民夫,大多会持有木弓,即便没有,也愿意拾石头,以作击打。” “如此,这些人便交给你指挥。” 难得有民夫愿意帮忙,若是不接受,才是脑子有问题。 “外头的南梁军队,这几日不知为何,挖凿的速度快了许多,怕损失的兵士太大,只能以远距离侵扰为主。” “春雨湿润山土,动作快了无可厚非。” “陈相,还需一个引子。”贾和突然再度开口。 言下之意,是需要一个极大的诱饵,引诱夏侯敬的大军,疯狂攻入谷地。 这句话,贾和很不愿意说,但没办法,这是大计的关键。 果然,如他所料,陈九州仅稍稍沉默之后,语出惊人。 “毋庸置疑,夏侯敬或者徐国,最想杀的人,必是本相,所以,担任诱饵的事情,依旧让本相来做。” 早在楚江大战之时,为了吸引范龙的水军汇聚一处,他便当了一次诱饵。 没想到,这一次为了南梁大军能进入埋伏圈,同样的也要做一次诱饵。 “陈相,不如让老裴去!他们也想杀虎候!”裴峰焦急道。 陈九州直接拒绝。 这句话虽然没错,但……似乎更想杀的人,应该是他。 在徐国的时候,徐泊能能追杀一天一夜,如蛆附骨,可见一般了。 “裴峰,你另有任务,领着三千重骑,等候本相命令,只等大计一成,便立即绕后截杀。” 虽然有些不大愿意,但最终,裴峰也领了命。 东楚上下都愿意相信,如今能把东楚带出泥潭的,只有陈九州。 …… “已经三日了。”夏骊率先跪在楚江上,颤手持着铜镜。 陈相离开楚都之后,已经过了三日时间,要不了多久,大战一触即发。 在她的后面,无数东楚百姓,也不愿离去,纷纷跟着跪在地上,目光望着南江四郡的方向,以作祈祷。 “这世间万千邪祟,皆不能伤我东楚虎士!”夏骊高举铜镜,泣不成声。 往天门山的方向。 陈七聪的身边,仅剩下不到一百多人,这一路上,无数野兽和山匪,皆被斩于刀下。 面前高耸入云的天门山脉,彻底挡了楚人的视线。 但即便如此,望眼欲穿的一百多人,依旧不改初心,面色坚毅地转身,望着楚江方向。 “护国营二十八哨,恭候陈相凯旋!” 165 南梁兵威已至 “陛下,挖穿了!”这一天,朱进面色大喜地狂奔回营,向夏侯敬通报着可喜的消息。 “当真?” “自然当真!楚人的堵路之计,已经没甚大用!” “好!”夏侯敬激动地握住拳头,让随行太监披上金甲,便急不可耐地走出营帐。 军参收到消息,早已经把各营统领,尽数集结在练兵场上。 春雨湿透了夏侯敬身上的袍甲,却湿透不了他满是火热战意的心。 “一介病弱之国,以宵小之计,诓骗我南梁三十万大军!现如今,这些楚人恶敌便在眼前,朕问诸位一句,当如何!” “杀!杀!杀!”早就憋着一股火气的南梁军士,疯狂大吼。 “三军听令!午时做饭,未时发起总攻!这一次,朕誓要让东楚付出代价!” “我南梁兵威,莫不敢当!” “灭了东楚,我南梁便有二州之地,可称大国,到时候,诸位皆是大国之兵,自有封赏!” 夏侯敬满意地看着下方的士气,这一段时间由于军练,再加上刺蛟军的到来,总算是振作了不少。 “黄长云,命你带绝影营,以作先锋,无比扬我南梁军威!” 黄长云原本不乐意的,但夏侯敬开了口,哪里敢不依,假模假样地喊了几句口号好,接了谕旨。 “陛下,徐国那边,要不要通告一番,合兵一处攻城伐楚。” “自然要通知,徐泊想捡渔翁之利,朕如何会答应!不过,破城的头功,必然要在我南梁身上!” …… 由于春雨不歇,整个天色,即便到了午时,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进攻!” 轰隆隆—— 黄长云举着长剑,率先领五万绝影营,从凿开的通道上,长驱直入。 连绵不绝的马蹄声,震得山谷四周,宛若摇摇晃晃一般。 “步弓手。”林堂立在城头,神色不变。 待绝影营冲得近了,才挥手下令,让列在城头的两万步弓手,抛下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嘶昂—— 在丢下上千骑的尸体后,黄长云的五万骑兵,终于彻底占据了主动,攻入到城关前不到半里。 “迂回奔射!” 黄长云见状大喜,只要拖住时间,那么后续的南梁军队,就会带着投石车和井栏云梯,奔赴而来。 “有埋伏!”黄长云身旁,一个小统领话刚说完,便立即被几把乱刀,斩成了碎肉。 上千个楚士从地底冒了出来,拨开掩盖着的棘草,绕后砍杀一阵后,又纷纷退回地底的地道。 “黄统领,有地道!” 黄长云咬着牙,地道之术,确实让骑兵防不胜防,偏又追不到,只得嘱咐军参传令,让五万绝影营,继续往里奔袭。 “黄统领,陛下带着人冲过来了!” 在占据有利位置后,没多久,黄长云便听到了一句极为兴奋的消息。 果然,在后方断断续续响起了投石车的碾地声。 “分开!让中军靠近城关!”打了军令,黄长云第一个远远跑开,刀剑无眼,若是等会攻城被误伤,那可就不好玩了。 却不料,黄长云刚分开骑兵。 这时候的城门,突然一下子打开。 一个人影,缓缓骑着马踏出。 “是陈九州!”绝影营里,有谋士看得真切,迫不及待地叫嚷起来。 “陈九州?他要做什么?莫非是献城投降?”黄长云怔了怔。 “黄统领,一概勿论,速速让人击杀此獠!” 黄长云咬了咬牙,挥手指了指,瞬间,上千骑骑兵,疯狂朝着陈九州冲去。 只是还未冲近,便被城墙上的东楚步弓手,纷纷射落马下。 “该死,若非要给大军开路,本将誓要冲锋,抓拿陈九州!” 御驾亲征。 龙辇里的夏侯敬,远远也看到了,更是气得脸色发白。 在风塘关的时候,陈九州便是如此,拖延了他的战机,现在倒好,是打算故技重施吗? 不对,城墙上明明有弓手,再说了,陈九州哪里丢弃南江四郡,这可是东楚最后的屏障了。 “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陈九州平静地立在马上,随后招了招手,又有马车从城关驶出,马车上,赫然拉着一口黑漆棺材。 “陛下远道而来,本相特备了厚礼,送陛下一副棺材,免得等会战死,连收尸都没地方放。” “嗝——”龙辇里的夏侯敬,被激得一口气呛住。 到如今,南梁的军队,可不止四十万了,加上各路援军,至少有六十余万。 而且,还有刺蛟军这等精锐在。 陈九州!居然给他送棺材,帮他收尸! “投石车,把南江四郡打烂!三军听令,加快脚力,围住城关!”夏侯敬怒吼。 没多久,十余架巨型投石车,如约而至,在等到夏侯敬的命令之后,巨石从天而降,每有一枚落到城墙,便立即撕裂出一个大口子。 陈九州眯起眼睛,不顾贾和的呼喊,依旧骑马立在烽火烟气之中。 一只鳖入了瓮,那就该连尾巴都不能放过。 166 守城之战 一坨又一坨的巨石,不断崩打着城墙,裂开的巨口,哀嚎的士兵,如梦魇之音,刺痛着陈九州的耳朵。 “火箭!神弓手准备火箭!”夏侯敬从龙辇里踏出,声音带着疯狂。 如今的情况,已经显而易见,不过七八万的楚士,如何能当初南梁兵威! 再来一出火烧连营吗? 攻城之下,火烧连营压根儿起不了大用。 “派两队人,狙杀陈九州!” 两队原本抛射的南梁神弓手,迅速弃弓换上劲弩,瞄准城关下的陈九州,咻咻咻便射了出去。 一队就近的步弓手,急忙列阵上来,立起巨盾,挡住透射的弩矢。 “陈九州!你这是没办法了吗!还想把我南梁大军吓退?”夏侯敬抽出金剑,声音得意至极。 “一日破南江四郡!三日破楚地十三郡!则东楚亡国!” “东楚亡国!” 无数叫嚣的声音,从南梁阵营里传了出来。 “陈九州!那口棺材朕无福消受,转赠与你!” “冲车,破城门!” 黄长云此时也受到南梁兵威的感染,急忙跟着大吼。 “五万绝影营,配合中军,以奔射之法,侵扰城关弓手!” 城墙上,一个又一个楚士,或被射成了刺猬,或被石头砸碎身子,不到多时,鲜血顺着古朴的石砖淌落,渗满了城关之下的草地。 “陈相,鳖入瓮了!还请陈相速速回城!”林堂看得大急,面前的南梁大军,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陈九州冷着脸,在一队盾卫的掩护之下,缓缓退回城内。 如今,南梁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差不多从谷口攻入,浩浩荡荡地汇聚在城关之下。 抹了抹脸上的汗,陈九州顾不得喘上口气,立即又登上城头,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局势。 “陈相,是否选择撤退?战损太高了。”贾和沉声发问。 南梁大军攻城之下,到现在,只有有四五千的楚士,亡于城墙之上。 “不行。” 陈九州何其不想撤退,但这样一来,依旧有很大的概率会功亏一篑。 “再等等,军师别忘了,并非只有南梁一国。” 贾和怔了怔,瞬间明白了什么。 徐梁两国伐楚,南梁的大军是进入了,但徐国的三十万大军,却还在谷口外观望。 到时候,哪怕淹了南梁,但徐国黄雀在后,依旧是一股很大的威胁。 “以徐泊的个性,他必然以为我会设伏。”陈九州咬着牙,眼睛一扫,又有十几个楚士被投石车轰到,被崩到半空中粉身碎骨。 血雨如绽放的烟花,飘落在城头。 “再等一会,他会忍不住的,徐泊定然不会看着南梁坐大,会抢功占郡的。” “我等乃是三千万楚人之魂!辞家破贼,岂有束手就擒之理!”林堂的脸庞布满了黑烟,此刻不断在城头上,鼓舞着楚军士气。 城墙下,第一波浩浩荡荡的南梁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庆幸的是,撞城门的冲车,还远远未到。 “快!搭云梯!”一个南梁统领高声大呼。 “井栏!上井栏!抛射城头上的楚人!”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从井栏上抛射,居高临下,不少楚士纷纷中箭,伏尸城头。 亦有不少民夫咬着牙,冒死将重伤的楚士,往城墙下拖去。 “左龙!”陈九州大怒,指着那位在远处指挥的南梁统领。 左龙闻声,将一支铁箭搭上金弓,左眼微微一闭,继而张开,铁箭电射而出,隐隐带出一股萦绕的气旋。 箭还未到,左龙已经抬手紧握。 轰—— 指挥的南梁统领,满脸尽是惊愕之色,这般远的位置,他是仔细考量过的,哪里想到,居然能有射这么远的箭。 胸膛位置,已然是被贯穿一股巨大的血窟窿,整个人没挣扎两下,便往后倒去。 一时间,没了指挥的南梁大军,只知拼死往城关上冲去。 “下滚油!”林堂抬起手里的长剑,砍碎一个先登的梁军脑袋,继而转身怒喊。 呼呼! 在无数民夫的帮持下,一锅又一锅的滚油,疯狂往云梯下的位置泼去。 瞬间,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山谷。 不少先登的南梁军士大惊,急忙从云梯上跳下,不要命地往后退。 几个南梁统领大怒,拔剑砍死百余个逃兵。 “敢言后退者!立斩不饶!快快,楚人坚持不了多久了!先登者赏万金,封千户侯!” “砸死他们!”一个络腮胡的民夫,搬起石头砸死两个梁军,却不料,很快被箭矢射破脑袋,整个人滚落到城墙之下。 “火油箭——” 林堂临危不乱,集合一队步弓手后,指着前方的十余架井栏,高声长呼。 几百个步弓手,迅速将裹着油布的箭矢,黏上火势后,照着井栏的位置,整齐地抛射过去。 没有多久,两架井栏立即燎烧起火势,火蛇疯狂攀爬,轰隆一声,倒塌在地上。 井栏里的梁军,无一幸免。 “快!继续攻城!楚人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攻破城池,朕有大赏!”夏侯敬看得大急。 牛皮已经吹了,说好要一日之内破城的。 陈九州冷冷立着,他并不担心城池会很快被攻下,最担心的,是黄雀在后的徐泊,为何一直久久不动。 167 大计已成 南江四郡后的大片草地上,徐国的二十万大军,依旧没有出兵的打算。 “陛下,陈九州要坚持不住了。”一直在查看形势的李靖伟,从外面走入中军帐。 “南梁四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两万刺蛟军也已赶到,而且,陈九州根本没法破掉投石车,城关打破,只是时间问题。” 徐泊皱着眉,“陈九州就这种水平?” 言下之意,他不太敢相信,陈九州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南梁破了城。 “臣起初也怀疑,毕竟按着陈九州狡猾奸诈的性子来说,这确实有些不对。但东楚病弱也是事实,南梁几十万大军兵威之下,陈九州恐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朕总觉得,这似乎有点太简单了,再等等——” “报——” 这时,一个南梁斥候,从外面急急走入。 “陛下,东楚城池已经被破了城口,南梁大军即将杀入城内。” 哐! 徐泊惊得起身,打翻了桌上的酒盅。 南梁大军若彻底杀入南江四郡内,那么便再无机会分一杯羹。 “陛下,陈九州哪怕运筹帷幄,但终究是凡人。” 咬着牙,徐泊终于抬手,“李靖伟,传令三军,即刻奔赴南江四郡,攻入之后,务必优先占领其他两郡!” “遵陛下令!” …… “抵住!”林堂头发散乱,手上的长剑,砍得剑刃都布满了裂纹。 城墙之下,已然被投石车,数次轰炸之下,崩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南梁军士如同潮水一般,疯狂往破口涌去。 “给本将抵住!”林堂挥舞着剑,在砍断一个梁军的脖子后,剑刃应声折断。 一个南梁小统领见状,惊喜地挥着长刀,照着林堂劈下。 咻! 一只铁箭袭来,穿透了南梁小统领的胸膛,顺带着把后面四五个军士,也一起撞飞。 林堂感激地抬起头,和城头上的左龙相视一眼。 “铁刀车何在!铁刀车!”顾不上说两句,林堂急忙又回头,冲着后面大喊。 “铁刀车来了!” 上百个楚士,推着一栋巨大的铁刀车,往城墙破口移去。 “抛射!快!” 仅剩的两架井栏上,有南梁统领大喊,瞬间,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朝着推铁刀车的楚士落下。 眨眼功夫,上百个楚士,至少死伤一大半,余下的,却如何也推不动这巨沉的铁刀车了。 “我等帮忙!”躲在城墙后的几千个民夫,见状纷纷怒喊,丢下手里的木弓与石头,朝着铁刀车跑去。 咻咻咻—— 又有一批人,倒在铁刀车之下。 “火油箭!” 准备好的东楚步弓手,带着滔天的怒吼,纷纷将火油箭往仅剩的两架井栏射去。 轰隆隆! 最后两架南梁井栏应声而倒。 “我等虽是匹夫!但生而有国!楚人可死,楚国不可亡!” “吼——” 越来越多的民夫,聚在巨大的铁刀下,穿过烽烟战火,将铁刀车推到了城墙破口附近。 “楚士避让!” 林堂领着抵抗的楚军,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呼呼! 巨大的铁刀车,在民夫的合力之下,轰隆一声,嵌入了城墙破口,十几个来不及跳开的南梁军士,瞬间被压成了肉酱。 亦有许多,被铁刀车正面嵌着的千把铁刀,绞碎了身子。 铁刀车后,林堂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嘱咐一番,立即又奔赴城头。 此时的城关之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南梁大军的人影,晃着刀光戟影,乍看之下,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陈九州焦急地攀着城墙,继续耗下去,楚士战损太大,得不偿失。 “陈相!探子来报,徐泊出军了!” 这时,贾和走来,满是尘烟的脸上,带着惊喜开口。 “好!”陈九州激动的握住拳头。 “贾和,你去告诉林堂,等本相命令一下,立即往江州郡的方向撤退。” “陈相放心,我就这去!” 陈九州仰着头,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战场瞬息万变,幸好,徐泊顾虑太大,终究是入了圈套。 “陈九州!还不献城投降!”城关下,夏侯敬愤怒地开口。 为了挡住南梁大军,这陈九州可谓是什么招数都用尽了,但又如何,终究是挡不住南梁兵威的。 “本相还是那句话,这具棺材,相赠于陛下收尸。”陈九州立在城头,不卑不亢。 “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朕不怕告诉你,后面的徐国二十万大军,也前来助战!你如今区区几万之军,可挡得住!” “挡不住,便以身殉国尔。”陈九州淡淡一笑。 “哪怕你死了!朕要将你鞭尸,方泄心头之恨!” “那就劳烦陛下了。” 拂了拂黏满血迹的长袖,陈九州抬起头,看着城关远处,正如贾和所言,徐国的二十万大军,在徐泊的带领之下,已经以急行军的姿态,奔赴到了谷口位置。 侧过头,陈九州看着城池里的情况。 已经有不少民夫和伤兵,在贾和的指挥下,开始往江州郡撤退。 林堂抬起头,对着陈九州拱了拱手,也开始暗度陈仓,将越来越多的楚士,撤出城墙之下。 “继续攻城!打烂南江四郡!灭了东楚!”站在龙辇上,夏侯敬的神色,喜悦到了极致,连着声音,也由于过分激动,微微颤抖起来。 168 水淹七军 铁马金戈。 徐泊身为南陲三大名将之一,所率之军,更是士气如虹。 离着还有些远,便立即效仿燕赵骑兵,开始有规律的奔射,东楚城头上,瞬间又被射死一批楚士。 陈九州看得睚眦欲裂,这批楚人,要不了多久,可是都能活下去的。 “哈哈,徐兄,还以为你不来呢。”夏侯敬得意大笑。 “既是徐梁联手灭楚,如何能不来。”徐泊语气淡淡,眼睛不时环顾四周。 他总归是不放心的。 轰隆隆—— 南梁大军的冲车,已经把城门撞得摇摇欲坠。 立在城头上的陈九州,觉得整个城墙,仿若要崩塌一般。 “瞧瞧,咱们的这位东楚奸相,都快要站不稳了?不会是吓的吧?” “陈九州,束手就擒!”朱进难得露了一次脸面,扯着嗓子大喊。 徐泊收回眼神,目光冷冷盯着陈九州。 这样的人才,他不是没给过机会,可惜,被拒绝了。 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徐泊再无顾忌,抬手一挥,身后的徐军,迅速列成攻城阵型。 “徐国占两州之地,哪怕是南梁,也占一个半的州地,偏偏要为难东楚。”陈九州语气隐隐带着震怒。 “大争之世,本相也懂弱肉强食的道理。” 顿下声音,陈九州伸手怒指,指着面前城关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几十万大军。 山风吹起他的头发,霏霏春雨黏湿他的脸庞。 “但诸位须知,蚁能噬象,鹰能渡天!” “我陈九州,恭送几十万大军赴死——” 声音传得极远,引起城关之下,一道又一道的哄然大笑。 “陈九州,你这是傻了吧?南江四郡都被打烂了!”夏侯敬整个人都乐了。 反而是徐泊,在听到陈九州这番话之后,越发觉得不妙,拼命打着军令,让二十万大军,慢慢缓步退后。 “天下二十州,可知我陈九州谈笑之间,便水淹七军!” “吹号!” 声音一罢,陈九州面无表情地挥下手势。 呜呜呜—— 牛角号的声音,瞬间传出十里之外。 江州郡外,储满了江水的简易泥坝,在无数民夫和楚士的拉扯下,已经摇摇欲坠。 现如今,只剩最后一个铁闸门。 “传陈相令,斩断固绳!”贾和怒吼开口。 “陈相有令!开坝放水!” “今日我东楚水淹七军,必然名扬天下!” “吼——” 收回手势,贾和迅速跃上江船。 “列位,立稳!” “军师放心!” 无数连绑在一起的江船上,几万楚士拱手高呼。 “犯我东楚者!尽做亡命鬼徒——” 轰隆隆! 轰隆隆!! 储了半月的江水,天知道有多少,这一下闸门大开,宛如数百条水龙一般,疯狂往低洼处冲撞而去。 沿途中,房屋倾倒,树木折断,十余头来不及上船的骡马,被水龙撕成了碎片,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 回头看了一眼,陈九州露出平静的笑容,随后转身,对着面前的几十万大军,微微拱手。 “恭送徐梁两国,赴死!” “这陈九州——,啊,这是什么声音?”夏侯敬原本还想骂两句,突然神色惊惧地抬起了头。 “似是爆发山洪。”李靖伟也不禁脸色剧变。 徐泊皱住眉头,沉思一番之后,突然整个人不要命地勒马往后逃窜。 “南江四郡,乃是低洼地!陈九州要用水攻之计!诸军速退!” “什么!”夏侯敬面色顿住,急忙抬头往城墙看,却哪里还有陈九州的身影。 “快!急行军撤退!撤退啊!” 哪怕夏侯敬喊破了嗓子,也来不及了。 数百条水龙,疯狂地嘶叫着,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往谷地里的几十万徐梁联军,扑杀而下。 “天呐,我不习水!” “这等洪祸,根本避不开。” 眨眼之间,离城墙最近的几万梁国军士,瞬间被水龙卷入水中,随着漩涡,没一会便被绞成了碎尸。 江水染成了血水。 “跑啊!快跑!” “我等要没命了!” 黄长云的绝影营,无疑是跑得最快的,却奈何徐人前军堵塞,根本没法挤出一条通道。 “让徐人让路,不让就砍死!”夏侯敬已经怕得语无伦次。 在夏侯敬神经质的谕旨之下,无数梁人军士为了活命,把长戟捅入徐军的后背。 “夏侯敬!尔敢!”徐泊气得暴吼,奈何逃命要紧,谴责几句之后,骑着御马疯狂往谷口方向逃去。 但马力再快,又如何能快得过江水淹来的速度。 轰隆隆! 水龙染成血龙之后,似是变得更加疯狂,顺着地势,眨眼之间,便把徐梁几十万大军,尽数吞没。 城关之下,数不清的东楚江船,终于出现。 “吹攻杀号!”林堂一马当先,立在一艘江船之上,大声怒吼。 呜呜呜呜! 四面八方的山谷上,尽是一阵又一阵的牛角号声,在那些落水的徐梁军士听来,无疑是催命之音。 “以十面埋伏之势,清剿落水敌军!”陈九州亦是身处江船上,旁边的左龙,举起东楚的江龙长旗,往下一挥。 江船上的数万楚士,立即带着满脸萧杀,朝着落水的徐梁军士,疯狂冲去。 169 大败徐梁联军 “还击!还击!” 夏侯敬艰难地爬上龙辇,那八匹御马,已经尽数被淹死,只余马尸在血色的江水中,随着荡开的涟漪,不断浮动。 水里的梁人军士,何尝不想还击,奈何要避开浪头,再加上江水汹涌不绝,能活命就不错了,谈何拉弓举刀。 咻咻—— 江船上,数万楚士皆成了弓手,各自带着六壶箭矢,不断将未淹死的徐梁军士,一个个射死。 有求饶声,有怒骂声,有哀嚎痛哭声。 但这些东西,对于被欺凌了百年的东楚而言,实则微不足道。 “陈九州,你有伤天和!”夏侯敬哆嗦着身子,此刻他的身边,仅剩下十几个亲卫护驾。 “天和?天不助我东楚,那我等便只能自救!谈何天和!”陈九州冷然发笑。 当整个世界抛弃东楚的时候,唯有楚人不甘愿亡国,硬是以区区弱兵,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陈九州,朕要求和!”夏侯敬哀求道,在他的面前,四十万南梁大军,几乎被淹死了一大半,没淹死的,现在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最可怜的还是刺蛟军,明明是百战百胜的精锐,此刻却因为身披重甲,反而成了累赘,两万之数,只剩下七八千人。 “求个鸡卵!”林堂没等陈九州开口,直接打断,若非是有这等大计,楚人势必会亡国。 “都给本将杀!”林堂杀红了眼,江船掠过,便会有人头落地。 比起南梁,徐泊的二十万大军,损失要稍小一些,毕竟有替死鬼在前方,再加上谷口附近的地势,似乎是稍平坦了。 “陛下,前方便是谷口,只需过了谷口,陛下就安全了。”李靖伟穿着粗气,浑身已然湿漉,没有了先前的扯高气扬的模样。 徐泊艰难地点了点头,心底懊悔到了极点,他早该知道,陈九州并非简单的人。 若非是贪功占郡,如何会有今天的惨败。 “东楚虎候,早已经恭候多时!” 谷口处,三千东楚重骑,冷冷踏了出来,为首的,赫然便是裴峰。 若是以往,三千东楚重骑,多少有点不够看,但现在的话,徐梁两军还处在洪水之中,已然是士气崩碎。 “陈九州!又是陈九州!”徐泊痛苦地闭上眼,陈九州几乎把一切都算到了。 “冲!冲散东楚重骑的阵型!”李靖伟催促着徐人军士。 马都被淹死了,即便现在是平坦位置,但依旧被江水所淹,裴峰带着人沿着水岸不断戳杀,逼得不少想要上岸的徐军,惊恐地又往后游去。 “上啊!徐人不畏死!若能突围而出,陛下定有大赏!”李靖伟恼怒喝骂。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越来越多的徐军,悍不畏死地迎上东楚重骑的铁枪,但几乎都被刺死当场。 徐泊艰难地伏在一株断树上,眼睛里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砸死这些徐梁人!”数万的民夫,早已经迫不及待,立即用木弓和山石,打死了不少敌军。 李隆带着护国营,白鸾带着越人军,灵活地绕在山谷四周,与水上的林堂,完美结成合围之势。 “抛射——”李隆拔剑挥下。 东楚步弓手没抛下一轮箭雨,便有百余具徐梁军士的尸体,浮尸水面。 “陈九州!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龙辇上,夏侯敬真的慌了,那十几个忠心的亲卫,已经被尽数射杀。 只余他一个,不对,还有个同样吓得要死的朱进。 “陈相啊,我等知错了,你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朱进很没有骨气地跪在龙辇上。 这是第二次了,先前楚江大战是一次,现在又有一次。 现在他已经能笃定,这是命里犯陈九州。 陈九州看都不看,楚江大战过后,他需要南江四郡作为屏障,但现在嘛,夏侯敬为了伐楚,已经把附近半个州的兵力差不多都抽光了。 若想要地盘,东楚攻打并不会太难。 “本相说过了,给陛下送了一口棺材。”陈九州面露冷笑,如夏侯敬这种人,只怕还会有下一次地撕破和约,继续兵临东楚。 “左龙,射杀梁帝。” 左龙闻声,立即放下东楚江龙旗,把金弓摘下,冷冷捻上铁箭。 “护驾!护驾——”夏侯敬当真是吓破了胆,拼命呼喊。 朱进一见时机不对,急忙往水里跳去。 咻—— 左龙崩弦,铁箭透射而出。 喀嚓! 一个赤裸上身的人影,悍不畏死地挡在夏侯敬面前,任凭羽箭穿透胸膛。 左龙皱了皱眉,第二支羽箭射去,却又有几个人影,以肉身挡住铁箭,救下夏侯敬的命。 “是刺蛟军!不愧是我南梁的精锐!” 水面上,至少有上千弃了重甲的刺蛟军,迅速聚拢在龙辇附近,以血肉之身,帮夏侯敬挡住各方箭矢。 “快!还没死的,赶紧推龙辇,推到谷口!”夏侯敬见有了生机,根本不顾刺蛟军的死活,拼命大喊。 “陈相恕罪。”左龙皱着眉头收回金弓,此刻,在上千刺蛟军的护卫下,夏侯敬已经脱离了射杀范围。 “让他走吧。”陈九州淡淡一笑。 他突然想通,留着夏侯敬,或许还能恶心徐国一波,自此,徐梁两国的狗屁盟约,该是名存实亡了。 “快!快走啊!”夏侯敬如丧家之犬,在龙辇上惊惶不已。 这时,龙辇突然往下沉去,扎满了铁箭,早已经重量剧增了。 “救驾!救驾!” 几个赤着上身的刺蛟军,将那口漂在水面上的棺材盖,迅速推了过来。 夏侯敬也顾不得了,为了活命,狼狈地跳上棺材盖子。 陈九州看得忍俊不禁,果然,这棺材还真是送对了。 170 天生陈九州,破了东楚必死之局 没法穿过东楚重骑的阵型,徐泊越来越心急。 后面楚军的江船,可越来越近了。 “陛下!往这边!”李靖伟喘着粗气,依仗轻功之术,迅速跃上了旁边的山岸。 “陛下,将手给我。” 徐泊惊喜地抓住李靖伟的手,任由李靖伟把他拖到陡峭的山岸之上。 “陛下可会轻功?” “会些。” “我刚才看过了,那一边的山谷上,只是些民夫,只需攀爬上去,定有生机。” “来人!替朕挡住!”一听尚有生机,徐泊也顾不得了,和李靖伟两人,疯狂攀爬着陡峭的山壁。 一时间,两只手都抠得到处是血。 轰—— 一支铁箭射来,瞬间将一坨凸出的山石崩碎,将李靖伟和徐泊两人,纷纷震落江下。 陈九州立在船头,旁边的左龙,则再度搭起弓箭。 他可以不杀夏侯敬,但徐泊这人,务必要斩杀在此地! “人呢?”左龙搭着弓箭,整个人怔了怔。 这李靖伟和徐泊落水,都有不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冒头。 只有徐泊的金甲,以及李靖伟的官袍,蓦然浮上水面。 “快!让人寻找!”陈九州隐隐想到什么。 可惜,直至天色昏黄,再也没有看到徐泊的身影。 陈九州目光清冷,天知道怎么会有这一出,都看着是必死之局了,徐泊还能逃跑。 “传令三军!收拢敌军物资!” 叹了口气,陈九州转过头,几十万的徐梁联军,杀了快一天,江水尽数被染红,而江船上的楚士,以及山谷周围的营兵,都已经有些乏累了。 “此一役,枭首南梁跃三十万人,而徐国,亦有近十多万人。六十万徐梁联军,已经大势去矣。”贾和乘着江船而来,声音带着惊喜。 一场水战,挫败徐梁六十万联军,可谓是大胜。 “我东楚呢。”陈九州皱着眉头。 东楚兵力极少,死一个便少一个。 贾和微微叹气,“死伤三万余人,如今南江四郡的兵力,只有五万余人了。” 陈九州沉默地点点头,心底隐约涌起苦涩,为了保家卫国,多少楚士赴死沙场。 “贾和,休整一夜后,你与林堂带三万大军,务必攻下半州东楚失地。” 为了伐楚,夏侯敬抽干了附近半州的兵力,而南梁其余的大营,若要赶到,起码要不少时间,足够了。 “陈相放心。”贾和急忙拱手,这一步棋,也是当初和陈九州一起商量过的。 “终究是我东楚守住了。” “此战过后,南梁便失去了兵威优势,我东楚只需稳扎稳打,假以时日,必能吞掉南梁,继而伐徐!” 算上楚江大战的十万大军,如今的整个南梁,已经剩下不到三十万的军士,即便要补充兵源,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 一处隐蔽的山坡上,徐泊狼狈不堪地披着头发,仅穿了一件普通民夫的汗衫,瘫在地上喘着气。 作为南陲三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受此等大辱,不仅削了发髻,还垂了金甲,仅为逃命。 “陛下,喝口水。”李靖伟捡来一个破碗,装着半碗浑浊不堪的山泉,递到徐泊身边。 徐泊也毫无顾忌,急忙仰头一口喝尽。 “此战过后……南陲三国的局势,便要变了。”徐泊颤抖地捶着草地,“朕没猜错的话,要不了几日,南江四郡附近一带,皆会落入陈九州之手,东楚将有一州之地。” “如此一来,南陲三国之中,便属南梁最弱。” “陛下,南梁尚有三十万大军。”李靖伟想了想开口。 “三十万大军?士气都碎了,没有十年八年根本打不了仗。” 历经两次大败,确实会让南梁的兵士,彻底变得颓丧。 “陛下,如若不然,回到徐国之后,我等立即整兵,吞掉南梁!”李靖伟目光凶狠。 “自然要吞,不过这一回,朕定要好好思量,谨防陈九州的诡计。” “天生陈九州,破了东楚必死之局!” “陛下,楚人又来追杀了。”一个徐国统领,急忙赶来禀报。 “该死!该死!”徐泊恨骂两声,急忙又起了身,带着不到一万的残军,往风塘关的方向奔袭而去。 沿途中,亦有不少逃出来的徐国卫士,乍看之下,居然有几万之数,以各种方法仓皇逃命。 这一幕,让徐泊看到,对于东楚的怒意,又加了几分。 …… 南江四郡外,汹涌的山谷之上,尽是楚士以及东楚民夫的狂呼,连他们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打赢了这一场仗,还是大胜,以围杀之势剿灭敌人。 “贾和,发昭文通告天下!便说徐梁两国,妄图染指我东楚江山,六十万大军,被歼灭殆尽!”陈九州站在巨大的篝火堆正中,意气风发。 此昭文一出,东楚的名望,会更上一层楼。 万千楚人,尽皆围着篝火欢呼。 陈九州看得心头震荡,若这是一个策略涂色游戏,那么现在已经彻底破了局,接下来,便是招兵买马,开始积攒国势,行强国强兵之举! 171 弱国南梁 仓皇逃回国都广陵。 夏侯敬已经吓破了胆,连军参的清点报告,都不敢听。 “陛下,东楚开始伐梁,我南梁在江岸附近的十八郡,恐有大危。”有老臣痛哭进谏。 夏侯敬哆嗦着手,酒盅蓦然掉落,在永安殿里,发出清脆的铮声。 “陛下,快快出兵!斥候来报,伐梁的楚军,也不过三万军士——” “闭嘴啊!”夏侯敬指着开口的老臣怒吼。 “打什么!拿什么打!我南梁如今,只剩三十万了!两位名将,范龙被逼死,黄道宗重伤,你让朕拿什么打!” 别说三万,哪怕是一万,夏侯敬也是怕了,加上徐国,拢共六十多万的大军,被陈九州一场水淹,几乎死伤殆尽。 那些数不清的尸体,据说东楚挖了整整几十个万人坑。 “陛下若不发援,江岸的十八郡,必落入东楚之手。”老臣咬牙死谏。 “请陛下发援!”永安殿里,几十个文武大臣,也纷纷请命。 不管怎么说,被一个原本孱弱的小国,欺负到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不打,不打了,朕、朕不打了,呜呜。”夏侯敬喝得醉醺醺的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到最后,居然抱着身边的歌姬,“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到半月时间,贾和与林堂三万楚士伐梁,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便克复了原本的十八郡失地。 如此,原属于东楚的半州失地,尽数还楚。 “列位皆是功臣!”站在江州郡的城关上,陈九州举酒长呼。 半州失地,足以让东楚在江岸的这一边,稳稳把脚立住。 江州郡下,数不清的楚士与百姓,亦有许多人双目发红,特别是那些年纪大些的老人,更是跪伏在地,拜天拜江,又拜陈九州。 “此后,谁敢再言东楚病弱!” “我大楚连破两场大胜,必将名扬天下!” “本相与诸位同饮,敬告家翁!今日起,楚人将扬眉吐气,楚江两岸,友朋亲族欢聚一堂!” “吼!与陈相同饮!” “南疆有国!”将酒盅掷碎,陈九州抬起手臂。 城头下,无数百姓疯狂高唱。 “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 “楚水苍苍!” …… “什、什么!这如何可能!”楚地会稽郡,鲁长风惊得眼睛瞪圆,死死看着面前的斥候。 “你是说,陈九州不仅打赢了徐梁六十万联军,还克复了对面江岸的半州之地?” “确、确是如此。”斥候艰难地咽了口唾液。 鲁长风发抖地闭着眼,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去,坐在一张临时打造的龙椅上。 龙椅简陋无比,不过是刷了一层金漆,镶上两个木质龙首。 连鲁长风穿着的龙袍,也颇有些滑稽,东楚龙袍是五爪江龙,他偏偏要绣六爪江龙。 但这世上,岂有听闻龙有六爪的道理。 “陛下,可向徐国求援。”临时拼凑的文武百官中,有人出了列。 鲁长风艰难地摆着手,陈九州克复江岸的半州之地,相当于截断了任何支援鲁国的力量。 徐国?徐国这一回也丢了二十万大军,虽然说不至于动摇国体,但起码也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喘过气来。 “太子呢?”愁苦了许久,鲁长风才缓缓开口。 “太、太子,据说最近收了几个不错的舞姬,夜夜在太子府里欢愉作乐。” “这个废物!得了点甜头,就忘了大事!”鲁长风怒骂。 临时拼凑的小班底,压根儿不敢出声。 “平安王那边如何?” “回陛下,还是和先前一样,躲在王府里深居简出。” “也是废物!”鲁长风更气,只觉得他的鲁国,似乎是没有一个人靠得住的。 “传朕的命令,务必堵死两条通道,为我鲁国争取时间!” 两条通道,一条在天子关往前,另一条,则在悬马道,尽是被鲁长风堵死了,锁国自保。 “给朕速速宣太子入殿!”末了,鲁长风还不忘补了一句。 会稽郡,所谓的太子府,不过是一套由富商大院改建而成的府邸。 谈不上奢华,甚至连楚都里三品官吏的宅院都比不了。 但此时的夏无伤,玩得不亦乐乎。 撕开眼帘,将一个舞姬抱住,夏无伤仰头大笑。 “殿下喝醉了的。”一名模样娇艳的舞姬,欲拒还羞。 “哈哈,本殿哪里有醉酒的模样,倒是小娘子,可都醉得倒在本殿怀里了。” “殿下可得注意礼仪,否则陛下知道,又该训骂殿下了。”舞姬抬起头,迷人的眼睛里,明显藏着不知名的情绪。 果然,这一句立即让夏无伤微微动怒起来,也顾不得调情了,自顾自坐下来,拼命灌着酒。 为了配合鲁长风,他不惜认贼作父,杀死了中亲王夏峥的几个儿子,再者,除开平安王夏构外,其余藩王的封地,都是他带兵攻打下来的。 连那边楚地的皇室,都承认他为鲁帝了。 偏偏在头顶之上,一直被鲁长风压着,哪怕只是一人之下,但这种感觉实在不爽。 “茹儿,你觉得本殿适合做皇帝否?”顿了顿,夏无伤语出惊人。 叫茹儿的舞姬微微一笑,“这天下间,茹儿再找不到像殿下这样的大英雄,殿下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172 夏骊失踪 “所以,陈相给平安王的亲笔信里,是提议用美人计。”贾和没有想到,陈九州这都能玩得出来。 “夏无伤认贼作父,必然是不甘不愿的,承认了他的鲁帝之位,再加上夏构安排的人,只需好好吹鼓几番,该要父子反目了。” “陈相,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能如此确定,平安王夏构会帮我们?” 陈九州淡淡一笑,“打赢徐梁联军,这就已经足够了。” 贾和怔了怔,随即发声大笑,“陈相果然算无遗策。” 东楚大破徐梁联军,收到消息的平安王,必定会大惊失色,继而再无非分之想,只能接受陈九州的建议。 “说到底,夏构是东楚最后一个宗亲王爷了,六藩之中,实力最弱,也是作恶最少的,依着他的性子,估摸着是一直想做个安乐王爷的。” “可惜,被其他五藩带坏了,本相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希望他能珍惜。” “陈相英明。” 陈九州平静点头,转过身,看着面前奔腾不息的楚江。 “贾和,本相想迁都,你觉得如何?” “迁都?”贾和怔了怔,“迁都过江吗?” “本相想把东楚国都,迁到江州郡。” 不仅在南江四郡,哪怕在江岸的十八郡之中,江州郡都是最为繁华的郡县,一百多年前,江州便是东楚国都,只是后来被南梁攻破,迫不得已,才迁到了楚江另一岸。 “迁都乃大事,陈相深思。”贾和声音带着忧虑。 陈九州何尝不知道,贾和担心的是,如今是刚打了胜仗,社稷未稳之时,便大行迁都之事,恐怕会引起楚人的反对意见。 但他明白,如今东楚的局势,若想往外打出去,那么江对岸克复的半州失地,将是重中之重。 简单地说,躲在楚地那边,确实能更安全一些,只不过如此一来,会显得消息闭塞,宛如化外之国。 迁都到江州郡,坐镇半州之地,则能进退皆宜,最主要的,是天子守社稷,能激起楚人的战意。 “此事,陈相还需说服陛下。”贾和微微愁苦。 小皇帝夏琥,可是最怕死的,更巴不得一直守在蛮荒楚地那边,安全为上。 “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该走过江,好好看一看外面的天下了。” 说到底,陈九州终究不是帝家,日后的江山,也终究要靠夏琥来守住。 当然,前提是夏琥绝不能是昏君。 否则,楚士打生打死的,还不如昏君一句话,那还玩什么。 “贾和,你继续留在这边,安顿好州郡,南梁虽然不敢再举兵,但务必要小心徐国。” 徐国哪怕死伤十几万大军,但依然有七八十万的军队,堪称庞然大物。 徐国新败,虽说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再犯边,但凡事总有个例外。 “恭送陈相。”贾和拱手。 “恭送陈相——” 贾和后头,数不清的楚士,皆是神情拜服,高高拱起双手。 …… 连陈九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一计火攻,一计水攻,稳住了东楚江山。 “左龙,靠了岸,便先行去歇息。”陈九州有些心疼。 左虎死了,只剩下左龙一个护卫,哪怕盲了一只眼,却依旧不言后退。 “遵陈相令。”左龙脸色微微一怔。 一见左龙的神态,陈九州就知道了,这家伙是赶都赶不走的,铁定埋伏在旁边,等他彻底回了府邸,才会去歇息。 “陈相回楚——” 江船离着江岸愈近,有眼尖的百姓,已经四下狂奔,欢呼呐喊。 紧随着,无数鞭炮声,在江边平地而起,白烟布满了整片天空。 “我等恭迎陈相凯旋!”无数百姓与士卒纷纷跪地。 他不是国君,却胜似国君。 抱着袍袖,陈九州踏下江船,饮尽半瓢江水,才抬手示意,让跪地的百姓士卒,纷纷起身。 一条长长的红毯,铺在了陈九州脚下。 陈九州面色欣慰,他记得很清楚,当初贤王夏青回楚,便是这般的待遇。 那时候,这些东楚百姓,对他可是喊打喊杀的。 时过境迁,他终于赢得了东楚百姓的信任。 “鸣礼——” 尽管还是白日,依旧有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在半空中绚丽炸开,映红了每一张楚人欢喜的脸庞。 御驾远远驶来,小舅子夏琥,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终于是有了劫后余生的感动,小跑而来,紧紧握住陈九州的手。 “陈、陈相,朕听说你打赢了?”这语气,明显还是有点不确定的。 “打赢了,大败六十万徐梁联军。”陈九州微微一笑。 夏琥整个吸了口凉气,难得露出少年的稚气脸庞,又哭又笑。 东楚孱弱百年,别说大败敌军,哪怕连小胜也不多见,三代帝王不包括夏琥在内,几乎被南梁按着打了一遍。 可见,近期的两场大胜,对于楚人而言,是何等振奋人心的事情。 “陈相,该剿杀国贼了!”欢呼够之后,夏琥迫不及待地开口。 鲁长风立国,哪怕他才束发之岁,便都觉得寝食难安了。 “急不得。”陈九州淡淡摇头。 一场大仗下来,士卒需要养精蓄锐,再者,路还未通,鲁长风和夏无伤还未彻底反目。 现在出兵,得不偿失。 “那朕听陈相的。” 夏琥的脾气便是如此,如今还颇有几分小孩子心性。 只是,夏琥下一句带着疑惑的话,让陈九州整个人仓皇起来。 “对了陈相,皇姐听说四郡大胜,迫不及待的带着楚鲫汤,过江寻你了啊,为何不与你同回?” 173 谁家的相公 天色渐黑。 丞相府里,陈九州将贾和的传信认真看了三遍,整个人越发不安起来。 翻遍了南江四郡,都没有看到夏骊的身影。 “于叔,你带着人,沿着楚江岸仔细翻找!若发现任何线索,务必来禀报!” 吩咐完,陈九州急急忙忙走出府邸,让左龙牵来快马,自个也出去寻人。 楚江岸的水贼,早就被萧清了,这时候楚江两边的水路,应当是安全的才对。 “陈相,会不会是鲁长风?”武程在旁,冷静地吐出一句。 “不会,这只老狐狸,更巴不得路一直堵死,好活长一些。” 余下的楚人百姓更不会了,由于当初共赴国难的举动,楚都里几乎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 没有假想敌,夏骊的失踪,堪称是诡异了。 “武程,你书信一封,让李隆速速回楚都,维系治安。” 没有大将坐镇,他终归是不放心,再者,迁都的事情,还没和夏琥说清楚。 交代完,陈九州带着左龙,快马往江边赶去。 …… “我知道你是东楚的公主!是陈九州的夫人!”楚江岸一处隐蔽的破败水寨,白寄春冷声开口。 “我要救我的相公,你若是不听话,我便杀了你!” 在白寄春的面前,夏骊被捆得严严实实,神情并未有多害怕。 她知道,总会有一个人,会乘风破浪地来救她。 “你不怕?”白寄春讨了个无趣,把手里的长剑放下。 实话说,她是从乞活山偷偷跑下来的,毕竟近来一段时间,东楚声势水涨船高,哪怕要寻宝,也需要从长计议。 “怕什么!”夏骊反驳道。 “我会杀人。” “但你的这把剑,明明是没开刃的,血都未沾过。” 白寄春有些理亏,先前的那把,在大闹楚都的时候,已经折断了,这把新剑,确实还未开刃。 “要杀人的时候,本姑娘就会开刃了!”拿起剑,白寄春比划了一番,不忘补上一句,“杀你们两个!” 地面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绿罗。 “你敢杀我,我相公不会放过你!”夏骊咬着嘴唇。 “我相公就是被你相公害的!” “胡说,我相公不会害你的相公。” “你才胡说,你相公就是害惨了我相公!” 争得无趣,终究是夏骊守住了矜持,没有胡搅蛮缠下去,淡淡开口问道。 “那你说,你相公叫什么!” “叫陈小八!是个大英雄!本姑娘这辈子,只许他一个!” “楚人?” “是楚人又如何!反正不像那个陈九州那个奸相,祸国殃民!” 夏骊大笑,“你该去打听一下,现在东楚,可不会有多少人说我相公是奸相!” 白寄春又理亏了,回楚地的时候,她当然打探过消息。 “那也不如我相公!” “我相公救国救民,还不如你相公了?” “我相公才高八斗,英勇无畏!”白寄春气得站起来,不甘地顶着嘴。 “我相公两番大胜,最近一次,还大破徐梁联军六十万!放眼天下,有几人做得到!” “呿!本姑娘不与你争!”白寄春气鼓鼓地开口,“反正我不管,把我相公陈小八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你放我走,我回到东楚,便帮你找相公,如何?” 白寄春咬着嘴唇,还真的思考了好一会,但最终否决了夏骊的提议。 “那不行,等你的女婢醒了,让她回去告诉陈九州!” “若是如此,会有官兵来剿你。”夏骊终究还是不忍,这世间,最是痴情女子受伤。 “我不怕,救了我相公,他就会带我离开东楚,去塞外看星星。”白寄春脸上,又露出憧憬之色。 夏骊听得脸色古怪,似乎陈九州也说过这些话。 现在,她倒是有些好奇了,那个陈小八是个怎么样的人,才换来面前这位姑娘的一片痴心。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喜欢,说不上的喜欢。”白寄春脸色微红,“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天天看到他。” “我也想天天看到我相公。”夏骊也带着娇羞,“以前别人骂他奸相,我就怪他不争气……后来他争气了,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也和你一样,想天天看到他了。” “我义父说,情啊爱啊,都是害死人的东西,我就想,被害死也认了。” “我还不是一样,以前天天有大臣在耳边进谏,叫我不要相信陈九州,说什么夫妻关系,都是用来利用的。” “姐姐都结婚好久了,我还没结婚。”一时谈拢,白寄春不知觉连称呼都变了。 “等救回陈小八,妹妹可不能再等了,真变成老夫老妻,两个人就很难割舍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嘛。”白寄春脸色又蓦然变红,“姐姐,我这里有酒,咱们一边喝一边说吧。” “好啊!” “咦?你那个婢女醒了的。” “没事,让她回去说一声就行,陈九州要不放人,我替你打他,他不敢还手的!” …… 夜色中,一脸懵逼的绿罗,沿着河岸跑断了腿也没想明白,这不是绑匪和人质吗,都攀着肩膀喝酒了。 174 小八哥,我可找到你了 “陈相,黑衣组急报。”武程沉着脸,骑马急急追来。 事态严重,他不得不着急。 “乞活山的人,已经从蛮林郡穿过,渗入到东楚境内。” 接过密信,陈九州皱住眉头。 一而再再而三地入楚,那张地图,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陈七聪带着人到达天门山附近,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陈相,要不要动手?” “不急。”陈九州沉思了下,上次因为事出突然,没有留下活口,以至于到了现在,对于那张地图的秘密,都是云里雾里。 “先派人盯着,这次务必留下活口。” “遵陈相令。” 骑着马,武程勒起缰绳往后赶去。 却不料,没赶多久,又一溜烟儿跑了回来。 “陈相!找到了,是公主身边的近侍!”武程骑着的马背上,果然,还载着一脸嚎啕大哭的绿罗。 陈九州一个不妙,差点没从马上栽下去。 “绿罗,本相问你,公主出事了?”陈九州声音都颤了。 “不是啊陈相,我跑断腿了,累哭的。” 我特么! 陈九州终究松了口气,“绿罗,公主如今在何处?” “在江岸东边的荒废水寨里。” “没事吧?” “公主在和绑匪喝酒呢。” “和绑匪喝酒?”陈九州脸都绿了,这叫什么事情。 “女绑匪,好像在找相公,叫什么陈小八的,对了,她让陈相马上放人!” 闻言,陈九州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这笔风流债,说到底他也没怎么样,这白寄春真把他当成真命天子了。 我不是渣,我只是想给每个女孩一个家。 自顾自安慰了句,陈九州再也等不及,抄着马腿,准备循着绿罗指的方向奔袭而去。 “陈相,我等会便带御林军过去。”武程在后头急喊。 “那个武大人,这事交给本相即可,武大人可自回府邸歇息。” …… “姐们。”抱着酒坛,白寄春攀住夏骊的肩膀,“只要陈九州放了我相公,日后咱们就是朋友。” 夏骊也喝得醉醺醺了,“到时候,咱们喝酒的时候,都把家里相公带上,让他们两个在旁边伺候着。” “我舍不得让我相公干这种活。” “嘿,你看我的,陈九州要是不听话,我大耳刮子扇他!打得重重的,他躲一个试试!” 恰好,赶到的陈九州站在外头,听得心底无语。 “陈相放心,我这就撞门!”左龙抽出短刀,就要往木门撞去。 陈九州急忙把左龙拉住。 这婚内出轨要是东窗事发,指不定会被夏骊给阉了。 “陈相,这是为何?”左龙疑惑地收了手,“陈相放心,我等会保证一箭穿心,把那女绑匪杀死!” “左龙,先缓缓情绪,深呼吸,对,深呼吸三次。” “陈相何故如此。” “都、都是爷的姑娘。”陈九州叹了口气。 左龙瞬间脸色惊恐,“陈相,这可是风流之债!我阿父早就说了,以后我若是祸祸好姑娘家,就打断我的腿。” “左龙,再缓缓气。” “陈相,那现在要怎么办?” “左龙,打晕一个带走。” 左龙愕然抬头,“陈相,打、打哪个嫂子?” “挑一个趁手的。”陈九州已经彻底无语了。 想一想也是,乞活山的人又出现在东楚,白寄春来了,似乎也不奇怪。 左龙咬了咬牙,迅速用蒙巾蒙住脸。 “你蒙脸干嘛?” “两个都是陈相的……认出来不好。” 陈九州揉着头,挥了挥手。 待听得一声怒叫后,左龙扛着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跃了出来。 将头靠近木窗,发现里头只有白寄春的时候,陈九州松了口气。 抽了两巴掌脸,陈九州才堆上惊喜的脸色,惊惊乍乍地推开门。 “八、小八哥!”正在弯腰捡剑的白寄春,待看到陈九州进来后,整个人又哭又笑,疾跑几步,一下子跳到陈九州怀里。 陈九州心底一声叹息。 这婚内出轨,天知道要怎么办了。 “小八哥,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吧?我们这就走,我与你去塞外,放羊牧马看星星。”白寄春红着眼睛。 “我来看看你,还、还要回去工作。” “小八哥,我有钱,我这次来,就是要和你说的,我知道哪里能找到钱!” “白妹妹,不用这样,我脚臭不爱洗澡睡觉还打呼噜——” “小八哥,你胡说什么呢,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白寄春紧紧把陈九州抱住。 “即便我死了,灵魂也陪着你,保佑你,帮你打跑敢害你的鬼。” 陈九州颤着手,一时不知所措。 “小八哥,你听我说啊,我偷偷听到我义父和付叔说,这张藏宝图,能挖出不得了的宝贝。” “有了钱,我们就能去塞外了。” 藏宝图很熟悉,临摹的痕迹,和先前给陈七聪的那张,一模一样。 “小八哥,我跟你说,这可是虞朝留下来的宝贝。” 我没逼你啊,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陈九州终究说不出这句话。 哪怕是个渣男,也该有渣男的底线。 “小八哥,我、我可找到你了!我们以后不要分开了。” 泪水湿透了陈九州肩膀,顺着袍角滑落,被晚风一吹,陈九州整个人都凉透了。 175 龙玺 “对了小八哥,我们要先救那个骊珠公主。”白寄春突然想到什么,急得脸色发白。 陈九州顿时在怔住,好歹是个绑匪,居然还想着救人质。 “没事的,刚才那个人我也瞧见了,是陈九州手下的人。”不得已,陈九州只得继续隐瞒下去。 “真的吗?” “真的……对了,白妹妹,你说的虞朝宝藏是什么?” 白寄春皱着眉头,好好思索了一番,“我那夜也听得不大清楚,义父和付叔两个人商量,好像是不得了的东西,还是什么虞朝皇子留下的。” “虞朝皇子?”陈九州更惊了,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一直觉得,那张地图上,顶多是一份富贵宝藏,所以才埋在天门山这么远的地方。 却始料未及,居然牵涉了四百多年前的一个虞朝皇子。 众所周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自虞朝分崩离析之后,才有了现在割据为王的场面。 沉默了一下,陈九州立即想要回楚都,查看一下有无史料记载。 “白妹妹,宝藏我们不要了,太危险。不如你在……塞外等我如何,我回去收拾东西,过半个月,便过去寻你。” “那怎么行!等会陈九州又把你抓走了,不然我和你一起去楚都。” “没事的白妹妹,你没听说吗,陈九州最近变好了,不抓人了。” 这个借口很蹩脚,估计连三岁孩童也不会信。 却没想到,白寄春神色一喜,“我明白了,小八哥肯定是担心,怕我入了楚都会被官兵抓住。” 陈九州无言以对。 “小八哥,我不如在琅琊等你,我刚好要去见个朋友,再说,付叔他们肯定要来楚都抓我的,嘻嘻,我才不让他们抓到,我要和小八哥在一起。” “好……” “小八哥,你过来。”白寄春脸色微红。 犹豫了下,陈九州几步走前。 猛然间,如蜻蜓点水一般,白寄春便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等他回神之时,人已经用轻功掠到了百步之外。 “小八哥,你一定要来。” 陈九州艰难第挤出笑容,已经痛定思痛,到时候写一封绝交书过去,或许这段孽缘就断了。 …… “陈相要什么样的史籍?”安文殿里,几个老太监忙得头昏眼花,不时抱来一摞摞的书籍,供陈九州翻阅。 可惜,哪怕翻了上百本,依旧找不到四百多年前虞朝的记录。 “年代久远些的。”陈九州放下手里的书籍,想了想开口。 “年代久远……”一个老太监突然想到什么,“小华子,带两个人,去殿后面的储物房,那里还有一木箱旧籍的。” 几个小太监急忙拔腿往殿后跑去。 “可找到陈相了!”武程从殿外走入,脸上皆是凝重。 “黑衣组情报,乞活山的并未入楚,而是绕过建安郡,经悬马道附近的山脉,入了鲁长风那边。” 若是大军,此时自然不能过悬马道,但若是十几个轻功不错的乞活门人,翻山越岭并非难事。 “去找鲁长风?”陈九州眉头越发皱住。 不经楚都,反而绕过去,直接入会稽郡那边,这乞活山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白寄春可是乞活山的圣女,这都不管了吗? “武程,陈七聪那边怎么样了?” “前两日飞书回信,附近一带的山匪,尽数被剿杀,只是在地图终点,依旧没法前进,只得暂时扎营。” 陈九州原来还打算,陈七聪那边要是还没有进展,倒不如先回楚都,但现在来看,白寄春的信息,无疑是颠覆了他的想法。 鲁长风如今都像瓮中之鳖,只待等死了,这时候,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陈相!陈相!我等找到了!” 正当陈九州和武程说着,这时,几个太监气喘吁吁第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了过来。 “陈相,这些都是年代久远的旧籍。” “武程,帮忙。”陈九州不由分说,急忙打开箱子,将腐朽的烟尘拍散之后,立即抓起了一本旧书。 “找和虞朝的有关的。” “虞朝?这可都灭了四百多年了。”说归说,武程也帮着急忙翻起书来。 “掌灯!再掌灯!”安文殿里,那些太监也不敢歇着,一边递茶,一边在陈九州和武程身边,认真地掌着灯。 不知过了多久,在添了第五轮茶盏之后,武程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 “陈相!找到了!” 陈九州喜不自禁,急忙接过武程的旧籍。 果然,在摊开的旧籍里,有一条古怪的史料记录。 大楚元中三年,虞皇子司马黜入楚境,所随之人,不到百余,自蛮林郡而去天门山。先祖仁慈,不忍令人伏杀,自此而入天门山,不见踪迹。 “司马黜?” “陈相,虞朝皇室便是复姓司马,但没记错的话,司马黜并非皇太子,而是无权的殿王。元中三年的话……估计司马皇室的人,都被赵国绞杀,而这位司马黜,极有可能是虞朝皇室,最后的一位皇亲嫡系。” “武程,这不对,赵国皇室,不也是复姓司马?” “陈相有所不知,赵国先祖,原本只是虞朝外戚,当初为了收拢人心,才改为复姓司马,实际上,并非是虞朝皇室的人。” 不得不说,有人才在身边就是好。 “陈相,还有一则史料,越发奇怪,请陈相细看。”武程又沉声开口。 陈九州凝住脸色,继续翻开一页,正如武程所言,这一则史料,堪称是矛盾至极。 东楚元中五年,先祖率三千亲兵入天门山,寻觅月余,未见虞人身影,恐楚都又起民乱,只得还返。 原本都不忍心伏杀,两年后,又突然出兵去找虞朝人,这确实不合逻辑。 再翻几页,已再无任何线索记载。 正当陈九州把旧书合起来时,突然,一张极度腐蚀的黄纸,一下子被抖落。 捡起来,陈九州刚扫了几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这是一张地图,和乞活山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在地图的末处,分明写了两个模糊的古体字——龙玺。 176 伪帝相争 冷着脸,陈九州迅速把黄纸折起来,放入袖子中,随后和武程一道,走出了安文殿。 “武程,你怎么看。” 武程此刻,还震惊得无以复加,犹豫了许久,居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陈九州并未怪罪,龙玺所代表的意义,太过可怕。 这天下间,哪怕打得头破血流,都有名正言顺一说,即便过了四百多年,但这还没有分久必合的天下大势,不管是谁,只要有了龙玺,在道义上来说,便会显得愈加名正言顺。 别小看这种名正言顺,往往会占得许多先机,特别是那些古老的世家门阀,对于龙玺的认可,非同一般。 “陈相,须小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最终,武程咬着牙开口。 这句可不是假话,要是东楚真能得到龙玺,天下皆知的话,极有可能会引来强敌窥伺,甚至是举兵争夺。 但若是不去取,终归是对不起这份机缘。 简单的说,这个突然出现的龙玺,会成为东楚的变数,福祸难卜。 也怪不得,为什么乞活山那边,拼了命的一次次入楚了。 那位善于蛊惑人心的乞活山山主,明显不是一个善茬,而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 “陈相,乞活山的人入了会稽郡,说不定想借助鲁长风在楚地的兵力,继而抢夺龙玺。” 陈九州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该死,这老狐狸真是越来越让人心烦,等到能出兵的那一日,誓要把这老狐狸扒皮抽筋! “武程,你速速点一千人,去支援陈七聪。”冷静地想了想,陈九州缓缓下令。 至少找龙玺的先机,不能让鲁长风先占了。 “卑职领命!”武程拱了拱手,往殿外走去。 此刻,陈九州心头,惊骇的感觉,依旧还未平息。 东楚,当真是多灾多难了。 …… 会稽郡,伪帝殿。 “乞活山的人?”鲁长风穿着略微宽大的龙袍,嘴角露出笑意。 天下二十州,共十五个国,偏偏是这个乞活山最为古怪,国不像国,邦不像邦,只靠着蛊惑百姓,坐拥八郡之地。 说起来,比起他的鲁国更不堪。 “我家山主,愿与鲁国结为友邦。”鲁长风面前,付洪淡笑开口。 鲁长风并无多惊喜,若是换成其他国家,哪怕是一蹶不振的南梁,他都会开心一番。 但偏偏是这个乞活山,估摸着比鲁国更穷。 “多谢了,还请付长老去驿馆歇息。” “陛下。”付洪不退一步,目光环顾左右。 鲁长风皱了皱眉,明白付洪的意思,只得摆了摆手,让殿里的文武百官都退了出去。 “付长老,有话不妨直言。” “陛下,那我就言之不尽了。”付洪眯起眼睛,“是这样,我家山主最近得了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 “正是。”付洪拱起双手,“这份藏宝图所记载,乃是一百多年前,江盗甘林的埋宝地,在天门山脉附近。” 江盗甘林,鲁长风自然知道,靠着打家劫舍,掳掠过往商船,天知道收拢了多少钱财。 “当真?” “当真。”付洪继续说着,“我家山主已经同意,只要陛下愿意相助,便共分这份宝藏,各作半数。” 鲁长风淡淡一笑,“朕有些奇怪,为何你们乞活山不去找陈九州?反而来找朕这边?” 付洪早有应对,“陛下有所不知,先前我们便入过楚地,也因为宝藏的事情,和陈九州结了大梁子。” “所以,才会来找朕帮忙?不对——”鲁长风抬头,目光微冷,“听你这么一说,陈九州肯定也知道埋宝地的事情了。” “陛下火眼金睛。”付洪也不隐瞒,顺带着恭维了一句。 “若真寻到埋宝地,我乞活山成了军势,倒是便会相助陛下,只要陈九州敢伐鲁,我等必会攻打蛮林郡,以配合陛下夹击。” 这一句,才是鲁长风真正想要的。 毕竟,乞活山的抱柱军,可不是什么浪得虚名。 “好!朕答应了!”鲁长风松了口气,“不过你也知道,入天门山的路,尽数被堵住了。” “陛下放心,只需千人左右即可,我等身边,亦有三百抱柱军,不日会入会稽郡。” 千人之数,似乎不是太难,只需挑一些擅长攀爬山脉的人即可,大仗而言,千人数量不堪起太大作用,但寻常时候,一千人足以做很多事情了。 “并无问题。”鲁长风似乎对这次的事情极为看重,微微眯眼之后,继续开口,“为表诚意,这一次,朕会让太子亲自带兵,与尔等同去。” “这可太好了。”付洪又是一阵拱手。 …… 天门山脉,满脸风尘的陈七聪,这一天,正带着十余人,冒险翻过山脉腹地。 筋疲力尽间,正打算原地休整一番。 却不料,几声山狼的嚎叫,惊得十余人急忙起身,各自持着兵器,避开山狼的领地。 山狼乃群居,若是举群来攻,恐有几十之数。 “统领,往这边走。”一个楚士用长刀劈开棘草丛,寻了一条似有人踏过的林地,急忙开口。 “走!”陈七聪目光往前,隐隐之中,已经见得有狼影密密麻麻的奔袭而来。 十余人,稍稍整理了军备,便踏起大步,沿着林路疯狂前奔。 不知奔了多久。 密不见天的林木深处,一支木箭,突然从高处射落。 喀嚓—— 陈七聪抽出锈迹斑斑的长刀,将木箭回手砍断,待收刀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刀刃上,已经泛起了青色的小波纹。 “毒箭!”陈七聪急声高喊。 十余个楚士,匆忙寻找避身的位置,避开毒箭的射击。 “统领,好像不是土匪。” 陈七聪喘了口气,抬头往前看,果然,在一株老树上,隐隐约约的,不时有人头探出来。 脸色黑黝,五官与普通人无二,只是那竖着的发髻,分明是如朝天的锥髻。 东楚境内,哪怕是南陲三国,这等落伍的朝天锥髻,早已经消失匿迹了。 “似是虞朝遗风。”陈七聪身边,一个年纪稍大的楚士,稍稍思考之后,沉声开口。 177 吃生肉的怪人 “小心——”陈七聪惊叫一声,把说话的楚士往后一拉,堪堪避开一支毒箭。 那树上的山人,两箭不中,似是变得烦躁起来,探着头,拼命往下看。 “着!”两名楚士寻着机会,急忙搭弓射去。 一支射碎了枝干,另一支,则狠狠扎在山人的腿上,一个不稳,山人怪叫一声,从几丈高的树上,狼狈第翻落下来。 嘭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 近些的楚士纷纷抽刀,围拢靠去。 “留活口。”喘了口气,陈七聪站起身。 他隐隐觉得,要破开地图的秘密,面前的人,应当是一个关键。 “统领,痛昏过去了。” “把他带回营地。”查看了一下山人的伤势,帮着止住血后,陈七聪果断开口。 至少,这一次的入山,算是有了收获。 …… 两骑骏马,从楚都匆匆而出,往天门山的方向奔袭而去。 “陈相,还请覆甲。”左龙不止一次地提醒。 陈九州颇感无奈,只好停下马,将随身的一套江龙铠甲穿在身上。 此一去天门山脉,确实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也怪不得左龙会这么小心。 先两日,武程已经带着千人队伍去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和陈七聪的人马汇合。 不管怎样,若想取得重宝,务必要赶在鲁长风这只老狐狸之前。 “驾——” 重新上马,陈九州怒喝一声,打着马鞭,与贾和一道,快马加鞭往前而去。 …… 此时的会稽郡外,带兵出营的夏无伤,满脸的戾气。 原以为做了太子,便当享福了,却不料,还不是被鲁长风轻飘飘的一句话,赶出了会稽郡。 “尔等须知。”夏无伤提着三尖枪,长期的纵欲,让他的声音变得微微嘶哑。 “在会稽等本殿的消息,若有不对,立即举兵来援。” “殿下神威无双,敌人莫不敢犯。”几个心腹统领,急忙开口。 夏无伤烦躁地摆着手,这一刻,对于鲁长风的怨念,他可谓越来越深。 若非是鲁长风,这鲁国的帝位,早该他来坐了,明明连陈九州那边都承认了。 该死的! 缓了缓脸色,夏无伤抬起头,看着在前方的三百余人,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好端端的,要找什么宝藏,还要入天门山,这不是膈应人么,听说天门山里,还有野人出没,杀了人之后,就地分尸而食。 “出发!”跨上汗血马,夏无伤冷冷低喝。 在他身后的一千余将士,迅速列成长蛇阵,往前疾去。 天门山脉下。 陈七聪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山人,正大口朵颐着一坨生肉,这只捕猎到的小兔子,原本要准备烤来着,却被这转醒的山人怒叫着抢了去,抱着就啃了起来。 啃得满地是血。 “即便是越人,现在也没有这等茹毛饮血的习惯。” 早在几十年前,越人深受楚人影响,也知道吃熟肉,种米粟了。 “赵巴,当初你说的虞朝遗风?” 赵巴,便是先前开口的中年楚士。 “回统领,四百多年前,虞人便是喜欢梳朝天锥髻。” “虞朝都灭了四百多年了。”陈七聪叹了口气,将面前的水壶递去。 那位吃着生兔子的山人,急忙放下双手,感激地看了陈七聪两眼,才接过水壶,舒服地喝了起来。 把水壶拿回来的时候,陈七聪双手上,以及沾满了血迹,只得无语地在草地上抹掉。 “统领,他似乎是没有敌意了,可惜语言不通,问不出什么来。” 这山人被救过来的时候,确实态度好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对着陈七聪拱手相拜。 “阿哇阿哇!”吃饱喝足,再加上伤势缓缓复原,这时候,山人突然指着天门山脉深处的方向,对着陈七聪大喊。 “什么意思?”陈七聪怔了怔。 “或是想感谢统领,让统领跟着他走。” “赵巴,你留在此处,务必小心山匪和野兽,我带几个人,再入山一趟。” “统领,恐有危险!” “来不及了。”陈七聪沉默叹了口气,“本将不想让陈相失望,亦不想让东楚失望。说不定跟着这位山人走,会给我们惊喜。” 赵巴还想再劝,可惜,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六七个人,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站起身子,赵巴四下环顾,余下的一百多个楚士,已然都是饱经风霜的脸庞。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杀山匪,杀野兽,攀山越岭,早已经将他们的意志,磨砺得如坚铁一般。 “安营!今夜巡守,加长二里!” …… “退后一些,楚人巡守延长了距离。”不远处的山头上,付洪满脸发沉。 在他的身边,亦有十几个抱柱军大汉。 为了先一步打探情况,他可是挑选了一批不错的好手,先行到来,果然,刚来便见到了扎营的楚人。 那张地图,说到底还是让陈九州重视了。 该死。 “长老,要不要夜袭楚人?” 即便只有十几个人,开口的抱柱军,却依旧语气淡然。 天下赫赫有名的精锐,哪怕不能杀尽这一百多个楚人,但杀了一番再全身而退,问题不大。 “别生事,留一个去通报后军,剩下的,跟我往前走,前面的那位什么陈统领,才是关键。” 缩回身子,付洪迅速带着人,从另一边山头,冷冷绕去。 178 楚地无双 夜幕散去,又是一日清晨。 陈九州和左龙两人,急马而奔,远远的,已经看得见武程的千人之军。 并非是陈九州小题大做,而是乞活山要来寻宝,按着那张地图,必然和陈七聪的人马重合在一点。 “陈相?”武程听到斥候回探,惊喜地勒马而来。 “还有多久?”喘了口气,陈九州急忙发问。 “不到十里地了,已经有斥候先行去通告。” “鲁长风那边的人呢?” “回陈相,并未见到。” “这不对。” 陈九州眉头越发皱住,按道理来说,会稽郡比起楚都,离着天门山更要偏近许多。 循着藏宝图,绝对是要和陈七聪的人撞到一处的。 “武程,再派斥候,务必让陈七聪的人马,立即拔营,隐入山林。若遇敌袭,务必等援军到来。” 陈九州的神态,让武程也不禁一惊,急忙吩咐了斥候,以最好的马,加速往前。 “千人营,随本相驰骋!” 克复半州之地,东楚也算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场,再者这是急援,以千人骑兵奔赴,再合适不过。 狭长的林路,两旁尽是高耸入云的老木。 “左龙,射一头虎。” 左龙自然明白陈九州的意思,并非是射虎,而是试探伏兵。 咻咻咻—— 三轮羽箭,透过密集的棘草丛,待发现没有问题的时候,陈九州才挥下手势,让千人营继续往前。 十里之地,以轻骑的速度,不到几下的功夫,便立即到达,庆幸的是,百余人的护国营,并未遭到任何嫡系。 统领陈七聪不在,眼下由副统领赵巴代为领命。 “叩见陈相!”连赵巴也没有想到,居然是陈九州亲自赶来,可见,这次的事情,会有多受重视。 “陈七聪呢?” “回陈相的话,陈统领带着一个山野怪人,入天门山探路了。” “山野怪人?什么模样?”陈九州大惊。 “确是,模样倒是无大问题,喜食生肉……对了,还梳着朝天锥髻,这可是虞朝遗风。” 后半句,直接让陈九州顿在当场,果然,史籍上的记载都是真的。 这东楚后面的天门山,当初的那位皇子司马黜,确实是带着最后一拨虞人入山了。 “可见其他敌军?” “已经将巡守的距离,加长了二里,巡守队准备回来——” “报——” 赵巴的话刚说完,这时,一个被羽箭贯穿胸膛的巡守楚士,浑身披血地撑着身子,艰难开口。 “报,巡守队遇袭,除某之外,全军覆没!” “又有山匪!”赵巴大怒,抽刀而起,似是忘了陈九州还在,便要带着百余人入山。 “赵副统领!”武程急忙喝喊。 赵巴这才想起,陈九州还在一旁呢,急忙把刀收了回去。 “将物资藏于林中,弃马,上山。”陈九州咬着牙,果断下令。 “陈相,不过是山匪——” “若真是山匪,岂会有这等羽箭!”陈九州怒喝,来通报的楚士已经栽在地上,身上贯穿的羽箭,赫然是崭新的铁头箭。 赵巴也大惊失色,匆忙安排人手藏匿物质后,以百多人的护国营为先锋,一边开路,一边领着后头的千人营,迅速入山。 …… “所以,你家长老给你的命令,便是直接入山?”骑在汗血马上,夏无伤一脸嗤笑。 若非是怕被人诟病,他才懒得走这一遭,什么乞活山,一个大些的乞丐窝罢了。 付洪不在,如今掌领三百抱柱军的护法叫付屠,是付洪的长子,听了夏无伤的话后,微微眯起眼睛。 乞活山抱柱军,乃是天下闻名的精锐,面前的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殿下别忘了,若是找到埋宝地,你等鲁国,也是有裨益的。” 鲁国两个字,终于让夏无伤微微舒服起来,哪怕在会稽郡百姓的嘴里,也是不屑提起“鲁国”二字。 “根据地图,埋宝地便是在附近了,入山又有何用。” 付屠吐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若埋宝地是活的,当然会变更位置,便如兔子,总不会待在同一个树洞里。” “这些东西,本殿一概不管,父皇让本殿来支援,你大可放心便是,整个楚地,能在我手里过三合的人,不出三个。” “自然,殿下的威名,人尽皆知。” “哈哈,你倒是会说话,本殿喜欢。” 无数次,夏无伤都憧憬着踏破楚都,从而登基为王,坐在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上,而非会稽郡里,鲁长风坐的那一张烂木椅。 遥遥想起,东楚最近名声大盛的虎候,似乎是交手过的,当然,事出有因,未能分出胜负。 不过,夏无伤自诩不让,手里的这杆三尖枪,足够证明很多事情。 “若陈九州也来夺宝,殿下须小心,听说最近陈九州身边,出了一个了不得的金弓将,名唤左龙。”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付洪很明白这种道理,所以逃回乞活山的那段时间,不断打探陈九州的消息。 “无妨无妨,本殿十八般武艺,已是楚地无双。” 事实上,夏无伤还觉得自己低调了,该是天下无双才对。 179 悬崖遭遇战 将身子隐匿在一株树上,付洪极其小心。 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担心,担心下面的人发现,使得那位领路的虞人生出疑心,不再往前带路了。 当然,付洪是很确定的,领路的那位山林野人,确是虞人无疑,那标志性的朝天锥髻,试问这几百年来,还有哪个部族有这种大逆不道的遗风。 一个随行的抱柱军大汉,正想着靠近付洪,提议些什么,却始料未及,一只原本在枝头休憩的林鸟,蓦然被惊到,啼叫着拍着翅膀,高飞而去。 付洪蓦然失色,急忙往前看。 发现陈七聪一行人,并无任何动作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瞪了下方的大汉一眼,付洪冷冷往前一指,示意小心跟上。 付洪并不知道。 此刻在他的面前,包括陈七聪在内,六个楚士皆是面色变得凝重,在天门山脉近一个月,杀山匪杀野兽,早已经熟悉了各种异动。 林鸟惊飞,势必是被吓住。 若后头是野兽,早就扑上来了,所以,只能是人,跟踪的人。 不动声色的,陈七聪将手垂了下来,摸入怀里,在他身边,前前后后的五个楚士,亦是如此。 和山匪厮杀许久,再加上物资匮乏,这些时日,他们最大的利器,并非刀剑弓弩,而是仿山匪的模样,做了许多淬毒的木镖,扔得不远,但距离够的话,却照样能贯穿敌人。 “阿瓦阿瓦!”带路的虞人,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明显没有察觉后面有人,只知往前带路,不断和陈七聪说着话,偶尔还跳起来,摘两个野果递给陈七聪。 “小心些,攀着岩壁。”不多远,面前已经是一处悬崖小路,没有丝毫犹豫,陈七聪便跟着那位虞人,小心地踏了上去。 走了近一半,脚底之下,已然是千丈空悬的光景。 “以手攀附。”陈七聪冷声一喝,余下的五个楚士,皆是稳稳伸出一只手,攀住岩壁凸出的山石。 “镖杀敌人!”陈七聪怒喝一声,蓦然转头,将手里的五六枚木镖,尽数往前掷去。 五个楚士,亦是如此。 在后头不远,刚攀下来的付洪,远远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手,还来不及提醒。 三四个抱柱军身中木毒镖,身子颤了几下,昏昏沉沉地便坠崖而去。 隐隐的,还听得见粉身碎骨的“嘭”声。 “该死!”付洪大怒,身子一掠跃上了悬崖。 待回神之时往前一看,哪里还有陈七聪几人的身影。 “快,寻找通下山崖的路!”付洪有点害怕,若是再走悬崖小道,极易中埋伏,倒不如另一条路,若真寻不到,等错开时间,再继续追赶。 “禀长老!”一个抱柱军惊声赶来,“请护法随某一行。” 付洪顿了顿,跟着探路的抱柱军大汉,急步往前,待停在一处山石上时,面前的景象,让付洪整个人大惊失色。 隐约的,他还看得见陈七聪几人下了悬崖,正急步行走,那位带路的虞人,似乎紧张地叮嘱着什么,继而踏上一座古老的木桥,往下投食了两只野鸡。 木桥下,是一个偌大的水潭,随着一道涟漪荡开,野鸡很快沉水消失。 一道长长的蛇影,在水潭里蜿蜒掠动,迅速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 “或是蛇?” 付洪咬着牙,山林野地,特别是天门山这种与世隔绝几百年的地方,有大些的野兽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虞人似乎是相熟的,习惯性地投食两只山鸡。 “快,让人打几只山鸡。” …… 昂—— 一只掠食的苍鹰,在天空之上,不断左右摆着头。 它看得清楚。 此刻在下方的苍山密林里,有两道长长的黑影,已然越来越靠近,直至慢慢出现在悬崖前的两侧。 “搭弓!”付屠惊喊,穿过密林,双方不再有掩护色,居然在仓皇间,相遇在悬崖边上。 “殿下,是陈九州!” 夏侯敬也顾不得骑马了,这等山路骑马,着实很难受。 “快!射杀陈九州!” 铛—— 一支银箭头,毫无预兆地射来,居然被夏无伤暴戾地用手握住,除了虎口微微渗血之外,再无任何损伤。 喀嚓!把银箭头单手捏断,夏无伤脸色的怒意更盛。 直接从箭壶里抓了一大把箭矢,便扔出去,瞬时间,至少有七八个楚士,中箭翻入悬崖。 “这怪物怎么跟着来了!”陈九州看得大怒,他料想得到鲁长风会争夺,可没有想到,居然是夏无伤带队。 整个东楚,除了裴峰能和他打上几轮,余下的,陈九州根本不敢想。 若非有夏无伤依仗,鲁长风又怎能顺利坐大,剿杀其他三藩。 “林间瘴气太多,斥候根本无法细探,该死的。”武程无奈了句。 陈九州沉默点头,这便是很狗血的遭遇,估计夏无伤那边的情况,亦是如此。 “殿下神武!”付屠看得惊喜,果然,这夏无伤当真是勇不可当,堪称东楚第一将。 夏无伤狞笑着抬起三尖长枪,踏着金虎履,身上的虎头金铠,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厮磨铮音,显得越发威武不凡。 “吾夏无伤,敢称楚地无双!” “谁敢不服——” 无数山石,随着夏无伤的长喝,纷纷滚落下去。 “吾不服!” 又是一支迸发的银箭,带着撕裂之音,射向夏无伤的胸膛。 暴怒伸手一抓,夏无伤大笑着将银箭握住。 却不料,握着银箭的手,似是被一股力量带动,又往前半寸之多。 锵—— 虎头金甲上,一片金甲被打落,原本神武不凡的虎头金甲,瞬间有了瑕疵,亦是耻辱。 哼。 夏无伤怔了怔,将银箭捏碎,倒提着三尖长枪,整个人越发动怒起来。 180 逢林莫入 “陈九州——”夏无伤仰头怒吼,震得附近的鸟雀走兽,纷纷仓皇而逃。 “今日,便是奸相的死期!” 艺高人胆大,夏无伤踏着金虎履,瞬间跃飞而起,手里的三尖枪,在半空之中抖了圈,便将萧杀的气势迸发而出,朝着下方直直捅下去。 轰隆! 一角山石,被三尖枪崩碎,陈九州便退便驱散着尘烟,这夏无伤,当真所言不假,如同怪物一样。 “三百抱柱军!压过去!”付屠见状,急忙大声喝喊。 呼呼呼! 三百余人高马大的巨汉,穿着劲装,右肩上却披着银质肩甲,站到一起,好似虎狼汇聚一般,纷纷举起手里的长刀,朝着另一边的楚军冲去。 “挡住!”赵巴拾起一把染血长刀,二刀在手,扭头呼喊了一句。 身后的百余护国营,一下子也聚了过来。 “胆敢挡我抱柱军!撞死他们!” 吼! 在付屠的军令下,最前方持刀的百余抱柱军,极为默契第侧下身子,将右肩披着的狼牙肩甲,朝向目标,尔后尽皆纷纷第踏开脚步,往前怒冲而去。 十余个护国营楚士原本想用手抵挡,却一下子被撞得飞起,抛尸到悬崖之下。 “抱柱军!”陈九州看得睚眦欲裂,天下精锐十军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陈九州!你还如何逃!”夏无伤抡起三尖枪,第二次朝着陈九州扑去。 三四个护卫,仅被夏无伤长枪一扫,便立即身子断裂,横尸当场。 “两人一组!挡住敌人!”赵巴抬起双刀,喊了两句,灵活地避开一个冲撞而来的抱柱军,跃腿跳了上去,随后双刀往下一捅,抽出大片血花,染红了脸庞。 “有死无生,乃是楚人之志!” 似是被赵巴嗜血的模样所感染,后头的百余多护国营,两人一组,死死挡住抱柱军的冲锋。 也亏得如此,才让后头的千人营,有时间和敌军周旋。 “陈九州!受死!”将长枪再度挥下,怒不可遏的夏无伤,神情逐渐充满戾气。 陈九州冷着脸,抬起手臂。 喀嚓! 恰好又是一道金光闪过,夏无伤的三尖枪,被左龙的金弓,一下子死死箍住。 “你便是什么金弓将——” 咻! 一支淬毒弩矢,从陈九州袖子里窜出,哪怕夏无伤避开了脑袋,依旧从右肩划了过去,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 陈九州见状大喜,既然是淬毒,这就意味着,这时候的夏无伤,必然是中毒了。 可没想到,夏无伤的下一个动作,直接让陈九州目瞪口呆。 用三尖枪荡开左龙之后,夏无伤立即单手抽刀,干脆利落第往右肩一削,削落一小片的毒伤口。 “这特么怪物……” “撤入密林!”陈九州冷静喝喊,在左龙的护卫下,上千的楚士,往悬崖边的密林,迅速撤去。 夏无伤加上三百抱柱军,这等力量,几乎要比拟上万军士了。 “想逃!撞飞他们!”付屠脸色大喜,面前的楚军,无疑是败像大露。 在这一刻,他似乎忘了老爹付洪的嘱咐,东楚奸相陈九州,乃天下最狡猾的那类人。 “追!快追!” “杀了这帮楚士,宝物必到我等之手!” 三百抱柱军,只留下一些人拖住赵巴的护国营,余下的,都疯狂往陈九州追去。 这模样,无疑是痛打落水狗般,惹得付屠又是一场大笑。 父亲付洪让他不要随意招惹陈九州,但现在呢,这所谓的东楚奸相,还不是在他手底之下,仓皇逃命吗? “愚蠢至极。”陈九州冷着脸,停下脚步,看着后方浩浩荡荡冲来的人影。 尤其是夏无伤,踏步的模样,都把山石碾碎了一大片。 陈九州远没有想到,这天下间,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对他仇恨如斯。 不过也好,仇恨往往使人猪油蒙心。 逢林莫入的兵法大忌,估计都不记得了。 “弃袍甲,执弩游击!”当机立断,陈九州马上下令。 眨眼睛,无数楚士的甲袍,纷纷垂弃在地,尔后,一千多的人影,不到一会便隐匿在密林之中。 夏无伤皱住眉头,连着扫飞了两株树,才惊觉有些不对。 “举弓——”跟在夏无伤身后,一个统领急忙开口,可惜,声音才刚落下,便立即被飞来的一波弩矢,射穿了喉头,浑身是血地倒了下去。 一大波的弓箭,惊慌失措地抛射出去,却只打落了一阵枯叶,便再无任何惊喜了。 密林间,弓箭的抛射优势,根本难以发挥,反而是短弩的天堂。 早在立刻楚都之前,考虑到可能山林作战,陈九州便一直嘱咐,千人营务必弓弩皆带。 正好,此时派上了用场。 “收弓!收弓!这里乃是密林!”夏无伤看得愤怒,急忙大喊。 若是对射,绝对是惨败。 夏无伤已经有点想退出去了。 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密林间传出陈九州的声音。 “夏无伤,你义父夏峥便是本相亲手所斩!不若今日送你一程,让尔等父子团聚,还是说,你如今又认了个老爹,不拜旧坟了?” 吼—— 夏无伤暴怒第提起三尖枪,捅碎了面前的老树。 181 撞箭 “殿下,退、退吧!”一个统领,颤着声音向夏无伤开口。 夏无伤勇不可当,但他们不行啊,才呆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死伤上百人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绝对要被游击射死。 “废物。”夏无伤冷着脸,心底不爽到了极点。 在后头的抱柱军更惨,付屠几乎红了眼睛,皆是虎背熊腰的抱柱军,宛如老拳打到了棉花上,哪怕把撞断了数百株林木,依旧改变不了什么战局。 反而让陈九州带着人,越退越深,顺带着也有意无意的,把他们尽皆带入密林深处。 “逢林莫入……”付屠才想起这等兵家大忌,可惜刚才被胜利蒙了眼。 “殿下,退吧。”付屠咬着牙,目光不时环顾左右。 这么好的机会,没能杀死陈九州,他十分不服。 夏无伤一时无话,只是那脸色只中,分明带着极大的不甘。 “殿下莫要忘了,此举的目的,乃是寻宝。” 夏无伤皱了皱眉,刚要说两句,密林间,又是上百支弩矢透射而来,毫无意外的,一排来不及避开的士兵,纷纷断气倒地。 “取火。”有士兵会意,急忙将火油箭点燃之后,递到夏无伤面前。 “本殿,乃天下无双!” 将一张巨弓摘下,夏无伤几乎将弓弦拉到了末处,手松开,火油箭崩弦而去。 嗡—— 火油燎上树枝,瞬间点燃。 “再取火!” 又是一支火油箭迸射而去,燃起第二片火势。 密林深处的一株老树上,四处冒烟的场面,让陈九州很不好受。 未等陈九州下令,贾和已经摘下金弓,跃了下去。 若是寻常将士,铁定不会把弓箭崩得如此可怕,甚至连火星子也打不着。 偏偏是夏无伤这个怪物。 将金弓摘下,左龙深吸了一口气。 自古今来,有撞箭之说,意思是两个射术高明的箭手,一方将另一方崩弦的羽箭,射撞在半空。 “有人找死了。”夏无伤远远的,便也看见了搭弓的人影,神色玩味至极。 生来便是天生神力,三岁举鼎,六岁敢抵牛角,到了十二岁之时,入蛮地狩猎,将一只野象杀死后,独自背回了郡里。 自此,才被夏峥收为义子,悉心培养。 这天下间,有一种人,生来便是要做天下第一的。 “本殿天下无双!”搭起巨弓,燃烧着的火油箭,疯狂往左龙射去。 喀嚓—— 火油箭被一道箭影射中,在半空化成泼飞的火星,四下乱溅。 “当是金弓将了,盲了一只眼的家伙,也敢与本殿争雄!”金虎履往前一踏,夏无伤直接捻了两支火油箭,崩弦往前射去。 “左龙!”不远处的陈九州,看得心惊胆战。 他很想让左龙退开,但他知道,以左龙的性子,绝对不会避开。 “乃连珠之箭!” “左家有弓,三奔日月!” 左龙冷着脸,将金弓拉到了极致,尔后手迅速一松,在虎口割出一串血珠之后,三支羽箭,各有前后,朝着夏无伤射来的连珠箭撞去。 又是一片炫目的火花乱溅,不管是付屠,抑或是赵巴,此刻都看傻了眼。 这两人,算得上世间最顶级的弓术大师了。 铛! 将多飞过来的一支羽箭,堪堪避开之后,夏无伤脸上怒意更甚。 “一介武夫,岂懂本殿四方之志!” 也不燃火,夏无伤分明动了大肝火,一捞箭壶,直接摸了四支羽箭,转瞬间搭在巨弓上,崩弦而出。 “吾虽山村野夫,亦知忠义礼孝,亦盼楚地山河不碎!着!五子登科!” 左龙脸色发白,却一步不让,从箭壶里,以极快的速度,捻上五支羽箭,怒吼一声,嘴里喷出血花。 半空中,又是一阵剧烈的炸裂声。 不管是陈九州这边的楚士,还是夏无伤的营兵,甚至是抱柱军,都尽皆惊得四下躲避。 神仙打架,凡人避退。 “六道轮回!本殿生生死死,乃是霸王!” “七月流火!可曾见一箭破仙!” 垂下手,左龙双手之间,满是鲜血淋漓,被弓弦切割的伤口,已然是越来越深。 “八仙过海!你可杀几个!” 夏无伤也不好受,原本傲气的脸,变得无比吃惊,眼前东楚的这位金弓将,几乎把他逼到了绝境。 喀嚓—— “八仙过海”还未射得出去,夏无伤手里的巨弓,一下子碎断,激起阵阵木屑。 “该死!若非是弓不行!本殿哪里会输!” “殿下,陈九州已经带着人,从另外的方向逃走了!”付屠如梦方醒,急忙惊喊。 被夏无伤的火油箭一烧,整个密林,似乎都开始灼热起来,火势也愈加凶猛。 “先退!陈九州逃不掉!”夏无伤恼怒地吼了一句。 无人发现,此时他握着三尖枪的手,分明已经颤抖起来。 …… 陈九州带着人,艰难地跑出密林,左龙过度透支力气,已然昏迷,被赵巴小心地背在身上。 “陈相,下一步当如何?” “陈七聪那边,可有飞书?” “半日未见了。”赵巴喘了口气,立即回答,“陈统领留下的方向,便是在附近,末将估计,应当离着虞人不远了。” “走,寻找下悬崖的近路。” 陈九州敢打赌,那个乞活山的长老付洪,必定也到了此处,更有可能,也跟踪着陈七聪。 否则的话,刚才的不死不休的战斗,早就该跳出来了。 182 怪物夏无伤 水潭子的木桥边,哪怕提着四五只山鸡,付洪心里依旧没有谱。 “你去。”冷着脸,付洪将山鸡丢到一个随从手里。 随从惊了惊,缓缓往木桥走上去。 刚才他也瞧见了,这水潭里的蛇影,身子起码有水桶粗大,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别怕,虞人丢了山鸡,它便安分了的。” 咬了咬牙,随从小心翼翼第迈步,走上木桥,随后念念有词,将手里的山鸡,小心往水潭丢去。 等了许久,却未见那东西再浮上水面。 “长老,莫非是睡着——” 随从还没说完话,霎时间,一头巨大的蛇形巨兽,从水潭里昂然冒头,想都不想,一口衔咬住随从。 喀嚓喀嚓! 即便离得还有些远,付洪依旧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好,是蛟!如何会有这种东西!”付洪大惊失色,率先往后掠去。 来不及退开的另外一个随从,也被一口咬住脑袋,拖入了水潭里,只余血泡冒出,染红了水面。 “什么东西。”不远的隐蔽处,陈九州同样惊得脸色苍白。 “陈相,应当是蛟,史籍上自古有记,东楚境内乃有三条大蛟,其中两条在楚江兴风作浪,皆被高祖带人剿杀。” “所以,这是最后一条。” 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了陈九州的意料,当然,在上一世,蛟的故事他还是听得不少的,什么周处除害,始皇射蛟等等。 这种东西,居然是真的存在。 “武程,蛟可化龙?” 武程怔了怔,“陈相说笑,蛟乃是一种大蛇,化龙之说,可是志怪之论了。” 还好,这个世界不算太离谱。 “陈相,陈统领跟在虞人后面,想必是安全过桥了,而这些乞活山的人,却被堵住,这水蛟,居然也懂辨善恶。” “估摸着虞人把这水蛟,当成了守护兽。” 要过水潭,只有一座木桥,不想走桥也不是不行,那么请你从潭子里游过去。 当然,尸体还找不找得到,得另外说了。 “陈相,现在当如何?” 陈九州沉思了下,缓缓开口,“静观其变。” 并非是陈九州不急,而是有人比他更急,不远处的付洪,又惊又气,脸色都惨白了。 在后面终于寻来的夏无伤等人,听到潭里有蛟的时候,也尽是吓了一跳。 这等超出认知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你的意思,虞人便在前头?”夏无伤冷着脸。 “回殿下,无意外的话,当是如此,可惜我乞活山武功卑微。”付洪眯起眼睛,拱着双手。 说实话,夏无伤是不想去的,偏偏一路上说的大话太多,若是拉了脸面,日后提起什么楚地无双,估计要遭人耻笑。 狠了狠心,夏无伤倒提三尖枪,便踏了出去。 “蛟者,乃大蛇,本殿活剥了它的皮!” 一语尽,夏无伤跃身一跳,跳入了水潭里。 “这个怪物。”远处的陈九州,无语地又暗骂几句,日后若是攻伐鲁长风,这夏无伤必然要除掉。 “陈相,要不要动手?” “稍候。”陈九州摇着头,现在还不宜暴露出去,最好的时机,至少要等到夏无伤受伤之时。 此刻的水潭子里,突然打起一阵阵的巨大水花,隐隐听得水下阵阵长嘶之声。 轰—— 不知多久,浑身是血的夏无伤,蓦然从水里冒出头,两只手上,还死死箍着一条巨大的灰蛇,那灰蛇头上,隐隐长着一个小角。 无手可用,夏无伤这个疯子,直接用头颅往灰蛇撞去,撞了好几下,灰蛇变得越发疯狂,蛇尾一卷,将夏无伤重新拖入水中。 这场面,惊得周围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有此一战,夏无伤值得炫耀了。 “本殿天下无双!”从水里第二次探出头,夏无伤嘴里怒吼,箍着蛇头往前一甩,居然将灰蛇的蛇尾,也甩到了潭子边上。 “快!去帮忙!”付洪越看越心惊,急忙吩咐着人,去抱住灰蛇的蛇尾,拖到岸上。 不管是蛇还是蛟,只要离了水,必然会虚弱异常。 抱柱军本就以力气著称,在付洪的指挥之下,上百人纷纷拥挤着抱住蛇尾,一片又一片的灰色蛇鳞,一下子落满了岸边。 水潭里,被撕扯着的灰蛇,扬起巨大的蛇头,吃痛大叫。 可惜,被夏无伤这个怪物死死箍住,动弹不得。 “帮忙!”陈九州冷着脸色,如今这种时候,他只能赌一把,赌这头蛟是虞人的守护兽,若是赌对了,那么和虞人的友谊,至少算是有了。 “陈相,帮忙抓蛇?” “帮忙救蛇!” 在陈九州的喝令下,上千的楚士纷纷杀出,朝着潭子边杀过去。 猝不及防的几十个抱柱军,纷纷被砍死捅伤,抑或是被那条缓过劲的灰蛇,用蛇尾绞成了肉酱,滚入水潭里。 “又是你!陈九州!啊啊!”夏无伤的脸色越憋越白,明显是为了和灰蛇较劲后,越发无力了。 将灰蛇捶了几拳,待灰蛇奄奄一息摆着头后,夏无伤如同疯子一般,跳了上岸,捡起三尖枪,便往前冲去。 十几个挡在面前的楚士,被夏无伤三尖枪一扫,纷纷断成几截,尸雨漫天。 “谁人能挡我!” 一拳将扑过来的赵巴打碎脑袋,夏无伤笑得越发狰狞,金虎履踏起,长枪捅向陈九州。 “保护陈相!”一个个前仆后继的楚士,瞬间眼眶通红,悍不畏死地挡在陈九州面前。 “都给老子退回!”陈九州抽出剑,咬牙怒喊。 他不会武功,也不是天生神力,但他无数次说过,东楚虎士,惧妻惧父母,唯有不惧生死。 铛! 两柄双刀,豁然挡在陈九州面前,一瞬间,双刀被震碎,挡刀的人影也倒飞出去。 也亏得如此,夏无伤却被一下子逼退,恼怒地落在地上。 “陈相,末将来迟。”一道声音传出。 陈九州惊喜地转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七聪已经赶到,神色间尽是萧杀之色。 而漫山遍野,无数搭着木弓的兽袍人影,正缓缓出现。 所瞄的方向,赫然是对面的敌军。 183 龙玺出世 霎时间。 漫山遍野的虞人,纷纷将毒箭射下来。 来不及躲避的抱柱军,以及夏无伤的士卒,一时之间,死伤不计其数。 “该死!是虞人!”付洪又惊又怒,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出他的想象。 “殿下,能破敌否?”付洪转头发问。 “本殿是有力气,却不是有病!这可是百淬之毒!” 却不知什么时候,夏无伤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掠进了密林之中。 怔了怔,付洪急忙拉着儿子付屠,也跟着往密林退去,却不料,好死不死的,一支毒箭突然射下,从付屠的胸膛里贯穿,只两个眨眼的功夫,肉眼可见的速度,付屠立即浑身发乌。 付洪神色悲恸,却急忙把儿子丢在地上,这可是剧毒,若非速度快,连他也要遭殃。 “父亲……救我。” 付洪红着眼,终究不敢相救,如同疯子一般,几下跃动起来,掠入密林。 余下的三百抱柱军,以及跟随夏无伤而来的士卒,纷纷丧命当场。 不得不说,虞人的这一波埋伏,确实漂亮。 “陈相,起码有上万人。”武程指着周围,吸了口凉气。 上万个虞人士兵,可不是开玩笑,再加上战力强悍,极有可能成为楚地心腹大患。 可等到陈九州再认真一看,不觉得动容起来。 哪里是上万个虞人士兵,在这万人之中,有满脸皱纹的老人,有怀孕的妇人,连仅半人高的孩童都有,尽皆抬着木弓,此刻木弓射箭的方向,赫然对准了陈九州等人。 陈七聪惊得大叫,挥了好几下手,才让一个垂垂老矣的虞人走了出来。 “陈相,是虞人族长,还请……陈相小心说话,他是虞人唯一听得懂官话的人。” 官话,除了少数的聚居部落之外,是天下二十州的共用语言。 当然,是在虞朝灭亡后才出现的。 “过来。”虞人族长打量了陈九州许久,才生涩地吐出二字。 陈九州不敢托大,缓缓往前走去。 “带兵入山,你要何物。” “龙玺。”这种时候,撒谎极有可能引起反弹,索性,陈九州直接开门见山。 “东楚可分一郡,让虞人安养生息。” “此处住得极好。”虞人族长淡淡一笑,拿起手里的竹笛,吹了几声,那条受伤潜入水里的灰蛇,一下子又冒出了头。 这意思很明显,我虞人有守护神,在这化外之地,足够安养生息了。 “族长想要什么。”陈九州微微皱眉,哪怕龙玺是烫手山芋,但终归是一个稀世珍宝。 “我想要赵国皇室灭亡,你做得到?”虞人族长发笑。 当初虞朝灭亡,很大程度上,便是赵国先祖背后捅刀,最后还极不要脸地改了虞朝国姓。 “做不到。”陈九州直接摇头。 东楚现在的情况,打个南梁尚且费劲,如何能灭掉一个中原强国。 “那还谈什么。” 陈九州面露微笑,“族长也看到了,不仅是我东楚,另外还会有其他人前来抢夺。敢问族长,虞人部落能挡几万大军?” 老虞人缓缓皱眉。 “我东楚高祖,自有仁义,若非当年留一善念,没有射杀虞人,否则,虞人便该彻底灭国了。” “你想说什么。” “东楚危在旦夕,还请借龙玺一用。”陈九州认真拱手。 “借了,便不会还了。” “还是那句话,若东楚亡国,各路大军长驱直入,族长能挡几万?反之,东楚不灭,便是虞人的屏障,保得虞人万世安泰。” 至于虞人想不想复国,陈九州已经懒得问了,百人入天门山,四百多年,才有一万多的人口,这繁衍生息的速度,基本跟复国无缘了。 “你、你能灭赵国否?” “事在人为。”陈九州犹豫了下,还是打算画一半大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的事情,族长也亲眼所见,若非我等赶来及时,连虞人的守护兽可都被扒了皮了。” “龙玺的事情,很多人知道?” 原本缓缓散开的虞人,瞬间又开始搭起弓箭。 “寻宝的地图,传遍了天下二十州。”陈九州神色不变,“即便族长杀了我等,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必然是你的手段!我即便不出山,也听说你这位东楚奸相的事情。” 偶有猎人入深山,能探听得消息并不奇怪。 陈九州微微一笑。 “本相死,东楚亡。” “东楚亡,则虞人亡。” 这一句,果然让面前的老虞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米粮菜种,冬衣铁器,只要族长需要,本相必然提供,在此之后,本相也保证,绝不打扰虞人生活。” 老虞人皱着眉,最终挥了挥手,让围过来的虞人散去。 “便当报东楚高祖不杀之恩,且稍等吧。” 很快,一个年轻虞人,提着一个掉了色的金色绣布过来。 绣布缓缓打开—— 一尊蟠龙攀附的玉玺,赫然呈现在眼前。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便是虞朝龙玺。” 陈九州惊喜地刚要去拿。 没想到被老虞人箍住了手。 “陈相,老朽还有一言。” “族长请说。”陈九州微微不喜。 “若有一日,东楚占到五州之地,可否赐我虞人族半州之地,作为繁衍生息。” “自然可以,但本相亦有一个要求。” “陈相请说。” “若如此,虞人便算附属之臣,无需五州之地,天门山脉一带,尽可相赐虞人。” “天门山苦寒之地,陈相当真好算计。” “本相可另设置一天门郡,虞人自治,免赋十年,任何收入,本相一概不过问。当然,这需要一段时间,双方来各自考量。若十年之后,虞人真心附属,赐你楚地半州又何妨。” “小狐狸。”老虞人听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淡淡一笑。 “姜,亦是越老越辣。”陈九州也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先前假意不答应,拿出龙玺再提,无非是为了迷惑他的心志,反正这会被虞人围着,也是抢不走的。 当然,若是陈九州为了龙玺,什么都愿意卖,那才是真的损失。 184 南梁国运 “陈相,这便是龙玺?”回楚都的马车上,左龙刚醒过来,瞧着陈九州抱着一块玉石摸来摸去,便立即惊喊。 “自然是。”心底里,陈九州悠悠叹了口气,总觉得这龙玺抱在手上,越来越烫手了。 当然,这等稀世珍宝,若是不取,更是暴殄天物。 取了如何善用,才是最大的问题。 “陈七聪,可愿留在天门郡?”将龙玺放好,陈九州回头发问。 “末将愿意!”陈七聪急忙拱手。 “好!此番你寻宝有功,擢升为三品天门将,回楚都受赏一番,便领五千人马,在天门山百里外筑寨,称为定边营,募兵操练,军师谋士,都可自行做主。” 五千人马,只要东楚不灭国,那么鲁长风那边,应该是再没办法攀山越岭过来,否则挤牙膏似地带着千人营,还不够看的。 “谢陈相!”陈七聪大喜过望,如此,他亦算一名边疆大将了。 “等会再高兴,本相还有事情要交待。” “陈相但说无妨!” “驻守定边之后,寻着机会,便与虞人多走动走动,一起探查天门山后的情形。” 即便是虞人,很可惜,也没能跨过天门山脉,仅在天门山脉附近,繁衍生息。 不知怎么的,陈九州总觉得,天门山脉过后的另一端,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若是有个卫星什么的,这可太好办了。 “遵陈相令!” “回楚!” …… 狼狈地翻过几座山,夏无伤才披头散发地坐下来,神色间满是戾气。 一位面色不善的抱柱军从旁走过,只扫了夏无伤一眼,便立即被夏无伤用三尖枪捅死当场。 “夏无伤!”在旁边的付洪勃然大怒,若说损失,他可不比夏无伤小,连儿子都丢在那里了。 “滚!滚出我鲁国!”夏无伤怒骂一句,“若非尔等废物,陈九州早该死了,宝藏也早该寻到了!” 付洪冷笑,原本他还想着跟着回会稽郡,商量一下应对陈九州的计谋,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 什么鲁国,一个伪帝社稷,最多不过三两月,便会被陈九州踏平。 “走!”付洪拂开袖子,领着余下的几十个抱柱军,从另一条路径直离开。 “本殿天下无双,手中三尖枪谁能相挡!何需尔等废物!”喘了口气,夏无伤骂骂咧咧。 夏无伤身旁,逃跑出来的上百个士卒,亦是不敢多言。 在以前,这位被诩为东楚之虎的年轻大将并非如此,只是不知为何,在做了鲁国太子后,反倒是变得越发暴戾了。 “还在磨蹭什么!整军!回国!” 站起身子,夏无伤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率先往前走去。 走到山林外的付洪,正垂头丧气之际,突然想到了什么。 “圣女那边如何?” “回禀长老,收到消息,圣女已经逃到徐国琅琊。” “这个傻姑娘,以为我会杀陈小八,我当初也只是吓喝一番……罢了,鲁长风那边已经没救,我等便入徐国,见一下那位新登基的徐帝。” “东楚得了龙玺,自以为受命于天,却不知,这才是亡国之兆。” “长老,为何不去南梁?” “南梁?”付洪冷冷一笑,“半年之内,南梁便不复存在了。以前南梁强盛还好,如今随着两场大败,国力急剧衰弱,后有无双智略的陈九州,前有野心勃勃的徐帝,夹在中间,亡国是迟早的事情。” “大争之世,一步不慎,皆是满盘皆输。” “天生一个陈九州,破了东楚三面环水的死局,该要厚积薄发了。” …… 南梁广陵,永安殿。 摊开身子斜躺在龙椅上,夏侯敬如同一个酗酒狂徒一般,喝得醉醺醺,已经多日不启朝政。 唯有那些美艳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 “侍寝!你!你!你!都来侍寝!”抬手一抓,夏侯敬连着抓了三个舞姬,拥在怀里。 仿佛只有那些脂粉香气,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社稷的烦扰。 “朕跟你们说,朕、嗝——”话未完,夏侯敬便吐出一个酒嗝,被抱着的舞姬丝毫不敢嫌弃,更是把脸上的娇羞,愈加的堆砌出来。 在昨日,就有一位舞姬小推了一把,便被拉到殿外杖杀而死。 “朕一定要跟你们说,并非是朕打了败仗!”虚画着手指,夏侯敬声音越发尖锐,“也并非是陈九州智略无双,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之!朕、朕是让着东楚呢!” “陛下英明神武,定能打败东楚。”一个舞姬小声附和。 “什么!打败东楚!”夏侯敬却突然像个疯子一般,反手箍住舞姬的头,举起御桌上的酒盅,“朕说了多少回!啊!朕说了多少回!朕不打仗了,不打仗了,呜呜呜。” 许久,舞姬的头颅,已经被敲得血肉模糊,在夏侯敬松脱手以后,软绵绵地栽倒下来。 抹着脸上的血,夏侯敬将余下的舞姬抱在怀中,又抓又啃,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个舞姬便被染成了血人。 立在殿外的南梁老丞相,跪得连腿都断了,老泪洒满了御道。 他抬起头,远远便看得见。 广陵外的那一抹夕阳,好似南梁的国运,惶惶地坠下去,坠到一个不知名的尽头。 185 凿运河 距南江四郡一战,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在贾和的努力之下,包括南江四郡在内的东楚半州,才算是规规矩矩地成了东楚国土。 如此,东楚便有了一州之地。 “陈相!”从江船上下来,贾和喜不自禁。 等候多时的陈九州,早就忍不住走上去,和贾和熊抱了一个。 如果说他是东楚第一功臣,那么第二,非贾和莫属,燕国之狐,天下智囊首选。 “克复的半州之地,十八个郡,林堂都已经派人驻守,兵力捉襟见肘,我与林堂商量了一番,募兵四万余人,编成望江营,以战功擢升的楚士为小统领,各有分哨,但依旧归林堂统管。” “这办法不错。”陈九州点头。 和贾和一样,他担心的,亦是刚克复的半州之地,会有不臣之心,但以原本擢升的楚士为统领,这个问题就能很好地压制住。 “若望江营到时另有战功,本相自然也会擢升。” “陈相英明,这克复的半州之地,原本就是东楚疆土。”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觉间,已经走入楚都里,走到了繁华的闹市街上。 “陈相的意思,得了龙玺!”贾和蓦然神色惊动。 陈九州急忙捂住着老小子的嘴,人多眼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咳咳!陈相当知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贾和无奈点头,“陈相既然知道,便知留着龙玺,东楚或有危机。” “南梁已经不足为惧,至于徐泊那边,估计现在也不会有伐楚的打算,与我们一样,都想把南梁吞掉。” 东楚携裹两战之威,徐泊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时候来触霉头。 “陈相,还需小心乞活山。”贾和突然想到什么,沉声开口。 “乞活山?这离着十万八千里的。” 贾和往后招了招手,有随行的亲卫,立即拿来地图。 “乞活山那边的黑衣组传来消息,上月的时候,乞活山已经开始凿运河。” “凿运河?”陈九州惊了,以他所认知的知识,这可不是什么小工程,要玩命的。 “乞活山虽然只有八郡之地,但善于蛊惑人心,振臂一呼,十万民夫凿运河,不算难事。再者,这并非是大运河,其中的意思,是想打通荆北郡与楚江的水道。” 荆北郡,即是乞活山所在之地,交通便利,民风彪悍。 七千里楚江,并非只环绕东楚,在更上游的地方,亦有不少支流,而最大的支流河,便是在荆北郡不远。 “运河凿通,则乞活山便能顺江而下。”最后,贾和直接点出了问题关键。 “敢问陈相,能行亲和否?” “不能。”陈九州摇头。 先不说结下的梁子,单单说那尊龙玺,便足够那位乞活山主产生无限怨念了。 “告诉林堂,沿江多布置烽火台,若有异动,则立即出兵防范。” “陈相放心,过江之时,我已经提醒过林堂了。” 啧啧,这才叫智囊。 “龙玺的事情,这段时间,再寻一个万全之策。另一件事,却是迫在眉睫。” “鲁长风吧?” “鲁长风不死,本相实不安心,哪怕迁都了,亦是后患无穷。如今,因为龙玺的事情,鲁长风和夏无伤之间,必定再生嫌隙,堵住的行军道,要不了多久,也将要打通。” “我东楚大军,该要讨逆了!” 实际上,陈九州还有一个想法,如今的东楚,堪用的大将实在太少了,而忠勇侯何通,绝对是能封疆大将级别的,单单守在天子关,着实可惜。 若鲁长风一灭,天子关便再无苦守意义,而何通,也能彻底解脱出来,成为一名坐镇大将。 …… “陈九州!那日我都被掳走了!你还有闲心去应酬!”和贾和分别,刚回到丞相府,陈九州便听到了夏骊气急的声音。 那日……应该就是白寄春出现的那日了。 至于应酬,估摸着也是左龙没有办法,随便扯的由头。 “公主!要不要用家法!”一看到陈九州被骂,绿罗立即抱了根木棍过来,一脸喜色。 “绿罗,本相没得罪你吧……” “陈相忘了,上次的研制的花泥,奴婢这会还有疤呢!”绿罗咬牙切齿,有夏骊在,她压根儿不怕陈九州。 什么东楚奸相,都是别人说的嘛,自家姑爷,可善良得紧。 “本宫都被绑了,你还跑去应酬喝酒。” “本相听说……那日夫人与绑匪,也是一起喝酒的。” 夏骊怔了怔,脸色蓦然变红,才记起这么一茬,似乎是挺丢脸的。 不过,她并非是无理取闹,其中的意思,无非是想让陈九州,放过那个叫什么陈小八的。 “陈小八?”陈九州一脸无语,“夫人,本相早让他回乡了,未曾为难。” “当真?” “当真,本相何必为难一个百姓人家。” “似乎也有道理……哼,本宫就信你一回!” “那个公主啊,家法还没用呢!家丁奴仆都看着,好歹打几下——啊公主,等等我!” 绿罗一边追着,一边抱着木棍,和夏骊一起离开。 陈九州无语地松了口气,这叫什么事情,若是让人知道,东楚智略无双的陈相,居然如此模样,估计要笑掉大牙了。 186 洛州七子 随着大战结束,楚都里的景象,愈发繁荣。 陈九州趁着今日天气大好,入宫提了一波迁都的事情,不曾想,又把夏琥弄得哭哭啼啼,哀嚎着跑去皇室宗庙了。 “陈相,随我去青松书院!”贾和从旁走来,脸色带着惊喜。 青松书院,乃是为李青松特地修筑的雅苑,一来方便修订东楚史籍,二来,则是给天下文人大贤,一个慕名而来的聚所。 “陈相可知,今日有洛州七子,前来拜会李青松!” “洛州七子?很有名吗?” “极其有命,洛州乃是天下间最具盛名的文士之州,多少大贤才子,都出自洛州!” 洛州,属司隶三州之一,亦是两朝古都之地,当初的虞朝,便是以洛州洛城郡为都的。 “陈相!这可是招揽人才的好机会!” 一听这话,陈九州也忍不住了,东楚由于种种原因,人才凋零,好不容易请来李青松这尊大佛,这可倒好,一下子就来人了。 “走走!去拜访!” 让左龙取来马车,和贾和两人,急忙火急火燎地往青松书院而去。 日后安邦定国,征伐四方,可少不了这些贤士。 …… 青松书院,尽管刚刚建成,却依旧按着李青松的意思,郁郁葱葱地栽满了青松桃木,点缀着一片盛景。 李青松儒雅地亲自匀了茶盏,列出八口茶盏,逐一倒了小半。 茶烟冒起,沁香入鼻。 举起茶盏的时候,李青松还不忘楚人的习俗,添了小半勺干鱼酱进去。 七个脸儿白净的文士,见到这一幕,都纷纷面色一怔。 这个世道,只有那些穷贱之人,才会吃这些脏兮兮的鱼酱,如他们这般的才士,更多的,是吃一些鹿脯果干,作为饮茶之物。 “老师,这又是何必!不若随我去赵国,我庆家尚有薄产,绝不会亏待老师!”七人之中,一个微胖些的文士,瞬间悲恸大哭。 余下的六人,也皆是一副叹息之色。 李青松并未生气,早在这段时间,他的想法,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他甚至已经觉得,自己如今便是楚人,饮茶吃饭,都该按着楚人的习俗来。 “华封,再取些鱼酱来。”李青松露出笑容,“诸位前来看望老朽,招待不周,但这东楚鱼酱饮茶,当真是一绝。” 华封急忙躬身一礼,往后走去。 李青松刚来的那一天,他就已经拜师了。 “老师,我等洛州七子,吃不惯这些。” “对啊老师,此乃穷贱之人的食物,我等若吃了,岂不是失了雅风。” 李青松神色微微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老师过得太苦,学生还是那句话,请随我回赵国,哪怕老师为官,国君也会高士以礼相待。” “不去了,这里挺好。”李青松摆着手,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做学的意义。 譬如修订一份史籍,流传后世,便是极了不得的意义。 而非像以前一样,周游诸国,以天下三士的名头,赚尽那些虚名。 “定然是东楚那位奸相!胁迫老师在此!只要老师开口,学生有的是办法,让东楚奸相就范。” “对啊老师,司马佑乃是赵国皇室的小郡王,他定然有办法的。我等实在不愿,老师留在东楚受苦。” 刚走过来的陈九州与贾和,在一边听得脸色无语。 这就是所谓的洛州七子,就这种格局,他压根儿看不上。 转过身,陈九州便要离开。 “陈相稍等。”贾和急忙拦住,偷偷摸摸地凑过来开口。 “陈相,这洛州七子,实则只来了六子。” “什么七子六子?这又有什么名堂?” “哎呀陈相,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洛州七子里,有赵国皇室的人!” “赵国皇室?刚才说话的那位小郡王?” 怪不得了,书院门口,明显有几个身形不凡的护卫。 不过,一个小郡王又如何,终归不是皇室嫡系血脉,说到底,最多也是封王之子。 “不对,陈相你听我说。洛州七子,去年已经有一位醉酒溺水而亡,这些年轻文士,又喜欢凑风雅之数,这多出来的一位,乃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并非是司马佑!” “嗯?” “陈相请看,坐在最正中的那位,对,脸儿像姑娘一样俊的,你看腰间的玉佩,是否镶着金边腾龙?” 陈九州认真看过去,发现果然如贾和所言,中间的那位狐儿脸公子,当真是有一块金边腾龙玉佩。 只是很快的,那位公子便立即将玉佩藏到了袍袖之后。 “陈相?要不然——,咦,陈相?” 当发现陈九州已经往前走去的时候,贾和怔了下后,也急忙屁颠颠地跟在陈九州后面,往前走去。 沉沉的脚步声,让守在一边的几个护卫,蓦然将刀出鞘,冷冷盯住陈九州两人。 实锤了,若非是富贵之人,如何有这般冷峻的护卫。 李青松张着嘴,刚要开口,陈九州已经躬身行礼。 “老师,学生陈小八刚巧路过,来看望老师。” 贾和古怪地也急忙作揖,“学生甄和,亦拜见老师。” 李青松何尝不知道陈九州的意思,无非是怕说出奸相之名,面前的洛州七子,估计要指着鼻子骂人了。 当然,他知道陈九州若是文骂一番,面前的七人,估计都不是对手。 “东楚亦有文士?莫非是想食官禄,以奸相陈九州为榜?”司马佑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顿时,洛州七子里,爆发出阵阵欢笑之声。 187 一起来东楚抄书吧 不仅是南梁徐国,甚至是中原那边的几个大国,都一致觉得,化外之邦的东楚,确实是茹毛饮血之地,不修文德,只尚武风,与贩猪屠狗之辈,并无差异。 所以,在听说天下三士之一的李青松,居然身处南梁,这些所谓的儒雅文人,自然不干了。 李青松淡然不语,他是见识过陈九州手段的,不担心。 “不知这位东楚文士——,噗嗤!”司马佑似是一下没忍住,话未说完,便是一声嗤笑。 余下六人,神色都莞尔起来。 现在的世道,哪怕一边放牛,一边读过半本三字经的人,都敢自称文士了。 “这位陈小八?哈哈哈,这什么名字嘛?父母可曾入过私塾?” 陈九州面色不变,陈小八这名儿用惯了,他也不过是顺手拈来,可没想到,居然被揪着打了。 “这位,是老夫门下,最得意的学生,诸位可比不上。”这时,李青松淡淡开口。 陈九州无奈一笑。 果然,在听到李青松这句后,这所谓的洛州七子,纷纷止住笑意,看向陈九州的目光,尤其不善。 连带着在一旁的贾和,也被殃及池鱼。 “陈兄既是高徒,当有无双文才了。”司马佑冷笑。 司隶三州,他的才名,堪称举世无双,却没想到,天下三士的李青松,居然直言说比不上一介东楚蛮子。 “陈兄,文斗如何?” “输了,又如何?”陈九州微微点头,目光不经意的,侧向最中间的公子,正如贾和所言,这模样,比起一般的男儿,俊俏得有些过分了。 “我可不会输。”司马佑冷笑。 这种姿态在李青松看来,何其相似,但栀水之盟那会,他输得都吐血了的。 “那我也不会输,这就没必要文斗了。” 司马佑蓦然动怒,这语气,分明是赢定他了。 “这样吧,若是输了,在东楚抄书两月,如何?”陈九州继续笑着开口。 “你若输了呢!裸奔如何?从楚都开始,绕着江岸跑一圈!” “好,我答应了。” “呵呵,没想到来东楚一趟,能遇着这么有趣的事儿。也罢,姑且教教你,真正的读书人,该是什么模样。” “我等便以青松为诗题!” 说完,司马佑嚣张地站了起来,将纸扇缓缓摇开,还硬要装模作样地迈开几步。 陈九州打了个哈欠,上一世高校辩论赛,一方还没说完,另一方就要马上打断插嘴了,还特么等你来个七步成诗,黄花菜都凉了。 “堂下一青松,直直通云空,不甘衰谢去,迎风尚有声。” “好!司马兄不愧是洛州才子之首!”等司马佑念罢,余下的人,都尽皆鼓起手掌。 李青松微微笑着,不予置评,这等无病呻吟的东西,他这段时日,早就看透了。 陈九州很赏脸地也鼓了巴掌。 旁边的贾和,亦是如此。 这一下,让司马佑更加得意,只当陈九州是黔驴技穷,找台阶下了。 实际上,在陈九州的心底,这等诗句,比起五千年文明的结晶而说,提鞋似乎都不够。 “还请这位东楚大才子,也来一首?” 洛州七子中,有人幸灾乐祸地笑着,比起楚人,他们自诩中原九国,自然有优越感油然而生。 最中间的俊俏小公子,也眨着奇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陈九州。 陈九州刚巧眼神相碰,不觉怔了怔,这特么的突然心底暗爽,是怎么回事。 “大才子,该你了。”司马佑坐下来,意气风发,“楚江岸今夜风寒,还请这位小八文士,备好姜汤,免得裸奔回来,又染一场风寒病,哈哈哈!” “既如此,那小生也献丑一首。”陈九州挪了挪身子,拱手起身。 原本还在添着鱼酱的李青松,蓦然停下动作,认真地抠了好几下耳朵。 旁边的贾和更是夸张,已经拿起纸笔,准备誊写了。 “地耸苍龙势抱云,天教青共众材分。” 陈九州只念了两句,瞬间,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李青松似是忍不住要举臂而起,仅仅第一句,将青松喻为苍龙,就足够把司马佑的狗屁呻吟,碾压到十八层了。 司马佑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哪怕他再傻,都听出了这两句的意味,这是吊打啊。 最中间的俊俏公子,也变得脸色惊喜,好看的大眼睛,不时眨啊眨,眨得陈九州心底,又诡异的多了几分暗爽。 “孤标百尺雪中见。” “长啸一声风里闻。” 念罢,陈九州缓缓坐下,霎时间,李青松第一个鼓掌,把手都拍红了。 这特么才叫诗,这特么才叫霸气。 “你、你不会抄前人的吧?”司马佑语气发酸,这若是他作的,司隶三州的名门闺家,不知要写多少小情书。 “司马兄自可去查。”陈九州神色不变。 笑话,这要是查得出来,穿越都算白玩了。 全场死寂无声,只剩下李青松和贾和两人的鼓掌声,显得有些零落。 “我等再来!”司马佑红着脸,明显是不服。 洛州七子来东楚,便是想仗着才名,把李青松请回去的,可不曾想,在这等茹毛饮血之地,居然还有人敢文斗,敢文斗就算了,还碾压了一把。 “司马兄已经输了一场,抄书两月了。”陈九州喝了口茶,声音发笑。 “再赌两月!输了我留在东楚四个月!如何!” 似是觉得形单影孤,司马佑急忙回头,迫切寻求队友加入团战。 “洛州七子,同气连枝,诸位可愿意帮我!” 其余的人,除了那位总是冲这陈九州眨眼睛的俊俏公子,皆是咬着牙开口。 “我等愿相助,若司马兄输了,则留下来!一同抄书!” “好!”陈九州得逞地起身,“若我陈小八输了,裸跑之举,再加十圈!” 言罢,陈九州笑意更浓。 一起来东楚抄书吧。 188 东楚对子魔 “陈兄,这一次由你出题!免得说我洛州七子,合起来欺负你!”司马佑动了怒气,他天真以为,刚才只是小看陈九州,并未细细酝酿诗题,才会输了一遭。 “那我便不客气了。” “请!陈兄请!今日洛州七子,同气连枝,陈兄须得小心了!” 啧,都急得撂狠话了。 陈九州不慌不忙地抬着头,四处看了几眼,到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洛州七子中间。 那位俊俏的小公子,看见陈九州望来,蓦然地脸色发红。 “这位仁兄,看着不喜言谈,莫非是身子不适。” “他身子确是不适!喉咙干哑!”司马佑急忙抢话。 陈九州心底觉得好笑,司马佑是封王之子,而那位俊俏公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子,当然要维护着的。 “那,便以这位公子为诗题吧。”陈九州指着中间。 “这——” 洛州七子,皆是一副惊愕之色,咏诗大多是景,当然也有人的,但中间的这位,如何能调戏。 “怎么?这可是你们要我出诗题的啊?哦,要不然就算了。”陈九州挠了挠头,“今日便算闹剧一场,诸位也无需抄书了,当然,结交洛州七子,可是一件值得与人外传的事情。” “等等!”司马佑憋红了脸,陈九州这等语气,分明是不屑的,自古文人相轻,何况是东楚这等地方的文人。 如何能服气! 司马佑堆起笑容,看向中间的俊俏公子。 俊俏公子犹豫了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司马佑舒服地松了口气,“陈兄,便依你,以……此为题!” 一边说着,司马佑一边留了个心眼,“这次让着陈兄,让陈兄先来!” 旁边的洛州七子,纷纷附声。 李青松又急忙抠耳朵,贾和开始铺纸笔。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站起身,陈九州缓缓抬步,走到中间的俊俏公子面前,仔细地扫了几眼。 他的目的是纯洁的,当然不是作诗,而是希望能结交这位赵国皇室。 反正慕容鹿那小王八蛋,是指望不上了。 大争之世,朋友多了路好走。 “喂,你看够没有!”司马佑急喊。 “不给看,那我怎么作诗嘛,司马兄放心,只当我在赏花赏景。” “你个东楚蛮子!”司马佑被气得说不出话。 而那位俊俏公子,不知为何,把头垂了下去,脸色带着羞怯。 “快些嘛!” “对啊,你都看了半柱香了!” 陈九州揉了揉鼻子,这要是个姑娘,恐怕真要殃国殃民了。 “那我开始了。” “请!陈兄请!”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佳人,并非单指好看的姑娘,也可指为俊俏公子,比如说面前这位。 陈九州念完,全场又陷入死寂的惶恐之中。 这特么还玩什么,一出口就王炸了! 司马佑红着脸,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首七绝,立即吞了回去,这要是念出来,丢脸要丢到姥姥家。 “好!”李青松又是第一个鼓掌,依旧很赏脸,也依旧把手都拍红了。 中间的俊俏公子,惊喜无比地昂着头,咬着嘴唇。 “咬着嘴唇不好的。”陈九州笑了笑,“我等虽是读书人,但亦要有丈夫之风,譬如我这样——” 陈九州弯下腰,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鬼脸。 俊俏公子又急忙低下头,捂着嘴偷偷发笑。 陈九州有些无奈,一个男人家家的,脸皮子这么薄,他已经尽了全力,想和赵国皇室搭上关系了。 “陈兄!你够了的!”司马佑苦着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哦对了,还请司马兄将高作也念出来,方好评判,诸位若有佳作,亦可一起的。” 这还念个鬼啊,你王炸了,你赢了。 “这局,我等认输。”司马佑叹着气,在司隶三州,他向来是横着走的。 哪里料到小小的东楚,出了这么一个妖孽。 这以后要让人知道,还怎么在文化圈里撩姑娘,在娱乐圈里混脸熟。 “司马兄,玩对子!”洛州七子中,有人终于想到了这一茬。 陈九州回过头,古怪地和李青松对视一眼。 这特么是没看报纸吗,天下三士的李青松,都被玩吐血了,你们还来! 李青松颤着手,自顾自斟了杯茶,强作镇定地慢慢饮着,他已经能预料得到,面前的这帮洛州七子,将要在东楚,度过很长时间的抄书岁月。 “对!对对子!陈兄可敢!”司马佑一个激灵,急忙起身。 “那个司马兄啊,我刚才算了一下,已经四个月了。” “再、再加四月,这次再输,大不了留在东楚抄书八个月!” 这意识挺前卫的,知道一把搏下去,只要赢一把,那么就一笔勾销了。 “我等也再加四个月!” “那我加到二十圈吧。”陈九州叹着气,他原本想说一百圈的,想想还是算了,怕吓到孩子。 “哈哈,陈兄,这次你可失算了!”等陈九州同意,司马佑才大声笑起来,指着身边的另一位华贵公子开口。 “这位樊兄,自十岁起,便被称为洛州对子王了。” 司马佑身边,一个华贵公子,傲然抬头。 陈九州似笑非笑,转头看了一眼李青松。 “烦请老师告诉他们,学生的名号叫什么。” “东楚对子魔……” 189 妖孽陈九州 “什么东楚对子魔!陈兄,你输定了!”司马佑显然不相信这些,脸色带着复仇的希翼,“樊白,这回便看你了。” 叫樊白的华贵公子,依旧是一副傲气冲天的模样,在一众人的欢呼声中,摇着纸扇站了起来。 “陈兄,我务必要说一句,我洛州对子王,不对则已,一对,恐会伤及陈兄气神。” “我陈小八即便被激得气死了,也与樊兄无关。”陈九州叹了口气。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好!”樊白嚣张地合起纸扇,缓缓退出列座。 “樊兄!让东楚瞧瞧,我等洛州才子的威名!” “我等可指望樊兄了!” 樊白得意地压了压手势,目光不经意间,却快速向最中间的俊俏公子扫了两眼。 “陈兄听好了!” 陈九州笑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内无相,外无将,无相无将,将来怎样!”樊白蓦然开口,脸色带着无比倨傲,估计自己也以为,这对子,该举世无双了。 “不愧是樊兄!好!” “与樊兄为友,大善!” 李青松古怪地扭过头,看着陈九州,心底有点不是滋味。 即便连胜两场,但东楚在外的名声,在这些大国文士的眼中,却还是如此。 东楚无相?估计都觉得奸相陈九州,不足堪用。 东楚无将?谁又听闻虎候骁勇无当。 贾和微微动怒,面前的这帮洛州七子,着实太失礼了。 陈九州面色不变,东楚病弱,并非一朝一夕,早已经刻入燕赵这类大国的脑子里。 任重而道远啊。 “怎么?陈兄是对不住了?”司马佑大笑而起,别提有多爽了。 “司马兄,这一回要再输,可得抄书八个月了。” “你且对了再说!” “陈兄!莫要错开话题,你且来对!”樊白也嚣张无比。 陈九州笑了笑,几乎是脱口而出。 “军可度,民可量,可度可量,量也无妨。” 言罢,陈九州笑着坐下,平静地又喝了一盏茶。 “这——”樊白的脸色,宛如死狗一般,如何也想不到,陈九州居然还真对上了,工整不说,寓意也压了一头。 洛州七子,重新陷入一场惊惶之中。 “老师觉得如何?” 李青松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自然是你赢了。” 司马佑急忙垂下头,不敢说话,不用李青松说,他也觉得……当是陈九州赢。 最正间的俊俏公子,又重新抬起头,眼睛扑闪扑闪。 “樊兄!樊兄!” 这时,心高气傲的樊白,猛然间痛苦地捂着胸口,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被激的。 十岁起便被诩为洛州对子王,不曾想,自觉天下无双的妙对,竟被人弹指间化解。 “诸位,我无事情。”樊白艰难地站起来,再没有摇纸扇的兴致,看着陈九州的眼神,隐隐带着惊恐。 “请陈兄出对!” “樊兄没事吧?不若就算了。”陈九州语气同情。 在旁边的李青松以及贾和,也是一副同情之色,东楚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位丞相,已然是百年一出的妖孽,不能以常理论之。 “无事!陈兄请!我洛州对子王,绝非浪得虚名!” “说的好!我等给樊兄打气!” 陈九州颇感无奈,“那樊兄,劳烦静听了。”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海淼淼。” 陈九州刚说完,原本静听着的樊白,已然是一脸死色,整个人顿了顿后,一时低头细语,一时抬头望天,苦思冥想。 “樊兄,无需勉强……” “陈兄稍待,我已经有思路了!啊不对,这不工整!” 陈九州也懒得再催,连着再喝了两盏茶后,猛然间,樊白整个人一口老血喷出,便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陈九州都惊了。 文人相轻没错,但不至于这么玩命吧。 “樊兄!吾弟!”司马佑大惊失色,急忙跑去,将樊白一把扶了起来,灌了好几口茶,方能悠悠转醒。 风头无两的洛州对子王,就这么沉沙折戟。 司马佑和樊白重新坐下,再抬起头看向陈九州,已然没有先前的倨傲之色。 小小东楚,居然出了这么个妖孽。 “那个,司马兄啊,我提醒一下,已经八个月了。” “再来!”司马佑怒火攻心,“玩骰子!敢不敢!” “玩……骰子?” 这特么不属于文斗了吧? “且问你敢不敢!我与你玩骰子!猜单双!” 玩解裤子滋尿啊,看谁滋得远?这不扯鸡儿蛋吗! 贾和叹着气,并非是为陈九州叹气,而是为面前的这帮洛州七子,他是知道的,陈九州玩骰子……大概是祖师爷级别的。 “陈兄,你果然是不敢!” “我敢的。”陈九州微微一笑,“司马兄,这次又赌八个月吗?” “自然!”司马佑昂着头,作为洛州大纨绔,他自信这等吃喝嫖赌的东西,陈九州是不懂的。 但他哪里知道,作为前世的应酬小王子,在某处酒吧会所,陈九州连着十手豹子,能吓哭八位陪唱公主,外加个六七个甲方。 “司马兄,做人……要信命。”陈九州同情地开口。 “你都怕得胡言乱语了吧,陈兄?” …… 天色近了黄昏,陈九州才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 这帮洛州七子,到了最后,不仅是玩骰子,连爬树掰手腕这等东西,都搬上台面了。 当然,作为妖孽,陈九州都赢了,一帮书生不和你文斗,偏要玩这等三教九流,这不是找抽吗。 “那个,司马兄啊,我算了一下,这可一百二十八个月了。诸位啊,可得在东楚抄书许久。” 司马佑欲哭无泪,今天这一出,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陈九州也不担心这些人会赖账,这所谓的洛州七子,对自己的名声羽毛,爱护得紧,若得个什么“文赖子”的名声,可就什么都完了。 就好比公司年会,你和几个老总划拳,输了一圈赖着不喝,啧,活到头了。 190 长陶公主 青松书院里,原本不可一世的洛州七子,已然陷入一场死寂之中。 “这样吧,我给诸位一个机会。”陈九州微微笑着,“都是文人嘛,若是真伤了和气也不好。” “几位留着欠下的记单,可先行离楚,我陈小八在此恭候,到时候几位兄弟有了妙诗绝对,再来文斗一番。” “陈兄,此话当真?”司马佑惊喜地抬起头,再谈不拢,他只能以钱服人了。 “自然当真。” 真留着这些人在东楚,也没多大意思,倒不如抛个鱼饵出去,把更多的文人,引来东楚才好。 “那、那就多谢陈兄了。” “司马兄啊,你不会一去不回吧?” 司马佑老脸一红,他才刚有这种念头,现在被陈九州一戳穿,立即就不好意思了。 “不会,我洛州七子天下盛名,岂会是文赖子。” “那我就放心了。”陈九州使了个眼色,旁边的贾和急忙重新拿出纸笔。 “只需记下姓名,司马兄,尔等便可离开东楚。” 这无可厚非,借两个铜板还要立字据呢。 “好说!”司马佑憋屈地接过纸笔,工整地写了白条。 洛州司马佑,欠青松书院,一百二十八个月的书未抄。 “司马兄,最好把户籍地也写上,父母官职,年龄收入,以及家中兄妹几人,都可以写一下的。” “陈兄!你莫要太过分!” “咳咳!就开个玩笑。”陈九州急忙干笑两声。 “哼!” 司马佑哆嗦着手,将笔放下。 陈九州凑头看了一眼,还不错,至少有父母姓名,以及户籍之地了。 看来,这洛州七子,当真是迂腐不堪啊。 “不急,一个一个来,写完以后,就能离开东楚了。我陈小八在此恭候,等着几位来楚。” 那位最俊俏的公子,明显是被人护着的,哪怕轮到了最后,也没有动笔的意思,反而是跟着司马佑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未写。”陈九州伸手指了指。 “陈兄!这是我家堂弟,给个脸如何?余下的,我替他担了。”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如此,这记下的字据,也没有必要了。”陈九州笑着伸手,准备将字据撕掉。 连着撕掉的,还有洛州七子的羞耻之心。 日后,文赖子的名号,恐怕要传遍整个文化圈了。 “陈兄,且慢——” 没等司马佑说完,那位俊俏的公子,终究是咬着嘴唇,走过去拿起了笔,缓缓而落。 司马碗,欠青松书院,一百二十八个月的书未抄…… 司马碗?这什么蠢名字? 堂堂赵国皇室,这取名的水平,也忒低了吧? 将笔放下,司马碗脸色又变得羞红。 “我跟你说过了啊,我们即便是读书人,也该有大丈夫之风——” 司马碗急忙起身,小跑走开。 陈九州怔了怔,这脸皮子也太薄了。 “我等告辞!哼!”司马佑拱了拱手,带着人转身走开。 “好走啊几位,陈小八在此恭候。” 压根儿没有送君十里的意思,陈九州低下头,看着那位司马碗的留下的字迹。 当真是敷衍至极,只写了寥寥数笔。 但这字迹,也太娟秀了吧,怎的像个姑娘家一样。 “陈相没发现?”贾和怔了怔。 “发现什么?”陈九州也满脸疑惑。 “陈九州,你……你是真没发现?老夫寻思着,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调戏一番的。” “二位,这到底要发现什么?” 贾和古怪地看了陈九州一眼,“那位司马碗,原本就是女儿身。我寻思着,名字司马碗,应当是司马婉。” 一字之差,这意境就上去了。 “老贾,你为何不说!”陈九州无语至极,他是真没看出来,毕竟作为穿越的外乡人,他这人脸识别的水平,当真是不如贾和这些人的。 “陈相,我还以是你是故意调戏的。” “老贾,咱可不胡说!” 李青松在旁点头,“陈九州你刚才的模样,确实像登徒浪子,贾和,他似乎还冲人家姑娘做了鬼脸?” “青松先生慧眼如炬,确实如此,他还让人家姑娘不要咬嘴唇。” “陈九州,你看司马佑那副模样,这说不得,可是个赵国公主啊!” 我特么! 陈九州瞬间无语,这不知觉间,又背了一笔风流债,白寄春那儿的还没完呢。 古代男女授受不亲,他刚才的举动,似乎是挺撩人的…… 夕阳西下。 楚江上的一艘华贵江船。 一名长发披肩的女子,穿着锦绣华袍,坐在船头望着江面,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长陶公主啊,那陈小八就是个登徒浪子!居然敢亵渎公主!”樊白舔着脸走来,不忘递上一盏香茶。 在一边的几个护卫,扫了几眼后,终究是没有阻拦。 司马婉没有接茶盏,亦也没有接话。 她向来是个性子寡淡的人,即便得了皇帝喜爱,也不似其他公主般,持宠而娇。 这一次跟着来寻访天下三士,大多是出于游玩的心理。 毕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再过一年,她便要选夫婿驸马,抑或要被送去他国和亲。 “那陈小八肯定拾了前人牙慧,我那个对子,当是举世无双。”樊白还在喋喋不休。 “这大争之世,对子对得再好,又如何能定国安邦。” 声音很好听,飞出去百步之远,惹得那些飞鹭水鸟,皆是群群起舞。 191 夏构断指立誓 “陈相!好消息!”刚上朝退下,在御花园里没喘两口气,贾和就屁颠颠地小跑而来。 “夏无伤带着本部三万人马,出了会稽郡!” “夏无伤带兵出城?”陈九州一听,整个人露出喜色,急忙接过卷宗看了起来。 “据说是剿水贼,但若是剿水贼,又何必带着三万人去。”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闹掰了。” 先前推恩令的离间,再加上平安王夏构的美人计,这要是还扛得住,夏无伤都算个人物了。 可惜,终究只是两姓家奴。 “贾和,探得到夏无伤军队的位置么?” “已经查出,在离着建林郡不远的地方。” “建林郡本就是夏无伤的故地,这是缺安全感了吧。” “谁说不是呢,当初鲁长风建立鲁国,这两个逆贼,也不过在互相利用罢了。” 陈九州点点头,这等无根基的称帝立国,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情。 “陈相,还有一件事情,平安王夏构,已经入了楚都,如今正等在中门外。” “这家伙,还真是知道怕了。”陈九州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贾和,带他到御书房。” …… 御书房里。 夏琥原本在心不在焉地看着书,发现陈九州走入之时,急忙正襟危坐,捧起书本认真啃了起来。 “陛下,放下吧,本相有事要说。”陈九州叹了口气。 “陈相,能否等朕先看完这一节。” 特么书都拿反了,你看个鬼啊。 “陛下,不如你先把书摆正?” 夏琥脸色一红,急忙把书放下,又被陈九州责骂,慌不迭地要拿起纸笔。 “都放下吧。” 陈九州满脸无语,索性走到夏琥面前。 “陛下,等会平安王夏构会来觐见——” “夏构!好大的胆,朕要杀了他!” 当初栀水之盟的一幕,又浮现于眼前,这所谓的五藩,居然背主投敌。 “陛下,本相已经答应,让夏构将功赎罪了。” 并非是陈九州圣母心,而是历经两场大战的东楚,经不起折腾了,再者,若连夏构也死去,那么整个夏氏皇室,将一个长辈都没有。 陈九州的意思,夏构自然是不能做权臣的,但很多时候,可以以长辈之身,譬如宗祠大典,夏琥选妃,都能做个唱礼人。 权势就不想了,安安心心回楚都,当好闲散王爷。 “陛下,如今东楚已经有一州之地,防范的中心,并不在楚地了。鲁长风那边,不宜大动刀兵,若是被徐国南梁寻着机会,说不得又要举兵攻伐。” 这一句果然好使,至少让夏琥听了,脸色变得戚戚然起来。 “当然,最终的决定,在陛下手里。”末了,陈九州补上一句。 “朕做决定?” “陛下做决定,若等会陛下还是要杀,那本相只好让威武候遣五万精兵回楚地,伺机攻伐鲁长风。” 但这样做,必将让东楚露出防守短板。 “朕知道了。”夏琥眼睛里的戾气,莫名地少了几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刘总管的禀报声,也不宣人名。 陈九州沉默地走过去,将御书房的门打开,却不曾想,一张布满老泪的脸庞,立即凑了过来。 “陈相恕罪!陛下恕罪!罪臣夏构,入宫请死!” 真要入宫请死,你就不会穿着一身黑袍了。 陈九州也懒得揭穿,示意了眼色,跟着进来的刘总管,急忙将夏构扶了起来。 可惜,夏构铁了心跪着,呜呜痛哭,陈述着自个这二十年来的罪状。 “皇叔请起。”夏琥冷着脸,心底也不好受。 “朕记得,父皇殡天的时候,六藩之中,也只有皇叔入了宫,祭拜一番。” 夏构哭得越发凄惨。 “父皇与朕说过,皇室兄弟诸多,唯有与皇叔最为亲近,乃为知交兄弟!但皇叔为何如此糊涂!” 夏琥红着眼睛,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纷纷拨到地上。 陈九州浑然不动。 这几下,总算稍稍有了为君者的些许霸气。 “陈相说,皇叔愿意戴罪立功,朕是高兴的!但朕也在想,若非是鲁贼立国称帝,皇叔应当是还未清醒的吧?” “罪、罪臣不敢!” “皇叔叛乱犯上,助纣为虐,你让朕如何放心!”似是真的动情了,夏琥居然也呜呜哭了起来。 “若陛下信任,等罪臣把鲁贼灭掉之后,定来楚都领死!” “你的事情,陈相已经和朕讲了。”夏琥语气艰难,一下子顿住,他转过头,似是询求陈九州的意见。 但陈九州仿若无视一般,并未扭头相看。 他说过,这一次,无论夏琥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遵守,是杀是留,全在于夏琥一念之间。 束发之岁,该慢慢长大了。 当然,若还是意气用事,陈九州会很失望。 “皇叔,今夜敢去夏氏宗祠否?有脸去否!” 夏构抬起头,脸色惊喜,“罪臣愿往,谢陛下!” “日后如能戴罪立功,朕便答应你,夏氏宗祠的族谱上,将重新把夏构名子,列于之上。” 这一句,顿时让夏构整个人,如失了力气一般,激动地瘫倒在地。 喀嚓—— 把手伸入嘴里,夏构最终满脸是血,咬断一根尾指。 “承蒙陛下厚恩,若罪臣再行误国之事,定当天打雷劈!” …… 走出御书房,陈九州脸上,并未有诸多欢喜。 “陈相是在担心夏构,怕他日后回楚,会成为另一个贤王?” “不会,夏构与夏青不同,他若是真有野心,便不会冒死入楚都了。再说了,本相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那陈相为何不开心?” 陈九州低下头,“本相突然想到,已经许久没有亲人说笑,许久没有听过乡音了。” 他向来不是个矫情的人,但刚才这对夏氏叔侄的一幕,足以让他有了思乡之情。 但那个故乡,已然在十万八千里之外,遥遥不可期。 192 国贼 翌日。 顾不得休息一番,满眼血丝的夏构,立即要动身回去。 此番前来,为了避免鲁长风知道,几乎是困难重重,沿着还未清理好的悬马道,经河安郡入楚都。 “陈相放心!只等鲁贼大乱,本王立即起兵,配合陈相剿灭鲁贼!” 陈九州满意点头,“王爷,但本相也与你说过,此番哪怕剿灭了鲁贼,王爷的兵权以及封地,都将被收回,无赏赐,也无恩典。但在外面,本相也会帮王爷正名,说王爷乃是楚人内应,卧薪尝胆,配合王师剿灭鲁贼。” “自然,夏氏宗祠,也将有王爷的一席之地。” 言下之意,日后夏构只能在楚都里,做个种菜栽花的闲散工具人。 “陈相!本王愿意!”夏构几乎没有思考。 他不是傻子,东楚如今的局势,还搞割据政权,分明是没可能的,再者,这十几二十年的相爱相杀,他确实也累了。 “好!王爷便听本相密令,在平安郡伺机而动,共杀国贼!” “愿为东楚效死!” 这句话,在陈九州听来,终究是有些别扭,但也没有过多计较,让贾和送了一程,自个往丞相府走去。 …… “芸芸众生,皆是天母所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糟粕之世,早该如尘烟飞散,我等皆是四海兄弟!当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东楚郊外的一个荒村里,一个云游老道人,说的叫一个慷慨激昂,差点没把莲花一朵朵地吐出来。 “乞活山山主,乃是天母之子,将会带着我等,奔赴富贵而去。” 老道士面前,上百个楚人百姓,一动不动,连鼓掌的意思都没有。 “护法,这是怎么回事?这些楚人不理我等。”一个小道,紧张地凑过头。 为了入东楚,他们三四个人,还特地辗转了好多地方,才打消东楚探子的顾虑,偷渡过江。 却不料,白忙活了几天,一个门徒都没收到。 先前并非没有入过楚地,老道士记得,那时候的楚人百姓,似乎也和其他国家的一个样,很容易就上钩。 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呿!还不如说书的!”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抓起泥巴就扔过去。 “陈相说了,再遇着乞活门的人,便当场打死,勿需报官,我等只是觉得无趣,才让你说了几天的书!” “这是教义,不是说书——” 一坨泥巴又扔过去,瞬间,又带动无数人,纷纷捡起泥巴,密密麻麻地扔了个天罗地网。 天色暗下。 老道士带着三个哭哭啼啼的小道士,狼狈地走在乡野小道。 “莫哭!这是门中任务,只要让楚地百姓能闹起来,我等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他哪里知道,如今的楚人百姓,由于两场大胜,对于陈九州的信任,堪称盲目崇拜。 这时候来拉人头搞传肖,这不是找死吗。 “听说南陲三国之中,南梁和徐国的传教使,都收拢了一大批的门徒,为何到了东楚,我等举步维艰!” “付长老就在徐国,秦护法,要不然咱们也过去……” “去做甚!去请罪吗!” 秦柏生大怒喝止,语气间,分明也没有任何底气。 无奈之下,四个可怜的传教使,只能沿着越加陡峭的山路,暂时往苍山密林间走去。 …… “传教使?”这个词,让陈九州一阵好笑,这乞活山,是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莫非真要效仿“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来个二十州呼应起义? “陈相务必小心,乞活山不可小觑。”贾和凝重道。 “本相自然知道,一次两次的,打的交道也不少了。” 如今那位山主被抢了龙玺,估计会更动怒吧,瞧着都在凿运河了。 当然,陈九州也明白,乞活山这个组织,最可怕的并非是那八郡之兵,而是整个天下,那些被蛊惑的门人,都极有可能会被挑动。 但这种时候,那位山主如果敢这么做,必定是死路一条,相当于触到了十五国的逆鳞,必然遭群起围攻。 所以,这件事情的待机时间,估计要拖到猴年马月。 但不敢挑动天下,单单针对东楚的话,想必那位山主,应当是不怕的。 “付洪从天门山逃走之后,黑衣组情报,已经入了琅琊。” “他去找徐泊了。”陈九州想也不想。 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这个道理恒古不变。 乞活山恨陈九州,徐国也恨陈九州,这多容易谈拢啊。 至于南梁,不过垂死挣扎,估计连乞活山也懒得利用了。 “若非是这两场大胜,则东楚大危。” 陈九州叹了口气,这两场大胜,不仅是稳住了东楚江山,更是稳住了楚人百姓的长城。 若非如此,陈九州不敢想象后果,估计是国亡民哀了吧。 “贾和,让黑衣组先盯着,当务之急,依然是国贼鲁长风。” “陈相放心,悬马道的行军道即将通行!天子关那边,何通也来了消息,要不了多久,亦能通行出军!” “好!这一回,本相倒要看看,鲁长风还怎么反转!” 国贼鲁长风,伪政权鲁国,三千万楚人心头的大恨,若不灭,何以告慰楚江长天! 193 定国议 会稽郡,鲁国的小皇宫。 此刻,鲁长风穿着不伦不类的龙袍,神情里充满了惊惶。 “你说什么!都半月了!徐国还没回信!” 虽然料到这种结果,但鲁长风还是无比失望,当初立国,便是徐泊怂恿的,现在倒好,南江四郡一败,便翻脸不认人了。 还没开始的万世大业,已经被各方抛弃了。 “陛下,悬马道的行军道已经通了,东楚异人侯白鸾,也已经开始调兵。” 鲁长风无力地瘫坐下来,陈九州取得江对面的半州之地,已经彻底扼杀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陈九州携裹两战之威,陛下须万分小心。” “住口吧!” 鲁长风喝骂了句,他何尝不知,当初敢立国,很大的一个因素,便是因为有徐国做靠山。 但现在,这个靠山塌了。 “朕在楚都就没怕过陈九州!以前不怕,现在也不怕!害死我的敬儿!朕巴不得活剐了他!” “活活剐了,还要鞭尸!鞭成肉酱喂狗!” “把骊珠公主卖到窑楼!该死的小皇帝,也一并斩了!还有那个燕国之狐,裴峰这些人,都要死!朕都要他们死!” 小皇宫里,鲁长风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刚宫刑的太监,听得心头发麻,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太子何在!”终于骂完,鲁长风才呼出一口气。 “陛、陛下,太子还未回都。” “带着三万大军!这是要分家了?” 近侍惶恐低头。 “都该死!全是废物!” “给朕飞书夏构,让他准备整兵,入都勤王!” …… 东楚,金銮殿。 陈九州刚要谈及兵伐国贼的事情。 “陈相,忠勇侯何通,殿外求见!”立在殿外的太监,声音带着喜气。 “这么快!快宣!”陈九州也欢喜地起身。 这么多年,忠勇侯何通一直身处前线,挡住六藩入关,可谓大功。 “陈相!哈哈哈!”得了宣令,何通大步踏入殿里,声音依旧豪气干云。 “陛下,忠勇侯拜见陛下!” “爱卿请起!”夏琥也喜得急忙伸手。 “正谈着剿灭国贼的事情,刚巧,侯爷便到了。”陈九州做了“请”的手势。 何通也不矫情,直接在旁边的鎏金椅上,坐了下来。 “陛下,便开始吧。” 特地在金銮殿议事,陈九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试着让夏琥慢慢接触兵事。 “诸、诸卿,剿灭国贼在即,诸卿可有良策?” “陛下,天子关外的行军道,也即将要通,国贼鲁长风倒行逆施,惹得不少将士逃来天子关,如今我天子关招收这些逃兵,施以教化,已经有了三万人之数。” “鲁贼那边,兵力可是八万?” “根据探子回报,确是只有八万,其中的三万,还被夏无伤带出了会稽郡,而另有一万,乃平安王夏构的本部人马,所以,如今的会稽郡里,也不过四万之数。” “那就好办了。”陈九州松了口气,他原先的意思,就是不动林堂的兵,毕竟林堂那边,兵力更显得捉襟见肘。 “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让夏无伤回兵会稽。”贾和在旁开口。 若是夏无伤回兵会稽,那么这场剿灭之战,会更加艰难。 “定然如此。”陈九州微微一笑,最初的计划,便是让鲁长风和夏无伤闹别扭,然后分兵两处。 所以,这时候怎么可能再让夏无伤回兵。 “侯爷,我等兵分两路。”陈九州指着地图,“侯爷到时候,可从天子关发兵,其他的不用管,直接围住会稽郡。” 以鲁长风现在的情况,定然是不敢出兵抵抗的,只会固城自守。 “围郡?陈相,这并非上策,若是夏无伤回兵,则大危。” “这就是本相接下来要说的。”陈九州神情一顿,“夏无伤的三万兵力,本相自会从悬马道而出,带兵封堵,以两路之势,分兵剿杀!” “陈相,夏无伤在中亲王麾下之时,便是勇不可当的猛将。”何通急忙提醒。 东楚之地,在虎候裴峰没有名传天下之时,以夏无伤为最,不管是兵法武力,皆是勇不可当。 “二姓家奴,怕他作甚。”陈九州语气平静,这场面,已经是最好的机会,若是白白浪费,估计再也寻不到了。 “剿灭国贼,如此,我东楚才算真正拥有一州之地,再修养生息一番,便可渡江伐梁,北上伐徐。” 这一句,不仅是小皇帝夏琥,连着何通贾和,李隆裴峰等人,都皆是脸色激动。 东楚孱弱百年,若放在以前,谈何伐梁伐徐,但现在,在陈九州的带领之下,不知觉间,已经迈出了这历史性的一步。 “笔吏!记书!”夏琥喜得大喊。 有笔吏急忙走来,将金銮殿里的话,一句不漏地誊写在录册上。 似是意犹未尽。 到最后,这位也听得激动的笔吏,给这场金銮殿的朝议,起了一个极为振奋人心的名称——定国议。 194 出兵悬马道 “义父!”从金銮殿里出来,陈九州老远便听见,何风带着稚气的喊声。 心头一喜,陈九州急忙转头,却始料未及,何风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风儿想义父了。” 陈九州大笑一声,将何风抱在怀里。 在东楚最困难,最迷茫的时候,偏偏是何风这个孩子,陪他奔袭两百里,去了天子关。 “原本说不带的,但本侯一想,风儿也许久不见你了。”何通立在一边,语气温和。 “我说忠勇侯,这楚都里,好歹有个义父呢。”陈九州语气佯怒,“本相都想好了,以后要教我这义子,守住东楚江山。” “前人拓疆后人守,不愧是陈相!”贾和习惯性地拍了一句。 “老贾,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一个了吧?你这燕国之狐的本事,莫非还要敝帚自珍不成。” 贾和老脸一红,似是想到什么,眼色一下黯淡,但稍纵即逝,继续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 “裴峰,你他娘的还躲呢!把燕翎都拐了,还不过来拜见义父。” 原本缩在后头的裴峰,听见陈九州话,干笑两声走过来,走到何通面前,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燕翎的事情,她是回信提过的,既是东楚虎候,那自然没问题。”何通笑道,他并非是迂腐之人,即便是贩夫走卒,只要燕翎喜欢,人品又无问题,他也懒得去棒打鸳鸯。 “对了虎候,可曾纳妾?”何通突然想到什么。 “七房!”李隆和贾和同时高声呼喊。 裴峰回头骂了两句,又急忙垂着头,“七房是先前的……娶了翎儿,便再也不纳了。” 何通神色有点无语,“虎候,需注意一下,若是日后你对不住燕翎,本侯哪怕尽起关兵,也饶不了你!” 有礼有兵,这一拨,总算是裴峰挺过去了。 “本相时常在想,若是我们这帮家伙老了,又后继无人,该是何等遗憾的事情。” “陈相,你与公主也未有子嗣。” “老贾,你再多说一句,明儿本相亲自替你选一个了?李大夫家的闺女,长得牛高马大又爱吃生食,挺适合你。” “陈相……我不说了。” 陈九州笑骂两句,将何风放了下来。 这一刻,聚在他身边的,皆是能同生共死之人,为了东楚崛起,不惜以命相搏。 “走!本相今晚设宴,便当开军酒!” “喝完开军酒,便剿杀国贼!” …… “又是讨贼檄文!”鲁长风惊怒地看着手里的檄文,整个人被气得脸色发白。 这檄文,简直把他骂成了百年一见的老混蛋。 “告诉朕!这是何人所写!朕誓杀之!” “是东楚太尉贾和……” “该死的燕国狐狸!” 一听是贾和的名字,鲁长风更加动怒,将檄文瞬间撕碎。 “传朕的命令,坚壁清野,会稽郡十里之外,不管是村庄还是良田,全一把火烧了!” “陛下,这——” “陈九州想攻下会稽郡,朕偏要耗死他!” 早料到有这一天,所以,从很久开始,鲁长风就在着手准备储粮的事情。 如此,会稽郡内的粮食,已经足够三年之用! 他很庆幸,自己那位曾经的大女婿,似是未卜先知,料到了这一天,会稽郡的城墙,哪怕比起楚都来说,也不逞多让。 “等陈九州败师回朝,便是我鲁国反攻的好机会!对了,太子为何还不班师回朝!” “太子回信,说水贼还没剿杀干净。” “他分明是置气!不孝之子,比起朕的敬儿,相差甚远!” 离着会稽郡,约有三百里的海岸边。 夏无伤眉头紧皱,将第三道飞书而来的圣旨,直接撕碎。 “殿下,如今天子关的行军道,即将通了,若还是不回朝,恐怕国都危矣。” 国都,即是会稽郡。 夏无伤冷冷一笑,“这老东西死不死的,与本殿何干,尔等别忘了,当初东楚陛下,分明是承认我为鲁帝的,偏是这老东西占去了我的位置。” “茹儿,你说呢。”夏无伤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亲了怀里的舞姬两口。 “自然是这个道理,殿下才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叫茹儿的舞姬,微微一笑。 “殿下,此乃奸细女贼!”有谋士大惊走来,指着舞姬怒喝。 “殿下你看,又有人这般说奴家了,不若奴家这便跳海,以死证明清白。”舞姬哭得泪眼梨花。 喀嚓! 夏无伤长枪挥过,将谋士的人头,瞬间斩断,被海风一吹,咕噜噜地往前滚去。 在旁的军将,皆是脸色大惊,但又不敢多言,纷纷把头垂下。 这些天,一种悲戚的气氛,隐隐笼罩着三万大军,这些天,已经不时有逃兵出现。 “本殿天下无双,自有妙计,尔等休得狂言!” “再说一次!再有污蔑本殿爱姬的,杀无赦!” 冷冷起身,夏无伤将三尖枪,轰的一声,蓦然捅入岩石之中,打起阵阵石屑。 …… “行军!” 悬马道前,一身英气的白鸾,骑在一头角鹿之上,声音充满了战意。 在她的面前,是一万越人本部,以及七千河安新军,合兵一处,遵循陈九州的意思,往建林郡的方向奔袭。 195 昏君夏侯敬殡天 自从东楚有了马场,这马匹资源,可谓是越来越不错了,前两日,居然敬献了十几匹不错的乌骓马。 此刻,骑在一匹乌骓马上,陈九州意气风发。 等了许久,两边的行军道,总算是通了,征伐国贼鲁长风,便立即提上日程。 “无双候,出军。”转过头,陈九州冷静开口。 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李隆,立即举高手臂,在他的旁边,扛着江龙旗的一队旗兵,嘶声高吼,把龙旗瞬间高举,迎风招展。 楚都城门,数不清的百姓,皆是一副敬仰之色。 东楚已非昨日孱弱之象,这次的讨逆,必然不会让人失望。 “我等恭送陈相,恭送护国营!” “此去之后,我东楚将重回往日荣光!” 当初的东楚高祖,凭着一州之地,却完全不输徐梁两国,打出了不少传颂后世的战役。 可惜随着国力衰弱,以至于到了近百年,几乎是被南梁碾压,屈辱不堪。 但这种屈辱,已经随着陈九州率领的两场胜仗,烟消云散。 “本相班师回朝之时,便是我东楚举国同庆之日!” “护国营!行军!” 如果这个时代有卫星,便能清晰地看得见,三路大军,如三条长蛇一般,在苍山密林间蜿蜒而去,以三个方向,往伪帝政权的鲁国,形成完美的夹击之势。 最上一路的何通,显得最为威武,带着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兵出天子关,径直奔袭伪帝国都。 “侯爷,国贼鲁长风,已经行坚壁清野之举!”周公陆骑着快马,从前方绕回。 “陈相早有预料,无碍,我等的任务,并非是攻城,而是围城,坐待陈相剿灭夏无伤之后,再合兵一处。” “陈相果然英明。” “传本侯的命令,围城之时,唱起楚歌,破敌军心!” “皆是楚人,偏要助纣为虐!有何颜面见家老双亲!” …… “陛下!陈九州伐鲁了!”南梁永安殿,不少大臣聚在殿外,齐声高喊。 但即便如此,依旧激不起夏侯敬的战意。 “陛下,唇亡齿寒啊,徐国已经来了书信,再起徐梁联军,奔赴鲁国,合剿陈九州。” “陛下!陛下!!” 永安殿里,夏侯敬躺在龙椅上,摇头晃脑地叹息着。 这些日子,每每闭上眼睛,他便会见到九泉之下的先帝,指着他鼻子骂娘,骂他是亡国之君。 好端端一个南梁,偏在他手里,玩成了烂摊子。 若是按着最初的计划,此时已经早就吞灭东楚了吧,楚江也改为梁江了吧,而南梁,也该有二州之地,成为南陲的大国。 “陛下,我南梁还有三十万大军!何惧陈九州!” “陛下,一万刺蛟军精锐,也在候命。” 终究,夏侯敬还是没开口,想得头昏脑涨,索性抱着舞姬,睡在了龙椅上。 殿外,站在臣列里的黄道宗,身上的伤口,一下子重新迸发,鲜血染红了一身。 他大笑着,抬步往前走。 “黄统领,你再劝陛下一番。” “黄统领?” 寒宫高楼。 黄道宗睁着眼,看着下方越发清冷的街市。 “陛下,臣死谏陛下,联徐破楚啊——” 人影从寒宫高楼跃下,远远的,仅余一滩血花,在冷静的街路上炸开。 “呜呜,黄统领殉国!” “陛下,黄统领殉国了!” “老夫亦随黄统领,同去!” 街路上,又是一滩血花炸开。 整个下午,南梁的永安殿里,都萦绕着一股悲恸的气氛。 直到夏侯敬终于睁开眼睛。 十三位大臣死谏,终于让他心疼起来。 国之将亡,必有国士。 “陛下,还请快快下旨!” 夏侯敬捧着舞姬递来的茶盏,整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像个傻子一样,疯笑两声,重新蜷缩在龙椅上。 这时,一道满脸动怒的人影,从殿外踏入,未说话,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利刃,捅入夏侯敬的腹部。 “昏君夏侯敬已殡天,太子夏侯惠登基!” …… 苍山密林,行军路。 “陈相,黑衣组飞书。”贾和忧心忡忡地递上一封信函。 陈九州刚打开看了两眼,整个人便立即眉头皱住。 “夏侯惠登基?夏侯敬殡天?” “据说,那日包括黄道宗在内,十三位南梁大臣殉国死谏,依旧激不起夏侯敬的战心,所以,这位太子便带着匕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弑父夺位。” “这都行?”陈九州怔住,原来的计划,收拾完鲁长风之后,待休养一番,便立即对南梁动兵的,开始蚕食大计。 却不料,这等时候,发生了如此狗血的谋朝篡位。 “南梁百姓,大多只会把夏侯惠当成救国明君,大义灭亲,毕竟夏侯敬南江四郡回来,便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误了江山。” “即便有反对的,相信以这个夏侯惠的魄力,也该很快平定。” 弑父夺位,放在哪一个朝代,都是十恶不赦的事情,但偏偏在南梁,便成功了。 说到底,还是老冤家夏侯敬太不争气。 “陈相须小心,若是南梁开放边关,与徐国结为联军,极有可能,会合兵一处,犯我东楚边关。” 听着,陈九州有些庆幸,幸好没动林堂的兵,否则,这徐梁联军真的再起,兵力捉襟见肘的林堂,势必会陷入苦战。 “再怎么说,林堂应当能守住一段时间,当务之急,立即剿灭国贼鲁长风!” “李隆,传令三军,加快脚力,在扶风郡,与异人侯合兵一处!” “遵陈相令!” “三军听令,加快脚力,奔袭扶风郡!” 昏黄的夜色中,一万护国营,以长蛇行军阵,在火炬光的映照下,苍山密林间,迅速穿梭而去。 196 讨逆南海镇 东楚,扶风郡。 若放在以前,扶风郡向来是最为贫瘠的郡县,说到底,也不过是扶风酒出名一些。 “十室九空,土地贫瘠,家有男儿的,大多做了山匪水贼。”贾和叹着气。 一个国家的衰败,很容易引起大串的连锁反应,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在,也只能等到剿灭鲁长风之后,再行安民之策了。 “陈相!白鸾拜见陈相!”远远的,白鸾便骑着角鹿飞奔而来,满脸之间,皆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异人侯,许久不见,英姿又胜了几分。” “陈相说笑……一万七的河安军,已经严阵待命!只等陈相一声令下!” 一万护国营,再加上一万七的河安军,也有差不多三万之数了,再加上夏构的一万暗桩军队,围剿夏无伤的三万惶惶之军,陈九州很有信心。 当然,若是出现问题,他实则还有后手。 “那本相便不多言了,异人侯,无双候,听本相令,合兵一处,尽数奔赴建林郡南海镇,剿杀叛贼夏无伤!” 呼呼—— 无比高昂的士气,瞬间响彻了全场。 …… “什么!你是说会稽郡被围住了!陈九州又带着大军,朝南海镇奔赴而来?”夏无伤踢翻面前的一个斥候,声音动怒。 原本的话,他是想待价而沽的,可惜,陈九州居然直接带军就打来了。 “殿下,南海镇乃是小城镇,不足以坚守,当务之急,须绕过陈九州的大军,尽快赶回建林郡。” “陈九州带了多少人来?”提起三尖枪,夏无伤冷冷发问。 “不到三万人。” “不到三万?不到三万来剿杀我夏无伤?莫非是不知本殿天下无双的威名?” “殿下!!” “闭嘴!”夏无伤狞笑一声,“陈九州自诩兵法韬略,但本殿亦是天下难得的将才。若是数倍大军还好,仅仅不到三万的军队,若是本殿退了,天下人以后怎么看待本殿!” “传本殿命令,升土灶做饭,与陈九州决一死战!” 旁边有统领还想再劝,但被夏无伤冷冷一瞪,只得怏怏地退了回去。 “待本殿活捉陈九州,则成就天下盛名!” 两日之后。 陈九州的讨逆军,已经兵临南海镇附近,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夏无伤居然这么头铁,摆开了阵势,要和他殊死一战。 当然,即便夏无伤想跑回建林郡,也是没可能的,建林郡外,早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斥候,无非是两军撞得快一些罢了。 “仗着几分武力,便敢说天下无人了。”陈九州冷笑。 “陈相,我猜得没错的话,夏无伤肯定扬言要斗将的。” 贾和的话一完,不仅是陈九州,连着李隆和白鸾,都纷纷转头看向裴峰。 “看我干嘛。”裴峰一脸无语。 “我这次不想打,翎儿说了,让我不要老是打架。” 陈九州扶着额头,“老裴,你告诉我,你不打谁打?” “李隆这厮也不错的,当初跟着我的时候,就输了我一回。” “裴哥,什么叫就输了你一回……一回十个铜板,你当初,把我存着娶媳妇的八两银子,都赢走了。”李隆哀怨道。 裴峰干笑两声,“那异人侯也厉害嘛,陈相。” “若是陈相同意,我定然会去。”白鸾认真拱手。 “老裴,打赢夏无伤,赏你一栋大宅子!”陈九州只得搬出杀手锏,“七个小妾,再加上燕翎,过多几年孩子多了,你亲个热都没地方。” 这一句,终于说到了裴峰的心坎上。 “来啊,将本虎候的白缨枪取来!当初在悬马道放了这狗屁夏无伤一马,如今又不知死活了!陈相稍待,我斩了他的狗头!” 斗将的人马选定,陈九州松了口气,这夏无伤向来是最喜欢依仗勇力的,现在整个东楚,确实也只有裴峰这王八蛋,有机会反杀一波。 南海镇外。 陈九州大手一挥,原本长蛇形的阵列,迅速列着一个个的圆形之阵,前排举着巨盾,谨防敌人长弓抛射。 陈九州原本还担心夏无伤固城自守,后面发现,果然是想多了,这目中无人的夏无伤,探清楚他的兵数之后,便立即领着浩浩荡荡的三万大军,奔袭出城。 在海风的吹拂之下,两边大军,开始了一场对峙。 夏无伤得意至极,举起三尖枪指向陈九州。 “陈九州啊陈九州,本殿真不知如何说你!你若是带个十万兵力来,本殿尚且会有些畏惧,但你好大的胆,敢带不到三万之兵,便来剿本殿!” “夏无伤,你真是看得起自己啊。”陈九州无奈道。 “哼!天门山算你运气好!但这一次,本殿看你如何逃!” 由于近海,又临近密林,所以这一次,陈九州很明智的,并未带什么骑兵,仅带了不到千骑,用以配合后面输送物资的民夫。 所以说,这一战,纯粹是近身搏杀了。 当然,打仗一道,靠的还是士气不碎,以及稳住军心。 东楚的军心所向,无疑是陈九州,而叛军那边,自然是夏无伤。 “陈九州,本殿也不欺负你!呵呵,本殿便在此处,试问整个东楚,谁敢出来,与本殿一斗!” 果然,一猜即中。 勒着缰绳,陈九州一众人缓缓后退,打架的事情,总归要交给裴峰。 197 生者为胜,死者为输 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仅扫了几眼,夏无伤便认出了来人。 “东楚虎候?” “是你爷爷在此。”裴峰冷笑着,骑着马缓缓绕步。 “可曾听闻,本殿天下无双的威名?” “并无,本虎候只听过二姓家奴的狗名。” “好大的胆!”夏无伤勃然大怒,胯下的汗血马似是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也不安地刨着蹄子,即将奔袭冲锋。 裴峰举起手,冲着夏无伤做了一个比中指的动作,当然,这个动作是从陈九州那里学来的。 “这是何意!辱骂本殿是根木头柱子吗!”夏无伤跃马而起,手中三尖枪寒光一闪,仅在瞬息之间,便割到裴峰面前。 这等神速,比起什么黄道宗的,要可怕得多。 背过身,裴峰避都不避,待三尖枪在背上划出一道伤口之后,裴峰立即旋转白缨枪,同样照着错马而过的夏无伤,一记扫打。 乓! 两人初次见招,便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收回三尖枪,夏无伤踏马退到一边,看向裴峰的眼神,怒意更盛。 他不怕武力强横的,就怕这种敢换命的,一个不慎,极有可能会阴沟里翻船。 “你也配称天下无双!” 裴峰杀得兴起,看到夏无伤不再来攻,索性自个一横马,提着白缨枪便冲了过去。 夏无伤原本骑马在前,待裴峰近了之后,猛然间回手一枪拍落。 轰—— 这回马枪威力极大,若非是裴峰眼疾手快,估计脑袋都要被拍烂。 尽管如此,那匹新得的乌骓马,依然被夏无伤拍得口吐白沫,马蹄一瘸,便立即侧身翻倒。 “又杀马!”裴峰怒骂一句,眼色里隐隐露出暴戾。 栀水之盟上,和黄道宗一战也是如此,先被杀马,然后又被放冷箭。 “哈哈,你已无马——” 夏无伤的话还没说完,急忙往后看去,脸色瞬间剧变,不知什么时候,裴峰已经跑到了马后,双手拖着马尾。 “步战!敢否!”裴峰抬头怒吼。 夏无伤骂了句娘,拼命挥起三尖枪,想把裴峰逼退。 “给本殿松手!” 三尖枪寒影急袭,迫于无奈,裴峰立即回手,却又趁着空档,抬腿一脚,朝着最近的马蹄踢去。 喀嚓—— 待裴峰松手,夏无伤骑马没跑几圈,猛然间身子一跃,原本的坐骑汗血马,如同中了邪一般,跪倒在沙地之中,马脸尽被磨出猩红的颜色,仅惨嘶了两声,便再也不动。 这时候,实则双方还可以换马,但以这两位的勇力,即便换了马,也是替死鬼的命,居然难得默契了一番,不再催人换马,各自持着武器,相视而立。 “该死的!”夏无伤垂下红披风,摘下头顶金冠,语气变得愈加愤怒。 “来!你再与本殿打!” 沙子飞扬,夏无伤脚步踏起,凌空而落,照着裴峰的头顶,一枪便砸了下去。 轰隆—— 一阵又一阵突然泛起的沙烟,迷住人眼。 “裴峰?”陈九州揉了揉眼后,惊得抬头。 “陈相,裴峰无事。” 待看清楚场中的情况,陈九州松了口气。 此刻,裴峰举起白缨枪,极其诡异的,枪头之上,居然抵住夏无伤三尖枪的枪头。 两柄枪杆,各自弯成了一个弧状。 偏偏在两人身边,风沙漫天而起,似是被什么搅动一般。 裴峰虎口渗血,面上却无惊无惧,反倒是双手共用,紧握枪杆。 夏无伤也不好受,居高临下,他要用的气力,更要耗上几分。 但这种时候,谁若是松手,便会被对方的枪头扎入身子。 “你我打平,松手再来!” “老子的眼里,从来没有平手之说,生者为胜,死者为输!”裴峰大笑回答。 夏无伤骂了句,索性也双手共用,抱住枪杆。 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场中的两人,谁也不肯让步,就抵着两个枪头。 在场的人,不管是陈九州这边,还是南海镇城门口的敌军,尽皆看得心惊胆战。 “枪杆要断了。”李隆惊声开口。 哪怕枪杆再坚硬,但经过这两人的长时间的互力,终归要断掉。 喀嚓喀嚓—— 裴峰迅速一个翻滚,往旁边退去,夏无伤断掉的三尖枪,刚好轰然扎下,扎入沙地,十寸有余。 而裴峰的白缨枪,也恰好往天空方向迸射,惊得夏无伤双手齐出,抱住了迸射的白缨枪。 两人各自退开,都喘了一口大气。 “来双刀!”裴峰扭了扭脖子,朝后大吼。 李隆急忙选了两柄双刀,惊颤地递了过去。 “给本殿一对铜锤!”夏无伤咬着牙,也不甘示弱,这时候若是他认输,或者被裴峰重伤,那么三军的士气,将会被影响。 该死,这虎候,怎的如此厉害! 198 夏无伤之死 “来啊!”此刻,夏无伤也打出了怒气。 裴峰抖了抖双刀,抹了一把脸面,战意更浓。 “找死!”夏无伤跃起身子,在阳光的映照之下,整个人更加威武不凡。 咣—— 铜锤砸下,被裴峰提起双刀格挡,激起阵阵火星。 “东楚虎候,今日便把你打成死猫!” 纵横东楚多年,眼下,居然出了一个和自己平分秋色的人物,没由来的,夏无伤更加动怒。 咣咣咣! 收回铜锤,夏无伤连着猛砸,这模样,不把裴峰砸个头破血流,誓不甘心。 裴峰的双刀,已然被慢慢砸凹。 “怎么了虎候?你还手啊!” 近战鏖战,无疑是铜锤这种兵器,更具威力,再加上夏无伤的神力,更添了几分。 乍看之下,裴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夏无伤身后,三万军士皆是一片喝彩。 “陈相?似有些不妙。”贾和担心道。 夏无伤确实可怕,反正穿越这一年多,陈九州似乎也没见过,能比夏无伤更怪物的存在。 “不急,本相相信裴峰。”陈九州平静道。 还是那句话,裴峰虽然那种敢换命的,而夏无伤不敢,从先前的打斗便知道了,单单这一手,就能让夏无伤失去许多先机。 锵! 果然,如陈九州所说。 原本在猛砸铜锤的夏无伤,突然间惊喝一声,手中的一柄铜锤,被裴峰趁着空档,双刀一扫,削飞到半空。 但在同时,裴峰的双刀,也尽皆从中折断,碎成几截。 夏无伤恼怒地扔掉另一柄铜锤,赤手空拳朝着裴峰扑去。 并非是礼让,而是这等双持钝器,若是单单只剩一柄,很难发挥出威势。 裴峰也毫无惧色,弃掉两柄断刀,也迎了上去,两人很快鏖战到一起。 即便不用武器,两人之间的打斗,也堪称凶猛无比。 沙烟漫天,尘屑四散。 “来啊虎候!今日你我之间,只活一个!”夏无伤举起铁拳,不断朝着裴峰崩去。 裴峰堪堪避过,身子上却还是中了一拳,却依旧不退反进,抱住夏无伤的腰下,往前一扑。 两人同时跌倒在地,来不及调整,便继续挥拳相击。 砰砰砰的击打声音,传遍了周围,惊得双方军士,皆是脸色大骇。 不知多久,天色近了黄昏。 而沙地上的两人,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裴峰浑然不怕死,而夏无伤,则是动了天大怒气。 此刻,裴峰已经裸去上身,而夏无伤,成了披头散发的模样。 “陈相,要不要鸣金?” 陈九州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一场斗将,已经往不可预估的方向跑偏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军阵。 此刻,对面军阵里,依旧士气大盛,此时若强攻,得不偿失。 “老裴不会输。”陈九州沉思了下,“贾和,让人挑灯。” “挑灯?陈相,这两人要夜战?” “斗将之说,不分胜负,自然要打下去。” 贾和沉默了下,点点头,打了几番手势之后,在天色渐暗之前,让人很快地挑起灯笼,映照在周围。 对面的几个统领见状,犹豫了下,也纷纷效仿,挑了十几盏灯笼,置在周围。 霎时间,整个场地附近,宛如白昼一般亮堂。 有了光亮,夏无伤满是尘沙的脸上,显得更加暴戾。 “枪来!今天本殿,誓要割下东楚虎候的狗头!” 有军参很快领命,战战兢兢地扔了一把长枪过去。 李隆未等裴峰开口,也急忙走去,把自个的长枪,递到裴峰手里。 “裴哥,务必小心。” “无碍。”裴峰舔了舔嘴巴,浑身上下,皆是死战不退的气息。 等李隆刚退开,裴峰便迫不及待地横起长枪,朝着夏无伤冲去。 “来的好!本殿戳烂你的身子!” 夏无伤亦是倒提长枪,金虎履碾碎沙子,一手如同猿臂般,抓着长枪,直直往前捅去。 又是两股力量相撞,裴峰被震得连退数步,夏无伤也不好受,即便没有退却身子,喉头却发出嘶哑的咳声。 “扫打!” 顿了顿,夏无伤手中的长枪,如同长鞭一般,枪柄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照着裴峰打下。 裴峰堪堪避过,弹起的沙子,却迷住了人眼。 “扫打!” 一阵又一阵的沙烟,在火光之中,显得越发模糊。 “陈相!不妙!” 同为武人的李隆,声音惊颤。 这夏无伤的连番扫打,似乎不是为伤人,更像是创造出一种优势。 陈九州也皱住眉头,刚要开口,便听见李隆的急呼之声。 “不好!” 此刻,场中的夏无伤,已经停止扫打沙烟的动作,蓦然抬起手里的长枪,照着被困在沙烟之中的裴峰,暴戾地掷了过去。 “东楚虎候,本殿天下无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昂—— 带着刺破夜空的枭音,夏无伤的长枪,已经贯入裴峰的腹下,带着裴峰的身子,往半空中抛飞。 “裴哥!”李隆双目赤红。 陈九州也脸色惊惶,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他胸口瞬间发堵。 对面的敌军,已经开始做欢呼状。 而夏无伤,亦是满脸狰狞,嚣张地学着裴峰的模样,比起一根中指。 锵—— 天生神力,夏无伤的长枪,直直把裴峰订到了三百余步外的一株老树上。 肉眼可见,鲜血顺着长枪,扑梭梭地溅出血珠。 这模样任谁来看,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夏无伤转身,高举双臂,迎着本方军士的喝彩,踏起金虎履。 “可曾听闻东楚虎候!!” 一声怒吼,远远传了过来。 随着而来的,亦是一柄掷出的长枪,隐隐带着穿山透海之威。 夏无伤刚转过头—— 咻! 掷来的长枪,从夏无伤的脑袋贯入,鲜血炸开,连带着夏无伤的尸体,远远抛飞到海水里。 轰隆一声,激起千百重浪花。 这一幕反杀,让全场呆若木鸡。 “杀!”陈九州见状,急忙抬起手臂,遥指前方。 吼吼—— 裴峰的反戈一击,瞬间让整个东楚阵营,发出无比的怒吼,带着满腔怒火,各持兵器,如同虎狼一般,往前扑杀而去。 “敌首夏无伤,已被我东楚虎候掷杀!” 199 南海夫人 “老裴!”陈九州带着一队军士,趁着双方厮杀的空档,疾步走到裴峰面前。 老树隐隐要崩倒,而裴峰的半个身子,也已经是血肉模糊之象。 让陈九州欣喜的是,此刻裴峰居然还能喘着气说话。 “陈相……我又得养伤一月了。” “养!养不好别回来见我!”陈九州双眼渗泪,让人小心翼翼地把裴峰扶下来,寻来军医,迅速止住流血。 “这一仗,虎候当是头功!” 若非是裴峰,夏无伤的三万大军士气不碎,将是一场极难的硬仗。 “陈相,我东楚大胜!”没多久,贾和一脸烟尘地跑来,脸色带着狂喜。 没有了夏无伤,这三万军士,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会寻找机会溃逃。 而临时指挥的几个统领,也尽皆被左龙射杀。 “告诉陈七聪,给本相拦住他们!” 沿着南海镇往前,便是新设的天门郡,而陈七聪早已经按着陈九州的意思,埋伏在敌军的退路周围,伺机阻杀。 截杀夏无伤的战略,此刻已经大胜,剩下的,便剩何通那边了。 “何通那边如何?” “陈相,按着计划,何通已经围住了会稽郡,鲁长风这个疯子,征用了几万民夫,连武器都不敢发,便让这些民夫帮忙守城。” “这老狐狸,也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了。”陈九州冷笑道。 “若是强攻,那几万民夫,恐会遭受无妄之灾。我估计,这正是鲁长风的心思。” 陈九州何尝不明白,几万民夫不过是炮灰,若是强行攻城,那么即便胜了,以后也必遭人诟病。 更说不定,以后会稽郡的民心,愈加难收服了。 “李隆!”犹豫了下,陈九州冷声开口。 李隆迅速走来。 “你领本部护国营,清剿逃亡的敌军!记住,务必不能让敌军形成大股势力。” 若有个几千人聚在一起,又在东楚境内闹腾,简直让人头大。 “陈相放心!我定然封锁两边通道,如此,敌人只能往天门郡的方向逃窜。” “好!” 天门郡那边有陈七聪在,那么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白鸾,带本部人马,随本相奔赴会稽郡!” “遵陈相令!” 夏无伤死后,逃亡的军队,漫山遍野的,如密密麻麻的蚂蚁,疯狂乱窜。 一个满脸怒气的统领,在上千个军士的注目之下,拖着一名舞姬的头发,揪到海边。 “便是你!便是你这个奸细,迷惑了殿下,害得我们如此之惨!” 怒不可消,统领长刀挥下,将舞姬的头发,瞬间削去了大半,连着不少头皮,也被黏在了刀刃上。 舞姬微笑着,面朝大海。 即便丑了,即便流血了,依然平静地笑着。 “死到临头你还笑!贱人!” “来啊!扒光她的身子!让海鹰活活啄死她!” “贱人,可曾有姓!敢言否!我亦懂诅咒之术,咒你千世百世,不得超生。” “我听殿下讲过,她叫李茹儿。” “李茹儿,祸乱朝纲,乃妖姬!” 李茹儿艰难地站起身子,旁边统领大怒,又是一刀横斩,斩得李茹儿身子趔趄,崩出阵阵血花。 “奴家想告诉整个天下,东楚风雨飘摇,并非只有男儿救国,我李茹儿虽为贱身,亦有报国之志。” “有女还乡,须眉不让,弃我裙钗,着我袍装——” “东楚,吾国!” 柔弱不堪的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跳入奔腾不息的海水里。 有海鹰萦绕半空,久久长嘶,皆不敢啄咬李茹儿的尸体。 不久后,陈九州红着眼睛听完这件事情,乃连上三道谏书,追封李茹儿为南海夫人,立祠堂,将南海附近一带的海域,称为茹儿海。 …… 夜尽天明,曙光之下的会稽郡,显得越发沧桑。 夏无伤噩耗传来的时候,鲁长风整个人,足足呆滞了半柱香有余。 “这才几日,夏无伤的三万大军,就、就没有了?”回过头,鲁长风拼命看着一名军参。 希望军参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惜,真的永远假不了。 夏无伤的兵力一倒,换句话说,会稽郡在外,已经没有任何援军了,除非是徐梁两国,突然间改了主意。 但即便如此,也需要打破东楚前线的防御,才能渡江解围会稽郡。 撩起额头前的白发,夏无伤整个人,显得愈加老态龙钟。 “陛下,我国国都城坚墙高,必能耗死陈九州!”一个络腮胡统领开口。 这人叫王春,在鲁长风逃难来会稽郡的时候,便投诚效力了,鲁长风立国之后,被拜为三军都督。 “再者,会稽郡里,亦有五万民夫相助守城,何惧陈九州!” 投降,自然是不会投降的。 鲁长风很明白,陈九州绝对不会放过他,整个东楚,也绝不会放过他。 所以,只能拼死一战。 “夏构!”仰起头,鲁长风露出暴戾的神色。 “你带人再拉三万壮丁,若有不从,便多杀几个,以作杀鸡儆猴。” 原本在最后面的夏构,远没有想到,鲁长风会给他下这种命令,皱了皱眉,拱手领命。 “夏构,你行兵布阵无甚本事,这等任务,莫非觉得委屈?”鲁长风已经处于半疯状态,若在平时,他绝不会这样迁怒于夏构。 “陛下,臣不敢,这就着手去办。” “哼,去吧。”挥了挥手,鲁长风懒得再看夏构一眼。 六藩之中,最弱的一个藩王,当然,也是整个东楚最后一个藩王。 “陈九州啊陈九州,你若是有胆,便把这八万民夫壮丁都杀了!敢么!你不敢!” 鲁长风抬头大笑,笑得旁边的文臣武将,皆是心底发慌。 “你终究是怕,怕东楚三千万子民,再把你称为奸相!” 200 老而不死是为贼 走出小皇宫,夏构回头扫了一眼,嘴里发出冷笑。 一个伪帝走到了尽头,负隅顽抗罢了。 “王爷,现在怎么做?”眼看四周围都是自己人,随行军师,立即沉声开口。 “陈相果然神勇,大破夏无伤,剿灭敌首,现在不管如何,我等必须上下齐力,尽一份军功,日后去了楚都,也算有了投名状。” “王爷请说,我等敢不效命!” 夏构眯起眼睛,四周围看着。 很多时候,别人都说他是六藩之中,最为愚笨的一个王爷,殊不知,这是大器藏拙,否则,以他平安郡才过万的军力,早被其他藩王吃得渣都不剩了。 夏构压低声音,“派人将民夫之中有威望的家老,先请过来。” “王爷这是——” “鲁长风真是吓傻了,古往今来,民夫帮忙守城,务必要在一个可以把控的数字。伪帝不得民心,鲁国更是荒谬之谈,看着吧,整个会稽郡,不知有多少百姓巴望着鲁长风破城失守。” “王爷果然妙计,我等这就去办。” “记住,不能惊动鲁长风这个国贼。” 谋士点头,“王爷放心,鲁长风已如丧家之犬。” 两日时间。 陈九州带着白鸾的一万多河安军,从建林郡行军奔袭,终于赶到了会稽郡外。 由于有书信在前,何通早已经帮忙立好营帐,密密麻麻的营帐,围住了整座会稽城。 咻—— 又是一只信鸽被射下,如同拨了头彩一般,射下信鸽的楚士,急忙拎着入了中军大帐,慷然领功。 “陈相,第十八封求救信了。”何通取下信笺,看了两眼,便递到陈九州面前。 “这老东西,现在是真的怕了。” 陈九州也脸色莞尔,他还以为,鲁长风至少能坚挺一下。 “林堂那边,也来了书信,说有不少南梁斥候,出现在边境周围,但大军紧守,梁人一时也不敢动作。” “夏侯惠,这新皇帝,倒是比他老子强了几分。” “陈相。”贾和有点无奈,“夏侯敬若在以往,可是被称为中兴之主的,我估摸着,是被陈相打掉了斗志,才会变成酗酒之徒。” “不敢东山再起,也配称中兴之主。”陈九州摇着头,“还好没动林堂的兵力,过不了楚江,南梁和徐国,是不敢贸然举兵了。” “但陈相还需小心夜长梦多,尽早攻下会稽郡,方是上策。” 陈九州点点头,“何通,夏构那边怎么样。” “已经有消息回报,说鲁长风另征收了三万民夫,加起来共有八万民夫,如今夏构已经在与民夫中的家老细谈。若是能说服,那么会稽郡破城在望。” “夏构这是想立投名状,不过也好,至少让东楚上下,看到了这份心意。” “陈相!侯爷!国贼鲁长风登上墙头,似要谈判!”这时,周公陆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谈判?”陈九州怔了怔。 鲁长风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东楚不会放过他的。 “陈相,这等腌臜货,莫理就是!”何通骂道。 “为何不理,走,侯爷随我一起去看看,本相很好奇,鲁长风会说些什么。” 高耸的会稽城头,鲁长风换了身崭新龙袍,却依旧压不住,在冷风之中的老态龙钟。 有军参捧来参汤,鲁长风急忙喝了两口之后,脸色才逐渐红润起来。 “陛下,陈九州来了!”王春在旁,冷声开口。 鲁长风抬起头,待看到城墙之下,那个梦魇般的人影之时,不由得又愤恨起来。 “鲁老爷子好久不见。”城墙下,陈九州冷笑着拱手。 “陈九州!真是祸害遗千年!”鲁长风咬牙切齿。 “本相早就说过了,哪怕鲁老爷子全家死了,本相都不会死。” 这句话,蓦然让鲁长风嘴巴一咳,咳出一串血花。 儿子鲁敬,女婿夏峥,义子夏无伤……等等这些,都是被陈九州害死。 “陛下!”王春急得掏出手帕,替鲁长风抹去嘴角的血迹。 “半死不活了,称什么帝嘛。”陈九州摇着头。 “陈九州!可否退军?”阴着脸色,鲁长风冷冷发问,“我城中尚有四万精兵,亦有二十万民夫帮忙守城,你攻不下的。久战不下,徐梁再联手伐楚,东楚大危。” “老夫虽然立国为鲁,但也曾经是楚人,所以不忍心,见着东楚亡国。” “你若是带兵退去,朕答应你,向东楚称臣,年年上缴岁贡,献上建林,东海二郡,即便在日后,也可与东楚联手抗敌。” “陈九州,如何?朕的条件足够优厚了。” “滚你娘的狗犊子!”城墙下,陈九州乐得直接开口大骂。 “老而不死是为贼!鲁长风,你如今连子嗣都没有,怎么的,还想挣扎两年,以你这七老八十的年岁,再讨几个小妾,老来得子?” “本相告诉你!会稽郡必破!你的狗屁鲁国,也终究是一场耻辱的笑话!” “老东西!东楚国贼!浪费这些唇舌,还不如多喝几口参汤,吊着你的狗命!” 鲁长风整个人,被激得脸色瞬间发白,“哇”的一口吐出黑血,连新换上的龙袍,也尽数被染红。 “射、射死他!给朕射死他!” 城墙上,一个统领举起短弩,还未来得及勾线,便被一支银头羽箭,穿破了头颅,死在当场。 不远处,左龙再度搭起金弓,连着崩弦三次,咻咻咻,瞬间,除了惊惶躲避的鲁长风外,又有三人,伏尸在城头之上。 201 四面楚歌 左龙的弓术之下,惊得鲁长风在城墙上抱头鼠窜,仓皇不已。 “护驾!护驾!”王春抽刀佩刀,惊声怒吼。 “快!立盾!陈九州要攻城了,挡住楚人弓箭!” 实则是想错了,陈九州现在,压根儿没有攻城的意思,再如何,也该给夏构一个投名状的时间。 当然,若是强攻的话,陈九州亦有信心。 真打起来,陈九州敢断定,那些民夫必然是消极应战,甚至有更大的可能,会不顾一切地逃跑。 至于伤亡,那就说不定了。 “陈相,我有一计。”贾和笑着走来,眯起眼睛。 “我说老贾,你这模样,真像个狐狸一般,对了,你本来就是燕国之狐。” “陈相又夸我。”贾和顿了顿,继而开口,“如今围住会稽郡,陈相可令四周楚士,皆唱楚歌。” “唱楚歌?” “自然,陈相别忘了,会稽郡里的军士,亦是楚人。” “贾和,此乃妙计!”稍想一下,陈九州脸色大喜。 四面楚歌,这贾和真是个天才。 “何通,白鸾,传本相令,让本部楚士,立即高唱楚歌。” “唱楚歌?”何通与白鸾面面相觑,特别是白鸾,她的越人三部,虽然说也听过,但终究是越人,唱得不见得多熟。 “楚歌一起,会稽郡内的军心,必将大乱。” 再加上夏构的计划,要不了两天,会稽郡必破。 听完陈九州的解释,何通与白鸾也纷纷露出喜色,慌不迭地走出中军帐,往本部人马走去。 对峙半日,又是一场黄昏落下。 在昏暗的视线中,会稽郡四周围,突然想起了若雷的长呼声。 “什么声音?” 会稽城头,原本紧张无比的两队军士,在听到这种长呼声之后,猛然间身躯一震。 身为楚人,自然听得懂楚歌。 有一些,已经开始红了双目,下意识地跟着小声唱了起来。 “南疆有国,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戚,如同感染体一般,传遍了会稽郡的每个角落。 即便是躲在屋里战兢的孩子,听到歌声之后,也忍不住跟着和了起来。 楚歌,乃是高祖立国之后,恰逢敌国来攻,战况紧急,便亲自挑选百位文士,呕心沥血所作,旨在鼓舞楚人士气,保家卫国。 一曲楚歌,不仅帮高祖打赢了立国之战,更是流传四百余年。 贩夫走卒,高官富贾,将鍕士卒,孩童妇人,皆是能信手拈来。 “有子初长,盼之为将。” “护我江河,守我山川……呜呜。” 一名年轻军士泣不成声,将头伏在城墙上,弃了长戟痛声大哭。 嚓—— 一柄长刀,从他的后背捅入,直捅到了面前腹下。 抽回长刀,王春脸色发白,“不许唱!都不许唱!谁再唱,便以叛逆论处!” “这是陈九州的奸计!” 可惜,并没有太多人听王春的话,东头声停了,西头又有声音骤起,霎时间,四周围都是悲戚的楚歌声音。 “陛下!四面楚歌!”有军参仓皇无比地跑回小皇宫,连语气都发抖了。 这等光景之下,颓丧的气氛,一下子传染开来,原本还有些士气的守军,瞬间军心大碎。 鲁长风浑身哆嗦,料不到陈九州会有这一手。 “陛下,若军不能战,国都必会失守!” “传朕的命令,若有再唱者,当斩——” “陛下!陛下!南门外的楚军,开始推动投石车,组架井栏!”又有军参惊惊乍乍地跑来。 鲁长风惊得又要开口。 “陛下,东门的东楚忠勇侯,开始列军阵!”又是一个军参,哭丧着脸跑入。 “陛下,东楚越人军身挂绳勾,准备攀城墙了!” “陛下!敬天营叛乱,要打开西门,恭迎楚军!” “陛下——” …… 一个又一个的军参,不断带来噩耗。 “都、都闭嘴!”鲁长风抽出长剑,捅死最前面的一个军参。 余下的军参,皆是惊惶地后退几步。 “传令夏构,让他赶紧带着民夫去守城,务必挡住陈九州!” 实际上。 陈九州并未打算攻城,做出佯攻的姿态,无非是为了配合楚歌的药效。 结果很满意。 “陈相请看,鲁长风调动民夫了。夏构偷偷传来书信,民夫中至少有上百位家老被说服,愿意配合王师。” 家老,相当于百户人的小头领,一般由德高望重的老人担当。 上百个家老,穿插在八万民夫之中,很容易造成连锁反应。 西门城头上。 夏构意气风发,这一次,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意义上的扬眉吐气。 “陈相有问,我等是楚人,或是鲁人?”夏构抬起手臂。 “自然是楚人!”几万民夫振臂高吼。 “陈相有问!辞家破贼,是为贼?或是破贼的英雄?” “自然要做英雄!” “东楚,吾国!”夏构举高手臂,握成拳头。 不知觉间,早已经热泪盈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八千老卒敢赴死,又为何七万南江军,在面对六十万徐梁联军之时,会死战不退。 他曾经耻辱,也曾经迷茫,但幸好,抓住了最后一片黎明的曙光。 “东楚!吾国!” 数不清的民夫,甚至不少原本的会稽郡守军,皆是齐声高喊。 202 你这个皇帝是假的 “为何还有楚歌!还有楚歌!”连着又杀了三四个军参,鲁长风才踉踉跄跄地走出小皇宫。 一个新纳的妃子,刚要走来将他扶住。 鲁长风恼怒地手起刀落,将妃子的人头连砍几刀,才喷着血倒落在地。 “王春!朕的大都督何在!” 王春满脸惊恐地走来,“陛下,那些民夫都反了!把所有城门尽数打开!陈九州的人马,此刻已经进入会稽!” “夏构呢!夏构这个废物!” “陛下,正是夏构带头挑反!” “什么!”鲁长风又是一阵摇晃。 “陛下,会稽郡外不远,便是东海郡!我等便去那边,东山再起!” 这一句,才让鲁长风回过了神。 “快!王春,收拢残军,去东海郡!” 可惜,那位大都督王春,转身还没走几步,便顿在当场。 厮杀与火光之下,一大队的人马,冷冷走到了小皇宫之前。 为首的,赫然是陈九州。 在陈九州身后,还跟着贾和李隆等人。 “王春,护驾!”鲁长风大惊。 他的大都督让他失望了,很快就跪在地上,冲着陈九州拼命叩头乞活。 “这又是谁?”陈九州面露冷笑。 “老狐狸的大都督,可帮着做了不少坏事。”贾和冷冷开口。 喀嚓! 李隆跃身而来,手起刀落,将王春的人头一刀斩下,提在手中。 “贼党王春的狗头,已被我无双候李隆斩杀!” 闻声,四周还在顽抗的军士,纷纷大惊,亦有许多,放下兵器投降。 “鲁贼,你的皇宫有点破啊。”陈九州冷笑遥指,面前所谓的鲁国皇宫,实则是王爷府改造,连御道都没有,故而才入了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便到了小皇宫外。 当然,陈九州之所以这么做,便是要彻底断了鲁长风的后路。 “陈九州!陈九州!”鲁长风又气又惊,嘴巴已经咳着血。 四周围有楚士赶来,将鲁长风冷冷围在当中,这光景,即便是插了翅膀,也跑不了了。 “好好在东楚做你的太尉不好么,偏要闹腾这么多事情。”陈九州摇着头。 穿越而来,第一个对手,赫然便是鲁长风。 谋反,叛逆,攻杀中门篡位,又跑来会稽郡,毒死会稽王占位,继而后面又立国称帝。 “咳咳咳!”鲁长风拼命抠着喉头,艰难地喘着大气。 “老了,便该服命。” “陈九州,你以为你赢了吗!”鲁长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陈九州。 “别忘了,即便我现在死了,依旧是一位皇帝!吾乃大鲁开国之君!后世流传!” “而你呢!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奸相!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待你化成腐草烂泥,而朕,依旧被写入史书!” “写入史书?”陈九州淡淡一笑,“那本相就告诉你,东楚史书会怎么写。” “叛贼鲁长风,纠结同党,占郡为王,乃奸恶贼首,受后人万世唾骂。” “朕是皇帝!朕不是贼首!皇帝!是皇帝!与南梁,徐国的两位国君,并称的皇帝!”鲁长风嘶声大叫。 “谁会认你为帝!” “会稽郡万千百姓,自然会记得朕!朕乃大鲁开国之君!” “好!”陈九州怒极反笑,转头去看,发现整个会稽郡,随着一个个军士的投降,已经渐渐趋于平静。 不少百姓,离得极远,战战兢兢地看着。 “贾和,请些人过来。” 虽然不明白陈九州的意思,但贾和也并未过多犹豫,走过去好声好气地请来了十余个百姓。 “老丈,告诉本相,这是何人。”陈九州淡淡抬手,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鲁长风。 “国贼!恨不得生吃其肉!”满头银发的老者顿足捶胸。 “兄台,他是何人。” 又有一个中年贩夫走来,脸色同样不屑。 “回陈相话,此乃国贼,东楚罪人!” “多谢兄台。” 中年贩夫转头之时,还不忘一口唾液,吐在鲁长风身上。 抹掉唾液,鲁长风眼神恶毒地扫了一眼,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 “陈九州,这些人肯定是怕你,才会这么说的!” “你错了。”陈九州摇着头,“本相便给你一个机会,偌大的会稽郡,只要有三人来扶你,本相便让你离开,如何?” “陈九州,此言当真!”鲁长风脸色狂喜。 “当真。”陈九州一脸云淡风轻,随即让围着的楚士,散开一些。 并非是逗趣,而是要让鲁长风这个恶贼,彻底带着愤恨与不甘,去地狱继续忏悔。 “来人!来扶朕起来!”鲁长风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子,冲着四周呼喊。 越来越多的军民,缓缓走来,却未有一人,往鲁长风走去。 “扶着朕!朕封他为大都督!封侯拜相!”鲁长风嘶着嗓子,求助似地向四周喊着。 无人理他,见着他爬来,亦是纷纷吐去口水。 到最后,他拼命抠出一个玉佩,爬到一个年方四五岁的孩童面前。 “娃娃儿,你扶着朕,朕是皇帝,朕给你这枚玉佩,能买许多好吃——” 孩童打掉鲁长风的玉佩,稚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成为压垮鲁长风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识你这个皇帝,你是假的,皇帝只有楚都才有,你再过来,我便吐口水了。” 鲁长风神情愕住,继而仰头朝天,未看清天边的云色,连吐数口黑血,双手抖如筛糠,“嗝”的一声,身子再往后一翻,当场气绝身亡。 “将鲁贼的尸首送回楚都,曝晒三日,再扔去喂狗!”陈九州冷冷转身。 待声音一落,会稽郡里,皆是此起彼伏的欢呼之声。 203 南陲风云 “讨逆鲁贼,我等大胜!”站在会稽城头,陈九州振臂长呼。 讨逆之战,堪称完美,兵损不到百人,干净利落地灭掉了伪帝社稷。 城墙下方,无数辞家破贼的楚士,皆是跟着怒吼。 鲁贼立国,激起多少楚人的怒火,现如今,总算是覆灭了,连带着曾经的六藩封地,这一刻,也彻底落入东楚之手。 “李隆,你既已奔赴会稽,情况怎么样?” 早候在一边的李隆,露出笑容,“陈相放心,本将不辱使命,已经把溃军赶到天门郡附近,和定边大将陈七聪一起,联手剿杀,收拢投降的楚士两万余人,正押在会稽郡外。” “按着老规矩,先送到河安郡挖矿,若是表现好的话,再重新启用为卒。” 白鸾在旁听得欢喜,“我就先多谢陈相了,我保证,下两个月的矿石产量,肯定增倍!” “异人侯,你这兵源也来得太容易了。”李隆苦笑,他在楚都募兵,募得要生要死的,也不过一万之数。 “谁让河安有矿场!”白鸾白了李隆一眼。 “好了好了!李隆,本相令有任务要交与你。”陈九州微笑道,手下的这帮大将,算是他一手带出来,忠诚绝对没问题。 “陈相请说!我万死不辞!” “别要生要死的,都跟裴峰那小子一样了。”陈九州无奈道。 李隆嘿笑一声,难得露出憨厚模样。 “自会稽郡起,附近原本五藩的封地,便交由你打理,募兵事宜,民生发展,乃至谋士军师,你自可挑选。” 陈九州可不想只养一帮莽夫,适当的,也该让这帮人接触一下民生政治。 当然,裴峰例外,都特么头铁成型了,只能一直带在身边,作为冲锋大将。 像林堂,白鸾,李隆,陈七聪这些人,肯定要好好培养。 “多谢陈相!”闻言,李隆脸色狂喜,为将者,谁不想成为边关大将,守护疆土。 “好好干,本相看好你,过些时日,本相会派武程过来,辅佐你一段时间。” “陈相放心!若有辜负,我以死谢罪!” “嘿,本相才刚说完,你又要以死谢罪了。” “陈相!无双候该罚!”白鸾嬉笑道。 “我同意。”贾和也举手。 “那么,就罚无双候亲自下厨,为我等准备一场庆功宴,如何?” “陈相英明!” “本将今夜,便给陈相与诸位,玩命整个东楚全席!” “陈相你看,无双候又要玩命咯。” 李隆无奈地憨笑起来,跟着裴峰太久,他都习惯打打杀杀的腔调了。 …… “东楚军报!陈九州克复会稽,东海,端南,平安,建林五郡!鲁国灭亡,鲁帝鲁长风吐血气绝,太子夏无伤被东楚虎候掷杀!” 未央殿外,一个军参匆忙入殿,跪伏叩拜之后,将军报递到徐泊面前。 徐泊眉头皱得极深,将军报细细看了几眼,数不尽的愁苦,瞬间攀满了脸庞。 “陈九州啊陈九州!东楚崛起的契机,便是此人!” 将军报丢到殿下,徐泊艰难地揉着额头。 “南梁新登基的夏侯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若是早听朕的,联军伐楚,东楚守疆的那位裨将之子,如何能挡得住!” “又错失一次灭楚的好机会。” “陈九州,朕突然有些期待了,你能把一个病弱东楚,带着走到哪一步?” “灭梁灭徐?争霸上洛?逐鹿天下二十州?” 未央殿内,徐国满朝文武,皆是默然不语。 “笔吏。”撑起身子,徐泊才冷冷开口,“书信一封给陈九州,就说朕祝他讨逆顺利,破城大吉,称霸南陲三国,指日可待。” “陛下,这、这是何意?”丞相张之乎一头雾水。 “朕觉得有趣,不可么!” 哐啷—— 将御桌上的酒盅拨到地上,怒不可消的徐泊,冷冷退朝回宫。 南梁,广陵永安殿。 新登基的夏侯惠,寄托着六千万梁人的期待,当然,他亦是想做一代明君,重振南梁社稷朝纲。 “便是此人,三番两次地灭我南梁军威,着实可恨!”夏侯惠捧着军报,脸色发冷,刚蓄起的八撇胡,并未能多添几分霸气。 性子里的柔弱,让他在得到一次次的斥候密报之后,终究不敢与徐国联手,兵伐东楚。 “若非我南梁只剩三十万兵卒,当真要踏江而过,灭了东楚。” 一个白发老头,拄着金杖缓缓从臣列出走出。 若是李青松在此,必然会大吃一惊,此人居然是至交好友,称为南梁文士之首的李堂马。 当然,比起他天下三士的名头,终究要弱一些。 “李相,可有本奏。”夏侯惠收起怒容,换成和蔼模样,前些时候为了请李堂马做丞相,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机。 李堂马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出。 “陛下,楚人固然可恨,但现今之计,我南梁还是以休养民生为业,有三十万大军在,可北拒徐国,南拒东楚,无忧矣。陛下须知,我南梁夹于两国之中,一棋不慎,满盘皆输。” “李相的意思,是不宜再起刀兵,朕明白了。” “不对,本相的意思是,暂时不起刀兵,堪破时机,自然要行拓疆之举。本相最近收到密报,楚江上游的乞活山,已经凿通运河,似是要与东楚为敌。陛下可派遣使臣,以作商谈国事。” “乞活山?”虽然有些不屑,但夏侯惠终归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我南梁百废待兴,诸位务必尽力,复我梁人之兵威!”拂起龙袍,夏侯惠突然间,觉得无比意气风发。 功成霸业,一代中兴明君! 204 山主胞兄 陈九州班师回朝,才刚过了清水桥,沿途之中,已经是连绵十里的百姓。 “克复五郡!陈相功不可没!” “陈相,汝乃我东楚英雄!” “万千楚士,皆是我东楚英雄!” 数不清的百姓,沿途递上蜜水甘果,犒劳出征的楚士。 当然,由于李隆要留守,如今跟着回楚的,也不过千人之数,在其中,连何通也跟着入了楚都。 只待面见小皇帝之后,便立即回天子关准备一番,带兵渡江镇守九郡之地,与林堂各为呼应。 否则的话,兵线拉得太长,林堂一个人会很吃力。 “陈相,吃我一个柿果如何,自家种的,可甜着!”有老农挤破了头,才把一篮子柿子,递到陈九州面前。 “多谢老丈。”接过柿子,陈九州随意拿了一个,抹了几下便吃了起来。 “不愧是我东楚的柿果,甜着!” 贾和在旁微笑,将一些碎银,偷偷放入老农的篮子里。 “自今日起,我东楚山河不碎!” “东楚山河不碎!” 十里长路,无数的百姓跟着齐声高呼,说不出的骄傲。 百年时间,东楚几乎是孱弱到了骨子里,哪怕云游到他国,道出故乡之名,亦会遭人耻笑。 但往后,这等耻笑,谁还敢脱口而出! “恭候陈相!”举国之中,最激动的人,莫过于小皇帝夏琥,若是鲁长风不灭,他总觉得寝食难安,愧对列宗,宛如一个昏君。 现在好了,陈九州讨逆成功,以后去夏氏宗庙里跪拜,他说不得要骄傲地多说几句。 “臣不辱使命,总算是讨逆成功,皆因陛下英明。” 有外人在,陈九州多少会顾及夏琥的面子,这两句,明显让夏琥爽得不行,连笑容的弧度,都大了几分。 “陈相,朕已经命人备好酒宴,接风洗尘,请诸位快快入座。” “多谢陛下!” “我等多谢陛下恩赏!” …… 三日后。 陈九州站在城门下,有些沉默地抬起头,看着鲁长风被曝晒成炭的尸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终究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鲁长风这头老狐狸,总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大哥,大哥!”慕容鹿的声音,突然急咧咧传了过来。 没等陈九州反应,已经被这狗犊子拉到一边。 “大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东西?”陈九州怔了怔,可不指望这小犊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别给他惹祸就算烧高香了。 “来啊!给小爷扛过来!”走到一处角落,慕容鹿嚣张地挥着手。 怕他出事情,更怕他闯祸,所以贾和一直安排着几个护卫,却不料,几乎成了慕容鹿的狗腿子,天天跟着鸡飞狗跳的。 一个麻袋,重重丢到陈九州面前。 “人?”听到麻袋里的咳嗽,陈九州皱了皱眉。 东楚如今百废待兴,这光天化日的,敢行掳掠之举,当真是有点过分了。 看着陈九州神色不对,慕容鹿急忙恬着脸开口。 “大哥别急,此乃贼人!” “贼人?” 将麻袋打开,一张满头苍发的脸,瞬间露了出来,艰难地喘着大气,身上脏兮兮的道袍,显得尤为注目。 “老道?” “嘿嘿,大哥有所不知,这老道乃是乞活山的人,小爷今日刚好去游猎,见着他在忽悠乡民,害我东楚,这不,就把他绑来了,交给大哥发落!”慕容鹿邀功似地开口。 “干的不错。”陈九州露出微笑,明面上,是不让乞活山的入楚,但暗地里,终归是防不胜防。 “你是陈九州?”老道皱眉开口。 “是又如何?” 老道一下静默,仅冷冷看着陈九州,这深邃的眼神,让陈九州莫名一阵寒颤。 啪! “嘿,你瞪我大哥!”慕容鹿一耳刮子甩下去,抽得老道一边脸庞发肿。 陈九州总觉得哪里不对,防不胜防没错,但如今东楚的情况,再偷偷来宣传教义什么的,百姓归心,士卒爱国,完全没有什么效果。 “小鹿,先把人押下去。”犹豫了下,陈九州淡淡开口。 “陈九州,你可知老夫是谁!” “你就一个老犊子!”慕容鹿又恶狠狠地一巴掌打下。 这一次,老道的模样更惨了,连嘴巴都溢血了,眼看着慕容鹿又要抬手,吓得不敢继续开口。 陈九州示意了个眼色,慕容鹿才怏怏地往后退去。 “陈、陈九州,吾乃山主的胞兄!你敢无礼!” “山主胞兄?” “自然!识相的,快些放了我!” 陈九州皱住眉头,深思了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继续让人把老道押了下去。 山主胞兄?这一下可有意思了。 看来,那个龙玺,果然要起连锁反应了。 205 有子夏昭 天下二十州,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往往会因某件事情,而变得微妙起来。 比如现在,东楚和乞活山的关系。 陈九州敢断定,那位傻子一般的山主胞兄,说到底,不过是作为投石问路的石子儿。 “陈相,白庆龙来信了。”贾和急步走来,将一封信笺,递到陈九州手上。 白庆龙,即是那位乞活山山主,白寄春的义父,牢里那位老道的胞弟。 陈九州将信笺打开,看了几眼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 “不出陈相所料,白庆龙在试探东楚底线。”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急。” 三日时间,老道白庆忠活得好好的,并未问斩,也因为这一出,终于让白庆龙猜到了什么。 “他想入楚,无非是为了龙玺的事情,将自己的胞兄作为问路的石子,也是个狠人儿。” “陈相,见或不见?” “为啥不见,难得这位山主,玩了这么多的手段,总不能让他失望。” 若是抓住老道立即问斩,估计这山主,应当是不会来的了,也不会有什么谈判之举。 东楚和乞活山的梁子,属于越结越深的那种,虽然还不至于不死不休,但也差不多了。 连运河都凿了,这还谈什么。 陈九州突然想知道,白庆龙为了龙玺,能开出什么样的筹码。 “贾和,布置一下,在江岸边临时设置驿馆。” “陈相,江岸离着入城不过一里之地,便有驿馆了,为何还要再设?” “本相告诉你,白庆龙不敢入城。”陈九州冷笑,“毕竟,他是个惜命的人。” 否则,就不会用自己胞兄来试探底线了。 “我立即安排。” 贾和微微一怔之后,转身离开。 龙玺的事情,可大可小,可以成为东楚的亡国之兆,当然,也可以成为东楚的中兴之兆。 善用其器,将有非同凡响的效果。 沉思了一下,陈九州迈起脚步,往皇宫里走去。 …… “罪臣夏构,谢过陛下!”金銮殿里,夏构连头都磕花了,眼睛里还隐隐渗着泪花。 不得不说,被免去罪责与唾骂之名,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在夏构身后,两个嫡子也跟着磕头,不敢有任何不满。 “起来吧皇叔,朕也听陈相说了,这一次能讨逆鲁贼,皇叔功不可没。” 原本夏琥还想封个闲职,但终归被贤王夏青的事情搞怕了,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平安王,选一子,留在本相身边吧。”这时,陈九州淡淡开口。 这一句,让原本跪地的夏构,猛然间抬起头,脸色狂喜。 做一个闲散王爷固然能保全家族,但如此一来,久而久之,过不了几辈,家族必然会衰落。 若是等下一任楚帝登基,秋后算账,那可什么都没有了。 但有人跟在陈九州身边,则就不同。 虽然不会再有高官厚禄,但即便做个小统领,也足够维持家族存活。 “玖儿,还不谢过陈相!”夏构匆忙回头,对着自己的嫡子夏玖开口。 “父王……吾今日身子不适。”夏玖急忙垂头,声音发颤。 夏构眼神失望至极。 自家这嫡子,脾性与他一样,只知混吃等死,不堪大用。 “父王,我愿追随陈相而去!” 另一边,庶出的二子夏昭镇定开口。 全场皆是一怔,连陈九州听着,心底也稍稍安慰了一些。 让夏构分出一子为将,确实是他的意思,所做的,乃是为东楚以后的江山社稷考虑。 若是日后他与贾和这帮能臣战死老去,终究要有一个人出来挑大梁,护住东楚江山。 若是一个忠诚的宗室大将,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为什么,陈九州愿意给夏构一个机会,没有赶尽杀绝,若是连最后一位王爷都不在了,夏氏皇室可真要孤单至极了。 “罪臣夏昭,愿为东楚征伐,戴罪立功!”不过十六岁年纪的夏昭,抬起头来,满是坚毅神色。 “好!”陈九州几步走过,将夏昭扶起。 东楚人才凋零,除了裴峰之外,如林堂李隆这些人,亦有坐镇边关的大任,不能总留在身边。 当然,若是这夏昭看着暗藏祸心,或者烂泥扶不上墙,陈九州也绝对不会客气,遣返回夏构身边,不再任用。 “明日起,你便留任本相身边,做个随身亲卫,若有战功,自会擢升。” 堂堂皇室血脉,只做一个白身亲卫,换做其他人,估计要不满了。 却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夏昭,在偌大的金銮殿里,掷地有声。 “罪臣愿往!赎吾父吾族,十七年大不敬之罪!” “平安王,生有此子,你当欣慰了。”陈九州难得叹了句。 连夏琥看着夏昭的眼神,也不知觉温柔了几分。 “罪臣谢过陛下,谢过陈相!”夏构老泪纵横,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轻松落地。 206 司马婉来信 “平定鲁贼之后,李隆已经按着陈相的要求,继续追剿鲁贼余孽。” “另外,战死的尸体,也一并处理,不会留下任何滋生尸病的可能。” 贾和边走边说,向陈九州报告着最新的进展。 “本相记得,鲁长风尚有三女?”陈九州猛然想到这一茬。 “大女鲁兰,随会稽王殉死,二女鲁红,在中亲王夏峥死后,不久也郁郁而终。” “唯有一个最小的鲁潇,讨逆之时,尚在东海郡,未等李隆取下东海,便已经在死士的护卫下,仓皇渡江。” 陈九州皱了皱眉,没记错的话,这最小的鲁潇,按着鲁长风的计划,是要入宫嫁给小舅子的。 “通知林堂那边,留意一下。” 斩草除根的道理,陈九州深深明白,说实话,这一年多的时间,着实是鲁长风太恶心了,如暗中的蛆一般。 “陈相放心,我已经飞书林堂,让他务必留意鲁家余孽。” 陈九州点点头,“迁都的事情,这两天本相会和陛下商谈一番,争取在入夏之前,定都江州郡,以东楚现在的境况,天子守社稷,反而更能激起楚人士气。” “陈相,此乃大兴之兆。” “对了,白庆龙那边如何?” “还未见动作,估计也快了。陈相可得小心,这白庆龙并非是庸碌之人,当初以一个落魄秀才的身份,收拢八郡之地,天下三百万的乞活门人,可见非同一般。” “本相知道。”陈九州微微皱眉,大争之世,往往是枭雄人物,引领风骚。 无疑,白庆龙便是枭雄。 “封闭消息,不要让徐梁两国的探子发现。” “陈相放心。” “喂!陈九州!有你信儿!”刚走到街上,远远的,便听见李青松的呼喊。 脸色上,似乎还带着微微的揶揄。 “若是他国来信,怎会到青松先生手上?”贾和也怔住。 “陈相,是司马婉的信。”华封取了信,恭敬地递到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接过信,脸色稍稍无语,但并未立即把信拆开,而是抬着头,看着面前的华封。 当年所谓的中兴之才,这些日子以来,总算是有所成长了。 “告诉本相,跟在青松先生身边,学了多少本事。” “些许微末,不敢自夸。”华封急忙垂头。 和无数东楚百姓一样,这一刻,对于陈九州,他也是充满了敬仰。 “觉得自个能出师了,便去天门郡那边,找天门将陈七聪,便说本相让你来的。” “这、这……谢陈相!”华封顿时大喜。 能作为一个边关大将的幕僚,已经是极不错的待遇。 陈九州微微一笑,和贾和继续往前走去。 待走到一个无人的转角,陈九州才咳了两声,拆开信封。 贾和伸着脖子,拼命想看一眼信里的内容。 “老贾,冷静一些……” “好的,陈相。” 缓缓摊开信纸,娟秀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只有一句。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这倒有些意思。”陈九州笑了笑,将信笺递给旁边,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贾和。 没记错的话,他当初出的对子是“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看来,这位赵国公主,似乎是不服气的。”贾和嘴角发笑。 “陈相,不如再出个对子?” “贾和,来纸笔。” 贾和急忙屁颠颠地取来纸笔。 陈九州淡淡一笑,歪歪扭扭地落笔成章,吹干墨迹,便折起来,让贾和交给李青松。 “估摸着这位赵国公主还不知道,与她玩书信对子的人,居然会是东楚丞相。” “老贾,你可闭嘴!” 陈九州心虚地环顾左右,这要被夏骊知道,铁定要阉了。 “陈九州?”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如晴天霹雳,猛然传入耳朵。 陈九州仓皇收回目光,转过身,果然发现一脸狐疑的夏骊,站在了面前。 旁边的贾和紧张无比,偷偷把信笺塞入袖子里。 “陈九州,你在看什么?老远的,本宫就瞧见了,你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夏骊皱住眉头。 “陈相啊,兴许在看姑娘呢。”夏骊身旁,绿罗努嘴开口。 陈九州抬头瞪了一眼,露出干笑。 “与贾和散步,想买些蜜饯干果,让夫人尝鲜。” 夏骊明显不信,“陈九州,你要是敢骗本宫——” “家法伺候!”绿罗挥着小拳头。 “老贾,你脸色为啥这么白?”夏骊转过头,看向贾和。 “回公主,这两日下臣便秘不适。”贾和抹着额头的汗。 “别老学陈九州,若是有喜欢的闺家姑娘,本宫可替你做媒。” 这一句,让贾和脸色蓦然变得有些黯淡。 “回公主,并无。” “快三十的人了,该娶妻了的。陈九州,你也早些回去,本宫让等会绿罗熬楚鲫汤。” 夕阳下,夏骊带着欢欢笑笑的绿罗,径直往前方街路走去。 “老贾,你说咱们这么拼命,为的是个啥。”陈九州抬头看着,久久不愿眨眼。 “家国不碎,平安喜乐。” “说的好。” 陈九州转过身,踏出去的脚步,愈发沉着。 207 书生山主 荆河,乃楚江最大的一条支流河,与其他数不清的大小支流,带着融化雪水,奔腾汇到一起,涌入楚江里。 而荆北郡,便在荆河附近,延伸四方,坐拥八郡之地。 此时,一个穿着寻常文士袍的年轻人,手按着一柄古朴长剑,从荆河往下,徐徐而去。 书生带剑,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纨绔,另一种,则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位年轻书生,明显是属于后者。 荆河之上,两三艘江贼船呼啸着围来。 被书生一人一剑,几个回合间,便削断了帆桅,任着几艘江贼船,嚎啕着滚入汹涌的江水里。 两三日后。 乘着江船的带剑书生,终于入了东楚,抛了锚,上了岸。 几个巡逻楚士皱眉走来。 “外人入楚,请提供身份牙牌。” “烦劳回话,便说一位从乞活山而来的朋友,来拜访陈九州。” …… “确定了?是白庆龙?”陈九州怔了怔,一度有些发懵。 按道理来说,白庆龙作为乞活山山主,至少要带着一队随从吧,好家伙,又是单枪匹马。 “应当是他,身上的气势很惊人。”贾和沉声道。 “陈相,我已经让人在江岸附近加紧巡逻,此次见面,必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甚好。” 白庆龙没有将龙玺的事情昭告天下,很明显,他还是不舍得放弃。 要知道,昭告天下的话,必然会引来其他大国的争夺。 东楚保不住,乞活山照样也得不到。 行到江岸,陈九州远远便看见,一个白衣书生,正迎着江风而立,隐隐的,颇有几分枭雄之味。 陈九州挥了挥手,旁边的几队楚士缓缓退开。 左龙退到百步之外,摘下金弓,冷冷注视着前方,但凡这书生有异动,他立即搭箭射杀。 “你是陈九州。”听见脚步声,书生回过头,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此刻的陈九州,更是一脸发懵。 这面前的乞活山主,看年纪也不过三十,就这年纪,居然还是老道士白庆忠的胞弟,白寄春的义父? 传言不是说,乞活山主白庆龙,至少是个中年大汉么。 易容了不成? “陈相勿忧,我便是白庆龙,如假包换。”白庆龙露出笑容。 陈九州皱眉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饮酒否?” “不饮,酒会误人兴志。”白庆龙摇头,“陈相应该知道,我此番入楚,所谓何事。” “救你的胞兄?”陈九州淡笑。 若是真在乎什么胞兄,便不会拿来做投石问路的石子了。 “胞兄自然要救,这次,还得多谢陈相手下留情。” 陈九州撇着嘴,最不喜欢的,就是跟这类狐狸般的人物说话,拐来拐去,尔虞我诈。 “本相有些好奇,相比起来,令兄似乎要比你大三四十岁吧?” “三十有七。”白庆龙面色不变,“家父七旬之岁,才有了我这个老来子。我还是那句话,陈相不用试探,我单人入楚,足以证明诚意。” “什么诚意?”陈九州面色不变,替白庆龙斟了一盏茶。 “龙玺。”举起茶杯,白庆龙缓缓喝下。 “你我都是聪明人,当知道,这龙玺并非是吉祥之物,匹夫无罪,则怀璧其罪。” “山主的意思,让本相把龙玺给你。”陈九州乐了。 “整个天下,知道龙玺事情的人不多,若是我昭告天下,东楚会发生怎样的变故,陈相应当知道。” “那你要龙玺又有何意义,本相同样能昭告天下。” 白庆龙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关键,乞活山与东楚,似是陷入了一个死结,必须打活。” “山主有何高见。”陈九州点点头,这确实是很狗血的地方,龙玺着实烫手,一个不好,东楚势必又起兵祸。 白庆龙似是进入了正题,淡笑开口,“我观察了许久,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这位东楚丞相,并没有争权篡位的意思,也就是说,你其实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取了龙玺,也无非是为了东楚的利益最大化。” 不得不说,白庆龙的这一句,让陈九州微微吃惊。 这几乎是看透了人心。 “陈相觉得,如今这天下二十州,又如何?” “很不好。”陈九州摇着头。 “世家门阀林立,昏君穷兵黜武,到最后,苦的只是天下百姓。” 陈九州哑然失笑,“所以,山主要龙玺,是想为天下百姓请命。” “我若是这般说,陈相铁定要笑话。”白庆龙脸色蓦然认真,“但又有何不可,天下百姓苦战久矣。” “若是陈相让出龙玺,我答应助陈相一臂之力,一年内拿下南梁。陈相应该知道,我乞活山已经凿通运河,自然可以配合东楚,兵发南梁。” 凿运河,若是陈九州不答应,估计要变成兵发东楚了。 “很大的手笔。”陈九州笑道,“但山主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既然为天下百姓请命,那为何又非山主不可?非乞活山不可?我东楚亦可。” 白庆龙顿了顿,稍候便仰头大笑。 陈九州也淡淡笑着,重新斟茶,缭乱的烟气,瞬间弥漫了周围。 208 龙玺争端 “陈相,我们似乎是谈不拢了。”白庆龙叹着气,“我有些好奇,陈相当初,不过一个庸碌之人,死而复生后,居然成了东楚的中兴之臣。” “我乞活山的教义里,有灵魂附身之说,当然,这等事情,实属太过离奇,谁人会信。” 陈九州直呼好家伙,这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等谬论,贻笑大方。”镇定下来,陈九州淡淡回话。 “我还是希望,陈相能开一个条件。” 开条件?等得到龙玺,再振臂一呼,估计离“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就不远了,到时候连着东楚,也要被乞活山满天下的起义祸及。 所以,这龙玺,是万万不可交到白庆龙手里。 “若是真的得不到,我也只能昭告天下,说龙玺便在东楚了。”语气很平静,但带着浓浓的威胁。 “你不怕本相现在杀你?” “陈相杀不了我,天下二十州,能比我剑快的人,只有一个。你那位蛰伏的高手,是用弓的高手吧,叫金弓将?即便如此,也同样不如我——” 似有一道寒光掠过,陈九州面前,一缕头发缓缓落到茶盏桌上。 而白庆龙,至始至终,似乎都没看见拔剑出鞘的动作。 陈九州皱住眉头。 这白庆龙,不仅是年龄出乎他的想象,连着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陈相放心,我不会杀陈相。我说过了,你我都是聪明人。” 为了验证这番话,白庆龙扬手,将手里的古朴长剑,丢到了几十步之外。 “山主若杀了本相,估计也出不了东楚。不过山主以一介秀才之身,练得这番功夫,当属世间罕有了。” “其中的过程,还请陈相恕罪,不便相告。”白庆龙面色无惧,“今日来看,当真是要谈不成了。” “你我都知,不管龙玺在谁手里,另一方终究是不甘心的。”陈九州抬起头,脸色认真。 “陈相是何意?” “本相要灭南梁。” “灭南梁?”白庆龙稍顿之后,突然眯起眼睛,“明白了,陈相要给南梁栽下一个祸根。” “所以,哪怕山主昭告天下,本相也不怕的。” “你确定要如此?” “山主也说过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白庆龙皱住眉头,“我只是好奇,为何陈相不直接把龙玺给我,我亦可以帮东楚灭掉南梁。” “本相只选最稳妥的办法,东楚不能输。” 实际上,陈九州更看不起这个蛊惑民众的组织,如白庆龙这样的枭雄,得到龙玺后再运作一番,会变得极度可怕。 “怪不得了,陈相以区区病弱之国,能破而后立,确实是策略无双之人。我只问陈相一句,若是日后我乞活山得了龙玺,陈相当如何?” “那便是山主的本事,与本相何干。” “不说与天下人听?” “不说。” “那我又如何能确定,到时候陈相会用真的龙玺?” 陈九州平静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锦盒,随即打开,呈现在白庆龙面前。 玉色蟠龙萦绕在上,神骏不凡,隐隐要飞身而出。 “这、这是龙玺?” “自然。”陈九州笑着推过去。 只要白庆龙不傻,都知道即便拿着龙玺,也离不开东楚,用剑高手又如何? 几千重兵把守的江岸,能杀几个? 一剑破万兵的事情,只有神话里才有。 “给山主半柱香的时间。”陈九州冷静地喝着茶。 “谢过陈相!”白庆龙咬着牙,眼色里的贪婪,终究是很快压了下去,双手小心地捧起龙玺,仔仔细细地端详。 半柱香过,白庆龙才艰难喘气,将龙玺放了下来。 “确是真品,四百余年了,总算重现于世。” 陈九州笑着收回龙玺,白庆龙张着手,愣是不敢阻拦。 抢了又如何?只要陈九州昭告天下,不管真假,终归会有人对着乞活山发难。 龙玺,是多少国君梦寐以求的东西。 “陈相,能否再看一会?” “这可使不得,若是山主看得清楚,造了赝品,我东楚岂不是损失大了?” “这玉色蟠龙的腾飞之姿,乃一代名匠诸葛范所铸,现今天下,谁人能仿?” 陈九州神色犹豫。 “陈相放心,若东楚伐梁,我乞活山必然相助。” 等的,便是这一句话。 “这倒不必。”陈九州淡淡一笑,“这样吧,山主发一道讨贼檄文,便说南梁兵伐无道,乞活山欲举兵征伐。如此,本相便让山主再看一日。” “陈相好手段啊。”白庆龙冷笑。 讨贼檄文一出,相当于和南梁绝交,不死不休了。 “本相只是提意见,这龙玺,日后终归不能留在东楚,若是到时候山主认错,可就怪不得本相了。” “山主当明白,如今这世道,造假之术可谓越来越难辨。” “三日。”白庆龙冷然开口。 “至多两日,若再谈不拢,那山主请回吧。山主莫要忘了,南梁如今只有三十万兵力,兵甲百万之时,我东楚尚且不怕,如今更不会怕。” “陈九州,你怕的是我乞活山顺江而下,夹击东楚。” “山主可以试试。”陈九州笑了笑,“不知山主觉得,乞活山比起徐梁联军,如何?” 白庆龙顿时默然,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和陈九州的谈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陈九州稳稳拿捏住了。 “莫非山主还以为,我东楚乃孱弱之国?胆敢犯我东楚边关的,本相打了个遍,又何惧你乞活山。” 陈九州冷冷抬起手臂。 “吼——” 霎时间,四周围响起几千楚士的连绵长吼,震得桌上的茶盏,隐隐抖动。 209 枭雄人物 “两日。”冷冷吐出一句,白庆龙重新坐下。 “取来纸笔,请山主发讨贼檄文。”陈九州平静一笑,“本相没猜错的话,自山主凿通运河,南梁的使臣,也该在路上了。” “瞒不过陈相。”白庆龙缓了缓脸色,重新露出笑容。 这道选择题其实很容易,傻子才会继续选南梁。 “另外,还请山主记住,你的那位付洪长老,若是再惹本相,下一次,本相可就马踏乞活山了。” “什么天下百姓心向的圣地,这些东西,东楚不在乎。” 语气很淡,却隐隐爆发出底气。 东楚境内,三千万子民能共赴国难,最大的信仰,便是国家。 “那敢问陈相,东楚在乎什么?” “国有所器,民有所依。还请山主尽快写好檄文,本相耐心向来不好。” 留下一句,陈九州刚要转身而去。 “还有件私事。”却不料,白庆龙又开口。 “陈相可认识我义女?” “哪个义女?” “白寄春。” “不好意思,不认识,倒是有人求过情,让本相放了什么陈小八的,是你这位义女的姘头。山主,莫非是听错了什么传言?” 白庆龙皱住眉头。 陈九州转过身,吸了口凉气,往后走开。 …… 离着栀水郡几十里,一队南梁使团,正兴致勃勃地往乞活山的方向而去。 却不料,眼看着离荆北郡没多远了,突然一队骑马兵士,怒吼着冲来,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将这队南梁使臣,尽数斩杀在马下。 消息传回南梁,举国震动。 夏侯惠原本端坐的模样,也有了几分倾斜。 “这群乞丐!为何如此大胆!还发讨贼檄文!朕要出兵,踏平荆北八郡!” 臣列里,依旧是李堂马出列,老态龙钟的脸庞,几乎把眉头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陛下,这定然是陈九州的奸计!让我南梁失去外援之军!” “李相,现在当如何?” “老夫猜的不错的话,要不了多久,东楚极可能对南梁动兵。” “他敢!他有多少人!我南梁再不济,如今尚有三十万雄军!” “平定鲁国,东楚如今的兵力,已有近十五万,不可小觑了。”李堂马叹着气。 “东楚兵势已成,携裹两战之威,兵锋极盛。即便是徐国,亦不敢与之开战。” 夏侯惠艰难地喘了口气,静坐许久,才慢慢面对了现实。 “那李相的意思是——” “割地,和亲,收买,不管用任何手段,一定要与徐国稳固同盟。只有如此,东楚才会有所顾忌。” “收买尚可,但割地与和亲,万万不行!以后要是传出去,我南梁的脸面,恐怕都丢尽了!”有大臣急忙惊喊。 “山河不在,还需什么脸面!若我南梁,有东楚一半的决心,又何来今日之祸!”李堂马重重拄下金杖,咕咚一声,穿透每个人的心头。 “那个李相,容朕深思……” 李堂马闭着眼,艰难地吸了口气。 东楚出了个陈九州,而南梁,却似是后继无人了。 …… 三日后,白庆龙归还龙玺,登上江船,准备离楚。 “恭送山主。”陈九州立在江边,微微一笑,“还请山主切莫忘了,你我有过的约定。” “陈九州,你很不错。”白庆龙冷着脸,为了龙玺,他几乎把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 “山主说笑……对了,本相有礼物相赠。” “礼物?陈相,不必了。” 白庆龙话刚落,一道白色的物体,猛然间落到他的头顶,微微皱眉,白庆龙眨眼之间,便立即削出几剑。 剑气在半空回荡,隐隐带着刺耳的破空音。 咣—— 一大堆的江水,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白庆龙身上。 “此乃楚人的相送之礼,还请山主勿怪。” 白庆龙咬着牙,死死握着拳头,他刚才削斩的,分明是一个大水盆。 水盆一碎,这江水便落下来,整个人浑身湿漉。 若是寻常,白庆龙自然不会生气,但现在—— 该死的! 终究没有出手,白庆龙转身登船,在无人看到的角度,一张脸变得充满戾气。 待船离得远一些,他慌忙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布帕,布帕打开,里头印刻龙玺的花泥,那临摹的棱棱角角,已经被水浸得变了形。 两日功夫,几乎不休不眠,到最后,还是被陈九州毁了。 “陈九州!”将花泥掷入江水,白庆龙仰天长吼,长剑出鞘,以江船为中心,瞬间劈出无数条巨浪。 楚都江岸。 陈九州揉了揉鼻子,显得有些开心。 “陈相,估计这位山主会气死。” “那些小心思,在本相这里不好使。老贾,准备一下,让人把那老道士,送回乞活山。好家伙,来都来了,自家的胞兄,提都不提。”陈九州无奈摇头。 这样的人物,才是真的可怕,为了达到手段,可以六亲不认。 210 纳妃 龙玺的事情,陈九州并未打算告诉太多人,眼下,除了手下一帮心腹知道外,即便连小皇帝夏琥,也浑然不知。 “迁都……”夏琥面对着陈九州,脸色愁苦。 若是按着他的意愿,肯定是不想的,在这边楚地当个安全的皇帝多好,偏要搞什么“天子守社稷”。 “陛下,迁都江州郡,乃是还于旧都,东楚万民所向,以此也可昭告天下,东楚重新取回一州之地。”陈九州一字一顿。 类似的话,陈九州不知说了几次,明显有点不耐心了,说到底,这夏琥想的,无非是做个安乐皇帝,一辈子安安全全,富富贵贵。 “陛下,陈九州也是为了东楚好。”恰好今日夏骊跟着上朝,看到这两人一时僵持,急忙劝着开口。 “那便听……陈相的。” 陈九州露出笑容,“陛下须知,我东楚志不在守成,志在逐鹿天下二十州。” 这些话,夏琥并不信,以东楚的国力,能抗住徐梁两国就不错了,逐鹿天下,是何等遥远的事情。 夏琥委屈巴巴的模样,让整个金銮殿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对了陛下,纳妃人选已经定了,本宫和皇叔亲自考察过的,确是很好的人选。”夏骊突然开口。 “纳妃人选定了?本相怎么不知道。”陈九州怔了怔。 “陈相日日忙着往外跑,哪里记得陛下的大事。”夏骊瞪了一眼。 “这一次,本宫便做主了。” “陈相放心,纳妃人选你也熟悉的,乃是甄老侍郎家的嫡女甄莹,楚都里少有的才女。”为了皇室纳妃的事情,夏构今日,也难得上了次朝堂。 “甄炳甄侍郎?为何不见上朝?” “陈相,甄侍郎这几日刚好要留府操办大婚。陈相放心,甄家乃东楚三代肱股之臣,即便鲁贼往日祸害楚都,甄侍郎也不曾屈服,依旧站在皇室这一边。”不少大臣开口。 东楚朝堂,在陈九州刚来的时候,确实闹得挺凶的,特别是鲁长风那一派,铲除异己,任人唯亲,架空各种皇权。 当然,那时候的奸相陈九州,也好不到哪里去。 朝堂里,始终有一类人,属于中立,比如这位甄炳,不过在后来陈九州得势之时,倒是做得挺好,一直劳心劳力的。 那位嫡女甄莹,陈九州也隐隐听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喜欢带二三死士,周游列国,颇有才名,且为人极有楚士之风。 楚都里,不知多少官宦子弟,等着这朵鲜花,提亲的媒婆,几乎踩断了甄家的门槛。 对于这桩婚事,陈九州并未有多抗拒,相反,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甄莹的身份乃是楚人,而且是忠良之后,不会过于挑拨,让小舅子生出异心。 “不然,本相再去考究一番?”犹豫了下,陈九州还是决定稳妥点好。 “陈相勿劳,朕、朕准了。”夏琥抬头发声。 陈九州微微皱眉,总觉得这混小子因为迁都的事情,在闹脾气,罢了,纳就纳吧,束发之岁了,甄莹也似乎是不错的人选。 “陈相,我有个建议。”贾和在后,笑着走来开口。 “贾太尉但说无妨。” “迁都与纳妃,皆是我东楚盛事,咱们不如来个双喜临门,普天同庆。” “贾太尉这主意不错!”有大臣附声。 陈九州也点下头,几乎都在打仗,东楚也时候,来个普天同庆的喜事。 “便按着贾太尉的意思,即日起便昭告天下,扬我东楚之喜!冯胡,你是礼部侍郎,这件事情,便交由你去办。” 陈九州的话刚落,一个中年宦官便立即跪地谢恩。 “陛下万岁!陈相千岁!” 紧接着,金銮殿里,满朝文武皆是跪地三呼。 …… 楚都甄家。 甄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并非是想拒婚,而是他的女儿甄莹,前些日子不久,刚离开楚都远游。 好不容易修了十封八封家书,才把这妮子劝了回来,只是都三日了,为何还没回到。 “老爷,会不会莹儿出了事情——”夫人甄氏颤声开口。 甄莹若是不能按期回来,那便是抗旨,后果极其严重。 “闭嘴!胡说什么!莹儿出游几次了,能发生什么事情了!再说了,如今楚江两岸,都是我东楚的州地!你啊,简直不可理喻!”甄炳低喝道。 “老爷,礼部侍郎冯胡来访。”甄炳的话头刚落,猛然间便有管家惊惊乍乍地跑入。 “快!快去迎接!” 甄炳理了理衣服,匆匆忙忙往外跑去,没跑几步,正好撞见了同样匆匆忙忙的冯胡。 “甄老,我听贵府管家说,我这贤侄女还未回府?”冯胡脸色发白。 这纳妃和迁都,可都是大事,同时提上日程的,他又是主礼官,若是办砸了,别说陈九州饶不了他,东楚的三千万百姓,更饶不了他。 一看甄炳支支吾吾的模样,冯胡就猜了个大概。 “我说甄老,你倒是说句话啊!” “冯大人放心,莹儿最为聪慧,知道国体事重,这两日便会回到楚都。” “甄老,我可告诉你,咱们的那位陈相,虽然说现在变和气了不少,他的手段,你、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咱们两个,可都吃不了好!” “我的冯大人啊,我算着日期的,就两日,两日后,小女肯定回楚都!” “那最好不过了,哎,若是贤侄女回府,务必马上通告,然后准备纳妃事宜。” “冯大人放心!”甄炳急忙拱手。 “这件事情,老夫以性命担保,定然不会出现纰漏。” 211 要不要复仇 楚都另一岸,一个偏僻渔村。 在楚江大战之时,由于离得远,并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即便后来东楚克复失地,由于南梁郡守弃城,也得以安然无恙。 此刻,在渔村临海的一户院子,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手持一面铜镜,沉默地看着。 铜镜理,有一张豆蔻年华的美貌脸庞,只是那脸颊上,依旧带着不少血腥红点。 “少主的意思,原本再过半月,等人皮面具彻底磨合,才能送你过江。”少女身边,另有一位披着黑袍的老妪。 看着有些失态的少女,老妪继续开口。 “老身的易容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现在时间太紧,少主让你尽快渡江,以免露出破绽。” 少女依旧不答话,双眼之间,流露出迷茫和失落。 “你莫是忘了,你父亲是如何死的?是被陈九州活活气死的!” 这一句,终于让少女抬起头,双眼喷出火花。 “告诉老身,你叫什么名字?” “鲁潇!鲁国公主!” 啪! 老妪愤怒地一掌拍去,当然,并未照着脸,而是照着少女的脑袋。 “再问一回,你叫什么名字?” “甄、甄莹。” “老身听说,你在楚都之时,便时常入宫,与那东楚幼帝玩闹,如此更好,熟悉他的脾气,做起事情,也会事半功倍。” “我、我终归是嫁给了他。” “不一样了。”老妪狞声一笑,“你的命,是少主救回来的,你此番回楚都,为的,便是将东楚,重新拖入泥潭之中。” 少女沉默地垂下头。 老妪顿了顿,身子往前一掠,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左一右,便提了两个村人回来。 两个村人的喉头,明显是被利器戳破,此刻如同哑巴一般,一开口,便吐出泊泊的血水。 嘭—— 将人丢到少女面前。 “甄莹,你面前有一块石头,举起来,把面前的两个楚人砸死。” 鲁潇抬起头,浑身发抖。 “做大事者,不可存有善仁之心,少主已经答应你,他日若取得东楚,你爹鲁长风,将会正名为鲁帝,你的家族,同样会受万千香火供养。” “告诉老身,你恨不恨陈九州!” “恨不恨东楚!” “恨不恨那些糟蹋了你的山匪!” 鲁潇捂着脸,嘶声厉叫,仿佛置身于梦魇一般。 “告诉老身!要不要复仇!” “复仇!我要复仇!”鲁潇如同疯了一般,搬起面前的石头,朝着其中一个村人,狠狠砸了下去。 血珠迸溅,将鲁潇染成了血人。 在以前,哪怕过了花期,她都会亲手埋葬一些喜欢的花,譬如牡丹茶花之类。 若是有候鸟坠湖,她也会赶快让家丁打捞,好生养活之后,再放归自然。 她从未想过会杀人,即便在被山匪糟蹋后,她也不敢起任何杀心,顶多是恨,无穷无尽的恨。 “少主说了,你生来注定不能当娇艳牡丹,而要做一株毒花,毒死整个东楚的毒花!” 抬起手,鲁潇看着双手粘稠的血迹,呜呜大哭。 “再杀一个!”老妪怒喝。 “杀!楚人该杀!” 被老妪怒喝之下,鲁潇疯狂地又搬起石头,朝着另一个村人的脑袋砸去。 又是一泼鲜血,溅到她的身上。 都是血,身子都脏了。 “记住,你是一株毒花,要找东楚报仇,找陈九州报仇!” “呜呜,鲁潇记住了,报仇,要报仇!” “你叫甄莹!鲁潇已经死了!” “甄、甄莹记住了!” 夜色暗下。 鲁潇重新洗净身子,蜷缩在牛圈里,一动不敢动,那两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便离她不到几步之遥,隐隐带着寒意。 直至天明时分,老妪才帮她重新检查了一遍易容。 “起来吧,衣服都准备好了,记住老身说的,回楚都之后,尽量少说话,每一个月的月末,老身自会去找你,帮你重新换一张人皮。” “记住了。”鲁潇垂着头。 “你的守宫砂,老身已经帮你修复,那两个死士,估计也快醒来了,按着老身教你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有一日东楚亡国,便是你鲁家皇室,昭告天下之时。” …… 迈着有些昏沉的脚步,鲁潇跌跌撞撞地走出渔村,两个似乎也刚转醒的死士,见到鲁潇走来,惊喜地迎了上去。 “下次再出游,你们可得拦着本小姐,莫要吃野蘑菇了。” “哈哈,我等知错,昏了两三天,着实难受。” “小姐请看,东楚的大庆,准备要开始了。小姐成了皇妃,真是东楚大喜之事。” “讨逆了国贼鲁长风,东楚算是彻底没了內患,确实该贺。” “要我说,迁都之事,还有小姐做了皇妃,再加上国贼身死,算是三喜临门!” 鲁潇眼神黯然,又很快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逐渐清冷的神色。 在她的面前,即便是个小渔村,也即将是欢歌起舞的景象。 “小姐,我等快快登船,老爷在家该等急了。” “登船。”鲁潇此刻的语气,丝毫不带感情一般。 212 争魁牌 楚都,甄家,此刻已经里里外外地挤满了焦急的人。 “小姐回府!” 管家的这一句长呼,终于让悬着一颗心的冯胡以及甄炳,彻底松了口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哎呀,眼看明天就是大庆之日,天佑我东楚啊!”冯胡喜得都快拜天地了。 “爹,娘,女儿不孝。”鲁潇挤出欢脱的笑容。 “无事,无事!这次莹儿被选为皇妃,乃是我甄家大喜!” “我说冯大人,你赶紧让嬷嬷来验身,事情一大堆呢。” “哈,我都急昏头了!来人,来人!去宫里请嬷嬷!” …… “没问题吧?”御花园里,陈九州凝声发问。 “黑衣组查了好几次,甄炳应当是干净的,那位甄家之女,也并无什么问题。”贾和打开卷宗,冷静回话。 “对了,这甄家之女喜欢远游,这一次刚刚渡江,接了纳妃圣旨后,才匆匆赶回来。” “远游?倒是个妙人。”陈九州松了口气,“既如此,本相就放心了。也别说本相小气,甄炳虽然贵为侍郎,也三代在朝中为官,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自然,这甄炳也算祖上积德,这一回做了国戚,庆幸的是,甄家这一辈,皆是女嗣,日后外戚争权的事情,当不会发生。” “不错的人选。” “哈哈,应当说公主眼光不错。” “得,若让她知道,堂堂燕国之狐都夸了,估计要乐死。” “啧,陈相可知道,南陲三国之外的人,如何称呼于你?” “东楚奸相?” “不对,早过时了。”贾和摇着头,露出莞尔笑容,“称东楚之龙。” “这什么狗屁称呼,明显是挑拨,本相又不是真龙天子。” 陈九州有点无奈,这称呼要是传到夏琥耳里,估计又要闹小九九了。 “大哥二哥!赶紧赶紧的!”慕容鹿像屁股着火一般,从远处急急跑来。 “老三,稳重一些。”陈九州低喝。 “大哥,还稳个毛啊,晏姑娘那边的青楼,为了东楚大庆,特地让人从西边儿,请来了八个西域舞姬!啧啧,那身段,那勾人魂儿的眼波!你们不去,小爷可走了!” “老三!胡闹什么!你大哥是贪色的人吗!”贾和也跟着怒喝,还不忘补上一句,“二哥也不是!” 让他没想到的是,陈九州已经迅速起身,“老贾,看看无妨的。” “大哥!易容易容!小心公主大嫂!” “老三,你是我亲兄弟!” “大哥,虽然不能和你一起打仗,但小弟我,愿意和你一起逛窑子!万死不辞!” “好一个万死不辞!老贾,你去不去?” “我……去的吧。”贾和艰难咽了口唾液。 “二哥是个老闷羊,大哥赶紧赶紧,裴峰这狗犊子也去了!我瞧见的!” “这狗日的都七房了!本相抽死他!” …… 新开张的迎春楼上,晏小秋往下一扫,瞬间一脸无语。 那一脸哈巴狗模样的人,蹩脚的易容,明显就是裴峰。 还特么挤在最前头。 突然想起什么,晏小秋急忙环顾了好几圈,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老贾,你别傻乎乎地往前挤,懂不懂事情!”陈九州低喝。 贾和怔了怔,急忙往后退开几步。 “二哥,你再这样,下次不带你逛了!”慕容鹿也气呼呼地开口。 若是被晏小秋发现,什么都得完球,整个楚都的人都知道,这位开青楼的晏管家,跟骊珠公主好得跟一母同胞似的。 “陈相——” “我尼玛!”贾和刚要开口,被陈九州急忙用手捂住。 “玩归玩,闹归闹,娱乐场所别爆照!懂不懂,老贾!喊我八哥!” “二哥你真是,有点嫖客修养好嘛!” 贾和欲哭无泪,天知道他怎么搭上了这么对结拜兄弟。 “远点,再远点!晏小秋这人,眼神尖着呢!”眼见着晏小秋又抬头,陈九州急忙开口,顺带着把头上的文士冠,压了好几下。 “大哥不愧是抄窑老手!”慕容鹿佩服得竖起大拇指。 “那是。” 陈九州脸色憧憬,面前浮现出上一世在会所之时,向在场的七八个甲方,介绍莺莺燕燕的悠然自得。 “大哥,先抹抹口水。” “胡说,我这是汗!” “美人当前,此乃春汗淋漓。” “老三,缓一下……” “对对,马上要争牌了。” 争牌,即是争花魁,价高者得之,届时,花魁便会扔下魁牌,让恩客凭着魁牌,夜半幽会。 “老三,都准备好了吧?”陈九州还是有点担心。 堂堂一个东楚丞相,治国能臣,战神般的人物,居然还搞这种败坏习气,若被人知道,估计要震碎一地人的三观。 “大哥放心,我特地请了人来喊牌,到时候我们持着牌,半夜再去即可。” 似是看出陈九州的忧心忡忡,慕容鹿不忘补上一句,“很安全,我连逃跑路线都准备好了。” 这还能说什么!简直亲兄弟! “开始了开始了!” 随着慕容鹿的一声惊呼,果然,在前方不远的迎春楼楼台上,第一位颇具西域特色的女子,身上穿着惹人的薄纱,优雅地踏步而出。 还没站稳。 一个年过六旬的富商,已经扯着嗓子尖喊。 “老夫出一百两!不!三百两!” 213 东楚大庆 “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 “七、七百两!”这时,一道极其别扭的声音,遥遥传来,明显是捏着鼻子的那种。 陈九州抬头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分明是裴峰这狗犊子。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裴峰的“七百两”喊完,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眼看着裴峰就要激动地接下魁牌,这时候,楼台上的晏小秋,猛然间往下扫了一眼,吓得裴峰抱着头,匆忙往后退去。 也恰好,先前那位六旬老富商,咬着牙飙到了“八百两”,接下了第一个魁牌。 “陈、陈相——”退到后面的裴峰,惊得刚要大喊。 “我尼玛!”陈九州捂住裴峰的嘴巴,和慕容鹿两人,拼命往后拖去。 贾和犹豫了下,终归也伸手,揪着裴峰的衣服,齐齐往后拉。 “你都特么七房小妾了!对得起翎儿吗!”陈九州气道。 “陈相不也……” “叫我八哥,我天呐,你个四肢发达的犊子。”陈九州又捶了几下,艰难喘出一口气,“我这是微服探访,懂不懂!” 裴峰委屈地摇着头。 “哎呀,大哥不急,还有你老裴,这还有七个呢!呵呵,以小爷的经验,这种花魁争牌,压轴的都在后头。” 陈九州和裴峰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 楼台上,果然如慕容鹿所言,第二个花魁,越发娇艳无比,哪怕老闷羊贾和,亦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裴峰梗着脖子,刚又要喊牌,手还没举起,被陈九州和慕容鹿两人,急忙又拖到后面。 并非是故意,而是两人已经看见,楼台上的晏小秋,正满脸怒火地看了过来。 “肯定是老裴这狗犊子引来的!害了大哥的好事!”慕容鹿大叫一声,率先往前跑去。 陈九州怔了怔,也急忙撂起双腿往前跑。 贾和在后,从地上爬起的裴峰,更是用上了轻功,几个眨眼,便都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次集体逛窑子,就这么胎死腹中。 “所以,你是为了抓裴峰回来?”丞相府,夏骊一脸狐疑。 旁边站着的绿罗,早已经抱着棍棒,等在一边。 “自然是的,夫人你是了解本相的,向来是正人君子,百官表率。若非如此,本相如何会去那种地方。”陈九州认真道。 犹豫了下,夏骊把匕首推回袖子里。 “陈九州,这两日是东楚大庆,记得多盯紧一些,皇弟好不容易答应了迁都和纳妃的事情,可别出纰漏。” “夫人放心,本相已经让贾和着手安排,定然不会有问题。”抹去额头的汗,陈九州松了口气。 “最好不过。”夏骊瞪了一眼,和不甘不愿的绿罗,转身离开。 “贾和。” 缩在一边的贾和,亦是抹着额头,屁颠颠地小跑过来。 “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已安排好,这一次,连江岸都暂时封锁,来往客商,皆要盘查一番。” 不知怎么的,陈九州总想起在徐国的春社大典,那时候,好基友徐豹就是稀里糊涂死了,才搅混了整个东楚的僵局。 “陈相!陈相!” 正当陈九州想着,猛然间看见冯胡这家伙跑了进来,一脸的兴奋。 东楚双喜临门,只要不出纰漏,都是大功一件。 “冯侍郎,你可慢点,本相可还指望着你办事。” “嘿嘿,陈相放心,下官都办妥了。甄家那边,今日已经祭祖,明儿便能入宫行纳妃事宜,待纳妃事宜完毕,我东楚迁都盛事,亦会马上进行。” 陈九州松了口气,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冯胡,再去天监坊那里一趟,就说东楚双喜临门,大赦天下。” …… 天色亮清,万里无云。 金銮殿外,红毯铺去十里,仪仗队绕着整个宫殿,奏出悦耳的丝竹之音。 珠帘红盖之下,鲁潇脸色发冷,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即便没有喜娘带路,即便是闭着眼,她都能认清东楚宫殿的御道。 只是物是人非,鲁家,已经成为楚人的逆鳞。 “甄家有女,落落大方,文淑武德,今,纳为国妃!” “请陈相主礼!” “陈相四战有功,破南梁,退徐国,剿灭国贼鲁长风,乃我东楚中兴能臣!” “请陈相主礼!” 红盖之下,鲁潇心头怒意更盛,自在渔村杀了人之后,她突然明白一件事情。 这大争之世,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 听见走来的脚步声,鲁潇闭着眼,稍待一会,终究是忍了下来。 那位少主说过,她的使命,是将整个东楚拖入泥潭,万劫不复! 214 游侠儿高堂贯 “陛下,该牵着皇妃了。”陈九州抹去脸上的汗,看着盛装的夏琥,莫名有了丁点望子成龙的欣慰感。 再不争气,终归是自己的小舅子。 当然,若这种不争气的小舅子放在后世,估计也是五保户的命数。 “陈、陈相辛苦。”夏琥也难得露出笑脸,说了一句之后,一把牵住鲁潇白皙的手臂,缓缓踏上玉阶。 玉阶上,作为宗亲的夏骊以及夏构,皆是脸色激动。 “起礼——” 听见刘总管的唱声后,陈九州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小舅子的纳妃典礼,总算是无惊无险,平平安安过去。 “夏昭,去和贾太尉说一声,百官入宴。” 在旁的夏昭得到命令,拱手后往后走去。 “我东楚今日双喜临门,万民同贺!”陈九州高举手臂。 在旁的人,皆是神情激昂。 孱弱百年,东楚可有很长时间,没有这般的大庆了。 …… 皇宫外的街市,百姓亦是一片欢舞,喝彩的声音,几乎要把天穹穿破。 远离街市的一处深巷,再寻常不过的一间普通院子。 两个黑袍人影,一前一后站在木窗前。 “少主,应当是成功了。”声音沙哑略尖,明显是个老妪。 被称为少主的黑袍人转过头,脸上带着的银面具,闪着森森寒光。 “鲁潇嫁个楚帝,计划便算开启了。陈九州只能行阳谋之道,殊不知,阴谋之道,才是策略根本。” “少主智略无双,东楚必亡!” “话先别说的太满,陈九州终归不是庸碌之辈,还须多加小心。记住,离开东楚的时候,务必远离楚都再渡江。” “老奴记住……少主,计划已成,不若同去?” 黑袍少主淡笑转头,“你不懂,本殿留在楚都,才是最安全的。陈九州又如何能想到,这易容换妃的主谋,会在楚都?” 老妪也随即发笑,“少主宏图天下,那奸相如何能比。” “分久必合,天下二十州,也该大一统了。不过,本殿留在楚都,尚有一件事情,天下九侠的高堂贯,随着东楚大赦天下,也该释放了。” 言罢,黑袍少主冷冷伸手,将一个酒盅虚抓而来,嘭的一声,揉成粉屑。 楚都繁华的大街,大庆的欢典之声,足足闹了两天,即便如此,楚都百姓已经觉得不够尽兴,三五结伴涌入酒楼食肆,继续开怀畅饮。 离着江岸不远,一家有些破旧的食肆,此刻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店小二跑得腿儿都断了,上了好几轮酒,到最后喘了口气,将一碗打了卤油的阳春面,上到角落里的桌子上。 一个戴着竹笠的男子,微微抬头,神情间有些错愕。 “卤油白送,不收钱。”店小二笑着吐出一句,转身走开。 竹笠男子抑住喜色,强装镇定地扒拉了几筷子,待发现面下还压着小半块牛肉的时候,急忙夹了起来。 可不料,旁边桌子一个醉汉起身,不慎撞了一下。 牛肉滚到地上。 竹笠男子面色发冷,抬起头瞪了醉汉一眼,讨了道歉后,趁人不备,平摊开一只手掌,将还黏着泥尘的牛肉,居然一下吸了上来。 偷偷用袍角抹了许久,再环顾看了几眼,才松了口气放入面碗里,浸软之后重新吃了起来。 吃完,将两个铜板拍在桌上,竹笠男子哼着青楼曲儿,悠哉悠哉地走出食肆。 一年前,为了吃上烤狍子肉,他稀里糊涂地跟了一位造反头子,可惜半年前楚军讨逆,顺带着把沿路的叛乱平定了。 然后又稀里糊涂打了一架,便被扔入了监牢。 再然后碰到东楚大庆,又特么稀里糊涂给放了出来。 吃碗阳春面,都能稀里糊涂的多出一块牛肉。 高堂贯突然觉得,自个的人生就是稀里糊涂的,不想打劫,又不想做护院,更不想跟着造反,稀里糊涂地苟活在这等大争之世。 江风突然急了起来,吹得高堂贯一下子压不住竹笠。 顿下脚步,高堂贯皱了皱眉,一只手按在腰上。 天下三百万游侠儿,他排第三,算得上顶尖那一批。 “高堂兄,稍安勿躁。”一个黑袍人影,缓缓踏步而出,立在风中,满头长发飞舞。 “哪位?”高堂贯并未收刀,揉了揉脸后,将竹笠摘下挂在背上。 “高堂兄,本殿对你,可是神交许久了。” “你把面具摘了再说话,如何?” 黑袍男子皱了皱眉,“为何要摘?” “莫非是生得丑?” “本殿俊美无比。” “你不摘,我如何知道你俊美无比?” 黑袍男子身子微顿,索性开门见山,“本殿听说,高堂兄虽是游侠儿,但实则出生将门,不如投到本殿门下,本殿保证,日后高堂兄必然封侯拜相。” 高堂贯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高堂兄?”黑袍男子怔了怔,这特么好声好气半天,你就甩脸子走了? “高堂兄这是何意?” “烈马不跃一丈坡,好汉不伺无脸主。” 高堂贯的人影,缓缓消失在江岸之中。 黑袍男子冷着脸,终究没有敢出手,冷哼一声,身子往前一跃,也随着消失而去。 215 迁都过江 上千艘江船,从楚都江岸出发,浩浩荡荡地奔赴江州郡。 迁都,自古以来,都是国家重中之重。 “陛下,江州郡中尚有楚宫遗址,只需翻新一番,便能入住。”陈九州回过头,看着后面的夏琥。 此刻,夏琥的脸色是有些不好的,牵着新皇妃的手,渗满了汗水。 说到底,他的梦想,不过是想安安心心地偏安一隅,偏偏陈九州想着统一南陲三国,继而逐鹿中原。 这可能吗?中原九国的国力,比起东楚而言,要强的不止一丁半点。 “陛下须知,大争之世,若是只做个守成之君,不出二十年,便会被大势所趋,继而亡国。” 并非是陈九州夸夸其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若不是他突然穿越而来,以东楚的境况,早已经被南梁吞并。 “朕、朕晓得。”夏琥垂着头,语气明显是不服。 “陛下,陈相乃天下名臣,所言皆是良策。”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夏琥不服气,反倒是新纳的皇妃甄莹,居然说出了一番顾及大体的话。 心底微微欣慰,冲着甄莹,陈九州淡淡一笑。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甄莹,在羞怯垂头的同时,脸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稍纵即逝。 “陈相,江州郡的话,不如换个名字如何?”贾和在旁,突然开口。 旁边不少随行的大臣,也皆是附声。 “陈相,江州既然已经成为楚都,确实不宜再沿用旧名了。” “对,请陈相赐名,扬我东楚国威。” 陈九州露出笑容,思索了一番。 “不如叫渊龙郡,如何?” “渊龙?渊龙卧潭,他日必名动九天!陈相,这名字好!”贾和鼓起手掌。 “不愧是我东楚名臣,渊龙腾飞之日,便是我东楚称霸之时!” “看来,陈相不止打仗厉害,也颇有文士之风啊!” “没听说吧,咱们的陈相,曾经可是力挫天下三士的。” 楼船船舱里,夏琥抬起头,看着百官丛中的陈九州,莫名地露出一丝羡慕。 “陛下,这给国都赐名的事情,理应是陛下所行之事,陈相有些逾越了。” 在旁,鲁潇有意无意地吐出一句。 夏琥脸色瞬间黯然。 …… “东楚迁都了,陛下。”立在南梁最高的台楼上,李堂马冷冷开口。 “毕竟是小国寡民,尝到些甜头,便开始飘起来了。”夏侯惠只是觉得好笑。 李堂马微微叹气,“陛下当知,东楚迁都江州郡,为的,便是激起士气,伺机灭我南梁。” “李相,这、这从何说起。” “古往今来,但凡一国之君,定都前线,那必然是向天下人表明,开疆拓土的决心。” “陈九州又不是皇帝。” “胜似皇帝。”李堂马揉着眼睛,“联手乞活山的事情,如今也行不通了。” 至于徐国,由于百官阻挠,所以夏侯惠并不肯割地求盟。 当然,他本身也不愿意。 “老夫已经探查过,如今我们尚有一步好棋。” “李相快说!” “栀水郡往西,约有几十万的武陵蛮。” “武陵蛮?”夏侯惠怔了怔,他从未听过这种古怪的名字。 李堂马淡淡一笑,“据说,当年东楚高祖为了彻底掌握楚地,将不服教化的蛮人全部驱逐出境,这些蛮人千里迁徙,最后在武陵郡外的深山里,落根生息。” “所以,李相的意思是,武陵蛮人和东楚是仇敌?” “这就是老夫要说的,陛下可多送好礼,挑动武陵蛮犯东楚边关,东楚疲于应付,我南梁也能争得喘气的时间。” “可是李相,我南梁明明还有三十万雄兵的。” 李堂马苦笑着回头,静静看着夏侯惠,许久,才一字一顿。 “陛下,在这之前,我南梁可有约八十万的兵威。” 听着,夏侯惠的一颗心,惶惶沉了下去。 八十万兵威,陈九州尚且无惧,何况是现在三十万碎了军心的残军。 东楚,渊龙郡。 不到半月时间,原本一片混乱的东楚宫殿群,在修葺之后,变得焕然一新。 比起江对岸的原宫,似是更要巍峨几分。 这也让夏琥一直紧绷的神情,稍稍舒服了一些。 “陛下记住,这东楚天下,乃是陛下的,谁也抢不了。”鲁潇穿着薄纱,不断帮夏琥整理着皇家威仪。 “皇妃说笑,朕可不是傀儡。” “哎,要是文武百官,也是这般想法,该有多好。”鲁潇叹气。 这一句,让夏琥心头的愤愤不平,又被点起。 “陛下,臣妾的这些话,切莫和陈相说,否则,臣妾必然会被定一个扰乱朝纲的死罪。” 夏琥揉着鲁潇的手,“有朕在,谁也动不了你。” 穿好龙袍,夏琥抱起袍袖,在殿外刘总管的引路下,往新修葺的金銮殿走去。 看着面前的豁然开朗的御道,严阵以待的御林军,穿插其中的宫娥太监,夏琥突然觉得,他已经长大了。 大到能把自己的命运,紧紧抓在手里,而非再像个傀儡一般。 216 武陵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修葺的东楚金銮殿,待夏琥一到,满朝文武,皆是跪地长拜。 “平身!” “诸卿,可有本奏。” “陛下,东楚百废待兴,当以人才为重,微臣斗胆请命,在楚地之内,开启武举选拔,以充人才储备。”贾和踏出臣列,拱手开口。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和陈九州商量好的,如今在金銮殿上说出,也是为了顾及夏琥作为皇帝的脸面。 东楚已经克服一州之地,如林堂李隆这样的大将,都要镇守一方,武将方面,确实需要好好收拢人才了。 “准。”夏琥淡淡拂袖,这一次,显得极其配合。 反倒是贾和,一下子变得有些不习惯,若在以往,这小皇帝可要磨磨蹭蹭半天,闹些脾气的。 “陛下英明。” “可还有本奏?” “陛下,栀水郡不远的边关收到急报,有千人之众的匪徒,杀人屠村,无恶不作,请陛下早作打算。” 这一句,不仅是夏琥,连坐在鎏金椅上的陈九州,也是皱住了眉头。 刚迁都而来,便遇到这等事情,很容易打击东楚的士气,到时候,可又有不少顽固老臣跳出来,说什么恶兆了。 “谁敢带兵剿匪!” 夏琥并未看向陈九州,而是径直往臣列里扫了几眼。 裴峰刚要踏步走出—— “李南,朕命你为剿匪大将,率领三千人奔赴边关,务必消灭敌军!” 叫李南的中年武将怔了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以往这等事情,都是陈九州挑人的。 当然,并非是说会不满,而是觉得奇怪,为何这一次,陛下连询问都没有,便直接跳过陈九州下了命令。 “李南!还不出列!” 李南转过头,看了一眼陈九州的方向。 待陈九州微微颔首,才立即地踏步而出。 “末将在!” “这一仗,务必扬我东楚国威!” “臣万死不辞!” 两本奏完,退朝走出金銮殿。 陈九州抱着袍袖,和贾和并肩一起,慢慢往前走。 “陈相,陛下的模样,似乎是想亲政了。”犹豫再三,贾和还是开了口。 “本相说过了,若是再过几年,他能安民卫国,还政给他又何妨。但他现在亲政,无异于把东楚带入绝境。”陈九州叹息一声。 对这个小舅子,他真是操碎了心。 “贾和,先不说这个,你告诉李南,先别急着剿匪,去了栀水郡那边,先把敌情探清楚。” “本相总觉得,这次的匪徒事件,没有那么简单。” 贾和深思一下,拱了拱手,迅速往前走去。 …… 两日后。 栀水郡不远的一处民村,处处是滚落的人头,瓢泼的血迹,在其中,亦有不少民房被烧成了焦炭。 百威统领李南,刚带着三千人入村,便立即皱住了眉头。 栀水郡外的这一片地方,由于地处偏僻,散落的十几个村子,也不过派了些东楚官吏,临时办公。 “李统领,发现楚吏!”一个军参跑来,声音带着愤怒。 李南急忙策马回奔,循着方向在村子里踏了半里有余,才堪堪勒住缰绳,随后,整个人气得浑身抖动。 在他的面前,至少有四五个楚吏,被人扒了皮,血肉模糊地吊在一株老树上。 从裸露的血迹可以看出,这分明是让人活剐的! “杀、杀……杀我!” 一个还没气绝的楚吏,嘴巴嗡动,每吐出一个字,便会呕出一洼黑血。 “取弓。” 李南悲戚地垂下头,接过铁弓,也不瞄准,箭矢从楚吏胸膛穿透而过,算是彻底解脱。 “李统领,这到底是谁,如此残忍!” 李南咬着牙,双目还渗着泪花,“三千楚士急行军,若不将敌匪剿杀,如何告慰我东楚英灵!” 野林间,三千楚士循着林路,如风一般疾行。 喀嚓—— 不远的山岩上,一个约有两米的巨汉,身披斑纹虎皮,将面前一个东楚斥候,冷冷扭断脖子,随后从腰间摸出两把短斧,睥睨地注视着林路下方。 在他的后方,数不清穿着兽皮的人影,也尽皆抽出武器。 “吼——” 巨汉抬起手,一把短斧往下轰去,瞬间斩断三四个楚士的身躯。 昂! 无数兽皮人影发出惊天狂呼,漫山遍野的站起身影,长呼怪叫,往下方的三千楚士冲去。 “李统领,这是蛮人!” 军参还没说完,便被一个蛮人扑住,低头咬碎了喉管,仰起头,满嘴的黏稠血迹。 “列阵!各为犄角!”李南惊得大喊。 军情有误,这哪里是什么一千山匪,分明是数万的蛮人大军。 “李统领,我等被包围了!” “随本将杀出重围!”抽出长刀,李南怒吼,可惜还没冲出多远,便迎面撞上一个铁塔般的蛮人巨汉。 “愿为东楚赴死!”李南长刀劈去。 哐啷,巨汉抬手捏住,再一扭,长刀碎成几截。 嘭! 没等李南再反应,巨汉双掌狠狠拍在他脑袋上。 脑浆迸溅而出,李南喉头发出一声“嗝”音之后,整个人软绵绵倒了下去。 217 讨伐武陵蛮 “今日乃东楚武举选拔!凡我楚人,皆可凭借身份牙牌,上台挑战。” 皇宫外,偌大的擂台,已经摆了两三日。 可惜直到现在,都没有太过出色的人才,稍好一些的,也顶多是小统领的水平。 坐在主位上,陈九州有些失望,眼看着天色昏黄,再没有兴致,继续逗留下去。 “做了武举人能吃饱饭?” 一个正看得兴致勃勃的书生,冷不丁耳边听到一句,回过头,发现是一个带着竹笠的男子,似乎是真饿了,不时揉着肚子。 “自然能吃饱,这一次,可是陈相亲自考核的。” 竹笠男子努努嘴,犹豫了下,准备往后隐去,却不料没走几步,又发现那个该死的黑袍人,立在人群后方的瓦顶。 “还有没有人上台!”军参立在擂台上,环视下方开口。 “有!这里有一个!” 书生突然攀住竹笠男子的肩膀,大声长呼。 原本沉静的人群,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人群后的瓦顶,黑袍人身影一冷,瞬间原地隐去。 高堂贯此刻有些发懵,他哪里想上什么擂台,但眼下的光景,似乎是不上不行了。 再者,总比那个阴恻恻的黑袍面具人要好吧。 没有过多犹豫,高堂贯一个掠身便跃上了擂台,随后一记冲拳,便把连胜了十余场的一个军中统领,两拳甩飞。 全场皆是大惊。 连陈九州也忍不住,急忙起身。 “左龙!去试试他。” 在旁的左龙闻声,轻功一掠,也跃入擂台,两人仅点头示意,便立即鏖战到一起。 不到二十招,左龙立即败下。 当然,左龙作为金弓将,最大的本事,乃是射箭,像这种近战搏杀,算不得一流。 “连金弓将都输了……这到底是谁?” “恐怕要我东楚虎候出马,才能镇得住此人。” “好!”陈九州起身鼓掌,忙活了几日,到如今,总算是看到一个真正的高手。 高堂贯无奈一笑,只得冲着擂台十分,轮流拱手。 陈九州刚要再说两句,却不料,贾和在昏黄夜色之下,急步走来,脸色上,分明带着仓皇。 “陈相!李南全军覆没!”未走近,贾和便压低声音开口。 “什么!这如何可能!”陈九州惊得无以复加,三千楚士,除非是徐梁这样的大军,否则,如山匪水贼这些,哪里会是对手。 “百余骑战马,驮着百余个楚士的尸体,回到了栀水郡外的营寨。但、但……” “但什么?”陈九州面色发冷。 “以李南为首,这些人尽数被扒了皮,剐了眼睛,有几个还活着,忍不得疼,只好让人喂了砒霜水,解脱而死。” 哐啷! 将面前的茶盏掷碎,陈九州冷冷踏步,带着贾和往皇宫走去。 走过大街,陈九州不忘回头补了一句。 “英雄恕罪,可先去驿馆休息,本相来日再请罪。” 高堂贯怔在原地,也冲着陈九州拱了拱手,只是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东楚金銮殿。 和陈九州一样,夏琥也连着砸了七八个茶盏,气得浑身发抖。 许久了,东楚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剿匪大将,被人扒皮剐眼! “陈相到!” 听到太监的报唱声,夏琥缓住脸色,重新坐回龙椅。 踏入金銮殿,陈九州面目森寒得可怕,这一次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动摇东楚的军心。 “贾太尉,说出情报。”在鎏金椅坐下,陈九州冷冷开口。 贾和缓缓打开一方卷宗。 为了这份卷宗,至少有十余个随行的黑衣组,也被敌人斩杀。 “陛下,陈相,根据前方调查的线索,此次犯边的并非是山匪,而极有可能,是武陵郡内的蛮人。” “武陵蛮?据说这个蛮人族落,到了现在,还保持着茹毛饮血的习惯,甚至会吃敌人尸体,以此为强壮根本。” “根据史籍,武陵蛮原本是东楚越人分支,因为不服教化,所以在四百多年前,被高祖带兵剿杀,驱逐出境。” “但武陵蛮只有几十万的族人之数,为何敢如此大胆!惹我东楚?” 陈九州微微闭眼,等着贾和说下去。 夏琥也是面色吃惊,料想不到,当初为了和陈九州置气,几乎是没有调查,便立即让李南带三千楚士剿匪。 现在想来,似乎是他的问题。 贾和捧着卷宗,等四周围的讨论声落下,才继续开口,“这段时间,南梁经常暗行栀水郡,入武陵郡蛮人部落,猜得没错的话,这件事情,肯定和南梁脱不了干系。” “又是南梁蛮子!果然,蛮子都是一伙的!” “陈相,不如即刻发兵,攻伐南梁!以正我东楚国威!” 陈九州并未立即答话。 很给脸的,他想知道,这一回夏琥还能说出什么。 可惜,他又失望了。 每每关键时候,夏琥压根儿不起作用,此刻求救似地扭过头。 “武陵蛮屠我东楚子民,切不可放过。”陈九州揉着手,抬起目光,最后落在裴峰身上,“虎候,带精兵四万,剿杀武陵蛮!” “贾太尉,你为随军参谋。” 若单单是裴峰,陈九州哪里放心得下,没办法,只能让贾和同去。 “臣领命。”贾和躬身拱手。 “陛下,还有要交待的么?”终究,陈九州还是不打算让夏琥丢了面子。 “暂、暂时没有了。” 陈九州叹了口气,顿了顿起身,“刘总管,赐行军酒,本相预祝四万楚士,凯旋归来!” 很快,老太监刘总管便让人端来美酒。 贾和与裴峰两人,双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愿为东楚赴死!” 218 南梁小计 “不出李相所料,蛮人压境,陈九州不得不分出四万大军,前去讨伐武陵蛮!” 永安殿里,夏侯惠神色得意,“以武陵蛮的骁勇,这一次,东楚必然会损兵折将。” “东楚虎候勇冠三军,又有燕国之狐作为军参,武陵蛮必败。”李堂马揉着额头。 “陈九州,一如既往地计谋狠辣。” 李堂马很无奈,若是换成其他人,至少要派出十万大军,才敢讨伐武陵蛮。 但陈九州倒好,这四万精兵,不多不少,不到动摇防御线的根本。 “李相,下一步我们怎么做?”夏侯惠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堂马抬起头,阴阴一笑,“陛下,东楚境内土地贫瘠,不宜种米粟,即便又得了半州,但要等到收成,也至少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并非是李堂马说大话,东楚孱弱的一方面原因,便是土地贫瘠,境内多少密林高山,如兽皮矿石这类,肯定是富足,但相对来说,种米粟的地方,除了楚江沿岸,便再无其他了。 “李相的意思是——” “陛下还请下旨,从今日起,禁止南梁商人贩卖粟米去东楚,甚至是江盐,油茶之类,都立即禁销。长久以往,东楚民间,必然会起怨言。” 与东楚的贸易,以往这些东西,算是很能赚钱的,连那些南梁商人,也赚得盆满钵丰。 “不管是兵事,抑或是民事,陛下须记住,绝不能再给东楚任何机会。” “李相放心,东楚想崛起,那就先过我南梁这一关!” “堵了商贸,陛下还需再做一件事情。”李堂马继续开口,“再度联合徐国,随时征伐东楚。” 夏侯惠脸色微顿,一下子就猜出了李堂马的意思,无非旧事重提,割地换来徐国的稳固同盟。 “南梁四百年基业,恰逢国难之时,岂能因为寸土之地,再失大好江山!” 夏侯惠原本还想再说三十万雄兵,却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徒劳的数字。 “陛下,我李堂马亦是梁人,所行之事,也无非为了南梁万世大业!” 夏侯惠咬着牙,目光也变得像一个赌徒般,“李相,朕准了!割让交安二郡,以柔然公主出使徐国和亲!” 李堂马老态龙钟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 “臣心甚慰。” …… 贾和随军出征之后,陈九州身边,只剩下刚赶回来的武程。 不知怎么的,陈九州总隐隐感觉到,东楚,即将又陷入内忧外患的死循环。 “民间哀怨盛起,南梁断了粟米油盐贸易,东楚将陷入苦境。也不知现在是怎么回事,哪怕是东楚两次大胜,南梁也不会如此断商。”武程叹气道。 “本相查过了,夏侯惠登基以后,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便是请了南梁名士李堂马作为丞相。” “这些计谋,不出意外的话,也是这个李堂马所提出来的。” “陈相,现在当如何。” 陈九州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南梁似乎忘了,东楚已非昔日之东楚。” “武程,你告诉本相,离东楚最近的米粮之仓,是何地?” 武程怔了怔,“是南梁境内的黄山郡,离着东楚边关,约有五百里,地属平原之地,故而粮产颇丰。陈相的意思是?” 陈九州起身,声音骤冷。 “南梁当了一百多年的强盗,也该轮到我东楚,做一回强盗了。” “武程,派人去通知忠勇侯,就说两日之后,本相会奔赴天子营。” 事实上,哪怕南梁断了粟米油盐贸易,但东楚的储粮依然不少,即便开仓赈粮,也足够挺到秋收。但陈九州并不想如此,他要做的,是彻底激起楚人的战心。 “微臣这就去办。” 等武程离开,陈九州立了一会,才恍惚想起什么事情,带着左龙,匆匆往驿馆走去。 江岸驿馆。 高堂贯拍着圆鼓鼓的肚子,舒服地瘫在椅子上。 许久了,他从未吃得这么尽兴。 “贯爷,要不要再上一轮?”驿官走来,脸色带着和气。 “这如何好意思……那就再上一轮?” “上、上!陈相留有交待,务必照顾好贯爷。” “也不怕我吃穷了他。”高堂贯嘟嚷了句,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你哪怕吃一辈子,本相也担得起。”正当高堂贯说着,陈九州已经带着左龙,微笑着走入了驿馆。 “恭迎陈相!”驿官急忙拱手。 偏偏高堂贯像个没事人一般,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再吃起来。 左龙脸色动怒,刚要走去,却被陈九州一把拦住。 熟知三顾茅庐的典故,对于这类有本事的人,陈九州有的是耐心。 终于在两柱香后,高堂贯停下了吃喝动作,他抬起油腻腻的手,脸带嬉笑。 “这位陈相,能否帮着擦一下,油腻得慌。” “大胆!”左龙怒喝。 却不料,陈九州已经立起身子,几步走过去,掏出手帕帮着高堂贯,把手擦了个干净。 稍顿,又转身走出去,亲自打来一盆水,帮着高堂贯脱去臭烘烘的鞋子,准备洗脚。 高堂贯红着眼睛阻止。 “不瞒高堂兄,本相也曾想做个游侠儿,今遇高堂兄,天下九侠之一,乃人生一大快事。” “我若不投东楚,你会如何?”高堂贯沉默许久开口。 “奉上千两盘缠,恭送高堂兄离楚。” “此话当真?” “当真。”陈九州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到桌上。 高堂贯大笑一声,抓过银票,转身往驿馆外走去。 陈九州一动不动,静静坐下。 “拜见主人!”高堂贯跃回驿馆,瞬间跪拜在地,抬起的头,已然是虎目迸泪。 219 太庙失火 “天下九侠。”陈九州满意地看着面前的高堂贯,人靠衣装,穿着崭新的袍服之后,这高堂贯的气质,起码升了三个档次。 “陈相,真不许蓄胡啊?”高堂贯满脸无语。 “不是不许蓄,而是不能蓄乱糟糟的络腮胡。”左龙白了一眼。 “贯兄,忍耐一下,这段时间东楚不稳,等本相安稳局势之后,你想怎么蓄就怎么蓄。” 这句并非是虚话,陈九州总觉得,隐隐有许多势力,在推波助澜,破坏东楚得之不易的稳定。 “那……便听陈相的。” “贯兄,听说你原本并不是游侠儿,出身将门,家道破落以后,才开始云游天下?” 高堂贯眼神微微黯淡,“国亡家破,丧家之犬又能如何。” 天下二十州,向来都是大鱼吞小鱼的游戏,比如贾和出生的北辽小国,便是被北燕吞了,迫不得已才投到燕太子门下做了幕僚。 又比如高堂贯的许国,被赵国所吞,故而才流亡诸国。 “英雄不问出身,贯兄且看燕国之狐,在我东楚,依旧是英雄般的人物。” 门户之见,国门之鄙,向来是收拢人才的大忌。 高堂贯脸色惊喜,“听陈相的意思,我亦能为将?” “又有何不可呢。”陈九州笑笑,“不过,本相虽然用人不疑,但你还得拿出真本事来,让众人服气。” “陈相放心,我高堂家祖上,乃是许国宿将,我亦久读兵书,愿为陈相效死!” “好!本相等的便是你这句话!两日之后,你可随本相出征!” “莫不是东楚又要打大仗了?” 陈九州神秘一笑,“自然是打仗,不过嘛,这一回,咱们也做一轮强盗。” 高堂贯懵逼地点点头,他向来是个守节的人,否则的话,凭着一身本事,去打劫剪径,呼啸山林,也不至于会吃上顿没下顿。 “陈相,大事不好。”武程带着满脸惊怒,骑马赶来。 在场的几人,都惊了惊。 “刚迁徙过来的夏氏太庙,无端起火,几乎烧了半数的帝位祠牌。如今,陛下正与诸多官吏跪地痛哭,问天请罪。” “请的什么罪?”陈九州咬牙。 “似是……迁都之事,让夏氏祖宗生气,让天地失去庇佑。” “若夏氏先帝会生气,若天地有庇佑,南梁伐楚,徐国伐楚,为何又不见挺身而出!” 武程急忙低头,不敢答话。 陈九州艰难喘出一口气,如他所料,这些推波助澜的手,已经开始动作了,誓要把东楚,重新拖入内忧外患的境况之中。 “走,去看看。” 武程急忙点头,让驿馆的人寻来马匹,率先在前领路,陈九州三人则策马紧跟。 由于要重新修葺旧宫,安置夏氏太庙,只得暂时在皇宫之外,当然,为防止出纰漏,陈九州还特地嘱咐,加派了人手巡逻。 却不曾想,还是出事情了。 要知道,夏氏太庙几乎是四百年东楚的写照,有着极大的意义,如今被火烧了大半灵牌,想想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朕!愧对列宗!” 未靠近,陈九州远远的,便看见一大群的人,跪伏在烧了大半的太庙之前,为首的,赫然便是夏琥,已经哭得快晕过去。 “愧对我东楚诸位先帝!” 不仅是夏琥,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官,百姓,都尽皆哭成一团。 “陈相!陈相来了!” 陈九州下了马,神情清冷,这等时候,出这么多幺蛾子的事情,想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陈相。”夏琥昂起头,还一顿一顿地抽着鼻子。 陈九州安慰了番,继而抬起头,看着面前被烧了半边屋子的太庙,心底怒到了极点。 他敢打赌,这定然是人为所致。 “陈相,我夏氏先祖的灵牌,几乎烧毁了大半,朕……愧对列祖列宗!” 说到底,这夏琥的性子,还是柔弱缺少主见。 “陛下放心,本相必会调查清楚,给东楚诸多先帝一个交代。”陈九州叹了口气,笃定开口。 “陈相,若是不行迁都之举,或……或许没有今日之祸,此乃天降横祸。”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吏,颤声开口。 “是啊陈相,不如即刻迁都回楚地,如此,天必佑我东楚!” “陈相,我等都在楚都生活惯了,江州郡再好,也比不得楚都啊。” 陈九州皱着眉,来的路上他就想过,肯定会有这么一出。 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吏,巴不得一辈子窝在楚都那边,不挪一寸。 “这并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陈相何出此言,太庙附近,是重兵把守,宵小之贼不得靠近,且火灾发生之时,不少人都听到,天空之上发出轰隆雷音,随即,我东楚太庙便起了火势!” 说话的老吏叫吴禄,已过六旬之岁,无太大本事,又喜欢倚老卖老,所以并没有陈九州的领导班子接纳,仅靠着资历,一直在官坊做笔吏头。 “是啊陈相,我等都听到了,好大的雷声!就离着太庙不远!”等吴禄的声音一落,霎时间,四周围尽是附和之声。 “陈相,下官也听到了。”武程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陈九州淡淡点头,心底已然燃起怒火。 用晴天霹雳的法子,让人以为劈得太庙起火,再引来诸多人对迁都的非议。 好计谋啊,换个其他人早就敬畏不已。 但陈九州完全不为所动,毕竟,作为过来人,他相信科学。 220 暗投南梁 好不容易,把夏琥一帮人劝走,陈九州带着左龙和高堂贯,开始沿着太庙附近,仔细地查看起来。 这种事情说大不大,但若是被有心人一利用,极有可能引起东楚祸乱。 “贯兄,你轻功好,在太庙附近的瓦顶,仔细找找,若想纵火,从街路上行来,很容易被发现。” 最好的办法,便是居高临下。 “陈相,我这就去。”高堂贯拱了拱手,身子一跃,眨眼便消失在原地。 这份轻功,连旁边的左龙也抽了抽嘴巴。 “左龙,你沿着太庙墙根,也寻一下线索。” 墙根之下,往往是纵火证据最集中的地方。 “遵命,陈相!” 吩咐完,陈九州蹲下腰,开始细细盘查起来,火势起来之时,巡逻的御林军便很快发现,从而取水灭火,但即便如此,这古怪的火势,依旧很快烧了半个太庙。 火油! 陈九州心底一惊,在楚江上,他是靠着火油大破南梁三十万,对于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 换言之,若是没有火油,火势没可能一下子烧得这么猛。 该死!果然是有人蓄意而为。 “陈相!”这时,不远处的左龙突然惊喊。 陈九州急忙起身,循着声音快步走去,待走到左龙身旁,整个人也吃了一惊。 离着太庙不远的地方,顺着墙根,有一处鼠洞,此刻,一只湿漉漉的肥鼠,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洞口,浑身上下,尽是呛鼻的味道。 并非是腐气,而是一种腥臭的油气。 “陈相,是火油!” 实锤了。陈九州咬着牙。 可以想象得出,这只肥鼠很有可能是火油下的漏网之鱼,在被浇了一身火油之后,仓皇逃回鼠洞,幸免于难。 “陈相!两百步外的一间民房瓦顶,有人留的脚印子。” “走,去看看。” 在高堂贯的引路下,陈九州三人,很快攀上瓦顶,果然,浅浅的几个脚印,印在灰尘之上。 “左龙,这等距离的话,射弓有无问题?” “对于高手而言,这很简单。”左龙声音发沉。 “也就是说,在太庙浸了火油之后,有人在此处射出火箭,让太庙起了火势?” “贯兄,确实如此。” 陈九州揉着眉心,“但重兵防守之下,贼人如何能靠近太庙。另外,还有那声雷轰,也是问题。” 高堂贯听着,猛然间神色一荡,“陈相,轰雷的事情,我或许清楚了。” “怎么说?” “二位随我来!” 三人骑上马,以高堂贯为先,一路往前驰骋而去。 “陈相请看!” 出了城门约有半里,到达一处荒废的练兵场,才刚下马,高堂贯便迫不及待地抬手,指着练兵场上的一面暗沉巨鼓。 “我入楚之时,便听说了,此鼓乃是东楚高祖斩蛟剥皮,以蛟皮成鼓,鼓音如雷!” 陈九州脸色一惊,高祖确实有斩蛟制鼓的壮举,江州郡可是旧都,这面鼓一直放着,不足为奇。 “贯兄,擂鼓!”陈九州声音骤冷。 高堂贯一听,重新跃起身子,将腰间的长剑取下,随即倒抓剑柄,往蛟鼓重重崩去。 轰隆—— 城门附近,瞬间响起惊雷一般的声音,惊得附近林鸟,拍翅高飞。 “陈相!好毒的纵火计!让我东楚祸起萧墙!”左龙气道。 即便他是个武夫,也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连环。 以鼓声作雷,号称天谴,再纵火太庙,作为天罚,双管齐下,怪不得这么多人会起敬畏之心。 “把武程叫过来。”陈九州此刻,已经在爆发边缘,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了内应。 …… “陈相,那日接近太庙的,共有三人。”武程凝声开口,举笔,缓缓写下三个名字。 统领张威,这个应该可以排除,巡守太庙,原本就是职责。 副统领李峰,换岗职守。 陈九州揉了揉头,将目光放在最后一个名字。 城门校尉吴铜—— “吴铜?”陈九州顿时皱眉。 御林军统领无可厚非,但一个城门校尉跑来,算怎么回事? “据说是来寻找失物,求巡逻队放行,待了片刻便走了。陈相,这吴铜,乃是官坊笔吏头吴禄的嫡子。” 只听到这里,陈九州已经全部明白。 “来人!务必把吴禄父子,给本相抓回来!” 一个暗扔火油,一个大言不惭地诋毁迁都之举,这何止是尾巴露出来,连屁股都见着了。 “传陈相令!渊龙郡封城,抓拿吴禄父子!” 在东楚,陈九州的话堪比一道圣旨,瞬间,整个军队机器都运作起来,几队人马在夜色中举着火把,往吴禄府邸奔去。 …… “父亲,封城了!”吴铜回头看了一眼,声音发颤。 “幸好幸好,我等先行一步出城,别担心,到了南梁,李相会封我们为大官!到时候,何惧陈九州!”吴禄喘着粗气。 东窗事发得太早,让他始料不及,终究是低估了陈九州。 该死!若是能成功挑动东楚内讧,去到南梁之后,必然会更有倚仗的。 “父亲,江船来了!” “快,快走!南梁李相,一定会厚待我等!” 可惜,儿子吴铜的脚步,一下子顿在原地,如同灌了铅一般。 “我儿,速走!” “父、父亲,江船上是陈九州的人!” 吴禄闻声,匆忙抬头,整张脸变得苍白无比。 “陈相座下,高堂贯踏江恭候久矣!” 高堂贯冷冷立在船头,声若洪雷。 221 真相大白 江岸上,江风冷冽。 吴禄父子俩,紧紧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只余身子瑟瑟发抖。 “吴吏头,本相有些不明白。”陈九州眉头皱得很深,南梁行收买之计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乃是吴禄父子,不顾楚人利益,暗通敌国。 “你生是楚人,食楚国俸禄,吃楚人米粟,饮楚江之水,为何,还要做出这等忤逆事情。” 陈九州闭着眼,多少楚士前仆后继,才换来今日东楚的壮大,却不曾想,依旧有害群之马,差点将整个东楚拖入泥潭。 “陈相,我等知错!都是南梁那个李堂马逼的!我们也不想这样做!”吴禄拼命磕着头。 “那位李相逼的?用银子金子逼的!”陈九州冷喝一声,将吴禄父子的包袱掷在地上,顿时,数不清的银票,在夜空中飞舞起来。 乍看之下,至少有万两之数。 万两,便把脊梁骨卖了。 “陈相饶命!陈相饶命!”吴禄抖如筛糠,磕得头破血流。 儿子吴铜,在一边亦跟着拼命磕头,只是那眼色里,分明是不服。 “取走银票,沉江之刑。”陈九州睁开眼,平静吐出一句。 “陈九州!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用人唯亲!奸相!天下最大的奸相!陈九州,你不得好死!”吴铜疯狂怒吼。 索性也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 “用人唯亲?莫非要用你们这些庸才!若非是我陈九州,与诸多大将合力,如何有今日东楚!”陈九州冷眼怒喝。 手底那批大将,皆是他提拔得没错,但并未是用人唯亲,都是实打实的英雄,国之栋梁! “自诩怀才不遇!实则是坐井观天!若有来世,劝君莫做楚人!因为楚人不养狗!” “左龙!动手!” 早已经怒气冲冲的左龙和高堂贯,分别提起一人,绑了石头,纷纷往江面投去。 不到眨眼功夫,随着最后一道涟漪的消失,吴禄父子,彻底溺尸江中。 …… “朕的意思,都听明白了么!”金銮殿,夏琥低喝开口。 在他的面前,是十余个朝中大臣,其中还包括了甄炳和冯胡。 “这次迁都,乃是大祸之兆!什么天子守社稷,激励士气,不过是陈相的托词!朕问你们,都明白没有!等会陈相一来,便奏本还于旧都!” 甄炳和冯胡对视一眼,从各自眼睛里,都看出了深深无奈。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陛下,从未见过如此强硬的一面。 “甄大人,你是朕的国丈,莫非连你也不帮朕么。” “臣惶恐!”甄炳大惊,急忙跪伏在地。 紧随着,满朝文武也跟着纷纷跪下来。 “冯侍郎,你曾做过朕的老师,莫非你也不愿意帮朕?” 冯胡拼命磕头,不敢答话。 整个东楚,虽然说陈九州权势滔天,但实实在在的,护住了东楚的江山。 “都是废物!废物!朕有一日亲政,誓要诛灭尔等九族!”夏琥气得胡言乱语。 “你要诛谁!”一道身影闯入,连敬语也不用,便大声呵斥。 听见这道声音,原本颐气指使的夏琥,瞬间住了口,只是脸色里,依旧带着愤愤不平。 “陈、陈相!”跪在地上的十余个大臣,纷纷松了口气。 “告诉本相,你要诛谁九族!”陈九州抱着袍袖,双眼满是怒气。 一而再再而三,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若东楚有其他的继承人,他真想学学董卓,废一个再另一个。 “朕、朕口误。”夏琥喘着大气,缓缓退回龙椅位置。 陈九州冷冷扫了两眼,也懒得再看,嘴里缓缓开口。 “太庙失火的事情,依旧所谓的天谴,本相都已经调查清楚。” “武程,你且去。” 武程拱手,往宫外走去。 “渊龙郡里,皆说天雷下罚,实则是一个误会。”走前两步,陈九州缓缓坐在鎏金椅上。 “陈相,这是何意?”甄炳急忙开口。 “老侍郎,本相亦有通天之法,信否?” “这……” 甄炳一时说不出话,旁边的十余个大臣,亦是如此。 “罢了,本相便不再逗你们,且听——”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音,瞬间刺破人的耳膜。 “再来三声。”陈九州再度开口。 果然,那巨响的雷音,又连着响了三次。 在场的人,哪怕再傻,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了。 “渊龙郡外,有以荒废的练兵场,而练兵场上,有一方蛟鼓,乃高祖当年斩蛟所制,若有高手用重物击打,发出的声音,恰似雷声。” “陈相所言不错,东楚史籍里,确实有如此蛟鼓,落在江州郡。” “陈相,失火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有重病巡逻。” “吴禄父子暗通南梁,用火油引起火灾,本相已经行沉江之刑,溺杀两个国贼,当足以告慰列位先帝了。” “怪不得了,这吴禄先前,便是拼命怂恿我等,说是什么大恶之兆。” “如此,真相大白。” 夏琥坐在龙椅上,一时间,神色显得失落无比。 “诸位,定都渊龙郡,乃是为了日后东楚考虑,本相惶恐,望诸位同心协力,振我东楚国威!” “陛下英明,陈相英明。” 此刻,陈九州终于松了口气,事实上,他还有一件事情没说,比如那位在瓦顶射火箭的高手,除了那浅浅脚印之外,根本无从查起。 222 蛮人冲阵 “稻米不比粟米,乃一季两熟。”武程认真分析道,“南梁黄山郡内,是天然的平原之地,土壤肥厚,最适合早稻生长。” “梁人只凭着这一处平原,收获的稻米,便足够达官贵人的用度,当然,一般的百姓也只能吃米粟了。” “武程,如今才四月多?” “陈相放心,我已经接到黑衣组的情报,黄山郡的稻米,虽然还未生得饱满,但并非不可食用。” “而且——”武程神秘一笑,“黄山郡一带,是南梁最大的茶园地,不仅是早熟稻米,这茶叶,才是我东楚最需要的东西。” “好你个武程。”陈九州莞尔一笑。 武程并没有说错,东楚土地贫瘠,别说茶叶了,连稻米都不多见,只有楚江两岸,零零散散有一些。 “陈相,南梁久种茶园,到时候陈相可掳掠茶农过来,在国都附近培育,说不定会有奇效。” “此言不错。” 虽然有着上一世浅薄的农业知识,但要付诸实践,终归要行家帮忙。 “武程,这一次你不用随军出征,留在国都里。” 裴峰和贾和要征伐南蛮,眼下,也只有武程堪用。 “陈相放心,下官必然不会出任何纰漏!”武程郑重其事拱手。 “本相当然信你,放心,本相这次并非是攻伐南梁,实则是做个强盗尔。” 武程微微一笑,“那就恭候陈相凯旋。” “茶叶稻米,有什么本相就抢什么!李堂马,这老家伙可是恶心本相好长时间了。” 先是派使臣去乞活山,企图夹攻东楚,然后又挑拨武陵蛮犯边,现在倒好,收买吴禄父子,妄图将东楚拖入君臣内讧的泥潭。 不得不说,这坨老姜,当真不是泛泛之辈。 “最多七日时间,本相便会回来。” “任李堂马再狡猾,也定然想不到,陈相会在这种时候,深入南梁腹地。” “你来我往,本相岂能落人下乘。” 走出几步,陈九州突然又想到什么。 “武程,若是贾和与裴峰战事不利,立即用战鸽传书本相。” 这世界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武陵郡密密麻麻的苍山密林间,贾和与裴峰各骑一马,领着后方浩浩荡荡的大军,往前行军。 “这便是那位东楚军师?还有东楚虎候?” 棘草林间,说话的人是一个铁塔大汉,披着虎皮,声音里满是戾气。 这人叫孟章,是武陵蛮族长孟陵的嫡子,亦是下一任族长的人选。 先前李南的三千楚士,便是他带人活剿,连皮都扒了。 “不过如此。”孟章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得意,“这些楚人自诩开化,善用计谋,但如今来看,不过尔尔。” “哈哈,先前的埋伏,看来楚人还没吃够苦头!” 孟章狞笑,“记得了,等会这燕国之狐,还有那位东楚虎候,都留给我,我要亲自扒下他们的皮!送去给陈九州!” “四百年前,我族被楚人相逼,只得远走他乡,如今,是我族报仇之时!” “洞主,不能再等,勇士们都忍不住了!” “好!”孟章起身,挥舞着两柄短斧,“我蛮族勇士,冲杀东楚人,扒皮抽筋,枭首破头!” 一声声宛若狼嚎的声音,瞬间响彻林路四方。 贾和微微一笑。 连着旁边的裴峰,也古怪地转过头,看着贾和。 “老贾,我有时真不明白,你和陈相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都能算得这么准。” “多读书,少纳妾。”贾和白了一眼,“传令后军,以十面埋伏,反围蛮人!” “军师有令,反剿蛮人!中军列阵,立盾冲矛!” 原本在林路上的无数楚士,纷纷结成圆字盾阵,将贾和与裴峰护在其中,只等后方的楚士冲来,便会师一起,杀破蛮人。 咣咣咣! 蛮人大军的飞斧,远远便掷过来,劈斩在虎牌盾上,掠出火星子,留下深浅不一的割口。 “抵住!我等辞家破贼,若不能报国杀敌,有何颜面回楚!” “东楚乃天人之军,破梁拒徐,又何惧一蛮人族群!” “吾等,誓为李南统领报仇!” 一个又一个的东楚统领,身先士卒,不断鼓舞着士气,瞬间,楚士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一个又一个的蛮人戳死在阵前。 在后头,已经隐隐听得见会军的楚士,奔袭而来,破天的高呼,震碎了在场每一个蛮人的胆气。 “洞主,上当了!” 孟章回过头,眼睛几乎气得要鼓出来,他刚才还讥笑楚人计穷,现在倒好,分明是中计了。 “卑鄙楚人!随本洞主,冲破敌阵!”孟章双持短斧,疯狂地往前扑去,两柄短斧狠狠砸下,斩裂虎牌盾,将一个虎牌盾后的楚士,削断了脑袋。 似是孟章的勇猛,感染了不少蛮人,跟着疯吼起来,不要命地往虎牌盾阵冲去。 “裴峰,该你了。”贾和立在盾阵中,面色不变。 蛮人有勇士冲阵,东楚亦有。 “老贾,你可瞧好了!” 裴峰跨上骏马,将缰绳高高一勒,顿时,骏马腾跃过盾阵,马蹄落地,踏碎了一个蛮人的胸膛。 没等旁边的蛮人反应,裴峰策马回枪,十余个蛮人,瞬间被白缨枪扫飞,狼狈地四下倒地。 “这是何人?”孟章回头,整个人吃了一惊。 “洞主,他便是东楚虎候。” “啊!本洞主扒了他的皮!”孟章也顾不得破阵了,持着两柄短斧,便照着裴峰冲去。 “天杀的楚人!上次送回东楚的扒皮人,便是本洞主的好礼!” 闻言,裴峰立即将一个蛮人戳碎,尔后冷冷回头,目光里满是寒意。 223 大破蛮寨 “斩你狗头!”孟章仰头怒吼,将手里两柄短斧,都往裴峰掷去。 飞斧回旋,隐隐刺破空气。 孟章睁大眼睛,等着裴峰浑身披血的画面,但他失望了,两柄飞斧,被裴峰长枪横扫接挡,失了力道后,栽落在地。 孟章心头大骇,不断往后退却。 “快!一起上,杀了这个楚人虎候!” 瞬间,越来越多的蛮人,往裴峰的方向冲了过来。 扫飞一圈后,裴峰胯下的骏马,被涌过来的蛮人,用短斧劈断马腿,凄声嘶啼,翻倒砸地。 “老裴!回阵!”贾和看得大急,他的意思是让裴峰震慑一番,可不是让裴峰玩命。 “陈相对我说过,古时有个英雄名张翼德,能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擒贼先擒王,本虎候也能做到!” 言罢,裴峰弃马起跃,脚板踏在列阵高举的虎牌盾上,发出“咣咣咣”的声音。 “快!快挡住他!”孟章看得大惊,这裴峰的眼神,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挡住!挡住!” 孟章自诩勇力无双,这一刻终于知道害怕,不要命地往后跑去。 可惜没跑几步,在后包抄的楚士,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了过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 “洞主,楚人围住了!”不少蛮人惊得大喊。 最先的时候,明明是他们围住楚人的,怎么一下子反被包围了。 “快!随本洞主杀出去!” 人数几乎是相持的,但如今,这些蛮人明显是被吓破了胆,握着短斧的手,都不知觉发颤起来。 “洞主小心!那个虎候冲来了!” “保护洞主!” 孟章刚回过头,冷不丁,一道如雷般的怒吼响起。 “枭首——” 人影掠过。 孟章目光顿时变得惊愕,只觉得自己像飞起来一般,视线变得越加模糊。 喀嚓。 孟章的无头尸身,一下子栽倒在地。 前方,一身染血的裴峰,提着孟章的人头,仰天长呼。 四周围的楚士,也受到极大感染,跟着发出惊天怒吼。 “杀尽蛮人!佑我东楚!”贾和当机立断,让结阵的楚士弃阵,换上弩弓长刀,往逃跑的蛮人冲去。 “杀啊!” 漫山遍野,都是楚军亮银的铠甲闪过,身披兽袍的蛮人,发出哀嚎的哭声,四下狼狈逃窜。 “后军追剿蛮人!前军随我一道,攻入武陵郡蛮人部落!”贾和抬起手臂,打着军令。 “遵军师令!攻破蛮人部落!扬我东楚国威!” “吼吼!” …… 武陵郡山脉腹地,十九个蛮人部落族长,正聚在山腰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 “孟陵首领,且看远处,已经火光滔天,料想那些楚军,必然中了埋伏!”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文士袍的年轻男子,叫韦河,作为李堂马的门下弟子,这一次出使武陵郡南蛮部,他自诩是立了不世之功。 “韦大人,这次能大破东楚,韦大人功不可没。还请韦大人放心,不日后我武陵郡南蛮十九部,便与南梁左右夹击,叩关东楚边境!” “哈哈哈,那东楚小儿,当真是人见人恨!离亡国不远了!”韦河仰头大笑。 在他看来,山林间作战,几乎没有人是蛮族对手,即便是东楚那个越人族,同样不行。 所以,战斗一起,必然是东楚败局。 “大族长!不、不好了!”几个零零散散逃跑回来的蛮人,痛苦涕零,跪在山口前,疯狂高呼。 “孟章洞主被枭首,五万蛮军大败!” “什么!”孟陵惊得差点站不住,这种战果他从未想过。 正如为何所想,山林间作战,蛮人当是天下无双。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东楚的燕国之狐,用了反包围的策略,围住我蛮族大军,孟章洞主,亦被东楚虎候一枪枭首!” 孟陵神色痛苦,蛮人所倚仗的,无非是这五万大军,若是战败,凭着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挡得住楚人。 “大族长,快走!燕国之狐带兵来攻寨了!” “为何……为何会如此大胆!”孟陵狂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顿了顿,瞬间昏阙过去。 原本喜出望外的韦河,在听到这些消息后,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即撂起双腿,喊了几个随行亲卫,跨上马便趁着夜色,准备往深山冲去。 可惜,马还没跑开,便立即被弩箭射来,穿透而死,血迹泊泊地倒在地上。 从地上爬起来,韦河嚎啕着重新跑入寨子。 “围寨!”贾和挥下手势。 一列又一列的楚士,开始循着蛮人主寨的四方,缓缓列开阵型。 长戟明亮,盾牌厚重如墙。 这般兵威之下,那些蛮人族长,尽皆看得目瞪口呆。 “是谁口吐狂言!说东楚乃病弱之国!”无数蛮人族长悲声大呼。 始作俑者韦河,已经哆嗦着身子,寻了地方往后躲去。 但东楚兵威之下,又能躲到哪里。 224 深入南梁腹地 “军师!蛮人城寨已破!”火光之中,两个统领走来,冲着贾和惊喜开口。 “好!”贾和握紧拳头,“来人,把武陵蛮的族人头领,尽数绑了,押回国都听候陈相发落。” “遵军师令!” 很快,一大半雄气昂的楚士,列着进攻队形,杀入蛮寨之中。 那些蛮人族长,拼命反抗了一阵,终究是无法抵挡,被楚士一个个绑了过来。 “军师,这有个梁人。” “梁人?”贾和怔了怔,走前一看,果不其然,发现一个年轻书生抖如筛糠,拼命地缩着身子。 “那就怪不得了,南梁与武陵蛮,早已经勾搭成奸。” “该死的南梁蛮子,我一刀砍了他!”许多东楚统领勃然大怒,若非是南梁,武陵蛮也不会对东楚下手,也不会有三千楚士憋屈而死。 “饶命!饶命啊!我是南梁李相的高徒!”韦河吓得大喊。 “等等!”贾和皱了皱眉,拦住抽刀的几个统领。 “你说,你是李堂马的高徒?” “确是!确是啊!先生也该听过,我师家李堂马的名声。” “自然听过。”贾和冷冷一笑,“来人,把这人给我盯好了,回到国都,陈相必然会高兴。” “记住,务必收缴蛮人九成粮食!” 几十万蛮人,也不可能一下子杀光,最好的办法,是收缴蛮人粮食,没了粮食,连饭都吃不饱,如何去举兵打仗。 并非是贾和心狠,武陵蛮与东楚,几乎是几百年的死敌。 “若遇顽抗者,格杀勿论!” “军师有令,入蛮村剿粮,若遇顽抗,格杀勿论!”斥候跨着烈马,绕着蛮人城寨,一圈圈地来回奔跑,大声高呼传令。 …… 此时,陈九州已经带着左龙和高堂贯,驰骋到了何通镇守的九江郡。 “哈哈,听到陈相要来,本侯早就迫不及待了——,咦?陈相眼光不错,收了个高手啊。” 何通正客套着,猛然间看到陈九州身后的高堂贯,同为武人,只需几眼,便看出了高堂贯的不凡。 “侯爷,这是天下九侠高堂贯。” 和天下三士一样,天下九侠虽然名声有些不及,但终归是不错的。 “我说呢,那就怪不得了。既是自家人,还请一同入城,本侯为诸位接风洗尘!” 高堂贯急忙拱手,微微谢过。 “侯爷,本相的飞书,可都看清楚了。”陈九州并未有入宴的打算。 “陈相,这是准备出发了?”何通怔了怔。 “自然,事不宜迟,等李堂马反应过来,事情就棘手了。” “好!陈相请来练兵场,随本侯一起点兵,即刻出征!” “对了,陈相书信里没说,这次咱们带多少人?” “五千,另带五百架马车。”陈九州几乎不假思索。 “五千?这会不会人数太少了?” 即便南梁势弱,但现在也有三十万大军,仅仅离着九江郡不远的南梁关卡,便足足驻守了十万之数。 “并不会,这一次,本相并非是征伐,而是去做个强盗,人太多的话,反而会暴露得更早。再者,本相并不会有攻关之举,南梁如今兵力大不如前,边境的许多地方,几乎是不设防。” 何通犹豫了下,“还请陈相多加小心,若有遭遇战,请立即燃狼烟,本侯会立即出兵。” “侯爷放心,本相做事情,定不会托大。” 何通原本还想再劝两句,但看着陈九州决然的神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开始点兵。 浩浩荡荡的九江郡练兵场,包括以前的天子关兵,以及林堂留下来的一部分南江军,另有一万多新募的楚士,被何通统一编成了九江营。 “陈相,这五千人你也认识,尽是本侯从天子关带出来的老兵,定会护陈相周全!何祐,你此次作为随军统领,务必听从陈相调遣!” 等何通说完,一个年轻些的统领踏列而出,冲着陈九州与何通两人,分别拱手。 “本家远侄,若是一路上不成器,陈相可重重责罚。” “侯爷说笑。”陈九州心底感动,他和何通的友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牢不可破了。 “只带七日干粮,三军将士,随本相出发!抢南梁这狗日的!”陈九州举起手臂。 面前的五千天子关楚士,欢呼长吼。 千人骑乘马车,余下的四千人,皆是轻骑行装,自九江郡开始,绕过南梁关卡,沿着偏僻的山道,七百里奔袭南梁腹地。 若非是两场大败,南梁的防御线,也不会变得如此不堪。 当然,这也是给了陈九州一个捅入南梁心脏的机会。 一日后。 和陈九州想的一样,翻过并不陡峭的山道之后,南梁的袅袅村落,已经呈现于眼前。 “何祐!分出两百骑,以作斥候。” “遵陈相令。” 深入敌国腹地,万事皆要小心。 “左龙,看看地图,离着黄山郡还有多远?” 左龙点头,取出地图细看一番后,沉声开口,“陈相,还差四百多里。” 四百多里,也就是说至少要一天多的时间。连夜奔袭,肯定是不行的,不然即便到了黄山郡,人困马乏也不顶事。 “组织巡逻队!往南部密林暂做休整,凌晨之时,便继续急行军,目标黄山郡!” “遵陈相令!” 一路上,并非没有遇到梁军,曾有一队百人南梁斥候,在发现东楚军队之后,惊得要往回跑。 结果没有任何意外,百人的梁军斥候,尽皆被杀死,尸体抛入林中。 陈九州已经能预见,若是五千楚军,突然出现在南梁腹地,那位梁帝夏侯惠,以及老仇人李堂马,估计表情会很精彩。 225 做一回强盗 “收到军报,东楚大破武陵蛮,斩首三万余人,十九个蛮人族长,包括孟陵在内,尽被俘虏。”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堂马神情很凝重。 尤其是得知领军之人,并非是陈九州,而是贾和之时,更添了几分动容。 “东楚君臣一心,尤其还有个陈九州,此乃几百年以来,我南梁最大的灾祸。”李堂马咬着牙。 “对了李相,朕还听说,您的首徒韦河,似乎也被楚人抓住了,最近以来,我南梁做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了的。” 李堂马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老夫已经和韦河说过,若是不慎被擒,便一死殉国。韦河深得老夫教诲,定然明白宁为玉碎的道理。” “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还有一件事情。”李堂马继续开口,“虽然我南梁,如今只剩下三十万兵力,但还请陛下下旨,从中原赵国之处,买三万套骑兵重甲,仿燕国烈云火骑,组建我南梁无双骑兵。” “三万套重甲……李相,这可不是小数字。”夏侯惠听着,整个人微微一怔。 他何尝不想,但夏侯敬的两次伐楚,几乎耗光了南梁国库。 “陛下勿忧,如今是春末时分,黄山郡的上千茶园,也该采摘了,到时候销商之后,我南梁国库定会充盈。” 南梁茶园,别说是南陲三国,哪怕在中原九国,也是有些名气的。 这也是李堂马的底气之一。 顿了顿,李堂马突然想到什么,面色猛然一变。 “李相,发生了何事?” “老夫在想,那陈九州现在在干什么?为何征伐武陵蛮,没有亲自带兵。” “呵呵李相放心,太庙起火的事情,可让陈九州忙得一团糟,估计现在,正苦口婆心地安抚楚人呢。不得不说,李相的这一计,确实漂亮。” 李堂马也微微一笑,“陈九州此人,善出阳谋,若用宵小阴谋对之,则会有奇效。” “哈哈,朕得李相,乃是天人之赐。” 李堂马不置可否,在他看来,他做的,无非是想拼了命保住南梁。针锋对麦芒,兵来将挡,只要能遏制陈九州让东楚崛起的势头,那么南梁还有反杀的机会。 “陛下切记,南梁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徐国,乃是东楚!而东楚丞相陈九州,亦是我南梁心头大患!”李堂马面色凝重,一字一顿。 “李相放心,朕都听你的!等过段时间,黄山郡的茶园销商,充了国库,便立即去赵国买三万套骑兵重甲!” “好!陛下必是我南梁中兴之主!” …… “黄山郡茶园。” 差不多两日后,陈九州带着五千人马,缓缓踏上山坡,目光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苍翠。 一片片如镜子般的水地,便是稻田,而那些层层堆叠的梯形山坡上,则是数不尽的茶园茶树。 正值收获季节,娇艳的绿色,让人看了心头无比舒服。 “陈相,周围都探查过了,离得最近的南梁广田营,哪怕是急行军,也至少要两日时间。”何祐脸色欢喜,跟着何通久居天子关,现在倒好,终于有机会打南梁蛮子了。 “何祐,南梁广田营有多少人?” “广田营乃是残军混合的新营,拢共也不到三万之数,战斗力堪忧。” “何祐,务必加强哨探,若是广田营奔赴而来,立即通知本相!” “遵命……那陈相,我们现在?” “给老子抢!”陈九州冷笑开口,“但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害百姓,另外,茶农茶师尽可收买,若收买不下,便先送上马车,回到国都再行招揽之举。” “呼呼!” 无数楚士高声狂呼,随着陈九州的命令一下,纷纷勒绳策马,从山坡下急奔而下。 “快把马车驶来!” 一筐又一筐的新鲜茶叶,堆满了一辆辆马车,数不清的茶农唉声叹气,却又不敢忤逆,被楚军统领押着,不甘地上了马车。 陈九州也没有打算放过那些稻田,仅仅一日多的时间,在那些担惊受怕的农人帮助下,便收割了一大半,跟着茶叶一起,纷纷装到马车里。 “陈相,茶园都收完了!要不要——”何祐做了个狰狞的脸色。 “别!”陈九州急忙制止,“日后我东楚若是克复了黄山郡,这些茶园,可是经济支柱。” 何祐即便是个粗人,细想一番后,神色也变得无比激动起来。 攻克南梁之地,这是多少代楚人的梦想。 “陈相!大事不好!南梁三万广田营,已经奔袭到黄山郡三十里外的地方。” 一个斥候小兵,匆匆忙忙掠马而来。 陈九州不怒反笑,“何祐,你带着一千人,先把这些稻米和茶叶,送回东楚。” “啊!陈相你呢?” “本相来都来了,自然要热闹一番。” 三万残兵败将,哪怕只有四千的楚人骑兵,但陈九州亦有信心,大破敌军。 “听本相令!四千楚骑,迂回两边山坡!” 没等何祐醒悟过来,陈九州已经带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分散两边,开始往山坡上急奔而去。 骑兵的优势,永远是足够速度的冲锋。 从山坡上,以斜坡地势冲锋,四千骑兵,也是极可怕的力量。 226 东楚强盗陈九州 吼声连天。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等时候,会有东楚骑兵,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山坡两端。 “统领,楚人骑军!” 广田营里,一个统领听见斥候报告之后,脸色明显惊颤不已。 “快,列长枪阵!” “广田营,列长枪阵御敌!” 烟尘四起的山道,三万南梁广田营,拥挤成一团,听到敌人是楚军,更是又惊了几分。 毕竟南梁两场大仗,都是完败于东楚。 “别发呆,列阵!列阵啊!”十几个南梁统领,声声高呼。 只是广田营,原本就是收拢残军新编的,战力和士气都极其低落。 “不好!是陈九州!是东楚奸相亲自率军!” 不知哪个傻子统领高声怒吼。 人的名树的影,陈九州于南梁而言,早已经如同梦魇一般。 三万大军,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哈哈,陈相,他们自乱阵脚了!”高堂贯乐得大笑。 原本他还担心军力问题,现在想想,完全是多余的。 陈九州脸色也不禁莞尔,顿了顿后,冷冷抬起手臂。 呼—— 山坡两边,四千东楚轻骑,也抬起了长枪。 “凿穿阵法!突击!”陈九州放声怒吼。 霎时间,两边的东楚轻骑,纷纷策马扬枪,顺着地势俯冲而下,第一波冲到敌阵里的楚士,皆有枭首之功。 长枪染血,数不清的南梁军士,吓得悲声呼救。 “列阵!长枪阵!” “后备营,铁蒺藜何在!” “统领,这等狭长的山道,如何能布置铁蒺藜!” “那便列枪阵!” 除了有数的抵抗,东楚骑军几乎是一路长虹,杀得整个南梁广田营,哀声遍野。 “复阵!”陈九州立在山坡上,冷冷注视着下方。 听见陈九州的命令,交换了位置的两边骑军,重新列好阵型,准备进行第二次突击。 “听本相令!凿穿——” “吼!” 没给广田营喘息的机会,换了位置的两路骑兵,打起缰绳,开启第二轮凿穿突击。 狭长的山道里,三万广田营梁军,已然被凿穿,分割成一段一段,如同死蛇一般,首尾不得相接,只余狼狈地逃命。 “吃掉敌人!”一个东楚小统领,兴奋得脸色发红,扬起手里长枪,戳碎了一个梁军的脑袋。 “吃掉——” 广田营此刻列好的枪阵,稀稀落落的,完全成了摆设,连原本想誓死一战的南梁统领,也顾不得了,跟着大队伍逃命而去。 但在这狭长的山道中,如何能跑得过骑军。 “听闻忠勇侯欲效仿燕赵之地,行奔射战术,敢情诸位,能否让本相一开眼界?”陈九州抬头,拱起双手。 眼下,这场歼灭战,已经毫无悬念。 只剩广田营惶惶逃命了。 “我等请陈相看好!”无数楚士大声长呼,纷纷取下背上的短弓,沿着山坡两岸,开始搭弓捻箭。 “射杀南梁蛮狗!” “东楚奔射之术,媲美燕赵!” 呼呼呼! 带着刺耳的破音声,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往下方的山道射去,听得见无数梁军的惨呼以及饶命声。 四千楚士来回奔射了几轮,直到天色昏黄,山道里,已然堆满了死尸。 三万广田营,几乎全军覆没。 陈九州满意地挥下手臂,带着四万东楚轻骑,奔袭出了树林。 …… “前线军报!” 南梁永安殿,一个风尘仆仆的斥候,哭丧着脸踏入大殿。 “东楚陈相陈九州,亲率大军,攻入我南梁腹地黄山郡!割稻收茶,俘虏茶农万余人,正向东楚九江郡撤退!” “什么!”不仅是夏侯惠,连着李堂马,都惊得说不出话。 这种时候,陈九州居然敢亲率大军,攻入南梁! 南梁历经两次大败,兵力已经捉襟见肘,没有办法,只好抽调兵力,放在最重要的边境关卡上。 却没想到,陈九州还真敢铤而走险,攻入南梁腹地,割稻收茶! 李堂马突然又想到什么,整个人差点忍不住,要摇晃倒下。 当初就和夏侯惠商量好了,等到黄山郡收茶,便立即去赵国购买三万套骑兵重甲,现在倒好,茶呢!茶都被陈九州收走了! “这个贼子小偷!”顾不得在永安殿上,李堂马直接骂了出来。 “还有,广田营何在!干什么饭吃的!” 斥候跪在殿下,脸色死白,声音发颤地开口。 “李相……三万广田营,全军覆没。” 轰! 如五雷轰顶,李堂马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却,若非被旁人扶着,早就摔在殿上了。 “告、告诉老夫,陈九州带了几万人,莫非都是骑兵?” “李相,陈九州就带了五千人。” “五千人!五千人!好一个五千人!”李堂马气得须发皆张,“区区五千人,不仅破了南梁三万广田营,还割稻收茶!扬长而去!” 咳咳—— 李堂马激动地弯下腰,一口老血喷在了大殿上。 “李相!切勿动怒!”夏侯惠大惊,现在整个南梁,可都指望着李堂马呢。 “陛下,老夫无事。”喘了几口气,李堂马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陈九州尚未离开南梁。”李堂马顿了顿,脸上露出戾气,“陛下,老夫建议搏一把,尽调边关大军,围剿陈九州!” 227 李堂马的毒计 “李相?尽调边关大军,那我南梁边关,岂不是防御空虚了。”听着李堂马的话,夏侯惠整个人都惊了惊。 边关大军,可有十万余人,是为了应对九江郡楚军的,如果都调开,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觉得,东楚为何会有今日的强势?”李堂马缓住脸色,淡淡开口。 “似是因为陈九州,东楚才能崛起。”夏侯惠认真想了想,冷静回答。 “那便对了。”李堂马露出狰狞笑容,“即便用边关二郡,换来截杀陈九州,又有何妨。” 这一句,让整个南梁朝堂,瞬间陷入惊恐之中。 无疑,这将是一场豪赌。 两个边关大郡,换一个东楚奸相的死。 夏侯惠不安地敲着龙椅,陷入苦思之中。 “陈九州一死,我南梁必定重复荣光!”李堂马抬头,说话之时,喷出一口口的血沫。 这一刻,终于让夏侯惠动容。 “李相高见!传朕的旨意,立即飞书边关十万大军,回返南梁腹地,围剿东楚奸相陈九州!” “传陛下旨意,飞书边关,围剿陈九州!” …… 骑在烈马上,陈九州不时回头,看着后方,浩浩荡荡的一队长龙,在其中,不仅有稻米茶叶,亦有许多随军的南梁茶农。 这一次,东楚算是大有收获。 “缓行军。” “陈相有令,缓行军。” 包括何祐在内的许多统领,虽然都不明白陈九州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缓行军,那就意味着,极有可能会被梁人包了饺子。 离着天色昏黑,眼下还有一段时间。 陈九州带着左龙和高堂贯,踏马跃上一处高坡,冷静地看着下方,郁郁葱葱的景色。 “左龙,若是你想藏起来,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 “藏起来?”左龙怔了怔,“大概……会藏在山洞里吧。” “贯兄,你呢?” 高堂贯微微一笑,“陈相,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哈,贯兄真乃知音。” “陈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要藏起来吗?” “确是如此。”陈九州露出笑容,“当然,本相也只是猜测,但这等事情,谁会知道呢,若是真猜中了,便是天佑我东楚。” “陈相,我还是不明白。” 陈九州笑了笑,转过头来,“南梁的那位李堂马,算是个人物,军报传到南梁,他必然想着把本相剿杀在南梁境内。” 高堂贯想了想,“陈相,这不对,离得最近的三万广田营,已经全军覆没,其他的营军,现在也不可能追的上我们。” “你错了,贯兄。”陈九州摇着头,“贯兄似乎忘了,刚才你还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高堂贯紧皱眉头哦,想通之后猛地一惊,“陈相,你是说南梁边关!” “正是,本相的意思,我们休整一阵,便立即奔赴南梁边关,在离着不到十里的地方,安营搭寨。” “这、这太冒险了!” “相反,这很安全,只要我们没离开南梁。”陈九州冷冷一笑,“那位李相,是不会让我等安全离开的,所以,南梁边关的十万大军,极有可能会出兵,围剿我等。” “若是边关出军,岂不是空虚了?” 按着陈九州打赢三万广田营的事情,所出的关兵,必然不会少,甚至更有可能,直接倾巢而出。 “陈相!我明白了!你是说,忠勇侯看到南梁边关空虚,肯定会出兵!”左龙惊喜开口。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至少,在忠勇侯攻克边关之前。” “陈相,我等佩服!”高堂贯和左龙对视一眼,皆是吸了口凉气,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道无双策略。 “传本相令,绕过官路,往南梁边关进军!何祐,务必多派斥候。” 陈九州可不想,到时候还没扎好营,便和南梁大军,又撞了个开门大吉。 “陈相,前面便是悬崖山路。”即将天黑,随着探查的斥候回报,何祐走过来,一脸担心地开口。 悬崖山路,骑军铁定是不能通过了,那些满载货物的马车,更不可能通过。 “何祐,你去询问一下那些茶农,是否认识其他的路。若是有功,回到东楚之后,封爵赏金。” 避开大路,这种罕绝人迹的小路,往往是最难行的,山高危险不说,沿路还有堆满草地的荆棘丛。 何祐领命之后,果不其然,没到半柱香时间,便带了两个一脸惊怕的茶农。 “莫怕,即便寻不到路,本相也不会怪罪你们。”陈九州微笑说道。 茶农迁楚,原本就是一个宏伟计划,若是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渊龙郡附近的山峦,将会是茶香扑鼻了。 所以,这些茶农,自然是不能怠慢。 “陈相,我等认识一处浅滩路,只是要多绕几里地。”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茶农,颤声开口。 “几里地?那有何妨!何祐,带着两位先生,先去探路一番,其余人等,原地休整。” 陈九州可不是傻子,若是所谓的浅滩路,在何祐探查之后,真没问题,这浩浩荡荡的马车队,才可往前出发。 228 弃关杀人 “陈相,并无问题,确是一条浅滩路,只不过多绕一些。” 大约一个时辰,何祐带着两个茶农,迅速赶了回来。 “好!”陈九州脸色欢喜,踏马往前绕了一圈,“传令三军,立即整装出发,从浅滩路绕过去!” “吼!” …… 南梁边境关卡。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将,在接到国君谕旨之后,脸色明显有了迷茫。 “王爷,第二道加急圣旨!” 夏侯武将圣旨打开,依旧是差不多的内容,大约是让他放弃边关,带十万大军入南梁腹地,围剿陈九州。 “两个边关大郡,抵不过一个陈九州!”将圣旨揉烂,夏侯武脸上,露出暴躁的神色。 作为皇室宗亲,梁帝的圣旨,他不敢不听,如今的整个南梁,太需要舔伤口的时间,也需要和新帝磨合的时间。 “又是这个陈九州。” 闭了闭眼,夏侯武叹着气,遥想当年的南梁,兵甲百万,意气风发,兵威所过之处,皆是寸草不生。 偏偏,东楚出了个陈九州,什么都变了。 一念至此,夏侯武终于坚定了神色。 “留两万人守关,余下的,随本王出征,围剿陈九州!” “斥候,陈九州现在,所在何处!” 斥候急忙勒马来报,“禀报王爷,两日之前,陈九州尚在黄山郡,但眼下不知去向。” “可还在我南梁境内?” “当在!” “好!八万大军,分为三路,以百里为间隔!务必注意信号。” “遵王爷令。” 八万关兵,几乎可以说倾巢而出了。 夏侯武作为宿将,虽然比不起黄道宗这种名将,但能力并不弱,否则也不会以宗亲身份,镇守一方了。 “沿途多出斥候,探寻陈九州的下落。” 即便是黑夜,漫天的夜色之中,已然能看得到一条条的火龙,自南梁边关开始,往腹地方向,匆匆奔袭。 这场面,可以说是非常壮观了。 立在山坡上,陈九州看了许久,才微微露出笑容。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他们扎营之地,离着南梁边关,也不过十余里,偏偏这些怒气冲冲的南梁八万关兵,就发现不了。 “这夏侯武也算宿将了,还知道留守两万人,旨在拖延时间,好让大军回救。” 陈九州淡淡笑着,“但他们,终究是忽略了我东楚忠勇侯的勇猛,镇守天子关十几年,有忠勇侯在,六藩莫敢进一步。” “本相总是说,忠勇侯何通,乃我东楚最坚固的壁垒。” “亦是一把利剑!” “如今,这把利剑,将要捅穿敌人的心脏!” …… 吼! 东楚边郡九江,在得到斥候密报之后,何通没有过多犹豫,立即整备大军,浩浩荡荡地列在城门之外。 南梁边关,若有十万守军,何通还会顾忌,但此时,只剩不到两万守军,那还有什么说的,此乃天大的战机。 何通隐隐猜到,这可能是陈九州的计划,将八万守军,引离了边关。 “整装!”何通骑在骏马之上,腰按长剑,抬头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五万大军。 破了南梁边关,东楚兵威,将会毕竟南梁腹地,算是占有了主动权。 所以,这一仗无论如何,也要把南梁的两个边关大郡,彻底打下来。 “出击!” “吼!” 在何通的指挥之下,一万骑兵,加上四万步弓手,开始往南梁边关的方向,急行军而去。 南梁朝堂。 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一个大臣离开,连着用膳,也是在朝堂里度过。 其中最紧张的人,莫过于夏侯惠和李堂马。 这一场豪赌,几乎压了南梁半个国的国运。 “李相,西面边关,尚有十万余人,要不要调动?”夏侯惠额前的头发,尽是湿漉漉的一片,俨然一个输红眼的赌徒,眼巴巴地想着玩一把大的。 李堂马艰难咽了口唾液,这要是再调十万过去,那么西面的边关,也要被那位裨将之子攻下,两面夹攻,将是亡国之兆。 他是想杀陈九州,但他不是傻子。 “陛下,十万人足矣围杀陈九州,西面的关兵,暂且勿动。” 再动,真的是牵一发动全身了。 “好!朕便在朝堂上,等着陈九州的死讯!”夏侯惠抓起酒盅,焦虑无比地灌了口酒,连着说话的声音,都微微有些变调了。 “陈九州不死,日后将是我南梁心腹大患!”李堂马咬着牙,语气同样焦虑,“不惜一切杀死陈九州,此乃最正确的选择!” “李相高明!” 南梁朝堂,无数大臣犹豫了下,尽皆开口大呼。 229 五百里追袭 夜尽天明。 南梁朝堂里,几十余位大臣,依旧还留在永安殿里。 作为皇帝的夏侯惠不退朝,他们自然也不敢离开大殿。 只是,到了现在,依旧还没有传来陈九州伏首的消息。 “陛下放心,夏侯武乃是一员宿将,此次亲自出兵,想来那陈九州,必定逃无可逃!”有大臣偶尔会拍下马屁。 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焦虑无比的夏侯惠,冷冷地将酒盅砸在御桌上,“朕!要的是陈九州的死讯!陈九州的死讯!” “陈九州!乃是我南梁最大的仇人!” “报——” 终于,在夏侯惠一阵牢骚之后,第一个五百里斥候兵,终于赶回了永安殿。 “免礼!”夏侯惠喘着粗气,“你快给朕说说,陈九州死了没有!” “回、回陛下,夏侯武以三路大军进击,间隔百里,以搜索之阵,寻了一天一夜,没、没发现陈九州的踪迹。” “五千人!还带着一万茶农,数不清的新茶,他能躲到哪里!替朕告诉夏侯武,哪怕把天翻过去,都要把陈九州找出来!” 斥候急忙拱手,后退出永安殿。 夏侯惠失望地呼出一口气,本相靠着龙椅躺一下,却不料,又有一个五百里斥候,从外急急奔入。 和上一个斥候相比,这一位,明显还带着颓丧的神色。 “陛、陛下,东楚忠勇侯叩关,我南梁边关大郡,已被攻破!” 哐啷—— 夏侯惠手里的酒盅,一下子打落在地,发出刺耳的铮鸣。 满朝文武,皆是一副悲戚之色,连李堂马,也重重叹了口气。 不过,按照当初的计划,这一步,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了,而且,东楚进攻的时机极好,等到夏侯武率军,彻底进入南梁腹地才开始攻关,要回防也来不及了。 “意、意料之中。”顿了顿神色,夏侯惠艰难吐出一句。 “只要抓住陈九州!杀了陈九州!我南梁便算大功告成!” 按着计划,只要陈九州死了,南梁重新发展以后,必会克复失地,吞掉东楚。 陈九州啊,你快些死去! …… “陈九州!陈九州在何处!” 几乎到了黄山郡附近,但沿途之中,都没有发现陈九州的身影。 “告诉本王,陈九州到底在哪里!”此刻的夏侯武,神色急得有些吓人,随意便揪了一个统领过来,厉声喝问。 “未、未发现啊!”被揪着的统领颤声开口。 “废物!都是废物!八万人,以搜索的阵列,几乎是翻了个天,陈九州能躲到哪里去!除非是插着翅膀飞了!” 地毯式的搜索,每一个山头都找遍了,要知道,陈九州并非是单人单马,而是浩浩荡荡,至少加起来有一万多的人。 怎么就不见了! “王爷,奸相陈九州狡猾无比,他肯定知道我们在找他,觉着危险,躲到了隐蔽之处——” “等等。”夏侯武一个激灵,抬起的手,不知觉地发颤起来。 “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陈九州狡猾无比……躲到了隐蔽之处。” “不对!按着原话说!”夏侯武怒骂道。 “奸、奸相陈九州狡猾无比,他肯定知道我们在找他,觉着危险,躲到了隐蔽之处。” “危险!他觉着危险!”夏侯惠状若疯狂,“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本王知道了!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发现陈九州的大批人马!” “快!前军便后军,回返边关!” “王爷,边关二郡,已经被东楚攻破了?”旁边统领颤声提醒。 “本王不管!陈九州必定还藏在那里!若是再晚一些,他便要逃走了!该死!该死!快,两万骑兵,随本王先行奔赴,其余人等,以急行军的队列,立即驰援!” 话刚说完,夏侯武便风风火火地跨上了马,带着两万南梁骑兵,疯狂地勒着缰绳,往边关方向狂奔而去。 …… 一马平川的南梁草地,陈九州舒服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的景色。 没记错的话,只要过了这片草原,离着南梁边关,便已经不远了。 啊不对,现在应该是东楚的边关二郡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南梁的这位李相,这回是栽了个大跟头。”陈九州语气莞尔。 “哈哈哈,还是我家陈相算无遗策!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中。”现在的高堂贯,对于陈九州是真的服了,一说话,都开始“我家陈相”了。 “大概需要不到半日,我们便算彻底安全了。” “陈相,末将已经通知侯爷,侯爷说会带兵来接应我等。” “忠勇侯,真乃本相兄弟。”陈九州颇感欣慰。 正当几人松了口气之时,突然,连着七八骑斥候,从后方急急奔袭而来。 “陈相!敌人追袭!” “敌人追袭!” “南梁锦州王夏侯武,率领两万轻骑,五百里追袭!” 斥候的消息,顿时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之中。 230 功亏一篑 五百里追袭,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追赶而上,可见,这夏侯武气成了什么模样。 “陈九州!你该死!” “听本王令,围杀陈九州,生死勿论!”扯住缰绳,烈马惯性往前一冲,马蹄划出长长的沟线。 夏侯武身后,密密麻麻的两万南梁骑兵,也几乎要围了过来,嘴里各自发出怒吼,将陈九州的五千人马,拦在当场。 那一万多的茶农,见着这种阵势,亦有不少人惊慌后跑,跑向南梁大军。 陈九州皱住眉头。 夏侯武这么玩命地追袭,是他始料未及的。 “陈九州!哈哈哈,只差一些,只差一些,便让你逃出南梁了。”夏侯武舒服地吐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把陈九州拦住了。 “围杀!” 怕夜长梦多,夏侯武不断催促着士兵,朝陈九州的五千轻骑动手。 这里是草原,再加上同样是骑兵,东楚的五千轻骑,已然没有任何优势。 “务必先杀陈九州!” “杀陈九州!生死勿论!” “取下陈九州首级者,封万户侯!” 数不清的梁人骑兵,发疯了一般,抽刀抬戟,不要命地冲着陈九州扑杀而来,一骑又一骑。 瞬间,马嘶声震破了云霄。 那上万余的茶农,尽皆抱着头,缩在马车之下,只等有一方大胜,再做打算。 喀嚓! 高堂贯抽出长剑,将一个冲来的南梁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了几段。 “陈相!快走!”左龙也射杀了七八个敌军,回过头,声音凝重。 “此番战利品,恐怕无法带回东楚了!”高堂贯语气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陈相,还请离开此处!” 陈九州目光森冷,抬起头,看着两万南梁骑兵步步紧逼,心底不甘心到了极点。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牛角长号声。 呜呜—— “这是?陈相,是我东楚的牛角号!”何祐抹着脸上的血迹,兴奋地跑来。 “定然是侯爷赶到!” 原先何通的意思,便是想接应他们来着。 看来,这真是赶上了。 一念至此,陈九州心头大喜,“何祐,将骑兵散开,准备侧翼冲杀!” 呜呜的牛角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惊得那一万余的茶农,又是一阵恐慌,抱头呼嚎。 夏侯武瞪着眼睛,看着草原的远方地平线上,第一波东楚骑兵显出身形,远远奔袭而来。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越来越多的东楚骑兵,手持长戟,吼声震天。 为首的,赫然是老冤家何通,披着亮银长甲,一马当先。 “东楚忠勇侯!”夏侯武咬着牙,战场瞬息万变,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恨的是,明明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锦州王,只差一点。”骑在马上,陈九州露出冷笑,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夏侯武颤着身子,两万骑兵,若是全力拼杀的话,或许能在东楚骑兵赶到之前,杀死陈九州。 但这样一来,后果也极可怕,会彻底落入楚军的包围圈,被剿杀殆尽。 “锦州王!本相便在此地!敢过来否!” 锵—— 将腰里长剑抽出,陈九州冷冷指向夏侯武的位置。 “王爷,莫要忘了,这东楚奸相,本就是狡诈之人,若非如此,我边关二郡,何故会被敌军占领!” “你是说,陈九州一直在诱敌?” “极有可能,诱王爷离开边关,让东楚忠勇侯一下占去。” 夏侯武听着,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到最后,干脆利落地勒起缰绳,勒马回身。 “传令!两万骑兵,迅速回军!” “王爷有令,迅速回军!” 原本扯高气扬的两万南梁骑兵,终于是害怕退却,怕慢了一步,会立即被楚军彻底围杀。 “陈九州!若有一日,你落入本王手底,定将你扒皮抽筋!方泄本王心头之恨!” 远远的,夏侯武暴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狠话谁不会说,但能做到,本相才会佩服。”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陈九州缓缓下马。 这一波追袭,并不算鏖战,双方各有死伤,但数目不大。 “陈相,这些人怎么办!”何祐带着人,将上百个逃跑的茶农,一下子抓了回来。 “放了。”陈九州淡淡开口。 “陈相?这、这就放了?”何祐怔了怔,他还以为,至少要杀几个,以作杀鸡儆猴之效。 何祐不敢不听,只要怏怏地让人放开那些茶农。 上百个茶农脸色惶惶,急忙迈步,走入万余人的茶农之中。 “诸位放心,入了东楚,本相也定会厚待,俸银住食,等同楚人。一年后,若是有想回南梁的,本相也会立即放行,决不食言!” 这一句,让万余的茶农,终于露出难得的喜悦。 他们先前还以为,这次被俘虏入楚,很可能会被楚人当成奴隶,却不曾想,不仅有住食俸银,一年后还能回南梁。 这样的待遇,比起在南梁,似乎还要好一些。 “陈相,这是为何啊,都是南梁蛮子。”何祐一脸愁苦。 “因为,要不了多久,这些梁人,亦是我大楚子民。” 何祐脸色稍顿,瞬间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喜得往前狂呼跑去。 陈九州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老兄弟何通的队伍,掠过地平线,越来越近。 231 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相!”远远的,何通便开口大吼,不多时,已然奔袭到陈九州面前。 “那锦州王也是个孬种,若是逃得慢一些,本侯非扒了他的皮!”下了马,何通骂骂咧咧。 当抬起头,看着几百架满载的马车之时,整个人惊得无以复加。 “陈相,你这是把地主家的余粮都抢完了!” “何止抢完,简直是不给活路。”陈九州笑了笑,指着后面的万余茶农。 “这些南梁茶农,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陈相的意思是,准备在楚地种茶园?” 天下二十州,上到皇室贵胄,下到贩夫走卒,日常生活都离不开茶,甚至海外的异邦,都对茶叶念念不忘。 而且在上一世,至少有八个卖茶小姑娘,加过他威信,来来往往的,聊过很多关于炒茶的事情,所以,大抵是懂一些的。 一句话,茶叶富国,并非是空谈。 “侯爷,自可领走两千茶农,在九江郡建立茶园。”陈九州微笑道。 何通也不矫情,当即吩咐了何祐,着手去办。 犹豫了下,陈九州继续开口。 “侯爷,此番得了南梁的边关二郡,须记住,这边关二郡,并非易守难攻之地,远远不如九江郡稳固,若遇大敌,可弃关退回九江郡。” “陈相放心,本侯记住了。” 陈相点点头,“东楚有侯爷这等忠义之臣,何愁社稷不兴。” “是有了陈相这等中兴之才,我东楚才有今日的威风。” “侯爷镇守天子关十几年,才是真正的劳苦功高。” 两人你夸一句,我夸一句,惹得旁边的不少楚士,皆是欢呼大笑。 …… 死气沉沉的南梁大殿。 “陛下,锦州王军报!”立在殿外的太监一声高呼,终于将昏昏欲睡的文武大臣,一下子惊醒。 夏侯惠睁开充血的眼睛,手微微抖着。 “定然是皇叔斩杀了陈九州,发来的喜报。” 李堂马微微闭着眼,却也无法气定神闲,连呼吸,也不知觉沉重了几分。 “陈九州这次,肯定要死!我八万梁军,他逃不脱的。” 似是为了安慰自己,夏侯惠说了好久一番话后,才缓缓打开军报。 大殿中,满朝文武的目光,皆是死死看向夏侯惠,只待从夏侯惠嘴里,说出那件举国欢庆的喜事。 哐—— 夏侯惠仅看了两眼,身子便一下变得不稳,惊颤着往后退却,撞翻了龙椅边的屏风。 “陛下!陛下!” 几十个文武大臣,甚至是那些太监宫娥,也惊得纷纷走近。 “陛下,你没事吧。”看着夏侯惠的模样,李堂马已经隐隐猜出了结果。 此刻,他内心的失落,不比夏侯惠少。 “李相,陈九州逃出了南梁!锦州王夏侯武,只能带着八万关兵,退守黄山郡!” 嗡! 几十个南梁大臣,皆是大呼出声,有几个,甚至还“呜呜”哭了出来。 这一出等了两日的戏码,终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相!这便是你的主意!” “弃关杀陈九州!现在呢!我南梁又失边关二郡!” “李相,你为何不说话。” 李堂马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解释是多余的,输了便是输了,要怪只怪,那个东楚奸相,洞察人心的本事,着实太厉害了。 相比起南梁大殿的狼狈,此刻回到东楚的陈九州,几乎成了英雄一般。 不仅杀了一波威风,更是带回了数之不尽的稻米新茶,还有上万余的茶农。 “陈相,可喜可贺。”贾和稳稳立在人群之前,冲着陈九州拱手。 “老贾!”陈九州脸色激动,走前两步,和贾和熊抱了一个。 “恭喜陈相,武陵蛮已经被我东楚大军剿灭,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蛮人,苟延残喘。” “干得好!” 两路出军,皆是获得大胜,算是彻底粉碎了李堂马的阴谋。 “裴峰呢?” “他刚才还等了许久,后来忍不住,就跑回家找燕翎了。” “这狗犊子。”陈九州笑骂了句,也懒得计较。 “老贾,你等会安排几个得力人手,作为建管茶园的官吏,记住,务必不能苛责这些茶农。” “陈相放心,这些茶农,乃是我东楚富国根本。” “哈哈,果然,还是老贾最明白本相。” 贾和微微一笑,突然往后招了招手。 很快,几个楚士将一个垂头丧气的年轻文士,提了上来。 “陈相,可知他是谁?” “梁人?” 武陵蛮那边抓的,只可能是梁人,毕竟李堂马当初的计划,就是和武陵蛮沆瀣一气的。 “陈相,此人乃是那位李堂马的首徒,南梁御史郎韦河!” “李堂马的首徒,这倒有意思了。” “陈相,还不止。”贾和继而神秘一笑,“李堂马为了名声,曾自诩无欲之人,一生不娶。但实际上,根据黑衣组的调查,这位韦河,实则是随母家姓氏,乃李堂马的私生子!” 贾和的这一句,顿时让陈九州一下愕住。 232 离间之计 有御林军取来水瓢,狠狠在韦河头上浇下去,没多久,韦河便惊惊乍乍地睁开眼睛。 “放、放了我!”韦河颤声大喊。 只是这种喊声在陈九州看来,只平添了几分无趣。 “你、你是东楚奸相!”韦河终于明白,指着陈九州,这一刻怕到了极点。 “李堂马是你何人。”陈九州冷冷盯着湿漉漉的韦河,言简意赅。 到了今天,李堂马所做的一切,算是彻底触到了陈九州的逆鳞。 “乃是……家师。” 陈九州侧过头,和贾和相视一笑,也懒得揭穿。 韦河这枚棋子,可还有大用。 “陈相,可否饶我一命!”韦河磕头在地,砰砰作响。 “东楚和南梁,乃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本相为何要饶你?杀了你,定能扬我东楚国威。” “来人,将这敌贼锁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陈相饶命!陈相饶命啊!” 看都不看韦河一眼,陈九州和贾和两人,纷纷往外走去。 很快,有狱卒走来,将哀嚎不已的韦河,往监牢里拖去。 …… “老贾,都安排好了么?” “陈相放心,不会有问题。” 留着韦河,甚至还要假装放他回楚,为的,是想给整个南梁朝堂,再做一场大戏。 一场离间的大戏。 入夜时分。 东楚死牢里,韦河担惊受怕了一天,根本就睡不着,又想到三天后被问斩,不知觉间,连后背都湿了。 “你是梁人?” 这时,在隔壁的牢房里,突然传来了低喝的声音。 韦河怔了怔,急忙转头去看,发现隔壁牢房,一个满脸泥垢的乞丐,正冷冷盯着他。 韦河不想答话,如今的光景,他可没心思搭腔一个乞丐。 “你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东楚大牢!”冷冷吐出一句,韦河转过身,准备缩到墙角,再偷偷痛苦一番。 “此处,乃是关押敌国探子的死牢!” “敌国探子?” “不然呢?莫非你觉着自己不是敌国探子?”乞丐冷笑,懒得再看韦河一眼。 “别想了,东楚的那位陈九州,最恨敌国探子,我已经呆了两日,明日便要被斩了。” 似是为了验证乞丐的话,不多时,一个狱卒冷冷踏步而来,将半个烧鸡,以及一壶水酒,放在了乞丐的牢房里。 “瞧见了么,这是爷的断头饭。”待狱卒走远,乞丐大笑三声,毫无顾忌地吃了起来。 那狼吐虎咽的模样,让又困又饿的韦河,不断咽着唾液。 乞丐皱了皱眉,撕下小半块鸡翅膀,丢了过去。 “今日你我也算有缘,吃吧,呵呵,三日后你的断头饭,我可就吃不着了。” 原本拿着鸡翅膀撕咬的韦河,听见这一句,蓦然又神色黯淡。 待吃饱喝足,乞丐才舒服地摸着肚皮。 “刚才忘了问,你是梁人,还是徐人?” 南陲三国,也只有徐国,或者是南梁,会和东楚作对了。 “梁、梁人。” “你家的那位新帝,也是个蠢货,派你这种文绉绉的人来做探子。” “你是徐人?” “如假包换。”乞丐脸上,露出憎恨的神色,“蛰伏东楚九年,却不知何故,突然被人发现了密探身份。” “被出卖了吧。”韦河小声道。 “若让我揪出出卖之人,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咣! 乞丐突然出手,将面前的一节木栏,一掌拍碎。 这一下,韦河也顾不得啃鸡翅膀了,心头突然涌起了求生的希翼。 “你、你会武功?” “我讲过了,若非被人出卖,哪怕一队的东楚士兵,也拦不住我。”乞丐冷冷一笑。 韦河紧张地凑到牢房前,“你我一起,越狱如何?” 乞丐怔了怔,继而不再发一语,冷笑之后,缩到墙角酣睡而去。 韦河又是扔石子,又是轻声叫喊,却依旧无法将乞丐喊醒。 又困又乏,韦河再也撑不下去,靠着牢房,昏昏欲睡起来。 咣——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一声剧烈的响动之后,韦河才一个激灵,急忙睁开眼睛,往面前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却让他整个人又惊又喜。 两座牢房的过道里,躺满了狱卒的尸体,那位脏兮兮的乞丐,再将一个狱卒掐死之后,火速捡起过道上的钥匙,几下打开牢房,便要往外面逃去。 韦河惊得大喊,急忙挥手求救。 乞丐压根儿没理,眼看着就要踏出地牢。 “救我出去,家父乃是南梁丞相李堂马!” 这一句,终于让乞丐皱着眉头走了回来。 “当真?” “自、自然当真!” 咣!牢门打开。 韦河喜出望外,急忙跟在乞丐后面,匆匆往地牢外面跑去。 233 一枚南梁棋子 “你跟紧了,只要能偷到马,我们便能从密林离开。”乞丐回头,语气带着兴奋。 一直担惊受怕的韦河,这时候也松了口气。 “恩公,我若是能安全回到南梁,必会有重谢!” “这倒不用,我虽然是徐人,但也久仰李相大名,东楚为祸南陲之地,可恨至极!” “着实可恨!”韦河也捏起小拳头。 “走!随我去偷马。” “去哪儿偷?” “莫问,跟紧便是。” 夜色之下,两人偷偷沿着树林,一路摸了过去。 “离着不远,便是东楚营寨,立面的马儿可不少。”乞丐转过头,对着韦河,露出狰狞神色。 “恩公,那、那是营寨,如何能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偷得到马——” 乞丐一语未完,突然扭过了头,听得见树林外的小道,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韦河急忙抬头去看,发现在小道前方不远,一个东楚斥候,正骑着一匹烈马,急急奔袭而来。 刹那间,原本身旁的乞丐,一个跃身便冲了过去,将那位东楚斥候从马上拉下。 随即搬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斥候的脑袋上。 仅远远看着,韦河便觉得一阵触目惊心,那位斥候的脑浆,似乎都崩出来了。 乞丐从斥候身上翻了翻,取出一封密信,随即回头低喝。 “喂,你走不走!” 如梦方醒的韦河,战战兢兢地跑过来,两人共骑一骑,匆匆往前狂奔。 “该死,我就知道,我肯定被卖了!”乞丐暴吼着,疯狂地勒着缰绳。 “恩公,什么事情。” “莫问!该死,该死的!那个弑兄的狗皇帝!” 弑兄的狗皇帝,不用刻意去猜,韦河都知道说的是谁,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我回到徐国,定要问个明白!该死啊!”将密信揉成一团,乞丐即将塞入嘴巴里,准备咽下去。 韦河很想看一下,奈何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敢多问。 这时,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接贯穿乞丐的胸膛,“嗝”的一声,乞丐翻身落马。 连着韦河也被牵连,同时坠马落地。 他急忙垂头,才发现那位恩公乞丐,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了,几乎没有犹豫,他抠出乞丐嘴里的纸团,然后匆匆往侧边的密林,不要命地跑了过去。 在后头,韦河还听得到楚人的怒骂声,以及行军的急促鼓点声。 …… 陈九州笑着下了马,在高堂贯身上,轻轻推了两脚。 尔后,一身脏兮兮的高堂贯,才揉了揉眼睛,干笑两声爬了起来。 “本相让你装个乞丐,你倒好,坠马直接就睡过去了。” “陈相,我就寻思着演得像一些。”高堂贯嬉笑搓着手。 “高堂大哥,你也是的,刚才装一下就行了,还用石头砸得这么重,豆腐都溅了一身。”夏昭站在陈九州身边,语气也颇为无语。 “还有地牢里的七八个狱卒,现在也老恨你了,说好的演戏,一个个都被你打晕了去。” “贯兄这一回,算是立了大功,装得像些也是对的。”陈九州笑了笑,“那个韦河,如今到了哪里。” “跑了一夜,估计快跑到栀水郡了。”贾和淡淡开口。 “那封密信传回南梁朝堂,估计又要吓死很多人。” …… 离着栀水郡还有十余里地,韦河实在是跑不动了,又饿又累,随意拔了几根野草,便往嘴里塞去。 然后又寻了些泉水喝下,整个人才慢慢舒服起来。 左右看了看,韦河咬着牙,将那团还黏着血迹和唾液的密信,缓缓打开。 里头的内容,仅乍看了两眼,便让韦河整个人,抖如筛糠。 陈兄大计,南梁不出一年,定然分崩离析。吾,已经准备妥当,只得陈兄举兵,则大事可期。 看完,韦河惊恐地把密信收起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恩公乞丐临死之时,骂的是弑兄的狗皇帝! 南梁大危! 不仅是他,南梁的许多大臣都知道,当初陈九州在徐国之时,那位徐国徐泊,似乎是想招揽的。 而且,两人也一直称兄道弟。 韦河一念至此,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乏累,急忙起身,继续匆匆往前跑去。 夜色昏黄之下,在山上静静看着的左龙,在见到韦河跑出树林后,露出淡淡笑容。 “大侠,大侠,我们再也不敢劫道了!” 左龙旁边,三个树林强盗被五花大绑,不断磕头哀求。 若非是他一直护着,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韦河,早就被强盗劫杀了。 抽出短刀,左龙将三个强盗刺死,尔后翻身上马,继续朝着韦河小心追去。 234 富国之策 “陈相,我亲眼所见,那个韦河已经从栀水郡,绕道回了南梁。”两日后,左龙回楚复命。 陈九州满意地点点头,这一下,可有好戏看了,不说天翻地覆,至少要把整个南梁,闹得人心惶惶。 “吞掉南梁,乃是我东楚迈向乱世,最重要的第一步。” “如今的南梁,也不过三十万的兵威,李堂马倒是个聪明人,知道拼命攀附徐国,据说还割让郡县,公主和亲。” “李堂马?本相还是多少有些佩服的。” 萧清武陵蛮,杀入南梁腹地,让东楚的士气,又上升到一个高度,这一下,已经没人再拿太庙失火来说事了。 陈九州乐得如此。 东楚现在要做的,便是养精蓄锐,等待歼灭南梁的时机,当然,他手里亦有一张王牌,足够成为压垮南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现在这张王牌,还没到动用的时候。 夜色暗沉,拖着微微疲乏的身子,陈九州回到府邸。 “陈九州。” 只是刚走到门前,便听见了夏骊的声音。 这声音似是还带着些幽怨。 陈九州怔了怔,这才想起,几乎老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外面奔忙打仗,忽略了夏骊的感受。 “以为你今晚又要在宫里看卷宗。”穿着薄纱,夏骊忍住了挥拳的冲动,像个乖乖媳妇一般,递上茶盏和宵食。 “本相如何忍心,让夫人独守空房。” “呸,祸国殃民的贼子!” 这句话,已经是成了夏骊的口头禅了,没事儿就整两句,越骂,感情越好。 陈九州一脸无语,拿过宵食,掀开了盒盖,便大口吃了起来。 “陈九州,你也不怕我下毒!” “夫人舍得?” “当然舍得!” 没想到,夏骊刚说完,猛然间陈九州脸色一变,痛苦地抠着喉咙。 “你、你真下毒啊!” 这一下,轮到夏骊害怕了,红着眼睛,又喊人又帮着拍背。 “绿罗,去请太医!快去啊!” 绿罗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陈九州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陈九州?” “本相就说嘛,你哪里舍得下毒。” “好你个陈九州!”夏骊气得小脸发白,挥着小拳头往陈九州身上砸去。 却没砸几下,被陈九州揽腰抱住,又脸红得不敢动作了。 “吃饱喝足,夫人,夜深了。” 夏骊脸上娇艳欲滴,支支吾吾了几声,到最后,索性也将陈九州一把抱住。 “今日战事又起,本相将勇不可当!” 踢上房门,夜色铺过的院子,响起阵阵呢喃之声。 …… “陈相为了东楚,不辞辛劳,想必又彻夜看了卷宗。”翌日,贾和见着陈九州的模样,佩服地开口。 “呵呵,昨夜确实劳累……那个贾和,茶园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揉了揉熊猫眼,陈九州急忙错开话题。 “按着陈相的意思,已经在渊龙郡外的山坡上,开辟出了十几个茶园,第一批摘植的茶树,也开始种了。” “不过。”原本陈九州听得满意,却不料,贾和突然来又一个转折语。 “不过什么?” “不过,那些茶农都说,山坡上湿气太重,不利茶树生长。” 陈九州瞬间皱住眉头,种植茶园,乃是富国之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解决。 自古有高山云雾出好茶的典故,但实际上,茶树是极其敏感的植物,喜湿恶水,喜光畏晒。 而偏偏,当初的水淹七军,让南江四郡,包括渊龙郡在内,这段时日,都是湿潮无比。 “贾和,那些茶农有没有办法?” 贾和摇着头,“都问过了,办法只能是另寻一处地方,渊龙郡临近楚江,原本就是湿气无比。” “另寻一处地方?” 原本的计划,让茶树种在国都附近,以便能更好地观看生长,但现在看来,渊龙郡外的山坡,是不宜大面积种植了。 “陈相,我有个建议。”贾和露出笑容。 “新设的天门郡那边,刚好临近天门山脉,气候温宜,且那里还有虞人部落善于栽植,倒不如把茶园种植,迁去那边。虽说远了一些,但那边,终归是东楚后方,安全无虞。” 贾和的这个主意,确实是很不错,除了远一些,基本没有缺点。 这样一来,甚至有可能,会带动天门郡的发展。 “贾和,飞书通知陈七聪,告诉他茶园的事情,让他务必在天门郡,保护茶园的发展。” 如今的天门郡,听说不仅有虞人慢慢融入,亦有不少流浪乡野的流民,也开始定居天门郡。 到了现在,再加上这批上万人的茶农,指不定,会将整个天门郡,带入飞速发展之中。 “本相这便入宫,让陛下下旨,天门郡三年之内,赋税减去四成,来往客商,关税亦可减半。” “陈相,这是要让天门郡,在后方开辟一个繁华小都市啊。” 贾和其实不知道,陈九州实则另有打算,他总觉得天门山脉的另一边,或许会有还未发现的世界。 235 南梁定局 韦河几乎是一路爬着回来,在看到南梁都城之后,整个人“呜呜”地哭出了声。 太苦了,这一路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跳下山崖一死了之。 幸好一直想着立功后的荣华富贵,才让他堪堪坚持了下来。 手握重要密信,连着来往的梁人军士,韦河也不敢尽信,踏入广陵之后,便马上往皇宫赶去。 “你是说韦河?”永安殿里,李堂马脸色又惊又气。 当初在朝堂上,他还说着,若是韦河不幸被俘,定然会一死殉国,现在呢,居然是逃回来了。 人没死,还回到了广陵,这其中的意味,可就不同了。 “传。”李堂马冷着脸。 满朝文武,皆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脸色,自从上次陈九州逃出南梁的事情开始,他们已经慢慢不信任这所谓的李相了。 “陛下!陛下!老师!吾有急报!” 如同乞丐一般的韦河,惊慌失措地从殿外跑入,只是没跑两步,蓦然摔倒在殿上。 李堂马皱着的眉头,变得愈发不满。 被俘虏了,即便是逃出来,那也是一件耻辱至极的事情。 “老、老师!请相信我,若非是这份密信,我韦河即便是殉国而死,也在所不惜!” 一边说着,韦河一边将密信拿了出来。 有太监走来,急忙接过,往殿上递去。 坐着龙椅的夏侯惠,原本是不高兴的,但此刻,翻开那团折痕斑驳的密信,看了几眼之后,整个人抖如筛糠。 “李相过目。” 李堂马接过密信,跟着看了一番,也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韦河,你告诉老夫,这封密信从何而来!” 韦河不敢隐瞒,急忙跪在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出事情经过,当然,不免要添油加醋,衬托自己的英勇不凡。 “所以,那个徐国密探死了之后,你便独自带着密信回来了?”李堂马皱住眉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密信。 “老师,我敢以性命保证,当时的情况极度危险,那位徐国密探,被楚人射穿胸膛,即刻落马而亡。” “亲眼所见么。” 韦河竖起二指,“不敢瞒老师,确是亲眼所见。” 李堂马垂下头,揉着密信,确实如韦河所言,这密信表明,还有唾液干涸后的残留。 这种事情,若是假的还好,确定的好,只会更加人心惶惶。 “李相,你说句话。”夏侯惠此时,对于李堂马的态度,也不见得多好了。 毕竟先是花了边关二郡的代价,都没能抓到陈九州,现在又遇到徐国背叛捅刀子。 而这些,出主意的人都是李堂马。 李堂马依然皱住眉头,“按道理来说,徐国和东楚,不可能会合作。” “为何不可能。”夏侯惠凝声道,“李相别忘了,当初陈九州在徐国之时,徐泊便一直想着招徕。” “陛下,即便如此,但陈九州并未答应,听说,后来还发生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 “死了么。”夏侯惠淡淡道。 “未死。” “这便是了,此乃东楚与徐国,吞并我南梁的奸计!” “陛下,这不可能!徐国不会与东楚为友,徐泊可不是傻子。南陲三国,如今最大的敌人,乃是陈九州!” 夏侯惠冷着脸,三番两次的失败,终于让他慢慢疏远李堂马。 “来人,带李相回府休息。” “陛下,这是陈九州的离间计!他是想让老臣,离开南梁朝堂!” 夏侯惠沉默了下,最终烦躁地挥着手,示意卫士继续拖出去。 “陛下英明!” 等李堂马被拉远,原本噤若寒蝉的许多南梁大臣,这一刻纷纷开口恭贺。 自李堂马做了丞相,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朕问你们,徐国背叛,如今当如何!”夏侯惠将密信丢到地上,大声怒喝。 “陛下,东楚不过十五万兵力,而徐国有近乎八十万的兵威,倒不如,调去一半守军,谨防徐人来攻。” 夏侯惠原本的主意便是如此,现在又得到大臣的肯定,终于松了口气。 “传朕的命令,除了锦州王本部兵力之外,余下的梁军,赶赴北面的城关,提防徐国!” “我南梁被两面夹击,此时,更应当团结一心!守我南梁河山!” …… “一封密信,便误了南梁江山。”府邸里,李堂马披头散发,一边饮着酒,一边喃喃自语。 在他的身边,韦河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多言。 当然,献上密信,他也算立了大功,已经封了个小爵位。 “陈九州啊陈九州,当真是好算计。老夫,已经有心无力,有心救国,无力回天呐!” 仰起头,李堂马又灌了杯酒,酒入喉头,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居然揉着浑浊的眼睛,哭了起来。 “老师……” 李堂马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是老友李青松的私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区区十几个字。 陈九州非是凡人也,还请李兄隐退。 闭了闭眼,李堂马站起身子走出院子,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南梁大军,往北方调动。 他立在原地,看了久久,即便拄着拐杖,身形也显得越发佝偻了。 236 本宫看到你了 “一个蠢货。”徐国琅琊,未央殿。 徐泊将面前的军报,彻底撕了个粉碎,“老子是蠢货,儿子也是蠢货,怪不得会被陈九州打得无还手之力!” 当初李堂马做南梁丞相,算是和他遥遥相应,不管南梁和徐国以后如何,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必须先杀死陈九州,遏制东楚崛起。 “整个南梁,除了李堂马,皆是废物,不如称废物之国。” 将近乎二十万的兵力,对准徐国,这不跟傻子一样么。 缓了口气,徐泊想亲自动笔,和夏侯惠解释一番,但发现这样,似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说的再多,估计那位梁帝也以为,不过是两面三刀之词。 “该死的蠢货。” 将笔掷掉,徐泊冷冷起身,往殿后走去。 …… “陈相,大计已成。”贾和走来,脸上带着笑意。 “韦河那枚棋子,当真好用。不过也怪不得他,陈相的布局,堪称完美。” 陈九州微微一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大计一成,便算断了徐国和南梁的合作,对于东楚的危机,至少解了一半。 “贾和,按着原计划行事,东楚能吞下南梁,或许会成功,但徐国黄雀在后,才是最可怕的。” 只有积攒国力,招募兵士,至少能挡住徐国的第一波进攻,陈九州才敢对南梁动手。 不管是徐国,或是南梁,和东楚都算不死不休了。 “陈相,大事不好!”正当陈九州和贾和两人说着,武程突然匆匆从外面走入。 这焦急的模样,让陈九州两人心底一个咯噔。 “陈相!去天门郡的茶农,被贼人袭击,死伤约有千余人!”武程咬着牙。 “什么!”陈九州和贾和面面相觑。 如今的东楚境内,居然还有这么大股的贼人,要知道,为了安全起见,陈九州可是安排了三千楚士沿途护送的。 “似是有意而为。”贾和皱住眉头。 一般的贼人劫财,碰到官军都避之不及,哪里还会下手。 “武程,查清楚了么,大概有多少贼人?” “至少五千之数。” “五千?” 五千贼人,不多也不少,但更可怕的是,这五千贼人,居然能冲破三千楚士的防御,朝那些茶农下手。 “杀死不少茶农后,这些贼人便立即撤退,极有章法,而且,据回报的斥候来说,来来去去,已经发起五轮袭击了。天门大将陈七聪,已经领着本部人马,前往护送,这些贼人才罢了手。” “死伤茶农,一律按两倍抚恤发放。” 陈九州微眯着眼,“这么大股的势力,一下子冒出头,藏得挺深。” “东楚进贼了。”陈九州仰着头,“茶农乃是我东楚的富国之策,国都里人尽皆知。” “武程,这件事交给你,多多少少给本相查出一点线索。” “遵陈相令!” “老贾,你怎么看。”陈九州重新坐下,语气微微带着焦虑。 太庙失火的事情,还没有彻底查出,现在倒好,又出了个袭击茶农的祸事。 “如陈相所言,东楚进贼了。” “当如何?” “捉贼。” 陈九州一脸无语,进贼了肯定要抓贼,这不是废话吗。 贾和干笑一声,“这抓贼可有讲究了,譬如说,是我们自己去抓,还是等贼人自投罗网。” 陈九州顿了顿,立即明白了贾和的意思。 “陈相须知,若我们大刀阔斧地动手,势必会让东楚人心惶惶,也正好中了那位贼人的下怀。” “按兵不动,那位贼人,估计会比我们还急。” …… 东楚国都,郊外的一户民院。 黑袍男子正用化尸粉,慢慢将堆叠在一起的几具百姓死尸,化成血水。 跪在他面前的鲁潇,看得眼睛不眨,脸上反而带着隐隐的兴奋。 “这段时间,务必小心一些。”收回动作,黑袍男子淡淡开口。 “形势越来越不利,你该加快动作了。” 鲁潇叩头,“遵主人令。” “记住,只要将那位小皇帝掌握在手中,你鲁家的族名和大业,尚且还能救得过来。” 鲁潇抬起头,刚要再问两句,却发现不知何时,黑袍男子已经消失在原地。 只留一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隐隐有沁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将瓷瓶放入袖子中,鲁潇理了理身上衣服,平静地走出院子。 “娘娘!” “娘娘!” 两个宫娥,焦急地在不远处大喊。 这一次出宫,用的是回甄府的由头,实际上,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 “娘娘在那里!” 两个宫娥欢喜地跑过来,扶在鲁潇的两旁。 “本宫有些燥热,打方湿手帕过来。” 一个宫娥道了万福,急步往不远处的小溪走去。 “梨儿,你且转过身,后面都脏了的。” 余下的另一个小宫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不敢违抗命令,将身子转过去。 “莫动,本宫替你拍干净。” 鲁潇搬起一块石头,冷冷走近,将石头高高抬起。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附近,惊得不少林鸟,纷纷拍翅高飞。 鲁潇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朝着另一个打水的宫娥走去。 “萍儿,你出来吧,本宫看到你了。” 缩在树洞中的小宫娥,吓得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待周围安静,她才战战兢兢地从树洞里探出头—— 喀嚓! 鲁潇将石头狠狠砸下,又搬起,又砸下,直到面前的尸体,彻底变得血肉模糊之后,才笑着拍了拍手,往溪边走去。 一缕又一缕的鲜血,顺着溪水,染红了边上的花花草草。 黑袍男子立在远处的一株老树上,微微皱眉之后,隐去身子,消失在黄昏的天色之中。 237 贼人在东楚 “爱妃回宫了。” 男人长大的标志,很关键的一点,在于成家立室。夏琥也不例外,看到鲁潇回宫,喜得连忙迎了上去。 “陛下,国事要紧。”鲁潇堆起笑容,即便换了身衣服,但满身子的血腥气,终归要好好洗一下。 “爱妃请先回宫,朕理完朝政,便会过去。” 咳了两声,夏琥才重新走回金銮殿里,悠悠坐在龙椅上。 陈九州见怪不怪,无非是夏琥为了证明自己长大,想着要亲政了,但东楚如今的情况,以夏琥的柔弱性子,还真掌握不了。 “陈相,你的意思是说,如今的东楚境内,还有反贼作乱?” “确是如此。”陈九州语气不变,“臣的意思,是让天门郡再加募一万新军,以保东楚后方无虞。” 楚江那一边,白鸾要守住河安郡,谨防敌人从附近的蛮林郡渗入。 而李隆要守会稽,保护好海上通商航道。 剩下的,便是陈七聪了,仅有不到万人的兵力,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是够了,但如今的万余茶农,都落户在天门郡,若是真出什么纰漏,天高路远,即便是最近的李隆急行军救援,估计也需要几天时间。 所以,加募一万新军,是完全有必要的。 夏琥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没有主见,听见陈九州开口,装模作样地想了一番。 “朕、朕准奏。” 陈九州淡淡点头,眼见没有了其他的事情,拱手之后,沉默踏出了殿外,走去御花园。 “陈相。”不多久,武程急急赶到。 “武程,事情调查得如何。” “回陈相,已有眉目。”武程沉着脸,“、在离截杀茶农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一处隐蔽的山洞。” “山洞?” 武程继续开口,“山洞里,有贼子逗留的痕迹。陈相请看——” 说着,武程从怀里,摸出半块磨损的牛皮。 “此物,乃是山洞中寻得。陈相当知,这并非是一般的牛皮,乃是瘸腿者,为防拐杖伤到腋下,一直垫在杖头的隔身之物。” 瘸子拄着拐杖,若要正常行动,则必须用腋下夹住拐杖,而牛皮质地坚韧,垫在腋下,是最适合不过。 “武程,你的意思是,那丢了牛皮的瘸子,也是贼人?” 武程点头,“正是如此,而且,瘸子亦不能翻山越岭。” “也就说,他很有可能还在东楚!武程,扩大搜索方向,截杀之地附近百里的地方,都派人好好搜寻一番!” 陈九州不敢想象,这帮躲在暗处的家伙,若是再发难,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 临近入夏,整个东楚的天时,一下子变得微微燥热起来。 春尽夏来,往往是最令人烦闷的季节。 练兵场上,新募的一万新军,正在如火如荼地操练着,老校尉于正执着一根软鞭,冷冷从军列中走过,但凡发现有偷懒之人,便会一鞭子狠狠抽下,不讲任何情面。 “我告诉你们,东楚如今社稷稳定,是有多少楚士慷慨赴死,才让你们这帮狗犊子,平平安安地活到这个年纪!” 陈九州喝了口茶,犹豫了下,最终没有劝于正。 南陲三国,在不久之后,终归要有一场混战,谁赢,谁便笑到最后。 “陈相还没动手。”白庆龙同样放下茶盏,有些不悦地开口,距离上一次到现在,已经有快一个月的时间,但陈九州的龙玺计划,还远远未见端倪。 “本相都不急,你急什么。”陈九州笑了笑,热情地帮着斟了一杯茶。 “陈相须知,南梁已经在自救了。”白庆龙声音变得有些深邃,“即便不加军饷,南梁现在,也已经新募了将近五万之军。加起来,共有近三十五万军队。” “土鸡瓦狗。”陈九州摇着头,“南梁不是东楚,那位夏侯惠性子软弱,也激不起梁人誓死卫国的决心。” “陈九州,你的意思是说,东楚的破局奇迹,不可模仿?” “不可模仿。”陈九州自信道。 为了让楚人共赴国难,天知道那段时间,他到底费了多少精力。 “我不管如何,再拖下去,对你我都不利。” “本相面前,如同有一群野狗,即便本相抛了根肉骨头出去,山主就有信心,一定能抢得到?” “这是第二件事了,你我当初约定,龙玺不会留在东楚。” “本相定时间了?” “那倒没有。”白庆龙一下子皱起眉头。 “我东楚境内还有大事,不得不拖延时间。”陈九州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敲着桌面。 白庆龙眯起眼睛。 “陈九州,你可以直接说。” “能否请山主帮一个忙。” “帮忙?” “派军渡江,替东楚堵住蛮林郡的外围入口。” 自从凿通运河,东楚和乞活山之间,实际的距离,便只剩下一个蛮林郡。 “若山主答应这件事情,一个月之内,本相定会启用龙玺的计划。” “当真?”白庆龙咬着牙。 “当真。” 白庆龙冷着脸,将一杯茶饮尽之后,拂开袖子,缓缓走出练兵场。 “陈九州,订下日期之时,通告即可。” 238 御书房的倩影 东楚蛮林郡,乃是三教九流的混杂之地,不仅有四处逃来的犯人,更有杀人越货之后,潜藏在此的大小匪帮。 名义上,蛮林郡虽然归为东楚管辖,但实际上,由于土地贫瘠,又尽是沼泽荒山,几百年来,东楚皇室都懒得管。 只派了寥寥的兵力,镇守在蛮林郡边界,用以威慑之用。 自从收服了河安郡,如今镇守蛮林郡的任务,光荣地落在了异人侯白鸾身上。 白鸾的性子就强势多了,但凡敢为祸东楚的,二话不说,直接带兵追杀上百里,杀得那些匪徒鬼哭神嚎。 当然,蛮林郡里,也并未都是匪徒之流,在其中,亦有不少民风彪悍的村落,即便一个小村子,都有三五百青壮,个个能打。 大些的村子更不用说,即便是上千民军,亦有可能。 “陈相,你就这么确定,那几千贼人,就藏在蛮林郡?”贾和看着地图,声音带着狐疑。 “蛮林郡中,黑衣组亦有渗入,但从未听说,会有这么大股的贼党。” “不仅是贼党,以当初的战力来说,至少是一支强军了。” 这样的几千人留在东楚,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武程那边怎么说?” 贾和皱了皱眉,“武程的意思,单凭着籍贯,终归无法确定目标。” “陈相可多等两日,我让黑衣组的人,加大力度探查。” 陈九州沉默了下,点点头。 这种事情急不来,化骨绵掌才是解决办法的上上之策。 “陈相,陛下有请。”两人刚商量完,一个太监突然出现在御花园里,垂头躬身。 “你且回去,本相等会便到。” 最近小皇帝,在那位莹妃的督促下,总算是好好读书了,偶尔也会询问一些治国的问题。 让陈九州颇感欣慰。 “陈相,我觉得那位莹妃,过于端正了。”贾和犹豫了下开口。 “贾和,你这个阴谋家的思想,该改改了。”陈九州有点无语,对于甄莹,直到现在,他都算是满意的。 譬如督促小皇帝读书这件事,就可见一般。 嘱咐了贾和几句,陈九州理了理身上衣服,往御书房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天色昏黄。 陈九州还打算督促小皇帝一番后,再回府和媳妇翻滚一波。 叽呀—— 可惜,将御书房推开,里头却空无一人。 微微皱眉,陈九州走去御书台,开始翻阅小皇帝的字帖。 在以前,他可是经常做这种事情,若非到了束发之岁,字儿写得丑了,难免要挨一顿训话。 “有进展。”陈九州笑了笑,脸色欣慰。 这时,陈九州蓦然转头,看着御书房后面的屏风,突然有人影隔着屏风,一下一下掠动。 “陛下?” “陛下,你在作甚?” 陈家桥皱眉起身,往屏风走去,孩子大了,但不听话也该说教一顿。 却不曾想—— 嘭的一声,屏风一下子压了下来,一具光溜溜的身子,瞬间趴在了他的身上。 陈九州惊了惊,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皇妃甄莹,正一脸羞怯地盯着他。 似是越来越靠近。 陈九州急忙收起色心,抓住甄莹的肩膀,准备推开。 嘭—— 又是一声,小皇帝夏琥,突然带着刘总管走入书房,待看见面前的一幕,整个人脸色又惊又怒。 “陈相?你在做什么!朕问你在做什么!” 推开甄莹,陈九州冷冷起身,“陛下,这是一个误会。” “这是朕新纳的皇妃,你也要染指吗!好你个陈九州,你似乎忘了啊,当初我皇姐,是怎么被你祸害的!” “便是在这御书房里!” 刘总管急忙走来,将夏琥往后拉。 “滚开!老阉人,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是陈九州的内应!” 夏琥越说越激动,把刘总管往后重重一推,摔倒在地。 “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不知道陈相会来御书房。刚才陛下完了事情,臣妾身子酸痛,一时来不及收拾。” “陛下,请你重罚臣妾!” “甄莹”跪倒在地,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陈九州懒得听小皇帝的肮脏事,这件事情,他必须要尽快澄清。 “陛下,陈相不是那样的人。”刘总管从地上爬起,跪在地上叩首,却不免,又被夏琥一脚踢翻。 这一下,陈九州真的火大了。 “陈九州,你这个奸臣——” “陛下再说一句。” 夏琥咬着牙,任凭眼泪红了眼睛,偏不敢再说。 “本相已经说过,这是一个误会。” “我皇姐的事情,也是误会?” 啪! 原本走到书房边上的陈九州,冷冷回身,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239 谁动谁死 小舅子束发之岁,陈九州原本不想再动用巴掌,却不曾想,这一回,夏琥真触到了他的逆鳞。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揭开夏骊的伤口。 捂着脸庞,夏琥目光阴沉,却终归不敢再多说一句。 “莹妃,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言罢,陈九州冷冷踏出御书房。 “老阉人,滚出去!”待陈九州走远,夏琥才破口大骂,把刘总管赶出御书房。 “爱妃,是朕没用,任凭你受了奸相欺凌,也不能替你出气。”跪在地上,夏琥抱住鲁潇的头,痛哭涕流。 “爱妃,陈九州那个奸相,没对你做什么吧?” 鲁潇垂着头,在夏琥看不见的角度,露出冷笑,但尽管如此,表面上的声音,依旧是幽怨无比。 “陈相是个好人,并没有对臣妾做恶事,即使他搂住了臣妾,臣妾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所以!朕要是来晚一步!这陈九州,岂不是得逞了!” 哐! 夏琥愤怒地踢翻椅子,心底憋屈到了极点。 “这江山,乃是我夏家的江山,立了再大的战功又如何,说到底,他陈九州也不过是个臣子!” “臣子冒犯皇妃,便是死罪!” “朕,真恨不得立刻斩了他!!” “陛下小心说话,陈相在东楚权势滔天。”鲁潇看似苦劝,但实则巴不得火上浇油。 “日后陛下长大,还要亲政的,要讨好陈相,说不定会还政于你。” “算了吧,他那种奸相,哪里会还政于朕,他可巴不得谋朝篡位呢。还说什么时机未到,要等什么时机?等他陈九州彻底掌握东楚江山吗!” “那陛下想怎么办。” “朕、朕要夺权。” 说出这句话,夏琥忍不住浑身颤抖。 “陛下还需从长计议啊。” 重新低下头,鲁潇咧嘴露出笑容。 …… 和贾和喝了一场酒,直到夜上柳梢,陈九州才回到了丞相府。 他知道,以那位小舅子的脾气,免不得又是一场告状。 府门开着,陈九州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两个护院走来,小心地冲着陈九州使眼色。 连绿罗也于心不忍,指着侧边的鹅卵石道,让陈九州先避开,回房休息。 但,陈九州终归是往前走了,于心无愧地往前走。 夜色之下,夏骊憔悴的身影,孤单单坐在凉亭里,似是哭泣过,眼睛还有些红肿。 陈九州沉默地叹了口气,在旁边的空位上,径直坐了下来。 “陈九州,皇弟说的都是真的?你亵渎皇妃,又打了皇弟。” 陈九州露出愁苦的笑容,“夫人是不是也觉得,我陈九州依然是个奸相。” 夏骊犹豫了许久,一时答不出来。 “你觉得本相留在东楚是为了什么?谋朝篡位?还是学国贼鲁长风,另立一国。” “但你今日对皇室不敬,确是事实。” “本相无愧于心。” “那你又为何动手,打了皇弟,陈九州你当初说过,皇弟到了束发之岁,该给他留着皇室威仪的。” “他说错了话。” “说错了话?说了什么,让你一个臣子,动如此大的怒火!当着皇妃的面,扇他耳光!” 陈九州叹了口气,“你只需知道,这一次,他该打。” “即便皇弟辱骂了你,你也不该如此!” “他若只是辱骂于我,本相只当个笑话,都懒得搭理了。” “陈九州,那皇弟到底说了什么!” 陈九州静默片刻,“他差点要毁了,我想保护的东西。” “什么东西?” “很珍贵的东西,比本相的生命还珍贵。” “都是托词!”夏骊冷冷开口。 陈九州自顾自一笑,将身子斜靠在凉亭上。 “每个人,都有要保护的东西,即便是一只青虫,都想要护住叶片,毕竟叶片下,是它孩子的卵。” “本相一定没和你说,我父亲的故事。” “陈九州,你到底怎么了。” “无事。”陈九州揉了揉眼睛,“我的父亲,是个极普通的农人,当年为了供我读书……为了供我上私塾,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干活,肩膀垮了,便把米粮抱在怀里,一次抱一包,来回十里路。”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我终于做了文士,省吃俭用,存了一笔银子,无以为报,便买了一根有些廉价的腰带,托人送回去给我父亲。” 夏骊静静听着,她突然发现,陈九州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那种感觉,似是女子一般,有了些许多愁善感。 “得了那根腰带,我父亲逢人便笑着炫耀,即便在知道只是廉价之物时,依旧乐此不彼。” “自此以后,他总喜欢把银子吊在腰带上。有一日不慎遇到两个匪徒,抢了他的银子,还抢了他的腰带,连着他自个,也被人砸得头破血流。” “醒来之后,他抢了车,顶着满头是血的脑袋,一路往前追去,追到匪窝里,和人打得满头是血,连身子都站不起来,还揪着大帮的匪徒,不要命地打过去。” 陈九州顿了顿,抹去眼角的泪丝。 “别人也怕他这个疯子,也不和他打了,便把银子还给了他。” “他不要银子,只要回了腰带,当着十几个匪徒的面,哆嗦着手,把腰带重新系上。” “陈九州,你父亲都追过去了,为何不要银子,只要腰带?” “我父亲说,那是我儿送的腰带,谁动谁死。” 讲完,陈九州起了身,趔趄地往房门走去。 “我陈九州,亦有要保护的东西,谁动谁死。” 夏骊听完,沉默地坐在凉亭里,久久不语。 240 新任太傅 从醉意中醒来,陈九州揉了揉微微发昏的额头,站起身时,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书台上,已经摆着一碗醒酒汤。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夏骊吩咐的。 心头一阵欣慰,捧起醒酒汤,陈九州一饮而尽。 “上朝!”东楚金銮殿,刘总管立在殿外,待看到陈九州走来,两人各示意了一个安慰眼色。 “陈相。”鱼贯而入之时,武程沉沉走来。 “陈相可知,陛下新任了一个太傅。” “新任命一个太傅?”陈九州怔了怔,昨天他和贾和喝了大半宿,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 “是甄家的一位本族老官,原想任命甄炳的,但甄炳不敢受命。” “甄炳是人间清醒,那位老官太傅,着实不懂事了。” 东楚现在的朝堂,不宜再内斗,若是再和以前一样,外忧内患的,那还谈什么争霸天下。 “名叫甄褚,无甚的本事,不过倚老卖老之辈。”武程都替陈九州鸣不平。 但也隐隐猜出,那位小陛下,估计又在闹脾气了。 “连贤王夏青,国贼鲁长风,本相都斗跨了,还怕一个小小太傅。”陈九州心底,此刻也有点生气,闹归闹,把脾气上升到朝堂,这就没意思了。 “陈相恕罪!”甄炳从旁走来,声音带着叹息,“甄褚乃是老夫本家族弟,奈何不听劝,还请陈相恕罪。” 甄家三代为官,有这样的底蕴,并不意外。 陈九州拍了拍甄炳的肩膀,“甄老侍郎为国为民,本相又怎会责怪于你。” 这一句,让甄炳彻底松了口气。 不料,陈九州的下一句,却又让他一下紧张起来。 “甄老侍郎若有空暇,不妨多劝劝你那位族弟。” “陈相放心,老夫必然苦劝。” 陈九州点点头,做了个“请”礼之后,和甄炳双双踏入金銮殿。 老规矩,陈九州拱手行礼之后,便往龙椅旁边的鎏金椅走去。 这鎏金椅,向来是托孤大臣的位置,喻为听政。 “陈相!这张椅子你坐不得!”没等陈九州坐下,这时,朝堂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怒斥。 不仅陈九州发懵,满朝文武都发懵了。 这东楚,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说出此番话。 夏琥坐在龙椅上,脸色似笑非笑,提拔甄褚,为的,就是将陈九州的军。 “为何坐不得。”陈九州平静一笑,冷冷坐了下来。 “陛下既已束发之岁,按照规矩,陈相当还政于陛下。”臣列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豁然出列。 陈九州抬头看了看,不用猜,这便是小舅子的把戏,那位什么新太傅甄褚了。 “先帝自有交待,本相辅佐陛下的重任,即是守住东楚江山。” “东楚江山,现已经稳固,陈相当还政了。” 开口闭口,便是还政,小舅子的想法,着实拙劣了些。 “这位是甄太傅吧。” “是又如何?老臣拳拳爱国之心,何惧强权。”甄褚傲然抬头,果真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陈九州虽然不知道小皇帝说了什么话,但这位甄太傅,也是一枚可怜的棋子罢了。 “东楚江山稳固的说法,从何而来。”陈九州淡淡笑道。 臣列里的贾和等人,已经是紧皱眉头,这等时候,偏偏还有这么蠢的人在,若非是陈九州,这所谓的稳固江山,早就易主了。 “甄太傅打过仗否?”贾和冷冷开口。 “呵呵,陈相的举世功劳,老臣自然不敢多言,但陈相须知,天地君亲师,忠孝礼仪,乃是东楚社稷稳定的根本。” “忠孝礼仪?天地君亲师?共赴国难之时,敢问甄太傅又在何处?” “若非我七万楚士,舍生忘死,大破南梁三十万敌军!东楚岂有今日!” 陈九州蓦然起身,转过头,面向着龙椅拱手。 “陛下记得贤王夏青否?” 小皇帝听到这一句,蓦然脸色一惊,若非是关键时刻,陈九州以退为进,带人杀来金銮殿,他早就被玩死了。 “是否让本相再次离开国都?” “陈、陈相说笑。”夏琥急忙开口。 陈九州无奈地叹着气,若是夏琥坚持自己,继续强硬一些,他或许多一份欣赏,但现在看来,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 夏琥的这个态度,连臣列里的甄褚,都变得有些无语。 都这样了,他说的口吐莲花又如何。 犹豫了下,甄褚急忙抬头,和夏琥示意了个眼色。 “退、退朝——” 夏琥立即会意,大声高喊。 满朝文武皆是愤愤不已,缓缓踏出金銮殿。 本事还没学好,就想学人过河拆桥了。 若非是有陈九州,东楚都不知道要亡国几次了。 241 御驾亲征的夏琥 御书房。 夏琥和甄褚分坐两边,甄褚脸上的神色,显得极其严峻。 “陛下,情况有些不好。” “陛下也该看见了,满朝文武,除了老臣之外,都是奸相的人。”这一句,让夏琥蓦然愤怒。 作为一国之君,权力架空,如同傀儡一般,只能看他人眼色行事,如何能不生气。 “太傅,奸相的势力根深蒂固,朕、朕要如何是好!” 甄褚陷入思考,许久,才抬起了头。 “当务之急,陛下必须要证明,自己有亲政的能力。如此,那些大臣或许会对陛下印象改观,继而尽忠。” “证明?” 甄褚微微一笑,“老陈先前,便让人查过了,眼下正有一个机会。陛下可记得,奸相带回来的那帮茶农,先前是被人袭击了?” “太傅,你的意思,要把那帮茶农赶出东楚?” 甄褚有些无语,面前的这小皇帝,当真是扶不起。 “陛下说笑,奸相虽然无道,但茶农之事,却是一种富国之策。老臣的意思,陛下可御驾亲征,征伐那些贼人,立下国威。” “御、御驾亲征啊……”夏琥的脸色,顿时变得为难起来。 最初的梦想,他是想做一个安乐皇帝的,平平安安就好。 “太傅,能不能不打仗?朕见了血会头晕。” “哎呀陛下,若是如此,你何时才能亲政!” “就出征一次,只要陛下顺利亲政,那往后再派大将出征就是了。”甄褚捶胸顿足。 夏琥咬了咬牙,“太傅,有多少敌军?” “放心吧陛下,也不过五千人,五千贼人,哪里是我东楚虎士的对手!” “太傅,你……确定没问题吧?” “区区五千贼人,此乃大军小伐,当无问题。” 似是下了决心,夏琥脸色绷紧之后,重重点头。 “也罢,朕便御驾亲征一回,好让三千万楚人百姓看看,朕确有治国之才!” “恭祝陛下凯旋!”甄褚急忙拱起双手。 “对了太傅,贼人的事情,一直是陈九州在处理,要不要与他讲一声?” “陛下啊,奸相若是知道,哪里还会让你出征!他巴不得你乖乖做个傀儡!” 夏琥脸色变了好几回,在甄褚的再三鼓励之下,终于是下了决心,翌日便御驾亲征。 外面的军营,肯定是调不动的,但如今御林军和殿前卫士加起来,也至少有五六千人,足够剿灭五千贼党了。 “太傅,还请与朕一道出征。” 甄褚老脸一顿,“陛下啊,老臣要留在国都,替陛下守住江山。” “太傅,果然是朕的肱股之臣。” …… 翌日。 陈九州刚入宫,便得知了夏琥御驾亲征的消息。 整个皇宫,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只余几十个年纪尚小的御林军,颤颤巍巍地守着中门。 “所以,我这小舅子,是真的御驾亲征了?” 金銮殿外,不仅是陈九州,连着贾和这些人,脸色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东楚人都知,如今的皇帝夏琥,性子软弱,怕见血,怕打仗。 “陈相,听说是征伐蛮林郡里的五千贼党。” “真是扶不起。”陈九州咬了咬牙,夏琥这一去,破坏了全盘计划不说,甚至有可能,把自个留在那里。 “陈相何出此言!”不知什么时候,甄褚走了过来,一副大义凛然。 “莫非,这东楚社稷,只许陈相立功,不许他人夺魁?” “你懂个几把!”陈九州冷冷转头,毫不客气。 不用想都知道,夏琥御驾亲征,肯定是甄褚这老小子挑动的。 “陈九州!你敢辱我!我乃当朝太傅!”甄褚气得大叫。 “一个上蹿下跳的老猴,本相懒得与你争,你最好祈祷陛下安全回都。” 后半截的狠话,想想都知道。 连在一边的甄炳,都惊得小腿微颤起来,再也顾不得,将甄褚拖了回来。 “贾和,点兵!”陈九州抛出一句,冷冷踏步而出。 “御驾亲征?他这是御驾送死!” 很快,在渊龙郡外,新募的一万大军,已经严阵以待。 “于叔,事出突然,有劳了。”陈九州亲自走到于正面前,赔了个不是。 按着原计划,这一万行军,至少还要再训练一月,方能上战场。 “陈相说笑,陈相能亲自带兵,乃是他们的服气。陈相不信的话——” 陈九州怔了怔,转过目光。 瞬间,在练兵场上,整齐列阵的一万新军,齐齐高声长吼。 “愿为陈相赴死!愿为东楚赴死!” 陈九州露出欣慰的笑容,跨上骏马,扬起手里马鞭,指着蛮林郡的方向。 “众将士,随本将讨敌!” 242 小昏君 坐在御驾上,夏琥直接吐了个死去活来。 “慢些,慢些,众军慢些。” 一路上,他不知催了多少次,好歹让急行军的六千军队,放缓了速度。 但这也导致,半日的时间,只走了不到十里的路。 “陛下,战机不可延误。”一个御林军统领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开劝。 “不过五千贼党,怕什么!朕相信你们。” “陛下!” “给朕退下!”夏琥越发不满,从旁边拿起一壶蜜水,美滋滋喝了几口之后,才缓过了劲儿。 他已经预想得到,此番御驾亲征,将贼党彻底枭首之后,回到国都,万千百姓夹道欢迎。 不知觉间,夏琥居然眯着眼,睡了过去。 似是过了许久,在一声剧烈的响动之后,夏琥才惊得睁开眼睛。 掀开车窗之后,外面的景象,差点没让他呕出来。 无数死尸,无数残肢断臂,血染红了地面。 “怎、怎么回事!” “陛下!嗝——”先前的那位御林军统领,猛然间将头凑到马车窗前,刚开口,便吐出大口鲜血,喷在夏琥龙袍上。 差点没让夏琥惊得当场猝死。 “护驾!护驾!”越来越多的御林军赶来,死死守在御驾旁边。 “陛下,贼人发动夜袭!我军损失惨重!” 若非是夏琥一再拖延,这六千的御林军以及殿前卫士,早该安营扎寨了。 “诸位,我曾随陈相打过仗,知道困守于高处的道理,诸位随我一道,往山坡上跑!”一个年纪尚老的御林军统领,豁然大喊。 余下的三千御林军,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附声。 “还请陛下弃了御驾!” “能否、能否推着御驾走,朕、朕见不得血。”夏琥嚎啕大哭。 这一句,让周围死战的将士,都纷纷无语。 都这时候了,推着御驾走,是想害死整个军队吗。 “陛下,速速下车,贼人要围过来了!只要到了那处高坡,守住一段时间,陈相必定会来拯救我等。”先前的那位御林军又开口。 “陛下可蒙着双眼,吾背你走!” 夏琥抹着眼泪,如果再来一次,他铁定不会相信甄褚的话,玩什么御驾亲征,这下可好,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朕要重赏你,你叫什么名儿!”蒙住眼睛之后,夏琥呜咽开口。 “回陛下,卑职叫赵麟,还请陛下抱稳,卑职带着陛下杀出去。” 蒙着眼睛,夏琥已经看不清任何景象,只听得见,四周围尽是刀剑铮鸣以及一声声的惨呼。 “长枪盾阵何在!列阵!”赵麟怒声高吼,惊得后背上的夏琥,又是一阵身子哆嗦。 “前列!以长枪盾阵挡住敌军!为陛下断后!” “愿为陛下赴死!” 楚人共赴国难的忠诚,早已经烙入每一个楚士的心底。 赵麟揉了揉眼睛,指了指前方后,带着余下的三千人,迅速攀上高坡。 没多久,断后的御林军,被漫天的贼党淹没,只余几声惨叫之后,再也不见回应。 “上坡!取弩!” “呼——” 上千御林军,纷纷摘下短弩,朝着追上来的贼党,透射而去,瞬间,又是一大排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高坡之下。 也亏得如此,浩浩荡荡的贼党,终究是不敢强攻,慢慢退后。 “赵统领,这真是贼党?”一个年轻些的统领,喘了口大气,颤颤地问着赵麟。 赵麟此刻,也疑惑无比,若真是贼党,哪里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守住便可,陈相定会带兵驰援。对了,陛下?” 赵麟急忙弯下腰,将背上的夏琥,小心地放到地上,但不知何时,夏琥已然被吓晕了过去。 夜色愈渐暗下,高坡下的树林之中。 一个黑袍男子,冷冷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高坡,当知道小皇帝要御驾亲征,他差点没乐出了花。 只要抓住这位楚帝,必能要挟东楚,也不至于用什么细水长流的计划了。 但可惜事与愿违,楚人先是混乱,到后面,居然稳住了阵脚。 “主人,大事不妙。”黑袍男子身旁,一个艳美无比的少妇,蓦然动用轻功,稳稳落到黑袍男子身边。 “撕下你的人皮,再与本殿说话。”黑袍男子冷冷回头。 少妇闻言,急忙将人皮撕脱,露出一张满脸褶子的老妪脸。 “少、少主,东楚奸相陈九州,已经带着一万大军,赶来驰援,另外,东楚异人侯白鸾,亦是带着一万大军,与陈九州遥遥呼应,似是夹击。” “两下夹击之下,我等大危。” 黑袍男子眼色微微犹豫,显得极度不甘。 “烧山。” “主人,若是那小昏君死了,对我们来说,并非好事。”老妪怔了怔。 “他死不了。”黑袍男子摇着头,“烧了山,我等才有脱离的机会。” “主人英明!” 老妪身子一动,便往前掠了过去。 不多时,熊熊的大火,开始在整个高坡下,轰隆隆燃烧起来。 243 前后包抄 火光冲天。 陈九州抬起头,眉头紧皱。 他扬起手,后方的一万大军,迅速停止行军。 “陈相!高坡之上是御林军!”有斥候快马回报,声音带着战栗。 “这倒不错,懂得居高而守,等待援军。听本相令,前军巡守,后军灭火!” “呼!” 天微微亮堂之时,高坡下的火,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扑灭。 这时候,昏睡了一夜的夏琥,也悠悠转醒过来。 “护驾!护驾!快来护驾!”刚醒,小昏君便喊开了。 在旁的陈九州,眉头皱的很深,从奋战的御林军嘴里,他也听清楚了,这一番御驾亲征,夏琥的表现是有多差。 “陈、陈相!呜呜,陈相你来救驾了。”夏琥红着眼睛,嚎啕大哭,“陈相你是不知道,那些贼人太可怕了,用刀砍断人头,还捅穿肚腹。” “御驾亲征,不正是陛下的主意么。”陈九州语气发冷。 一个武断决定,不仅死了近三千的御林军,还把原本的整个计划,尽数打乱。 若非是他当机立断,飞书给了白庆龙,继而堵住蛮林郡外围的话,估计那五千贼党,早就渡江而去了。 “朕、朕只是失算。” “何止失算,还失态了。”陈九州叹着气,御驾亲征,哪怕夏琥临危不乱指挥一番,他都会刮目相看。 可惜,说到底了,还是没半点长进。 夏琥听着,见着四周没危险了,又想硬气几句,不料迎上陈九州清冷的眼神,立即又焉了。 “此番护驾,赵麟有功。贾和,将此人寻来。” 在旁的贾和,拱手后往前走去,不多见,带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回来。 “拜见陛下,拜见陈相!” “你叫赵麟?原属哪一营,有这般的能力,为何本相从未听说过。” 赵麟沉默了下,稳稳开口,“回陈相,卑职原属御林军安国营。” 安国营,在鲁长风叛乱,攻打中门之时,乃是主力人马,估计是这个原因,赵麟一直没有得到重用。 所以,这一年多来,赵麟也放弃了幻想,准备多当几年军人,便罢刀回乡。 “你护驾有功,今日起,封你为奔狼营大统领,统兵一万新军,可有异议?” 奔狼营,即是新募的一万新军。 这个决定,不仅是赵麟发懵,连旁边的小皇帝夏琥,也一时顿住。 没有人想到,陈九州居然能如此豁达,既往不咎。 虽然说鲁长风叛乱的事情,过去许久了,但当初跟着叛乱的御林军,哪怕是受人蒙蔽,却也一直不得重用。 “谢、谢丞相!”赵麟屈膝跪地,虎目迸泪。 “起来吧,你只是证明了自己。另外,你更该谢恩陛下。” “末将糊涂,谢主隆恩。” 夏琥心底很不是滋味,他原本还想收赵麟为己用,却不料,又被陈九州抢先一步。 “你却是救驾有功,平身吧。” “谢陛下!” 仪式完毕,陈九州冷冷踏出几步,目光看向前方的蛮林郡,密密深深的野林。 “赵麟,贼党潜入密林,你可有主意?” 赵麟走近,深思了一番之后,缓缓开口,“陈相,蛮林郡虽然不小,但实际上多的是沼泽荒山,只需派兵堵住前后,那些贼党,便如瓮中之鳖了。” “不错。”陈九州夸了一句,赵麟的计划,基本和他的无差。 如今在蛮林郡的另一边外围,白庆龙按照约定,应该是开始堵人了,反正这家伙对于龙玺,可是志在必得的。 “赵麟,传令奔狼营本部人马,休整一番,便随本相入蛮林郡。” “诺!” “至于陛下嘛。”陈九州顿了顿,他是想让夏琥跟着的,好好锻炼一番。 但现在来看,夏琥几乎都要吓傻了,到时候别说锻炼,不被吓晕就不错了。 “贾和,让三千御林军,护送陛下回都吧。” 这一句,让不远处的夏琥,激动地欢呼大喊。 这番做派,不免又让陈九州一阵叹息。 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 …… 黑袍男子冷冷立在空地上,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陈九州有意而为,引蛇出洞。 至少,算是把他们逼入了绝境。 当然,以他的身手,要离开何其简单,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五千人马,将会烟消云散。 “主人,探子回报,渡江的水路,已经被乞活山的人堵住了。”老妪声音充满了戾气。 “乞活山?这些人来做什么?和陈九州有交易?”黑袍男子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乞活山和东楚,该是势不两立才对。 “多少人?” “不到两千。”老妪颤着声音,没等黑袍男子送上一口气,又补上一句,“两千抱柱军。” “两千抱柱军?” “亦有东楚异人侯,封堵了南下的路。” 异人侯的人抱柱军乃天下精锐,这还闯什么!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全体隐蔽。”黑袍男子冷冷咬牙。 244 贼党下落 蛮林郡,自古以来,便是险恶之地,沼泽自不用说,更有瘴气隐藏其中,危机重重。 即便有熟悉的人带路,但陈九州也不敢掉以轻心。 “陈相,过了前方的沼泽,便入了一个山口,那里有几个村落。”引路的人,乃是一名老猎人,名叫王二,前些时候才参的军。 “甚好。”陈九州总算松了口气,可别到时候剿匪不成,自家大军被困在深山野林里。 林间骑兵没法发挥作用,所以在御林军回都的时候,顺带把千匹骏马,一起带了回去。 “王二,附近可有能藏身的地方?” 老猎人王二深思一番,“应当没有,蛮林郡中,除开沼泽和瘴气,能居住的地方并不多,这些贼党若是乱跑,估计也是一个死字。” “根据籍贯,整个蛮林郡里,也不过十万人口,若这些贼党还躲在蛮林郡里,这并不难找。”贾和也在旁开口。 “异人侯那边怎么样了?” “按照陈相的意思,已经堵住了南下的路,只等陈相命令,便立即带兵合击。” “五千贼党,逃无可逃!”赵麟也冷冷附声。 “小皇帝这次,算是阴差阳错,把这些贼人引了出来。”陈九州微微一乐,夏琥御驾亲征,说没用吧,至少引蛇出洞了,说有用吧,基本是损兵折将,毫无建树。 “陈相,前面便是林地了。”王二突然扬手,指着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地方开口。 “大概有七八个村落,村落里头,亦有不少匪人和逃犯。” 蛮林郡乃是犯罪的乐园,有这些人并不奇怪。 “王二,小心带路。” 老猎人王二点点头,带着一万大军,谨慎地避开沼泽和瘴气之后,来到了一处豁然开朗的林地之前。 如他所说,至少有七八个村子,各自零散地分布在这片林地之上。 陈九州沉默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据武程所言,这张牛皮是很关键的线索,或许能找到当初袭击茶农的人。 “陈相,入得村子,还需小心一些。”想了想,王二还是吐出一句。 虽然有一万大军,但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则避。 陈九州当然也明白,蛮林郡里民风彪悍,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引发众怒。 当然,若真到那一刻,凭着一万大军,陈九州也浑然不惧。 这是一种自信,东楚要想成为大国,连这等蛮荒之地都驯服不了,还谈何崛起。 “往前一里,原地扎营。”冷冷打下手势,紧随其后的一万大军,缓缓从泥泞的地面抽出脚,踏在铺满棘草的林地上。 “赵麟,吩咐下去,让人巡哨的时候,务必多加小心。” “遵陈相令!”赵麟认真拱手。 “带三千楚士,随本相入村。” “王二,前面带路。” 此番,由于时间紧急,也懒得去喊夜宿青楼的高堂贯,故而身边的高手,陈九州也只带了左龙。 入了村子,无数正在忙活的人,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紧张地看着陈九州一行人。 “此番楚士入村,并未为通缉而来,实则有叛贼,窝藏在村子里。” 在场的村民,皆是脸色大惊,有一些,甚至还拔了腿,仓皇地往外逃跑。 “拦住!”赵麟一声怒喝,村口冲来数队的楚士,拦住逃跑的人。 “举弓!” 随着陈九州一声怒喝,随行入村的三千楚士,纷纷举起手里的弩弓,对准整个村子。 “本相已经说过,有叛贼窝藏在村子里。”陈九州冷着脸,在一队楚士的护卫下,缓缓走入人群。 即便只是一个小村落,但由于蛮林郡土地紧张,故而,一个小村落里,也至少有上万的人,都纷纷走出了屋子。 “定居一年者,往前百步。”陈九州怒喝一声,不多时,至少有四五千人,迅速走出了百步。 “定居半年者,往后百步。” 陈九州的声音一落,又有四五千人,迅速往后十步。 到现在,中间的空地,只剩一千余的人,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 陈九州笑了笑,往场中的三百余人走去。 他并非是要分辨什么,而是要找瘸子,这么短的时间,瘸子无论是前后,都是赶不上的。 此时,陈九州察言观色之后,已经冷冷站在一个中年瘸子前。 中年瘸子瑟瑟发抖,急忙垂头。 早在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发现,面前的这位瘸子,脚板上黏满了黄泥。 这黄泥很容易辨认,是路经后方一处沼泽地时,特有的黄色黏土。 “用稻草垫着身子,终归是不舒服。”陈九州眯着眼,从怀里取出那张磨损的牛皮。 “这东西,本相还给你,如何。” 中年瘸子见状大惊,霍然抬手,要朝着陈九州推去,可惜还未伸来,便被左龙一记掌刀劈下,痛得发出一声嘶叫。 “来人,给本相拿下!” 左龙揉了揉拳头,刚要走近,却不料,中年瘸子仰起头,满嘴的黑血渗了出来。 “陈相,他咬毒自尽!” “围住村子!”陈九州冷然回头,霎时间,至少有几百个贼党,从旁边的竹筐和木材堆里,纷纷抽出长刀,怒吼连连,朝着陈九州一行人冲去。 245 夺权 连陈九州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子,居然会跑出这么多的狠茬。 “陈相小心!”左龙抽出短刀,将一个冲来的贼党戳死,冷冷摘下背上的金弓。 陈九州面色不变,五千贼党,这只是第一批,天知道还会有多少,尽数窝在蛮林郡的村子里。 但终归人数太少,没用多久,在赵麟的带领之下,近五百的贼党都被斩杀当场,尸体横七竖八。 那些还有口气儿的,也压根不愿投降,纷纷咬碎嘴里的毒药,服毒自尽。 “陈相,得想个办法。”贾和沉着脸走来。 “一锅端?” “正是如此。” 陈九州沉默地坐下身子,深思一番之后,才把猎人王二喊了过来。 “王二,蛮林郡中,大概还有多少个村子?” “回陈相,整个蛮林郡,除了一个大镇,余下的,有差不多三十余个小村子。” 陈九州脸色无语,这真要翻一遍,天知道要忙活到什么时候,果然还是贾和老道,知道用一锅端的法子。 “贾和,你说说。” 一万人马在蛮林郡里,真要挨个村去找的话,天知道得忙活到几时。 “陈相,我已经查看过,整个蛮林郡所需要的日常水源,皆是一条溪河所淌,只需派人守住溪河,凭牙牌来取水,到时候,那些贼党必将自乱阵脚。” 牙牌,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 贾和的这道法子,属于求稳之法,但放在现在的情况来说,已经相当难得。 “赵麟何在!” “卑职在!”赵麟立即出列。 “带五千人马,守住溪河水源,但凡有来取水的村民,务必凭借牙牌取水。” “若是敢有抢夺者,告诉那些村民,一经发现,即刻有赏!” 没有牙牌,然后抢水的,很大的几率,必然是那五千贼党的人。 “卑职遵命!” 陈九州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四周围的景象,看来,至少要在蛮林郡,呆个三两天了。 …… 东楚国都,渊龙郡。 好不容易在三千御林军的护送之下,小皇帝夏琥,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皇宫。 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让太监准备蜜水,直到灌了个舒服,才有气无力地瘫在龙椅上。 “陛下,是否凯旋而归了?”甄褚小心地问道,从夏琥如今的脸色上,他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 “什么凯旋而归!太傅,你糊涂啊!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夏琥气得将水盅掷在地上。 这一回,他可差点没命了,若非最后楚士效死,那五千贼党,可要真把他杀了。 “陛下,只是区区五千贼党。” “贼党?那帮家伙,都跟恶鬼一样,朕差点就回不来了!” 甄褚脸色顿愕,天知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陛下无法大胜,偏偏陈九州又出兵了,若是陈九州大胜而归,名声岂不是又水涨船高了? “陛下,如今陈九州不在国都,正是好机会啊!”甄褚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神色。 “那位贾太尉,也正好不在国都,只要陛下把兵权夺过来,那么等陈九州到时候回来,也是无计可施了。” “夺、夺兵权?”夏琥惊了惊,这等事情,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正是如此。陛下乃东楚一国之君,岂能做奸相傀儡!老臣赴死,愿为陛下解忧!” 甄褚说的冠冕堂皇,又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太傅,还是算了吧,陈九州要是回来,指定会很生气。”夏琥认真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甄褚抬起头,眼色里露出冷厉。 “那陛下可知,为何奸相要放过平安王?” “平安王夏构,戴罪立功,这些事情,朕也是知道的。” “错了,陛下!” 甄褚沉着声音,继续开口,“平安王乃是皇室血脉,而他亦有二子,其中一个已经跟着奸相,奸相的意思,无非是把他培养成才!” “你是说夏昭?” “正是!陛下糊涂啊,当初就不该放过平安王!陛下当知,若是陛下退位,那么夏昭继位成帝,东楚百姓也定然不会有异议。” “待夏昭退位,到时再禅让给奸相,更像是一出佳话!” “这,正是陈九州的狼子野心!” 这一番话,让夏琥顿在当场,整个脸色,都不自然地发白起来。 “来、来人!传骊珠公主入殿!便说朕有急事相商!” “陛下,骊珠公主乃是奸相夫人?” 夏琥咬着牙,“太傅,你不得胡说,自小到大,皇姐都是保护我的人,也定然不会,做伤及我的事情。” …… 丞相府。 亲自来传谕旨的人,变成了越发老态龙钟的刘总管。 “太傅甄褚入了殿,和陛下商谈,已有两个时辰。” “刘总管,你想说什么?”夏骊怔了怔,自从陈九州辅佐国政之后,她已经很少入宫了。 “老奴虽然未曾听清,但甄太傅,应当是相劝陛下,夺走东楚兵权。” “什么!”夏骊瞬间愣住。 东楚兵权,一直在陈九州手里,若非如此,东楚根本就没有今天。 刘总管屈膝跪下。 “老奴久在深宫,久观人心,丞相陈九州,并非奸佞之臣,乃是我东楚几百年一出的中兴之才。” “还请公主思量!” “若陈相被夺去兵权,则东楚大危,南梁徐国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自小,都愿意听公主的话……老奴愿意死谏!”说着,刘总管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拔了瓶塞便要往嘴里灌去。 哐—— 一记石子儿从旁射来,将瓷瓶打落在地,渗出的液体,滋滋冒烟。 夏骊和刘总管都怔了怔,待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高堂贯已经立在了瓦顶上,睡眼稀松地打着哈欠。 246 打佞鞭 “陈相有令,命我留在国都,保护夫人安危。”高堂贯笑着跃下来,继而走到刘总管身边,一把扶起。 “至于为国尽忠之人,也当一起保护。” 刘总管老泪纵横,拱了拱手后,又向着夏骊开口。 “公主,老奴还是那句话,东楚若要守住江山,不可没有陈相呐!” 陈九州这个名字,已经如同烙印一般,烙入无数楚人的心底。 “本宫……自然知晓。” 她亦不是傻子,这一年多的时间,也看得出来,若非是陈九州一直努力,东楚早就亡国了。 “陛下现在,是想做什么?夺兵权!夺什么兵权!” 夏骊气得小脸发白,只觉得那位什么甄太傅,定然又是贤王一类的奸佞。 “入宫!” 高堂贯点点头,冷静地跟在夏骊和刘总管后面,往前走去。 东楚皇宫。 原本不为所动的夏琥,在听到甄褚的那番退位之言后,明显是慌了。 “怪不得,怪不得!陈九州五个藩王都杀了,偏偏留下平安王,他是早有预谋!让夏昭替代朕来做皇帝!” “夏构,你该当何罪!” 此时,被急急唤入皇宫的夏构,惊得无以复加,在他身后,两个儿子同样是面色大变。 这无妄之灾,天知道怎么就落到了身上。 夏昭冷冷抬头,当看见那位在旁的甄太傅之时,已经是恍然大悟。 “陛下,罪臣现在,哪还有半分不臣之心!请陛下明查!” “明查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朕能想不到吗!还有你,夏昭!是否想让朕,称呼你一声表兄啊?” “不敢。”夏昭垂下头,脸色凝重。 “不敢?过多两年,指不定就要谋朝篡位了!陈九州好算计啊,真是好算计!” 夏琥越说越过分,从旁拿起一根金色打鞭,此根打鞭,名唤打佞鞭,和陈九州手里的破梁剑一样,都属于高祖留下的重宝。 打佞鞭很沉,夏琥才举了两下,整个人便气喘吁吁起来。 “陛下,臣愿效劳。”甄褚走出,堆上一脸认真。 “好,甄太傅,今日你便手持打佞鞭,将这三个奸佞臣子,好好收拾一顿。” “陛下,臣何罪之有!”夏昭咬着牙。 夏构闻声,匆忙按住夏昭的身子,旁边的夏玖,也急得要捂住夏昭的嘴。 “一家奸佞,尔等以为,有陈九州做后台,便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吗!”甄褚挥起打佞鞭,脸色冷笑。 “我等已戴罪立功!”夏昭不卑不亢。 “戴罪立功?平安王夏构,一家奸佞,万世遗臭!” 甄褚得意地指着,这一刻,他无比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才是整个东楚的肱股之臣! “若要施打,我替父王受了!”夏昭冷着脸,挡在父亲夏构的身前。 “好个孝子!甄太傅,先打死他!”夏琥已经气急,甄褚的那番话,无疑击碎了他的心。 “二弟,大哥近几日身子不适,也经不得打……”夏玖脸色发白,欲言又止。 “我便一并替大哥受了,有多少鞭,都冲着我来!”夏昭昂起头,盯着甄褚。 …… 等夏骊赶到皇宫的时候,才发现,那位被诩为后起之秀的夏昭,已经昏死在了殿上,浑身上下,尽是一片血肉模糊。 夏构老泪浑浊,抱着奄奄一息的夏昭,不断痛哭。 “刘总管,速请太医。”夏骊冷着脸,先是看了一眼自家皇弟,尔后又回过头,看向那位气喘吁吁的甄太傅。 打佞鞭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肉,渗满了整个鞭槽,可见,刚才下手是有多重。 “见过公主。”甄褚露出微笑,将打佞鞭小心地放到一旁。 “本宫且问你,我皇叔一家,可犯了什么罪?” “奸佞之罪,务必惩戒。” “何种奸佞之罪?” “拥兵自重,谋反叛乱,不敬朝廷!”甄褚毫不相让。 “公主又何须多问,即便陈九州在此,老夫也敢这么说!” “皇姐,甄太傅说的没错,陈九州的意思,就是想让夏昭取代朕的位置!” 夏琥以为,他说出这一句,夏骊必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和他一起,同仇敌忾。 但是,这一回他想错了。 夏骊沉默地扫了两眼,语气清冷得可怕,“本宫时常在想,陛下束发之岁,应当是长大了。但陈九州说的没错,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尚没有半点气魄威仪。” 说完,她扶起夏构,让高堂贯背起夏昭,也不等太医过来,径直往殿外走去。 “大胆!拦住他们!”甄褚急得大叫,“藐视陛下,定当问罪!” “谁敢拦!”夏骊踏出殿外,冷冷喝出一句。 瞬间,围过来的御林军,纷纷往后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247 臣妾只会心疼陛下 两日后。 渊龙郡外五百里,蛮林郡。 听着斥候传来的消息,陈九州满意地站起身子。 截住水源,这帮贼兵,果然是狗急跳墙了,聚到一起,想着反戈一击。 “赵麟!” “末将在!” “你率领五千奔狼营,从左路进攻,本相亦率领五千人,往右路进攻,夹击贼党!” “遵陈相令!” 顷刻间,赵麟带着五千人马,迅速出击,循着林地的另一边,急行军而去。 “陈相,国都的飞书!” 当陈九州也准备启行之时,突然间,贾和从旁急急走来。 “蛮林郡内的小路,错综复杂,信息已经晚了两天,平安王夏构被甄褚诬陷追责,夏昭为护住父兄,被打佞鞭打得昏死,如今躺在床上,九死一生。” 陈九州怔了怔,脸色蓦然动怒。 “此事当真?” “陈相,甄褚的意思,是想劝陛下趁机夺权,用的是夏昭可能为帝的谬论。” “小皇帝没那个胆子,所以打了夏构一家来泄愤?” “应当是……” 陈九州冷着脸,他倒是想立即赶回楚都,但现在的情况,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无奈,只得先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听本相令,即刻出征!” …… “哪个蠢货把人召集了?”蛮林郡深处,几个人影冷冷立在一处沼泽地边。 “回少主,是陈九州逼得太急,兄弟们眼看着没活路,才打算聚到一起,再拼一次——” 喀嚓! 话还没说完,开口的人,立即被黑袍男子伸出手,捏碎了喉头。 “都是废物,刚好中了陈九州的下怀。”抹了抹手,黑袍男子冷冷往后走去。 那位老妪在后,也急忙跟上。 “少主,这些人……不救了么?” “怎么救?都是废物,死了还净眼。” 老妪怔了怔,不敢再多言一句,顷刻间后,两人纷纷施展轻功,消失在沼泽地中。 蛮林郡,临近江边的位置。 约莫五千的贼党,各自持着武器,被逼到了死角。 “进军!”赵麟高声怒吼,在他身后,五千奔狼营新军也跟着振臂狂呼,手中长戟挥得“呼呼”作响。 江对岸,乞活山的两千抱柱军阵容,若隐若现。 白鸾亦带着人,封堵了南面的退路。 陈九州抬起头,冷着一张脸,面前的这五千贼党,当真是插翅难飞了。 “愿降否!”贾和高声怒喝。 当然,即便是投降,陈九州也不会答应,这样的喊话,无非是为了彻底瓦解,这五千贼党的抵抗意志。 “杀!”贼党中,有人率先举刀。 如陈九州所料,果然不是一般的贼人,至少是一营训练有素的军士。 “杀。”陈九州冷冷吐出一个字。 四面夹攻之下,楚士发出惊天怒吼,各自挥着武器,往贼党冲去。 战斗毫无悬念,只用了两个时辰,血水染红了江面。 有些没死的贼党,亦是纷纷服毒自尽。 “赵麟,你留在此地,收拾好残局!再带军回返国都!” “末将领命!” 不再犹豫,陈九州和贾和两人,仅带着左龙四五个死士,纷纷上了马,往国都渊龙郡的方向狂奔。 …… “陛下,臣妾三叔的话,也是为东楚江山。”皇宫里,鲁潇娇滴滴地开口。 三叔,指的自然是甄褚了。 将头枕在鲁潇大腿上,夏琥吃了颗葡萄,有些不甘地开口。 “这些东西,朕自然知道,若非是为了东楚社稷考虑,朕早就夺了陈九州的兵权,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 “东楚江山,陛下才是真正的主人,该强势一些的。” “骊珠公主也是,这次为何不支持陛下。” 这一句,让夏琥的脸色很不好看,昨夜在殿里,夏骊的意思,相当于和他对着干了。 “臣妾就不会骗陛下,臣妾只会心疼陛下。”娇滴滴的声音,又让夏琥的心头荡了起来。 “说什么到时候再还政于陛下,但到时候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说不定人家把陛下卖了,陛下还迷迷糊糊的呢。” “陈九州啊,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夏琥一个激灵,匆忙起了身子。 “爱妃,那你说怎么办?” 鲁潇笑了笑,露出安慰的神色,“陛下做错了事情,可以先认个错,余下的嘛,咱们在暗中,慢慢夺回来。” “认错吗?” “若是不认错,陈九州肯定要生气的,说不定还会派人盯着陛下。但陛下认了错,那就不一样了,即便是陈九州,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说多了,便是忤逆。” 顿时,夏琥神情惊喜,“果然,还是爱妃懂朕的心意。” “臣妾不会骗陛下,臣妾只会心疼陛下。” 248 我东楚满朝忠臣 快马驰骋,陈九州一行人,终于在隔日黄昏之前,回到了国都渊龙郡。 “恭迎陈相回都!” “陈相,乃我东楚战神。” 挥了挥手,没来得及和夹道的百姓打招呼,陈九州便匆匆往皇宫里赶去。 此时,偌大的金銮殿里,已经散发出一种微妙的气氛。 得了圣宠的甄褚,手执打佞鞭,在殿上大放厥词,一会儿要亲自带兵伐梁,一会儿又要凿运河,从国都通到九江郡。 反正一句话,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奏本。 自然,朝堂上也有持反对意见的人,武程便冷着脸说了两句,被甄褚挥着打佞鞭,差点打在身上。 若非是甄炳死命护着,这甄褚还是真敢下手的。 “甄褚!此乃不忠之道!”甄炳气得老脸发白。 这一回,甄褚的放浪,算是给甄家安上了一个不安因素。 “甄大人,请你慎言!如今,本太傅可是陛下钦点的朝官,手持打佞鞭,专打奸佞之臣!比方说那个陈九州——” “你打一个试试!” 甄褚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厉喝。 所有人都回过头,待看见陈九州的身影之时,都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 要说奸臣,这甄褚的做派,才是最大的奸臣! “陈九州!你可算回来了!”甄褚脸上毫无惧意,当着陈九州的面,坐在鎏金椅上。 整个金銮殿里,又是一片怒声。 这甄褚,还真是不怕死。 “本太傅,如今才是顾命大臣,陈九州,你便在殿下站着吧,莫要走上——” 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完,甄褚整个人,霎时间飞了出去。 左龙冷冷拍了拍手,立在陈九州身边。 “陈九州!老夫乃是顾命大臣!” 陈九州冷冷一笑,自顾自往前走,坐在了鎏金椅上。 “你们都瞎了吗!陈九州这个奸相,居然在朝堂之上,殴打顾命大臣!快,快弹劾他!罢他的相位!” 满朝文武,皆是发出讪笑,并非是顾忌陈九州的权势,而是发自内心的拜服。 都是楚人,谁会傻到去弹劾一个中兴之臣。 “陛下,你要替老臣做主啊!”甄褚急忙跪地,眼见着没有大臣相帮,便把目光投向了夏琥。 夏琥此刻脸色发白,蓦然又想起鲁潇的话,他还打算认错来着,哪里想到,这甄褚得了打佞鞭后,会玩的这么跳脱。 “陛下?” 陈九州转过头,看了一眼欲要开口的夏琥,惊得夏琥又急忙缩下脑袋,不发一语。 “甄太傅,你觉不觉得自己,就活脱脱像个唱戏的,还唱得不好,止增笑耳。” “陈九州,你敢辱我!” “辱你又如何!你算什么东西!小人一朝得势,便想着权势滔天了!” “我乃顾命大臣——” “顾你妈的大臣!你也算个大臣!”陈九州起身,朝着倒地的甄褚,一脚踹去。 “大胆!我手持打佞鞭——” “鞭你个老母,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王八,气儿都喘不上了,还学人要做权臣,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在场的大臣,都是脸色吃惊,想不到这东楚陈相,骂起人来,当真是恐怖无比。 “陈九州,咳咳,嗝!驴儿草——” “草你老母?说话慢点,别一口气没回来,噎死在朝堂上。” 甄褚那个气啊,连打佞鞭都抓不稳了,拼命地捂着自己喉咙,才顺了气,没让自己成为第一个噎死朝堂的大臣。 “陈相,稍安勿躁。”夏琥心想着,甄褚怎么着也算他的人,真把陈九州气死了,估计自个也拉面子,情急之下,忍不住劝了一句。 “你也闭嘴!” 可没想到,陈九州豁然回头,丝毫不留情面。 “君若不贤,臣则为佞。”陈九州冷冷开口,“陛下,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现在的朝堂!本相费了多少功夫,才给你聚了这么一帮忠义之士!” “你倒好,就想着亲政亲政!你以为东楚现在安稳无虞了?还是觉得徐梁两国,不会再动刀兵了?” “我东楚满朝忠臣!明白否!” 夏琥垂着头,不敢答话。 “冯胡,给本相上来!” 老好人冯胡,急忙踉踉跄跄地走到殿上。 “掀开朝服。” 冯胡虽然有些尴尬,还是把朝服掀开,继而,露出一大片被烧伤的痕迹。 “鲁贼攻打中门,冯胡还只是一名中宫笔吏,带人救火,不慎被燎伤身子。” 陈九州转身,对着冯胡躬身一拜,“此乃忠臣。” “陛下,你最好抬起头。” 听见陈九州的声音,夏琥急忙惊惊乍乍地抬起了头。 “武程。” 武程豁然出列,没等陈九州吩咐,便露出了右边肩膀。 “武侍郎只身出扶风郡,遭贼人暗算,一箭从肩膀穿过,差点冻死在路上。” “此乃忠臣。”对着武程,陈九州又是躬身一拜。 “苏随苏大夫。” 一个年纪有些大了的朝官,也稳稳走上来。 “光禄大夫苏随,楚江大战之时,以老朽之身做七日民夫,送去物资三车,不慎落水,落下急喘的恶疾。” 苏随红了眼睛,朝着陈九州,再朝着夏琥,纷纷一拜。 “本相手下的人,你自然也知道,为了东楚不亡,几乎以效死之心,守护东楚。” “即便是平安王夏构,在围剿鲁贼之时,亦立下不世奇功,所以,陛下如今还能高坐朝堂,是谁给的!是这帮忠心老臣子,用肩膀给你托起来的!” “昏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第一次,陈九州在朝堂狠狠斥骂。 骂得夏琥抬不起头,浑身发抖。 “奸臣甄褚,收监天牢!可有异议?”陈九州冷声低喝。 “无!” 满朝文武,除了倒地装死的甄褚外,尽皆发出整齐的声音。 249 皇帝主动认错 “陈相,朕知错。”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龙椅上的夏琥,这时候,居然开口认错。 这份态度是怎么回事? 陈九州并不知道,夏琥实则是受了鲁潇的蛊惑,以认错为退让,致使他无法再做出其他惩戒。 再进一步,则是欺凌国君。 微微皱眉,陈九州冷冷点了点头。 按着先前的意思,他是打算把夏琥,关到御书房里半月,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当真知错了?” “陈相,朕知错了。”夏琥垂着头,脸色微微发沉。 满朝文武在前,多多少少的,终归有一点丢脸。 陈九州冷着脸,懒得再看夏琥一眼,径直往殿外走去。 …… 丞相府。 当听到陈九州回来的消息,夏骊激动地往外跑去,直直跑到府门前,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之后,蓦然地眼睛一红。 就在不久前,两人还因为夏琥的事情,闹了个不愉快,现在想想,陈九州好像是没错的。 “陈九州。”夏骊红着脸,走到陈九州面前,想抱又不敢抱。 索性,陈九州微微一笑,把夏骊抱在了怀中。 “陈九州,本、本宫先前——” “定然要赔罪,不过嘛,是今晚来房里赔罪。” 这一下,夏骊的脸色,真跟烧着了一样,彻底通红了去。 “夏昭呢?” 缓缓脸色,夏骊认真开口,“你不在楚都,本宫怕有人对皇叔不利,便让他们来丞相府了。” 陈九州沉沉叹出一口气,因为甄褚这个老匹夫,可真闹出了不少事情。 “陈九州,放心吧,本宫让太医来看过,夏昭伤不致死,但要在床上,至少要养伤一月了。” 替父兄活活背了那么多下打佞鞭,已经算是极难得的忠孝了。 对于夏昭,陈九州此刻,也越发多了一份喜爱。 “陈、陈九州,皇弟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夏骊的语气,微微带着颤意。 自家皇弟确实不争气,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弟被迫退位。 “什么是真的?”陈九州怔了怔,一下子没明白。 “就是皇弟退位,夏昭继位为帝。” “这些事情,本相原本就没想过。”陈九州摇着头,“家里的那位小舅子,本相现在,是真的管不住了。” “束发之岁,依旧与三岁孩童无二。” “治政不行,打仗怕死,还学会了宠幸奸佞,棒打忠臣。” “夫人,你要本相如何?本相担心,要不了多久,这小舅子都敢把本相给开了。” 这还真不是空话,夏琥放出来的信号,越来越危险。 想想都觉得不对,似乎这些事情,是突然转折过来的。 “陈九州,甄褚被关入天牢,皇弟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奸佞。” “等等——” 陈九州突然顿住,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以前的小皇帝虽然也反骨,但不会像这几天这样,居然都有了要夺权的想法。 似乎是,从娶了皇妃开始。 “陈九州,怎么了?” “让本相想想。”陈九州咬着牙,在旁坐下。 那一天在御书房,皇妃忽然冲出来,直接将他和小皇帝的关系,拉入了谷底。 最担心的事情,莫非是真的发生了。 “夫人,本相记得,你当初说,甄家之女甄莹,是难得大家闺秀,内助之才?” “对啊,国都里的人都这么说。而且,甄家三代为官,忠诚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还叫没问题,甄褚都直接在金銮殿打人了。 打的还是王爷。 “夫人,有没有可能,莹妃是奸细?” “陈九州,你胡说什么呢!”夏骊不满地瞪了一眼,“莹妃的口碑,在整个国都里,都是极好的,在没入宫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官吏子弟,踏破了甄家的门槛求亲。” 陈九州脸色微顿,“但愿真是本相想多了。” 这时,屋子里响起了夏构的痛泣声,一下子打乱了陈九州的思绪。 “陈相!”待陈九州入屋,回过头的夏构,早已经痛哭流涕,半跪在地。 陈九州看着,心底隐隐不是滋味。 先前夏构放弃封地和军队,投入楚都的时候,他可是答应过,会尽力保全夏构一家。 现在倒好,这还没多久呢,夏昭就被打了个半死。 “陈、陈相,让我等离开国都吧,哪怕回平安郡里,做个富家翁也好。”夏构吃力地拱起双手。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已经认怂了。 但无可厚非,在国都里,没了权势的夏构,确实如同病猫一般。 像甄褚这样,一个刚当上太傅的人,都能在朝堂上直接打了。 “吾王号平安,实则一直都不平安呐。” 听着,陈九州陷入了沉默之中。 250 铁骨铮铮甄太傅 看完夏昭,并没停留多久,陈九州便离开了丞相府。带着贾和,径直往天牢里去。 他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甄褚,实则是背后有人。 “陈相,有件事情,差些忘了要和你说。”走入天牢的时候,贾和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怎么?” “在攻打蛮林郡贼党之时,有统领来禀报,据说见到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对着那些贼党下命令。” “全身黑袍?”陈九州还没开口,跟在后边的高堂贯,一下子顿住。 “陈相,军师,要说全身黑袍,我可就想起来了。” “贯兄,莫非你也遇到了?” “当然。那会是迁都没多久,东楚大赦天下,我从牢里出来,就有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来找我,要收我做什么私家大将。不过,瞅着他一直带着面具,不像个好人,我根本没搭理。” “贯兄,是否银色面具?”贾和惊了惊。 “确是。” “那无误了,蛮林郡里的那位,也是银色面具。” 陈九州面色骤冷,这黑色长袍银色面具的人,到底是谁,潜入东楚又想做什么。 “当有同党。”贾和眯起眼睛。 陈九州冷冷踏步,走入天牢里。 若有同党的话,无疑,甄褚似乎是极好的人选。 有狱卒恭敬地打开天牢,让陈九州二人走进去。 此时,天牢的地板里,甄褚还倒头酣睡着,发出呼呼的呼噜声。 “浇醒。” 狱卒点头,从旁取了一瓢凉井水,照着甄褚的脑袋,狠狠泼了下去。 “大、大胆!是谁!我乃当朝太傅,手执打佞鞭!” 昏头昏脑的甄褚立即被冻得转醒,跳起身子,冲着四周大喊大叫。 待看清面前的人是陈九州后,蓦然收了声音,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了过去。 “陈九州,你这个奸相!休想羞辱于我!老夫即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自古忠臣无惧死,要留清白在人间!” 哐啷! 陈九州冷冷勾手,把后面高堂贯腰下的一柄匕首抽了出来,丢到甄褚面前。 “呃……”甄褚顿了顿,终究是没有敢捡,脸色也一时变得发白。 “自古忠臣无惧死,要留清白在人间。甄太傅,你倒是捡起来啊,捅自个几刀,清白就留在人间了。” “哼!老夫岂会如你所愿!”艰难地反驳了一句,甄褚索性转过头,不想再看陈九州。 “只会逞些口舌。”陈九州冷冷一笑,“若不想死,你最好从实一一招来。” “老夫乃是忠臣,何须向你这个奸相招供——” 喀嚓! 高堂贯起身走去,只稍稍一个用力,便将甄褚的右边肩膀,立即卸得骨头错位。 疼得甄褚嚎叫连连,凄惨的痛呼,响彻了整个天牢。 陈九州也不着急,让狱卒取来了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等待甄褚开口。 可惜,等了有半柱香时间,这甄褚除了会鬼叫,压根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贯兄,卸另一边。” “遵陈相令。” 喀嚓! 这一下,吊着两个手肘的甄褚,叫得更凶了,连两只眼睛都鼓了出来。 “本相耐心不好,希望甄太傅考虑清楚。” “陈九州,你恶意虐待大臣,必会遭受天谴!”甄褚喘着大气,嗷嗷开口。 “贯兄,断条腿。”陈九州面无表情。 从很久开始,他就知道,这等大争之世,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你若是不强硬一些,总归会被人吃得连渣子都不剩。 “希望甄太傅,能说话算数,留个清白在人间。” “陈、陈九州!啊——” 如同一具杀人机器,高堂贯同样面无表情,弯下腰来,用匕首瞬间挑断了甄褚的脚筋。 “你如今说了,尚且还只是个瘸子,能撑着拐杖走路,再迟一些,哪怕不死,估计终其一生都要卧榻在床了。” “陈九州!我杀了你!” “本相最后数三声,甄太傅可要想清楚。” “三!” “老夫即便是个死,也绝不会向你这个奸相低头!” “二!” “陈相,我说、我说了。” 陈九州努努嘴,这果然是纸老虎嘛,他还真以为有多硬气。 “贯兄——” “陈九州,你答应过的!别让他过来!”没等高堂贯踏步,甄褚便吓得大喊大叫了。 铁骨铮铮甄太傅? “贯兄,把镣铐打开。”陈九州也懒得废话。 哐啷! 待铁镣打开,甄褚还是一脸后怕,此时,再也没有那副大喊“奸相”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乞活的模样。 “最好从实招来,如若不然,东楚七十种极刑,都将用在你身上!” 甄褚浑身发抖,慌不迭地点头。 “本相且问你,祸乱朝纲的事情,是受谁主使?” 陈九州可不会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老臣子,就这么做了太傅,然后还称霸朝堂。 “陈、陈相,是陛下的意思。” 陈九州冷笑,“咱们东楚那位小皇帝,有这样的心思?” “是、是……” “是什么!”陈九州冷冷拍向桌子。 惊得甄褚脱口而出,“是莹妃来找老臣,让老臣辅佐陛下!” 闻言。 陈九州叹息地闭上了眼睛,久久沉默。 在旁的贾和,亦是陷入一种不明所以之中。 251一场家宴 从天牢回来,已经是黄昏时辰。 即便是站在了丞相府前,陈九州依然是一脸心事重重。 按着辈分来说,夏骊是他的妻子,小皇帝是他的小舅子,那么那位皇妃甄莹,便是他的弟妹。 换在上一世,这是多么和谐的关系,说不定有空的时候,还能一起撸个串唱个歌什么的。 “陈相!你才回来!”正当陈九州踌躇的时候,冷不丁绿罗努着嘴跑了出来。 “陈相,快进府啊,今天陛下和皇妃过来,要和公主一起用膳的,当然啦,还有你这位丞相小姑爷。” 陈九州怔了怔,这才想起,怪不得府门外,不仅撒了鲜花,还特地铺了红毯。 “已经到了?” “到了的,哎呀陈相姑爷啊,这是何等的荣耀,光耀门楣的。” 光耀门楣,这分明是黄鼠狼不安好心。 没等陈九州回神,已经被绿罗这小妮子拉得飞快,拽到了府邸花园里。 “公主,陈相回来了。” 陈九州抬起头,豁然就迎上了夏琥微微惊惧的眼神,随后又莫名地收敛起来,几步走到陈九州面前。 “陈相,前些时候,朕做了很多错事,是陈相及时教诲,朕方可悬崖勒马。” “陈相,陛下真的知错了,昨夜还在御书房里,哭了一夜。”皇妃甄莹也走过来,跟着开口。 陈九州微微眯眼,侧过头,看向甄莹。 “倒是皇妃有心了。” 甄莹面色微变,却极好地掩饰住,“陈相,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的。陈相请,今日陛下还特地让人准备了羊羔肉,只等陈相回来了。” “本相不喜欢吃羊羔肉。” “陈九州!”夏骊瞪着眼睛,盯着陈九州。 陈九州深感无奈,只得走前几步,坐到了夏骊旁边。 他何尝不知道夏骊的意思,为的,无非是他和小皇帝君臣相和。 “陈相,朕、朕敬你。”捧起酒杯,夏琥颤了颤手后,一饮而尽。 陈九州心底一声叹息,他费尽心血的教诲,终究是比不上一个皇妃的枕头风。 举起酒杯,陈九州也随着一口饮尽。 这一刻,他并非是觉得小舅子长大了,而是觉得,身旁的那位甄莹,似乎是愈加可怕。 若换做以前,夏琥哪里会有这等姿态。 “听说皇妃喜欢远游,不知可去过雍国?”放下酒杯,陈九州淡淡开口。 雍国,乃是中原九国之一,但却是赵国的附庸,不见得多强盛。雍国最有名的,乃是边关前的一座天然雕塑,但在十几年以前,这座天然雕塑因为山体滑坡,已然成了过往。 当然,这事情极少人知道,还是贾和后来告诉他的。 “回陈相的话,臣妾自然是去过的。”鲁潇面色不变。 “雍国的那座山雕,极美的吧。” “陈相错了,雍国边关的那座山雕,早就没有了的。” 陈九州讪笑一声,“瞧,本相都记错了。看来,皇妃当真是多才。” “也万万不及陈相。” 雍容大方,说话得体,若非去了天牢一趟,陈九州当真要对这莹妃,又多出几分欣赏。 但现在,他只想弄清楚莹妃的目的。 奸相能误国,但奸妃,亦能误国。 古往今来,妲己,妹喜,褒姒这些亡国奸妃妖姬,正是出现得恰好,才把一个国家,带到了灭国的死路上。 陈九州可不想,让东楚走上这一条憋屈的道路。 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一个楚都才女,颇有贤名的,怎么做了皇妃,就似乎变了。 “听说,那位甄太傅,是皇妃的三叔。”不动声色的,陈九州夹了一捧菜,继而开口。 “确是。”鲁潇面色不变,“说起来,臣妾也有罪责,当初三叔毛遂自荐的时候,臣妾也以为,他当真是肱股之臣,才把他引荐给陛下……还请陈相责罚!” 高手啊! 以退为进,单单这一手,就足够碾压朝堂上的许多大臣了。 “陈相,太傅的职务,是朕任命的。”夏琥心疼地拍了拍旁边的鲁潇,抢声开口。 好好的皇帝不当,你要当舔狗。 陈九州看得来气,若非有层姐夫的身份,他可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的,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皇妃说笑,这哪里能怪到皇妃头上。”陈九州淡淡吐出一句,估计再问下去,也不会再有任何收获,索性就闭了嘴。 一场家宴,吃到了快掌灯时分。 在离开丞相府的时候,鲁潇还不忘道了个福,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陈九州立在府邸门口,抬起目光,看着愈渐远去的御驾,重新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之中。 252 李堂马入楚 三日后,赵麟带兵回楚,经历过浴血奋战的洗礼,一万奔狼营,也似乎完成了铁血蜕变。 “陈相,末将幸不辱命!” “好!”两三日的阴霾,难得让陈九州露出笑容。 “自今日起,你便是奔狼营大统领,务必记住,卫我东楚,不能掉以轻心。” “多谢陈相!” 这一轮的征伐贼党,至始至终,赵麟都是头功,有功即赏,也向来是陈九州的口碑。 “对了,陈相。”待宣布完,赵麟悄悄拉着陈九州走到一边。 “怎么了?” “先前在蛮林郡里,荆北郡那边的抱柱军,突然就渡了江。” “渡江了?”陈九州怔了怔。 “末将也觉得奇怪,这乞活山,应当算是友军吧?” 陈九州沉默了会,“不算友军,只是暂时合作。赵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两千抱柱军,突然冲杀我奔狼大营,别无他法,末将只能摔兵来挡。” 陈九州露出冷笑,无疑,这是白庆龙给他的下马威。 “赵麟,战果如何?” “末将率领奔狼营,挡了近半日时间,最终还是不及,被破了寨,但那些抱柱军没有杀人,又往后退去了。我那会气不过,便派使者质问,他们只说是认错了敌军。” “并非是认错。”陈九州叹了口气,“赵麟,你也无需自责,抱柱军乃天下精锐,能带一万新军挡了半日,也算不错了。” “请陈相责罚!”赵麟依旧愧疚不安。 “责罚……那本相便责罚你,早日把奔狼营练成强军吧。” 赵麟抬起头,目光闪动,“多谢陈相!” 回过身,陈九州重新皱起眉头,实则不用白庆龙提醒,他已经在思考,怎么把龙玺发挥作用。 “贾和,黑衣组那边安排的人手,都潜入南梁了吧?” “回陈相,已经潜入了,不过最好,先搁置一段时间,太仓促行动的话,容易暴露。” 陈九州点点头,贾和并没有说错,太急功近利的话,反而会事倍功半。 “陈相!我天呐,陈相!”这时候,武程突然嚎啕着跑来。 “老武,你好歹是个大官了,别老惊惊乍乍的。”贾和一脸不满。 “不是啊军师,还有陈相,你们是不知道,那个李堂马渡江了,来东楚国都了!” “什么!”陈九州顿时怔住。 好家伙,这么一个让东楚咬牙切齿的人,居然敢来东楚国都! “人在哪?” “在青松书院。” 陈九州皱了皱眉,让人迅速备了马车,带上贾和便往青松书院赶去。 他是知道,李堂马乃李青松的知交,甚至有穿越,两人还可能是本族,但即便如此,在这种大势之下,李青松估计也保不住他。 怎么敢的。 …… 东楚国都,新修葺的青松书院。 李青松沉默地斟好一杯茶,缓缓往前推去。 在他的面前,同样是一位老态龙钟的文士,拄着金色拐杖,似是一个人千里迢迢而来,口渴难耐,迫不及待地拿起茶盏,慢慢送到嘴里。 “多日未见,青松先生的茶,越来越好饮了。但老夫总觉得,这茶水里,似是缺少了一种味道。” “何种味道。”李青松淡淡一笑。 “故乡的味道。” 李青松斟茶的手,愕然顿在半空。 “堂马先生,是想说我李青松,背弃故乡南梁吧?” “不是么。”李堂马叹着气,“老夫不知,陈九州与你说了什么,但你归根归底,都是梁人。” “我之故乡,百年前便是楚地,如今亦是楚地。” “国破山河在,这山河是谁家的,三言两语,说不清道不明。” “饮茶吧。”李青松斟满,又推了一杯过去。 李堂马接过,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知那位陈相,还有多久才到。” “青松先生可知?” “老夫不参与国事,留在东楚,也只为修订史籍。” “你我都老了,你只想修订史籍,而我,却想为南梁做最后一件事情。” 李青松闭上了眼,不再答话。 不多久,书院外,一个年轻文士,匆忙领了三道人影走入,为首的,赫然是陈九州。 正在看太阳的李堂马,微笑着转过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九州。 “东楚陈相。”声音嘶哑而疲惫。 “这位是南梁李相了吧。”陈九州笑着行了一礼,稳稳坐下,旁边的李青松,沉默地推了一杯茶盏过来。 “李相来我东楚,莫非是刺探敌情?” “陈相说错了,我李堂马已经被免职,如今乃一介白身,来东楚,自然是为了能刺探一些敌情,若是做得不错,或许回到南梁后,还能官复原职。” 陈九州身后,左龙听得大怒,冷冷地要抽出匕首,却被贾和一把按住。 不仅陈九州明白,他也明白。 李堂马敢堂而皇之地入楚,那就代表,根本不会怕死,说不定动手杀了,更中下怀。 253 南梁的宿命 “没记错的话,老夫的手段之下,似是死了不少东楚之士吧。”李堂马语气平静,不忘喝上两口茶。 “武陵蛮犯边,东楚统领李南,被人剥皮碎脑,惨不忍睹,随行的三千楚士,也尽皆命丧他乡。” 陈九州冷着脸,没有阻止的意思。 反而是旁边的左龙,气得真要动手,被武陵蛮扒皮的三千楚士,以及统领李南,向来是楚人心中的痛。 陈九州不慌不忙,把左龙拦住。 “陈相,莫非不恨我?”李堂马抬起头,似笑非笑。 “恨。”陈九州点点头,“但我东楚二次大胜南梁,枭首数十万人,李相莫非不恨?” 李堂马身形一顿,似是有些坐不住,但很快又掩饰好。 “大争之世,军士为国效死,乃是天命。” “自然。”陈九州附声一句。 “呵呵,等老夫回到南梁,再想办法,看怎么把东楚吃下去的国土,再吐出来。”李堂马语气平静。 “大胆!”左龙大怒。 陈九州挥了挥手,示意左龙退下。 他现在终于明白,李堂马入东楚所为何事,为的,乃是求死。 作为南梁前些时候的丞相,这时候李堂马死在东楚,势必能激起梁人的战心。 “李相,即便作为敌人,本相也是佩服于你的。”陈九州叹了口气,“若非是李相这段时间,给南梁强行续命,估计此时,不管是东楚或是徐国,兵马都该踏到广陵郡之下了。” 李堂马神色微动。 “但李相须知,大势所趋,南梁已不可救矣。” “陈相能救得起东楚,为何南梁却救不起?”李堂马皱住眉头,语气不悦。 “故国之心,谁都会有。但南梁如今,已经如同中了死疾,药石罔效,只等再次发病,便如覆巢危卵。” “李相,你救不起了。” 这一番话,让李堂马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前些时候,南梁把二十万大军调到北面,与徐国成为对峙之势,已经差不多宣告了结局。 颤着身子,李堂马晃晃悠悠地起身。 “本相知道,李相入楚无非是求死,试图激起南梁对东楚的恨意,但李相须知,南梁如今对我东楚,恨得还少吗。” “李相请回。” 李堂马顿了顿,继而抬头发笑,笑得极其悲壮。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陈相。” “但老夫入楚,便没想着回去。” 陈九州摇了摇头,“既然劝不住,李相自便吧。” “天生一个陈九州,破了东楚必死之局!” “而我南梁,上无明主,下无宿将,如何屹立南陲!” 李堂马走前几步,身子显得越发佝偻,不多时,已经是从街市走到了岸边。 陈九州亦走上了城墙,沉默地抬头看着,那个立在江边的老人身影。 “陈相,他要跳江?” 陈九州静默了会,点了点头。 若有一日,东楚也变得像南梁一般,待救不起了,他也不知道会如何。 嘭—— 那道佝偻的人影,终于是跳入了楚江之中。 “贾和,稍候让人打捞尸体,收敛一番,好生送回南梁。” “遵命,陈相。”贾和微微叹出一口气。 …… “陛下,家师前日离都,现如今,已经死在楚地!” 韦河急急入殿,带来李堂马死在东楚的消息。 “死了?”夏侯惠神色微惊。 对于李堂马,他多少有些愧疚,除了上次围剿陈九州的事情,认真说起来,还是有功的。 “该死的楚人!杀我南梁大贤!”夏侯惠豁然起身,怒发冲冠。 龙颜一怒,便该举兵征伐,灭了东楚为李堂马报仇。 但现在,夏侯惠不敢,也因此,彻底辜负了李堂马的最后一次死谏。 “韦河……秘不发丧,所有后世,交由你妥善处理。” 韦河怔了怔,抬起头面色愕然。 “南梁如今,乃需要积攒实力,不可与东楚开战。即便发讨逆檄文,亦不可!” “朕让你秘不发丧,乃是为了整个南梁!” 夏侯惠声音有些焦急,“朕并非是软弱,朕说过了,务必要积攒实力了,再与东楚开战。” “时机未到啊!” 殿下亦有不少南梁大臣,此时也只知拱手附和。 “陛下高瞻远瞩,我等佩服。” …… 李堂马的事情,如同一场闹剧,却更加坚定了陈九州,尽快取下南梁的决心。 “贯兄,此去任务为重,还请小心为上。” “陈相放心,若辱使命,卑职以死谢罪!” 此时的高堂贯,已经换上一身梁人服饰,脸面上,尽是坚毅之色。 陈九州点点头,没有再犹豫,将一个鼓着的包袱,递到高堂贯手里。 高堂贯拱手,便往门外走去。 亦有十几个身穿梁人服饰的随从,各自牵马立着。 “陈相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待看见这些人马远去,陈九州才回过身,神色里略微带着期待。 “贾和,此计如何?” “陈相此计,定能让南梁阵脚大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一回,南梁可得有罪了。” “再加上先前和徐国的对峙,甚至是和乞活山的毁约,再加上我东楚,瓜分南梁,必然会成为各国的头等大事。” “贾和,本相问你,如何能吃得最多。”陈九州微微露出笑容。 “静待三日,让徐国先出军,在拖住北面的二十万南梁军队之后,剩下的,便是我东楚的机会了。”贾和拱手。 “陈相,我的意思是,不管吃不吃得下,抢了再说。” 就好比吃饭,傻子只会等人吃撑了再动嘴,先下筷为强,即便吃不下,也要夹到碗里。 “贾文龙此言,甚合我意!” “传本相手谕,除了陈七聪外,李隆的护国营,白鸾的河安军,林堂的南江军,还有何通的九江营,务必听令出动!” “我东楚不仅要吃,这一回,还要吃成一个大胖子!” “我东楚苦南梁久矣,如今,正是我等复仇之时!” 254 夏侯惠的野望 “陈九州啊陈九州。”将书信撕掉,白庆龙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若我手下有陈九州这等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山主,那奸相又想作甚?他可是我乞活山的敌人!”付洪在旁,声音带着怒意。 这一幕在白庆龙看来,只觉得好笑。 这天下二十州,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仇敌朋友,无非是利益瓜葛。 “付洪,通知下去,集结八千抱柱军,准备绕行远路,驻扎在栀水郡外。” “山主,这是准备伐楚?”付洪脸色狂喜。 “伐梁。” 白庆龙吐出二字,便身子一跃,往江面跃去,不多时,便冷冷立在了一艘江船上。 “付洪,且记住,哪怕只拿下南梁一郡,我乞活山也有了插手南陲的资本。” 未等付洪再问,那艘原本静止的江船,瞬间无风自动,载着白庆龙往前而去。 …… 南梁,广陵郡。 随着两场大战的败北,再加上两面树敌,原本繁华无比的南梁国都,渐渐变得有些凋零起来。 一队打井的梁人,正挥着锄镐,大汗淋漓地忙活着。 只是忙活了大半日,都未见有水渗出。 不少人骂骂咧咧地退开,唯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劳工,在重重挥起铁镐之后,似是砸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发出剧烈的金属碰撞声。 这声音,顿时引得旁边不少人重新走回来,匆忙用手扒开泥土。 不知扒了多久,才终于扒出一个老旧木盒的边缘。 “这是什么?” “似乎是不得了的东西,这是锦木盒吧,锦木盒乃御用之物!” “啧,木盒上还有字。” “龙玺一出,天下大统……这是什么意思。” 终究有人忍不住,将锦木盒打开,瞬间,一片皎洁的玉光,闪痛了人的眼睛。 “是龙玺,真是龙玺!” “快,入宫禀报,我等必有大赏!” “诸位稍候!”一个年纪大些的劳工,眼睛突然一转,“等会去了皇宫,我等必须要说,挖井之时出现祥瑞,受一股五色瑞气指引,方能寻到龙玺。” “如此,我等的赏金只会更多!” “有理!走,走走!拿上锦木盒,入宫禀报。” 一群挖井的劳工,兴高采烈地欢呼着,尽皆往前走去。 离着不远。 高堂贯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在南梁的计划,似乎是比想象的还要简单。 南梁,已经彻底没救了。 永安殿。 在听说龙玺的事情后,夏侯惠惊得匆匆披上龙袍,便走入了殿。 “此事当真?”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老臣已经细查,确是虞朝龙玺!”一个满脸谄媚的老臣子,急忙拱手道贺。 “快!呈上来!”夏侯惠艰难咽了口唾液。 在他心底,一直有个千古一帝的美梦,似乎,这个美梦要觉醒了。 虞朝龙玺,可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重宝,传说,即便在虞朝灭亡后的百年时间里,依然有不少人费尽了心思去寻找。 却不料,落到了自己手里。 “那些挖井的百姓说,发现龙玺之时,确有祥瑞出现,加以指引,如此方能寻到这方龙玺。” “太尉的意思是说,此乃天佑我南梁?” “正是如此!相传虞朝高祖,便是得了此方龙玺,方能统一天下二十州,开七百年大虞基业!” “果真!果真!”夏侯惠激动不已,“龙玺在手,朕要开疆拓土,日后定然是千古一帝!” “恭喜陛下!” “来人,发现龙玺者,重赏千两黄金!朕要通告天下,龙玺已在我南梁之手,朕乃真正的九五至尊!” “陛下,事情或有蹊跷。”终究有大臣不是傻子,犹豫着开了口。 “蹊跷,什么蹊跷?此乃朕天命所归!”夏侯惠不悦道。 “陛下,南梁如今的国力,占有龙玺,只是怀璧其罪,务必要谨慎呐。” “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朕的的龙玺,金刀卫何在,将这个老贼子拖出殿外,就地斩首!” “陛下,臣一片赤诚之心!” 此刻的夏侯惠,双目里尽是贪婪,压根儿不想再听什么劝谏。 他以为,有了龙玺在手,要不了多久,南梁定然会崛起,继而统一天下二十州。 “笔吏,还不快写昭文!” 笔吏急忙铺好纸墨。 “通告天下,便说我南梁得了龙玺,乃真正的天选之国,其他皆是番邦,务必遣使入梁,听命于朕!” “呵呵,至于东楚嘛,也不用通告,到时候朕有了其他大国的支持,只需一声令下,陈九州和他的东楚,必然会化成齑粉!” 255 吞梁 东楚,国都。 将手里的信递给贾和,陈九州神色间,充满了笑意。 他是没有想到,夏侯惠这个傻子,居然能傻到这种地步。 得了龙玺就算了,还特么昭告天下,让万国来贺,凭什么?就凭着一个龙玺? 要是龙玺真有这么大的作用,当年的虞朝,也就不会亡国了。 “李堂马一死,南梁已无人矣。” 陈九州微微叹气一声,遥想当年,夏侯敬意气风发,麾下有范龙,黄道宗,甚至是李青松,何其强大的阵容。 可惜,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陈相,若我东楚打破南梁,那枚龙玺还取不取?” “不取。”陈九州言简意赅。 “也是,那枚龙玺,确不是吉祥之物。” 陈九州沉默了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贾和,传令下去吧,夏侯惠的昭文,估计都传得差不多了。” “这个傻子,还想做什么千古一帝,哪里是什么万国来贺,这是万国来攻啊!” …… 离开楚都奔赴前线,陈九州并没有动用赵麟的人,反而在离开时,反复叮嘱赵麟,即便是看见了虎符,也切不可有任何动作。 陈九州是担心,那位藏得很深的莹妃,会趁着他不在国都之时,做些什么有伤国体的事情。 皇宫的台楼上,鲁潇身穿华贵长袍,冷冷看着出了楚都的陈九州。 “陈九州走了,这是大好机会。” “还不行。”鲁潇身边,黑袍男子摇着头,“东楚国都外的一万奔狼营,本殿没猜错的话,陈九州定然会有所交代。”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每次看到那个傻子一样的小皇帝,我都觉着恶心!”鲁潇微怒。 “时机未到,本殿的五千人马,被陈九州尽数剿杀,如今根本无可用之军,谈何大事。” “本殿劝你,做事情最好沉住气。” 鲁潇冷着脸,点了点头。 “我从未知道,那个东楚皇帝,会是如此的一个废物——” “爱妃!爱妃!”鲁潇的话还没说完,这时候,小皇帝夏琥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一只手上,还提着金质鸟笼。 鸟笼里,关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鸟。 “爱妃快看,这是侍卫替朕捉来的彩鸟,好看否!” 鲁潇惊了惊,目光不动声色地侧过,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黑袍男子已经消失在了楼台上。 “好看,陛下果然有眼光。”鲁潇回过神,挤出笑容。 “那是自然,这只彩鸟,朕便送给你了。” “啊,陛下,这好好看!” “朕的眼光,你勿需怀疑。”夏琥得意地笑着。 鲁潇心底,只觉得越发不舒服。 这该多傻的皇帝,若非有陈九州,东楚早亡国了。 “陛下,陈九州已经离开东楚,据说,准备要兵伐南梁——” “哎呀,这才多大的事情,皇妃放心,陈九州虽然是个奸相,但他能打仗的,说他作甚?来,我们看这只彩鸟,啧啧,真是漂亮。” 鲁潇闭了闭眼,若非为了逢场作戏,她早就忍不住了。 同样是皇家的人,即便受了重伤,但夏昭此时,硬是撑着身子,和公主夏骊一起,站在离国都不远的地方,冲着陈九州一行人,挥手送别。 “陈相,恕夏昭带伤,无法随军!”夏昭红着眼睛,嘶声大喊。 夏骊平静地立着,这一回,她不知要说什么,把一只手伸入怀里,拿出那面铜镜,谨愿铜镜在手,能替陈九州驱走一切邪祟。 夏骊身后,无数百姓高高拱着双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激动。 “东楚三千万百姓,恭候陈相凯旋!” …… 陈九州沉默地侧回了头,不知何时起,对于东楚,他已然有了一份“家”的念想。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拼尽全力,把摇摇欲坠的东楚,扶了起来。 “铁马金戈七百里!” “东楚无人是懦夫!” “随本相,打破这乱世秩序!” “呼!” 在陈九州后方,不管是贾和还是左龙,疑惑是骑着乌骓马跳来跳去的裴峰,尽皆举手怒吼。 “今日起,我东楚之名,将会如雷贯耳!” 一只苍鹰,似是被声音惊怕,匆忙掠向远处。 河安郡外的密林。 白鸾抬起头,看着密林上方的苍鹰,举起绑满了兽皮的手臂。 “越人不负誓言,东楚亦是吾国,三军一日穿林,一日渡江,与陈相会兵,出师南梁!” 会稽郡。 李隆身穿蟒皮铠,冷冷踏出中军帐,继而抬起头,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船队。 “护国营在否!” “在此!” “战否!” “战!” 吼声连天,惊得那只苍鹰,又急忙掠飞去另一个方向。 林堂扎起束发,黝黑的脸庞上,隐隐带着萧杀之气。 “徐梁联军六十万!我等亦能大破!天下精锐,我东楚南江军必占其一!” “本侯只问一句,驻守天子关十三年,雄心何在!” “嘭——” 九江郡的练兵场,何通赤着上身,擂动巨鼓。 “破敌,自有雄心万里!” 练兵场下,明亮长戟随着日光映照,闪烁出惊人的光泽。 惊得那只苍鹰,狼狈地窜入树林之中。 256 怀璧其罪 南梁永安殿。 夏侯惠还抱着龙玺,看得目光迷离。 有大臣算过,至少有六七日的时间,已经不理朝政。 “陛下,徐国来使……” 这一句,终于让夏侯惠微微抬头,“来朝拜我南梁大国了么。” 通告的太监急忙将头磕下,“乃是……让陛下交出龙玺,否则将出兵叩关。” “好大的胆!”夏侯惠脸上,涌出病态的疯狂,“朕有龙玺,乃是真正的九五至尊,徐国安敢如此!” “来人!昭告中原九国,立即伐徐!” 大殿上,无一人敢应声,即便是最谄媚的臣子,此刻也发现了不对,不敢上前。 “都聋了吗!朕有龙玺!南梁有龙玺啊!可号令天下!” “陛、陛下!乞活山八千抱柱军,开始屯兵于栀水郡附近,妄图侵入我南梁!”又有一个斥候惊惊乍乍地走入,声音发颤。 “一个乞丐帮!理他作甚!他敢吗!他不敢!朕有龙玺,只需一句话,便能号令中原九国,灭了他八郡之地!” 坐在龙椅上,夏侯惠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该死,这帮下贱之国,顽固不化!朕乃千古一帝,朕持着龙玺,迟早灭了他们!” “东楚!对!东楚!那个陈九州何在!” “陛下,已经在调兵了!” “如今我南梁,四面八方皆是来犯之敌啊!”一个老臣终于忍不住,颤声劝谏。 “陛下,若不然将龙玺交给徐国,作为交易,恳请徐国出兵!” 无疑,这是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却不料,老臣子的这一句,宛如触到了夏侯惠的逆鳞一般。 “大胆!你好大的胆!龙玺乃是天授!天佑我南梁!来人,把这个老匹夫拖到殿外,立即斩了!满门抄斩!都斩了!” “陛下饶命——” 夏侯惠喘着粗气,重新坐在龙椅上,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偌大的南梁朝堂里,是没有人敢再开口了。 整个南梁,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 徐泊冷冷站在高坡上,披着一身金甲,透过金色立盔,他的脸色显得极其不好。 龙玺出世,而且还在南梁,这对他而言,是一次极大的机遇。 和夏侯惠一样,他亦有千古一帝的雄心,但不同的是,夏侯惠是傻子,他不是。 隐隐的,他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在早些时候,他就查得出来,东楚上游的乞活山,应当是和东楚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 所以,这一次也会出兵,叩关南梁。 一块饼,吃的人越少,分的人就会得到越多,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陈九州那边,为何还没有动静?” “陛下,已经查过,陈九州在等会师,会师成功,便会立即伐梁。” “地图!” 有近侍急忙端来地图。 徐泊喘了口气,急忙垂下头,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地图来。 若要吞梁,无疑最占优势的,还是东楚,徐国的话,大多只能吞掉北面的十几个南梁郡县。 “该死的!” “陛下,宜尽快行动。”李靖伟走来,小声提醒。 手快有,手慢无。 “朕不管如何,那枚龙玺,一定是我徐国得到。” 在旁的李靖伟,猛然间皱住眉头,“陛下有没有想过,那枚龙玺,或是陈九州的栽赃。” “怎么说?”徐泊怔了怔。 “徐国史籍里亦有记载,四百多年前,虞朝皇室的最后一支后人,由于东楚高祖的仁义,停止追杀,方可入了楚地。” “后来呢?” “不知所踪。臣怀疑,那支虞朝后人,极有可能是带着龙玺,但后来被陈九州得到。” “所以,陈九州用它栽赃南梁,使得南梁成为四战之地。” “正是如此。” 徐泊皱起眉头,“若真是如此,陈九州确是可怕,但那可是龙玺,得不到的话,朕誓不甘心。” “陛下,秩序崩塌,一尊前朝龙玺,又有何用呢。君不见夏侯惠,被龙玺所惑,到了现在,依然不知悔改,以为南梁会有万国来贺。” 徐泊蓦然惊醒,“军师此言,惊醒了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哪怕我徐国真得到龙玺,到了日后,或许还要面对其他大国的算计。” “好一个陈九州!”徐泊咬着牙,“几乎是算透了人心。” “传朕的旨意,三军出动,旨在攻城略地!为我徐国开疆拓土!” 李靖伟满意地点头,回身走去。 此刻,更不爽的人,还有白庆龙。 他哪里想到,陈九州真把龙玺送到南梁,然后南梁的那个傻子皇帝,居然还昭告了天下。 这一下,即便他得到龙玺,也必将遭人算计。 乞活山八郡之地,即便门徒众多,也终究是敌不过的。 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偷偷潜入南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龙玺拿到手,并期望着瞒过世人。 “陈九州,算无遗策啊!”白庆龙咬牙切齿。 257 东楚破城 “会师——” “我东楚四军会师,兵威俱盛!” “今日大破南梁,洗我东楚百年耻辱!” 三日后,东楚四个营军,终于成功会师,浩浩荡荡集结在九江郡外。 陈九州踏上练兵场楼台,冷冷注视着下方的景象,比起前两次的大战,这一刻,他显得愈加意气风发。 东楚孱弱百年,现如今,是洗净耻辱的时候。 夏侯惠这个傻子,早些时候,根本不听李堂马的建议,反而把二十万大军,全调到了北面和徐国硬刚。 所以,九江郡往前,过了原本的南梁边关,即使加上加募的新军,夏侯武手里,也不过十几万的军队,且战意低下,士气不高。 而东楚这边,除了奔狼营,以及陈七聪的天门营,几乎是全军出动,浩浩荡荡的有近二十万的大军。 士气高昂的大军,足够把夏侯武打出屎来。 “尔等曾祖,祖父,家老,父兄,甚至是家中的妻儿,无不盼着有这一日,我东楚大军杀入南梁,扬国威,枭敌虏!” “此剑名为破梁,今日便借它之名,昭告天下二十州,我东楚,破敌枭首七千里!” 锵—— 陈九州将腰间长剑抽出,冷冷举高,在晨曦之中,映照出圣洁的光芒。 “破梁!” “吼——” 近二十万的东楚大军,循着各自的进攻路线,开始以急行军的姿态,奔袭南梁腹地。 …… 两日后,听到远处的牛角号声,夏侯武立在城关上,脸色写满了怒意。 自他出生到现在,哪里想到会被东楚欺凌的一天。 “陛下怎么说?”咬着牙,夏侯武转过头。 前来传信的斥候,颤着身体跪地。 “陛下说,南梁有、有龙玺在手,只需斥喝一番,东楚便不敢进攻……” “哪里来的狗屁自信!”夏侯武怒极反笑,他亦有心救国,却似乎,是无力回天了。 “王爷,楚军要攻来了!” 夏侯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出一口气,“诸君,随本王死战!只需等到援军驰援,东楚必败!” 一马当先,夏侯武挽起强弓,射翻两个要先登的楚士,顿时激起了不少人的信心。 “挡住楚人!” “我等,是南梁最后的长城!” 夏侯武怒吼着,长刀所向,尽是鲜血飘洒。 “滚木,油锅!” “火油箭,射向敌人的井栏!” “夏侯武,也算得一员猛将了。”离着火光冲天的城关不远,贾和淡淡开口。 “当初的南梁,不仅有范龙,黄道宗,夏侯武这等大才,如李堂马李青松这样的天下名士,也数不胜数。” “偏偏南梁的两任皇帝,一个是玻璃心,一个是骨子里的软弱。” “陈相,此乃天佑东楚。” 陈九州微微露出笑容,此时,已经近了晌午,南梁城关上的消耗,也越来越多。 先前推出去的攻城利器,实则只是残破品,真正的利器杀器,还在后头未动。 “陈相,时候差不多了。” 陈九州点头,目光注视着城关上,已经显出疲惫之意的南梁军士,随即抬起手,冷冷挥下。 “陈相有令,出攻城车!井栏横列辅攻!” 霎时间,离着城关不远的密林里,一列又一列的崭新攻城车,迅速推了出来。 排成一列的二十余架井栏,也开始往前推行。 “怎么还有这么多!”城关上,夏侯武顿时怔住,没记错的话,早在前些时间里,他至少让人破了二三十架的井栏。 “王爷,我们先前破的,乃是赝车,不过残次品!”有统领似是明白了什么,急声大喊。 夏侯武愕然了好一会,才恼羞成怒的爆吼,“给本王都破了!破了东楚的攻城车!” “王爷,火油无了!” “滚木也快要用完!” 夏侯武怔在原地,许久,才茫然地重新拿起强弓,不知所措地往先登的楚士射去。 到了现在,似乎是守不住了。 井栏越来越近,一个又一个守城的梁军倒下,亦有许多,惊慌失措地往后逃跑。 “破城!” 林堂一马当先,手持弩弓,射杀了三两守城梁军,随即怒声大吼。 破了面前的黄山郡城关,再往前,即是一马平川的南梁腹地。 “起绳勾!先登斩旗者,封爵,赏千金!” “云梯何在,登墙!” “杀!” 越来越多的楚士,或用绳勾,或用云梯,又或配合冲车冲碎了城关大门。 东楚醒目的天蓝色袍甲,瞬间涌入了城关。 “挡住啊!挡住!”弃掉强弓,夏侯武悲声大吼,却如何也拦不住,疯狂往后跑的逃兵。 乍看之下,南梁已然是一片败像。 258 遭遇战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黄山郡外,裴峰领着上万骁骑营,不断追剿着逃跑的梁军。 将三四个敌人戳碎,裴峰勒住缰绳,怒声高喊。 若非是陈九州让他注意怀柔,他早就追着杀干净了。 “若有不降者,格杀勿论!” 漫山遍野,尽是惊惊乍乍的梁军,听到裴峰的这一句,更是肝胆俱碎。 不少人顿住脚步,停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但亦有不少南梁逃兵,不管不顾地撒着腿,疯狂往前逃窜。 若这些人战后不能妥善处理,后果会很可怕,分割成一股股的叛军,防不胜防。 裴峰想的恼怒,索性勒马奔跃,抬起手中的白缨枪,往前狠狠掷了过去。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一栋马房,瞬间被裴峰的长枪掷碎,木屑飞了一地。 原本在仓皇逃跑的梁军,这一刻都目瞪口呆,许多人更是吓得嚎啕大哭,跪伏在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来啊!将这些南梁蛮子,都赶到一处!以拒马为阵,统统围起来!”拾回长枪,裴峰冷冷开口。 黄山郡城关。 已然是一片残破之像。 十万据守的南梁大军,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按着夏侯武最初的计划,虽然说黄山郡并非天险,但只要据守,或许还是能挡得住陈九州,却不料,才一日未到,便被陈九州破了关。 当然,这其中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南梁军士气破碎,再没有死战之心。 嘭—— 捆得严严实实的夏侯武,被林堂一下子丢到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你个奸相!吾恨不得生吃汝肉!”即便被绑住,夏侯武也不甘示弱,疯狂挣扎着,冲陈九州怒喊。 陈九州没有傻到问“降或不降”,一个南梁王爷,即便收服,也终归是不放心的。 “锦州王,本相愿称你为,最后一名南梁大将。” 这一句,让原本怒不可遏的夏侯武,瞬间破了防,若非是朝堂不济,他如何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林堂,松绑。” 林堂顿了顿,虽然有些愕然,但还是按着陈九州的意思,给夏侯武松了绑。 “奸相,本王不会屈服于你!” 陈九州淡淡一笑,“王爷错了,即便王爷想投诚,本相也是不放心的。本相念你算个英雄,请王爷自尽吧。” 留下一把刀,陈九州领着人冷冷走出中军帐。 攻城略地,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不会太难,难的是,要彻底收服南梁的民心。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中军帐里,响起夏侯武的怒吼之声,不多时,一泼鲜血染红了帐幕。 陈九州沉默地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争之世便是如此,成王败寇,无可厚非。 “陈相,战损出来了,我东楚二十万大军,死伤余七千人,南梁十五万大军,死伤余五万人,裴峰和白鸾,俘虏了近七万人,剩下的逃兵,尚在追捕之中。” 攻城战,往往是攻城方损失惨重,能有这个数字,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胜仗。 “贾和,务必把阵亡兄弟的尸首,送回英烈祠。” “陈相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办……对了陈相,前方斥候还有密报。徐国徐泊的四十万大军,用土遁地道的法子,破开了北面南梁大军的防线,几乎全歼。” 这一个信息,让陈九州皱起了眉头。 比起东楚,徐国的吞梁动作,不见得多慢。 “陈相,南梁乃是大饼,不仅是徐国,连乞活山那边,都吞了两个南梁大郡。亦有不少世家门阀,倚仗私兵自立。” “树倒猢狲散。”陈九州揉着额头,这一幕,和当初的东楚何其相像,不同的是,他把东楚扶了起来。 而李堂马一死,以夏侯惠那种软弱性子,是没可能扶得住了。 “陈相务必小心,前方已经传来消息,徐泊破关之后,欲要深入南梁腹地,与我东楚抢先机,攻城略地!”贾和声音发沉。 “也就是说,若我东楚继续往前吞梁的话,即有可能,与徐国发生遭遇战。” “徐国四十万大军,攻破南梁北面边关,乃士气大盛。” 贾和的话,让陈九州陷入沉思,即便粉碎了南梁和徐国的同盟,但即便如此,徐国的百万兵威,依旧是座大山一般,压在陈九州的心头。 这场三国逐鹿之中,南梁无疑是一只弱蝉,东楚和徐国,谁是在后的黄雀,以目前的形式来看,还远远未知。 能知的,便是双方都要想方设法,去吞并南梁的土地,壮大国力。 “遭遇战么。” 陈九州抬起头,若是现在退让,无非只是占了十几个南梁郡县,连半州之地都没有。 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拱手让给徐国,那么相对的,原本就强势的徐国,将会变得更加可怕。 想得明白,陈九州目光蓦然骤冷。 “敢问三军,若遇徐国四十万大军,敢战否!” “辞家破敌,何惧之有!” “破敌枭首七千里,得此大功,方可家祭告翁!” 无数东楚将士,举起手里的长戟武器,发出震天怒吼。 259 龙玺之殇 南梁,永安殿里。 夏侯惠额头渗出冷汗,连着头发,也黏糊糊地耷拉搅成一坨坨。 “陛下,南面黄山郡被东楚攻破,守将夏侯武自刎殉国。”跟随多年的近侍太监,嚎啕着开口。 “胡、胡说!陈九州不敢的,朕、朕有龙玺在手,他不敢的,东楚不敢的!快,快,号令天下二十州,让天下诸国,速速勤王!” “陛下啊,你醒醒吧!呜呜!”太监跪在地上,拼命地磕着脑袋,磕得头破血流。 “北面三关,尽被徐国大破,徐国四十万大军,已经攻入南梁腹地了!” “栀水郡外,乞活山八千抱柱军,也抢下了两个大郡!” “南梁马家,冷家,吴家,皆已经昭告天下,脱离南梁,自立为国。” “你胡说!胡说!”夏侯惠气得起身,用脚踹翻跪地的太监,“你骗朕,你们都在骗朕,想骗朕的龙玺!” “朕有龙玺,天下人就该臣服,臣服在朕的脚下!” “朕当是南梁的千古一帝,一统天下二十州!开万世基业,诸国来贺!” “陛下——” “闭嘴啊!朕龙玺在手,谁敢忤逆!” 披头散发的夏侯惠,此刻已经像个疯子一样。 喘了口气,他趔趄地退到龙椅上,瘫坐而下。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他的老爹夏侯敬便是如此,被陈九州吓破了胆,从此只知饮酒作乐,不再问国事朝政。 “龙玺、龙玺在我南梁手中,我南梁要崛起了,崛起了——” 皇宫外。 杀得一身是血的白庆龙,微微皱起眉头,他料想不到,南梁皇宫里,还有这么多愿意殉国的卫兵。 明明整个南梁,都要被人瓜分了。 “上!拦住他!”七八个徐国卫兵,挥着手里的长刀,往白庆龙冲来。 锵锵锵—— 白庆龙冷冷拂开袖子,那柄掠到空中的长剑,宛如注入了灵魂一般,在狭长的皇宫御道里,杀得那些徐国卫兵,纷纷伏尸当场。 “长弓!” 御道上的墙关,两队徐国卫兵搭弓捻箭,朝着白庆龙抛射而下。 只是箭雨还未落下,白庆龙已经踩着宫墙,踏了上来,长剑一扫,又是四五个徐国卫士,被割断了喉头。 “快!他要逃走了,拦住他!” “杀啊!” 白庆龙皱起眉头,脚步掠得飞快,如同敏捷的燕子,不时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快步穿梭。 不知多久,白庆龙才停下脚步,眯起目光,死死打量着前方。 在前方,他还看得见几个惊慌失措的南梁大臣,在御道上一路狂奔,妄图远离皇宫。 “奸佞!都是奸佞!想图谋朕的龙玺!尔等都是奸佞!” 夏侯惠手持一柄宝剑,毫无章法地乱挥乱砍,一个跪地发抖的小宫娥,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夏侯惠一剑捅穿了脑袋,喷着鲜血栽倒在地。 “什么东楚,什么徐国!都是废物!都是化外之邦,仰我南梁鼻息!” “朕问你!朕说的可有错!” 狞笑一声,夏侯惠扬起宝剑,指着面前的小太监。 “回、回陛下,确、确是如此!”小太监慌不迭地回话。 “哈哈,那你为何结巴!” 嚓—— 夏侯惠回剑,划破了小太监的喉咙。 “朕问你,是也不是?” “是!是啊陛下!” “看你神色仓皇,定时谄媚之言!” 又一具南梁大臣的尸体,倒在御道上。 转眼间,夏侯惠一路杀过来,连嫔妃,宗族子弟,都不知杀了几个。 直到杀累了,他才幽幽坐在玉阶上,爱惜地抚摸着手里的龙玺。 “他们都不懂,朕是天下之主,千古一帝。” “我懂。”白庆龙迈着轻稳的脚步,脸含笑意,走到夏侯惠面前。 “朕是天下之主,你懂吗。” “懂。”白庆龙玩味地点着头,“得龙玺者,便得天下,这是自古有之的道理。” “哈哈,你果然懂!朕要封你做丞相!不,朕要封你做一字并肩王!” 夏侯惠似是找到了知音,拼命地伸出手,往白庆龙伸去。 喀嚓—— 手起剑落,夏侯惠伸出的手臂,蓦然被砍断,鲜血如注。 “得龙玺者,便得天下,当然,废物是不配得龙玺的。”白庆龙淡淡一笑,“所以,陛下还是交给我吧。” 夏侯惠嘴里喷着鲜血,用仅余的一只手,将龙玺抱在怀中。 “龙玺、龙玺,是朕的!朕是千古一帝!” 说罢,夏侯惠转身,便要往后跑去。 喀嚓! 白庆龙皱着眉头,剑光一掠,夏侯惠的双腿立即被连根斩断。 但即便如此,夏侯惠还依旧死死捂着龙玺,半截身子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往永安殿的方向爬去。 “朕、朕的!” “龙、龙……朕的、是朕的!” 白庆龙不胜其烦,缓步走上去,抬腿一踏,将夏侯惠的脑袋踏成了肉酱。 随后弯着腰,想把龙玺抠出来,却不料,即便是死了,夏侯惠的那只手,依旧死死捂着龙玺,不肯松开。 “该死!你真该死!” 白庆龙挥着长剑,将夏侯惠的手臂削碎,随后露出狰狞而又激动的笑容,哆嗦着把龙玺抓了起来。 “是、是朕的。” “朕,才是天下之主。” 260 谁记东楚老骑兵 广陵郡,四百年南梁国都,此刻,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一般,数不清的百姓,纷纷收拾家什,冯管有没有马车,都跟着一窝蜂地往城门跑。 富贵些的,带着十几个护卫,怒吼着用刀砍出一条血路。 一帮又一帮趁火抢劫的人,三五成群,抢着银子和容貌姣好的姑娘,拽住便往巷子里拖。 在其中,亦有不少徐国卫士,举着刀剑,不断疯狂搜罗着银子珠宝。 “亡国了!我南梁四百年基业!亡国了!”一位告老还乡的大臣,从城门上的高墙,哭喊几声后,翻身跳了下去。 无人在乎,也无人哭泣。 每一个梁人,此刻的想法,都是想着尽快逃出梁都,免得被兵灾波及。 “快些,听说北面的徐国人要打过来了!” “南面的东楚,也要打来了!” “天呐!这等夹攻,我南梁怎么办!” 又有无数哀嚎着的梁人百姓,疯狂往城门冲去。 白庆龙背着一个包袱,立在一处高墙上,冷冷注视着下方,目光里不带丝毫感情。 看了许久,便转身一跃,消失在天色之中。 “急行军!”骑在一匹宝马上,徐泊脸色充满了兴奋,面前不远,便是南梁国都广陵郡。 据说已经无兵据守,百姓逃难都逃疯了。 只要占领了广陵,便算有了一处桥头堡,继而便能与东楚的陈九州,抢夺南梁余下的州地。 “快!再快些!朕估计陈九州,也准备打到广陵了!” “陛下,若是遭遇,该如何?”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身为徐国军师,李靖伟还是冷静开口。 这一句,终于让气势勃勃的徐泊,一下子变得沉默。 实话说,他现在是真的不想和陈九州打仗,那个疯子,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极度可怕。 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争,日后看着东楚坐大,徐国必然会更艰难。 “陈九州要是敢过线,立即剿杀!” “陛下英明!这一次,我徐国四十万大军之中,亦有五万琅琊铁卫,乃天下之精锐,何惧陈九州的二十万兵力!” “说的好!朕巴不得趁着这次机会,把陈九州一网打尽!” 说到底,东楚的可怕之处在于,是有了一个陈九州,若是陈九州一死,那么徐国统一南陲,指日可待。 “急行军!南梁国都广陵郡,已经不到三百里!先登者,朕定有重赏!” …… 与此同时,陈九州立在山坡上,同样是目光凝重。 “陈相,前方两百多里,便是广陵郡了,斥候来报,梁帝夏侯惠暴死宫中,消息传开,导致百姓大量逃亡,徐国军队亦无战心。” “暴死么。”陈九州冷冷一笑,他基本已经猜得出来,梁帝夏侯惠的死,肯定和白庆龙脱不了干系。 那家伙,对于龙玺的执念,比起夏侯惠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徐国的四十万大军,正在以急行军的队列,奔赴广陵郡,意图占据。” “广陵郡虽然是南梁国都,但实则有另一层身份,叫坐北往南,统管两边的南梁国土。徐泊的意思,这是想把手伸到黄山郡附件一带啊。” “陈相,不如把这只伸出来的手斩了!只需占领广陵郡,那么便能扼住徐国的开疆拓土。” “徐军离着广陵郡,还差多远?” “与我军一样,差不多的路程。” 陈九州咬着牙,看着下方,同样在急行军的东楚四路大营。 “告诉裴峰,带领骁骑营,速速截杀徐军!” 闻言,贾和怔了怔,即便算上全部马匹,裴峰能带的骁骑营,也不过三万之数。 三万堵杀四十万,何况这四十万中,还有徐国精锐——琅琊铁卫。 “陈相,此举过于涉险。徐国并非是南梁,攻城略地之后,士气正旺。” “本相当然知道。”陈九州静默开口,“贾和,余下的人马,由你来带,记得速速占领广陵郡。” “陈相何去?”贾和面色发白,隐隐猜出了陈九州要做什么。 “本相与虎侯一道,截杀徐国大军!” 没等贾和再劝,陈九州已经勒起缰绳,沿着山坡俯冲而下。 “虎侯何在!” “虎侯在此!” 裴峰一马当先,在他的身后,三万余的东楚骑兵,迅速汇聚成锥形攻阵,踏马掠起尘烟,往远方怒吼奔袭。 陈九州一手握住缰绳,一手举高长剑,有山风吹起,吹得他头发泼散。 在他身后,裴峰与三万骑兵,尽皆举起了手臂。 “君不见!峰铁峡头云色死,一过萧然三百里!” “生儿若乘楚江去,谁记东楚老骑兵!” “冲锋——” 261 重步挡骑 “陛下,距离广陵,已经不到五十里了!”李靖伟抬起头,眼色兴奋。 “前方探子回报,广陵郡上依旧是南梁的鱼旗,并非是东楚的江龙旗,也就是说,终究是我徐国先胜一筹。” 这个消息,无疑让徐泊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担心,陈九州会先他一步,入主广陵。 “李靖伟,传令三军,继续急行军!入了南梁国都,朕定会犒赏。” “遵命!” “攻入广陵,我徐国便可坐北望南,进退皆宜——”正在鼓舞士气的徐泊,一下子停了嘴。 此时,他已经听得到如同潮汐退涨般的响动,震得面前的泥地,打起不少灰尘。 作为曾经的南陲三将,仅仅诧异了一下,徐泊便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骑军!有骑军来犯!” 他勒住受惊的马,怒声高吼。 这时候,才有斥候慌不迭地赶回,说着“东楚骑兵三百里奔袭”的军报。 徐泊手起剑落,愤怒地将斥候砍死。 “琅琊铁卫听命!命尔等速速出击,挡住东楚骑兵!其余人等,随朕立即攻入广陵!” “这定然是陈九州的堵截之计,妄图先我徐国一步,夺取广陵!” “卑劣之徒!” 徐泊咬着牙,心底恨透了陈九州,若是这会儿真被拦住,心底的憋屈就别提多难受了。 “陛下,陛下!”这时,李靖伟脸色仓皇地靠近,“还请……陛下细看。” 徐泊狐疑地扫了李靖伟一眼,随即抬起头,往下方浩浩荡荡的东楚骑兵看去。 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般,立在当场。 “陛下,是陈九州!陈九州敢亲自率兵侵扰!” 徐泊脸色涌上一股凶戾,“告诉朕,有多少东楚骑兵?” “探子查探了几番,约莫有三万人。” “三万!三万人的东楚骑兵!便敢来侵扰堵截我四十万大军!陈九州,真是太托大了!莫非以为打了几场以少胜多的大仗,便是天下无敌了!” “陛下,现在该如何。”李靖伟转过头,亦是一脸杀气。 他明白的,面前的这位徐国国君,生平最害怕的人,便是陈九州,换句话说,只要陈九州死了,那么徐国在三年之内,有信心彻底统一南陲三国。 “朕不管他用什么奸计,即便是死伤惨重,这一回,也定不能让陈九州跑了!” “三军听令,以琅琊护卫为头阵,五万破风营骑兵为侧翼,围杀东楚丞相陈九州!” “取得陈九州首级者,封异姓王!赐地三郡!” 这一份赏赐,已经是极度可怕了,下方的徐国卫士听着,纷纷发出疯狂的怒吼。 即便是李靖伟,也忍不住双眼冒出精光。 “杀!杀了陈九州!” …… “陈相,还请往后退些。”裴峰一脸焦急,再奔袭不远,便进入徐国长弓的抛射范围。 “估计徐泊也看得清了。”陈九州笑了笑,微微勒住缰绳。 “陈相,还请与某易袍。” 一个骁骑营统领走来,脸色认真。 易袍,则是与人换了袍装,让敌人寻错目标。这般的距离,只要易袍之后,陈九州只要小心一些,有很大的机会,会安然无恙。 “陈相,还请速速易袍!”左龙在旁,也急忙开口。 这一次,乃是极度凶险的搏杀。 “何须易袍,本相要的,便是徐国卫士的疲于追杀!虎侯,敢同战否!” 裴峰欲言又止,最终咬着牙,“来人,取来重甲,务必让陈相穿上。” “重甲可穿,但盔头便作罢,若是徐泊认不出了,本相的心思就白费了。”陈九州微微一笑,在左龙的帮助下,很快将一身重甲披好。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玩命披甲战斗,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要堵截徐国大军攻占广陵,只能如此。 “昔闻我东楚高祖,带八千老骑兵,南征北战,徐梁两国,无不闻风丧胆!楚风犹在,楚人不绝!三万骁骑营!可敢与本相同战!” “同战!亦同死!” “听本相号令,以锥形长阵,破敌琅琊铁卫!” 这一句,不仅是裴峰怔住,连旁边的左龙也怔住,五万琅琊铁卫,乃是徐国的精锐重步,以他们的轻骑手段,如何能突破过去。 “五十里!冲杀!”陈九州已经怒吼开口。 “吼——” 三万东楚骑兵同时奔袭,打起漫天烟尘,远远看去,便如裹了一团巨雾一般。 “陈九州怎么敢的!真要冲我五万琅琊铁卫!”即便离得还有些远,徐泊亦是脸色大惊。 重步挡骑,是自古有之的办法,只需捅了马身,烈马受惊之下,马背上的骑兵,必然摔个半死。 “陛下须小心,陈九州或有奸计。”李靖伟提醒道。 徐泊冷着脸,“任他有何奸计,在我徐国的大军面前,都是无用之策!” “传朕的命令,破掉东楚骑兵!待敌阵一乱,便立即围杀陈九州!” 262 一场火势 马蹄声如天地间响起的鼓点,震得人耳膜发疼。 五万整齐列阵的琅琊铁卫,此刻却一脸冷笑,为首的铁卫统领邹舒,更是充满了轻蔑。 琅琊铁卫乃是重步兵,当初便是按照挡骑兵的标准,严格成制。 如今倒好,东楚这边,除了三千重骑之外,剩下的皆是轻骑,根本没可能突破他们的防线。 只需东楚骑兵冲锋一顿,便立即剿杀! 一念至此,邹舒更是得意,指着即将冲杀而来的东楚骑兵,怒声高喊。 “以拒马阵为先,列盾!举矛!困杀敌军!”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东楚骑兵已经离着徐国大军,越来越近。 “陈九州穿了重甲。”李靖伟露出狞笑,“终究也怕死的。” 反倒是徐泊微微紧张,“朕有些想不通,明知道是必败的冲锋,为何陈九州还要如此。” “似乎也是。”李靖伟沉思一番,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到十里了。” “八里!” “五里!” …… 披着重甲,陈九州眯起眼睛,冷冷看着前方全副武装的琅琊铁卫。 这番模样,即便是重骑兵,也很难撕开防线,何况是轻骑。 “徐徐勒马!”陈九州冷声低喝。 这一下,后面的骑兵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骑兵的优势,便是速度与冲锋,这都差不到多远了,突然勒马,明显会滞慢速度。 “陈相,这是为何?” “莫问。”陈九州喘了口气,“诸军听我军令,取出火油罐!” 东楚盛产石矿油脂,如火油一类的廉价产物,要多少有多少。也因此,陈九州便早就传命东楚各军,出征之时,至少每人都要带上一罐火油,作火攻备选。 “前军五千楚士,以两人为主,泼马燃火,即下马步战,以作步弓手。” 这道命令,无不让楚士心惊。意思是即可让五千匹战马燃火。 “若攻占广陵郡,我东楚便有两个马场!到时候诸位,尽可重新选取好马!” 先头的五千楚士咬着牙,纷纷下马,取出马鞍下的火油罐,泼在了马身上。 “后军横栏!退!” 陈九州脸色冷清,战马烧死,总比楚士被剿杀,要好得多。 “火箭——” 有统领看着五千匹泼满了火油的战马,即便是虎目迸泪,却依然奋声高喊。 呼呼—— 待退到了一段距离,后方打起的火箭,瞬间把五千匹烈马点燃,又因为被后军用长枪围成铁栏,烧着的烈马无法后冲,只得拼了命一般,疯狂往前冲去。 一瞬间,火光漫了天际。 原本信心百倍的五万琅琊铁卫,一下子傻了眼,这等烧马的战术,何曾见过。 未等回神,吃痛的烈马,速度变得愈加疯狂,带着满身的烈火,往前狠狠撞去。 琅琊铁卫原本引以为傲的重甲,一下子成了累赘,跑又跑不快,偏偏随着气温不断升高,又滚烫得如浸入沸油一般,痛得许多琅琊铁卫高声惨叫。 徐泊看得睚眦欲裂,远没有想到陈九州会有这一手。 牺牲五千匹烈马,泼了火油赶入敌阵—— “这陈九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该死的!”徐泊怒吼出声,即便是他,也没有一下子烧死五千匹烈马的魄力。 “陛下,速速后退!”李靖伟见着大事不好,便知道已经先输一筹。 “破风营!破风营五万骑兵!迅速围杀陈九州!” “陛下,破风营便在琅琊铁卫后,被火势波及,已经先行退后了。”李靖伟哭丧着脸。 徐泊吃惊得抬起头,作为徐国精锐的五万琅琊铁卫,此刻如同疯子一般,不断扒拉扔掉身上的重甲,又哭又喊,疯狂往后遁逃。 乍看之下,至少有五千余的琅琊铁卫,葬身火海。 “李靖伟,让人赶紧灭火!朕明白了,陈九州妄图用火,来隔绝我徐国四十万大军!” 即便广陵郡便在不远之外,但突如其来的火势,烧着了附件的山林,草原,连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片。 隔开徐国和东楚的两边军队,遥遥对望。 “陛下有令,灭火!” “灭火,冲杀楚军!” “陈九州,为何总不敢光明正大地打一场!又是火又是水,乃小人奸计!”隔着火势,徐泊的声音暴怒传出。 陈九州微微一笑,打仗有正有奇,若非他善出奇兵,又如何能一次次大胜徐梁两国。 “灭火啊!”徐泊不断催促。 隔着火势,即便怒不可遏,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着广陵郡都在眼前了,徐国的旗子都插上去了,偏偏被陈九州闹了这么一出火势。 “陈九州!尔等只会用奸计!” 陈九州揉了揉额头,心底有些无语,他记得,眼前的徐泊并非是如此急怒的人,莫非真是被自己起上身了? 263 永安殿里,调兵遣将 并没有短兵相接,两军便因为一场火势,隔绝到了两边。 日暮西下,待火势终于灭去,徐泊才重新冷冷抬头。 刚才已经有斥候来报,东楚后续的军队,已经彻底占领了南梁广陵郡。 也就是说,徐国想要南下攻城略地,已然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情了。 “李靖伟,你是我徐国军师,眼下可有主意?” 李靖伟皱紧眉头,“若要绕开广陵郡,也并非不可,但陛下要考虑,没有广陵郡的话,即便南下占了州地,亦是飞地,很快会被东楚反攻夺走。” “说来说去,还是要拿下广陵郡。”徐泊艰难地吸出一口气。 这一次吞梁之中,徐国只占了十余个郡县,而东楚,至少能占到三十余个郡县,几乎是大半州了。 徐泊回头,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琅琊铁卫,统领邹舒跪在地上,整个身子已然瑟瑟发抖。 “怪不得你,即便是朕,也不敢说能胜得陈九州,起来吧。” 邹舒急忙磕了好几个头,才缓缓起身,列到一边。 “陈九州只是奸计取胜,陛下下次谨慎一些,定能围杀此獠。”李靖伟犹豫了会,安慰了句。 “朕无需安慰,朕当初孤身入楚,便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朕有心收服南陲三国,争霸上洛,他又何尝不是。” “陛下,那现在——” 徐泊痛苦地闭了闭眼,“你以为陈九州堵住我徐国南下的路,是为了什么?他是为了吃一大半的南梁大饼啊!” “晚了,没机会了。” 徐泊语气发沉,缓缓立起身子,出神地眺视着远方。 “天生一个陈九州,东楚要崛起了。” …… “如今!谁还敢再言我东楚弱国!不出半月,我东楚便有近两州之地,乃南陲强国!” 陈九州站在永安殿里,声音凝重。 这处南梁的永安殿,曾经是无数东楚人的梦魇,到现在,却被楚人踩在了脚下。 若是这时代有拍照技术,陈九州真巴不得比个心,传到夏骊那边。 “陈相,当昭告天下!”贾和在旁,微笑开口。 这一次的吞梁,确是算得大功告成,徐国割了十余个郡,乞活山割了两个,东楚割了大半州,剩下的,便是一些大点的世家门阀,占郡自立。 这些自立的郡,到时候肯定要收回,不过怀柔还是用兵,有待衡量。 “陈相!这是南梁皇室的宗亲!”李隆大步踏入,后头的士兵,还冷冷推着十余个衣着华贵的人。 “陈相,杀了吧,斩草除根!” “这等南梁蛮子,不知害死我多少东楚英烈。” 大殿里的楚士,无不义愤填膺。 贾和站在一边,微微笑着,他知道,以陈九州的睿智,必然会妥善处理。 诚然,东楚孱弱百年,很大的一方面,便是南梁的欺凌。但若杀了这些宗亲,以杀止戈,反而会得不偿失。 “陈九州,陈相,饶命!”为首的一个南梁宗亲,嘶着嗓子大喊。 后头的人,也纷纷呜咽出声,跟着求饶。 锵—— 陈九州从旁边的一个楚士身上,抽出了长刀,吓得那些南梁宗亲,不断悲声呐喊。 “大争之世,即便是皇家,也无法主导自己的命运。南梁与东楚,各自仇怨百年,这个结,该解开了。” 陈九州平静地走前几步,割断捆绑的绳索。 “尔等是南梁宗亲,可随本相回去东楚国都,置一府院,颐养天年。当然,本相若发现,尔等行忤逆之事,定斩不饶。” “贾和,可去昭告天下,便说我东楚不记南梁之过,凡兵灾之地,皆可免赋一月!以作民生养息。” “陈相英明!”贾和躬身拱手。 “何通,自今日起,便由你率本部人马,驻守广陵,务必记得,加紧工事,修葺城墙,谨防徐国攻伐。” 何通抱拳出列,“陈相放心,本侯定不辱命!” “林堂,楚江一带的防线,由你全权驻守!打造战船,勘测航线,务必小心乞活山的暗袭。” “末将领命!” “李隆!” 穿着一身亮银铠的李隆,亦是抱拳出列。 “楚地对岸的半州之地,由你全权坐镇!须知耳听四路,眼观八方,随时驰援。” “末将领命!” “白鸾,自今日起,河安,蛮林两郡,本相都交与你打理,越人有自主募兵权,税率调节权,务必配合林堂,防住西面敌人。” “越人不负誓言,陈相放心!”白鸾跪地拱手。 “好!我东楚如今几近两州之地,离着逐鹿天下,只差一个徐国!他日灭了徐国,便是我东楚争霸上洛之时!” “吼!” 原属南梁的永安殿,此时,却爆发出阵阵楚人的喝彩。 264 东楚扬名 南梁灭国。 这爆炸性的信息,如同插了翅膀一般,迅速飞向天下二十州。 即便是中原九国,如赵国北燕这样的大国,在听到此消息后,也不禁神色一凛。 虽然说南陲是边疆之地,但加起来,终归也有四州之地,若是真有个能统一南陲的国家出现,占全所有的四州之地,必然会成为一方大国。 大国崛起,才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东楚丞相陈九州的名字,也随着这道信息,迅速扬名天下。 即便是赵国国君司马弘,在听到消息之后,阴枭的眼睛里,也微微露出错愕。 南陲三国,最弱的当属只有半州之地的东楚,却不曾想,因为一个中兴之才,破了三面环水的死局。 “陈九州?”司马弘淡淡一笑,“这个人有些意思。” “兵寡将寡,国病民弱,却偏偏能打破死局,陛下须小心此人。”司马弘身边,一个头戴纶巾的白净少年,附声开口。 “军师,陈九州比起你的智略,如何?” 少年沉思一番,“陈九州善于揣测人心,加以地利,大多是埋伏之计,且以自身为诱饵。这等计谋,只可称为中计,并非上策。” “哈哈,果然,还是大赵王朝的天才军师,可称智略无双。” 少年面容平静,微微拱手。 “传朕的谕旨,务必留意南陲东楚的动向,另外,挑几匹好些的宝马,送去徐国。” “遵旨。” 纶巾少年摇着鹰扇,走出皇宫,却在宫墙转角时,一下子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不远处的御花园。 在御花园里,有一位素雅端庄的公主,正坐在古朴的凉亭子下,入神地翻着书籍。 十七岁的天才军师,面色红到了脖根子。 “嗯?” 司马婉抬起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又将头垂下,看着面前的传书。 “东楚丞相陈九州?真有这么厉害?” “啊,那个东楚书院,叫陈小八的文士,对对子也厉害。东楚人才济济。” …… 永安殿外,陈九州立在楼台上,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景色。 比起东楚,南梁的景色里,此刻多了几分萧瑟,隐隐的,偶尔还会有狼烟不时升起。 “陈相,已经昭告天下了。至此,我东楚将无人不知。”贾和走来,微微拱起双手。 “忠勇侯那边呢。” “侯爷已经清点好本部人马,原有的六万人,再加调两万,即有八万人守城。若是徐国真敢来攻,林堂的南江军,两日之内也会驰援而来。” “修葺的工事,材料已经备齐,只要不出太大的纰漏,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陈九州舒出一口气,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徐泊会偷袭,现在看来,即便徐泊带着五十万大军而来,短时之内,以何通死战不退的个性,应该也拿不下。 稍后林堂等人来驰援,那么便陷入战事胶着,对于徐国,反而会更不利。 陈九州相信,徐泊不是一个傻子。当然,若是东楚出现什么大的波动与危机,那么徐泊来攻的可能性,几乎为百分百。 “贾和,通告军参,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勾画出最新的南陲势力地图。” “遵陈相令。对了陈相,白庆龙那边,已经发来文书,想与我东楚,结为同盟之好。” “告诉白庆龙,什么同盟也没有,若是想交好,好好算下岁贡要纳多少。” 同盟之好?陈九州敢打包票,只要东楚落魄,那么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必然是白庆龙的乞活山。 要说谁野心最大,必然也是白庆龙,别看前段时间合作愉快,但实则是利益所驱,各有取舍罢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势力,压根儿不能结为友邦。 “白庆龙这狗犊子,先前杀入南梁皇宫,以为得到了龙玺,估摸着要乐坏了。” “陈相的意思是?”贾和怔了怔。 “没别的意思,要不了多久,白庆龙会大失所望。” “回我东楚国都!” 从楼台上走下,陈九州清冷开口。 在广陵郡逗留,已然小半月的时间,徐国的军队,也退出了斥候的侦查线,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大的意义。 而且,陈九州很担心,那位留在国都里的小舅子,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束发之岁又如何,放在上一世,也不过是在校园里聊天打屁的小毛头,阅历浅得跟张白纸一样。 东楚不容有失,那么最紧要的,便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毕竟说破了天,东楚真正的皇帝,也是夏琥莫属。 265 一场埋伏 从广陵郡出发,不到半日时间,便行到了黄山郡。 按着陈九州的意思,只需要轻车从简,立即赶回国都便行,但何通担心南梁境内还有兵祸,硬是塞了两千亲卫过来,加上裴峰的三千重骑,浩浩荡荡的,也拢共有了五千人马。 “再过一日,便能赶到九江郡。”贾和与陈九州并马而骑,指着远方即将暗下的天色。 “陈相,往前不到二十里,便有一个郡县,先前已经被林堂攻下,城中亦有我东楚上千楚士驻守。” “好!” 即便是半月了,南梁境内还不算稳定,实则是需要一个过程,吃下一块肉,总得要慢慢消化。 当然,普通的乱军,估计见着他们五千骑兵,只要不犯傻,都会速速避让。 “挑灯——” 第一列的重骑,开始在马头上挂起照明的夜灯,五千人马,继续挑灯夜行。 “陈相?可是东楚陈相?”这时,在前方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列人影。 为首的,赫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文士。 “可是东楚陈相?吾乃胡家家主胡巍,知陈相要路过于此,返回国都,便日日在此等候!” 老文士匆忙下马,跪在泥地上,在他的后面,七八个护卫打扮的人,也急忙跟着跪下,尽皆冲着陈九州磕头拱手。 “胡家?”陈九州怔了怔。 “陈相,胡家本是南梁望族,南梁被灭之时,便已经举兵自立。”贾和神色复杂。 “陈相,须小心有诈。” 陈九州点点头,他是灭掉南梁的刽子手,南梁大大小小的遗老遗少,皆恨他入骨。 “陈相!我胡家并无忤逆之意,为了守护本家,举兵自立乃是无奈之举,知陈相要回国都,特地来等,我胡家愿归附东楚。” 老文士胡巍颤颤抬头,又拼命磕下来,磕得额头尽是鲜血。 “陈相明察,我胡家若有不从之心,又怎会只带三两人马。” “胡巍,你不恨本相?”陈九州皱着眉头。 “听说陈相连南梁宗亲都肯放过,老夫无能,为保全胡家上下九百口人,故而才等在此地,天佑我胡家,陈相终于赶回。” “若陈相不信,老夫便以证清白,还请陈相明察,我胡家乃真心归附。” 说完,胡巍从袖子里掏出匕首,朝着自己喉头一割,整个人瞬间血流如注,后面的七八个护卫,亦是如此,陪着胡巍殉死,鲜血染红了沙地。 陈九州面色微惊,犹豫了下,还是下了马。 此时的沙地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护卫,看模样也不说束发之岁,却浑然无惧。 “家老说了,若是陈相愿意,我便活着,带陈相入凡林郡,若是陈相还是不信,我便一死殉主,力证清白。” 这份姿态,不仅是陈九州动容,连后面的贾和,也看得不是滋味。 “凡林郡离着多远。”陈九州冷冷开口。 “回陈相,不到五里之地!那里尽是我胡家族人,以及世代相传的家将奴仆。” 陈九州转过头,和贾和对看了一眼,从贾和的眼色中,他读出了谨慎二字。 “带路。” 少年护卫起身,踉踉跄跄地跨上一匹瘦马,在前领路。 夜晚的沙尘,漫了天色。 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陈九州一行人,才跟着走到了一个小型的郡县之前,说是郡县,其实也不过一个镇子的规模。 “可是东楚陈相?我胡家有救了!”郡县门口,站着无数普通装束的人。 “陈相?陈九州?我胡家并非是忤逆,实则为了保全——” “陈相,南梁当亡!东楚替天行道,乃是大义!” “诸位东楚兄弟,可入郡里歇息,已经备好了酒宴。” “来人,还不去请陈相!” 陈九州目光发冷,看着几个神色有异的人,迅速往他冲来。 空气中,隐隐飘荡起火油的味道。 “退!”陈九州咬着牙。 旁边的那个少年护卫,突然掏出一个瓷瓶饮下,脸色瞬间变得乌青无比。 “毒人!陈相快退!”见多识广的左龙,瞬间明白了那个少年要做什么。 咻咻咻—— 连着射出三支羽箭,少年护卫才趔趄倒地,却很快又爬起来,不要命地往陈九州扑去。 “如何能杀不死!” 嘭! 裴峰骑着重甲马赶到,将少年撞得血肉横流,只是那匹重甲马,此时发出了怪异无比的痛嘶。 “老裴,弃马!” 裴峰闷闷地跃下骏马,对于面前所谓的“胡家人”,恼怒又添了几分。 “杀死陈九州!”不知谁高喊了一句。 面前的整个郡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厉叫。 “陈九州,你亡我南梁,且拿命来!” “起火,烧死他们!”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妪,举着拐杖龇牙咧嘴。 “陈九州,你逃无可逃!” 上到古稀老人,下到兜衣孩童,尽皆发出恨到至极的怒吼。 266 奸相,同死! 陈九州从未想过,因为自己灭了南梁,会遭到这么大的仇怨,甚至不惜以全族人的姓名,也要拉他陪葬。 “陈相快走!”左龙咬着牙,抽出短刀来,斩杀了两个冲到面前的护卫。 “火势烧过来了!该死,那些人分明是自己做了火引子!” 陈九州抬起头,神色越发清冷,正如裴峰所说,这些胡家人,有许多以身体作为引子,抱着一大罐的火油,扑向东楚骑兵。 嗒嗒—— 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妪,明明都要被烧得滚地了,却偏偏还要挣扎着身体,往陈九州爬来。 “陈九州!你死吧!”一个面色死败的中年人,疯狂一跳,死死抱住陈九州的双臂。 “此乃穿心毒,你我同死!哈哈哈!” “奸相,你可知,我胡家乃是南梁皇室的分支!我等殉国尽忠,何等光荣!” “奸相,同死!” 喀嚓喀嚓—— 高堂贯远远跃来,两剑把中年人的双手斩断。 “陈相,快退后!”高堂贯咬着牙,死死挡在陈九州面前。 “陈相,胡家人都疯了,早有埋伏,四周围火势太大,根本冲不出去!” 陈九州咬着牙,目光迅速环顾左右,最终,定格在前方的凡林郡上。 “听本相令!冲入郡中,避开毒火之后,再寻出郡的路!” “且记,以百人为一队,若遇阻挠者,格杀勿论!” “陈九州!奸相!我等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锵! 陈九州抽出破梁剑,斩断了一个胡家人的头颅。 这些人,实则是早有布局,为了引他上当,不惜自尽,以证所谓的“清白”。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局,一个杀死他陈九州的局。 “杀出去!”裴峰一马当先,弃掉身上重甲,直接从旁边马房里扯了一匹老马,骑上去便举着白缨枪,一路戳杀过去。 “陈九州,若非被你发现,你多走几步,必然要死——嗝!” 陈九州冷冷挥剑斩下,继而打起缰绳,往前迅速奔袭而去。 “陈相,这帮腌臜货,把另一个城门封死了!”有先到的骁骑营统领,惊声开口。 陈九州咬着牙,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目光迅速环顾左右,发现火势越来越猛,那些还没死绝的胡家人,又饮毒扑来之时,脸上更是凝重。 “重骑兵,把墙戳穿!”陈九州冷声低喝。 “亲卫军,射杀靠近的敌人。” 何通先前塞过来的那些亲卫,此刻充当起了步弓手,迅速抽出短弩,按着陈九州的命令,将一个个靠近的胡家人,射死在范围之外。 “余下的人,斩断火势!”贾和也没闲着,带着那些弃马弃甲的重骑兵,抽出长刀,斩断连接的导火之物。 嘭嘭嘭! 整做凡林郡的城墙,仿佛都在震动,一匹又一匹口吐白沫的烈马,不时被裴峰带着人扛出去,沉默地扔入火势里。 对于骑兵而言,最心爱的莫过于马匹,现在倒好,一下子都快死光了。 “小心地下!”这时,高堂贯突然急声高喊,一只手,迅速抓住陈九州,往上一掀。 原本的位置,一把趟地刀突然捅来,打得沙尘四溅,那刀刃上,隐隐带着青色的光芒。 “下面有地道,小心些,刀上染毒。” “该死,这胡家人不惜全族陪葬!都要如此么!”第一次,陈九州生出了无限的悔意。 但实则胡家人的手段,太过伤及天和,自尽,老幼妇孺殉死,按着伦理的认知,哪里会想到这等可怕的层次。 “长戟剖地!”裴峰拾起一把长戟,大声怒吼。 紧随着,上百个骁骑营弃马的楚士,纷纷学着裴峰的模样,将抬起的长戟,狠狠捅入地面。 瞬间,一声又一声的闷呼,从地面下方传来。 “豁!豁!” 上百匹重甲马随着骑兵的勒绳指挥,一次又一次,疯狂往城墙撞去。 “陈相,火势烧过来,已经挡不住了!”贾和带人赶回,神色里满是凝重。 陈九州将头抬起,这些胡家人,或许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即便是登墙攀跳,也根本没有登高的梯子。 “陈九州,你死定了!哈哈哈!” “你灭我南梁,可曾后悔了?” “南梁亡国,本相喜不自禁!”陈九州冷冷答话。 左龙亦愤怒地抬起金弓,将那位说话的胡家人射杀。 “陈九州!我南梁亦有七千万子民,你杀之不尽!” 左龙再度抬弓,将另一个啰里啰嗦的胡家人,又射死在火势中。 两个乏累的楚士,突然一时不慎,退的慢了一些,瞬间便被火势裹住,仅两个眨眼的功夫就停止了挣扎,化成了火势里的人炭。 267 又落虎口 看着面前的火势,陈九州面色愧疚,若非是他大意,如何会有这般的损失惨重。 五千骑兵,到了现在,至少死伤了一小半。 而剩下的,也即将面临席卷而来的滔天火势。 “陈相,火要扑过来——” 一个统领话还没说完,猛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炸在了耳边。 “破墙!” “陈相,城墙已破!” 闻声,陈九州脸色大喜,“快,裴峰,带着人撤出去!” 仅余的两千多人马,总算是逃出生天,从重甲马撞开的墙洞中,迅速冲了出去。 在后头,陈九州隐隐还听得到胡家人的怨恨尖叫。 “陈相,上马!” 一个统领掠马而来,将手伸出。 陈九州点点头,急忙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循着前方的昏暗,奔袭而去。 五千人,只剩下两千多的残兵,为了逃出生天,已然是费尽了力气。 陈九州不敢想,这时候若有一支敌军出现,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陈九州!老夫已经恭候多时!” 昏暗的夜色之中,前方的地平线上,至少有数千人马,一字长阵排开。 陈九州怔了怔,一个大耳刮子往自个脸上抽去。 这乌鸦嘴。 “陈九州,下马受死!尔等东楚小国,敢亡我南梁!你可有想过,会有这一日!” 陈九州冷冷抬头,目光透过面前的统领,往前看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精致袍甲的老者。 “不知阁下何人?可要想清楚了,截杀我陈九州,乃是灭族之罪!” 老者仰头大笑,“胡家殉了一个族,区区三千人,便能烧得你奸相闻风丧胆!我黄家又有何惧!虽然是几千之军,但亦能截杀你!陈九州,你终究是逃无可逃!告诉你也无妨,老夫黄道崩,乃是南陲三将黄道宗的兄长!奸相,你下马讨饶,老夫尚且还会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实则灭梁之战,很大的因素是夏侯惠抱着龙玺疯了,否则吞梁的行动,还真不好说。 南梁一灭,这些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黄家?陈相,是南梁曲阳郡的黄家,和胡家一样,也是占郡自立。”贾和想了想开口。 “怪不得了,新仇旧恨。”陈九州吐出一句,转过头,看着后面的楚士。 为了劫后余生,已经是耗尽了力气,有许多人,即便骑着马,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这模样,如何还能打仗。 “贾和,你带着人往旁边走。” 贾和愕然抬头,“我带着人?陈相这是何意?” “这些黄家的人,要抓的只是本相——” “陈相,这如何使得,即便是死,我等也愿保护陈相!”共乘一骑的那位统领,闻声急忙开口。 “对啊陈相,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等如何有脸面回东楚!”贾和苦劝道。 “放心,本相自不会有事情。左龙,贯兄,还有这位——” “回陈相,卑职叫王钩。”前面的小统领开口。 “对,还有这位王钩,再加上裴峰也留着,本相定然会没事情的。” 贾和咬着牙,还想再劝。 “贾和!此乃本相的命令!本相心中,此刻已有谋计,你只需照办即可。” “陈相,请务必回楚!” 沉默许久,贾和才红着眼睛,缓缓拱起双手,带着两千多的残兵,往另一处方向驰骋而去。 聪明如燕国之狐,又怎会想不到,陈九州是在做诱饵。 此刻,留在陈九州身边的,只剩不到百余骑人马,皆是战力还不错的。 “裴峰,等会虚冲半里,便立即往密林奔去。”说完话,陈九州艰难地喘出一口气,他发现不知为何,身子上的气力越来越弱。 连眼睛都模模糊糊了。 幸好,在模糊之中,他还是看清了,裴峰按着他的命令,虚冲到半路,转而奔袭入了密林。 面前的这位王钩小统领,突然间按住缰绳,迟迟没有动作。 陈九州蓦然大惊,艰难地伸出手,要揭开王钩的头盔。 却不料,头盔已经被王钩自己揭下,继而,陈九州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张冷峻白净的脸庞。 这哪里是楚士,楚士这一年多都在厮杀,可没有这等白净的皮子。 “陈相,我在凡林郡里,可是装扮好久了。” 陈九州急忙咬破舌尖,让自己的心神变得清明一些,从马身后的箭壶里,冷冷抽出一把羽箭,用尽最后的力气,扎在了马臀上。 烈马嘶啼,疯狂往前奔袭。 “王钩”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出,瞬间被震得翻落马下。 陈九州死死抓着祟毛,不让自己掉下马,否则的话,必然是死局。 在后头,一大波抛射的羽箭,疯狂落下来。 一股强烈的剧痛,在后背上立即荡开,涌遍全身。 陈九州喷出一口血,再也坚持不住,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听到了裴峰怒吼的声音。 268 劫后余生 “我问你,裴峰人呢!”一处坡地上,贾和满脸动怒。 “虎侯还、还在找。”前来回禀的一骑骁骑营,不知觉间,连眼眶都红了。 陈相毫无下落,生死未明,这是何等可怕的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闻讯赶到的林堂,瞬间抽出长刀,连语气都变了。 “请、请斩了卑职!卑职有罪!无法护住陈相周全!” “我问你!陈相现在何在啊!”林堂痛苦地揪着那名骁骑营楚士的袍甲,声音带着哭腔。 陈九州,乃是整个东楚的军魂! “林堂,速速带人过去。”贾和声音亦是发沉,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会在半路被两个家族埋伏,加起来连一万人马都没有。 听见这一句,林堂不敢再耽误,急忙领着人,往前急急奔袭而去。 此时,离着陈九州失踪,已经快了快一天的时间。 裴峰像个疯子一样,骑着马绕着附件一带的地方,四处搜寻着。 在得知林堂刚来,陈九州又无下落,黄道崩早早便带着人离去,即便如此,还是被疯了一样的裴峰,杀了上百人,尸体堆满了沙地。 “虎侯,陈相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那匹受惊的马,估摸着是载着陈相,跑得远了,等陈相一安全,必然会回来寻我们。”有统领急忙苦劝。 再让裴峰这么疯下去,迟早要憋出事情。 “军师他们也马上赶来,到时候,军师定然会有主意。” 小统领的劝告,终于让裴峰稍稍安静下来,却还是满脸的愧疚,若非是被拦着,估计会一死谢罪了。 …… 凉凉的江风,清脆的鸟声。 一艘有些破烂的小江船,随着波浪涟漪,缓缓往前荡去。 正值风景独好的时候,突然,一个小丫鬟的喊叫声,煞了风景。 “老爷!小姐!他醒了!” “小姐快来,他醒了!” 陈九州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额头还疼得厉害,认真回想一番,似乎是昨夜被那匹惊马驮着,一路奔到了江边。 然后摔下马,然后眩晕…… 所以,阴差阳错之下,是被面前的这艘小江船救了? 抬起目光,陈九州往前看去,发现面前站着三个人影,皆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灵儿,快端鱼汤过来!”年纪大的老者,率先回神,急忙大声叮嘱。 叫灵儿的小丫鬟闻声,慌忙往船尾跑去,捧着一罐鱼汤走来,又抱来碗筷,舀了一大碗,递到陈九州面前。 “灵儿,你扶着他些。”最中间的女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关切。 缓过脸色,陈九州才将头脑的胀痛感压了下去。 “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没事,你我皆是亡国之人,理当互相帮助。” 这一句,让陈九州微微一怔,这才看清,面前的三人,似乎都是穿着梁袍的。 而他在广陵郡的时候,也刚好换洗了一身梁袍。 “看你的模样,应当也是富贵人家,可恨东楚兵伐无道,灭我南梁!”老者捶胸顿足。 “楚人……或是也没做什么恶事。”陈九州咽了口唾液,淡淡开口。 “灭了一国,还不叫恶事吗!听说那位东楚奸相陈九州,生性残忍,荒淫无道,每过三日,便要人敬献女眷。”中间的那位小姐,也咬着嘴唇开口。 “奴婢还听说了,陈九州生的极丑,长着一双牛眼,翻天的蒜头鼻子,嘴巴张开,便是爬满臭虫的牙齿!” 这特么是谁在造谣…… 陈九州叹了口气,估摸着他在南梁的形象,都快妖魔化了吧。 “不知公子,家里还有人否?” 陈九州摇了摇头,只得装出悲伤的神色,“无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哎,兵伐无道,百姓受苦。” 这一句,听在陈九州耳朵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也不想挑起战争,但没法子,东楚若是不破局,再过不久,只会被人吞掉。 “公子,我们这要入楚地投靠亲戚,你若是无处可去的话,也可随着一起来,待养好了伤,再走不迟。” “不知前辈要前往东楚哪个郡?” “西山郡。” “西山郡?”陈九州怔了怔,西山郡离着南江四郡并没有多远,说句难听的,这几位恩公,是要把他送回家了。 “怎么?若是公子不方便,等到了下一个渡口,公子下船便是。” 这拒绝才是傻子。 陈九州露出笑容,“刚巧了,我在西山郡也有朋友,麻烦前辈了。” “哎,若非是南梁亡国,何须寄人篱下呐。”老人摇着头,叹息走开。 连着那位小姐,也沉默地冲陈九州点点头后,转身而去。 269 西山郡 西山郡,隶属江岸十三郡之一,比起南江那边的郡县,终归有些凋零。 庆幸的是,早些时候陈九州和贾和商量之后,对于这些原本东出的故地,下达了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到如今,西山郡的往来客商,以及新冒出的酒楼客栈,几乎多了一倍。 跟在后面,陈九州乐得自在,实际上,他现在并不想太早回去,宫里的事情,有贾和在,不会一下子出现太大问题。 再者,借这次的失踪名义,潜伏在暗中,反而能更好地查清国都里的情况。 譬如说那位莹妃,譬如说那五千贼党的幕后主使……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机会,把东楚的那些蛀虫揪出来的机会。 不过现今之计,还是要先通知贾和,好里应外合。 “陈公子,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若是缺银子,我这里有一些。”那位小姐回头,见着陈九州一直不说话,笑着开口。 “诺,给你!”小丫鬟灵儿抓了银子,走来递到陈九州面前。 末了,趁着转头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句。 “我可跟你讲,我们家小姐,可是赵国公主的好闺友,若非是封了道,我们早就去赵国了!你可别乱打什么主意!” “我哪里敢。”陈九州颇为无奈地应了声。 赵国公主,莫非是那个司马婉吗。 “多谢小姐,我去买些东西,很快便回。” “公子小心。” 谢过一声,陈九州左右望了一眼,循着陌生的街道,往前面走去。 没记错的话,贾和的黑衣组,一直沿用他创新的联络方式,比如在人迹稀少的地方,会隐晦地留下记号,只需循着记号,一路跟过去即可。 果不其然,在拐了两条巷子之后,陈九州在一间破院的门柱上,赫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三叉标志。 按住心头的惊喜,陈九州继续往前走,再度拐过几条老巷子,停在了一间偏僻的当铺之前。 “当东西?” “当个九州鼎。” 正眯着眼睛敲算盘的当铺老板,蓦然惊得抬头,考虑一番之后,将陈九州迎入了里间。 “你、你是陈相!”当铺老板眼神狂喜,便要立即跪下。 “你认得我?” “小的那会跟着军师,远远见过陈相一眼,便认得了。” “起来吧。” 不得不说,贾和亲自挑选的人,还是很不错的。 “陈相,军师已经命令我等,搜寻陈相的踪迹,如今得知陈相安然无恙,军师必然会很高兴。” “不急,先取纸笔来。” 很快,陈九州便写下了一封亲笔书。 “切莫惊动其他人,只把这封信,亲自交到贾和手里,明白否?” “陈相放心,卑职万死不辞!” “好!”陈九州淡淡一笑,便要起身离开。 “陈相……若是留在西山郡,不若我派些人暗中保护。” “不用,你只需办好你的事情。本相若有问题,自然会来这里找你。对了,如今镇守西山郡的,是哪位统领?” 林堂当初坐镇江岸十三郡,为了应付意外,留下的,都是带出来的嫡系,有许多陈九州还认得。 “是龚彪统领,不过前两日郡县外头发现山匪,龚彪统领带兵剿匪了。如今坐镇在西山郡的,乃是龚彪的胞弟龚峦。” “陈相须小心此人,我黑衣组已经查出,龚峦或有通敌的嫌疑,但还需要时间来搜罗证据。” “龚彪?他的胞弟为何会通敌?”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陈九州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以来,东楚以攻为守,扩张得太快,被人趁虚而入,也是难以避免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陈相,卑职叫王栋,若陈相有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别老是死啊死的,王栋,切勿把本相的踪迹暴露,否则的话——” “陈相放心!”王栋急忙跪地。 “起来吧,本相当然也是信得过你的。” 王栋松了一口气,“陈相若是想逗留西山郡里,卑职可去购置一处府苑。” “不用,你且记住本相说的。” 留在西山郡,目的就是为了蛰伏,陈九州可不想做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出了巷子,陈九州不用猜也知道,王栋终归是不放心,会远远安排人手跟着。 贾和带出的人,果然都是那种性子。 在街路边胡乱买了些日用品,陈九州便往许家人的方向走去,这许家,倒是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掩饰。 当然,日后回到国都,陈九州必然也有重谢。 正当陈九州循着原路往回走,隔得远远的,他便听到了那位丫鬟灵儿的惊叫。 “我们不是梁人!我们是楚人,是南江人,过来探亲的!” “是梁人又如何!莫非东楚要杀绝每一个梁人!”许老头的声音,分明带着义愤填膺。 “既是梁人,跟我走一趟,嘿嘿,还有这位小娘子,一起吧!我东楚丞相陈九州说了,就是要杀光你们这些南梁蛮子!” 我尼玛的,这特么又是谁在造谣。 陈九州一张脸,顿时变得无比发冷。 270 黑衣组行动 “陈公子!快来帮忙!”眼尖的丫鬟灵儿,看到陈九州站在不远,急忙开口大喊。 那位许家小姐,也惊喜地回过头,冲着陈九州来看。 后头不远的瓦顶,亦有四五个黑衣组的好手,也做好动作,只等陈九州一声令下,便立即杀过去。 管你什么郡兵,黑衣组只听命于陈九州。 可没想到,陈九州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示意黑衣组退去。 瓦顶上几个黑衣人怔了怔,一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陈公子?哪儿来的狗,定然是也梁人!来呀,给我一起拿下,送到龚统领那里!嘿,这小娘子长得如此俊俏,我等必然是大功一件。” 一个身材臃肿的郡兵头领,抓着许家小姐的手,还不忘拼命揩油。 陈九州眯起眼睛,说实话,他也想会会那位龚峦,真是好大的狗胆,在他眼皮底下,如此作恶。 但现在并非是时机,这里人多眼杂,若是黑衣组就此行动,也极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陈九州可不敢冒险,谁知道西山郡里,有没有奸细混迹其中。 “陈公子?什么狗屁公子,一起给本将拿下!喂,卖你的布,看什么看!小心本将一把火烧了你的布庄!” 胖子头领骂骂咧咧地转过头,抬腿将布庄老板踹翻,才带着人悠哉悠哉地往郡府走去。 陈九州心底冷笑,他是真没想到,离着国都不远,还有这等可恨的酷吏。 待走到一条空荡荡的街路前,胖子头领突然一把抓住许家小姐的手,便要往旁边拖去。 神情里,尽是急色的模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呸!死老头,你们南梁蛮子,可没人会心疼!哈哈放心吧,你家闺女若是伺候得不错,我自然会赏赐一番。” “我花一万两,能否让军爷行个方便。”陈九州笑着开口。 原本喘着大气的胖子头领,听见这一句,蓦然停下动作,惊喜地看着陈九州。 许家小姐也哭啼着理好衣服,退到自家父亲身边。 “你有一万两?不对,你若是有一万两,早该搜出来了。”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我都藏好了,军爷不如寻一处稳妥些的地方,我再说出地方,孝敬军爷?” “呵呵,我也不怕你故弄玄虚,这西山郡里,老子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可小心一点。” “军爷,不如去那边,我悄悄跟你说?”陈九州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转角。 胖子头领皱了皱眉头,独自拽着陈九州,往前走去。 只是,才刚走过转角,便看见四条手提双刀的大汉,冷冷地怒视着他。 惊喊还未开口,胖子头领便被一刀捅入心脏,命丧当场。 “陈相,我这就处理尸体。” “不急。”陈九州摆着手,让黑衣组抱着胖子头领的手臂,往外面挥了几下。 果然,又吸引了两三个郡兵过来,无一例外,被黑衣组尽数杀死。 来往两次,胖子头领带着的七八个郡兵,都被处理了个干净。 陈九州拍了拍身子,缓缓踏步而出。 “陈、陈公子,你真把银子给他们了?” 许家老头叫许昌清,见到陈九州走出,脸色涌上愧疚。 一万两银子,这几乎是一笔大富贵了,买个庄子出租佃田,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破财消灾,也算买个平安。” “这、这如何使得,让陈公子如此破费!”许昌清老脸发红。 那位许家小姐,也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若非是陈九州,她早就被拖去玷污了。 “各位救命之恩,我才是没齿难报。”陈九州也不敢托大,实打实地说,确实是许家人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小姐老爷,还有陈公子,咱们别说了,得赶紧走!不然那些人分了银子,又追过来怎么办!”丫鬟灵儿急喊。 追过来?尸体都凉了吧。 “对,走走!今日若非是陈公子,我等大祸临头!哎,这东楚人,此番灭了我南梁,恐怕要痛打落水狗的啊!” 这句话,让陈九州很不是滋味,在南梁永安殿那会,他特意放过南梁皇室宗亲,为的便是昭告天下,并不想对南梁赶尽杀绝,毕竟东楚若要稳定,还需要南梁的七千万百姓,慢慢与东楚交融。 等回到国都,陈九州还想权衡出一些利于南梁百姓归附的政策,以便让政事走上正轨。 现在倒好,被一些害群之马,不仅玷污了东楚,还玷污了他陈九州的名声。 连三日选妃都杜撰出来了,天知道接下来,还会杜撰出什么狗屁倒灶的肮脏事。 271 以身相许 “我兄长没回?”龚峦坐在郡府的虎皮椅上,目光带着阴邪。 “回二统领,大统领这几日出城剿贼,辛苦了些,到了现在,都未曾发现贼人的踪迹。” “那是自然。”龚峦笑着起了身,“我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明明都做了郡守,偏偏还要学人两袖清风,这大把的银子,该赚的,他偏不赚。” “二统领做事,须小心……听说西山郡里,有国师的黑衣组蛰伏。” “狗屁国师!什么黑衣组!老子手下有五百兵马,怕过谁!” 说话的郡兵,沉默地低着头。 若非是早已经同流合污,他巴不得立即离开这个傻子,五百兵马,也该叫嚣了。 “还有那个死胖子,怎么还没回来?说好让他带几个姑娘回来伺候的。” 龚峦闷闷不乐,把怀里银票摸出来又数了一遍后,才让自个开心了一些,哼着曲儿走出郡府。 待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阁下既然收了银子,为何不办事情。”一道声音,冷冷传入龚峦耳朵。 龚峦惊了惊,没有丝毫犹豫便要往回跑,却不料,黑暗中有人迅速出手,一脚把他踏在地上,随后寒光骤起,没等龚峦反应,已然有把长剑,抵在了他的额头。 “五万两银子,可不是送给你的,是交易。”黑袍人影冷冷开口。 “此事太伤天和……若是被查出,我定然也是个死。”龚峦颤着声音开口。 “你傻啊!事情一办完,便立即离开东楚,去中原九国,这五万两银子,足够你后半生富富贵贵的。” “再给你三日,若是还不动手,你便领死吧。” 待龚峦回神,惊惊乍乍地抬起头,却发现面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剩下骤冷的晚风,冻得他身子都抖了。 当初他把大哥龚彪支出西山郡,为的,便是想着动手,但又有些不敢,一来二去,便拖了好几天。 揉了揉脸庞,龚峦准备起身。 却不料,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突然丢到他面前,吓得他差点没喊出来。 “小心些,你被陈九州的黑衣组盯上了,我劝你赶快把事情办好,离开东楚。” 声音再度消失,徒留龚峦怔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像见了鬼一样,把人头丢入花圃深处。 …… 西山郡,一家再普通不过的客栈。 “陈公子,你听我说!”许昌清急的差点没喘上气,“小女并非是随性之人,相反,她懂诗文,懂娟绣女红,也随着老夫学了一手经商的好本事!老夫看得出来,陈公子是值得托付之人,又听闻陈公子未曾娶妻,老夫才斗胆做个媒公,撮合一番。” 陈九州嘴巴抽了抽,未曾娶妻,实则是他随口说的,主要是怕许家人盘根问底,却不曾料,惹了这么一出以身相许的桥段出来。 “陈公子,老夫托大,喊你一声小八吧。你也看得出来,老夫年纪大了,只想给小女,寻找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我……常年不洗澡,有脚臭睡觉还打呼噜。” “哎呀,你我皆是亡国人,顾不上了。你昨日肯出一万两,救了小女,可见君子之心。小女以身相许,也是一桩美谈。” “许老爷,是你们先救了我,你们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在报恩——” “这就对了嘛,你也该以身相许。那日你在浮在江面上,恰好是小女发现,然后才救了你。” “小八啊,你是不知道,若是南梁没有亡国,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来求亲,踏破我许家的门桩子!” “而且,成了亲以后,我们离开东楚,可以去中原的赵国,小女和那位赵国公主,可是闺中好友,说不定还能谋得一官半职的。” 陈九州嘴巴抽了抽,先前他就没看出来,许昌清会这么多的算计。 咬着牙,陈九州把心一横。 “许前辈,既然如此,我也不推辞了,不过在成亲之前,有些话我需要如实相告。” 许昌清乐呵着脸,“贤婿但说无妨。” “我、我是天阉之身。” “天什么?天!天!天阉!你是天阉!”许昌清老脸顿时发白,慌不迭地起了身。 “岳丈何故如此!刚才说的好好的!” “那个陈公子啊,老夫今日一早喝了些酒,兴许是乱说话了,你可千万别当真。” 言罢,许昌清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 只剩下一脸无奈的陈九州,呆呆坐了一阵之后,才抬起头,看着客栈外的景色,自言自语。 “媳妇,你得看清楚了,这一次,我可没有出轨。” 272 闭城 “天阉?”坐在房间里,许茹先是一滞,随即脸色变得微红起来。 她自然知道天阉是什么意思,在家乡的时候,曾有一个公子也是天阉,长到十八岁时,羞于苟活,便悬梁上吊了。 “陈公子也是苦命之人。”灵儿连眼睛都红了。 “做、做不成夫妻,便多关心一些,人家好歹也救了我们的命。” “小姐,要的,我这就去给陈公子准备宵食。” “灵儿,记得加些枸杞,我听人说,枸杞能让男子强、强壮一些。” 许茹红着脸,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等灵儿准备好宵食,已经是快夜深的时间。 陈九州推开门,发现小丫鬟顿了顿,便立即哭了一场,把宵食放下后,匆匆往楼下走去。 “枸杞,鹿茸……我特么的。” 陈九州叹着气,喝了两口之后,便兴致了无地放到一边。 随后,静坐了片刻,才缓缓把木窗推开。 一个矫健的人影,从木窗迅速翻入。 “陈相。” “夜里急着赶来,西山郡里莫非发生了事情?” “不出陈相所料……黑衣组,今日至少死了三个兄弟。” 闻言,陈九州皱住眉头,培养黑衣组死士极其不易,即便到了现在,整个黑衣组,也拢共三百余人,死一个,则少一个。 “查出来了么。” “回陈相,并无太大线索,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三位兄弟,都是在郡府附近死的。” “郡府?可是那位龚峦在里头?” “正是。王统领判断,极有可能有高手,潜入了西山郡,还请陈相务必小心。” 陈九州沉默地挥了挥手,“本相知道了,你且退去。” 来人点点头,刚走到木窗边,突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陈相,军师那边担心陈相安全,已经让高堂贯连夜赶来。” 这贾和,办事真是滴水不漏。 如今他身边的高手,只有左龙和高堂贯。 左龙性子有些暴烈,而高堂贯属于那种随遇而安的人,很多时候都能沉得住气,以便配合行动。 将木窗关上,陈九州重新坐在床头,思考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想了许久,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闷闷地倒头睡去。 …… “陈公子,加油啊!我替你问过大夫了,大夫也说,或有奇迹发生。” 第二日天明,陈九州刚走下楼,迎面遇上的灵儿便立即捏起拳头,给他打气。 连着后边的许茹,也对他示意了安慰的眼神。 这特么要是传到天下二十州,堂堂东楚丞相陈九州居然是个天阉,指不定得乱套了。 “陈公子,买了些补的,你、你可别嫌弃啊。”许昌清也慌不迭地走来,将一袋油腻腻的油纸,塞到陈九州手里。 陈九州勉为其难地收下,已经在想着怎么扔掉。 “陈公子这是要出去?你原本就是天阉之身,如何能吹风受晒!” “我去看看大夫。”陈九州叹了口气。 “哦,那感情好。” 许昌清让开一条路,等陈九州走出几步,又突然开口。 “对了陈公子,我那亲戚已经不在西山郡,等过两日取到文书,我们便要北上去赵国。陈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一道随行。” 即便被误会为天阉,但许昌清的这份心意,着实很可贵了。 “我已经另有去处,就不劳烦前辈了。” 许昌清点点头,也不勉强,拱了拱手后,便往楼上走去。 只是在许昌清上了楼后,陈九州依旧能听见,一阵极其意难平的叹息声。 我特么…… 这可千万别传出去了。 走出客栈,循着街路往前,走到人流熙攘的四通街,陈九州冷冷环顾着。 天知道那位潜入西山郡的高手,到底想做什么。 “急报——” “急报!” 这时,一个红翎斥候急急从城门冲入,朝着郡府奔去。 “龚彪统领带兵剿匪,遭贼人埋伏,全军覆没。速速闭城,等待南江大军驰援!” 闻声,陈九州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里可不是南梁境内,按道理来说,不会有什么大股敌人。再者西山郡里至少有上千的郡兵,而龚彪带出去的五百,也算久战之军,如何能一下子被埋伏,全军覆没。 隐隐的,陈九州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若是再联想到那位潜入的高手,那么这一切,似是变得有些可怕起来。 该死,这东楚境内,如何会有这般多的恼人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闭城!闭城!” “谨防贼人入城!” 离着城门不远,一个又一个的郡兵,在听到斥候的消息后,神色皆是大变,匆忙把城门关闭起来。 273 瘟灾将至 霎时间,整个西山郡,变得大乱起来,原本祥和的市集,也忽然变成奔走践踏的模样。 将一个摔地的小女娃抱起,陈九州冷冷走到一边,脑子里一时变得越发烦躁。 “陈公子,还不快走。”许茹和灵儿,也吓得满脸发白,不知何时出现在陈九州身边。 “我和小姐刚出来,要买些药材,听见有人喊贼人攻城,都快吓死了的。” “陈公子,我们先回客栈。” 陈九州沉默地点点头,他现在的身份过于敏感,最好的行动时间,应该是等到高堂贯来了再说。 “陈公子啊,你刚才去看大夫,也听说了吧?” “听说什么?” 灵儿狐疑地抬起头,“你看大夫都不知道?不知哪个天杀的,把整个西山郡的药材,都收光了!” “收光了药材?” 收药材并不少见,奸商囤货坐地起价,比比皆是。 少见的是,如今又无天灾,又无瘟灾—— 等等! 陈九州脸色,变得蓦然吃惊。 在上一世,他听说过一个惨剧,大约经过是,一个塞外小城,由于药材断绝,刚好又发生旱灾衍生瘟疫,短短半月时间,几乎死了一半的人。 再加上闭城的话,这情景何其相似。 要知道,西山郡乃是江岸十三郡之一,若是发生瘟灾,流经楚江而下…… 陈九州不敢想。 “陈公子,你怎么了?”许茹担心地问道。 “没事情。”艰难挤出一个笑容,陈九州已经等不及,要赶去郡府那边了。 他倒要看看,那位龚峦,是如何与敌人暗通的。 “快走!陈公子!” 可惜,没等他动作,小丫鬟灵儿已经死死拖着他的手臂,往客栈的方向拉去。 “陈公子,你已经够可怜的了,若是再被人弄得断手断脚的,可怎么活下去!” 我特么的……不会说话就别说啊。 陈九州犹豫了下,抬起头,发现不远处的角落,两个黑衣组的人若隐若现,似有话说。 不敢再耽误,陈九州索性一起回了客栈,又迅速走回楼上房间,将房门紧紧关上。 “陈相!大事不好。” 没等陈九州坐稳,两个黑衣组的死士,已经匆匆翻身,跃了进来。 “怎么回事?龚彪如何会被伏杀!”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脸色蓦然动怒,“已经传来飞书,龚彪并没有出事情,实则是有人捣鬼,想要封住西山郡的城门。” “什么!” 陈九州咬着牙,果然,他猜的并没有错。 “龚峦已经尽起五百郡兵,堵住了西山郡的两个城门。” “告诉我,黑衣组在西山郡里,大概有多少人。” “不到……十人。” 陈九州苦笑,不到十人,这根本起不了作用。 “龚彪那边,大概多少日会返回西山郡?” “先前被假情报蒙骗,龚彪带着五百郡兵,已经离得太远,再加上没有快马,即便要赶回来,也需要一天一夜。至于南江军,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会赶来。” 陈九州烦躁地敲着桌面,情况很明显了,这是有人在错开时间差,好对整个西山郡下手。 西山郡的瘟灾一起,遭殃的,可是江岸附近的十几个郡。 “查到收光药材的人么?” “已经查到,正是龚峦遣人,暗中收的。” “这该死的王八蛋!拿着东楚的俸禄,到底想做什么!”陈九州冷着脸,第二次这么恨一个人。 第一次,是鲁长风。 比起徐泊夏侯敬这种,在战场上玩阴谋诡计,各为其国无可厚非,但像龚峦这样,身为楚人却暗通外敌,还要酝酿瘟灾。 这罪恶,比起鲁长风也不逞多让了。 “告诉本相,高堂贯还有多久到西山郡。” “以高堂贯的身手,即便封了城,也能来去自如,没意外的话,今夜便会赶到。” “好。”陈九州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王统领有问,是否冲入郡府,或是想办法破开城门?” “没必要,这样做基本不会成功。”陈九州摇着头,心里盘算着主意。 眼下是不能再拖了,真等瘟灾成了势头,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但即便要行动,也得想出一个好点的法子。 “陈公子!” 正当陈九州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了许茹的急喊声。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黑衣组死士,急忙隐到一边。 理了理衣服,陈九州缓缓开门。 “陈公子,快和我们躲起来!”许茹脸色焦急。 “躲起来?” “现在那些郡兵,说什么有人杀了统领,要四处抓人!若是发现我们是南梁人,肯定不会放过的!” 杀了统领?估计就是先前的那位胖子了。 不过,龚峦有这一出,他并不觉得奇怪,无外乎是制造多一些的混乱,好让瘟灾的计划,稳妥一些。 “陈公子,我爹他们已经躲到柴房那里,你先快躲起来!楚人残暴无道,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陈九州心底有些感动,犹豫了下,“你先过去,我收拾完,便会后头赶到。” “陈公子,那你快些!”许茹点点头,急忙往楼梯下走去。 待走回房间,陈九州的目光越发清冷。 “抓几个郡兵过来,随本相一道,潜入郡府。” “遵陈相令!” …… 郡守府。 即便坐在保暖的虎皮椅上,龚峦的身子,依旧觉得寒意无比。 从小到大,他都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情。 那塞入怀里的五万两银票,如同毒蛇一样,许久了,他都不敢伸手去数。 不多时,一道踏着轻步的黑袍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我先前看了,这一次做的很好,接下来,该是投药了。” 龚峦颤着身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投药……会死多少人。” “你不该问这个,你该问的,我还能付你多少银子。”黑袍人淡淡一笑,又摸出一摞银票,仍在龚峦身上。 “这是三万两,加上那五万两,你去了中原之后,不仅能过得富贵,连着纳十房小妾,再请一帮舞姬,都绰绰有余了。” 龚峦颤着手,最终咬着牙,将银票抓起来,迅速塞入了怀中。 274 别动,我杀人从不眨眼 从郡府走出,走到无人之处,黑袍人才冷冷垂下袍帽,露出一张络腮大汉的脸。 只是没等一会,他抬起手,往脸面一撕,瞬间,又变成了一张满脸褶子的老妪脸。 “主人要成功了。” 声音如夜枭般,在死寂的夜色中,嘶哑而低沉。 …… 穿上郡兵的袍甲,陈九州目光清冽,此刻,在他的身后,连着赶来的王栋,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个人,也跟着换上了郡兵袍甲。 “陈相,怎么做?”王栋咬着牙。 情报收拢得太晚,乃是他们的罪责,将功赎罪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这场瘟灾。 “跟着我。” 先前跟着晏小秋,陈九州也算学了些易容的微末本事,取了黑泥顺着棱角描画一番后,虽然不至于改头换面,但在夜色的掩护下,足够让人一时难以认出了。 带着王栋等人,陈九州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前,却不料,刚走到郡府附近,一队郡兵恰好迎面走来。 王栋等人咬着牙,准备抽刀拔剑。 “先等等。”陈九州急忙打下手势,杀死面前的小队郡兵,以这些死士的身手,并不会很难,难的是,打草惊了蛇,再潜入郡府就难了。 “喂,第几哨的!今夜的暗令!” 迎面而来,一个小统领模样的人,冷冷开口。 王栋等人,皆是神色一惊,各军巡逻的暗令,都是一夜一换的,如何能知道。 眼看着就要暴露—— “你也配问!”却不曾想,陈九州嚣张跋扈地踏步过去,抬腿一脚,将问话的小统领踹翻。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谁!爷是龚统领的内亲,你找死么!” “龚统领的内亲……” “误了爷的事,便斩了你!”抽出佩刀,陈九州冷冷抵在小统领的身上。 后面巡逻的郡兵,皆是不敢多言。 “滚!” 看着目的达到,那位小统领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陈九州才冷冷收刀。 “龚统领有令,大事在即,务必小心巡哨!” “大事……什么大事在即?”小统领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发问。 这一下,轮到陈九州怔了,直呼好家伙,这龚峦做坏事,居然还是暗戳戳的那种。 “不该问的别问,好好巡哨。” 冷哼一声,陈九州带着王栋等人,面色不变地往前走去。 只余下那队巡逻的郡兵,懵逼了好一会,才骂娘地继续前进。 “陈相,你可太厉害了,若非如此,我等都要死战了。”在后的王栋,呼出一口气后,急忙拍了一记。 “别整天要死要活的,学学你们的军师,多用些妙计。” “自然自然,陈相和军师,都是智略无双之人。” “少说话。”陈九州有点无语,抬起头来,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环境。 比不得南江那边的大郡,面前的郡府,也算是有些磕碜了,当然,这可能和龚彪的性子有关,据说只知道打仗,是位连媳妇都懒得睡的莽夫。 可惜,偏偏有个害群之马的弟弟。 “陈相,前面不远,便是郡府里的公务处,没猜错的话,龚峦都喜欢坐在那里。” 陈九州点点头,发现此时的郡府之中,郡兵并没有太多,估计都留在外面巡哨了。 “小心一些,抓住龚峦后,尽快离开。”陈九州叮嘱了句。 后头的王栋等人,纷纷点头。 沿着花圃,绕过石道,眼看着就要接近的时候,猛然间陈九州心头一惊。 不知何时,一个端着茶汤的老婢,正惊得脸色苍白,眼看着就要喊出来。 “快!掩住她!” 一个黑衣组死士迅速出手,掌刀落下,将老婢打晕在当场。 “拉到花圃角落,切记不得杀人。” 呼出一口气,陈九州带着人继续往前,突然目光一滞,惊恐地回过头。 他觉得,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 “回去。”陈九州咬着牙。 他终于想通,这真是郡府老婢的话,为什么见着他们穿了郡兵的袍甲,会怕到要失声大叫。 这分明,早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再者,按着龚峦好色的性子,如何会用这种老婢,即便要婢女,也只会是娇滴滴的大姑娘。 聪明反被聪明误。 “该死的!”待陈九州走回花圃位置,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处理后事的黑衣组死士,已经被人拧断了脖子,身子软绵绵地栽在地上。 “抽刀!”王栋双眼发红。 锵锵锵—— 瞬间,连着陈九州一起,余下的六个人,纷纷抽出了武器,小心地提防着四周。 “贼人夜闯郡府,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一道又一道的吼声,从郡府四面八方传来。 那位满脸褶子的老婢,此刻正冷着一张脸,重新换上了黑袍,冷冷立在瓦顶上,盯着下方。 “陈——” 陈九州伸出手,冷冷掩住王栋的嘴。 王栋立即会意,“周统领,我们现在怎么办!龚彪大统领还没回城。” 这番话,让立在瓦顶的黑袍老妪,微微皱了皱眉,显得兴致全无。 “杀了他们!” “杀!” 至少有三四百的郡兵,不知都从哪儿冒出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朝着陈九州几人砍来。 饶是王栋等人身手不错,也无法应付越来越多的刀剑,不到一会儿,已经有两个黑衣组死士,伏尸当场。 “保护——周统领!”王栋手舞双刀,将两个举刀砍来的郡兵,暴怒割断了脖子。 “退去角落。”陈九州低喝了一声。 四面环敌的厮杀,太难以兼顾。 余下的三个黑衣组死士,听到陈九州的话后,急忙往一处墙角退去,期望着在敌人步弓手准备之前,能杀出一条血路。 瓦顶上,看得有些不耐烦的黑袍老妪,冷冷抽出怀里的软剑,准备跃下去,将面前的几人杀光。 却不料—— 一只手从后面,冷冷攀住了她的肩膀。 黑袍老妪惊得回头。 随后便看见,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一个戴着竹笠的矫健人影,正稳稳立在她的身后。 “别动,我杀人从不眨眼。” 声音四平八稳,却惊得黑袍老妪,如临大敌。 275 大义灭亲 瓦顶上,老妪已然是脸色发白,她猜的出来,后面攀着她的人,绝对是个高手。 咬着牙,老妪忽而扬起一只手,想把袖子里的毒粉往后泼去,却不料毒粉还没泼出,便被一把长剑狠狠斩下。 若非是收得快,估计连手都要被斩断,但饶是如此,依然有二指被瞬间削断,痛得她厉声高叫。 “跟你说过,我杀人从不眨眼。” 嗡—— 老妪黑袍一掀,顿时又是无数毒粉泼出,空气中,尽是甘甜的气味。 借着机会,老妪身子一掠,迅速掠到了十步之外,继而又趁着夜色,狼狈地隐去身子。 立在瓦顶上的竹笠人影,稍稍一顿之后,迅速舞起长剑,往下方杀去。 原本被逼入死角的陈九州几人,瞬间有了喘息之机。 不用猜陈九州也知道,这戴着竹笠的是谁。 “小心!” 剑影闪过,一个想要下黑手的郡兵,立即倒在地上。 “走!”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郡兵涌来,并无他法,只能一边厮杀,一边往后撤去。 好不容易用了障眼法,五个人才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间兵器房里。 “陈相!末将来迟!”掀开竹笠,高堂贯先是狂喜之后,又带着满脸的愧疚。 “贯兄,不算迟了。”陈九州摆着手,刚才若非是高堂贯赶来,他们可真就凶多吉少了。 “陈相,现在怎么办?”王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忍不住开口。 陈九州冷冷思考着,这等时候,等肯定是不能等的,即便打跑了那位黑衣高手,但有龚峦在,瘟灾的危机,还是暗流汹涌。 “贯兄,本相交给你一个任务。” “陈相请说!” “潜入郡府的公务处,把龚峦这个杂种,给本相揪出来!” “那陈相?” “放心,他们一时半会的,还发现不了。” 高堂贯犹豫了下,最终点点头,迅速掠出了兵器房。 …… 郡府公务处,外面的厮杀,龚峦早已经听在耳里,此时,已经吓得束手无策。 那只捏在手上的信号箭,也久久不敢射出去。 “废物!给我!”老妪苍白着脸色,大骂着抢过信号箭。 只需将信号箭发出,那么正个西山郡里的十七口老井,都会被投入瘟毒。 “你等什么!你的八万两银子,足够你富贵一生了!” 龚峦不敢答,只知浑身发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妪冷笑着,用断了指头的手,抢过一把弓,便搭上了信号箭,准备射上夜空。 她已经能羽箭,东楚即便尸殍千里的惨象。 “东楚,去死吧!” 信号箭划破夜空,眼看着就要在夜色中炸开,释放出可怕的信号。 却不料这时—— 亦有另一支羽箭,从远处穿梭而来,极准地戳碎了信号箭的箭镞,原本要炸开的信号,也瞬间偃旗息鼓。 “这?” 不仅是老妪,连龚峦也随着面色大变。 “又是他!”老妪吐出一句后,愤恨无比地厉叫一声,掠起身子往远方遁去。 只余下一脸懵逼的龚峦,一时不知该如何。 “来、来人!”怔了许久,龚峦才如梦方醒,一边怒喊着,一边往郡府外疯狂跑去。 “快!杀!杀死他!” 龚峦吓得摇摇晃晃,循着走出郡府的路,疯狂逃命。 “刺客!都进去,进去杀刺客啊!” 龚峦喊着,即便喊得嗓子哑了,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依旧不敢放松。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投瘟毒了,只想马上出城,离开东楚。 从一个郡兵统领手上,抢去一匹马后,龚峦立即往城门奔袭而去。 “开城门!老子是龚峦!快开城门!” 十几个守城兵微微错愕之后,急忙把城门打开。 龚峦舒了口气,得意地骑着马,甚至连逃跑路线都想好了,只需要躲过一段追捕的时间,到时候再悄悄跟着商船,转道乞活山,继而去中原…… 咔嚓—— 一道刀光,打断了龚峦的思绪,原本骑着的马,也被人削去了马腿,痛苦地栽倒在地。 “谁!谁敢拦我!” “我敢拦你!” 夜色的雾气缓缓散开,一张龚峦再熟悉不过的脸,缓缓显露出来。 那张脸上,满是滔天的怒意。 “大、大哥!你、你这么回来了!” “别叫我大哥!你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吧!”龚彪咬着牙,双目变得赤红。 从林堂几百人的时候开始,他便一直跟着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成了一个守郡之将,原指望着以后还有一番建树,立功封侯,光耀门楣。 现在倒好,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若非是黑衣组及时飞书,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大哥,我知错了!我、我有八万两银子,我都给你!我以后定然会好好听话。” 锵! 龚彪愤怒地抽刀,将飘到面前的银票,立即就绞碎了几张。 “通敌卖国,陈相早有说,当斩!” “大哥!大哥饶命!” 龚峦吓得跪倒在地,不断冲着龚彪叩头。 龚彪红了眼睛,抽出了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不远处。 陈九州几人静静看着。 “陈相,若是龚彪顾念亲情,恐怕会放走这奸人。”王栋担心地开口。 高堂贯站在一边,也点头称是。 “再等等吧。”陈九州叹了口气,这时候他要是出手杀死龚峦,无疑会和龚彪有了隔阂。 他很希望,龚彪能大义灭亲,毕竟龚峦能做出这等事情,已经是罪无可赦了。 “身为兄长,乃是不教之罪!”龚彪抬头怒吼,长刀一横,将自己一根手臂斩断。 全场皆是震惊,连陈九州也不禁抬头,高看了龚彪几分。 “此乃我之罪,然,你的罪行,还未施惩!” 龚峦吓得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龚彪喘着大气,把刀往下一斩,瞬间,跪在地上的龚峦,人头落地。 276 官坊公文 “罪臣拜见陈相!”郡府里,龚彪颤声跪地。 陈九州沉默抬头,看着龚彪的断臂,心底不是滋味。 若按着他来想,龚彪根本不用赎什么罪,可惜,偏偏是个傲血的汉子。 “你自断一臂,已经是抵过了,本相免你无罪。”陈九州叹着气。 “多谢陈相!”站起来,龚彪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晕倒在地。 “王栋,去请大夫。” 陈九州沉默地走出公务处,后头的高堂贯,一时有些发懵。 “陈相,莫非是还留在西山郡?” “自然。西山郡里,那些要投瘟毒的死士都被处理了,眼下这江岸一带,可没有比西山郡更好的地方。” “陈相,即便留在西山郡,郡府也比较安全一些。” “你不懂,本相还不能暴露。记住了,如今在西山郡里,除了黑衣组,便只有你和龚彪知道,可别胡咧咧的,什么都吐出去。” 陈九州还指望着反杀一波呢。 高堂贯哑然失笑,“陈相放心,从今天起,我什么都不说,我是个哑巴。” “咦?”陈九州回过头,脸色怔了怔,“这感情好,贯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今日开始,你就是个哑巴。” “陈相,你这是——” 高堂贯很快就明白了,当跟着陈九州走回客栈的时候,陈九州的介绍是这样的。 “终于找到了西山郡的远亲,他是个哑巴,叫他小贯就好了。” “陈公子,你们家是不是有什么遗传啊,你是天阉,他又是哑巴?”灵儿同情地开口。 连着许昌清和许茹,也皆是一脸叹息。 陈九州极度无奈,这估计再拖下去,真要成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许前辈,你们这两日,是准备离开西山郡了吧?” 听见陈九州的这一句,对面的三人,脸色都黯淡下来。 “不瞒陈公子,我们已经去问过了,但、但我等是南梁人,没有东楚牙牌,官坊的人不愿意给出关公文。” “没有出关公文,即便去了其他郡,也是没办法出城。再不行的话,我们只能南下去东楚蛮林郡,私渡过去了。” 陈九州皱起眉头,他早已经和贾和交待过,不管是楚人还是梁人,在如今这种需要磨合的时候,要一视同仁。 贾和应当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想来,只是官坊那边小吏的自作主张了。 “陈公子,你不知道,西山郡里并不是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很多梁人,都是逃难来的,每天都会去官坊那里,哀求着给出关公文。”灵儿一脸的怒气。 “都怪那个陈九州,奸人当相,百姓受苦!” 后头的高堂贯,毫无预兆地咳出几声,被陈九州回头一瞪,急忙捂住了嘴。 “没有公文,眼下……只能留在西山郡里了。或许那些东楚官吏,见着我等可怜,说不定过几日便会大发善心。” “陈公子,你真要留在西山郡吗?倒不如明天和我们一起过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灵儿握着拳头。 许茹抬起脸,看着陈九州,欲言又止。 “东楚一朝得势,恐怕是不会放过我们这些亡国梁人的。”许昌清捶胸顿足,叹气了好几声,才转身往房间走去。 陈九州心底亦有些发愁,他不怪那些官坊小吏,真的不怪,要知道,东楚这近百年的孱弱,南梁的欺侮可要过分多了。 但如今的局势,要想稳住这近乎二州的东楚国土,那么楚人和梁人的磨合,必不可少。 “陈相,要不然我去告诉龚彪一声,让他开公文就成了。”回到房间,高堂贯难得能开口说话。 “不行,这样还是治标不治本。”陈九州摇了摇头,细想一番之后,“楚人与梁人仇恨百年,这个结子需要慢慢解开,否则的话,若是他年东楚势弱,南梁复国崛起,又是不死不休的场面。” “贯兄,你这样,去告诉龚彪,就说安排几十个信得过的郡兵,扮成马匪,假装杀到郡里。” “马匪?陈相要做什么?”高堂贯怔了怔。 “要让西山郡里,那些楚人和梁人合作一次,而且要合作愉快。” …… 翌日清晨。 天色才刚微微亮,灵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来,拼命拍着房门,直到陈九州起床,揉着眼睛走出来。 “陈公子,赶紧的,今天多人得很,起码有两三百人!咱们南梁人同舟共济,肯定要让官坊开公文!” 陈九州有些无奈,洗了一把脸后,便和高堂贯一道,跟在许家人后面,往郡府不远的官坊走去。 沿途之中,亦有不少梁人走来,偶尔会打个招呼。 一个半大的屁娃子,居然还跑过来,安慰了陈九州两声。 “别怕,东楚的奸相再坏,也改变不了我们南梁人的决心!” 陈九州顿在原地,抽了抽嘴巴。 我去特么的造谣不得好死…… 277 楚人和梁人 东楚的官坊,实则和后世的街道办事处差不多,每个郡县都会有,大多帮着办一些繁琐的民事。 待陈九州等人赶到官坊,已经是日上三竿。 目光所及,一大群的梁人百姓,各自垂头丧气地等在官坊外头,只等有小吏出来,便立即冲上去喋喋不休。 “陈、陈公子,你吃些东西吧。”许茹打开油纸,递到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也不客气,和高堂贯一人拿了两个,一边吃着,一边看向官坊的情况。 官坊里的小吏,似乎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干脆推来两三架马车,堆在门口,不让梁人靠近。 “真是过分!我等梁人,何时受过这等耻辱!”老规矩,许昌清又开始捶胸顿足。 陈九州真怕他多捶几下,就这么去了。 “许前辈,先别着急。” “如何能不着急,这些东楚官坊,已经扼死我们的脖子了!” 陈九州抬起头,看向官坊里的情况,那些小吏,同样目光仇视地看着外面的梁人,陪守着的郡兵,亦是一脸不善。 伸出手,陈九州捅了捅旁边的高堂贯。 高堂贯涨红着脸把包子咽下去,才抬起脸看天色,随即冲着陈九州点点头。 “咦?哪儿来的奔马声?” 离着远些的几个梁人,愕然开口。 他们没有发现,此时西山郡城门的郡兵,已经悄悄退去。 “老子是西山恶鬼寨!识相者,乖乖把银子拿出来,丢入袋里!” 不多时,几十骑凶神恶煞的土匪,脸上蒙着黑巾,马未到,人声先至。 这名字不错,至少威慑力有了。 陈九州不动声色地一笑,带着高堂贯,缓缓退到一边。 早有交待,龚彪这些人,只会虚张声势,并不会伤人,当然,若是打起来,估计得做做样子。 “马匪!怎的又有马匪!” “快!快跑啊!” 几十个马匪朝天大笑,骑着烈马,很快封堵了逃跑的街路。 “都杀了!不管楚人梁人,都一起杀了!” “杀了再取银子,省得麻烦!” 瞬间,原本在场中的人,都立即脸色大骇。 别说等什么郡兵赶到,眼下活命要紧。 “过来!都过来!”一个小吏大声呼喊,呼唤着外面的人,都退到官坊里。 “坊里有些刀剑棍棒,快去取啊!” 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官坊外,三百余的梁人疯狂往官坊冲去。 “演的不错。”陈九州难得夸了一句。 “陈公子,你还傻愣着做什么!都吓到说胡话了!”灵儿淌着满头大汗,一副怒其不争。 “陈公子,你快随我们走!”许茹伸出手,抓住陈九州的手臂,红着脸往官坊里跑。 高堂贯怔住,帮东楚丞相逃命,向来是他做的事情。 “小贯,跑啊,你又不会武功。”陈九州气骂了一句。 “对啊,我还是哑巴。” “你特么——” 幸好人多嘈杂,往前跑的许家人并未听见。 “不管是梁人楚人,都拿起武器,跟我一起杀退马匪!”先前的那位小吏,又开始高喊。 “我等都知,楚梁两地,若非是当初各建一国,便属同族之人,共饮楚江水,共居南陲之地!” “今日起,不管梁人楚人,只要杀退马匪,皆是大功!出关公文,应有尽有!” 终于,原本惊惊乍乍的人群,蓦然激动起来。 “对!杀退马匪!我等皆是平民,无外乎有瓦遮顶,有粟入锅!” “东楚陈九州,我已经有听说,免我南梁故地赋税三月,休养生息!” “若有孤苦者,亦会分发一笔抚恤金!” “当真?尔等此言当真?” “官栏上早有榜文,为何不看,此事已经昭告天下,断不会有假。” “好!我等合力,先杀退马匪!” 一道又一道的信息,刺激着这些南梁人的脑海,原来,东楚并非是很坏,只是一路道听途说,才会被人蒙蔽。 “不管是东楚还是南梁,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立在官坊外,陈九州平静开口,“屋头有瓦,锅中有粟,膝下有子,生活有盼。” 陈九州身边,许茹蓦然一怔。 “陈公子这番话,发人深省,似乎……与我那位闺蜜,说的差不多。” “闺蜜?赵国里的?” 许茹急忙垂下头,不敢再接话。 “老夫许久不动手,尔等都忘了,老夫恶鬼五连鞭的称号!” 许昌清抓了根打鞭便要冲上去,差点没把老腰闪了,惊得旁边的高堂贯,一把扯了回来。 “许前辈,悠着点。”陈九州急忙开口。 “不用前辈的五连鞭出手,已经要打赢了的。” 许昌清一声冷笑,“算他们运气好,若是老夫出手,铁定是尸骨无存的。” “自然……” 此刻,由于官坊外人群的士气高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马匪已经是边骂边退。 当然,这撤退姿势在陈九州看来,也是演的不错。 “吼——” 场中的人,都变得兴奋异常,也不分楚人梁人,拖着就抱到了怀里。 一个南梁大爷,不小心抱住一个东楚老寡妇,这滋滋的眼神,估摸着要发生点什么故事。 “自今日起,凡南梁人需求出关公文,一视同仁!可立即前来办理!” “不过,我先前已经说过,梁人若是回归故土,耕作犁田,可免去三个月的赋税。” 若非是形势所逼,谁愿意离开故土。 霎时间,原本期盼着出关的许多梁人,瞬间没了离家的念头,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兴奋地说着回乡的打算。 278 故人北去 “许前辈,你们不回乡吗?”陈九州有点疑惑。 不少南梁百姓都欣喜地回乡,偏偏这许家人,却没有半点归根的意思。 “不回了。”许昌清叹了口气,“家里的房产良田,前些日子都变卖了,索性便按着原计划,直接去赵国吧。这样一来,小女也能遂了心愿。” 许茹微微点头。 “陈公子,你也不回乡吗?” “呃,我自然要回的,过些时候便回,家里还有两个猪场,等着我继承的。” “那……就与陈公子告别了。” “今日天气刚好,择日不如撞日,陈公子,你我一见如故,可惜啊,不能再继续同行。”许昌清抹了抹眼睛,老泪纵横。 陈九州看得出来,这应该不是装的,老瓢子情到深处了。 “救命之恩,我陈某没齿难忘,日后但凡遇着事情,只需书信一封到西山郡,我必然会出手。” 陈九州认真躬身,后面的高堂贯亦是如此,若非是许家人,陈九州早已经横死在江岸边。 “陈公子,你一个天阉之人……呸呸,你又不是什么权贵,还能帮我们赶跑坏人不成?”灵儿嬉笑道。 “能的,只要遇着事情,我肯定帮忙。” “哈哈,要是我们去了赵国,那些大官权贵为难我们呢?” “我帮你们揍他。”陈九州露出笑容。 这句真不是假话,如今东楚占有两郡之地,隐隐和徐国分庭抗礼。 东楚,已经崛起了。 “灵儿可记住了!” “那陈公子,我们取了公文,便告辞了……”许茹眉眼间,尽是一阵叹息。 多好的一个人呐,偏偏是个天阉之身。 “陈公子,你亦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许茹走前两步,红着脸抱了抱陈九州。 在这等封建年代,女子有此动作,已经是极大的勇气了。 “我去了赵国,会多寻良方,或、或许天阉,并非是绝症。” 陈九州脸色一阵无语,“陈某谢过。” “哈哈,陈公子,我等便先告辞了。” “前辈等等,这是我刚才去求的出关公文,还请前辈无须操劳,带上即可。”陈九州掏出一份早写好的公文,递了过去。 “咦,你已经取了啊。”许昌清笑着接过,“原本也想离开东楚的吧,听着免赋三月,又想着回乡了?” “那陈九州啊,总算做了件人事。” 陈九州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陈公子,有缘再见。若哪一天天阉治好了,便来信告诉我,只要茹儿还没嫁出去,你都是我许昌清东床快婿的最好人选。” 许茹红着脸,却没有反驳。 “我也想陈公子做姑爷来着,哎哎,可惜身子不争气。” 这特么的叫人话吗…… 陈九州颇为无奈,看着离开的许家人背影,不断挥手送别。 不多久,在许家人离去之后,官坊前的梁人,也各自有了打算,渐渐散去。 “陈相,问过了,官坊那边会通告整个东楚,想必会有很多梁人,吃了定心丸之后,会很快还乡耕种。” 陈九州松了口气,若是不能稀释民愤,即便吞了大半个南梁,迟早也会闹出事情。 “贯兄,国都那边怎么样了?”龚峦的事情完结,陈九州才有时间慢慢理清国都那边的头绪。 “陈相,说起来就来气。”高堂贯声音发沉,“那位小皇帝不知听信了谁的狗话,真以为陈相死了,便迫不及待地要亲政。现如今,在朝堂里安排了不少人,要不是军师他们拦着,估计都想把丞相的位置让给其他人。” 夏琥有这一出并不奇怪,这小舅子吧,你说他傻,但他还知道想收拢权利,你说他不傻吧,偏偏办了这么多蠢事。 反正一句话,挺能瞎闹腾的。 “陈相,不若立即回都!” “不急。”陈九州摇着头,这样回去的话,这一场就白忙活了,他要做的,便是揪出藏在东楚的黑手。 “贯兄,老贾那边还说了什么?” 高堂贯想了想,“军师有说,让你放心布局,国都那边的话,他会尽量拖住时间。” “另外,像忠勇侯这类定边大将,也不会让他们回都。” “不愧是燕国之狐。”陈九州笑了笑。 这样一来,即便是夏琥再胡闹,无法得到兵权,也只能干瞪眼。 正是因为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在先前,陈九州一直把兵权牢牢握在手中,不管是林堂李隆,抑或是忠勇侯何通,甚至是国都里的赵麟,那都是过命的生死兄弟。 小皇帝要夺兵权,可没那么容易。 当然,短期还好,若是长期时间之后,他还没回国都,被误认死亡的话,那么东楚的局势,将会大变。 所以,陈九州现在,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揪出藏在幕后的黑手,不管是什么莹妃,或者是贼党首领,都一一不能放过。 279 垂帘听政的莹妃 东楚国都,金銮殿。 坐在龙椅上,夏琥显得无比意气风发。 陈九州生死未卜,他终于有了咸鱼翻身的成就感。那张辅国大臣的鎏金椅,早就被他扔到一边了。 而此时,在他的身后,那位莹妃也有了特权,开始垂帘听政了。 “众卿,朕欲举办一个庆典,众卿意下如何?” 这一句,让殿下的贾和等人,神色愈加不满。 即便知道现在陈九州很安全,但放在其他人眼中,分明是陈相生死未卜,而陛下为了庆祝亲政,已经要办庆典了。 这该让人怎么想? 要知道,陈九州乃是整个东楚的军魂,民心所向。 “陛下,这使不得。”甄炳是第一个出列的,即便作为国丈,但他终究分得清利弊。 “如今,还是全力寻找陈相的下落为好。” 夏琥脸色变得不悦,心底里,虽然他也不希望陈九州马上死了,最好的结果,至少要帮着多占几个州,然后再死。 但死……便死了,还能亲政,现在东楚国力不弱,守住二州之地,或许不会太难。 “陈相已经死了。”说话的人,并非是夏琥,而是垂帘听政的莹妃。 声音里,似是带着一股叹息。 “本宫都听说了,陈相被贼人追杀,溺死楚江……是我东楚的不幸。陛下,这庆典还是不办的好,倒不如办个悼会,祭奠陈相。” 臣列中,贾和冷冷抬头,不得不说,这莹妃的手段,比起夏琥可要高明多了。 只要陈九州的死一落实,那么要不了多久,东楚的权利更迭,便会随着时间平稳过度。 好手段啊,贾和都有些佩服起这位莹妃了。 “莹妃此言……也不是不可,陈相劳苦功高,确实可要举办一个悼会——” “陛下。”贾和缓缓出列。 珠帘里,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莹妃满脸变得狰狞。 陈九州不在国都,现在她最忌讳的人,莫过于这位燕国之狐。 “贾太尉有本奏么?”夏琥语气懒懒,对于贾和,他也是不怎么待见,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和是陈九州的老搭档,以后还得找个机会换掉。 “臣有本奏。”贾和声音平静,“陛下也知,臣与陈相乃是至交,还请陛下体谅,将悼会的事情交给微臣。” “你要去办悼会?”夏琥怔了怔,他原来还以为贾和要苦劝的,然后阻止什么举办悼会。 “不愧燕国之狐。”珠帘里,莹妃眯起了眼睛。 贾和此举,为顺应之策,凭着曾经和陈九州的关系,再加上太尉身份,揽住悼会的组织权,很能说得过去。 “既然如此,那便交由贾太尉吧。”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夏琥蓦然想起后边听政的莹妃,转过头,露出温柔的笑容。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了皇妃,过个不久或许还要诞下龙子,该有一份魄力了。 “缅怀陈相之后,我东楚,便该进入新的征程!退朝!” 朝堂上,响起稀稀落落的附和声。 出得大殿,贾和脚步迈得飞快,在拐到御花园之后,他才缓缓慢下动作。 “军师?”左龙从旁走出,声音带着凝重。 “要下手了。”贾和咬着牙。 左龙急忙抬头,目光透过前方,隐隐看见有人影闪去。 “陛下的意思?” 贾和沉默了下,摇着头,“应当不是,小皇帝还没有那么大的手段。” “那是——” “左龙,派人去通知裴峰和赵麟,还有武程,等会赶去太尉府。” “军师放心。” 贾和沉沉叹出一口气,“希望一切能如陈相所愿,把这帮人都揪出来。” “军师,公主那边,一直都在探问陈相的消息,你看要不要?” “事关重大……,稳妥为上,暂时先不说吧。” 左龙也苦涩地点点头,那位公主对于陈相的痴情,都是有目共睹的。 此时,丞相府邸。 一脸担忧的夏骊,已经打包好行囊,准备出都,前去江岸那边,寻找陈九州的踪迹。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主,太危险了。”绿罗急忙劝道,类似的话,她不知说了多少回,但这一次,公主好像是认真了。 “本宫不管,陈九州哪怕是死了,本宫也要把他的尸首找到,回东楚安葬。”一边说着,夏骊一边红了眼睛。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回的时候,陈九州被老臣行刺,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放在马车上准备拉回府邸,却没想到,半路突然醒了过来。 “祸、祸害遗千年,陈九州,肯、肯定还活着的。” 280 贾和的怒火 陈九州坐在客栈的木椅上,冷冷翻着新到的卷宗。 “这小犊子,真叫人不省心。” 能让陈九州骂成小犊子的,除了金銮殿里的小皇帝,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旁边的高堂贯和王栋,各自抽了抽嘴巴,不敢附声。 “终究,还是缺一个引蛇出洞的办法。” …… 整个东楚,除去镇守边疆的军队,如今的国都里正式的军队,只有赵麟的一万奔狼营。 此时,奔狼营的营寨里,赵麟正赤着上身,站在练兵场的楼台上,冷冷操练着军队。 在下方,一万新军不时跟着赵麟的动作,一气呵成。 但在其中,亦有年纪小一些的,体力还跟不上,操练十余遍之后,再也使不上力气,只得狼狈地喘着粗气,蹲在原地。 “起来!”赵麟回头发现,登时一声怒喝。 “我奔狼营不收废物!” 被吼的新兵,急忙撑着身子,又跟着操练一遍,可惜动作刚完,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软绵绵地瘫坐在泥地里。 “废物!”赵麟跃下楼台,怒喝了声,从旁取了一根打鞭,循着队列,往支持不住的几个新兵,狠狠抽了过去。 剧烈的惨叫,瞬间传遍了整个练兵场。 直到打鞭染血,赵麟才不甘不愿地回了身子,让人把几个浑身是血的新兵,丢到一处。 “我东楚没有弱兵!只有吃不了苦的废物!” “几位,请滚出奔狼营!” 几个新兵一路嚎啕,奔出营寨之后,越想越不服气,索性跑到官坊,将赵麟告了个苛责兵士的罪名。 御花园里,贾和烦躁地揉着额头。 “所以,只是为了操练,你便动手打人?我听说,其中有一个,连腰骨都快抽断了。” “军师,别听他们胡说,哪里会断。”站在面前的赵麟,明显有点不服气。 “已经告到官坊了。”贾和脸色骤冷,“即便陈相不在,赵统领也该遵守军规。” 这一句,让赵麟也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军师这是何意,我赵麟哪里犯了军规?” “苛责殴打兵士,不算犯了军规?” “敢问军师,若训练都不过关,日后谈何上战场?” “不过是新兵,总该要适应的时间,赵统领,你做的有些过了。” “再问军师,若是徐国来攻,是否也给适应的时间?” “强词夺理!”贾和烦躁地起身,将面前的卷宗掀飞,“你们是否都以为陈相死了?本军师的话,是不打算听了么!” “不敢,末将愿意受罚,请军师按规矩,让官坊来人便是。”赵麟也冷冷转身,径直往后走去。 “好大的胆!看来,你们都以为陈相死了!” “若有下次,本军师定会上奏,撤去你的大统领职务!你莫非以为,曾经有了陈相帮衬,自己便算东楚大将了!敢问赵统领,东楚两次大战,你又在何处?都是林堂,李隆,白鸾,以及忠勇侯这些人,一次次为国请命!不惧生死!” “当初陈相要立你为大将,我原本就不同意,不过寸功尔尔,如何能与其他定边大将,平起平坐!” 赵麟咬着牙,停下脚步,亦是转过头,满脸怒气。 “军师,说到底了,你不过还是在意,我当初随着国贼鲁长风叛乱!” “是又如何!以你现在训兵的手段,本就不堪大用!” 哐啷—— 赵麟也是个急脾气,恼得上头,直接掏出怀里的虎符,掷到了地上。 “也罢,老子不干了!” “一介腐儒,也想做陈相的位子!你凭什么,你可有陈相的能耐!别说陈相死了,即便陈相没死,我赵麟也定然不服你!” “大胆!”贾和气得脸色发白,扬手怒指,“左龙,给我拿下!” “军师——” “莫非连你也不听我的!” “军师……稍安勿躁,或许赵统领只是一时心急。”左龙叹着气。 “左兄,不用劝他,陈相死了之后,他已经想着吞权了!左右,这什么狗屁大统领,老子不伺候!” 言罢,赵麟冷冷转身,不再看贾和一眼。 “哎呀,军师,赵兄,你们都是何必!” 可惜,左龙终究劝不住,陈九州的事情,如同一把利刃,久而久之,割断了诸多大将团结一心的长线。 “天暗了的。”站在皇宫的台楼上,鲁潇笑得春风满面。 “这是一个好机会。” “确实是。”鲁潇身后,一个全身黑袍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但举事之前,还须先查清楚,这是不是苦肉计。” “苦肉计?”鲁潇摇着头,“我虽然是个女子,但也看得出来,陈九州一死,那位燕国之狐,根本就压不住那些东楚大将,迟早要乱的。” “确定陈九州死了么。” “应当无误,问过黄家那边的人了,那种情况下,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尸体呢?” “估计沉江喂鱼了。黄家的人当时也不敢去找,为了活命,迅速转移入了密林。” 黑袍男子沉默着,缓缓摇头,“我总是有点不放心。除非,是确认到陈九州的尸体。” “这是好机会,错过了,奔狼营的兵权,会很快落到贾和手上。” 黑袍男子冷静地抬起目光,“给我一些时间,我再好好想想。” 281 奸妃 东楚,金銮殿。 一脸闷闷的赵麟,难得上了一次朝堂,当然,还是太监去传令的,否则依着他的脾气,早就打包离开国都了。 此刻,坐在龙椅上的夏琥,幽幽叹了口气后。 “陈相在世之时,便时常说将相之和,朕觉得这是对的,贾太尉,你前两日说的话,确实是重了些。” 贾和沉着脸,“微臣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传到陛下耳里。” “哈哈,贾太尉乃是我东楚栋梁,所做之事,朕自然要多多关心嘛。” 这实则是一句废话。 “赵麟。”转过目光,夏琥微笑开口。 “臣在!”赵麟稳稳出列。 “朕才想起来,先前被五千贼党埋伏,乃是赵麟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此乃大功!当赏!” “不如,就加封侯爵如何?哈哈,朕今日便封你为奔狼侯!” “陛下,这——” 不仅是赵麟懵逼,连着朝堂上的贾和等人,也是脸色一顿。 赵麟苛责兵士,即便不是重罪,也不能无功而赏吧,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小皇帝在拉拢。 “赵卿家,还不谢恩。”珠帘里,传出莹妃友善的声音。 “赵卿家乃是我东楚栋梁,受得起这份奖赏,本宫对于赵卿家,可是慕名许久了。” “谢陛下,谢娘娘!”赵麟喜得跪地,连连叩头。 “哈哈赵麟啊,你下次再扔虎符,朕可就不还给你了。” 赵麟尴尬地挠了挠头,接过太监递来的虎符,不知觉间,回列的身子,离着贾和那边的人,已经越来越远。 “陛下,这如何使得!无功而赏,诸将可恐不服气。”贾和咬着牙,急忙出列。 夏琥扭过头,看着臣列里,赵麟的面色越发不善,暗暗笑出了声。 即便陈九州不在,这个贾和也是个刺头,现在倒好,陈九州留下的那帮人,开始内讧了。 “贾太尉,你何须如此。”夏琥还没开口,珠帘里的莹妃已经发声。 “你与赵卿家,都是我东楚栋梁,哎……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槌鼓一般,响在朝堂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陛下,陈相留下的赏罚规则,如何能破例!”贾和还不放弃,急忙又拱起双手。 “退朝!”夏琥懒得看他一眼,喊了“退朝”,便立即起身往后走去。 “吾皇万岁万万岁。” …… “权利更迭,有流血牺牲再正常不过,还请陛下记住这一点。”寝宫里,鲁潇依偎在夏琥怀里,柔声开口。 “朕自然懂的,先前陈九州在的时候,朕也不过是藏拙。” “臣妾早就发现了,陛下实则有定国之才,他日还会逐鹿天下,千古留名。” 这一句,让夏琥听得脸色涨红。 “爱妃,你莫非是在讨好朕?” “陛下,臣妾不敢妄言,臣妾看陛下,确是一代明君,只是先前被陈九州欺成傀儡,藏拙罢了。” “哈哈,果然还是爱妃懂朕!那你说来听听,朕下一步,该怎么把贾和这帮人,全部赶出去?” “陛下,臣妾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干预国政。” “无妨,爱妃乃是朕的军师,朕是看好你的。” 鲁潇垂下头,眼里露出凶光,“陛下,依着臣妾的意思,贾太尉如今,乃是我东楚不安的根源,倒不如寻个由头,杀了如何?” “杀了?”夏琥脸色一怔,久久陷入沉思,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贾太尉乃是东楚的不世功臣,若是杀了,东楚很可能陷入大乱。” 鲁潇干笑一声,“臣妾逗陛下呢,贾太尉如何能胡乱杀的,倒不如多想法子,把兵权都牢牢抓在陛下手上。” “这是正话。”夏琥得意地起身,“朕已经想的清楚了,以往过于依赖陈九州,所以东楚百姓,都以为朕不懂行兵布阵,不懂政事民和。” “他们都错了,陛下乃是千古明君。”鲁潇急忙接口。 “臣妾倒是还有个主意。”鲁潇堆出柔和的笑容,“把那些定边大将,忠勇侯,无双侯,威武侯这些,全部召来国都。” “然后呢。”夏琥一副老成模样,想用手捻一下下巴的胡须,却发现还蓄得不够长。 “办个宴席啊,让他们交出虎符兵权。” “他们不交呢?” “先抓住他们的家人,不交的话,便当着他们的面,一个一个杀了,杀到他们不敢再放肆。” “这——” 鲁潇声音又变得温柔,“陛下乃是千古一帝,要想成功夺回兵权,流血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臣妾一直都会站在陛下这边,臣妾只会心疼陛下,不会骗陛下。” 282 忠勇侯的族人 “陛下,这叫杯酒释兵权。”似是讨好一般,鲁潇急忙又补上一句。 “杯酒释兵权?这主意好,朕等会便会传令,让威武侯那些人,速速返回国都,入宫觐见。” “陛下果然有明君之风!” “那是自然。不过爱妃,天色也深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鲁潇眼底,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憎恶,但很快掩饰过去。 “陛下,不如先去御书房看会书,奴家还未浴身。” “哈哈,好,那朕就等着爱妃了。” 拖着龙袍,夏琥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 待夏琥走远,一个黑袍人影,才缓缓从角落处走出来。 “你不该如此,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他是个废物。”鲁潇咬着牙。 “即便他是个废物,那也是东楚的皇帝。”黑袍人影语气缓下来,“不过,你刚才的主意不错,杯酒释兵权,若是成功的话,要不了多久,东楚的兵权,便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到时候,只需借个由头,把东楚所有的楚士调开,那么东楚的亡国厄运,便离不远了。” 鲁潇阴阴笑着,“主人,我有些不明白,东楚和你到底有多大的仇怨。你的父亲,总不会也国贼吧?” “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了。”黑袍男子语气不变,“你我联手的目的,都是统一的,只要东楚亡国,那便是共赢的事情。” “我也只是好奇,主人的身份,似乎并不像外来人。” 咔—— 黑袍男子冷冷出手,眨眼之间便化成一道残影,掠到了鲁潇身边,死死捏住她的喉咙。 “本殿说过了,不该问的别问,别持宠而娇,在本殿这里,你连只蚂蚁都算不上。” “主、主人放手。” “哼。” 黑袍男子松开手,语气还带着微微怒意,“便按着计划来做,要记住,你能活到现在,都是本殿的功劳。” “主人,我知道了。” 黑袍男子点头,冷冷往前走出几步,便隐入了角落中。 …… 回到太尉府,贾和依旧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最近的事情,他已经能预感到,皇帝身后的那帮人,很快要动手了。 “二、二哥,你得替大哥报仇!” 听见贾和回来,慕容鹿红肿着眼睛冲出,头上绑着麻袋,身上穿着孝服。 贾和看得无语,陈相还没死呢,这是要准备把他咒死吗。 “老三,别胡闹。” “二哥啊,大哥都走了,也不见你哭两声,你这兄弟情的,也太寡薄了。” “我……并非是不想悼念,而是没时间,这几日都很忙。” “那二哥送我离开东楚,我要回北燕,恳请父王出兵,我要帮大哥报仇!” “你回北燕,还没入城就被斩了!” “我不管,我要帮大哥报仇!” 贾和懒得再看,索性抬起腿,一脚把慕容鹿踢飞。 “来人,去把武侍郎请来。” “遵军师令。” 望着跳动的灯火,贾和已经知道,这场无声的战斗,快要打响了。 九江郡。 林堂接过圣旨,只冷冷看了一眼,便丢到了一边。 “第几道了?” “回侯爷,已经第四道圣旨。” “以后再有圣旨过来,直接把信鸽射死。” “这——” “让你办就办,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比起林堂,接到圣旨的何通,神色又紧张了几分。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相信了贾和,按兵不动。 …… 如此,反复几个方向的圣旨,连着下了四五道,几个定边大将,却无一人返回国都,这杯酒释兵权的事情,终究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真是好大的胆!”夏琥跳着脚,“这些逆贼,分明是不把朕放到眼里!朕要御驾亲征,灭了他们!” 充满戾气是声音,瞬间传遍了整个金銮殿。 贾和听得叹气,果然,陈九州不在,小皇帝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本宫也觉得,这些人过分了的,按理来说,回宫述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何一再推辞呢?莫非是有不臣之心了?” 这句话,无异于惊起惊涛骇浪,让不少的文武百官,脸色都是戚戚然。 贾和皱起眉头,越发觉得那位莹妃,绝对是有了问题。 “都不听朕的命令,该死的!忠勇侯这帮人,肯定想着忤逆了!” “陛下,先退朝吧。” 夏琥目光一转,也听出了鲁潇话里有话,急忙喊了“退朝”,便往后宫走去。 “忠勇侯的族人,尚在天子关那边。”后宫里,鲁潇笑着吐出一句。 便是这一句,让夏琥的脸色,变得无比狰狞起来。 283 陈九州没死? “忠勇侯的基业,原本便在天子关,虽然现在驻守在广陵郡那边,但已有许多族人,并未跟过去。” “臣妾虽然伤心,也不愿意看见这等事情,但杀鸡儆猴,终归是要做的,否则这天下间,只会说陛下是一个无能之君。” “他们敢!”夏琥猛然抬头,连着灌了几杯酒,神色变得愈发可怕。 “爱妃,依你来看,派谁去天子关,最为合适。” 这等事情,肯定要自己人才行,若是陈九州那边的派系,根本就使唤不动。 “陛下忘了吗?奔狼侯啊,他前些日子还说了,愿意为陛下赴死的。” “对了,朕怎么没想到,现在的奔狼侯,是朕的人!对,让奔狼侯即刻出军,七百里奔袭天子关,捉拿叛贼何通的族人!” “若是何通还不回都,朕便一个个都杀了!” “陛下果然英明,这才是杀鸡儆猴!” …… 天色将明,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从东楚国都出发,继而渡江,准备往江岸另一边的楚地奔袭而去。 站在江岸,贾和眉头皱的很深,左右看了几眼,发现无人后,才将一封书信取出,认真地看起来。 信上的内容很少,只有寥寥几行。 单纯从歪歪扭扭的字体来看,便能认得出是谁的笔迹。毕竟整个东楚,也只有那位陈相,会写出这种古怪的字体。 文龙,时机已到,引蛇出洞。 将信纸撕碎,随后吞入嘴里,贾和才沉沉迈着脚步,往后走去。 在他的后方,左龙和武程并列而站,脸上充满了坚毅。 “武程,人找到了么?” “军师放心,已经找到了,至少有七八分相像。” “好!立即动手!” “军师须小心,那个奸妃定然有帮手,黑衣组已经查到,四千御林军,至少有一大半被奸妃掌控了。” 贾和微微一笑,“武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要派赵麟离开国都。” “不是为了捉拿忠勇侯的家人么?” “不是。”贾和摇着头,“你看着吧,下一步的计划,她会让赵麟原地扎营,然后下命令,挡住回救的其他楚军。” 武程吸了口凉气,“这奸妃,当真是可怕。” “背后有人的。”贾和眯起眼睛,“我虽然还没查出那人是谁,不过我敢肯定,定然是东楚朝堂的人。捕捉信息的手段,着实太快了。” “陈相不在,这帮人宛若毫无顾忌了一般,却不知,只是在作茧自缚。” 东楚皇宫,夜深人静的御花园深处。 鲁潇只披了一件薄纱出来,脸面上,还留着微微的潮红,她故意撩起了裙摆,婀娜地扭动着身子。 却发现扭了许久,面前的男子,并无任何失态,反而是脸色,变得越来越沉。 “你这些本事,还是我教你的,莫非你想学以致用,来控制本殿么。”黑袍男子冷冷开口。 “主人,我不敢。” “本殿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葬花的小丫头,呵呵,这可没多久,你便如荡妇一般了。” 鲁潇并无恼意,反而是露出了笑容,似是得到了夸奖一般。 “还笑——” 黑袍男子冷冷伸手,捏住鲁潇的喉咙,“本殿且问你,奔狼营是怎么回事?你敢调出城!” “主人……松手。” “哼!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只要奔狼营出了城,就有可能脱离我们的控制!” “还是说,你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做事都不需要经过本殿了!” “主人……我不敢。” “我已经查出来,陈九州还没死!他便藏在旧都,操控着那些旧将!” 黑袍男子惊得松手,“此话当真?” “当真……咳咳,主人,如若不然,我为何要派奔狼营渡江,我要、我要杀了陈九州!杀了陈九州,替我父报仇!” 黑袍男子皱住眉头,“怪不得了,但你也不该如此任性。” “还请主人给我一个机会,只要奔狼营去的及时,杀死陈九州断无问题。” 黑袍男子陷入沉思,“陈九州还活着,确是一件大事,我先前就奇怪了,为何杯酒释兵权的时候,那几个定边大将,都有按兵不动的底气。原来,陈九州居然还活着!” “废物皇帝的玉带,我亦带了出来,到时候,我只需拿着玉带,奔狼营便如同见君,听我的号令!” 咔嚓—— 将一块山石踏碎,黑袍男子抢过玉带,冷冷往前走去。 “我知道主人也要渡江去旧都,还请主人带上我,我平生所愿,便是杀了陈九州!” “留在国都,本殿会抢先一步,把陈九州的人头带回来!” “主人!带上我!” “主人——” 待黑袍男子走远,鲁潇才缓缓抬头,神情间,露出了极度狰狞的笑容。 “恭送主人……去死吧。” “我鲁潇为父报仇没错,但绝不会再寄人篱下!我鲁潇,要做女帝!做东楚的女帝!” 284 奸相风范 “军师!陛下连夜召开殿会!” 正当贾和要披上亮银甲的时候,武程的一道消息,立即让他整个人顿住。 “连夜召开殿会?”贾和皱住眉头,心底也是发懵,一时也弄不清楚,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军师,去不去?” “定然要去。” 若是不去,日后极可能会落人把柄。 但这样一来,全盘计划极有可能被打乱。 “武程,你不用去,便留在外面等我的信号。” “记住,三更时分,便去江岸接人。” “三更时分?接人?军师,那个长得极像莹妃的女子,已经到了啊。” “莫问,记住接人。” 将亮银甲放下,贾和带着左龙,匆匆往皇宫走去。 只是离着金銮殿还有些远,远远的,便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呜咽声。 那哭声听在耳里,无比悲凉。 “谁人在哭?”贾和停下脚步,拉住一个相熟的小太监。 “回太尉,是莹妃,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贾和的眉头越发紧皱,心底里总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 “贾太尉,你可来了!你也劝一下莹妃吧,她现在要以死谢罪。” “为何以死谢罪?” 夏琥红了眼睛,“朕也是刚知道,莹妃受人胁迫,才会做了一些挑拨离间的事情。” “陛下信了?”贾和露出冷笑。 “贾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那胁迫之人,是用朕的性命为要挟,若非是为了朕!莹妃何苦受这么大的委屈!” “那微臣去劝两句。” 拨开人群,贾和冷冷往前走去,果不其然,即便被几个宫娥扶着,莹妃还是连眼睛都哭肿了。 “贾、贾太尉,本宫有罪!本宫差点误了东楚江山,贾太尉,你便让本宫自了吧!” 贾和干脆利落地让开身子,这模样,反而让莹妃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掩饰过去,随即急忙伸出手,抓住了旁边的甄炳。 “爱妃,你罪不至死,都是那个可恶的无耻之徒!”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那位胁迫莹妃的人,到底是谁?” 夏琥满脸怒色,“爱妃说,是一位潜入后宫的黑袍男子,戴着银色面具,还用朕的性命作为要挟,威逼莹妃就范。” “他现在人呢?” “莹妃说已经出城了,偷了朕的玉带,想要策反奔狼营!” “陛下,臣妾有罪!陛下,臣妾有罪啊!” 突然间,鲁潇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嘭的一声,没等一眨眼的功夫,便昏倒过去。 “爱妃!朕的爱妃啊!” “请太医,快请太医!” 整个殿前,响起一声声的惊叫。 贾和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沉。 …… 三更时间,国都外的江岸,已经吹起了凉人的江风。 武程正打着哈欠,冷不丁的,看见一艘江船,缓缓往岸边驶来。 江船上,似乎还有几道人影。 “陈、陈相?陈相!” 武程红了眼睛,大声狂呼,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往陈九州冲去。 “咦,居然是你,老贾呢?” 武程急忙遏制住心头的激动,“陈相,军师连夜进宫了。” “进宫做什么?” 陈九州脸色微顿,按着和贾和的商量,这个时候,该要封锁国都,准备引出奸妃,逼其露出马脚了。 “我也是刚得到密报,那位宫里的莹妃,已经自惭罪行,哭得要生要死的。” “自惭罪行?” “确是,听说是为了陛下的性命考虑,才被人胁迫。” “好一个莹妃啊。” 陈九州眯起眼睛,他故意蛰伏不出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位莹妃露出马腿,现在倒好,恶人先告状,开始玩苦肉计了。 “武程,随本相进宫。本相倒要看看,那位莹妃,到底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 东楚皇宫里。 没有人想到,深夜还赶来的人影,居然是陈九州。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夏琥,也惊得静默不语,如孩童一般,颤着身子过去请安。 “本相不过迟回一些,听说你做了不少事情。” “陈相……” “站好。” 啪—— 陈九州一个耳光打过去,抽得夏琥差点趔趄倒地。 “出去一趟,本相也大抵想明白了,既然世人都称我为奸相,那我也不再顾忌你的帝家身份。” “束发之岁?即便再长两年,你的心性,依旧像孩童般愚蠢。” 夏琥不敢动,沉默地躬着身,那渐渐蓄起来的八字胡,也彻底成了笑话。 “莹妃在哪?” “在……在宫里,已经请太医过去了。” “把太医撤回来。”陈九州冷冷开口。 “陈相,这是为何?”夏琥咬着牙,“她是朕的爱妃,为了顾及朕的性命,才会被人胁迫!” “本相身子不适,需要太医调理一番。” “太医院里,多的是太医——” “她请哪个太医,本相便要哪个!”陈九州掷地有声,惊得夏琥连连后退。 周围的群臣,也纷纷退开,连着老侍郎甄炳,莹妃的父亲,这时候也变得噤若寒蝉。 285 莹妃的心机 “陛下,臣妾没事情,让、让太医先替陈相看身子要紧。” 这时候,摇摇晃晃的莹妃,突然间就走了出来,那东倒西歪的模样,把夏琥的心都揉碎了。 “莹妃,许久不见。”陈九州淡淡开口。 说句实话,若是有证据在手,他巴不得当场斩了这个奸妃,一场蛰伏下来,已经是实捶了,莹妃确实有问题。 “陈相,臣妾有礼。”莹妃身子发颤,似是显得极虚弱,连站都站不稳了。 好男人夏琥,急忙走过去,用瘦弱的肩膀,抵住了莹妃下落的姿势。 “本相且问你,你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不仅是陈九州,连着走过来的贾和,都是目光发冷。 “是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戴银色面具,有功夫傍身,臣妾若是不听话,便会被捏脖子,以陛下的生死威胁,呜呜——” 莹妃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没由来地眼眶一红,又开始了表演。 “陈相,我似是对你说过,这个人,当初便想收买我的。”后头的高堂贯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开口。 “也就是说,是那五千贼党的头领。” “正是。” “本相就觉得好笑了,他如何能潜入我东楚皇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莹妃是内应呢。” “陈相,朕以祖宗基业起誓,莹妃绝不是这样的人!” “住口!”陈九州目光发沉,为了一个奸妃,居然以祖宗基业起誓。 “传本相的命令,将莹妃锁入冷宫,谁再敢求情,别怪本相不客气!” 陈九州冷冷起身,他猜得出来,莹妃肯定是为了自保,才会把黑袍男子的事情说出来。 甚至还设了计,将黑袍男子陷入绝地之中。 这样的女子,心机太可怕了。 即便没有证据,陈九州也差点忍不住,要下令格杀。但这样一来,他和夏琥的君臣身份,也算彻底完了。 “将莹妃锁入冷宫,没有本相的命令,永世不得放出!” “当然,你若是亲政了,有了坐拥江山的本事,那便另说。” 临走,陈九州还不忘激励一把。 这阿斗,真是太难扶了。 …… 离着东楚国都,至少有千里之地。 黑袍男子捧着玉带,心底愤恨到了极点,若非是被陈九州还活着的消息乱了心智,哪里会被那个贱人蒙骗。 “你想杀我!你觉得翅膀硬了!贱人!贱人!”挥起手里的古朴黑剑,黑袍男子一个横斩之下,瞬间,便有几个奔狼营楚士被连腰斩断。 “保护少主!” 上千个黑衣人,纷纷聚到黑袍男子身边。 这一次,他算是倾尽了所有在东楚的力量,只可惜,成了一场笑话。 “别说玉带,即便你把皇帝搬来,本将也断不会背叛陈相和军师!” 这一出苦肉计,原本就是为了配合贾和,只可惜,落网的不是莹妃,而是面前的黑袍男子。 “奔狼营听我号令!杀了他!”赵麟冷冷举刀,长刀所向,数不清的奔狼营楚士,纷纷怒吼着扑杀上去。 不到多时,又有上百具的黑衣人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下去。 “起弩!” 嗡嗡嗡—— 后头的楚士,瞬间抽出短弩,冷冷瞄准场中的黑衣人。 赵麟果断挥手,他可没有兴致问投不投降,反正敢祸乱东楚的人,都该死! “杀杀!” 数不清的弩箭,开始朝被围住的黑衣人,劲射而去。 “少主,快逃!” 一排黑衣人疯狂地挡在身前,替那位黑袍男子争取着时间。 黑袍男子暴吼一声,脚刚踮起,却不料被射中小腿,又从半空栽下,滚落到沙尘里。 “继续射杀!不留活口!” 又是一轮的透射,场中的一千个黑衣人,到了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三百,拼命地挤成一团,护着那位黑袍男子。 “让本将看看,你还有多少死士!” 赵麟冷冷抬弓,照着黑袍男子射去,在穿透一个黑衣人的身子后,羽箭透出,又扎在黑袍男子身上。 嗝—— 黑袍男子喷出鲜血,身子摇摇晃晃,却还一直扶着自己的银色面具,不让落下。 “本将听军师说,你极有可能是朝堂上的人,这倒有趣,我便好好看看,你到对是谁——” “起烟!” 没等赵麟说完,随着黑袍男子的一声怒吼,一瞬间,一坨坨的火势,猛然炸了开来。 灰色的浓雾,弥漫住了四周,遮住人眼。 “这些人带着火油弹……自焚了。” “快!把烟扑开!”赵麟脸色大急,这些黑衣人的自焚,极有可能是在掩护。 “封锁住周围!即便是一只苍蝇,都不能让它飞出去!” 286 一山不容二虎 看着面前的浓烟,赵麟面色发沉,即便他已经很小心了,却也没有料到,这些贼人会留了这么一手。 “大统领,都自焚死了!”待扑开烟雾,立即有人回报。 赵麟冷着脸,忍住刺鼻的肉香气,走前几步,用刀挑开一个个黑衣人。 终于,在尸体的中间处,发现了一具戴着银面具的人影,即便黑袍烧了一半,依旧能辨认得出,正是先前的那位黑袍人。 “大统领,此乃大功。”周围有军士聚来,脸色狂喜。 可赵麟,脸上的疑云反而越来越重。 犹豫了下,他长刀一斩,割断了那颗半熟的人头,用布裹了,打算拿回国都,再让人细细辨认一番。 “收拾好阵亡的楚士,务必洗净身子,迎送英烈祠。” “诺!” 此一战,即便是以多打少,但这些黑衣人爆发出的力量,依旧可怕无比,粗略一算,至少有数百个楚士阵亡。 赵麟叹了口气,将人头悬在马腹边,随后才嘱咐着人,开始收拢残局。 …… “陈相,赵麟传信,黑袍人已经被斩杀,随行的一千黑衣,亦是全军覆没。” “好!”陈九州握紧拳头,“这一次,赵麟乃是大功。” “只可惜,那位莹妃终究是逃了过去。”贾和脸色还有些不甘。 没有人想到,在最后时刻,那位莹妃一介女子之身,居然如此果断。 “贾和,安排几个黑衣组的人,盯住莹妃,若是胆敢出冷宫,立即格杀勿论。” “陈相放心。” 和徐国的关系,已经冷到了极点,谁也不知道,还会有多久,便要爆发一场大战。 这等时候,他可不想再出什么纰漏。 “陈相,陛下那边——” 陈九州叹着气,这不争气的小舅子,已经快成心腹大患了。 “让他在御书房呆一阵吧,老贾你也知道,本相若是做的过分些,他那位皇姐,指不定又要生气。” 这一句,让贾和猛然间神色剧变。 “老贾?” “陈相,我想起来了,前两日还收到黑衣组的一封密报,被莹妃的事情一搅,便都忘了!” “密报?什么密报?” “骊珠公主,前两日离开国都,到处去寻你了。” “什么!”陈九州惊得起身。 “陈相不在,谁都劝不住。还请陈相放心,在公主离开那会,我已经偷偷安排了人,沿途保护。” “她现在到了何处?” “两日时间,按着脚力来算,应当还在东楚境内。” “老贾,立即昭告出去,便说本相已经回都。” 只要他没死回都的事情传出去,夏骊应该也会马上赶回来。 “陈相,我这就去办。” …… 徐国,未央殿。 即便过去了快一个月,徐泊依旧意难平。 那时候,眼看着都要取下广陵郡了,却不料被陈九州带着三万骑兵一截,彻底断了念想。 南梁灭亡,强大如斯的徐国,居然只占了十余个郡,连小半州都不到,反而是东楚,几乎把整个蛋糕都吃完了。 “广陵郡里,如今驻守的大将,是东楚忠勇侯何通,拢共来算的话,已经有八万之军,再加上离着三日路程的九江郡,那位裨将之子,同样坐拥七万的兵力。” “广陵郡城高墙厚,若非是陈九州走了狗屎运,哪里会这么容易攻下了城。” “东楚,也只是靠着那些小运气了。” 殿上的徐国群臣,分明都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这番理论,让徐泊听了,一时更加烦躁。 他要的不是抱怨,而是一个能遏制东楚崛起的机会。 不然等到东楚彻底消化南梁故土,实力疯狂上涨,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徐国。 “诸卿,朕问的是有没有办法!”徐泊冷着脸。 他何尝不想攻打东楚,踏平广陵,但现在的广陵郡,加上后面的驰援极快的援军,至少有十五万之多,城高墙厚,强攻之下,别说不一定打得下,即便是打下来,也是一场惨胜。 若是穿过广陵郡,深入东楚腹地,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攻下了城,左右也会守不住。 这,正是徐泊恼怒的地方。 那个陈九州,似乎一切都想到了。 南陲三国,灭了一国,那只剩下两个国家,一山不容二虎,徐国和东楚,终究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陛下。”李靖伟缓缓走出臣列,“陛下勿忧,实则在西面,我徐国亦有帮手。” “帮手?”徐泊怔了怔,这才想起什么,“乞活山?” “正是。”李靖伟阴阴一笑,“我已经查过,乞活山和东楚,先前不过是一场交易关系,乞活山主为的,不过是那尊龙玺。” “龙玺?对了,那尊龙玺,如今在乞活山手里?” “正是,龙玺到手,也就是说,乞活山和东楚,已经利用完了。再加上以前,这两国之间有不少纷争,若是全力拉拢的话,大事可期。”李靖伟眯着眼,一字一顿。 287 叠沙关 听着李靖伟的话,龙椅上的徐泊,脸色终于有了些舒展。 当初还是王爷的时候,他便看出了李靖伟的才能,所以才费尽心思地聘成了幕僚。 “李靖伟,你可有办法?” “臣,恰好有一计。”李靖伟露出笑容,“那位乞活山主,我调查过,实则是个寡情的人,若是用亲情之策,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但,若是用他引以为重的东西,那便不同了。” “陛下,比方说那尊龙玺。” “龙玺?” “正是。”李靖伟淡淡一笑,“陛下可命人潜入乞活山,偷偷散出消息,便说那尊龙玺,实则在了陛下手里。如此一来,白庆龙即便是不信,也会对陈九州生出嫌隙,久而久之,再寻一个挑拨的由头,两方必然断交。” “到那时,陛下对乞活山极力拉拢,西面位置,便有了一大助力。” 李靖伟顿了顿,“臣再问陛下,若是乞活山进犯东楚,那位裨将之子会如何?” “定然会带军西行,支援国都。” “正是,裨将之子离开九江郡,那么广陵郡后面就再无驰援,陛下举兵五十万,不出意外,即可攻下广陵。” 徐泊听得心头振奋,不得不说,李靖伟的这番话,确实是上上之策。 “好!不愧是我徐国的军师,即便比起东楚的那位燕国之狐,也不逞多让。” “陛下谬赞。” “哈哈,朕是知道你的,乃是风云老人门下,最得意的小弟子。那便按着军师说的,即刻拟策!” …… 东楚,皇宫御花园内。 陈九州一脸的忧心忡忡,两日已经过去,他回都的消息,也发出去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任何夏骊的消息。 “真是的,能去哪里?” “陈相,会不会公主收到了消息,但或许被耽误了路程,又或许遇着了朋友。” “她久居都城,哪里有什么朋友——” 陈九州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莫名跳出一个人影,耳边,还隐隐有人喊着“小八哥”。 不会,真这么巧的吧…… “那个贾和,乞活山那边,似乎也是占了南梁两郡吧?” “对啊陈相,那位山主白庆龙,可是狡猾得很,派人从栀水郡绕过去,占了南梁的两个边关大郡,一个叫莫风郡,一个叫叠沙关。白庆龙还特地派了不少亲信,过去经营坐镇。” “他义女也去了?” “这个……倒是不清楚,我等会让黑衣组去查一下。” “好好查一下……还有,黄道崩那边如何?” 黄道崩,便是那会在半路截杀他的人,若非遇到许家父女,估计他早已经死了。 “李隆已经带兵渡江,要不了多久,应该会擒住此贼,至于剩下的独立郡县,也大多要归附我东楚,左右有敢违抗的,都会有各方大将去镇压。” “好,先派人查一下乞活山那边的情况。” 陈九州突然觉得有些心虚,若是真有这么巧,这婚外出轨的丑事,迟早会东窗事发。 此时。 在原本南梁故土——叠沙关。 夏骊和绿罗两人,正满面尘沙地坐在一家客栈里,好不容易才当了一个发钗,换了几两银子,能好好吃上一顿热饭。 “公主——” 夏骊惊得一瞪眼。 绿罗急忙改口,“小姐,我也没想到的嘛,会突然认错了路。” 夏骊已经无话可说,原本她想问些路人的,但偏偏绿罗这个家伙,硬是说认得路,这一来一去的,居然绕过了栀水郡,到了叠沙关这边。 客栈外,两个打扮普通的黑衣组死士,也互相拥抱了一下,哭诉衷肠。 好几次,他们都冒着暴露的危险,装扮成猎户和打柴人,告诉她们走错了路。 可偏偏,那位小婢女无语得很,稀里糊涂的,便走到了叠沙关。 “我知道的了,陈九州安全无事,那便最好。”说起这个喜讯,夏骊原本疲惫的神情,露出了欢喜。 “小姐,等会交给我,我知道哪里回东楚最近。” “你可别说了……” “小姐,我愿意将功赎罪——” 夏骊神色无语,直接抓了一个馒头,堵住了绿罗的嘴,真要让她继续带路,指不定要带出南陲了。 绿罗将馒头抠出来,嘟着嘴,刚想坐下来,却不料,被旁边的一个茬脸大汉用手一拉—— 椅子被拉开,绿罗一屁股摔下来,痛得红了眼睛。 “你们!你们找死!” “怎的,小娘子,过来与我喝杯酒,我帮你揉揉如何?哈哈哈!” 市井暴徒,又以饮酒为乐,若是遇着好看的姑娘,都会忍不住调戏一番。 这等事情,若是忍一忍,或许就过去了。 但绿罗哪里肯干,抓起茶壶,便将滚烫的热水狠狠浇了下去。 瞬间,一声怒吼暴起。 客栈外,两个黑衣组死士,也纷纷皱起了眉头,准备迈步往前走去。 288 圣女 “把她给我按住!”被烫伤的大汉,踢飞一张椅子,一边痛苦地抹着脸,一边仓皇起身。 “婊儿!这里可是叠沙关!你弄老子,老子便弄你!” 大汉恶狠狠抬起腿,将一把匕首从脚板抽出,虚画了几下,便开始慢慢往绿罗的脸庞刺去。 “你放开——” 夏骊惊得起身,被大汉用手一拨,便推倒在地。 咔嚓! 正在这时,原本一脸兴奋的大汉,猛然间脸色一变,发出杀猪般的痛叫。 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面前,一道英气的人影掠了过来,稍稍一个动作,便将他的手腕扣住。 “放、放开!啊,是圣女!” 一群大汉,纷纷跪倒在地,脸色变得极度仓皇。 两个走到客栈前的黑衣组死士,也皱着眉头,假装不经意地退开。 “滚。” 等那群大汉嚎啕跑出客栈,夏骊才揉了揉脑袋,晕乎乎地抬起了头。 “姐、姐妹?” “姐妹。”白寄春面带欢喜,急忙走过去,一把将夏骊扶了起来。 绿罗哀嚎的声音,也变得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这里?”遇见故人,夏骊变得无比开心,“不是说,要去塞外了吗?” 白寄春努着嘴坐下,挥了挥手,很快有店家送来酒食,那些原本在吃饭的顾客,也纷纷结账,仓皇跑了出去。 “别提了,小八哥压根不来见我。” “我都和陈九州说了,他肯定也会放了陈小八的。” “这个我知道,我打听过了,那位东楚陈相,最近风评很高,也不像个坏人。说到底了,是小八哥不愿意来吧。” “没事,他要是还在东楚,我帮你留意一下,到时候哪怕要绑,我也把他绑过来!”夏骊急忙安慰道。 白寄春难得露出笑容,“我早先就觉得,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姐妹,一见着你,便会很亲切。” “我也是的。”夏骊深有同感地点头,“楚都里也有很多大家闺秀,但我都不喜欢她们,反而见到你就很开心。” “哈哈,不如我们喝酒如何?” “好啊,不过你怎么在这里,我怕你又喝醉了,会耽误事情。” 白寄春露出无奈的苦笑,“我也不知道我义父是怎么了,他要把叠沙关交给我来打理,让我只会郡里的三千军士。” “打、打理?” “对啊,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叠沙关的大将了,还安排了好几个幕僚,每天献策献策的,我都快烦死了。” 夏骊脸色无语,她如何也没想到,白寄春居然成了一方大将。 “姐妹放心,我乞活山和东楚,现在还是盟友关系,不会打仗的。”白寄春急忙安慰了句。 “我也不懂这些啊,我是出来找陈九州的……走、走错路了。” 正在啃鸡腿的绿罗,羞愧地低下了头。 “呃……没事儿,我到时会派人送你们回楚地。” “谢谢姐妹。等我回到东楚,一定把那个陈小八,给你绑来!负心汉!” “要是有时间,我都想入楚了,可是义父最近,好像总给我下任务。我如今坐镇叠沙关,也离不开了。” “若是小八哥愿意,我什么都不要,都会跟着他去塞外。” “不说这些,我们喝酒。” …… 客栈外,两个黑衣组死士抱着身子,冻得都哆嗦了,才终于惊喜地看见,那两位大姑娘,总算是喝完了酒。 正盼着自家公主走出客栈之时,却不料,又听到了一句拍案而起的声音。 “喂!再给姑奶奶来二坛酒!” 两个死士面面相觑一眼,哀嚎着拥抱了一下,继续蹲在地上,抱着身子哆嗦。 “我东楚,和你乞活山,永远不、不会打仗。” “对啊,我们永远是好姐妹。陈九州要是敢欺负你,我带兵帮你打她!” “我帮你绑陈小八!” 这时,一个全副盔甲的乞活山统领,匆忙走入客栈,刚见到白寄春,便立即跪伏在地。 “圣女,山主有令,立即排兵布阵,严防东楚南江军!” 哐啷! 夏骊的酒杯,蓦然摔打在地。 不仅是白寄春,连着那位报告的乞活山统领,也神色冷冷一变。 “我知道了,你且回。” 白寄春摇摇晃晃地起身,将夏骊扶住,顺便把趴在桌子上的绿罗喊醒。 “我、我送你出城,谁、谁也不敢拦。” …… “陈相!边关急报——” “乞活山调兵边关二郡,已有两万之数!扰我边关,杀我楚民!威武侯林堂有问,是否出军破敌!” 陈九州皱着眉头,接过密报细细看了一番,才冷然开口。 “让林堂不要动。通告异人侯白鸾,陈兵在荆江岸边,安营扎寨。” 陈九州早就猜得出,以白庆龙的秉性,肯定不是一路人,若是在徐国和东楚之间选一个盟友,必然是徐国,而不是东楚。 相互利用的关系,早就故事完结了。 289 黄道崩的幕后 “陈相,公主那边已经有了消息,据斥候来报,现已到了楚地,不日便会回到国都。” 贾和从外匆匆走入,总算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陈九州彻底松了口气,天大地大,媳妇最大,还好,没出什么事情。 “另外,黄道崩的七千兵力,已经被李隆彻底围剿,贼首黄道崩,李隆也连夜送到了国都,听候陈相发落。” “不愧是无双侯!干得好!” 几个边关大将之中,若是说起步最低,无疑是李隆,最起码,定边天门的陈七聪,还是统领出身。 而李隆,实则是从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开始,一场一场的战斗,擢升而起。 不得不说,李隆的成长速度,让陈九州很欣慰。 “来人!把贼首黄道崩带进来!”贾和走前几步,冷声怒喝。 不多时,两个东楚虎士,便押着一个满身染血的老头,走了过来。 “陈九州!陈九州你没死!”待缓过神色,黄道崩的神情,近乎发狂。 “你全家死了,我都不会死。”陈九州冷冷一笑。 旁边的贾和眼神示意,两个楚士便立即打下刀柄,将黄道崩打得跪倒在地。 “呸!奸相,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不得好死!” “本相死不死,怎么死,这些事情,你以后也不会知道了。”陈九州眯起眼睛,“本相是不信的,你敢以区区几千人,便行截杀之举。” “你想问幕后主使!好,我告诉你,幕后主使便是这位燕国之狐!”黄道崩冷然大喝。 陈九州叹息摇头,贾和也一动不动。 这生死友谊,都快要黏得烂了,这等拙劣的挑拨,实则是一场笑话。 “不对,乃是东楚无双侯李隆,他才是主使!” “本相时间不多,再问你一次,有无主使?”陈九州冷冷低下头,“黄家的人,肯定还有在外面躲藏的,你惹怒了本相,本相当真会派人,一个不拉地找出来,全部杀掉。” “你——”黄道崩脸色惊得发白。 正如陈九州所言,在举兵的时候,他便想到了这一茬,把家族里的不少族子,都分成了好几支,偷偷藏了起来。 “说或不说,你自个选。” 黄道崩脸色剧变,想咬舌自尽。 “本相寻到族谱,黄家往上十八代,全部要死!你想自尽,便用力咬下去。” 噗—— 黄道崩惊得喷出一口鲜血,看着陈九州的目光,如同见着恶鬼一般。 在以前,哪里会有这么歹毒的人,追溯到往上的十八代,那岂不是说,连祖坟都要刨了。 “贾和,立即通告无双侯,追剿黄家余孽,一个都不要放过!”陈九州冷冷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陈、陈九州!等、等等!”黄道崩脸色仓皇,急忙嘶声大喊。 他固然不怕死,但若是整个黄家死绝了,以后到了地下,哪里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陈九州停下脚步,神情有些莞尔,“本相还以为,你会有多硬的脾气。” “陈九州!你不得好死!” “不说?” 黄道崩颤着身子,咳出几口血后,冷冷开口,“主使的人,老夫也只见了两次,不太相熟。” “不太相熟?你都半路截杀了,还叫不太相熟?” “老夫是见着凡林郡起了火势,才急忙带兵奔赴。” 陈九州皱着眉头,“你继续说,那人是什么模样。” “是个好看的姑娘。” 陈九州冷笑,懒得再看黄道崩一眼,踏步往前走。 “陈九州!我并未说谎,我见着她,便是个姑娘!只是说话的声音,又嘶又哑,如同老妪一般!” 这一句,终于让陈九州一下子顿住,他记得,在西山郡的时候,也有一个老妪,差点将他杀死。 “易容?” 陈九州转过头,和贾和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种吃惊。 怪不得了,为何东楚最近,总是会混入奸细。 “贾和,你去把晏小秋请来。” 晏小秋,明面上青楼老鸨,实则却是易容的老祖宗。 贾和点点头,立即往外走去。 “陈九州,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若敢言而无信,我即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本相原本就没兴趣,杀什么黄家族人,再说了,本相又不是属狗的,哪有这么灵的鼻子,把黄家族人都找出来。” “说到底,是你自个害怕了。” “你——”黄道崩闻言,脸色剧变,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被激得歪歪扭扭,嘴巴里,还有些喃喃的碎语。 “拖下去斩了,尸体悬在城门,以作效尤!”陈九州怒而开口。 这一个表率,也该让南梁那些遗老好好看看,都这等时候了,还跟东楚作对,是什么样的下场。 “诺!” “陈九州,我捉鬼也不放过你——” 两个东楚军士,将死狗一般的黄道崩,冷冷往外拖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290 老三消失了 “陈九州,你找我?”走入御花园,晏小秋满脸的不满。 “你既然有求于我,就不会亲自来一趟吗。” 陈九州有些无语,想想也算了,估计自个的丞相身份,在晏小秋这姑奶奶的眼里,也不算个事。 “说!老娘还要教姑娘跳舞,可没空陪你闲聊!” “跳的啥舞?穿着纱裙跳吗?”陈九州几乎是脱口而出,待看见晏小秋冷冷的眼神,急忙端正了态度。 “是、是这样,最近有人潜入国都,本相怀疑,应当是易容了的。” “所以呢?” “本相想问一下,若是以易容的水准来说,这天下间有几个厉害的人物?” 陈九州敢笃定,那位敌对的易容高手,绝不会泛泛之辈,否则的话,便不会一次次地成功布下杀局。 “易容高手么?其实天下间的易容,说来说去,都是些画蛇添足的小把戏。但是有一个,堪称是最完美的易容法子。”晏小秋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声音。 “你接着说啊。” 晏小秋努着嘴,拼命捻着手指。 陈九州瞬间无语,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愤愤不甘地塞了过去。 得了玉佩,晏小秋才嬉笑着继续开口,“真正完美的易容,便只有人皮易容。天下间懂的人,包括老娘在内,不会超过三个。” “怎么说?” “一个是我,一个是老师,另一个,则是我师姐。” “一门三杰?” “不然呢,这等秘术肯定是不能外传的。” “所以,将你排除之后,剩下的两个,可能是东楚的……敌人。” 晏小秋语气不变,“家师性子寡淡,平生只爱坐练,也可以排除。最后,我提醒你一下,我师姐才是最有嫌疑的人。” “这是为何?本相还寻思着,你会不会帮忙遮掩一下。” “陈九州,你不懂,我师姐生平嗜杀,曾经为了一份秘籍,还想杀了师父,但后面反而被打伤,才逃了出去。” “晏小秋,本相还是有点不明白,本相听说,那易容之人,极有可能是一个老妪。” “没错,只比我师父小几岁,两人曾经亦师亦友。但不同的是,我是师父前些年的时候才收为弟子的,认真来说,即便是一门相传,我也不认识那位师姐。” “没见过?” “没见过,不想认识。” “那个……晏小秋,你能不能多说一些,你那位师姐的信息。” 晏小秋脸色顿了顿,“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我听师父说过,她是北燕人,和师父闹掰之后,便跟了一个主人。” “北燕?” “陈九州,没事情的话,我可走了!” 陈九州点点头,也没打算送两步的意思,气得晏小秋鼓着嘴,大步咧咧往外走去。 “贾和,都听到了吧?” “听清楚了。”一旁的贾和,也同样面色微变。 “但陈相,我似是从未听过这样的人。再者,一个北燕人,为何要千里迢迢地来到东楚,还想着让东楚内讧。” “老三呢?或许他会知道。” “在府里呢,这两日说是身子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花酒也不喝了。” “走吧,刚好也没事情了,本相和你一同去看看。” 对于慕容鹿,陈九州感情稍稍有些复杂。 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慕容鹿实则是一个无心机的人,最喜欢的,莫过于一些声色犬马的花柳事。 若是没有逃亡这一遭变故,估计也会留在北燕里,做个平安喜乐的王爷。 可惜,待陈九州两人赶到太尉府,却发现不知何时,密密麻麻地为了几百个御林军。 “怎么回事?”不仅是贾和,连陈九州也是惊了惊。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 “回禀陈相,回禀老爷,刚刚有贼人潜入太尉府,似是想翻找什么东西,护院打斗了一番,死伤七人。另外,那些贼人在见到三老爷后,突然变得很激动,便把三老爷打昏带走了。” “什么!” “去,马上派人,搜寻附近一带的地方,务必把太尉府的三老爷,给本相救回来。” 两个御林军统领领命,带着人匆匆往前跑去。 “陈相,会不会小鹿被人认出来了?”贾和声音叹息。 当初慕容鹿入楚,为的就是避祸。 陈九州皱住眉头,突然联想到,晏小秋的那位师姐,恰好就是北燕人,莫非真是认出来了? “先别急,若是北燕的人发现小鹿在东楚,肯定要先派使臣交涉的。” 贾和脸色变得黯然,微微点头。 …… 三日后。 慕容鹿的消息,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即便几千御林军,把附近的山头都翻遍了,却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本相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左思右想,陈九州都想不通,若真是北燕所为,至少该来一个使臣威逼一番,顺便讨取一番利益。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的老三慕容鹿,好像就凭空消失了。 291 叠沙关战事 “回禀陈相,异人侯来报,荆江北面,乞活山开始大肆打造江船,原本停工的凿运河工事,又开始了动作。” 一个双红翎斥候,匆匆走入御花园。 东楚斥候,分为白翎,红翎,以及双红翎,在其中,以双红翎斥候的消息,最为重要。 可见,乞活山如今,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陈相,乞活山所依仗的,无非是徐国。” 原本的南陲三国,因为南梁的灭亡,而乞活山又是凿江,又是吞并两个边关之郡,终于得以插上了一脚,搅入南陲的泥潭中。 “另外,我也收到黑衣组的消息,至少有三四个,原本在南梁灭国后自立的郡县,现在的话,也受了徐国蛊惑,打算并入徐国。” “这些自立的郡县,虽然兵力寡微,但这样一来,必然会对我东楚的士气,造成很大的打击。” “全都要并入徐国?”陈九州眯起眼睛。 “也并不全是,至少有两个大郡,是打算并入我东楚的。毕竟近段时间以来,我东楚的兵威,有目共睹。” 陈九州坐下来,沉思了一番开口,“贾和,你告诉本相,这两个郡县,离着乞活山那边的叠沙关,有多远?” “大概两日的路程。” “两日路程。” 陈九州脸上露出笑容,“派人通告赵麟,让他无须回国都,直接绕去栀水郡那边,配合要并入东楚的两个郡,攻打乞活山。” “攻打乞活山?” “没错,即是乞活山占领的叠沙关,莫风两个郡。” 贾和听着,眼睛突然一亮,“我明白了,陈相的意思是,到时候等攻下了叠沙关,我东楚再出面,一起并入东楚。” “没错,即便到时候白庆龙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我东楚可没有动手。不过,还是得通告赵麟,到时候务必小心,弃掉东楚袍甲,以辅战为主。”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 “白庆龙,是个野心不小的人,得了那尊……龙玺,野心会膨胀的。刚巧,和徐国一拍即合。” “但我东楚,又岂是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陈相,大喜,大喜啊,骊珠公主回都了!”没等贾和走远,武程便快步迈入。 “骊珠公主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陈九州顿时激动起来,日盼夜盼,可许久没见着自家媳妇了。 起了身,急忙唤了马车,陈九州一路从皇宫急出,往城关外冲去。 等到了那里,果不其然,远远的,陈九州便看见夏骊坐在驿馆里,和绿罗两个人,正舒服地捧着蜜水,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着。 “夫、夫人。”陈九州艰难咽了口唾液,没等夏骊放下蜜水,他已经小跑几步,将夏骊一把抱在了怀里,惹得旁边的绿罗,努着嘴转过了头。 “陈九州,你、你干嘛!这里人多!”夏骊瞬间红了脸,如她这样的薄脸皮,哪里敢大庭广众下秀恩爱。 “本相怕什么!再说了,咱们都老夫老妻了的,媳妇你不知道,上一回,我可差点见不着你了。” “不许胡说!” 夏骊也红了脸,也顾不得了,伸出手来,也把陈九州紧紧抱住。 “若是你出了事情,本、本宫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本相不会有事情,你也不会有事情。” …… “陈相,再抱下去就天黑了。”武程犹豫了下,终究是劝了一句。 “公主,你可别抱了,都抱了大半天了。”连着在旁边的绿罗,也是忍不住了。 陈九州怏怏地松开了手,许久没见到夏骊,他确实是太高兴了。 “行,那便先回府,武程,你去把贾和与裴峰都叫来,就说本相今日宴客。” “那敢情不错。”武程一溜烟儿地小跑出去。 “陈九州,先前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办了吗?”走在路上,夏骊似是想起了什么。 “事情?什么事情?” “那个陈小八,我一个朋友的……一个朋友的相好,你不会把他怎么了吧?” 这一句,让陈九州心头蓦然一怔。 “放了的……” “那就好,我可跟你说,这次若非是那位朋友,我可能还回不来。” “怎么说?” “绿罗这个笨蛋,认错了路,带着本宫去了叠沙关——” “叠沙关!夫人,那位、那位白寄春,也在叠沙关?” “陈九州,你认识?” “听……你讲过。” “对啊,她现在是叠沙关的守将。陈九州,我东楚和乞活山,不是一向交好吗?” 陈九州默然垂头,隐隐的,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他早就怀疑,白庆龙实则知道义女白寄春的事情,甚至还估算到,东楚很可能会对叠沙关发难…… 这样的人,又寡情又有野心,真是极度可怕。 “陈九州,你怎么了?” “没事。”陈九州缓过脸色,现在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估计贾和的消息也已经传过去,到了赵麟手里。 大军无功而返,士气必然受到打击。 而且,和乞活山关系闹掰,那么攻打叠沙关,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这次靠着两个投靠的郡县出手攻打,反而会更好。 “陈九州,不、不会是我东楚和乞活山,要打仗了吧?”夏骊突然明白了什么,语气变得激动起来。 陈九州颇为无奈,沉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想如此,对于那位总是想着去塞外的好姑娘,他欠的太多了。 “本相答应你,你……那位朋友,本相会通告下去,放她一条生路。” 大争之世,只要各自踏入了浑水中,便都是过客。 292 大争之世,霸业可期 南梁故地。 连山郡。 实则在南梁灭国以前,连山郡便已经保持着半独立的状态,对于故国南梁,并没有多大的惋惜之情。 原因很简单,连山郡百多年前,有过一场天灾,奈何南梁皇室不作为,导致郡里上百万难民饿死。 久而久之,对于南梁皇室的失望,便代代传承下去了。 “某家已经等了许久,奔狼侯请入城!” 此时,在连山郡外,一个满头须发的高大男子,见着赵麟等人赶来,急忙恭声开口。 这须发男子叫徐凌云,是连山郡郡守,当初自立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便是不想救援南梁,让东楚生出记恨。 当然,若是东楚不争气,被徐国抢了先机,他也只能勉为其难,投向徐国了。 “早听说徐郡守的威名,晚辈有礼。”赵麟也不拖大,走近身前,认真施礼。 “哈哈!楚人果然知礼!还请奔狼侯入城,要不了多久,封亥郡的吴郡守,也会带兵赶来助战。” 封亥郡,则是另一个要投向东楚的大郡。 果然,按着徐凌云的意思,还没到天色混黑,至少有数千人的军队,齐齐从远方赶来,为首的,是另一位面色白净的老将。 “吴峰山见过奔狼侯。” “先生有礼!还请一同入座。” “三军一汇,想必那叠沙关,是守不住的。”徐凌云爽朗大笑。 这一次,如果成功拿下叠沙关,便算有了并入东楚的投名状,何其完美。 “我有些不明白,叠沙关乃是重关之地,为何那位山主,却要派一个女子守城。”赵麟皱住眉头。 “此乃乞活山的圣女,亦是山主白庆龙的义女,武功高强倒是真的,只是兵法的话……未听过她的征战事迹。” “这些都不管,若是奔狼侯喜欢,等破了叠沙关,便把那圣女擒了,送到奔狼侯的床上,哈哈哈!” 徐凌云的这一句,冷不丁让赵麟嘴巴一抽,他早就收到了贾和的消息,从贾和的笔迹里,他也隐隐判断得出,那位乞活山的圣女……多多少少的,和陈九州有些瓜葛。 抢陈相女人?嫌命长了么。 “徐郡守,不可胡说……破了城之后,对于那位圣女,还请勿下死手。” “这、这是为何?”徐凌云和吴峰山两人,都是面色一顿。 “此乃陈相之计。” “啊,原来是陈相之计,怪不得了,东楚陈相,策略无双,我们都懂,都懂。” 赵麟松了口气,“那便开始商讨出征事宜。” …… 叠沙关。 白寄春立在城头,眉眼间布满了忧愁。 有斥候回来说,离着不远的地方,似是有敌军扎营,欲要攻关。 即便她已经报去了邻近的莫风郡,却迟迟没有援军。 到了现在,整个叠沙关里,也不过三千人。 “阿母,这里危险,你还是先出城吧。”看了一阵,白寄春才回过头。 在她的面前,是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妇人,从小便担任了照顾白寄春的任务,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小姐,我若是走了,谁给你熬汤喝,你每日也要帮着揉脚,才能睡得舒服,那些下人,我是不放心的。” 白寄春一时迟钝,不知该说什么。 她是会武功,却不是打仗的料,天知道那位义父,为何把她安排到了叠沙关做守将。 三千人,可怎么守得住。 乞活山,夜色漫天。 白庆龙一手抱着龙玺,一手抱着黑剑,沉默地走到最高的山峦,随后垂下头,看着下方细微如蚁的景色。 他很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就好比,下面的人,下面的树木,山峰,河川,都要仰望着他。 “陈九州,你真舍得攻打叠沙关。” “失了一关又何妨?我倒要看看,你骨子里藏着的野心,有多可怕。” “山、山主,圣女还在叠沙关。”立在一旁的长老付洪,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陈九州不会杀她的。” “山主的意思是?” 白庆龙眯起眼睛,“这世间之事,最烦人的,乃是情爱之欲。付洪,你觉得我为何要收寄春为义女?” “那时,我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一边读圣贤书,一边带着十余岁的寄春,活得很艰难,却从未想过,要把她丢了或送人,因为我知道,她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山主,我还是没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听令。” 付洪顿了顿,脸色有些不忍,但终究是慢慢往后退去。 “东楚要崛起,我乞活山何尝不想崛起!即便连半州之地都没有,但我有乞活门,有数千万的门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大争之世,霸业可期。” 轰隆隆—— 一场急雨,落到了乞活山顶,也落到了叠沙关的每一寸角落。 白寄春抬起头,神色间变得有些愤怒。 此刻,在她的面前,浩浩荡荡的两万多人马,已经列好了阵型。 “破关!”徐凌云立在一辆战车上,顾不得湿漉漉的身子,豁然抽出了长剑。 “破关!打破叠沙关!” 瞬间,随着徐凌云的动作,周围湿漉漉的雨幕中,响起了阵阵怒吼。 293 不宜全面开战 白寄春立在城头,心底五味杂陈。 叠沙关并非是天险,说到底,也不过比普通的城郡要厚一些,眼下,被两万多的敌军围攻,破关只是时间问题。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义父会坚持派她来这里。 “圣女,退吧!”一个乞活山统领跑来,脸上满是尘烟。 “敌人推了攻城车,我等守不住了。” 白寄春咬着嘴唇,左顾右望看了许久,突然惊醒一般急喊。 “我阿母呢?” “圣女,来不及了。” 叠沙关里,一个老妇人立在角落,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缓缓走上了城楼。 旁边刚好有扛旗的士兵倒下,她平步走去,接着把旗子扛了起来。 “射杀扛旗者!”徐凌云扬手怒指,意气风发。 这一战,乃是他并入东楚的投名状,不得有失。 “快,射死扛旗者!” 徐凌云后头,数百个步弓手闻言,立即搭弓捻箭,朝着城头扛旗的人,一轮箭雨抛射过去。 似是极为顺利,不多久,那位扛旗的人影,整个身子便如同刺猬一般,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后倒下。 “阿母!” 这一幕,恰好让不远处的白寄春看到,瞬间红了眼眶。 冷冷抽出长剑,白寄春掠飞过去,斩杀几个先登的士兵后,才痛苦地抱着刺猬般的人影,往后跃去。 “老奴照顾小姐十余年,还请小姐答应老奴一件事情。” “阿母……” “杀尽楚人!楚人乃是我乞活山最大的威胁,奸相陈九州……蛊惑民心。这帮攻城的人,亦是陈九州的走狗!” 咻咻咻—— 又是一轮箭雨抛下,白寄春刚被属下拉开,原本的位置上,已然是密密麻麻的箭矢。 她的那位阿母,这一次,彻底死在了血泊之中。 叠沙关前。 雨还在下着,冲刷着这座百年古关最后的执着。 一个又一个乞活山军士,倒在白寄春的面前。 关墙泼满了鲜血,关下沙土的积血,被雨水一浇,立即晕开成一朵朵的血梅花。 …… “付洪,包括你在内,也不知我乞活山圣女的身份。”乞活山顶,迎着雨,白庆龙越发的意气风发。 “属下确实不知。” “此乃我乞活山最大的秘密。”抱着龙玺,白庆龙往后走去。 “付洪,我问你,如果你想烧起一场连天大火,该如何?” “要……火引子。” “哈哈,正是!” “三千万乞活门帮众,奉我为王,指日可待——” 闪电打过天空,发出一声声的巨响。 数不清的连山郡郡兵,杀气腾腾地冲入叠沙关,但凡见到乞活山的人,即便是重伤在地的,也立即手起刀落,将人头提在手中。 “一个都不许放过!”徐凌云脸色凶戾,总算是有惊无险,攻破了叠沙关。 “统领,那边有个白衣女子!杀了许多人!似是叠沙关的圣女守将。” 徐凌云皱着眉,提步往前走去,不多时,果真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挥着手里的长剑,声声娇咤,不多时,又将几个郡兵斩杀当场。 “搭弓!”有人急忙怒喊。 这一下,徐凌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位奔狼侯早先就说过,这个女守将,陈九州要用计的,杀不得。 “放下弓箭!”徐凌云蓦然大惊,喝住了围上去的士兵。 这要是坏了陈九州的大计,什么投名状不投名状的,都要完蛋。 听见徐凌云的喝叫,许多士兵怔了怔后,急忙往后退去。 顿时,场地之中,只剩下那位已经浑身无力的白衣女子,还在娇斥着,不停地胡乱挥砍。 徐凌云冷了冷眼睛,疾步一冲,将刀柄狠狠砸在白衣女子头上。 顿时,白衣女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来人,传令奔狼侯,便说我连山郡,已经率先破城,只需修整一番,便立即向莫风郡出兵!” “诺!” …… “所以,这些什么狗屁连山郡的,居然敢攻打叠沙关?”坐在龙椅上,徐泊皱住眉头。 徐国和乞活山结盟,为的,便是彻底扼住东楚崛起的势头。 现在倒好,眼看着乞活山伸入南陲的两个郡,都要被人抢走了。 “东楚的人吧?” “陛下英明。”李靖伟亦是皱眉,很明显,先前的计划,已经被陈九州打破了。 没了南陲的两个郡,以后乞活山要想和徐国联合,那只有沿着楚江而下,难度可想而知。 “连山郡……必然是不能拉拢了。”徐泊半眯眼睛,“此乃送给东楚的投名状。” “正是。”此刻,李靖伟心底,也微微叹着气。 “军师,休要自责,若是陈九州那么容易对付,东楚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光景了。” “朕且问军师一句,若是有乞活山为辅军,我徐国倾巢而出,能否打得下东楚?” 李靖伟深思一番,“陛下,很难。徐国和东楚若是开战,最好的办法,便是多线入战,如此,我徐国兵力的优势才能显露出来。” “但陛下须知,陈九州此人善于应变,若是我徐国深入楚地几百里,没等兵势散开,又无前线城关,极有可能会被陈九州以逸待劳,围剿在城关下。” 李靖伟的这一番话,让徐泊顿时陷入了沉思中。 294 你想让本相篡位么 陈九州并不知道,就在刚才,徐泊差点动了全面开战的意思。 此刻,他有些惶惶地等着赵麟的军报。 “丞相,军报已到!” “南陲莫风郡,叠沙关,均已经被三路联军攻下,徐凌云和吴峰山两人,也在准备并入东楚的事宜。” “啊,对了!”见着陈九州还有些失神,贾和急忙跟着开口,“那位圣女守将,据徐凌云说,已经打晕送出了城外,只等陈相的大计了。” 陈九州难得松了口气,天知道白庆龙是什么想法,居然派自己义女去送死。 “对了贾和,圣女在乞活山里,身份很尊贵么?” “自然尊贵,据说也只比山主低一些,而且那位圣女性格柔善,身受许多门徒喜欢。” “陈相,怎么了?” “陈相?” 听着贾和说完,猛然间,陈九州心底涌出一股不详的感觉。 白庆龙为人性子寡薄,野心又极大—— “贾和,立即飞书去叠沙关,务必让徐凌云带兵出城,把那位圣女捉回来,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陈相,这是为何?” “白庆龙……想把祸水引到东楚。他现在,只缺一个能号令门徒的机会。圣女一死,那些门徒必然会震怒,而祸水也会引来东楚!” “陈相,你的意思是说,他很可能杀了自己的义女?” “但愿本相想多了,不过安全为上,贾和你速速传书。” 听罢,贾和也不敢再耽误,急急往后走去。 叠沙关下,人头攒动。 “今日起昭告天下,我连山四郡,愿意并入东楚,做楚臣,食楚禄,忠楚君!” “吼!” 立在叠沙关城头,徐凌云意气风发,当然,他并非是那种豪气干云的人,而是觉得自个,终于算有了个倚靠。 若是东楚那边,再封个侯爷什么的,可就完美了。 “统领,这是国都那边的飞书。”这时,有斥候急急赶来,将一封信笺,递到徐凌云手里。 原本在指点江山的徐凌云,翻开后一看,整个人蓦然惊住,甚至忍不住暗暗骂了声娘。 “来人,随本将出关,抓拿乞活山要犯。” 前日刚放走,现在倒好,又要拼命去拿人了。 …… “为了让东楚崛起,陈九州费尽心思又如何,终究是树敌太多了。” 楚江面,一艘江船上,隐隐有几个人影。 “咳咳——”说话的年轻人,声音刚落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主!来人,取热水来。”旁边一个老妪,急忙惊呼。 “无事。”终究没有再传黑袍,如今在东楚境内,黑袍已经等同于逆贼。 上一次,好不容易用换尸的办法,才逃出了楚士的包围圈,若是再落入敌手,恐怕真要死无葬身地了。 戴着一顶遮住脸的头笠,“少主”缓缓坐了下来,即便喝两口热茶,也是冷冷把头垂下,不让人看清他的面目。 “少主,回北燕么?” “大事未成,回去作甚?” 北燕和东楚,中间跨越了几千里,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四月的时间。 “那少主留在这里,如何藏身?莫不是再潜入东楚?” “不可,暂时蛰伏。放心吧,终究会有人忍不住,要对东楚下手的。” “表面上,陈九州处处救火,平定了一次次的危机,但实则,只是暂时压制罢了,终究会有一日,东楚内外的危机,一次性炸开,到那时候,即便是陈九州,也会束手无策。” “东楚想要争霸上洛,别说徐国不同意,中原里的那些大国,也定然不同意。南陲虽然是贫瘠之地,但若全被东楚占了四州,势必养虎为患。” “只需一个机会,把东楚变为战场,变成人间炼狱。” 喀嚓—— 戴着头笠的年轻人,猛然间动怒,捏碎了一块船木,冷冷扔到江水里。 坐在石椅上,陈九州眉头皱的很深,冷冷思考着最近东楚发生的事情。 并非是只有一个徐国,而是很多牛鬼蛇神,这时候都趁机跳了出来。 若非是他一直都有应对之计,恐怕整个东楚,早已经深陷囫囵了。 而且,似乎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东楚和南梁的遗民,又开始发生了摩擦。 到了今天,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起的起义,烦不胜烦。 “究其原因。”贾和坐在旁边,声音变得有些叹息,“陈相要明白,究其原因,是因为陈相终究不是帝家。” “若陈相是皇帝,有这番彪炳的战功,四海之内莫敢不服。” 陈九州闭上眼。 这就是东楚最大的弊端,他或许能打,能战,能有无双策略,但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个臣子。 不像弑兄的徐泊,也不像蛊惑民心的白庆龙,他们都是诸如皇帝的存在,一言九鼎,打赢一场胜仗,则举国同庆,万民归心。 “陛下……不适合当皇帝,只适合当一个安乐公。”贾和咬了咬牙,再苦劝一句。 多少事情,都是小皇帝招惹出来。 “贾和,你也让本相篡位么。” “陈相,并非是篡位,只需陛下一道圣旨,退位让贤,其他地方不敢说,但在楚地里,以陈相的绝世功绩,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问题——” “够了。”陈九州叹息着摆手。 这便是最大的死结,解不开,也不能解开。 他并非是想青史留名,而是想着,这一辈子,绝不能对不起夏骊。 “贾和,本相再扶一把吧。” 贾和沉默许久,也吐出一口浓浓的叹息。 295 家事,自有本宫处理 “上朝——” 金銮殿,随着立殿的小太监一声高唱,原本列在外面的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夏琥有些动怒地坐在龙椅上,心底里,对于陈九州将莹妃锁入冷宫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臣有本奏——”武程刚要走出。 “快讲,讲完退朝!”夏琥冷声低喝。 坐在鎏金椅上的陈九州,皱住了眉头。 “禀报陛下,连山四郡,昨日已经昭告天下,并入我东楚国土,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东楚又添得四郡之地。” “有何可喜?得了四郡,怕是又要引起刀兵!莹妃说过——,朕、朕曾听闻,若为帝者,当以止戈为德,护万千百姓平安喜乐。” 若是夏琥以前说出这番话,没准陈九州会高兴,但眼下,这等话绝对是那位莹妃教出来的,为的便是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拒绝贾和等人的奏本。 “陛下,连山郡徐凌云,吴峰山二人,当有重赏。”想了想,陈九州缓缓开口。 这无可厚非,既然投名状都纳了,那便是自家人。 “陈相,即便是赏,也不该重赏,这样如何,每人赏丝绸百匹,黄金百两。” 夏琥转过头,声音带着不甘。 陈九州瞬间眯起眼睛,他何尝不知道夏琥的小心事,无非是为了莹妃,心怀不爽罢了。 若不是他远程操控,灭了黑袍人和莹妃的联手,小舅子这皇位,估计也坐不久了。 偏偏还什么都不懂。 若是真有骨气,不如做出一番事业来,随后亲政,再把莹妃放出,到那时,连陈九州自己都无话可说。 果然,还是扶不起的阿斗。 “陛下,莫非是觉得委屈了?”陈九州冷冷开口。 “陈相,莹妃所犯何罪!为何要永远锁入冷宫!”夏琥也面色涨红,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憋了几日,你都不敢来找本相,越想越气,所以忍不住了。束发之岁,陛下青丝馆正,莹妃长发及腰,原本是一场佳话。” “但很可惜,你的那位莹妃,是个奸妃!” 掷地有声,即便是甄炳,也惊得不敢抬头。 “胡说,莹妃哪里会是什么奸妃!你定然是想把朕一直当成傀儡,才会有此一策!你才是奸相!”夏琥咬着牙,红了眼睛。 整个金銮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陈九州冷然一笑,“我陈九州是奸相,天下皆知。但若非是我这个奸相,东楚早亡国了。陛下现在还能在这里大呼小叫,那是本相的功劳。” “朕长大了,不需要什么辅国大臣!” “你这模样,哪里有半分长大!” “朕是在隐忍你!莹妃说过,朕若是不隐忍,早被你杀了!” “又是莹妃!”陈九州勃然大怒,好说歹说,这小舅子跟个蠢货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甄褚的事情,是谁指使?又为何前些时候,本相不在东楚,便差点闹起了内战。” “朕不管……朕、朕要莹妃!” “你没救了。”陈九州趔趄退后几步,心底愈加烦躁。 昨日还和贾和说起过,因为东楚情况的特殊,即便他战功彪炳,但亦不是皇帝,无法万民归心。 “来人。”喘了口气,陈九州缓缓落座,“把陛下送入宗庙,反思一夜。” “陈九州,朕乃皇帝!谁敢动!” 原本要走来的殿前卫士,听到这一句,猛然间顿在当场。 “谁敢不动!”陈九州咬牙怒喝。 瞬间,停下脚步的几个殿前卫士,急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夏琥,往殿外宗庙的方向走去。 整个金銮殿,陷入一种沉默的气氛中。 君臣不和,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天大的忌讳。 “退朝吧。”陈九州艰难地摆了摆手,只觉得烦躁的感觉,越发强烈。 回了府邸,立在门前,陈九州犹豫了下,才踏步往里走。 可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夏骊。 “夫、夫人。” “本宫听说,今日你又在朝堂上,和皇帝吵架了。” 陈九州沉默点头。 他以为,夏骊又会生气,然后掏出刀子。 但这一次,似乎是没有的。 “陈九州,你听我说。” “本宫也知道,最近出了许多事情,让你忙得焦头烂额。皇弟确实是不争气,不若让皇弟,跟着青松先生,先好好修习一番。” “李青松?”陈九州有些愕然,不过,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他时常要出征,一出征,家里的小皇帝,都快没法没天了,天天想着亲政。 李青松称为天下三士,如今又对东楚归心,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国政呢?” “陈九州,你可全权代为处理。皇叔那边,本宫到时候也会去说,出一份昭文,通告整个东楚。” “接下来呢?”陈九州有些好奇,夏骊究竟还想了多少。 “夏昭虽然不是本家,但亦是同族……”夏骊顿住声音,眼里有泪。 “本宫都明白,东楚虽然看似强大了,但实则暗藏着许多危险。” “还请陈相勿念家事,自有本宫处理。” “外头的战事,还要倚仗陈相披荆斩棘,替我东楚稳住江山社稷。” 陈九州顿了顿,咬着牙,将夏骊紧紧抱在怀中。 296 甄炳上吊自缢 有了夏骊的支持,陈九州整个人,舒服地送出一口气。 他最怕的,便是因为和小皇帝的事情,闹得夏骊也不开心。 “媳妇,理解万岁!” 陈九州站起来,便要朝着夏骊抱住。 喀嚓! 伸出的手,被夏骊红着脸一扭,瞬间脱臼了去。 “媳妇,你、你跟谁学的?” “小秋教我的!本宫也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疼、疼疼!” 直到有家丁跑来,哆哆嗦嗦忙了一番,才帮陈九州把脱臼的骨头接上。 “媳妇,你以后离那个老鸨远点!” “本宫知错了……今夜便去赔、赔罪。” 一听,陈九州激动得脸色涨红,要是一报还一报,他可巴不得夏骊一天扭个七八次的。 “陈相,夜里可莫要看太多卷宗了。”翌日,刚走到御花园的贾和,见着陈九州的黑眼眶,便微微一惊。 “为国事操劳,无妨。”陈九州干笑一声,“讲吧,又有什么事情了。” “是叠沙关那边,徐凌云带着人,连着两天两夜了,都没发现乞活山圣女的踪迹。” “会不会逃走了?”陈九州神色一惊。 “这应该不可能,叠沙关前便是绝路,她要逃走,只能往莫风郡去,但莫风郡几乎在同一天的时间,便被攻破了。” 陈九州皱着眉头,他所担心的,便是白庆龙这个寡情的卑鄙小人,极有可能用白寄春的死来做文章。 “告诉徐凌云,继续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遵陈相令。” “上朝吧。” 和贾和商量完事情,两人便往金銮殿走去。 按着昨天和夏骊商量的,那么今天,便是小皇帝要去跟李青松学习的日子。 也就是说,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东楚的朝政,都会由陈九州来处理。 “贾和,本相怎么瞧着,似是少了些人。” 贾和怔了怔,转头四望,也点了点头。 “似是如此,武程那犊子也没来,还有甄老侍郎,冯胡侍郎……” 陈九州心底古怪,其他的人还好说,武程是自家人,行事稳妥,绝不对无故缺席。 “陈相,先入殿吧。” 点点头,陈九州带着疑惑,缓缓踏入了金銮殿。 龙椅上,似是已经知道什么的夏琥,满脸的颓丧,有气无力地走了过场,整个人便昏昏欲睡地靠着龙椅。 “诸卿家,朕明日起,要去随师修习,这些日子的朝政,便、便交由陈相代为处理。” 满朝文武,见怪不怪,很给面子地喊了三声“万岁”。 “陈相!陛下!”眼看着就要准备退朝,这时,武程和冯胡两人,皆是慌慌张张地跑入了殿。 “大事不好,呜呜,大事不好啊!陛下,陈相!”刚入殿,老好人冯胡,便哭啼着脸,跪了下来。 “怎么了?”陈九州暗觉一股不妙。 “甄老侍郎,上吊自缢了!” “什么!”不仅是陈九州,连着许多文武大臣,都是面色吃惊。 甄炳虽然贵为国丈,但人缘极好,眼下居然发生了上吊自缢这等事情。 “为何如此!” “对啊,老侍郎何故如此!” 陈九州冷着脸,他不相信甄炳会上吊自缢,即便是因为莹妃的事情,陈九州那会,还特地找甄炳谈了许久。 言语间他便知道,甄炳并非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即便是老了,依旧有一股浓厚的爱国情怀。 “可有遗书?” “遗书在此。” 武程急忙将遗书拿出,递到陈九州手里。 陈九州仅看了几眼,神色愈加凝重。 此事休怪陈相,乃是我甄家灾祸,老夫愧对列宗。陈相未曾逼迫,与此无关。 短短几句后,却为他辩护了三次。 有种说法,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遗书任谁来看,都会想着和他陈九州有关了。 但以甄炳的脾气,如何会做这等事情。 “陈相,按照东楚规矩,家父若亡——”贾和眯着眼睛,欲言又止。 “子女可回家守孝。” 陈九州脸色大惊,冷着脸,便踏出了殿外。 “陈相何去?”龙椅上的夏琥皱着眉头,越发觉得陈九州不讲道理。 “去冷宫!” “冷宫?莹妃?陈相去那里作甚!” 陈九州不答,嘱咐旁边的刘总管取来打佞鞭后,步子迈得更快。 前些日子,还特地和甄炳谈心,两人喝得畅快淋漓,所以,甄炳绝不会是自杀。 若是按照上一世的断案逻辑,谁死了,谁的利益最大? 无疑是那个奸妃! 虽然不知道她哪里找的法子,但此事,必然和她有关。 没等一路呼喊的夏琥,握着打佞鞭,陈九州已经走到了冷宫前,几个守着冷宫的御林军见状,急忙把宫门打开。 “陈相,这关莹妃何事!”夏琥也跑得焦急,连龙袍都歪了,当他在冷宫前停下脚步,整个人心痛得无以复加,拼命捂着嘴巴,不让自个哭出来。 冷宫里。 莹妃穿着朴素无比,罗裙上打了好几个新的补丁,此刻正跪在一个神像前,念念有词。 旁边的地面上,还放着半碗黑乎乎的粗粮。 一个贵妃,此时的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不对,是要多惨,便能装多惨。陈九州心底,露出了冷笑。 297 打奸妃 “爱妃啊,你受苦了!”夏琥捂着嘴,终究是哭出了声,“朕虽然身为皇帝,却偏让你受这份苦楚,朕心有愧啊!” 陈九州瞟了一眼,估摸着这小舅子,开入进入痴情人设了。 “陈相,这种对手很可怕。”贾和也皱起眉头,若是男子就罢了,偏偏一个女子,却有这般的心机。 “陛、陛下。”听见响动,原本在跪拜的莹妃,一下子转过了头,只刚开口,便是一场呜咽。 “你父亲死了。”陈九州眯起眼睛,他倒要看看,这位莹妃能装到什么程度。 “什、什么!陈相,你是说,我爹死了?” “自然是的,被人害命。” “这不、不可能!”莹妃激动无比,蹒跚地跑了几步,又一下子摔倒在地,又爬起来,又摔。 “爱妃!”夏琥嚎啕悲恸,也不喊侍卫,自个便小跑过去。 “拉开!”陈九州冷冷开口。 即便被世人说成忤逆,那也顾不得了,今日他便要做一回恶人。 两个御林军沉默了下,终于听从陈九州地面命令,两步往前走,将夏琥拉到一边。 “陈九州!你要作甚!” “闭嘴!” 抽出打佞鞭,陈九州便冷冷往前,没走几步,他便看得清晰,此时那位莹妃惊怕的神态下,眼睛里分明藏着一丝恶毒。 嘭—— 陈九州怒而扬鞭,重重抽在莹妃身上。 瞬间,莹妃挡着的手背,立即有血花迸溅。 “陈九州!你大胆!这是朕的爱妃!再者,你为何无端打人!莫非是以为,甄老侍郎是莹妃害死的!荒谬至极!”夏琥冷声怒吼。 “无关证据了,本相只觉得,这个女人不能留。即便天下人骂我奸相,那又何妨,我原本就是奸相。” 冷笑一声,陈九州举起打佞鞭,第二次抽了下去。 莹妃痛苦地咬着嘴唇,一缕鲜血,顺着头顶滑落下来。 第三鞭,莹妃的右手,瞬间被打折了去。 在场的人,除了贾和之外,皆是神色大惊。 “你大概觉得,本相找不到证据了,所以拿你没办法了?对不对?” “陈相在说什么,本宫即便有错,那也是为了陛下!” “你蛊惑陛下!祸我东楚!还敢大言不惭!” “本宫没有!” “好一个没有!” 陈九州咬着牙,又是一鞭抽打下去,一缕血花,在莹妃肩膀炸开。 “陈九州!你放肆!你住手,朕命令你住手!否则,朕日后亲政,必定将你五马分尸!” 陈九州脸色顿愕,身形不知觉地颤了一下,并非是害怕,而是寒心。 “陛下说什么。”陈九州转过脸,长长叹出一口气。 “让你放了莹妃!否则,将你五马分尸!”夏琥涨红着脸。 冷宫外,诸多文武百官,亦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东楚没有陈九州,国将不国,江山社稷早就不复存在,这样的不世功臣,中兴之才,居然为了一个妃子,便要五马分尸。 “臣,心寒至极!”最先高呼的人,并非是贾和,而是一个刚提拔的老臣。 此时,老臣一脸的落寞之色,直接弃了官帽,沉默地往后走去。 亦有不少大臣,同样苦笑着往回走。 “陈、陈九州,你快放了莹妃!” “陛下,她是奸妃!”武程红着眼睛,“她挑拨我东楚大臣的面目,陛下看不清么。” “胡说,你们都胡说!她是朕的爱妃,是朕的贤内助,以后要帮朕辅佐江山——” “拉开!”陈九州怒吼,冷冷举起打佞鞭,又是重重打下。 一鞭抽中莹妃的脑袋,瞬间将她抽得满头是血,浑身哆嗦。 “我陈九州即便今日起,身败名裂,也要为东楚,除此一奸!” “陈相,本宫并非是奸人!” “陈九州,你放下打佞鞭!” “本相无愧于心,自留清白在人间!”陈九州面色动怒,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对莹妃起了杀心。 这样的人留在小皇帝身边,以后必会生出祸端! 打佞鞭隐隐生风,便要朝着莹妃的额头打去。 这时—— 一道人影闪过,陈九州挥到半空的打佞鞭,也戛然而止。 “陈、陈九州,你住手啊!朕命你住手,你要弑君吗!” 夏琥吓得脸色苍白,死死护在莹妃身前,不知觉间,连双腿都打抖了。 陈九州一声苦笑,沉默地放下打佞鞭。 “陛下真是个瞎子。” “陈九州,朕、朕命你速速退去。” 叹着气,陈九州无奈地站着。 “爱妃,别怕,朕一定会护着你的。” “陛下,真铁了心要护着这个奸妃。” “莹妃不是奸妃,你若是再打她,我便立即、立即殉死!让你背负天下骂名!” “天下骂名么。” 立在原地,陈九州久久闭着眼睛,长长叹出一口气之后,将打佞鞭“哐啷”一声丢弃在地。 天下骂名又何妨,他是怕伤了一个女子的心。 298 恐怖的心机 “陈相,陛下已经带着莹妃出了皇宫,回甄府养伤了。”贾和走近,声音带着叹息。 陈九州立在御花园里,也沉默如斯。 难得见到小舅子这般的强硬态度,却未曾想,是为了一个奸妃。 “然后呢。” “按照……东楚习俗,莹妃可留在甄府,守孝三年。” “所以,这是一出苦肉计,你我都知。” “陛下却不知。” 陈九州艰难地微微闭上眼睛,忙来忙去,因为小舅子的搅和,反而让莹妃出了冷宫。 “贾和,去告诉他,马上给我滚去青松书院,只要晚了一天,他这皇帝就别做了,让夏昭来做!” 很久很久以前,陈九州还以为,泥巴是能敷墙的,阿斗是能扶的。现在看来,他大错特错。 “贾和,若是哪一天,我们这帮人老去,死去,我东楚会如何?” 贾和沉默了下,“争不过乱世,又无雄主,会被人吞掉。” “你真是敢说。” 贾和脸色淡然,“我贾文龙是东楚的太尉,但更是陈九州的家将幕僚,有何不敢说的。” 陈九州神色无语,“走吧,一起去甄家看看。” “陈相又想动手?” 陈九州摇了摇头,“那个奸妃算得极好,若是在甄府动手,铁定会被甄家人护住的,甄家不同皇宫,逼急了,甄家人说不得要殉死。” “那陈相还去?” “去祭拜老友,有何不可。” 如今的东楚朝堂,同舟共济,像甄炳这样,即便做了国丈,依旧是不敢徇私,一心为国,这样的人,当拜! “贾和,让人去通知武程,好好查一下,这段时间守冷宫的御林军。” “陈相是担心——” “本相敢肯定,甄炳的死,和这个奸妃脱不了干系,至于她用了什么法子逼杀,还有待权衡。” “明白了。” …… 东楚天坊街,向来是朝中大臣的府邸聚集地,当然,陈九州的丞相府独树一帜,是立在皇宫下,为的,便是入宫方便。 甄家作为几代名门,府邸更是非同一般,不过,因为老侍郎甄炳的新丧,眼下,甄家内外都弥漫着悲伤的雾霾。 “陈相入贺!”立在府邸外的甄府管家,在认出陈九州之后,惊得急忙开口。 古人新丧,一般口面上不说“祭拜”,而说“贺”,贺其登仙,早去极乐。 由于甄家这一辈,并无男嗣,只要邀了两个远亲同族,披了麻袋跪在地上。 而那位莹妃,便跪在后一些。 “陈相!陈相入贺……呜呜。”甄府老夫人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去行礼。 却被旁边的贾和扶住,又缓缓送回了椅子上。 “无须多礼,甄老侍郎与本相,也算忘年交,着实可惜了。”陈九州吐出一句,踏步往前捻了三根香后,并没有理解祭拜,而是突然转头。 便在这时,突然看见了甄莹恶狠狠的眼神,冷冷盯着他看,但很快稍纵即逝,又变成了极度悲切的模样。 好,很好。 实锤了。 “莹妃,切莫太过伤心。” “谢、谢陈相照拂。” “不用谢,昨天本相也冲动了些。这样吧,本相准你守孝三年。” 莹妃抬起头,满脸狂喜。 “不过,是在冷宫守孝,安了灵位,你便日日替父诵读吧,三年内,不得踏出冷宫一步。” “陈、陈相,东楚遗风,本宫要留家的。” “对啊陈相,还请看在亡夫的脸面上,让莹妃在家守孝三年吧!”老夫人也急忙起身,做状要跪下。 “老夫人都开口了,本相自然要听。”陈九州扶起老人,目光转过,“那本相再问一句,莹妃真想留家守孝三年?” “自然,本宫要尽孝道。” “有孝心自然最好。”陈九州露出冷笑,“那便如此,自今日起,甄府迁去皇宫别院,浴沐天恩。” “陈相,这如何使得?陛下不会同意的!”甄莹脸色剧变。 这要是继续在皇宫的眼皮底下,和锁在冷宫里,实则没太大区别。 “东楚,本相说了算!” 拱手和老夫人告辞后,陈九州冷冷踏出了甄府。若是再留几步,他当真怕会再出手。 “贾和,换批人手——,不,看守莹妃的事情,交给老裴的裴家营!本相倒要看看,她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陈相妙计。裴家营都是铁打的好汉。” 裴家营里,都是铁打的好汉,但有的人,就未必是了。 此刻,武程坐在一张椅子上,抬着头,冷冷看着面前的一个御林军。 “还不讲么?” “说!那奸妃允诺了你什么!” “她、她只让我送一封信,卑职也不知,老侍郎收到了信,便会自缢了。” “信的内容是什么?” “卑职……不知。” 武程皱起眉头,猜测着大约是诛九族一类的威胁,迫使老侍郎保全家族,才上吊自缢。 “那你再说,奸妃给了你什么?银子么,莫非是几万两了?多到让你背叛了东楚,背叛陈相!” “是、是……” 奄奄一息的御林军,欲言又止。 武程犹豫了下,将左右唤了出去。 “御史郎,不关卑职的事情,那日她说冷宫里有贼,卑职才进去的——” “然后呢?” “然、然后,不知为何,我、我喝了一盏茶,便动了春心,与莹妃发生了苟且之事!卑职要是不去,莹妃便威胁说,要告到陛下那里,诛我九族——” 武程沉默地闭上眼睛,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把匕首,捅入了面前御林军的胸口。 “本官答应你,这件事与你族人无关。” 299 甄府之殇 听着武程的报告,陈九州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这等女子,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若任其继续蛰伏,恐怕还要生出祸端。 “青松先生传来话,陛下那边,似是还在为莹妃的事情动怒,今日一早,还掀了半个书院。” “别管他。”陈九州脸色依旧发沉,“武程,派几个黑衣组死士,刺杀莹妃,做得漂亮一些。” 陈九州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当初一个素有贤名的女子,变得如此恶毒不堪。 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等等!”陈九州蓦然脸色大惊,似是明白了什么。 “武程,你记不记得,当初莹妃回楚的时候,好像是耽误了两日。” “确是如此,听说是迷路了。” “不对。”陈九州咬着牙,“隔着楚江,便只有水路往前,迷的是什么路!” 陈九州才记起这一茬。 “陈相的意思是——” “她确是换了个人!易容,她定然是易容了。武程,快,随我去甄府一趟。” “诺!” 武程也脸色大惊,这等事情传出去,必然是东楚最大的丑闻。 “来人,跟随陈相出宫!” …… 甄府。 灵堂前,鲁潇冷冷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盯着堂前的灵牌。 “白死了,白死了!” 鲁潇神情怒不可遏,她原来还以为逼死了甄炳,便能换得三年的回家守孝。 却不料,那个陈九州,已经彻底把她盯死。 颤着手,鲁潇习惯性地挠着脸,挠了会,又从袖子里拿出一面小铜镜,看了一番后,脸色更加可怖。 易容人皮,一月一换,这都要超时限了。 当初背叛黑袍男子,她便想过易容的事情,听说有个青楼老鸨易容本领也不错,原本想着黑袍男的事情一完,便立即过去寻人。 哪里想到,陈九州居然没死,还回了东楚,破掉了她所有计划。 “莹儿,你吃些东西吧。”正当鲁潇想着,一道佝偻的身影,一下子走了进来,手里还颤颤巍巍地提着一个食笼。 “你爹若是在世,定然也不想看你这副模样。” “娘,女儿都明白,只是爹突然横死,女儿伤心欲绝!”重新堆上悲伤的神色,鲁潇又极具表演地哭了一场。 “莹儿,别伤心了。”老夫人疼惜地抬起手,试图抹去自家女儿的眼泪。 却发现,才顺着抹了一下,自家女儿的脸,便脱皮了。 “莹、莹儿,你怎的皮肤皱了,莫不是生病——” 鲁潇露出笑容,一手捂着甄老夫人的嘴,一手拿起拜祭的香炉,便往甄老夫人额头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多久,直到地上都是血了,身上才是血了,她才停了动作,随后,笑着把手伸入面前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舀了两捧血,涂满了整个脸。 “娘,娘啊!”顿了顿声音,她高声喊了起来。 霎时间,原本在酣睡的甄家族人,以及几个护院,匆匆忙忙疾跑过来,待看到面前的景象,都纷纷吓得脸色苍白。 “是刺客!快!快请太医!其余人等,迅速搜查府邸!” “天呐,这是哪个贼子,下这么狠的手!”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鲁潇身子东扭西歪,任凭被人搀扶着,一副踉踉跄跄的模样。 “先扶娘娘回房,天呐,作孽啊,谁要害我甄家!” “翠儿,你留在房里照顾好娘娘!” 一个小丫鬟闻言,急忙脆生生地低下头,尔后又懂事地打来热水毛巾,帮着昏迷的娘娘,擦去脸上的血垢。 只是擦着擦着,她整个手都发抖了,因为发现,居然无端端地擦拭一块人皮下来。 喀嚓—— 鲁潇蓦然起身,趁着小丫鬟不注意,立即扣死了对方的喉头。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即便如此,也知道喉咙是人体死门。 攥得整个手背青筋暴凸,待小丫鬟双眼翻白,鲁潇才冷冷地收了手,迅速撕下脸上的人皮,抹去血垢,又偷偷换了一身丫鬟衣服,才垂下头,踏着小碎步往房间外走去。 甄府的过道不长,不出半柱香,鲁潇已经走到了府门边。 “莹妃在何处?” 几道身影,蓦然挡在了她面前。 “娘娘遇了刺客,在房里休息。” “陈相,这定然又是诡计。” “武程,快走。” 陈九州催促了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急忙回了头。 “你裙子沾血了。” “回陈相话,是娘娘,奴婢要帮着擦身子,娘娘身上都是血。” “莹妃睡了?” “娘娘刚才想离开房间,嘱咐奴婢去门口看看,有无官军过来。”鲁潇垂着头,语气像极了一个小婢女。 “什么?莹妃要离开?陈相,我等不能再耽搁了。” 果然,这一句之后,陈九州脸色微变,带着人急匆匆往里走去。 鲁潇露出狡黠的笑容,没有再耽搁,迅速走出了甄府之外。 300 我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 带着人迅速走入莹妃的房间,面前的景象,让陈九州惊得脸色发白。 一具女子尸体,脸色死青,连眼睛都鼓出来了,一无遮拦地躺在地上。 旁边的闺床上,染满了鲜血。 “陈相,这、这是人皮。”武程拿起一方物体,仅看了看,便面色凝重。 “陈相猜对了,那位哪里是什么莹妃,分明是易容了的。我就奇怪了,甄莹是多好的一个贤惠姑娘,一下子变得那么歹毒。” “她人呢。”陈九州咬着牙,只觉得心底越发地恨,“不管是谁,务必要把她揪出来。武程,立即封锁国都,往来人等,细细盘查!” 房间外,甄府里哭诉的声音还此起彼伏,让陈九州愈加烦躁。 堂堂一代权相,被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玩弄于鼓掌。 …… 啪! 将一摞人皮掷在书桌前,夏琥整个人吓得往后钻去。 “这就是你爱着护着的莹妃。”陈九州声音发冷,“你且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这什么东西?猪皮吗,陈相这太脏了,烦请拿开。”夏琥捂着鼻子,夸张地拂着衣袖。 “什么东西?本相便告诉你,便是这张人皮,差点害得东楚内讧,朝纲震碎!” “陈相这是何意?莫非是说,莹妃是用人皮假冒的?” “你以为呢!也便如你这种傻子,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陈九州冷着脸,将人皮掷到夏琥身上。 “告诉本相,那个奸妃,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信息?” “什、什么信息?她不是甄家之女吗?” 陈九州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询问一下,看夏琥有没有能提供的线索,现在一看,似乎是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这段时间留在书院,你最好安静一些,本相心情很不好,真把本相惹得生气了,你这皇帝便不做了,自个寻一个小郡,做个安乐公吧。” 夏琥神情诺诺,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顶嘴,冷着脸把头垂下。 “青松先生,劳烦。”缓出一口气,陈九州不忘走到李青松那边,躬身施礼。 李青松神态平静,也不多说话,只淡淡吐出四字,“尽我所能。” “劳烦先生。” 待走出书院,外头的天色,已经沉沉暗下来。 离着甄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即便是封锁了城,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易容女子,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会武功,在国都又人帮忙,她能躲到哪里?” 这并非是臆断,而是陈九州思考后的结论,但凡有点武功傍身,也不至于会用钝器砸人的手段。 “武程,告诉黑衣组,从皇宫开始,铺下去,把那个奸妃给本相找出来!” …… “把她给我找出来。”乞活山上,白庆龙一脸淡然。 “山主,我一定救回圣女,把她带回乞活山。”付洪急忙拱手。 “不对。”白庆龙转过头,似笑非笑,“我前些时候和你说的,你好像都忘了。” “那山主的意思是——” “杀了吧。” “杀、杀了圣女?” “不可么?” “山主,这如何使得,天下二十州,三千万的门徒,必然会震惊动怒。” 乞活山的圣女,乃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乞活门的圣洁。 “所以,你杀了之后,嫁祸给东楚就好了。”白庆龙语气依旧平静,似是在讲一件极寻常的小事。 “山主!那可是圣女,你的义女!” “无妨的,寄春也会理解的,她时常都说嘛,要帮我取天下,这一回,她可算是帮上忙了。” 付洪浑身哆嗦,一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带上十几个抱柱军,我都听说了,陈九州很聪明,已经派人在找她了。” “刚巧,这时候下手的话,更无人会怀疑。” “但山主,圣女又无错。” “付洪,我和你说了许久了。”白庆龙眼神骤冷,“我一直以为,你是做大事的人,古往今来,哪一次大争之世,不是死人堆里立起的江山。” “义女又如何?估摸着你还不知道她的另一层身份,只要她死了,东楚便是众矢之的!如此,我乞活山才有机会!” 付洪咬着牙,垂着头,似是久久沉思。 “去吧,朕开了江山,你便是一品大将,万人之上!” “这世间,万物皆是刍狗,不想与者,方有一番出路。” “领命——” 付洪抬头怒吼,震得远处的山谷,有飞鸟急急惊起。 白庆龙冷冷立着,待付洪走下了山顶,才虚张手掌,不多时,一股看不见的劲力,便将一股白发老道,吸到了面前。 “哥,你再偷听,我就打死你了。” 老道沉默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想仗着父亲的遗愿,叫……叫好好照顾弟弟吧?” “若我告诉你,十岁那年,实则是我亲手打死了父亲,你会不会生气?” 老道蓦然抬头,脸色写满不可思议。 “哈哈,我逗你玩的,我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孝敬父母,人间大爱嘛。” 言罢,白庆龙冷冷掠起身子,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雾霾漫天的山顶。 只余白发老道立在原地,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301 我付铁刀杀人逞凶十八载 叠沙关外,近乎百里之地,一处隐蔽的瀑布下。 一身是血的白寄春,又累又渴,再也顾不得,整个人跃入水潭中,吸了一大口的水,才喘着大气,艰难地昂着头。 “你、你——” 一个攀着山壁采药的年轻人,蓦然被惊住,整个人身子一晃,眼看着就要摔死崖下。 白寄春急忙掠起身子,扶住坠落的年轻人,救了下来。 未等年轻人开口道谢,白寄春便拾起了剑,跌跌撞撞地往前方走去。 “姑娘,小生读过几年书,知道大恩必报的道理——” 白寄春没有听,此刻,她已经脑袋昏疼,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死之前,她想入一趟楚地,找那位日思夜想的郎君。 …… “你见着了?”骑在高头大马上,徐凌云目光发沉。 “见着了,小生读过几年书,知道精忠报国的道理,那女贼人,便是从这里过去,沿着山道往前。小生建议将鍕兵分两路,一东一西,那女贼人定然无所遁逃——” 徐凌云不耐烦地打断年轻人的话,扔了把银子,便带着人继续往前追去。 拾起银子,年轻人喜得眉开眼笑,又怕被人偷去,匆忙揣入怀里,沿着山道往下跑。 跑了不多时,迎面上,又撞着了几个身材健壮的人,为首的那位,虎背熊腰,腰间挎着两柄长刀。 “一个素衣女子?啊,对!我见着了,那女贼人便是往前去了,只需沿着山道,便能抓拿此贼。” 言罢,年轻人干笑着捻着手指。 付洪皱了皱眉,“女贼人?” “对啊,一个下贱的女贼人,她刚才救我,必然想我以身相许——” 喀嚓。 付洪冷冷出刀,割断了聒噪年轻人的头颅,尔后才带着身后的八个抱柱军,小心地往前追去。 …… 白寄春并不知道,此刻在她身后,已经是有两帮人在追着。 她很累,即便是解了渴,但疲惫不堪的身子,每迈出一步,都会骨头发痛。 只是在很累的时候,她便突然想起,那个模模糊糊站在面前的人影。 一如她做过的好梦,在塞外牛羊满地的戈壁上,她穿着好看的兽皮袍子,迎着喜人的风沙,手握着羊鞭,跌跌撞撞地朝那个人影狂奔过去。 “小八哥……我走不动了,我找不到你了。” 白寄春喘着大气,发青的嘴唇上,已经有血渗了出来。 “我若是死了,你来寻到我的尸体,带我去塞外吧。” 嘶—— 一声烈马的啼叫从后传来,让白寄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翻身滚入旁边的一处山洞。 身子重重着地,脑袋一昏,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醒来之时,才发现身边燃了一堆篝火,隐约的,还看见七八个人影,在旁沉默地立着。 “付叔?”撑着身子,白寄春惊喜地起身。 “圣女醒了。”付洪脸色发苦,从旁取来一罐热水,以及半条烤肉。 “还是付叔对我最好。”白寄春难得笑了起来,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付叔是来救我出去吗?” “自然是来寻你……带了二十余人,为了寻你,只剩八个了。” “付叔,对不起。” 付洪脸色变得难过,“圣女,你是我看着长大,宛若亲生女儿一般。” “付叔怎么了?” “付叔……要杀你。”付洪痛苦地闭上眼,“你且吃饱,吃饱了再上路。” “付叔,这是为什么!” 付洪虎目迸泪,不敢再答话,踉踉跄跄地往洞口走去。 不多时,八个铁塔般的抱柱军,也沉默地拔出了长刀。 “恭请圣女上路。” “是义父要杀我。”白寄春叹着气,将烤肉和水都放下,“先前我就想不明白,为何要我去守叠沙关,守、守不住的。” 立在洞口,付洪身子发抖。 “杀便杀吧,烦请付叔答应我一件事情,将我的尸体,送到楚地的驿馆,那时,我的好友会来带我走的,去寻一、一个人。” “付叔答应。”付洪带着哭腔,背着身重重点头。 将长剑弃掉,白寄春面色变得平静,“付叔去过塞外吗?” “没去过,但听说那里并不好,只有风沙漫天。” “那付叔说错了,塞外啊,不仅是牛羊成群,夜晚抬起头,还有漫天的星星,有牛郎星和织女星。” 白寄春闭上眼睛,一身染血的素白,在火光的映照中,蓦然变得无比圣洁。 八个抱柱军大汉,亦是脸色发苦,咬着牙抬起手里的长刀,抬得极高。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来世见了。” 喀嚓喀嚓—— 山洞里,一道又一道的刀光闪过,惊得白寄春急忙又睁开眼睛,却发现付洪已经像一个血人一般,痛苦地杵着两把长刀,撑着身子站立。 山洞里,八个抱柱军大汉,已经横七竖八地成了尸体。 “付叔……” “春儿,你下山吧。”付洪脸色露出疲意,到最后,撑着身子坐在了地上。 “塞外应当也有美景,日后若有空暇,便回来告诉付叔。” “我付铁刀杀人逞凶十八载,今日方知,刀冷了,心却未冷。” “春儿,去吧。” 喘出口大气,付洪笑得极开心,语气也变得无比宠溺。 白寄春缓过神之后,急忙红着眼睛走近,想把付洪扶起来。 付洪一动不动,堆出一脸慈祥笑容。 “放心,我回去和你义父说,他会明白的,他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 302 战事将起 走出山洞,付洪立在洞口,看着那个已经下了山道的素白人影,难得露出笑容。 “塞外,老夫有时间的话,也想去看一番了。” 转过头,付洪注目着乞活山的方向,涌上一股悲哀的决然。 …… “那个裨将之子的七万军队,压根儿就不打算动了。”殿上,徐泊满脸不悦,“乞活山那边,连着被吞了两个郡县,也无任何反应。” “军师,这是合作的姿态么?” “自然不是。”李靖伟也皱起眉头,越发看不清白庆龙这个人,若是一介弱国,被欺就算了,但现在明明和徐国交好,连使臣都没派来。 莫不是打算吃下这个大亏? “求人,终不如求己。”徐泊显得有些烦躁,“朕听说,陈九州最近,似是又平了一出内乱。” “确是,一个奸妃祸国。不过,东楚的那位小皇帝,估摸着已经和陈九州闹掰了。”一个谄媚的大臣,急忙附声。 却不料,龙椅上的徐泊,以及立在殿下的李靖伟,这两人并无任何喜色。 “你以为呢?这东楚,有皇帝和没皇帝,其实没有区别,都是陈九州说了算。” 说着,徐泊突然来了兴致,遥遥想起那一天,他带着一壶老酒过江,在江边和陈九州对饮大醉。 他似是问过了。 那时候陈九州说,并无任何篡位称帝的打算。 “陈九州骗了朕,内心里,他自然想做皇帝的。” “陛下,有无法子,用这个噱头,让东楚重新陷入内乱?”李靖伟想了想,沉声开口。 “不可能的,如今的楚人,只知皇帝无能,只知陈相救国,这等计划,不会有任何作用。” “再给陈九州一些时间,他估计要把东楚扶稳了。”徐泊极度不甘,抬起一只手,重重拍在龙椅上。 “陛下,万事皆有一个矛头,现在我徐国最紧要的,便是拿下广陵郡。” “广陵郡,东楚忠勇侯八万兵力坐镇,在后方,还有裨将之子的七万兵力,短时间攻打不下,估计陈九州会立即带着人北上驰援。” “陛下,若要破局,为今之计,便是要把那位忠勇侯的八万人马,赚出了城,打野外战。” “东楚忠勇侯行事沉稳,若非如此,陈九州又怎会安排他来坐镇。朕倒是想那位裨将之子来守卫广陵,或许还有机会引诱出城。” “陛下,微臣愿意一试。” 徐泊眯起眼睛,“军师要多少人?” “二十万。” 徐泊皱住眉头,如今的整个徐国,兵力也不过七十余万了,李靖伟一开口,便是一小半。 “准。”徐泊冷冷开口,“军师,莫要负了风云老人的名头。若战事有利,朕自然会再起三军,相助于你。” “当然,若战事胶着不前,军师务必早些撤退,免得无端死伤惨重。” “臣,遵旨。” …… 将茶盏放下,陈九州沉默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徐凌云说,几乎都找遍了,来来回回地找,都没见到那位圣女的踪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陈九州心底莫名有点发涩。 在心底,他是愧对白寄春的,当初利用她对付乞活山,没想到居然成了一桩孽缘。 “另外,徐凌云还说,叠沙关附近,前些时候有乞活山抱柱军闯入,关兵死伤过百,才围杀了十余个。” “白庆龙,果真是重情重义的人呐。”陈九州脸色发沉,他已经猜出,白庆龙或许要用白寄春的死,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陈相,那位圣女,或是逃出去了。”贾和想了想,继续开口,“没有寻到尸体,那也就说,极有可能没死,再加上她原本便武功高强。” “贾和,你说的极有道理。”陈九州蓦然一阵欢喜,“不过,她即便逃了出来,又回不去乞活山,能去哪?” “若是有亲朋,或者友人,抑或是深恋之人,都是有可能去的。” 贾和并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陈九州一下子顿住。 “陈相?” “没事情。”陈九州回过神,微微闭上眼睛。 “贾和,你安排黑衣组,在东楚边境,多加留意一番,有无那位圣女的消息。” 若是白寄春真来找他,虽然很有可能被阉掉,但总比看着白寄春无端端死去的好。 渣男末路,果然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我等会便去吩咐。” 陈九州顿了顿,干笑两声。 “对了老贾,这件事情的话……务必不能让公主知道,即便找到了那位圣女,也不可打草惊蛇,先来通告本相。” “呃……陈相放心。” 303 四龙一麟 “陈相,还有一事。”贾和脸色突然变得发沉,“那位奸妃,应当还在国都,前些日子有郡兵来报,说是有一女子在城北仗刀杀人,划走了两个农妇的脸皮。” “这疯子。”陈九州勃然大怒,“她哪里会易容,还学人割脸皮!” “自然是的,不过,等武程带人赶到,便又躲起来了,此刻武程带着人,已经在城北布下天罗地网。” “告诉武程小心一些,奸妃狡猾无比。” “诺。” 两人商量完毕,一路走入金銮殿。 由于小舅子不听话,如今东楚的整个朝政,已经交由陈九州全权处理。 可惜,未等陈九州入殿站稳,突然间,一个红翎斥候,便急急从外面闯入。 “战事告急!” “禀报陈相,广陵郡外,徐国二十万大军叩边!” “什么!” 陈九州脸色微微发白,旁边的贾和,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广陵郡城高墙厚,再加上是稳重的忠勇侯何通镇守,后面还有林堂的七万援军,徐国的胜算并不大。 但为何,又突然发起二十万大军叩关。 “战事现在如何?” “徐人已经在广陵郡外十里,安营扎寨,看似准备进攻。” “传本相的命令,让忠勇侯务必小心,谨防敌军引诱之计。” 只要何通一直坚守,那么徐国的军队,便是希望渺茫,再加上长长的补给线,很快便会退却。 若是国都无事,陈九州恨不得也去前线一趟,彻底把南梁打的没有脾气。 但现在,整个国都里,还有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再加上小皇帝去了书院,他压根儿分不开身。 …… “军师,在东楚的探子已经确认了,这一次,陈九州并没有来。”浩浩荡荡的徐国大营,在听到斥候的报告之后,李靖伟神色欢喜。 “此乃大喜!” “军师,外头有几个古怪模样的人来寻。” “模样古怪?”李靖伟顿了顿,猛然间神色又是一阵狂喜,“快!快请!定然是我的师兄们到了!” 他师承风云老人门下,不仅熟读兵法,而且极擅谋略,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徐泊赏识,一度成了徐国军师。 并无多少人知道,在师门里,他其实还有四个师兄,皆是满腹韬略的大才。 很快,四个模样古怪的人,便说说笑笑地入了中军帐。 “四位师兄,师弟有礼了!” “哈哈,此番是小师弟亲自来邀请,我四人自然义不容辞。”为首的,是一个满脸青疤的老头,披散着一头白发,神色里,隐隐有睥睨天下之意。 “小师弟,师父的意思,便是让我等下山助你,帮你一战定乾坤,取得不世功名!” “谢师父老人家,谢大师兄!” “小师弟,我四人在山上久习兵法,日日推演,自问天下间,已经无人能出左右。” “小师弟放心,我陶山四龙一出,定要搅起一场天翻地覆,让世人震惊。” 陶山四龙一麟,在徐国北疆一带久负盛名,四龙指的便是这四位师兄,而年纪最小的李靖伟,则被誉为幼麒麟。 “小师弟且说,对面守城的那厮,又是何人?” 李靖伟脸上,顿时露出愤恨的神色,“此人叫何通,乃是东楚的忠勇侯,南陲无二的定边大将,曾定住东楚天子关十余载,未曾有失。” “守军几何?” “约有十万左右的军队,我带着的兵力,刚好是倍数。” “兵法有云,十倍而围,五倍攻之,同倍而分之,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策。” “大师兄熟读兵法,我等佩服。” “呵呵莫急,谅那小小的东楚侯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我等四龙一麟久久不见,不如畅饮一番,如何?” 兵事在即,李靖伟原本想拒绝,但想着四个师兄的本事,倒不如先招待一番,免得惹得四个师兄不高兴。 “最好不过!来人,速速去备下酒宴!今日,我要与四位师兄痛饮一番!过两日便大破东楚!” “破了东楚,还请小师弟做个主,让我把那位东楚侯爷的头盖骨,做成酒杯!哈哈哈!”青疤老头大笑,神色间,只当前方不远的广陵郡,不过是探囊取物。 …… 高高的广陵城,一柱又一柱的油脂灯笼,悬挂在城头边上,映照出野外之地的光怪陆离。 “侯爷,陈相急书,让侯爷务必小心行事,莫中了敌人的诱敌之策。” 周公陆急急走来,递来一张小信笺。 “陈相英明啊,我广陵郡城高墙厚,即便是几十万大军来攻,本侯也有信心,守住一月。” “侯爷,威武侯那边的援军,也准备开始驰援了。” “那便好,军师,传令下去,令三军小心一些。狗卵的徐国,二十万大军,便敢攻打我广陵郡!” 回过身,何通冷冷往前走去,身上披着的虎头铠,在火把的映照下,闪耀着刺目的光泽。 在他身边,亦有一位同样穿着铠甲的孩童,跟在何通后面,不时抬着头,看向远方的夜景。 “父亲,敌人或用疲兵之计。” “风儿?此话怎讲。”何通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看向自己的儿子。 “夜黑风高,坚城厚墙,敌人攻城的可能性不大,但扰我军心,用以疲兵之计,便是当前最好的上策。”何风抬起头,认真地一字一顿。 “风儿,你还小,一般来说,敌军既然安营扎寨,那么第一日,大多是需要好好休息,为攻城做好准备。” “父亲,义父说过,战场瞬息万变,不可以常理推之。” 义父,则是陈九州。 何通神色更是莞尔,也没有再争执下去,将何风疼惜地抱在怀里。 “那么便好,我们的小侯爷勘破战机,洞穿了敌人阴谋诡计——” “敌袭!侯爷,敌袭来了——” 刚把何风抱起,猛然间,便传来军士的大呼声。 紧接着,一拨又一拨的火箭雨,从城关下急急抛射而上。 “立盾!” 何通蓦然神色大惊,正打算让人吹起牛角号,准备迎敌。 却不料,站在一边的何风,又是一句脆生生的话语,脸色显得无比认真。 “父亲,只是佯攻,不过疲兵之计,只需立盾即可。” 何通原本还有些犹豫,待到半柱香之后,果然,城关下的徐国士兵,突然间阵型一换,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304 有此一子 城头上,看着敌人退去之后,何通并未有任何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狂喜。 他往后走出几步,一把将自个儿子抱了起来。 “哈哈,老子何通,后继有人了!” 何风脸色微红,急忙又像小大人一番叮嘱,“父亲,须记得,战场瞬息万变,当破而后立,伺机而动。” “又是你义父教的嘛?” 何风认真点头,“义父教一些,我自己也想了一些。” “好!我儿何风,有大将之姿!” 何通兴奋的笑声,传出了城头二三里。 …… 徐国营寨,中军帐。 在听见斥候来报,胡觉之并没有任何恼意,摸了摸脸上的青色疤脸,只当一件狗屁小事情,举起了酒杯,又和几个师兄弟喝了一盏。 “师兄,疲兵之计似是没有效果,师兄可还有其他妙计?”将酒杯放下,李靖伟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 “自然有的。”胡觉之笑了笑,“小师弟,我且问你,若是东楚出城野战,你有几分胜算?” 李靖伟沉默了下,“当有七分。” 兵力翻倍,而且,徐泊还极为大方的,配了两万琅琊铁卫给他,有这等精锐,绝对能把东楚杀得抱头鼠窜。 “这便是了,为今之计,只要把那位东楚侯爷逼出来,便是胜机。” “小师弟,我有一计!”李靖伟右边位置,一个断了右耳的中年人,摇着雁毛蒲扇开口。 “林师兄,莫非有大计不成?” “哈哈,小师弟啊,你这位三师兄,可是号称天下第一智多星的。”胡觉之笑容莞尔,不知觉自个脸上也贴了金。 摇着雁毛蒲扇的中年人叫林有,是四龙一麟的老三,当然,天下第一智多星的称号,目前只流传于几个师兄弟之间。 “三师兄,还请助我破敌!”李靖伟脸色狂喜。 “自然,我四人此番下山,便是要助小师弟建功立业的。”林有停下摇扇子的动作。 “敢问小师弟,若是守城不出,最重要者,当为何物?” “粮食,水源,以及军心士气。” “不愧是小师弟,确是如此。” 林有慢吞吞地站起来,脸色挂着微笑,“粮食之计可免,毕竟广陵郡后,便是楚地,我们无法断粮。” “军心士气的话……以楚人的士气,目前也不好下手。所以,只剩下水源。” “小师弟,我已经观察了一番,广陵郡虽然是大郡,但附近并无江河,只有零零散散的溪流之水,根本不足以支撑整个郡都所用。” “三师兄的意思是?” “广陵郡附近,必有地水。”重新摇起蒲扇,林有脸色间,已经多了一分傲气。 “我林有,敢称天下第一智多星,自然会妙计迭出。” “小师弟只需寻到地水,或投毒,或断流,不出几日,整个广陵郡必会大乱,到时候无计可施之下,那位东楚侯爷,也只能出城拼死一战,妄图击退我徐国大军。” “当真妙计。”胡觉之点着头,“三师弟无愧于第一智多星的名号。” “好,那我立即吩咐下去,寻到地水,便立即断流投毒!将整个广陵郡渴死!” “哈哈,待破敌之日,我几人便替小师弟庆功!” …… “十倍围之,五倍攻之。”何风咬着毛笔头,看着面前的纸张,陷入久久沉思。 “风儿在想什么?”何通走来,宠溺地看向自己儿子。 “父亲,孩儿在想,此番徐国若是攻城,定无胜算,只能另寻机会,诱我东楚大军出城决战。” “风儿,这种话,你义父也告诉我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义父说的是无错,但更多的是,是要我们自己辨认战场信息。” 何通有点无奈,这倒好,儿子教训起老子了。 “父亲须小心,徐国会用许多法子,逼我广陵郡陷入绝境。” 何通脸色惊变,“风儿,这怎么说?” “固守者,乃是粮水为先,父亲可小心这两样物资。” 何通沉默了下,唤来旁边的军参。 “吩咐下去,多派人守着粮仓,免得起了火势,另外,着人差遣一队军医,每隔一个时辰,便用银针试水。贴一张榜文,告诉广陵郡里的百姓,务必储水为先,若有闹事者,立斩不饶。” “诺!” “侯爷!侯爷!”待军参前脚刚走,老军师周公陆,便慌不迭地小跑而来,跑到这对父子面前。 “侯爷,我有消息探到。” “怎么了?” “听说徐国的领军大将,乃是那位太尉李靖伟。” “李靖伟?三番四次要杀死陈相的那个?” “正是。” 何通眯起眼睛,转头看向自己儿子,“那便好了,若有机会,还能替你义父报仇。” “国当前,无私仇。”没想到,何风又是文绉绉地吐出一句,差点没把自个老子噎死。 “侯爷还需小心,我还听、听说,有个什么四龙一麟的,是那位李靖伟的四个师兄,个个熟读兵法,这一次,便是来相助李靖伟破城的。” “那又何妨,本侯还能束手就擒不成?” “父亲切莫大意,徐国气势汹汹,亡我东楚之心不死,会无所不用其极。” “小侯爷说的好。”周公陆欣慰道。 以前在天子关的时候,他便一直是何风的老师,几乎是竭其所能,把能教的东西,都好好教下去了。 何风礼貌地拱起双手,朝着周公陆微微一拜,“此乃老师所授,不敢相忘。” 即便是个小侯爷,依旧知礼识礼,不敢忘却尊卑,单单这一份赤子之心,足以让许多人羞煞了。 这一幕,让何通和周公陆看了,都倍觉温暖,居然一时忘了讨论军事。 “我何通有此一子,何愁后继无人!” “东楚未来之时,有此一将,定当再佑我东楚百年江山。” 305 天下第一智多星 “几日了?”摇着雁毛蒲扇,林有脸色发冷。 “回三军师,已经四日了。”跟在林有后面的一位统领,语气有些发沉。 说什么断水之计,现在倒好,偌大的广陵郡里,哪里有什么缺水慌乱的迹象。 “这不可能。”林有皱起眉头,“我林有之计,当是天下无双。” “三军师,莫不是被人发现了?” 林有蒲扇摇得越来越快,随即转身,看着后面的几队士兵,隐隐约约的,有差不多五千之数。 这些人,都李靖伟分配给他,权做配合的。 那会都已经夸下了海口,说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智多星,无功而返,即便几个师兄弟不笑话,他自个也觉得甚无脸面。 “三军师,不若先回营吧?” “不可。”林有沉下脸色,“不急,我还有一计。此计,定能让广陵郡变得大乱。” “来人,跟着我夜里绕行百里,断东楚粮道!” 林有的这一句,让身后的五千士兵,都变得面面相觑,众所周知,广陵郡的粮道乃是在后方,非常稳固,即便是断了一次,估摸着后续的运粮队,又会马上补上。 无甚的意义。 “呵呵,太过于高深的策略,你们不懂也属正常。” 林有露出笑容,扬起手里蒲扇,指着前方广陵郡。 “我只需一计,不仅能断去东楚的粮道,还会让广陵郡城门大破,彻底在我徐国的铁蹄下投降。” “到时候,列位便是破城的功臣!必能封爵赏金!” 后方的军士闻言,转瞬之后,神色变得无比狂热起来,毕竟他们的军师李靖伟,对于这前来助战的五人,可是诸多推崇的。 “哈哈,好,本军师弹指间,便能将广陵郡打开一个口子,天下第一智多星,岂非是浪得虚名!” 有统领担心,小声发问要不要禀报中军帐一番,却被林有眼神瞪退,“若是禀报了中军帐,哪里显得我五千人的不世之功!” “夜里绕行一百里!出征!” 广陵郡后,便是一望无际的长长官道,好不容易,林有才带着五千人,远行绕了一番之后,未等喘上一口气,便立即埋伏在官道附近。 此时,离着广陵郡,也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虽然兜了个大圈子,但敌人眼皮下如此动作,足够让这五千徐国军士,生出一股豪气。 “三军师,先前便探查过了,东楚后方的郡县,每日都会有粮车入城。” “三军师的计划是?” “呵呵,截了粮道,便易成楚军的模样,入城之后,我等几千人,便赚开城门!恭迎我徐国大军入城!” 周围的徐国军师,听着之后,皆是神色激动。 这出计虽然冒险,但实则是有成功机会的。 “我曾经说过很多次,东楚陈九州两次大破南梁,无非是运气好些,一次火攻,一次水攻,但像我这等无双之计,他定然是想不出来的。”重新摇起蒲扇,林有露出傲然笑容。 “只需等着,截了粮车,我等赚城之后,便是不世之功!” 只是,几乎等了四五个时辰,直至天色将明, …… 东楚,御花园。 “陈相,广陵郡的军报。”贾和缓步走来,脸上带着莞尔的笑容。 陈九州看了贾和一眼,待打开军报一看,不知觉连着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所以,这五千敌军,是自个送上门的?” “确是如此。据那些军士招供,有个叫什么三军师的,要带他们劫粮,易装入城,然后赚开城门。” “这……真是人才。” 敌人能想到的,陈九州早想到了,即便是运送军粮,陈九州也有了交叉运送的法子,并不沿着官道走,离得稍远一些,两军遥遥呼应,若是遇到敌人,只要短时之内不被歼灭,便会很快有援军驰援。 “五、五千徐国卫士,闯入东楚境内要发动夜袭,被我两支运粮队,三千、三千楚士包了饺子。” 贾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九州瞬间无语,终于明白,为何贾和拿着军报的时候,是那副神态了。 这特么是送货上门了。 “那位三军师,抓到了么?”陈九州突然好奇,这所谓的四龙一麟,也太掉价了些。 “乱军中被杀了,又不会武功,偏偏要说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智多星,让人识相的话最好放了他。” “所以,便被一个怒不可遏的统领,一刀斩了。” “天下第一智多星?天下第一送货上门吧。”陈九州摇着头,对于李靖伟,他多少有些顾忌,若是玩阴的,除了李堂马,便只剩下这位徐国丞相李靖伟了。 “贾和,通告忠勇侯,依旧不可大意,小心敌军暗计。” “陈相放心!林堂的大军,也即将赶赴到广陵郡,到那时,广陵郡只会更加坚不可破!” 陈九州点点头,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祸事发生。 306 城下搦战 此时,一片颓丧的徐国大营。 不仅折了五千军士,连着下山助阵的三师兄林有,也死于乱军之中。 “三师兄!”李靖伟哭得脸色悲痛,若是林有当初上报,他必然不会同意。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老三!”胡觉之也红了眼睛,四龙一麟,向来情同手足,比亲兄弟还亲。 “东楚!我四人必尽经世之才,毁你江山社稷!” “小师弟,先回军帐吧,这一次,务必商量一个法子,破了广陵城关!” “将死讯,报以师父吧。” 四人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回了军帐。 “三师兄乃是天下第一智多星,却还是不慎,中了敌人的阴谋。” “接下来,我等务必小心。” “大师兄,小师弟,不若让我去一趟,骂城搦战!如此,也能壮我大军士气!” 一个脸色蜡黄的高大男子开口,这人叫穆封,虽然也久读兵书,但更多的是,是一身天生勇力,据说,当初风云老人便是按着文武双全的标准,来培养于他。 “四师兄虽然武力冠绝,但恐那位东楚侯爷,不会上当的。”李靖伟叹着气。 镇守广陵的忠勇侯,向来以沉稳著称。 “小师弟放心,我自有法子。”穆封冷然一笑,“只要他敢出城,我便亲自斩下他的狗头,替三师兄报仇。” “大师兄,你、你怎么看?” 胡觉之眉头皱的很深,许久,才缓缓开口,“四弟的本事,确是有目共睹,但若能搦战成功,即便杀不了东楚侯爷,只需一场胜利,便能壮我徐国大军的士气。” “好!待我准备一番,便去替三师兄报仇!” …… 翌日。 广陵郡,高高的城关之下,此时已经是鼓声震天。 披着一身虎头铠的何通,眉头紧皱,昂起头,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徐国军列。 “终于要来了。” “侯爷放心,他们攻不破的。”周公陆也披了身银色铠甲,站在何通身边,认真开口。 “四龙一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东西,真当我东楚无人了。” “通告各部守军,若是敌人靠近射程之内,立即射杀!” “诺!” 周公陆拱了拱手,立即往后吩咐下去。 广陵郡,若说最精锐的楚士,无疑是当初何通从天子关带出的,两万黑甲关兵,尽是百战老兵,曾经便以这两万人马,堵死了六藩十几万的军队。 “呿!”这时,一骑黑色烈马,载着一个绿袍大汉,从徐国军列里,冷冷跃出。 “吾乃搅云龙穆封,试问关上诸位,可敢出城一战!” 将手里的长稚刀高高抡起,怒指着城关上的方向。 “斗将?”站在城关上,何通扭过头,和周公陆面面相觑。 他可不像陈九州,向来是不喜欢斗将的,毕竟像裴峰这种妖孽,别说东楚,整个天下都不出几个。 “知你不敢,哈哈哈!”穆封咧嘴大笑,后头的徐国军士,也跟着发出零零碎碎的笑声。 何通眯起眼睛,有些想不明白,这穆封要闹哪样。 “父亲,他定然还有其他的诡计,逼迫父亲出城斗将。”一脸稚嫩的何风,突然出现在了城关上。 “风儿,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何通脸上涌起怒意,看着何风旁边一个小统领。 “侯爷……小侯爷说,怕城关有失,若是不给出去,便治我大罪。”小统领语气无奈。 何通叹了口气,“风儿,你年纪尚小的。” 他是要培养何风做大将,但却不想,让何风过早地接触血腥。 “父亲,大争之世,孩儿终究要长大,替父亲和义父,护佑东楚,早些见着厮杀,又有何妨。” 何通哭笑不得,这时候,也不便把何风赶回去了,索性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一把抱了起来。 正当这时,四周围一下子响起了杂乱无比的哭嚎声。 何通皱着眉,往前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徐国军士的阵列里,近有上千人的百姓,被推推搡搡地轰了出来。 大多是妇孺老弱,一边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发出悲恸的哭声。 有几个在后头脚步慢些的,瞬间被斩断了头颅,咕噜噜扔到沙尘里。 “我楚人的百姓?”何通紧皱眉头。 “应当不是,更有可能,是南梁灭国之后,逃到外边的难民,却不想被徐人抓了。”周公陆谨慎开口。 “若陈相在此,会如何?” “按着陈相的性子,在城关不失的情况下,当救则救。” 何通皱住眉头,作为定边大将,他自然不想理会什么搦战。 “先杀一批!”穆封狞笑着,率先把长稚刀挥下,瞬间斩碎了两三人的身子。 “楚人自诩占了南梁,啧啧,莫非你家的那位陈九州,从来不把梁人当成本国百姓?” 城关上,亦有一些投诚的南梁军士,虽然被混编了,但此时听到这番话,都忍不住脸色暴戾起来。 307 林堂驰援 “枉你自称东楚侯爷!现如今,看着我杀本国百姓,却没有任何作为!” 穆封得意地抬起染血稚刀,指着城关的方向。 城关上,几个统领怒不可遏,纷纷要请命出城,斩杀穆封。 何通皱住眉头,不得不说,穆封的这一出,确实给他很大的困扰,当初为了增加广陵郡的兵力,他招募了不少南梁降兵。 虽然城下的百姓并非是楚人,但被那些原属南梁的降兵看到,必然会生出隔阂。 “父亲莫急。”何风认真开口。 “风儿,你可有主意?” “兵法有云,以百姓为刀俎者,不兴仁师,则自败。” “这是何意?” “百姓自然要救,父亲亦要尽力,但切不可以城关作为筹码,若是徐人破了广陵,便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 何通一下子茅塞顿开,“来人,去通告城关下的人,便说我何通愿用百担粮米,换这些百姓的安全。” 果然,当何通的话通告下去,城关上,原属南梁的守军,一下子露出感恩之色,连握着长戟的手,不知觉也用力了几分。 “父亲,孩儿看过了,这城下之人,每隔百步,便会绕到离城最近的地方,父亲可调集神弓手,当场射死。”何风依旧是一脸认真。 “风儿,这、这不太好吧,他之色搦战。再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父亲,他不是来使,他是敌人。只需射杀了他,敌军自会退去。义父也说过,战场之势,向来兵不厌诈。” “风儿,你真是越来越像陈九州了……” “侯爷,我倒觉得小侯爷说的对。这所谓的四龙一麟,并无任何名气,却偏偏古怪得很,侯爷无需顾及,射杀即可,还能壮我东楚士气。” 何通沉默了会,终于下定决心。 在战场上讲礼仪,无异于缚手缚脚。 “来人,调集神弓手!待那位搦战的敌将接近射程,便立即射杀!” …… 陈九州第二次接到广陵郡的军报,整个人发懵了好一会。 贾和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这四龙一麟,到底是什么东西?” “据说也是在徐国有些名气,不过,现在又死了一位,着实是太逗了。居然是自己在城下搦战,被射死的。” “难得忠勇侯,会抛却这些繁文缛节。” “陈相,听说是小侯爷的功劳,是他劝说忠勇侯速速射杀的。” “何风?我那小义子?” “正是,我寻思着,他和陈相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像了。” 陈九州脸色大笑,“这不仅是忠勇侯后继有人,乃是我东楚后继有人。” “现在的话,连死两个大将,李靖伟已经不敢轻易出军了,估摸着又在想什么坏法子。” “四龙一麟,是来讨笑的么。” “陈相须要小心,这所谓的四龙一麟之上,还有一个师父,叫风云老人,此人若全力相助徐国,便是我东楚心腹大患。” “怎么说?” “传言风云老人,曾经是中原一个小国的柱国大将,几十年前,仅凭着数万人,困守都城,便挡住了几路联军一年之久,要知道,这几路大国联军,可有差不多百万人。” “亡国之后,风云老人便开始隐居山林,临老之时,才收了五个徒弟。对了,那位李靖伟,便是他最钟爱的小徒弟。” “怪不得了,一身的阴谋诡计。” 遥想当初,徐泊在李靖伟的帮助下,几乎将他逼死,若非是运气好些,估摸着尸骨都凉了。 “贾和,林堂的援军到了吧?” “已经到了,如此,我广陵郡必能化险为夷。” …… “列阵!” 浩浩荡荡的五万南江军,从广陵郡南门,缓缓踏入。 林堂一身银甲,在阳光的映照下,一时显得无比神威。 “林兄!”何通亲自下了城楼,喜得手舞足蹈。 “侯爷!”林堂也豪爽一笑。 周公陆在一旁,亦是走前几步,和林堂抱了一下。 说起来,林堂和天子关这些人的交集,早就有了,当初五藩齐聚天子关,便是林堂带领一万猛士奔赴,帮忙守住了关卡。 “我听说,侯爷连破敌军两阵,在路上还寻思着是不是来晚了,仗都打完了?” “别提了。”何通也神色逗趣,“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对面的那位徐国军师,到底请了些什么帮手,分明就是自个来送死的。” “哈哈,那是侯爷威武。” “这个先不提,我估计,那位徐国军师这回该动怒了,没猜错的话,真正的硬仗,就要来了。” “无妨,我东楚上下一心,万夫莫敌。”林堂神色豪迈,充满了信心。 “对,我东楚有陈相在,定然是万夫莫敌。” 308 “蠢人”李靖伟 “列阵——” 李靖伟冷着脸,连着两次的失利,对于下山助阵的四位师兄,他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点失望。 就在先前,徐泊还亲自来了飞书,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即便是大仗失利,也比这些个丢人的丑事,要好得多。 “小师弟打算出兵?” “战机延误,那位裨将之子,已经带着五万人马,前来广陵郡驰援,不能再等了。” “传我军令,以四方合围之势,开始攻城!” “小师弟,当真要强攻了!” “不能再等了,越来越多的东楚援军,会从后方驰援。” 李靖伟抬起头,眼里露出一丝决然的神色。 “这李靖伟,妄称徐国军师,不过也是泛泛之辈。”林堂立在城头冷笑。 “二十万大军,想围城攻破我十五万大军的城关,简直是痴人说梦!各就位,准备守城。” 何通亦是立在城头,看着即将发起进攻的徐国大军,神情有些不解。 印象中,李靖伟并不是糊涂的人,否则的话,便不会有先前的两次试探了。 但不管如何,还是先守住城关最紧要。 “小心敌人箭雨,滚木,油锅,还是床弩,迅速列位!” “抛石车!准备拖绳!” “铁刀车何在!四个方向各预备一架!” 在军参一轮又一轮的催促下,整个城关,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李靖伟穿着袍铠,冷冷立在军阵中,随即,抽出手里长剑。 “攻城!攻破广陵郡!先登者,封千户侯,拜朝将!” “杀!” 随着李靖伟的怒吼,瞬间,第一波冲锋的人马,开始了悍不畏死地奔袭。 徐国黄褐色的兵甲,在阳光之下,一时变得无比耀眼。 “来,让本侯看看,你这位徐国军师,到底有什么本事!”何通怒极反笑,冷冷立在城头,指挥着步弓手,不时将奔袭过来的徐国卫士,射死在城关下。 “敌人出攻城器了。” “无妨,广陵郡城高墙厚。” 轰隆隆—— 一坨又一坨滚着热火的焦岩,从远处抛落,不时砸在城墙边,崩得许多楚士粉身碎骨。 “回击!” “准备!射!” 广陵郡里,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同样密密麻麻地列着十几架抛石车,等十余个楚士崩开绳索,瞬间,一枚又一枚的巨石,在斥候的指引下,崩出了城,砸向目标。 “不许退!都不许退!”一个徐国统领大喝,“冲过去,都给我冲过去!只要攀上城墙,我等便战无不胜!” 但城高墙厚,岂是那么容易攀上去的,不多时,一架又一架的云梯,即便搭到了城墙上,又很快被砸下的滚木,几下碾碎,许多在半空中的徐国将士,凄惨地发出哀嚎,摔得血肉模糊。 “这李靖伟,好大的胆,居然敢同时攻打四门。”林堂看得勃然大怒,兵力相差无几,这是派人来送死的吗! “火弹!” “将敌人的城墙崩碎。” 如今徐国阵列里,唯一有威胁的,便只有投石车的火弹了,每落下一枚,便会带起一片大火。 但很快,会被民夫一拥而上,迅速扑灭。 “小师弟,损失太大了,快快鸣金收兵!”胡觉之看得心惊肉跳,只当自己小师弟为了置气,眼看着把二十万大军都葬送了。 李靖伟冷冷坐在马上,并没有任何响应,此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的城关。 自小起,他便是个敢做大事的人。 譬如小时候,花了几日才捕到的一只山雀,但他却敢用来钓猴子。 这世界上,有舍才会有得。 此等道理,李靖伟早就明白了。 “小师弟,死伤逾三万了。” “不急。”李靖伟面色不变,不时转过头,看着后方一脸紧张的士兵。 “继续攻城!斥候来报,楚人要坚持不住了!广陵郡就要破了!尔等想不想立功!” “想!” “那便速速冲杀!” 又是一波徐国卫士,从军列里怒吼着冲了出去。 “疯了,李靖伟是发疯了么!”何通看着下方的战事,神情越发严重。 虽然说各有损伤,但徐国阵亡的军士,起码是东楚的三四倍。 “侯爷,截到的密信。”周公陆烟尘满面,尽管是个文人,却还是冲到了城关上,急急走到何通面前。 “密信?” “是徐国皇帝,怒斥李靖伟出征不利,要他立即班师回朝,革去权臣之位。” “我说呢,原来是见着没机会了。”何通只觉得好笑,“怪不得敢如此反戈一击,他是想拼一场胜利吧。” “只需胜利了,便算将功赎罪,但我广陵郡城高墙厚,岂是这么容易攻破的!” “杀!射杀徐国崽子!” …… 坐在御花园的椅子上,说不出为什么,陈九州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一股不安的感觉,萦绕了全身。 “陈相,怎么了?”贾和在旁,愕然发问。 “本相只是觉得,李靖伟不是一个蠢人,相反,他很聪明。甚至,比徐国的那位徐泊,还要聪明得多。” “一个聪明如斯的人,如何会犯这等错误!” 陈九州咬着牙起身,转过头,注目着广陵郡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心里头升起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309 败像诱敌 “继续攻城!” 骑在马上,李靖伟神色不变,即便是越来越多的徐国卫士,发出凄惨至极的呼叫。 “小师弟,鸣金收兵吧,等我再想法子,必然能将广陵郡攻破。”胡觉之紧张地开口。 他发现,他现在有些看不透面前的小师弟了。 “大师兄,不急的,今日一定能攻下广陵城。”李靖伟难得回了头,露出自信的笑容。 但现在,二十万大军,几乎都损失一小半了,还怎么攻下广陵城。 而东楚的守军,估摸着死伤的人数,也不会是几千。 这要是再拼下去,二十万大军铁定要赔光。 军列里,不少徐国的统领,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同样在等着,等着李靖伟鸣金收兵。 但李靖伟反而是淡淡一笑,继续打了攻城的军令。 一波徐国卫士冲过去,瞬间,死伤者不下数百。 广陵城头上。 林堂和何通并列而立,难得露出了笑容,照这样打下去,徐国兵败如山便是无可逆转的结局。 “侯爷,如你所料,李靖伟当真是想拼最后一战了。” “徐国朝堂,亦是风云暗涌,久战无功,他终究是急了。我等只需小心一些,即可大胜!” 何通这句,并非是大话,而是有绝对的信心,二十万徐国大军攻城,打到现在,城关里依旧储存着不少守城物具,连铁刀车都还没用。 徐国凭什么来赢? “咦?李靖伟出列了?”这时,林堂突然开口。 何通走前几步,看了几眼,也露出莞尔的笑容。 “徐国大军,死伤逾几万了,他真是急了,想着亲自指挥么?但弱势就是弱势,他今日是无法破城的。” “来人,出动陷阵虎士,攻打敌人中军,活捉徐国军师!”林堂振臂怒吼。 附近的万千楚士,皆是神色奕奕。 此时,一只战鸽,缓缓落在广陵郡外的驿馆里。 老驿卒在看见信笺上的加急红翎后,瞬间脸色大惊,这并非是普通加急信笺,而是连着插了三根红翎,紧急性可想而知。 没有丝毫耽误,老驿卒急忙唤来人手,颤着插上三根红翎。 “这是陈相密信,万分紧急,务必以最快速度,送到侯爷手中!” 年轻驿卒领了命,骑上最快的骏马,一骑绝尘,匆匆往不远处的广陵城奔袭而去。 …… 广陵郡外的城关下,到处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断刀残箭。 李靖伟披头散发,连着头上的金冠,都被箭矢射掉,乍看之下,模样极惨。 “要大胜了。”林堂眯起眼睛,面前的徐国大军,败像已生。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徐国士兵的尸体。 “这一战,若是大胜,足以保我东楚边境,一年无战事。”何通也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压在心头上久久的阴霾,也即将散退。 “取我弓来!”何通卸下虎头铠,声若惊雷。 很快,有军士扛来一张大弓,被何通冷然一抓,抓到了手上。 “徐国李靖伟,今日送你上路。” 搭弓,捻箭,崩弦。 一枚巨大的箭矢,自城关开始,破开呼啸的风声,往下方的李靖伟直直射去。 一个亲卫怒声高喊,悍不畏死地挡在李靖伟面前,但即便如此,那枚箭矢还是在贯穿亲卫的胸膛后,继续带着惯性,穿透了李靖伟的肩膀。 李靖伟的人影摇摇晃晃,到最后,一下子栽倒在地,若非是被几个亲卫扶着,估计要死在乱军之中。 这一刻,广陵郡前,徐国鸣金收兵的长鼓,终于“呜呜”响了起来。 十万余的残军败将,如同仓皇的潮水一般,发出凄惨呼号,不断往后退去。 “哈哈!侯爷果然神威难当!”林堂仰头大笑,继而将手里的长剑举高。 “三军听令,随我追杀敌军!枭首破敌!” “吼吼!”无数楚士发出惊声高呼。 徐国大军败像已生,再加上主将重伤,这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原本性子沉稳的何通,也不禁深受感染,这等时候,确实是该建功立业了。 “广陵军!与南江军一道,追剿徐国残军!” …… 外头疯狂的呼声,让在屋子里的何风听了,莫名有点不舒服。 实则上,他还在想着今日的古怪事情。 明知必败,为何还要强攻。 那位徐国军师,可不是一个糊涂的人。 “小侯爷,三军出城追剿了,侯爷说了,若是小侯爷想看看也无妨,不过只能站在城头。” 周公陆脸色惊喜地走入,向着何风宣布这好消息。 “老师,你不觉得怪吗?”何风抬起头,声音还带着微微稚气。 “哪儿怪了?这是我大楚得胜了。” “不对,胜负还未分。”何风老成地分析着,“徐国大军,现在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何风声音顿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睛,匆匆忙忙地跑出屋子。 “陈相密信,红翎加急!” “陈相密信,三根红翎加急!” 一个年轻驿卒,骑着马匆匆从南门奔入,惊得周公陆急忙走前,接过密信打开。 “老师,义、义父怎么说。” “陈相说、说说……小心敌人,会以败像诱敌。” 嗡! 何风脑子一炸,果然,他的判断是对的,和义父陈九州的一模一样。 “军师,快擂鼓,擂鼓收兵!” “小侯爷,来不及了,这时候擂鼓收兵,士气崩碎,会被徐国反剿的!” 何风“呜呜”哭出了声,慌不迭地跑上城头,抬起小小的脑袋,看着城关前,密密麻麻的楚士,被胜利的喜悦所诱,正疯狂地往前狂追。 “父亲!军情有诈,回军啊!”何风嘶着嗓子,痛哭大喊。 十万楚士出城,被胜利冲昏了头,不久之后,将会陷入敌人的反剿之中。 310 我有心报国,无关年纪 昏暗的天色下,漫山遍野的,都是急奔的人影。 林堂骑着烈马,手中长剑一割,便斩下了一个徐国小统领的头颅。 “寻找徐国军师李靖伟的车驾,若有枭首者,本将做主,封侯赏金!” 在林堂的激励下,果然,追剿敌军的楚士,越发地兴奋。 沉稳如何通,并未让本部士兵过于放肆,而是小心地跟在南江军后面,提防着突发情况。 …… “前面是何处。” 败军前方,一辆车驾上,李靖伟冷冷站起了身子,随即手一掰,将肩膀上的箭矢掰断。 这个动作,让旁边的胡觉之眼皮一跳。 自己的小师弟,好像真是和以前不同了。 “小师弟,先撤退吧,哎,等他日东山再起。” “师兄,为何要撤退。”李靖伟突然笑了起来,回过头,看着夜雾中的广陵城。 “师弟这是何意?虽然你不愿意接受,但我们现在,是败退了。” “并非是败退,而是诱敌深入。”将头发拢起,李靖伟眼睛里,露出阴邪的光。 “师兄该知道,我李靖伟是个赌徒。这场豪赌,便是给东楚下的局。” “什么意思……” “死伤逾十万,那又如何?只需把广陵郡攻下,便是不世之功。” “小师弟,你这是——” “东楚十万守兵出城了。” 李靖伟捂着额头,阴测测地开口嬉笑。 “这些楚人,当真把我当傻子了。” “传我军令,后军变前军,不惜一切,堵住楚人!” “军师有令!后军变前军!反剿楚军!” “军师有令,后军变前军!” ……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在李靖伟的严喝之下,原本溃逃的十万徐国军士,蓦然调转阵列,朝着追剿的楚军,架起了巨盾。 “这是作甚?不逃了?”林堂勒停骏马,神色间带着狐疑。 既然都兵败如山了,还想着反戈一击吗,士气都碎了的。 “小心些,林兄。”何通赶马上来,隐隐觉得不对。 “让士兵赶紧列阵,谨防有诈!” 可惜,已经晚了。 此时,十万楚士被徐国突然挡住之后,原本追剿的势头,一下子弱了下去。 “回城!回城!前军断后,余下的人,速速返回城关!”何通似是明白了什么,怒声高喊。 “回哪里去——” 一辆车驾缓缓推前,李靖伟狞笑着,伸手遥指。 “今日,便是我徐国破城的时机!” “徐国现在……不过十万之兵。”林堂冷着神色,不时环顾四周。 这句话刚落下。 突然间,四周围蓦然有阵阵的火把,如同火龙一般,映照出一片亮堂。 “这是什么?” “是徐军!哪里会有这么多徐军出来……” “天呐,我们中埋伏了。” 嗒嗒嗒。 一骑清脆的马蹄声,慢慢踏出来,徐泊披着披着金甲,眉头紧皱,冷冷昂着头,看着下方的十万楚士。 李靖伟的计策,虽然代价太高,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毕竟只有攻下广陵郡,才能有覆灭东楚的机会。 “徐泊!” 何通和林堂两人,皆是神色大惊,也都明白,果然,这是一出诱敌的诡计。 “前军退后!速速回城!” “哪里回!”徐泊暴吼,冷冷挥下手势。 猛然间,近乎三十万的大军,开始绕着中间的十万楚士,形成包围之阵。 “这一战!彻底断了陈九州称霸南陲的希望!” “我徐国,才是南陲之主!” “吼吼!” “剿杀!取东楚二侯首级者,朕一言九鼎,封侯拜将!赏十万金!” 几十万的徐国大军,瞬间沸腾起来。 “火箭!烧死东楚小儿!” 第一轮火箭抛射,瞬间,便有上百个楚士,倒在血泊之中,火箭又引起火势,在楚军阵营中,燎起一条又一条的火蛇。 “琅琊铁卫,拱穿敌人!” 四个方向的徐国琅琊铁卫,手扛巨盾,步步紧逼,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十万楚军的包围圈,越逼越小。 有尝试突破的几波楚士,尽皆被琅琊铁卫,用长矛戳碎了胸膛。 “列圆字阵!”林堂睚眦欲裂,抬头看着车驾上的李靖伟,恨得咬牙切齿。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疯狂的人,用死伤逾十万的军士,作为诱饵。 “速速列阵!”何通也咬着牙,不断催促着身边的楚士,尽快列好阵型。 整个东楚,现在也不过二十万的兵力,若是在这里丢了十万,东楚便会一瘸不振,甚至还有可能,被徐国顺势吞掉。 “没机会了。”李靖伟站在车驾,仰头大笑。 这一幕,他可是盼了许久。 “杀!” 一个又一个的楚士,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不断被围杀。 近五万的琅琊铁卫,长矛完全变成了血色。 “陈相有说,我等破而后立,便是万夫莫敌之军!”林堂一声虎吼,驱马而去,长剑重重砍下,剁碎了一个琅琊铁卫的头颅。 “亡士不亡楚!” “杀啊!” 无数楚士,瞬间变得脸色坚毅,各自挥着手里的武器,悍不畏死地往前扑杀。 一小队南江军,掏出随身的火油,点燃自己身子往前扑去,试图逼开一条血路。 但无奈,后头的徐国士兵越聚越多,已然把包围圈围得密密麻麻。 “陈九州,你好好看着!”徐泊露出狞笑,“十万楚士,一个不留的杀尽!不受降,不放过!” “今日,便是东楚亡国的兆头!” 昏暗的夜色下,火龙不断旋舞,远远的,便听见一声声悲恸的惨呼。 站在城头上,何风掉了眼泪。 他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是义父陈九州驰援,现在也赶不及了。 附近一带,只剩下城关里的五万守军,而在外面,却有近四十万的徐国大军。 怎么办! 怎么办!! “老师,替我备马。”转过头,何风原本稚气的脸上,蓦然变得无比坚毅。 “小、小侯爷,不可出城!再者,你才十岁年纪。”旁边的周公陆蓦然大惊。 “我有心报国,无关年纪。” “大楚万里河山,即便是如我这般的孩童,亦是铁骨铮铮!” 311 父亲,孩儿来救你 “小侯爷,万万不可!”周公陆红了眼睛,他何尝不想出城救人,但外面,可有数十万的徐国大军。 如何救! “你不过孩童年纪——” 锵! 捡起地上一把长刀,何风脸色沉着,手臂一勾,便割断了头上的长髻。 如这类长髻,向来是孩童最喜欢绑的。 “老师,我长大了。”长刀回鞘,何风立即往城关下迈去。 周公陆叹着长气,急忙几步跟近。 “老师须知,若是我东楚十万大军,被徐国围杀之后,下一步,便是叩我城关,一亡俱亡,一损均损。” “所以,我须立即起大军,驰援父亲。”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的判断,让周公陆惊了好一下。 “老师怕死否?” “既为楚人,如何有贪生怕死的道理!”周公陆也难得豪情起来。 “那便是了。义父常说,若非是楚人共赴国难,不畏生死,我东楚早已经国不是国。” “我年纪尚小,即使是死了,也莫要可惜,英烈祠里,自有万世长存。” 城关附近,何风的一番话,令无数楚士动容。 “南疆有国!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有儿初长,盼其为将!”何风举起手臂,声音无比嘹亮,“护我江河,佑我山川!” “各位!敢出城乎!” “愿随小侯爷冲杀!” 近乎所有楚士,都爆发出声声怒吼。 “请小侯爷披甲!”周公陆也红着眼睛,替何风披上小一号的铠甲。 他遥想自己十岁那年,坐在家里读书,还在问着母亲,邻人送的柑橘能不能多吃一个。 而何风的十岁,已经是一场刀兵洗礼了。 不知觉间,周公陆也涌上万丈豪情,拾了一把长剑,紧紧站在何风身边。 “开城门!”何风稚气的声音,在风中怒吼。 “呼——” “万人守城,其余人等,随我冲杀。” 夜色弥漫之下,四万士气高涨的楚士,紧紧跟在何风后面,往前方十余里的敌人冲去。 “小侯爷,准备冲到徐国军列了。” “绕开。”何风骑在马上,目光变得无比清冷,“直扑徐国大营。” “什、什么?去徐国大营?” “对,徐国大营!” 马上的何风侧过头,他何尝不想快些救出父亲,但凭着他们四万人,估计连包围圈都闯不进去。 父亲,坚持住啊。 抹去眼角的泪痕,何风抽出长刀,遥指着前方。 “穿我的命令,急行军!” …… 东楚国都,陈九州彻夜未眠。 “陈相,飞书已到!” 陈九州急忙打开书信,里头的内容,差点让他立不住身子。 “陈相……莫非是晚了?” “林堂与何通,率领十万楚士出城,正在被徐国四十万大军围杀。” “这、这!”贾和也脸色苍白。 十万楚士被围杀,那么接下来,就是广陵郡被破,继而徐国大军顺势深入东楚腹地,如入无人之境。 “武程!连夜通告异人侯白鸾,无双侯李隆,天门郡陈七聪,务必迅速起兵,奔赴九江郡。” 陈九州咬着牙,已经做好了退守九江郡的打算。 只是这样一来,先前吞下的近乎一州之地,相当于拱手让给徐国了。 “咦?陈相,后面还有一条军报……小侯爷何风,已经带着四万大军出城,欲要救出被围的楚军。” “何风?”陈九州拿过信笺,整个人顿在当场。 何风有兵法天赋没错,但毕竟才十岁。而且,徐泊是天下名将,那位李靖伟,又是极可怕的阴邪谋士。 如何能成功。 “快,速速通知奔狼侯,点起奔狼营,先随本相奔赴战场!” “诺!” 此时,广陵城外。 在四十万徐国大军的围剿之下,楚军的抵抗,越来越吃力。 在何通的面前,已经倒下了近两万人,横七竖八的尸体,让他眼睛变得赤红。 “侯爷,剑刃断了。”林堂退回来,不知何时,肩膀上已经有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大口地喘着气,每喘一口,便会喷出血沫。 “林兄,你切不可再往前杀敌了。” “哈哈侯爷,你我生死兄弟,同回英烈祠又何妨……只是愧对了陈相,误了东楚江山。” 何通也神色变得微微黯淡,这一战,死的不仅是十万楚士,还有即将被打破的广陵郡。 起码要断去东楚一半国运。 “侯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四面方向,不如寻一个突破口,杀出一条血路!” 这个问题,何通也有想过,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是徐泊带来的援军,另有精锐琅琊铁卫,要突破何其困难。 北面挡着的徐军,倒是容易对付一些,但北面徐军之后,应当就是徐人的营寨,即便杀了出去,被逼到防守的营寨前,前后夹攻之下,也定然是死路一条。 “东楚二侯,拿命来!” 如同潮水般的徐国大军,越逼越近,转瞬间,又有上千的楚士,被围杀当场,伏尸脚下。 立在山坡上,徐泊饶有兴致地挥了挥手,让人送来美酒,不忘给旁边的李靖伟递去一杯。 惹得旁边的胡觉之,脸色有些闷闷。 “军师此计,当大功告成了。” “陛下,先前听说广陵郡里,似是有援军出城。” “无妨的,如今的广陵城里,也不过五万兵数,如土鸡瓦狗,等死而已。他若是驰援更好,一并收拾了。”徐泊露出笑容。 “一想到陈九州痛苦哀哉的神色,朕便会很高兴。” “即便输了很多次,但我徐国只要赢了一次,东楚便会国运崩断。” “东楚输不起,陈九州也输不起——” 徐泊说着说着,蓦然停下声音,匆匆往后方看去,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脸色发白起来。 “军师,那可是我徐国大营?谁的军队,从那边急行军过来?” “陛下,营寨里尚有万人,我让他们守着营寨的。” “不对,是楚军!” 将酒杯掷碎,徐泊声音发颤。 “怎的会有楚军,从那边赶来,附近一带,应当是没有楚人援军的。” “不对,是广陵郡的守兵。” 李靖伟也神色大变,“不好,他们想夹攻,从北面突破!” “快,三军变换阵型!” …… 乌黑的天色下,北面的莽莽草路中。 骑在马上,满脸尘烟的何风,扬起小小的手臂,怒喊着挥舞着手里长刀。 “父亲,孩儿来救你们!” 312 破阵 何风的声音,一下子炸在了何通耳边。 他哪里敢想,自己十岁的儿子,居然亲自带兵,深夜跑来驰援。 但即便心里感动,他也不愿意儿子涉险,情急之下,忍不住高声怒吼。 “风儿,回奔!速退!” 毕竟,围着他们的,可是几十万的徐国大军,哪怕把城关所有的守军带出来,也不过五万之数。 如何救援! 不过是同死罢了。 “风儿——” 夜风中,何风面色坚毅,隐隐带着不符年纪的沉稳,在他的身后,四万楚士亦是一副战意凛凛之色。 “杀!”何风愤怒挥下长刀。 “吼!” 四万楚士,爆发出震天高呼,不断挥舞着手里武器,悍不畏死地往前扑杀过去。 急速之下,再加上时机突然,杀得北面的徐军,一下子措手不及。 “稳住!快稳住!” 许多徐国军参蓦然大惊,不断来来回回的催促着。 “该死,偏偏是北面没有琅琊铁卫挡住!”李靖伟面色发冷,千算万算,东楚能打的两个侯爷,都被他困住了。 谁能想到,广陵城里的几万楚士,居然会跟着一个孩子,悍不畏死地冲阵。 “那小混蛋是谁。”徐泊亦咬着牙。 三个方向的大军,由于过于拥堵,要完全变换阵型,至少还需要一些时间。 “是东楚忠勇侯的公子,人称小侯爷。” “弱冠之年,好大的胆子,神弓手,速速射杀!”徐泊伸手遥指,不知为何,他看着冲阵的何风,猛然间想起了那个陈九州。 弱冠之年便有这样的胆子,过几年岂不是要成为一员悍将? “快!陛下有令!射杀东楚小侯爷!” “陛下,我突然想起来,这小侯爷,似乎还是陈九州的义子。” “那怪不得了,更要杀了!”徐泊脸色蓦然一惊,只要和陈九州有关系的,他一个也不想放过。 徐国要称霸南陲,那就要先灭掉东楚,而要灭掉东楚,陈九州便是最大的绊脚石。 霎时间,数不清的羽箭,纷纷朝着何风的位置抛落而下。 “立盾!” 当当当! 抛落的箭矢,被力气的虎牌盾挡住,密密麻麻地扎满了盾面。 徐泊脸色发青,“号令三军,加快变换阵型,把这些楚人,彻底剿杀在阵中。” “突围北面!杀过去!”乱军中,林堂几乎吼破了嗓子。 这已然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当真是救无可救了。 “告诉徐国猪狗,我南江军是甚!” “乃是天军!” “天军下凡,凡人且退!” 吼! 南江军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小统领,一马当先,横起长枪往前撞去,瞬间,十余个战战兢兢的徐国卫士,一下子被撞得翻飞。 “杀啊!即便是个死,也同回英烈祠!” “十岁孩童,尚且不惜命,何况我等这些昭昭楚士!” 士气一下子暴涨,无数楚士,疯狂地往着北面冲杀。 在以为十万楚军必死的时候,李靖伟已经去了徐泊身边,眼下,这北面的徐国大军,仅靠着几个统领,慌乱地指挥着。 “冲破他们!”何风稚气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豪气,让诸多楚士心头,又是为之一振。 “快啊!为何还没换好阵型!”徐泊脸色大怒。 “陛下!是……是东楚忠勇侯,他在冲散我徐国大军的阵型。” “什么!”徐泊艰难地喘着大气,“让琅琊铁卫顶上,挡住那位忠勇侯的冲势。” 庆幸带上了五万琅琊铁卫,精锐就是精锐,不多时,便挡住了何通的冲势,逼得何通这边的大军,步步后退。 “父亲,快随军杀出!”何风见状,惊声大喊。 此时,北面的徐国大军,被前后夹攻之下,又无大将指挥,已经战意全无,不多时,便被冲出了一个口子。 那位五大三粗的东楚小统领,狂声怒吼,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和对面的一位守兵,激动地拥抱了好一下。 “快,都冲出去!” “父亲,往营寨退!我已经夺下营寨!可据守!” 越来越多的东楚军士,首位汇聚到一起,发出激动的长呼。 “听小侯爷的,先退去徐国营寨!” 前方尽是密密麻麻的徐国几十万大军,根本没可能再杀出一条血路,回返广陵。 立在山坡上,徐泊神色痛苦无比,一缕发梢,无力地垂下来。 “陛下,还有机会。”李靖伟冷静下来,“陛下,即便他们退守营寨,亦可拿下。” “对!朕险些忘了,营寨并非是城关,守不了多久。” “快!通告三军,立即往前追剿,把营寨围住!” 313 鱼目混珠 “急行军,往营寨奔袭!” 夜色中,一声又一声的高吼,伴随着阵阵咳血的声音,余下不到五万的的东楚残军,和何风的四万守军,汇聚在了一起。 加起来,拢共是九万人了。 何通虎目迸泪,迅速踏步而出,走过去将自己的儿子紧紧抱住。 “风儿,做得好!” “此乃我何家有继,东楚有继!” “吼!” 九万楚士瞬间发出怒吼之音,虽然说死伤五万人,但总算是没有全军覆没,九万人守城,只需等到陈九州的援军,机会还是有的。 何通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蓦然惊变。 “风儿,那此时广陵城中,便只剩一万人了?” “父亲,确是。” 闻言,何通身子发颤,只剩一万人,如何能守城!最主要的,他们现在还被困在营寨之中,若是徐国分出兵力,攻打广陵郡,最多半天时间,广陵郡必破! 何风似乎猜到了自己父亲的想法,稚气的声音又响起。 “父亲无需担心,孩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风儿,你……准备了什么?” “还请父亲以及林叔莫要耽误,先随我入营寨。” 何通和林堂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又看见后面步步紧逼的徐国大军,莫得办法,只好带着人赶紧入了营寨。 …… “陛下,不出所料,他们已经被逼入了营寨。”李靖伟眯起眼睛,心里头恨到了极点。 这一出大计,费了他不少心神,却没想到,差点被一个孩子破掉。 幸好,现在都躲入营寨里,只需把营寨围住,要不了多久,余下的楚士,同样要被剿杀。 “陛下,可分出五万大军,围住广陵郡。”李靖伟淡淡一笑,“即便现在的广陵郡里还有守军,但也不会太多了。” “围杀两处,确是一个好办法。” 唯一的不足,便是营寨这里,和广陵郡的距离,已经有接近二十里。 “谁敢领此任务。” “我来。”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的胡觉之,这一会,终于有了机会。 “这是?”徐泊脸色狐疑。 “这是我的大师兄,兵法韬略,胜我数倍。” “好,那便请先生亲自带兵,先围住广陵郡,只等命令一下,便立即破关攻城。” “遵旨。” 胡觉之难得露出欢喜的笑容,这一回,该是他施展本事的时候了。 广陵郡现在该空虚了吧,五万大军,足够多了。 “先前为了提防楚人偷营,我特意把营寨建得牢固一些,却不曾想,反而成了祸害。”李靖伟叹着气。 “这怪不得你,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亲自带兵出城。” “传朕的命令,弓箭手掩护,前军列盾,准备强攻!” “陛下要强攻?”李靖伟怔了怔。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围打。 “军师,你且好好看看,这营寨四周,先前应该被楚人打了一轮,已经不甚牢固了。强攻之下,便如土鸡瓦狗。” 李靖伟瞬间明白,“陛下不愧是天下名将。” “哈哈哈,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东楚二侯,以及最后的这支楚人残军,彻底剿杀。” “臣,附议!” “三军听令,立即强攻!” 咚咚咚—— 徐国的军鼓,一下子擂动起来,震得人耳膜发疼。 “攻杀!” 呼呼呼! 营寨上,不时有箭雨抛射而下,但被打头阵的琅琊卫士,一下子挡住,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杀伤力。 “楚人黔驴技穷了。” “只凭着这些箭雨,哪里能挡住我徐国大军!” 不到两个时辰,徐国大军的强攻之下,营寨大门,摧枯拉朽一般,一下子被推倒,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潮水一般,迅速往前涌去。 “那些楚士,还站在城头呢,插标卖首之徒,引颈就戮罢了。” 徐泊抬起头,冷冷往前看去。 果然,在黑夜之中,他看到营寨城楼上,有不少军士的影子,依然在稳稳立着。 “破寨!杀光楚人!” 待走入营寨里,不仅是徐泊,连着李靖伟,都忽然感到不对。 这面前的景象,人手似乎是……少了些。 “陛下!军师!楚人往南逃了!” 城楼上,一道嘹亮的悲呼,一下子响了起来。 徐泊怔了怔,急忙让人打起火把,往前一看,一瞬间,差点被气得站立不稳。 面前的城楼上,哪里是什么楚人,而是一批又一批,被严严实实绑在柱子上的徐军。 足足有几千之数。 没猜错的话,这批人应当就是先前的营寨守兵。 天知道是什么时候,东楚来了个鱼目混珠! 314 突围回城 苍苍的夜色之下。 一支大军,连火把也没有打,却排着急行军的长蛇队列,以最快的速度,往前急急赶去。 “哈哈!侯爷,要不然,让何风也认我为义父,如何?”一边奔袭着,林堂一边大笑开口。 一个十岁的孩子,不仅带兵冲散了敌阵,还用鱼目混珠的办法,错开了敌人包围的时间。 这何等的了不得! “林兄,你若要认风儿做义子,咱们的陈相,该放在哪里?” 这一句,让林堂急忙收了声音,这要和陈相抢儿子,估计要被当场捶死的。 “父亲,林叔,再过几里,便是广陵郡了。孩儿没猜错的话,先前徐国肯定会分兵而去,但兵力应当不会太多。” “所以,你是故意留了一万守兵。” “即便是破釜沉舟,也该有一番周全的考虑。”何风脸色认真。 “不得了,我这侄子,以后肯定不得了!” 不仅是林堂,也何通,以及旁边的周公陆,尽皆露出欣慰之色。 “只需杀退了前面的敌军,我们便能入得城中,再据城固守,义父肯定会带兵来驰援。” “甚好!那便按着风儿的意思,杀退敌军!” …… 广陵郡下,还在闭目养神的胡觉之,远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这一回,是他第一次带兵征伐,务必要打一场漂亮的战役。 “老二,如何了?” 四龙一麟的老二,叫王畴,行事作风,最喜欢有样学样,算是胡觉之的忠诚跟班。 “师兄放心,我都查探过了,整个广陵郡里,如今最多一万人,且没有主将。” “好!”胡觉之舒服地拍案而起,“这一战若是成功,拿下了广陵郡,你我兄弟二人,得此大功,必能入得徐国朝堂,封侯拜相。” “大师兄,这样一来,小师弟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的,说到底,我才是大师兄。他自己也承认了,我的本事,可是数倍于他。” “我……都听师兄的。” “传令大军,围三空一,让开广陵郡西门!” “师兄,这是为何?” “呵呵,让出一个空门之后,敌人守城不住,便会想着往空门跑的,这样一来,也能让楚人的士气一蹶不振。” “大师兄果然厉害。” “自然,略施小计,便能破掉此大城。若非是我胡觉之,天知道那位徐国皇帝,什么时候才能入得此城。” “哈哈哈!此乃大功!” 眼看着带来的五万楚士,即将开始攻城,却不料,突然间在他们的后头,传来惊天动地的脚步声。 胡觉之怔了怔,急忙回过头,瞬间,整个人吓得脸色苍白。 旁边的王畴,亦是如此。 “为、为何又是楚军!” “师兄,这、这起码有十万人吧?天呐!” 原本踌躇满志的胡觉之,听到这一句,整个人懵在了当场,又顿了顿,忍不住爆粗起来。 “这娘的,娘的,哪儿来的楚军!不是被围在营寨了吗!” “师兄,快想想办法!” “还想什么,兵法有云,敌众我寡,当然要退了!” “师兄为何不试着挡一下?” “挡什么!对面可是十万大军,这是遭遇战!” 自诩深通兵法的胡觉之,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带着五万人马,匆匆忙忙退到几里之外。 也亏得如此,让原本准备死战的十万楚士懵了懵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奔袭入了广陵城。 踏入城关的那一刻,近乎是所有的人,都兴奋得脸色通红,几乎一夜的时间,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是小侯爷救了我等!” “小侯爷威武!” 何风重新恢复了孩子的神情,听着四周的欢呼声,又显得有些腼腆起来。 “风儿,我这就传书给你的义父,他若是知道这件事情,铁定要激动地跑过来亲你几口。”何通哈哈大笑。 “父亲,若是我快一些,或许、或许就不用死这么多士兵了。” 何风脆生生的一句,让周围的楚士,都变得叹息起来。 一场诱敌围剿,死伤几乎五万楚士,这个数字,以现在二十万兵力的东楚而言,已经是很恐怖了。 “怪不得你,是我大意了。”何通眼色难过,妄他自诩沉稳,可偏偏还是着了那个李靖伟的诡计。 “侯爷放心,我到时与你同去陈相面前,一起领罪。”林堂脸色无惧。 错就是错,吃一垫长一智。 他向来是个直性子的人。 “无妨,我等亦杀了不少敌军,把广陵郡守住,便是将功赎罪。”何通宽慰道。 入了广陵城,他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接下来,即便徐国不愿意退兵,那就只好困守,等着陈九州带兵驰援。 “本侯也知诸位辛苦,但战事当前,还希望诸位坚持一下,守住我东楚屏障!” 广陵城一破,徐国深入东楚腹地,到那时,才是真正的饿殍千里,民不聊生。 315 大喜军报 “所以,你为什么不拦截楚军!”徐泊睚眦欲裂,死死盯着面前的胡觉之。 拦不拦得住另说,但这等态度,足以让先前奋战的几十万徐国大军心寒。 “陛、陛下,楚军可有差不多十万人,又是遭遇战,兵法有云,战事不利且退——” “退你娘!”徐泊大怒,一巴掌往胡觉之扇去,扇得胡觉之整个人摇摇欲坠。 待站稳了,偏还要顾及脸面,忍不住吐出一句。 “陛下,我可是风云老人门下的大师兄,号称四龙一麟的头榜!” 徐泊喘着大气,回过了头,冷冷看着李靖伟。 李靖伟默不作声,许久,才沉默地点了头。 被楚人逃回城关,此举必然会让徐国大军士气低落,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替罪羊,斩杀之后,再壮军心。 很不巧,自己的大师兄二师兄,这是撞到枪口上了。 李靖伟心底,实则对于这些师兄,也极度地失望,才不配位,也怪不得师父只把一卷晦涩的兵法,单单传给了他。 “好大的胆!此二人乱我军心!内通东楚!当斩!”徐泊大喝出口。 旁边的不少徐国军士,亦是眼睛要喷出火来。 “斩!” “斩!!” 若是不斩,便只能退军了,徐泊哪里舍得退军,好不容易打到了这个地步,差一点就破了广陵郡。 如何甘心!到手的鸭子都飞了。 “我乃四龙一麟——” 喀嚓! 徐泊冷着脸,亲自抽出金剑,将胡觉之的人头斩落,尔后又换了个方向,把一边的王畴脑袋,也斩了下来。 李靖伟一动不动,沉默闭上眼睛。 “东楚的奸细!已经被朕亲手斩杀!传令三军,以侵扰战术,佯攻广陵。” 眼下,强攻并不可行,唯有养精蓄锐,来日再想办法,破掉广陵城。当然,徐泊并不想给广陵城喘息的机会。 侵扰佯攻,让敌人疲于奔命,是最好的法子。 …… 从国都渊龙郡出发,陈九州与贾和两人,带着赵麟的一万奔狼营,急匆匆往广陵郡的方向而去。 “贾和,其他三路大军,怎么样了?” “异人侯白鸾,留一万,带一万,已经开始渡江。李隆那边,三万大军,离得近些,应该会和我们差不多的时间,到达九江郡。” “剩下的陈七聪,由于离得远,带着的一万大军,堪堪赶到旧都。” 明面上的这些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七万人马,而且在其中,还有不少新军。 若是广陵郡全军覆没,陈九州不敢想象,仅凭着最后的七八万人,怎么守得住九江郡。 毕竟,徐泊和李靖伟,可不是夏侯敬那种傻子。 “贾和,还、还没有军报吗?” 陈九州声音哽塞,他突然不想看军报了,若是一打开,发现是全军覆没的军报,那该如何。 “陈相,应当快到了。还请陈相切莫着急。”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现在的这种时候,比起当年南梁伐楚,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死局。 “早知现在,本相当初就该亲自驰援了。” “报!陈相,广陵郡军报已到。”有红翎斥候,急急骑马赶来。 陈九州颤着手,犹豫了许久,才接过了军报。 贾和立在一边,神色间亦是沉默。 他知道,这封军报对于东楚而言,有多大的意义。 这种希望,连他都觉得渺茫了,毕竟被几十万大军围杀,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陈九州喘了口气,咬着牙把军报打开,迅速看了起来。 看完,将军报合上,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久久未动。 “陈相!还请节哀!立即带兵北上,守住九江郡!”贾和以为必然是大败了,说不定连广陵郡也要丢了。 所以,陈九州才会这副模样。 “贾和……为何要去九江郡?” “陈相切莫放弃,想陈相当年,同样是七万之军,却灭了几十万的徐梁联军。” “不是,贾和,本相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九江郡。” “啊?”贾和一些懵住。 “去广陵郡!驰援忠勇侯!” “广、广陵郡未失?” “别乌鸦嘴!”这时,陈九州才露出欢快的笑容。 “天下间又有人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带着四万楚士出城冲阵,又用鱼目混珠的法子,绕回广陵城关!” “什么!”贾和听着这个消息,也惊讶地脸色发白。 “陈相,你的意思是说,何风成功了?” “成功了。”陈九州松了口气,“可惜我东楚五万楚士,先一步去了英烈祠。” “本相有意,待这次大战之后,回到国都,亲自启奏陛下,给何风封侯!” “十岁的侯爷?” “他原本就是小侯爷,一门双侯,何家乃是我东楚社稷的铁壁屏障。” 这等大功,封侯一点都不为过。 “赵麟,立即催促三军,加快脚步,务必在明日天黑之前,赶到广陵郡。” “遵陈相令!” 前方的军列中,一脸萧杀的赵麟回过了头,声音若雷。 316 攻坚 咻—— 广陵郡城高墙厚,即便如此,还是不断迎来徐国的箭雨抛射。 虽然不至于死伤惨重,但这防不胜防的侵扰,着实恼人无比。到了后面,何通干脆命人熄去火把,让下面侵扰的徐国弓手,一时成了无头苍蝇。 “侯爷,陈相已经来了书信!”周公陆急急走入,脸色带着欢喜,“只需明日傍晚,陈相便可抵达广陵郡。” “好!” 这一个消息,让原本疲惫不堪的何通,瞬间来了精神。 他不问陈九州带了多少人,有陈九州在,可抵十万之军,这位东楚辅国丞相,必然能把整个广陵郡的士气,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侯爷,我没猜错的话,待徐国大军休整一番后,很有可能,将是一场攻坚。” “徐泊急了,他也知道陈相肯定要赶来。” “所以,他想在陈相赶来之前,不惜一切地打下广陵郡。” “军师,传令三军,轮番值夜,等待明日大战。另外,让人去动员民夫,若有愿意守城者,此战过后,战功者,必有良田赏赐。” “喏!” 待周公陆走出去,何通才重重缓出一口气。 广陵郡,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事情。 …… “攻城车!投石车!冲车!各类攻城器械,在先登军冲杀之后,立即推起来!” 清晨,广陵郡的晨雾还未散去,一个徐国军参,便急急骑着骏马,绕行狂呼。 徐泊下了龙辇,金色的袍甲,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他明白,这一两日时间,是这次起兵的最后机会了,若是等陈九州赶来,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可恨,昨日便只差一些!”想到这一出,徐泊的胸口便发闷得慌。 几十万大军的围杀之局,居然被一个十岁孩童给破了。 何等的奇耻大辱! “李靖伟!”咬着牙,徐泊转身开口。 “臣在。” “朕虽然惜才,但你此番作战失利,回到朝中,定然有人会奏本革你职务。所以,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带领前军,打破广陵郡的大门!” 李靖伟脸色微微发白,这是极艰难的任务,但他没有选择,而且,这是徐泊的法外开恩了,只要能立下功劳,便算堵住了徐国朝堂的悠悠众口。 “臣,遵旨!” 李靖伟转过头,满脸清冷,在亲卫的帮助下,重新披上亮银色的袍甲。 “你乃是我风云老人门下,最器重的高徒,朕相信你!” “愿为陛下效死!” “出阵!” 李靖伟攀上战车,目光里满是冷冽,这一次,再用什么败像诱敌的办法,铁定是不行了。 “传令三军,紧随攻城器之后,列箭矢之阵,破开城门!” 箭矢之阵,即是最凶狠的近战阵法,完全抛却了防御,换来凶狠的搏杀。 “列阵箭矢!弃盾!” 无数徐国军师,脸色蓦然发白,但军命不可违,只能丢弃了盾牌,纷纷抽出长刀。 “冲杀——” 轰隆隆! 城关下的抛石车,适时开始了火弹抛射,一坨又一坨裹着火焰的巨石,如天降一般,崩炸在城头各处。 有来不及避开的楚士,立即被崩得粉身碎骨。 “回击!” 广陵郡里的空地上,十几列的投石车也不甘示弱,纷纷把巨石抛打出去。 城关外的不远处,又有许多徐国军士,死在了半途之中。 “破城!” 两三架冲车,在死了五六批士兵后,终于冒死推到了城面前。 轰!轰!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撼着每一个楚士的心头。 “倒火油!快倒火油!”周公陆怒声大喊,从城关偏墙位置,把几大桶的火油倒了下去。 “火箭!” 火箭射来,城门前的几列冲车,立即“嗡嗡嗡”地燃烧而起,来不及跑开的徐国军士,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化成了焦炭。 “军师,我等死伤惨重!”有统领颤着身子,走到李靖伟身边。 李靖伟面色依旧清冷,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再冲。” “军师有令,不得后退,继续发起攻坚冲锋!” 偌大的广陵城下,密密麻麻叠满了徐国军士的尸体,连护城河的水位,都蓦然高了几个度。 徐泊明白,李靖伟也明白,在陈九州没赶到之前,这是他们目前,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都冲过去!”想着想着,李靖伟涨红了脸,连生意不知觉间,也变尖起来。 广陵城头。 何通目光所及,尽是伏尸的楚士,敌人损失惨重,但楚士何尝不是,守城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依旧不能打退徐国大军的进攻。 轰!轰! “侯爷,又有新的冲车撞门了!” “继续倒火油!” 火油泼下,再点上火箭,连着两扇巨大的铁门,也跟着微微燃烧起来。 “继续把冲车推过去。” 李靖伟已然像个疯子一般,抬起手里的长剑,砍死了两个后退的军士。 “我徐国,今日誓要打破广陵城!” 徐泊站在远处,目光变得越来越凝重。 若非是有李靖伟,他定然也会选择强攻。 当然,作为陛下,他不能因为这一战,随随便便遭人诟病,无疑,李靖伟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317 徐国的疯狂 “再把攻城车推上去!”这一刻,李靖伟喊得嗓子都哑了。 一个又一个的徐国士兵,在他面前倒下。 他不敢让军参去统计伤亡,亦不敢撤退。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呼!呼!” 在井栏和抛石车的掩护下,又有几列攻城车,疯狂地推到了铁门边上。 此时,两扇巨大的铁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 “火油呢!快泼火油!” “侯爷,已经让民夫去拉来了!敌人的进攻太快了!” 林堂咬着牙,在发现城门告急之后,他迅速补了过来,却发现,用来防守城门的火油,几乎都泼光了。 “这徐国大军,怎么跟个疯子一样。” “快,把滚木和沙包都丢下去!堵住城门!”林堂见状大喝。 守城,即是不顾一切。 “听侯爷的吩咐,把沙包和滚木都扔下去,堵住城门——” 瞬时间,数不清的滚木和沙袋一起,纷纷往城门口扔下,在砸死不少徐军的同时,也把巨大的城门,堵了一个大口子。 “把桥锁锤断!” 嘣!嘣! 轰隆隆,紧随着的,是一座巨大的守城桥被锤断,连着上百个跑不开的徐国军士,齐齐翻入了护城河中。 “敢退者!格杀勿论!用尸体填过去!”李靖伟死死咬着牙,目光急得要喷出火来。 “把铁刀车推到铁门后。”林堂亦是针锋相对,左右这一场攻坚战,到了现在,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军参,报告伤亡。” 何通立在城头,满面尘烟。 “侯、侯爷,我军死伤,逾、逾三万了。” “徐国呢!” “近乎十万。” 何通瞬间沉默,他没猜错,徐国是在错开陈九州的驰援时间,誓要攻破广陵郡。 “陛、陛下,让军师鸣金收兵吧,死伤太大了。”一个随机的谋士,颤着声音向徐泊劝谏。 “退什么!怎么退!徐国无路可退!”徐泊蓦然回头,眼神发冷。 作为徐国国君,他何尝不心疼损失,但这种光景下,若是退了,便只能大败而回。 “再拨十万兵力,出列!” 呼呼呼—— 又有十万徐国大军,从军列里冷冷踏出,往前方的人间炼狱冲过去。 徐泊终究是颤了颤身子,回过头,看着后方的军列。 在军列,五万琅琊铁卫,显得鹤立鸡群,无比神威。 这是徐国最后的门面,他想派出去,但还是舍不得。 …… 天色惶惶暗下。 徐国的疯狂攻坚,还在继续。 披头散发的李靖伟,赤红了双眼,连着砍杀了四五个逃兵,连嗓子都喊得破了。 “继续!继续攻城!” “军师……没有攻城车了。” “那便用檑木来撞!把城门撞开!楚人的守备物资,已经快用光了。” 如李靖伟所说,为了守住城关,此时在广陵城头,几乎把原先储备满满的守城物资,用得所剩无几。 何通焦躁地盘想着,再打下去,没有物资,城门铁定要被破开。 “父亲,离着城门不远,尚有不少石屋。父亲可应承损失赔偿,拆卸石屋,用来御敌。” 何风站在城墙下,言之凿凿。 “好!快,都听你们小侯爷的!召集民夫,不仅是石屋,把能用的,都送到城墙上!我等务必要守住广陵城!” 在何通的命令之下,几个军参,急急忙忙往城墙下走去。 原本对于东楚还有些恨意的广陵郡百姓,也突然明白城关一破,便意味着再度流离失所。 大争之世,活着的人,远不如一条太平之犬。 不多时,一车车杂乱不堪的物资,迅速送到了城墙上,甚至在其中,还有不少油灯之类的小物件。 可以想象,这场攻坚战,惨烈到了什么程度。 “把石碎裹在一起,砸碎敌人的云梯!” “没有火油,那便点燃草蒿,把城门的檑木烧了!” “上!后军紧跟!抢修井栏!另外通告下去,派出三千人,就地打造云梯!” 李靖伟死咬着牙关,看着前方广陵城的城头,密密麻麻的楚人守军,无疑,双方已经陷入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之中。 …… 夜幕之下。 陈九州带着奔狼营,已经奔赴到了九江郡。 不多时,一个红翎斥候,急急带着军报赶来。 “念。” “自今早起,徐国大军四十万大军,誓要破我东楚广陵城,双方死伤惨重。至统计之数,徐国死伤十六万,东楚死伤逾五万。” 陈九州颤着手,接过军报,又细细看了一番,眉宇间涌上一股忧愁之色。 到了现在,这一场战争,东楚损失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之数。 这何其可怕,要知道,现在整个东楚所有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万有余。 “贾和,你怎么看?” 贾和深思一番,“徐泊应当是想攻下广陵城,但在同时,亦要耗去我东楚兵力。我估计没错的话,即便这场守城战赢了,但很短的时间内,徐国必然趁着我东楚补充兵力的空档,再次来攻。” “如我所想。”陈九州闭上眼睛。 先前是南陲三国,徐国和南梁,尚且能会互相顾忌,不敢做的太过,都怕被对方吞掉。 但南梁一灭,徐国便将东楚,当成了唯一的绊脚石,疯狂攻击,不计损失,只要能把东楚灭掉,统一南陲,再花上几年时间休养生息,到那时,依然是个不得了的四州大国,甚至还能坐待机会,争霸上洛。 终归到底,还是东楚先前的底子太弱了。 318 救母,即救国 “陈相,大概明日黄昏,便能赶到广陵郡。”看到陈九州神色不对,贾和急忙提醒。 “贾和,让人去九江郡的郡守,把城鼓擂响。” 几乎没个大点的郡城,都会有城鼓,其中的作用,是用来向百姓警醒敌情。 “陈相,这是何意?我们还需继续行军。” “不耽误那一会,让赵麟先带兵过去支援。” “陈相的意思是——” “本相要募兵。” “募兵?陈相,这都夜了的。” “所以才要打城鼓,把百姓都召集过来。” “即便募到了几千,又无兵器良甲,又无训练,似是没什么大用。” 何止没有大用,这些百姓上战场,很大的概率会死在战火中。 但凡有其他选择,陈九州都不会走这一步,只可惜,现在东楚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他也不好说,徐泊拼完了带来的兵力,会不会还有后续援军。 若有。 两败俱伤之下,最坏的结局,是城关失守。 广陵一破,东楚则亡。 “听陈相的。”贾和咬了咬牙,匆匆寻来一个军参,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在九江郡郡城外,密密麻麻的百姓,都被城鼓的响动,吸引了过来。 “得有十几万人了吧?”贾和怔了怔,抬头往前看着,心头有些动容。 “军师,九江郡共有三百余万的百姓,这属实算少了。”说话的人,是何通提拔的一个统领,叫赵雄,如今为九江郡守,带着千余人坐镇。 “已经不错了。”陈九州揉了揉额头,“赵雄,派些人去维护秩序,莫要生起乱子。” “诺!” 陈九州走前几步,踏上了郡守府前的鼓楼,待顿住脚步,他目光往下,便看见了无数双的眼睛,朝着他好奇地看过来。 比起东楚故地,原属南梁的九江郡,虽然磨合了小半年,但在其中,不少百姓亦有不满。 不过,有很重要的一个卖点。 九江郡百年之前,便是楚地。 “许多人都识得我。”陈九州淡淡开口,“我乃东楚丞相陈九州,此次来九江郡,为的,便是奔赴前方的广陵,守城御敌。” 鼓楼下的许多人,依然沉默不语。 “告诉本相,谁的家中,尚有祭江的习俗?” 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臂。 祭江,乃是东楚一脉相承的习俗,虽然九江郡被南梁夺占了百年之久,但亦有大部分的人,还延续着这种民风。 陈九州很满意,举起的手臂,至少过了半数。 “本相记得,每次祭江之时,家中老辈人,都会酿酒糟丸子,放到油锅里,翻滚来煎,待煎得焦黄了,沾上些许酱醋,那味道真美极了。” 旁边的贾和有些顿愕,没明白陈九州要表达什么。 “哈哈,陈相可就错了,酒糟丸子要沾上辣料才过瘾,若是再送两口酒,最美不过了。” 人群中,一个站得前些的小老头,笑着开口。 “江北吃酱,江南吃辣,陈相又没说错!”有人立即帮腔。 “都不对,酒糟丸子沾糖,才是最好的!” “好家伙,你定然是寻江镇的老门户,只有那等地方,才喜欢酒糟丸子沾糖!” “我儿年纪尚小,又沾糖又沾酱,那该怎么说!” “呸,你家的楚风,估计早喂狗了。” 啥时间,一个酒糟丸子酿成的惨案,在无数百姓口中,嬉嬉笑笑地吵了起来。 “糖也罢,酱醋也罢,还有沾辣料的,左右都是我东楚的酒糟丸子,并无差别。”陈九州微笑道。 “陈相说的对,酒糟丸子怎么吃着都美味,不像南梁里的蒸丸子,带着一股猪食之气。” “想想都饿了,我明日回家,便叫娘亲来酿!” “听说中原那边的文士,有不少还骂酒糟丸子是秽物,不堪食用。” “他们懂个屁,只知吃一些看似清高的狗食!哪里有酒糟丸子来得痛快!” “陈相,对不对!” “自然是对的!我东楚的酒糟丸子,哪个说不好,本相帮你们揍他!”陈九州笑着回话。 “哈哈,不愧是我东楚之相。” 不知觉间,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似出门远游,回家之时,看见家中母亲夜里提着油脂灯笼,等在村口,盼儿早归。 “本相想讲一个故事。”陈九州声音变得哀沉。 “许久之时,一母带着一子,在楚江边艰难讨着生活。” 待陈九州的声音响起,四周围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一片,即便是几岁年纪的孩童,都抬起了头,认真听着。 “有一日,江边来了伙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与贼人拼杀,但奈何力气太小,被贼人打成重伤后逼走。” “那孩子年纪尚小,又害怕得紧,为了活下去,只能日日跟着贼人,帮着做些下贱的活计。” 在场的人,有不少目光微红。 “一百年,弹指挥间。”陈九州叹着气,闭上双眼。 “那位母亲,终于杀了回来,找了回来,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被贼人所骗,以为自己是贼人之子。” “然而不是。” “这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莫过于血脉中的亲情。” 陈九州扬起手,指向下方浩浩荡荡的人群。 “吃酒糟丸子的楚人,并不喜欢吃蒸丸子,也不喜欢吃中原假装清高的狗食。” “我们,亦有同一位母亲,亦是血脉紧连。” “母亲即便孱弱,亦不会丢弃孩子。” “我等一胞同母,皆是大楚子女,无关高位,财富,名声。” “共祭楚江,共食酒糟丸子。” “那么,且告诉本相,如今母亲老矣,诸位皆是长大了的好汉,当如何!” 鼓楼下,无数九江郡的百姓,面色涨得通红。 “救母!即救国!” “救国!佑我东楚河山!”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怒喊,响彻了整个九江郡。 319 一夜七万郎 整整一夜,贾和都是一脸发懵的状态。 他还有点想不通,为何陈九州的一番话,便将九江郡百姓的报国之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老贾,你赶紧的。”陈九州催促道,“没看见吗,后面还有大堆的人要登记。” “还有你赵雄,让下面的人加快动作,若是身子有疾的,便先劝说一番,暂时不能入军。” “陈相,这才三个时辰,已经募了快三万了,还要继续吗?” “自然要。” “当库存的武器,只有三千之数。” “无妨。武器良甲不够,去了广陵郡,便先取尸体上的。” 几乎整整一夜,九江郡郡府外,依旧是人群不散,特别是听到入军后的军饷,又是一阵接一阵的群情高涨。 “陈、陈相,快七万人了,天呐!”贾和手都哆嗦了,他哪里敢想,单单一个九江郡,便被陈九州拉起了这么一大批的人马。 此刻,陈九州并无太多欢喜。 再怎么说,面前入军的人,也只是百姓,很有可能……这一去,会死很多人。 但没办法,国难当头,若是广陵郡失守,东楚很大的概率,会间接亡国。 只能背水一战了。 “赵雄,你去好好说一下,在战场上要注意的事情,记得,务必要细细说清。” 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避免死太多人。 不过,若是这七万人能成长起来,过了这一战,日后将是东楚的中坚力量。 “陈相放心。”赵雄也是战场上滚打过的彪悍老兵,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待他把注意的事项,一一告知之后,第一缕黎明的曙光,已经透过云层,笼罩在了九江郡上。 “本相有意,将尔等七万人,提名为九江营,此去若有战功,便按老兵的规格,步步擢升!” “告诉本相,此去救母救国,有信心否!” “有!” 衣服各异的七万新兵,怒声长吼。 “好!那且随本相一道,奔赴广陵郡,打退敌人大军!” “呼呼!” 即便一夜未睡,陈九州依然心头激昂,带着新募的七万新军,匆匆忙忙赶路,往前方的广陵郡奔赴而去。 在其中,他见着不少新军里的人,或拿棍棒,或拿农具,但庆幸的,皆是一脸的无惧之色。 “破敌枭首七千里,天下谁人不识君!” “九江营!何在!” “我等在此!” …… 广陵郡,战事胶着得可怕。 即便打了一天一夜,拼了一天一夜,徐国大军,依然没有任何撤退的意思。 李靖伟眼睛充血赤红,在面前的地上,洒满了空水袋。 徐泊同样一夜不睡,脸色烦躁地敲着脸庞。 楚人真的太顽强了。 那层层堆叠的尸体,都快铺满了城头,却依然毫不言退。 “去通告军师,告诉他,若是再攻不下,陈九州就要来了。” 一个军参,战战兢兢地跨上了马,匆匆赶到前方军列里。 “我知道了,你回禀陛下,再给我一些时间,不用入夜,我有信心打破城关。” 刚说完,李靖伟又昂起头,匆匆灌了几口水,有亲卫试图捧来一碗热茶,被他一把打掉。 “都压上去!楚人要守不住了!” “快!压上去啊!” 声音嘶哑得可怕,亲卫咬牙点头,匆匆带着人,继续奔赴前线。 广陵城头。 累极了的林堂,一边用手撑着城墙,一边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 冷笑一声,他艰难弯腰,又拾起了一把长刀,在此期间,他至少拾了五把,刀刃一卷便换,砍杀了至少百余个要先登的徐人军士。 “诸君听我命令,至少杀敌!” 在林堂身后,来不及喘上一口气的楚士,踏过同伴的尸体,手握长戟,继续与先登的徐人厮杀起来。 何通仰着头,用老井水抹了几把脸面,才让自己稍稍清醒了一些,升起的硝烟,几乎呛伤了他的眼睛。 “父亲,吃些东西。” 穿着小袍甲的何风,同样一脸脏兮,取了几个馒头跑来,便立即递到自个老爹手里。 “军师,我们还有多少人?” “还有三万余的楚士,先前若非是民夫自发守城,西门就已经破了。” “陈相的援军,现到了何处。” “按着时间,应该快了。” “好,那便再多杀几个徐国崽子!等陈相一到,我广陵郡便稳不可破!” “侯爷,不若你先歇息一番吧。”周公陆神情难过。 “不可,万千将士皆是死战,我身为大将,岂有歇息的道理!周公陆,快去通告军参,继续输送物资!” “徐人不退!我何通不倒!” 城关之下。 “都继续杀!杀过去!”骑着大马的徐国军参,同样喊得喉咙嘶哑。 “楚人要挡不住了!过不了河,便把尸体填入护城河!檑木呢!快撞过去!” “井栏!井栏?没有井栏,那便直接架云梯!” “呼!” “呼!” 又是一根巨大的檑木,被上百个徐人军士抱着,狠狠地往两扇铁门撞去。 铁门摇摇欲坠。 城头上方,不少楚士随着晃动,也变得踉踉跄跄起来。 喀嚓喀嚓—— 一道巨大的裂痕,开始顺着厚实的城墙,疯狂攀爬起来。 320 我东楚援军来了 “不好,城门要被撞开了!”何通神色剧变,作为防守型的大将,他自然知道,墙体斑裂代表着什么。 “威武侯!林兄!铁刀车!”何通怒声高喊。 正在砍杀的林堂,听见何通的话后,迅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匆匆往城墙下跑去。 “快,把铁刀车推过去!” 上百个民夫,得到林堂的命令,怒吼着使下力气,推着巨大的铁刀车,靠近城门。 “呼!” “呼!!” 轰—— 一扇铁门应声崩断,几个来不及逃开的民夫,瞬间被压成了肉酱。 当也亏得及时,铁刀车堪堪推到了城门边上,让那些凶狠异常的徐国军士,一时冲不到城里。 “军师!广陵郡的城门被打破了!”有斥候急忙回报。 “好!”李靖伟神色狂喜,“吩咐后军,都冲上去,把楚人的铁刀车,用檑木撞开!” “诺!” “杀啊!” 霎时间,越来越多的徐人,疯狂地跑过护城河,踏过密密麻麻的尸体,拥挤在了城门前。 “步弓手!射死他们!”何通急喊。 只是,打到了现在,不仅是楚人,连着徐人也变得疯狂起来,悍不畏死地迎着箭雨,推动檑木,企图把挡路的铁刀车撞开。 “再推一辆铁刀车过来!”林堂脸色大惊,他知道,若是徐人一拥而入,会代表着什么。 连走路都已经摇晃的楚士,咬破了嘴唇之后,又奋不顾身地走下城墙,死死堵在城门处。 有不少懂墙缝隙里跳过来的徐军,举起砍刀,便无差别地朝着前方斩下。 “捅死他们!” 一股鲜血,溅到林堂的脸庞上,成了血糊糊的一片。 “我楚人死战不退!都堵上去!” “我徐国兵威战无不胜!把楚人杀光!把城里的人都杀光!”一个徐国统领,鏖战了一夜,神色也几近疯狂。 原本的攻坚战,随着城门破开,越来越多的徐军越过铁刀车,开始了白刃战的阶段。 “该死,兵力不足。”林堂声音愤恨,九万楚士守城,已经死得只剩两万多了。 “列位,广陵城一破,徐人便会屠城!”林堂抬头怒吼。 不少站到远处的民夫,听到这一句,纷纷捡起了地上的武器,也怒吼着朝徐人扑去。 “杀!全杀了!” 一缕缕的鲜血,泼在铁刀车上,染红了天边的日色。 “呼!呼!” “撞翻铁刀车!” 哐啷哐啷—— 铁刀车上,嵌死了的铁刀,被撞得一把把地掉落在地,连着整个车身,都变得摇摇欲坠。 “快!加把劲!铁刀车要倒了!” “倒!倒!倒!” 轰隆—— 被倚为希望的两架铁刀车,在檑木不断的冲撞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纷纷侧倒在地发,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哈哈哈!破了!破了!” “快!杀光楚人!” “军师有说!屠城!把广陵城屠了!” “挡住啊!”林堂怒吼着,悍不畏死地挥着长刀,砍向冲入的徐军。 这场景何曾相似,当初在南江四郡,便也是如此的苦战,只是这一回,再也没有水淹七军了。 “东楚城墙永不倒!” “我等,自是东楚城墙!” 何通怒吼着,也带着人加入战局,若是被徐人杀入城里,那真的救无可救了。 “好!”不远处,等到消息的徐泊,蓦然声色激动。 “这一轮,朕要亲自带兵,踏碎广陵城!” “快,随朕出战!” 在他的后面,是最后仅有的十五万大军,其中,还包括了五万的精锐——琅琊铁卫。 “琅琊铁卫,尔等随朕征战多年,此番,便是尔等名扬天下之时!” “攻破广陵!” “吼!” 五万威风凛凛的琅琊铁卫,开始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进攻,身穿重甲,手持巨盾,往前缓缓前行。 “哈哈!连琅琊铁卫也出动了!这一次,楚人还拿什么来挡。” “广陵城,今日必破!” “乃屠城三日!方能消去心头之恨!” …… 城中,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嚎啕大哭,收拾着家什,准备趁乱逃出城去。 一个尚未懂事的孩子,看见家人在哭,便也在哭,只是在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父亲,娘亲,那些是谁?” “那些?” 有人匆忙回头去看。 发现在无战事的南门之处,一队浩浩荡荡的士兵,冷冷握着长戟,手提虎牌盾,从城外鱼贯而入。 “是东楚援军!” “援军来了!” “我东楚援军来了!” 何通转过头,看着后方密密麻麻的人影,忍不住鼻子一酸,虎目迸泪。 “东楚奔狼营,一万一千奔狼士,前来助侯爷守城!” 赵麟冷着脸,只吐出一句,便立即抽出了长刀,对着城门要冲入的徐军。 “杀!” “杀!把徐人都赶出去!” “列长戟,倚为枪阵!推进!” 第一批冲入的徐人,还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回过神来,已经被奔狼营的长戟阵,捅碎了身子。 “我楚人,心中自有长城!长城不倒,城关不破,楚人不亡!”何通见机怒吼。 震得城墙上的沙石,梭梭而落。 “配合奔狼营,将徐人打出去!” 321广陵将破 “军师,楚人援军到了!”后方军列,一个斥候匆匆赶马而回。 “该死的!”李靖伟怒不可遏,“告诉我,陈九州带了多少人来!” “军师,并非是陈九州来,而是东楚的奔狼侯,带的,似乎只有万人之数。” “啊?万人?”李靖伟转忧为喜,“还不是陈九州亲自过来,这什么奔狼侯的,是讨死么!” “传令下去,继续剿杀楚人!务必两个时辰之内,攻入广陵城!” 斥候领命,又匆匆往前奔去。 李靖伟转过头,看着后方,最后的十五万大军,也出了列。 “陛下,我们要成功了,徐国的大业要成功了。”李靖伟垂下头,露出微微的喜色。 …… “挡住!快挡住!” 即便是一万奔狼营的援军,在浩浩荡荡的徐国大军面前,依旧吃力无比。 不过,算是暂时把局势稳住了,将差点要豁开的口子,一下子堵住。 “冲散他们!” 徐人越来越疯狂,杀死一个,很快又会填上两个,把刀刃都杀卷了,依旧连绵不断。 不少楚士显得无比疲惫,逐渐的,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 “侯爷!徐泊带着十五万大军,离着广陵城,越来越近了!” 周公陆跑下城墙,声音近乎发抖。 只要不傻,都能想到,这十五万徐国大军,若是到达城下,会是怎样的可怕。 “再、再坚持一会,陈相就要到了。” 其实何通也想的明白,附近一带,也就国都的奔狼营离得近些,像李隆白鸾这些人,若要赶到,起码是两天之后的事情。 太慢了。 何通心底,发出一声难过的叹息。 喀嚓喀嚓—— 一个楚士被七八个徐军围住,刀刀捅入,几乎戳成了碎片,连着脑袋,也被削飞到了百步之外。 瓢泼的鲜血,似乎预兆了某种信息。 “别退!继续堵上去!” “堵住啊!” ……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 陈九州骑在马上,目光发冷,抬起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广陵城。 “狼烟在城中而起,陈相,莫非是失守了?”贾和声音大惊。 “应当没有,城墙上,还有我东楚的江龙旗。” 陈九州回过头,看着后方,密密麻麻的七万新军。 这一场奔赴,不知又有几人血洒沙场。 “九江营听令!广陵城便在前方,我等战斗在即!告诉本相,尔等怕不怕!” “不怕!同去救国!” 无数的高呼响起,陈九州听得清楚,隐隐还是带着颤抖的。 “陈相,等会要怎么打?” 贾和的意思不言而喻,若是这七万新军,直面徐军杀敌,恐怕是不行的。 “夜色弥漫,正好。”陈九州眯起眼睛,“这等光景,徐泊哪里猜得出,我陈九州敢带着七万新募的新军,奔袭驰援。” “陈相的意思是?” “草木皆兵。” 贾和怔了怔,依旧有些不明白。 “广陵城附近皆是林木,以林木成军,再配合七万新军的兵势,以徐泊多疑的心理,估计会乱想的。” “走!九江营,加快行军!” “赵雄,你带一万往西面去,切记不可交战,作疑兵之用。” “贾和,你也带两万,去往东面,同样不可交战,只做疑兵。” “陈相,那你呢。” “本相自然要入广陵城。” “来人!速速去通告广陵城中,将所有火把,通通熄灭。” 一骑斥候,在领了命令之后,匆匆往前奔袭而去。 “九江郡,跟上本相!” “吼!” “切记,挺拔身姿,路拾武器!” “我等听陈相令!” …… 一条手臂受了伤,何通便换了只手,继续持刀杀敌。 余下的楚士和奔狼营一起,好不容易,又打退了敌人一波进攻。 原想推着铁刀车,继续堵上,可惜没等铁刀车靠近,又有徐人杀了过来。 “侯爷,陈相已到。”周公陆急急走近,声音带着狂喜。 “当真!” “自然是真的。陈相有令,灭掉所有火把,他会配合我等,围杀徐人。” “军师可知,陈相带了多少人来?”何通紧张地问道。 若是万数都不足,谈何退敌。 “当有七万!” “什么!这么多!” “侯爷,不能再等了,我等要按着陈相的命令,速速行动。” “对!周公陆,这件事情便交给你,让军参马上去下令,即便是城里的百姓,也尽量把灯光熄灭。” “诺!” 此时,在广陵城外,徐泊目光如炬。 “分为三列,一列攀登左面高墙,一列攀登右面高墙,剩下的,便随着杀入城中。” 到了这时候,徐泊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守城的楚士,着实是太顽强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再给东楚几年时间,我大徐危矣。” “胜负当此一场了。”李靖伟已经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束好。 “军师猜一下,还需多久,我徐国大军便能攻入城中。” “不到半个时辰。”李靖伟淡淡一笑,“即便是陈九州来,也无济于事。纵有无双策略,但无兵可用,亦是失败。” “说归说,朕还是不想看到他。说到底了,是我徐国在此,耗了太多时间了。” “陛下放心,广陵必破。” “哈哈,若是破了广陵,李靖伟,你依然是头功!” “多谢陛下。” 一时间,李靖伟整个人又意气风发起来,死伤惨重又如何?只要灭了东楚,徐国称霸南陲之后,有的是时间休养生息。 322 徐国退却 无兵可用。 是徐泊和李靖伟两人,给陈九州定义了的事情。 毕竟广陵城里,已经死伤得只剩三万人,陈九州还要怎么翻盘? “若是有机会活抓陈九州,便再好不过了。”徐泊露出憧憬的笑容。 陈九州,乃是徐国最大的威胁。 “定然有机会——” “陛下!军师!东楚陈九州,已经带兵驰援!围住了我徐国大军!”这时,一个斥候急急赶来,声音带着哆嗦。 “胡说什么!东楚哪里还有兵将!在广陵城里,都拼光了!”徐泊语气恼怒,不知觉的,脸色却微微苍白起来。 他很了解陈九州的性子,善于出奇兵,而且,往往能以奇兵大胜。 莫非,陈九州真是留了一手? 抬起头,徐泊下意识地环顾周围,待慢慢看清楚周围的景色后,整个人,也跟着面色大变起来。 斥候的消息无误,不知何时,在广陵郡周围的林木间,多出了许多人影,借着月光的辉映,他甚至能看清,楚人迎着夜风挥舞的江龙旗。 “江龙旗,真是陈九州来了。”李靖伟咬着牙。 “但好生奇怪,陈九州哪里来的人马。” “陈九州此人,擅布疑阵。来人,多派斥候,再去细细侦查。” 派出的上百个斥候,离着大军,骑马还没奔出多久,不多时,四周围的密林间,响起一声接一声的高吼。 “这真是许多人。” “陛下,陈九州!他站在城墙上!” 由于熄去了火把,此时能目测的,只有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李靖伟,你看着有多少人?” 精于算计的李靖伟,越是细看,越是身子发颤。 “至少四五万人,加之还在堵城门的两三万,外头包围的几万……广陵郡里,此时怕有不下十万人。” 徐泊艰难地撑住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 此时,广陵城门边,由于陈九州的到来,士气一下子暴涨,无数楚士怒声高吼,手里长刀血迹斑斑,将一个又一个徐军,砍杀在城门边上。 那些打算要先登的徐国大军,被砸死第一波之后,余下的,没有得到徐泊继续攻城的命令,皆是战战兢兢地倒退脚步,远离被弓箭射杀的范围。 “李靖伟,你怎么看……” “陛下,索性拼了!”李靖伟咬着牙,若是无功而返,回到徐国朝堂,他必然面临着诸多弹劾,继而被罢官入牢。 “你自然想拼的。”徐泊冷着脸,目光踌躇。 “徐兄,别来无恙。”城头上,传来陈九州淡笑的声音,“不怕告诉徐兄,此乃计中之计,徐兄这一轮,要插翅难飞了。” “是陈九州!该死!他在挑衅朕!”徐泊双目喷火。 “陛下,莫要忘了……先前在南江四郡,徐梁两国便是被陈九州设计布局,几十万大军,才葬身水腹之中!” 人的名树的影,这一年多,陈九州在南陲,确实震撼了不少人。 “朕自然记得!记得!该死的!” “陛下,不妨再一战!” “李靖伟!朕问你,你可有信心,一战破广陵,斩杀陈九州?” 李靖伟怔了怔,终究是不敢托大,脸色都变得沉默起来。 “此一战,东楚死伤惨重,我徐国何尝不是,已经死伤二十多万人了!” “传、传朕的旨意,后军变为前军,立即往徐国边境撤退!” “下邳营,留下断后!” 未等李靖伟再度开口,徐泊立即下了军令,他很担心,若是多待片刻,会不会被陈九州连根拔掉。 “陛下有令,后军变前军,往我徐国边境急行军!暂且撤退!” 呼呼呼—— 不出陈九州所料,徐泊生性多疑,在误判军情之后,果然带着残军败将,匆匆往后撤退而去。 陈九州心底狂喜,若是徐泊果断一些,再钢一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虽然带来了七万人,但皆是新兵,暂时无法大用。 “跟着本相一起喊。” “徐国要逃了!但凡抓住徐国皇帝者,本相替陛下做主,赏万金封千户侯!” “我等跟着陈相来喊。” “徐国要逃了!但凡抓住徐国皇帝者,本相替陛下做主,赏万金封千户侯!!” 原本在仓皇后退的徐牧,听到这一句,心头又惊了几分。 “快,让人加快行军速度!务必脱离楚人的眼线!” “下邳营断后,若是不幸战事,自有一番抚恤!” 李靖伟骑着马,心里头落寞到了极点,这一轮伐楚,明明都要成功了,偏偏闹出个十岁神童,到后面,还闹出了带着十万援军的陈九州。 这一轮失败,士气破碎,估计很长的时间了,徐国是没办法再南征了。 该死,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自身难保。 莫非,东楚崛起的势头,是不可逆的么。 …… “陈相!徐人退了!徐人退了!” 林堂激动地振臂高呼,和旁边的几个统领,紧紧抱在一起。 这场血战,太难了。 若非是最后陈九州来得及时,估计整个广陵城会被打破,到那时,东楚大危。 何通也松了口气,将儿子何风抱在怀中,偷偷摸去眼角的老泪。 广陵城里的百姓,也重新点起灯火,激动地走上街头,见人便开口道贺,连那些打包好了行李的人,此时也没有任何不满,兴高采烈地重新收拾一番,涌入欢腾的人群。 “陈相!是我等之错!请陈相重罚!” 城关下的空地,何通和林堂两个大汉,已经褪去上衣,各自拿着一条长鞭,递到陈九州手里。 “告诉本相,何错之有。”陈九州抱起何风,声音微微发沉。 若非是自己的义子大展神威,广陵城必然会破,徐国大军业必然会顺着机会,占据东楚的大半州之地。 “不该被敌人败像所诱,仓皇出兵追剿。” “守城有功,但战事有过,罚你二人一年俸禄,另外,务必在二月之内,替我东楚各募兵三万,若不能完成,二罪并罚!” 何通和林堂两人,目光发红,他们何尝不知道,陈九州是在给他们机会将功赎罪。 “遵陈相令!” “另外,小侯爷何风战功彪炳,本相替陛下做主,至此,封何风为冠军侯!” “军师周公陆,亦有建树,领御史大夫,留任广陵城。” 整个广陵城,瞬间发出声声的高吼,经久不息。 323 以阉人之身,再杀陈九州 “义父,我年纪尚小。”被陈九州抱在怀里,何风稚气地开口。 “年纪尚小又如何,但你以此间年纪,却能大破敌军,救我东楚二侯,此功该赏!” “列位,说是与不是!” “自然是!” 无数楚士尽是高呼,若非是小侯爷何风,他们早已经死在广陵城下了。 “那义父,孩儿便受命了。”何风难得红了脸,细声细气地开口。 “哈哈哈!好!十年后,我东楚必得一员无双之将!冠军侯的威名,将传遍天下二十州!” “恭喜陈相!” “天佑我东楚!” …… 天佑东楚,但并不佑徐国。 仓皇的一番急行军,才让徐泊带着十几万的残军败将,撤回了国都琅琊。 未等休息一日,朝堂上,已经有不少大臣发难。 在先前之时,因为李靖伟擢升得太快,让不少徐国朝堂上的派系,感觉到了不安。 新贵又如何,这一轮,是彻底洗不了了。 “李太尉,这一回伐楚大败,死伤逾二十万,此乃大罪!”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乃是我徐国之策。陛下,切莫寒了人心。” 即便是皇帝,即便想保住李靖伟,但这种时候,徐泊也没有任何法子,除非,他真想什么都不顾,做个昏君。 脸色微微烦躁之后,徐泊眯起眼睛,“那诸卿以为,该如何重罚太尉?” “当斩!”有大臣出列,“先前便说过,这是国之大罪!使我二十万徐军,惨死他乡。” 李靖伟微微一笑,神色不变。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他不得不拼一场,他不拼,徐泊便回去拼,作为皇帝,徐泊若是输了,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东楚逐渐长大,没有人会高枕无忧的。 “此一战,李太尉虽然有错,但错不至死,若非是最后关头,东楚丞相陈九州驰援,广陵城已经成为徐国的囊中之物。” 徐泊犹豫着,终究为李靖伟辩驳了一句,毕竟像李靖伟这种人才,徐国已经不多了。 而且,李靖伟隐隐有些替主戴罪的意思。 “那便贬为庶民,永世不再录用。” “在被贬之前,务必要抄家,臣一直怀疑,李靖伟暗通东楚。” 徐泊目光骤冷。 朝堂上,李靖伟突然开口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着微微的决然之意。 “陛下所愿,乃是灭东楚。我之所愿,亦是要灭东楚,杀陈九州。” 李靖伟抬起头,脸色无比激动。 “陛下,臣欲效仿,我徐国先臣穆国公。” “什么!” 不仅是朝堂上的百官,连着徐泊,都面色一下子发白。 穆国公,原先只是徐国高祖的近侍太监,后来随高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汗马功劳,才破例从一介阉人,擢升成为异姓王。 为此,徐国高祖便有遗言。 只要能臣犯下大罪,便有一个机会免去罪责,以阉人之身成为近侍,再随着国君出征,攒立战功。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要徐国皇帝首肯。 徐泊肯定是同意的。 只是,他突然有些不忍。 “陛下的野心,自有臣来辅佐——” 嚓! 李靖伟缩下手臂,再往上一提,带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 他喘着粗气,让自己依旧稳立在朝堂上。 胯下渗出的血,已经聚成了一个不小的血泊。 “还有谁要弹劾!”徐泊惊得起身,看着下方的满朝文武,怒声高吼。 无人敢说,也无人敢答,他们害怕的,不仅是徐泊的怒问,亦有李靖伟的决然之心。 “传太医!” “自今日起,李靖伟为朕的近侍幕僚,若有战功,即刻擢升!” “谁有意见!” 整个徐国朝堂,瞬间变得噤若寒蝉。 …… “所以,陈相带来的七万人,都是九江郡一夜募来的新兵。”听着陈九州的话,何通和林堂两人,都吸了口凉气。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一夜之间募兵七万,举目天下,恐怕也只有他们这位陈相了。 “本相已经打算,让七万新兵留在广陵城里。何通,你务必要迅速练兵,本相担心,徐国亡我之心不死,会又酝酿第二次伐楚。” 说到底,徐国即便死了二十万人,但亦能募兵补充,加上还剩下的五十万,并不算伤筋动骨。 “陈相,我明白的。” 陈九州点点头,“还有,记得本相的惩罚,二月之内,各募兵三万,以备战时之需。” “李隆三人带来的援军,会逗留广陵郡一段时间,帮着修葺城墙,守卫广陵。” 侧过目光,陈九州看向林堂。 这一次为了驰援广陵郡,林堂只剩下一万多的兵力,已然捉襟见肘。 “林堂,本相给你一个特权,允许你去河安郡的矿场招募降兵,但须记得,日后闹起兵变,即是大罪!” 河安郡里的大小矿场,有不下八九万的降军,若是这批老兵能为东楚所用,在现今的光景之下,定是一件大喜之事。 当然,前提要林堂必须重新聚拢士气,让这些降军对东楚有归属感。 陈九州是相信林堂的,当年这家伙,可是带着三百人,就敢去叛军盘踞的郡县,杀出了一条血路,拉起了两万人马。 “多谢陈相!”林堂脸色大喜。 “我东楚危机,直到现在,亦不能说解除了,还希望列位,多多尽责,佑我东楚山河!” “愿为东楚赴死。” “本相相信你们。” 广陵城一战,属于比较惨烈的了,十五万人守城,死的只剩下不到三万,何等悲壮。 “忠勇侯,速去准备仪式。” “我等……恭送十二万楚士,回英烈祠。” “遵陈相令。”何通语气悲戚。 城下的不少楚士,亦是脸色默哀。 甚至,城中不少的南梁百姓,也自发地走出了屋头,略带生涩地唱起了楚歌。 324 圣女入都 风云乍起。 徐国边境的一座高山之处,有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将手里的四封书信放下后,又沉默地拿起了最后一封。 “即便是用了宫刑,做了阉人,也不肯放弃么。” 闭了闭眼,老人双手一拢,将五封书信,尽皆揉成了纸屑。 每一封信,代表着一个徒弟的噩耗。 五个噩耗了,能活下去的小徒弟,还成了阉人。 “叫陈九州吧。”老人微微垂头,起了身子,缓缓往山下走去。 二十余载的时间,他从未离山,也从未有离山的想法,但这一次,却是破了例。 为的,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对手。 …… 在广陵城呆了近一个月,待城墙重新修葺一番,两扇铁门重新牢固,陈九州才松了一口气。 “陈相,此次回国都,务必一路小心。”何通声音哽咽。 “义父,我会快快长大。”何风也挥舞着拳头。 “一门双侯,乃我东楚半壁江山的屏障,侯爷,任重而道远啊。” “陈相放心,若徐国再来侵犯,这一次,我一定固守城关,不会再上敌人的诱敌之策。” “战场瞬息万变,侯爷的决定,会直接影响到胜负,本相只希望,侯爷能三思而后动。那位李靖伟听说自用宫刑,换得了无罪之身,日后伐楚,必然是东楚的强劲对手。” “陈相,我一定戴罪立功。” “好!”陈九州欣慰地点头,心底里,他从未怪过何通,那般的光景下,即便是他,估计也忍不住被李靖伟的败像所诱。 能以十万之兵的生死作为代价,着实太具诱惑了。 “七万九江营新军便留给你了。如此,本相告辞。” “恭送陈相!” 陈九州挥了挥手,带着贾和,以及随行的三千人马,往九江郡赶去。 这一回,可不是南梁灭亡之初了,境内的反抗势力,都被李隆剿了个干净。 回国都的安全,并无太大问题。 …… 未等陈九州回到国都,此时,一道素白的人影,似是经历了千山万水,风尘仆仆地走到了国都外的驿馆前。 “你要寻骊珠公主?” 驿丞并不相信,面前的女游侠儿,着实有些太冒昧,一身的江湖气,如何能与东楚无二的公主,打上关系。 “那劳烦通告,便说一个请她喝酒的故人,在驿馆等她。” “别胡说,公主知礼识礼,定然不会酗酒。” “你若不去,误了事情,日后你家公主知道,必然拿你是问。” 驿丞面色微白,心想着也不过一趟路的事情,索性骑上了匹快马,匆匆往皇宫里奔去。 “陈相回都——” 此时,在离着驿馆不远的地方,有许多百姓自发地聚在一起,高声欢呼。 “陈相?是陈九州吧?”白寄春微微垂下了头。 她没见过陈九州,必然是有些好奇的,也想着跟着跑过去,去认认脸。 但,终归还是忍住了,怕夏骊来找她,又寻不见,便会误了事情。 只需夏骊帮忙,找到了陈小八,便算她最大的心愿。 如此,她便能抛下一切世俗恩怨,跟着一起去塞外,牧羊放马看星星。 站在驿馆前,白寄春回过了头,从人群的缝隙中,终归是看见了那个凯旋而还的身影。 似是有几分相熟。 “胡思乱想,小八哥不过是普通人,如何能有这般的绸衣金冠。” “不过,骊姐姐能有这样的夫君,也算是极好的了。” 天色暗下,欢迎的人群,才终于慢慢散去。 夏骊的凤驾,终于匆匆忙忙的,从城里赶到了驿馆。 “寄春!”刚见面,夏骊便红了眼睛。 久居深宫,她并没有太多的友谊,硬要说的话,只有两个,一个是青楼老鸨晏小秋,另一个,则是面前的白寄春。 对于白寄春,她的友谊之情,似乎还要更盛一些。 “听说叠沙关被破,本宫还想了法子,要救你回来。” 白寄春抬起头,神色黯然。 “我也没想到,我已经被义父抛弃了。” “义父?乞活山山主?” “不、不说这些了。骊姐姐,你、你能不能把我寻到小八哥?” “可以的,刚好陈九州回到国都,我等会便去告诉他,让他赶紧派人去寻。对了,不然你今晚跟我回丞相府,你睡在驿馆,我不放心的。” 白寄春顿了顿,有些踌躇。 “没事情,家里都是本宫做主,再者说了,你亲自和陈九州说清楚那人的模样,或许大有裨益,也能早些寻到。” 终究是拗不过,白寄春羞赧地点了点头。 夏骊露出欢喜的笑容,急忙抓着白寄春的手臂,有说有笑地上了凤驾。 她并不知道,此时在离驿馆不远的地方,一个黑衣组的死士蓦然一怔之后,随后像疯子一样,抢了匹路人的马,便急急忙忙往丞相府奔袭而去。 “你的意思是……那位乞活山的圣女来了国都,还要来丞相府过夜?”正在和贾和等人饮酒的陈九州,吓得酒杯都落到地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哈哈,陈相,此乃好事!若是那位圣女有姐妹,可介绍给我的。” “你懂个卵!”陈九州骂了一句,可怜眼前的裴峰身子还带伤,莫名其妙的就被当了出气筒。 “贾和,今晚本相去……太尉府与你睡,可好?” 贾和嘴巴抽了抽,没敢立即回答。 “本相的意思是,今晚有要事相商,你我二人需秉烛夜谈。” “自然……无问题。” “陈相,不若再饮一杯!”裴峰起身,笑嘻嘻地敬着酒。 “饮个卵!贾和,立即出府!不对,翻墙……吧。” 一脸无语的贾和,堂堂的燕国之狐,东楚太尉,跟着陈九州,老胳膊老腿的,仓仓皇皇地像猴儿一样,从一处摇摇欲坠的老墙,翻了出去。 眨眼功夫,只留下一脸懵逼的裴峰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或许……陈相真有要事相商吧。”武程咳了两声,索性马上回了身,也跟着陈九州一般,急匆匆从老墙爬了出去。 接着是赵麟,冯胡,到最后的裴峰。 一个打更的老更夫都瞧见了,躲在巷子角落瑟瑟发抖。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个东楚的半壁江山,居然都像猴儿一般翻墙而出。 “有、有刺客!”半晌,老更夫才如梦方醒。 高八度的声音,响遍了附近几条街。 325 贾文龙的二策 “陈九州呢?” 等走回丞相府,看着大堂里吃到一半的宴席,夏骊整个人怔了怔。 “我也奇怪来着,还有几道菜没上,或许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了。”绿罗努着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白寄春。 好家伙,真喝酒喝出感情了。 她可是记得,这个女子,当初可是把自家公主掳走的。 “绿罗,不得无礼!快去吩咐厨房,再准备一些酒菜。” “公主要喝酒?” “你莫问!”夏骊瞪了瞪眼睛。 待绿罗走远,她才亲昵地拉起白寄春的手臂,双双坐下。 “不巧,陈九州又去讨论国事了。等他回府了,我再帮你引见一番。” “骊姐姐,没事的。我都明白,你家的这位相公,打仗厉害着呢。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什么东楚,什么乞活山,我都不管了的,只要找到小八哥,我和他就马上去塞外。” “本宫真舍不得。”夏骊露出苦笑,“但本宫也愿意,好好祝福你们。” “谢谢骊姐姐。” 白寄春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 “所以,那位白寄春,陈相你到底睡了没有?”贾和一脸震惊。 “若是睡了还好,现在的情况……本相也不知道,她是个如此坚情的人。” “陈相,那你打算怎么办?”贾和抽了抽嘴巴,“骊珠公主恐怕会杀人,你提一嘴纳妾,她尚且都动刀了。” “本相哪儿知道。”陈九州忧愁地揉着额头,堂堂南陲第一战神,被石榴裙绊倒,快要爬不起身了。 “陈相,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 贾和正了正神色,“那位乞活山的圣女,此时若是离开东楚,陈相以为,她会去哪里?” 这个问题,让陈九州如遭雷击,整个人顿在当场。 是啊,连白庆龙都要杀她了,她能去哪里? 一个人去塞外吗?更不可能了。 “贾和,你的意思是?” “陈相,当断则断。眼下的事情,只有两个办法。” “其一,排除高堂贯等一众高手,将这位圣女围剿杀死,当然,在不会惊动骊珠公主的情况下。若是计划完美,那么一切如旧,也不会影响到陈相与皇家的关系。” “贾和,这个不行。”陈九州皱住眉头,虽然知道贾和是为他好,但这等事情,他确实做不来。 “其二,陈相便大方回府,和骊珠公主全盘托出,依着公主和那位圣女的关系,纳妾的话,应该是不难。” “不愧贾文龙。”陈九州抬头苦笑。 “陈相,其实那位圣女,可有大用。” “怎么说?” 贾和继续道来,“听说乞活门里,许多的门徒,都对这位圣女喜爱有加……” “贾和,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日后乞活门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东楚有圣女在手,也能安稳如虞。” “是这么个意思。” “贾和,你的一句半句,果真离不开国事啊。” “职责所在尔。” “走吧,先休息,明日再说。” “呃?陈相不回府?” “本相先休息好了,再挨打不成么?”陈九州恼怒道。 “自然可以的,刚巧,小鹿的房间空了出来……哎。” 小鹿,即是慕容鹿,但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派到北燕的黑衣组死士,估计也差不多到了。 不管怎么说,当初都是结义的三兄弟,眼前的光景,颇有些伤感了。 “老二,大哥答应你,定会将老三找回来。” “陈相又说笑。” “哪儿说笑了?本相与贾文龙,乃是刎颈之交。” “陈相又欺负老实人。” “打你个老狐狸!” …… 外头的夜色暗下。 房间里,陈九州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并非是害怕被夏骊家法,而是担心,白寄春知道他真正身份后,会何等的失望。 毕竟,当初白寄春入东楚,喊打喊杀的,便是他陈九州。 揉了揉额头,陈九州索性起了身,百无聊赖地翻着旁边的书籍。 印象中,慕容鹿那家伙,哪里会看什么书籍。 果不其然,十几本书,几乎有大半是春宫图。 “狗儿曰的。”陈九州干笑一声,又左右瞅了几眼,终归还是挑了一本,哆嗦着手看了起来。 只是,没翻开几页,他的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面前的仕女图,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正立在江岸边,出神地看着旁边的一位相公钓鱼。 接下来的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修水龙头搬冰箱一类的后续动作剧情。 陈九州疑惑的是,这张仕女图,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326 她是我的女儿 翌日清晨。 站在大街上,陈九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陈相,昨夜是否担心得一夜未睡?” 陈九州嘴巴抽了抽,蓦然翻脸,“老贾你再胡说,本相让你去河安郡看矿场去。” “走,先吃个羊汤,看看戏园子,去晏小秋的青楼逛逛……” “陈相,刚才骊珠公主派人来了,让你赶紧回府。”贾和干笑一声,打断了陈九州的臆想。 颇为无奈地叹出口气,总该要面对的,天知道白寄春,会吓成什么样。 “我陪陈相回府,若是公主动刀子,我会帮着劝的。” “贾和,你闭嘴。”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丞相府前。 陈九州揉了揉额头,有些踌躇不定,最后,还是绿罗气鼓鼓地跑过来,用扫帚拨了几下,才让他跳着脚跑了进去。 “公主呢?” “带白姑娘上街买水粉了。”绿罗鼓着脸,末了补上一句,“不带我!” 陈九州不知觉松了口气,那得逞的模样,连贾和也差一些看不下去了。 左右无事,陈九州刚要让人打来茶水—— “陈相,还请速速去江岸!”突然,武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 “那、那位白庆龙,入楚了!” “白庆龙入楚?” 陈九州和贾和两人,面面相觑,这都撕破脸了,还入楚做什么。 “陈相,他要讨圣女。”贾和皱了皱眉,想出了其中的厉害。 “走,先去看看。” 这光景,也顾不上东窗事发了,带上贾和与武程,骑了快马,三人便立即往江岸赶去。 如武程所言,果真,那位白庆龙又来了。 不同的是,上一轮是单人入楚,这一轮吗,至少带着上百的包柱军。 此时,赵麟已经带着数千人马,密密麻麻地围住了江岸。 “陈相,有礼。”原本巍然不动的白庆龙,在知道陈九州来了之后,悠悠张开了眼睛,露出深邃的意味。 “白山主,别来无恙。”陈九州淡淡一笑。 “白山主不请自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白山主要带兵,攻伐我东楚了呢。” 若是真带多些人,估计白庆龙连江岸都没靠近,便被射杀了。 在和乞活山撕破脸面后,陈九州便把国都防御的重心,放在了江岸边。 再者,江面对岸,还有白鸾的两万大军,不消一日便能赶到。 即便乞活山有攻打的意思,大概率也会失败。 “许久不见陈相,想念得慌,便来热络一番。” “山主若要找朋友,该去徐国,来我东楚作甚。”陈九州也不客气,先前是龙玺的利益瓜葛,乞活山才愿意合作。 现在嘛,白庆龙抱着个不知真假的龙玺,估计都乐昏头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曾经盟友。 若非如此,也不会与徐国同盟了。 “陈相又说笑。”白庆龙面色不变,左右看了许久,才犹豫着下了江船。 “此番前来,便是想与东楚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 “乞活山愿意与东楚作为同盟,另外,我亦带来了诚意。” 白庆龙手一扬,后头有人递来一个血淋淋的包裹,待打开一看,陈九州发现,居然是那位乞活山的大长老付洪。 “陈相应当识得此人,以前便忤逆我的意思,时时与东楚作对。” “所以,你杀了他,作为投名状么。” “广陵郡一战,东楚勇不可当,良禽择木,无可厚非。” 陈九州沉默下来。 固然,乞活山联盟的话,即便是不出兵,安安稳稳的不在后方闹事,那都算得上是莫大的良助。 “不知山主想要什么。” 白庆龙微微一笑,“我听说了,我那义女做了错事,害怕会被惩罚,一路逃到了东楚。” “山主会惩罚吗?” “不会,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陈九州笑出了声,“白山主若是重情重义,这天下间,连匪盗都算得上活菩萨了。” 白庆龙并未生气,“你我曾经合作愉快,这一轮,我也算彻底看清,唯有帮助东楚,彻底征服南陲三国,才是大势所趋。” “所以,本相只需要把圣女绑来,合作就达成了吧?” “陈相果然快人快语。” “本相可没答应。”陈九州眯起眼睛,他突然觉得,白寄春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江岸边,白庆龙眉头紧皱。 “陈相,我入东楚,不过来讨我乞活山的圣女,你过分了些。” “既然是你乞活山的圣女,为何还要讨?她不会自个回家么。” “陈相,我实话与你说吧。”白庆龙脸色变得微微阴郁起来,“我那义女,实则是一场祸水。她若是继续留在东楚,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岸远处。 夏骊和白寄春两人,并肩站着,听见这一句,白寄春终于红着眼睛哭了出来。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为何向来宠溺她的义父,会变得如此。 “放心,有本宫在,谁也动不了你。告诉陈九州,就说本宫说了,不能让乞活山的人,把白妹妹带走。” 白寄春抬起头,看着那位背对着她,立在江边的人影。 东楚一代权臣,即便在面对自己高深莫测的义父,也是不落任何下风。 “陈相,我好话说尽了的。”白庆龙叹着气。 “若是陈相还不满意,不如这样,我将荆北东边的冷山关,割送给你如何?” “就为了一个圣女。” “她是我的女儿,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我并非俘虏她,她若是有心回去,便会回了。所以,现在的意思很明显,她并不想回乞活山。” 白庆龙面如寒霜,刚要再说,突然惊愕地抬起头。 发现在前方不远,一道素白的人影,哀伤地垂着头,缓缓往前走了过来。 327 恭迎陈相被阉 江岸的沙子很轻,即便是赤着脚,依然能觉着一股股疼意,蔓延了全身。 然后,整个身子都疼了,特别是胸口里的心脏,疼得要死去活来。 捂着胸口,白寄春抬起了头。 未说话,她便取了长剑,将自己的半边秀发割断,散于江风之中。 “割发还父,这些还不够。”白庆龙叹着气,“但我希望你,莫要做傻事了。” “付洪叔叔是你杀的?” “并没有,他是生病死的,我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白寄春露出苦笑,“我暂且再喊你一声义父,那年你十岁,便背着我满世界的逃命,捡了吃的,也不忘给我一口。” “难为你记得。”白庆龙堆出笑容,“所以,回到乞活山,岂非更好?” “不回了,哪儿都不回了。”白寄春抬起头,看着面前苍苍的楚江。 早在陈九州没回来之前,她便和夏骊两人,满世界的打听,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东楚,并没有叫陈小八的人。 即便是查遍了所有户籍录册,都没有叫陈小八的人,仿若人间蒸发了一般。 “你终归是我养大的。”白庆龙眯起眼睛,“若此番想断绝关系,那么欠我的,便还一一还清楚。” 身无长物,心生颓意,举着剑,白寄春艰难地立着。 江风吹起她的半边长发,一拂一拂,姣好的面容,一时显得越发清秀圣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离着十步,陈九州沉默地皱着眉,身子发颤。 “陈相,万千百姓看着。”贾和同样脸色踌躇,若是让许多东楚百姓看见,陈九州在东楚的声望,必然会有所损伤。 “陈相,等无人之时再说清楚,是最好的办法。” 陈九州沉着脸,同样也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的楚江。多少次,他站在楚江前,都暗暗发誓,一定要带着东楚走出破局。 他似乎是做到了,也成了万人敬仰的丞相。 “我十岁之年,便带你逃出生天,你即便要脱离干系,也得有一番回报!”白庆龙怒喝开口。 “不若,你自裁吧。” 江风中,白寄春举高了剑。 后头的夏骊,哭喊着跑过来。 “陈相,国、国之为大。”贾和声音哽咽,他看得出来,此刻在他面前的陈九州,已经红了眼睛。 “贾和,白庆龙要把她逼死了的。” 陈九州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 “这天下,多的是无情负心之人。我……做不到。” 嚓—— 白寄春红着眼睛,把剑划向头颅。 白庆龙狂喜地鼓着眼睛。 却不料,这时候有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剑刃。 白寄春惊愕地抬头,然后,便看见了一身绸装,戴着金冠的陈九州。 “小、小八哥。” “我明明便在你十步之远,你若是多看两眼,都不会做这等傻事。” 白寄春颤着身子,又哭又笑,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夏骊刚好跑到,也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陈九州。 “回家你大可把我打死,但现在,爷要威风一把。”陈九州咬着牙,左手一把揽住夏骊,右手又伸出去,揽着白寄春。 “爷今日便要纳妾!你答不答应!” 夏骊脑子还没转过来,旁边的白寄春,也满脸的混乱的表情。 “答、答应……晚上回府,你最好穿得厚一些。”夏骊咬着嘴唇,“穿得少了,我怕失手把你打死。” “八、小八哥,呜呜呜!” “别哭,谁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白庆龙站在江边,属实也有点懵逼,他是猜出陈九州和白寄春的关系,却没有想到,陈九州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陈相,你何必——” “奔狼营!把这阴阳怪气的老犊子,给我堵了!” “左龙!高堂贯!死了没有,没有就出来!” 霎时间,几千人的奔狼营,随着陈九州的命令,各自持了武器,朝着白庆龙和上百的抱柱军扑去。 “陈九州!你这是作甚!此番,我亲自做使臣!” “东楚!老子说了算!” “你要逼杀我媳妇!你别走了!” “老贾,你看个毛球,把御林军也调来!” 正看得目瞪口呆的贾和,领了命令,急忙让人往皇宫赶去。 “山主,楚人势大!” 没到半个时辰,上百的抱柱军,已经死伤过半。 白庆龙咬了咬牙,看着越来越多的军马涌来,迅速掠起身子,稳稳落到江船之上。 那余下的五十个抱柱军,哪里有这般的轻功,不多时,已经被楚军齐齐围住。 “莫急,本山主这就回乞活山募兵,会尽快来救你们!” “重情重义。”陈九州冷冷一笑,手一扬,余下的五十多个抱柱军,便被围剿在江岸边上。 “贯兄,你能追么?” 高堂贯认真想了一番,“追不上,这番轻功,我比之不及。” 连高堂贯都追不上,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偏偏弓弩的距离也不够,调来战船的话,估计这老犊子早就跑了。 莫得办法,陈九州只能脱下金履,朝着江面扔了过去。 …… 天色昏黄。 陈九州艰难地迈着脚步,从江边走回府邸。 “老贾,要不多穿一件?” “陈相,你都穿了八件了,枪都捅不破了。”贾和无语道。 “那你同我一起回府,若是夏骊动刀子,你务必要劝两句。” “陈相,你这是殃及池鱼……对了,我上午煲了汤,忘了吩咐下人,哎呀,我的老藕汤要熬干了。” 贾和提起长袍,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陈九州的视线中。 “左龙?” “贯兄?” “说好的死士呢!” “我乃东楚战神陈九州,尔等要护我周全!” 远处的屋瓦上,高堂贯和左龙两人缩下了脑袋,瑟瑟发抖。 “陈相会被死吗?” “不会,不过很可能被阉。”左龙似有所思,“上一回,陈相提了一嘴纳妾,公主就动刀子了。” “阉了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恭迎陈相赴死?” “你叫个鸡毛!”左龙一巴掌拍下,突然自个也乐了起来,“恭、恭迎陈相被阉?” 夜色中,两个自诩忠孝礼仪的死士,捂着嘴,憋红了脸。 328 纳妾 走入丞相府,陈九州已经发现了不妥。 扯虎皮的绿罗,已经抱着大腿粗的棍棒,等候多时,待陈九州刚到,便立即大喊两声,让几个护院迅速关了府门。 “公主说了,把姑爷看好了!他要是不经打,想跑了,跑不见了的,便唯你们是问!” “绿罗,本相好歹是——” “姑爷,你要威胁奴婢吗!公主啊,陈九州欺负人!” 我特么。 陈九州叹着气,左右也是一个死,还不如爷们一些,再者,白寄春还看着呢,总不能唯唯诺诺的。 一念至此,陈九州连脚步都迈得大了两寸,不多时,便走入了院子中的亭子边。 以前……这里向来是执行家法的地方。 夏骊满脸怒火,在看见陈九州后,即便喝了几口茶,依然止不住滔天的怒意。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陈九州很确定这一点。 反倒是旁边的白寄春,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长裙,正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陈九州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放心的”眼神。 “姐姐,他刚才还在轻薄!”白寄春突然就回了头,冲着夏骊开口。 我特么……这什么情况。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说好的爱情呢! “陈九州,你好胆啊!”夏骊气得火冒三丈,抢过绿罗手里的大棒。 “把衣服脱了!” “我天啊,姑爷你是穿了几件!这起码有八件吧!” “本相……身子冷。” “脱了!不脱用铁棒来打!” 陈九州咬着牙,把身上的袍子一件件脱了下来,密密麻麻铺了半个院子。 “本相好歹是东楚权臣——啊!” “夫人!夫人呐,本相发誓,这辈子就只纳一个!” “陈九州,你当初还说这辈子不纳妾的!” …… 哆嗦着身子,陈九州坐在凉亭上,即便夏骊没有下死手,这大腿粗的木棒,终究也吃不消。 撑起身子,陈九州叹了口气,准备往房里走去。 却发现,不知何时,一道窈窕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还未开口,人影便紧紧把他抱住,抱得极其用力,陈九州已经能听见,伤口崩裂的声音。 “小、小八哥!”来人是白寄春,一张脸上,满是心疼的神色。 “刚才……我若是不这么说,姐姐会更生气,打得更重。” “没事情,还挺得住。” 白寄春红着脸,斜下脑袋,凑到陈九州面前。 “看什么?” “我只是好奇,怎么喜欢的人……就变成了东楚陈相。” “那你还喜欢么?” “喜欢的是人,与姓名无关。” 陈九州微微苦笑,“可惜的是,我们不能去塞外看星星了。” “小八哥在哪里,哪里便是看星星的好地方。” 陈九州心里有些感动,他当初不过是为了利用白寄春,才捣鼓出这么多情话。 说者无心,听者却陷入了爱情。 “小八哥,我帮你上药。”白寄春红着脸,从袖子里摸出几瓶罐罐。 这还能说什么,打都打了,三角恋关系也公开了,傻子才会拒绝。 回了屋子,等到白寄春上完药,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披起衣服,陈九州还未说话。 白寄春已经走近,紧紧地抱住了他。 粗重的喘气声,在两人脸庞接近之时,变得愈加清晰。 “本相娶了你的……” 环上白寄春的腰背,陈九州刚要扯下腰带,却不料,白寄春已经红着脸,退到了一边。 “姐姐说,我要真正入了门,方可如此。” 陈九州怔了怔,无语地摆着手,车都开上高速了,你现在才说停车。 待白寄春红着脸走出,陈九州才叹着气,关了门,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却不料。 不多时,白寄春又从窗口跃了进来。 “寄春?” “你、你不能说给姐姐听。” “自然!”陈九州大喜过望,顾不得崩裂的伤口,两下垂了衣服,便将白寄春抱在怀中。 白寄春脸色涨红,将头埋了下去。 不多时,房间里的灯光,阵阵摇曳了起来。 …… “陈相没死?啊,给陈相道喜。”翌日,贾和特地赶了个早,和裴峰两人缩头缩脑的,等在丞相府前。 待见着陈九州出来,才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丞相府里,都是本相在做主,纳妾怎么了?骊珠公主若是敢多说一句,本相便抽她!” “陈相,公主在后面!”裴峰惊呼。 贾和也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陈九州颤了颤身,回了身急忙弓下身子,却发现是被裴峰两人摆了一道,气得抬腿,踹着追了三条街。 329 阉人李靖伟 “陈相,陛下从书院回宫了。”去皇宫的路上,贾和语气发沉。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小皇帝,多少次,把东楚拖入了危机之中。 奈何,陈九州一直没有逼宫的意思。 “理由是什么?”陈九州怔了怔。 “陈相昨日在江边,扬言要纳妾,让国都里的不少人,都非议起来。都说陈相一介皇室驸马,行纳妾之举,有些失了国体。” “这帮人真是闲的。”陈九州有些无奈,当然,他自个也清楚,那时为了保护白寄春,继而开口纳妾,必然会多多少少的掉些名望。 “回宫了?那本相倒要好好看看,跟着天下三士的李青松,他学了多少东西。” “陈相,夏昭的身子也康复了。”贾和有意无意添了一句。 “贾和,不用躲躲藏藏。本相也是这个意思,若是我那小舅子真的扶不起,也只能退位让给夏昭,自个去做个安乐公。” 估计夏骊也会明白,为了社稷,东楚内部绝不能乱。 一路到了金銮殿前。 入贾和所说,在青松书院呆了一段时日的夏琥,果然又坐在了龙椅上。 “陈相,太尉。” 未等陈九州两人叩安,夏琥已经率先开口。 这一回,轮到陈九州和贾和,都有些发懵了,莫非真是转性了不成。 “听闻我广陵惨胜,大退徐国五十万大军,朕心甚慰,昨夜亦是泣不成声。来人,传朕的旨意,凡阵亡的将士,多发一份抚恤!” 坐在龙椅上,夏琥沉声开口。 陈九州微微顿愕,突然发现,有些看不懂这个小舅子了。 “陈相劳苦功高,朕有心再赐爵,但陈相已经封无可封。这样吧,听说陈相准备纳妾,便封那位新妾,为三品知命夫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即一阵喧哗。 放在以前,哪里会有赐封小妾的道理。 陈九州也皱了皱眉,一时不明白,夏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陛下,这不妥。” “有何不妥,陈相乃我东楚肱骨,自然不能怠慢。就这么说定了,朕等会便派人去宣旨。” 走出金銮殿,陈九州依然面色发沉。 “陈相,陛下好似换了个人。” “确实如此。贾和,先前的那个奸妃,找到了么?” “并无。陈相的意思是,陛下这回的做派,是后面有人在教他?” “自然有的。他的性子,做不来这些事情。” “那个奸妃会些易容,本相实在担心,奸妃又会趁机而入。” “陈相,我这就安排人手,在国都里再仔细查找一番,但凡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抓拿。” “也只能如此了,去吧。” …… 徐国。 国都琅琊,皇宫里一处偏僻的院子。 两个人影正各执一色,落着棋子。 待一局完毕,徐泊才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个愈渐脸色苍白的人。 “好了些?” “陛下,好许多了。” “你……连声音都变了,这是何苦,还不如静等一段时间,朕再重用于你。” 李靖伟抬起头,无悲无喜,“陛下,等不得的。东楚崛起的时间太快,等不得。” 这一句,算是说到了徐泊的心坎,让他一时沉默起来。 “陛下,广陵郡大战之后,我后面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陈九州那夜,带来了七万人。” “果然,七万人呐。陈九州藏得真够深的。” “陛下,不对。”李靖伟摇着头,“那七万人,实则是七万个民夫,是陈九州在九江郡,一夜募兵而成。” “什么!”徐泊脸色剧变,若只是普通百姓,那会他们不退,很大的可能,会攻破广陵郡。 “此言当真?” “当真,确实七万民夫,陈九州用了疑兵之计。加之我军那会疲劳,又夜色极深,火把熄去,才误判了军情。” “该死!这陈九州!”徐泊大怒,将面前的棋盘拨到地上。 若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他顶多只会惋惜一番,现在听到了,简直是恨得牙痒痒。 多好的机会,死了二十万的徐军,眼看着就要打下广陵郡了。 却被陈九州一招疑兵之计,活生生地吓退。 “陛下还敢打否。”李靖伟似是有意无意,一边捡着地上的棋子,一边淡淡发问。 “东楚崛起,我徐国第一个遭殃,这样的话,你不必试探于朕。” 南陲三国,现在只剩南陲二国了,连想掺一脚的乞活山,也被赶了出去。 “李靖伟,你可有主意?” “有一策。”李靖伟平静坐下。 “且说。” “陛下,东楚如今,以我徐国之力,不可力敌。” 虽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徐泊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即便还有五十万大军,但那又如何,东楚那边,很快又会聚起二十万的大军,以广陵郡为界,挡住徐国南征的脚步。 “只能借外力。” “乞活山那些乞丐?”徐泊冷笑,“若是这么个主意,你倒是不用讲了。” “不对,我亦看不起乞活山。” “那是什么意思?” “陛下,我昨日收到密报。中原九国,其中的魏国,由于国君突然驾崩,陷入了宗室内斗之中。” “然后呢。” “此番内斗,已经厮杀了半月有余。所以,作为五州之地的大国,赵国发起了联盟令,让诸多国家,一起发兵魏国,平定内乱。” “这不是闲的?” 李靖伟摇着头,“并非如此。魏国有一公子,为了避祸逃去了赵国,如此,只需将那位公子扶上魏国国君之位,赵国便有了南方屏障。” “其他的国家,会听他的?比方说四州之地的北燕,同样是强国。” “陛下,魏国是一杯羹,都想分而食之。赵国,更巴不得魏国原本的一州之地,更少一些,只留下南面的屏障。” “所以,这是联合在一起,捏一次软柿子吧。” “可以这么理解。这天下风起云涌,想当初东楚弱势,在南陲之中,不也是奄奄一息地苟活么。” “直到出了个陈九州!”徐泊又满脸恨意。 “陛下,可派遣使者入赵,便说愿意赴盟,一起讨逆平定。然后,再想办法,把东楚也拉进来。” “东楚?陈九州不会来吧。” “那更好不过。赵国作为天下盟主,东楚敢忤逆的话,陛下可多说些狠话,让赵国将怒火,洒向东楚。” 330 天下会盟 “魏国悖伦害主,目无天下法纪,祸乱苍生,还请南陲楚国,一同出兵征伐。”东楚御花园,贾和几乎是皱着眉,念完了手上的昭文。 “这离着十万八千里的,赵国是什么意思?” 陈九州皱起眉头,中原九国,向来不喜欢与南陲打交道,别说这次征伐什么魏国了,前些年一年一度的天下会盟,也不见得来邀请东楚。 “或是陈相的盛名,传遍了天下?” “得了吧。”陈九州摆着手,“这些所谓的中原九国,向来将我东楚当成化外之邦。这一次,恐怕没有什么好事。” “陈相,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老贾,你别又藏着掖着,赶紧的。” 贾和点点头,脸色凝重。 “乞活山九郡之地,再往上,便和中原九国接壤。若是乞活山动了恶念,假道灭虢,借道给中原的大军,我东楚危矣。” “所以,这一次的天下会盟,我东楚不能不去?” “最好要去。我担心,这其中,必然有徐国的因素在。另外,这一次去了赵国会盟,也算是把我东楚的名号,扬了出去。” “日后逐鹿天下,也有了名声资本。” “一般会盟的话,都是皇帝亲去。但我东楚的皇帝……陈相,最好是亲自去一趟。” 贾和的话,陈九州何尝不明白。 这个天下,只有拥有了绝对的实力,才能站稳脚跟。 比如东楚,若是足够强悍,现在的徐国,哪里还敢动什么歪脑筋,估计早就想着交好了。 “还有多久时间准备。” “按照昭文,一月之内到达即可。陈相可半月后出发,经由栀水郡,转道北上。” “本相听说,魏国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贾和淡淡一笑,“陈相,你觉得这赵国,当真是顾念苍生么,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出师的名头。任他魏国内部打生打死,没有人关心的。” “魏国即便不亡,也会成为其他大国的傀儡。” “本相明白了。” “陈相须小心,这次的天下会盟,徐国很可能会借机发难。我东楚在外……并无友邦。” “终究是没办法。”陈九州哑然失笑,“我陈九州这半辈子,估计都要替东楚奔波了。” …… 回到丞相府,陈九州带着满身的疲劳。 今日的事情,着实让他失了很多心神。 “回来了?”夏骊正带着白寄春,在院子里踏着碎步,赏花赏鸟。 “哟!二位夫人有礼。”陈九州顿了顿,急忙弯腰行礼。 “陈九州,你别装了的。”夏骊恶狠狠地盯过来。 “夫人,本相哪敢。”陈九州干笑了声,他是真的害怕,这不知哪一天,夏骊真把白寄春也带坏了,变成母老虎般的模样。 “你觉着本宫是母老虎?” 陈九州一下怔住,这读心术真特么过分了。 “胡说,我家夫人,乃是百里挑一的贤内助。” “若不是本宫看着你,估计这整个院子里,莺莺燕燕都塞不下了。”夏骊眼神微微黯淡。 “幸好是寄春,换成其他人,本宫还真不答应的。” “其他人本相也不敢啊,必须是寄春妹妹。” “尽会说些好听的。” 陈九州索性住了口,婚内出轨被石锤,怎么说都不占理儿。 “老、老爷,厨房里给你留了炖汤。”白寄春涨红着脸,小声开口。 不喊“小八哥”,她突然有些不习惯,又不敢直呼其名,索性便喊了老爷。 “寄春,喊我名字就行,以后就是一家人,要多多交流才是啊。”陈九州笑道。 “陈九州,你别乱说话。”不知为何,夏骊总是能听出,陈九州话里的恶趣味。 陈九州努着嘴,耸了耸肩。 “寄春,以后直接喊他名字就行。他若是胡闹,你便学我,先骂几句,若是不听,便用家法。” “啊?还有家法。” “有的,不用家法的话,陈九州这色眯眯的,不知要带多少姑娘入府。” “本宫教你家法吧。” “好啊!我保证下手轻一点的。但老爷不会疼吗?” “死不了就行,打得重了,便让人去请太医,医好了继续打。” …… 待两个窈窕的人影走远,陈九州才蓦然笑了起来,脸色温柔。 这一生,他从未想过,会与这么两个女子有了瓜葛相连。穿越之前,他不过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小销售,没有爱情,没有红颜知己,只有一场场的应酬,和一个个阴险狡诈的甲方。 陈九州已经在思考,日后若是有机会再纳几个,是不是该想个法子,搞个抽签侍寝了? 当然,只能想想。 有此二妻,已经算慰了平生。 一时间,陈九州又变得充满了斗志。 只要东楚强大,那么他的丞相府,便会永远的祥和下去。 “姑爷,你笑什么。”绿罗冷不丁地凑过头,一脸的狐疑。 “本相在思考国事——” “公主啊,姑爷刚才在偷偷骂你!我听到了!” 我特么的!这跟狗仗人势有什么区别。 绿罗撒腿跑得极欢,不多时已经跑到了百步之外,拦都拦不住。 “再胡咧咧,明天把你嫁给裴峰,做第八房!你可想清楚,他晚上抱着斧头睡觉的。” 绿罗果然不敢跑了,想起那个总喜欢赤着上身挠裤裆的人影,蓦然就哭了起来。 “姑爷,我不喊了!” 陈九州满意地拍了拍手,哼着曲儿往厨房走去。 “我这一生啊,娶了两个好姑娘……” 331 再次纳妃 纳妾仪式,在三日后举行。连陈九州也没有想到,夏骊居然会大办特办,似乎想让整个东楚的人知道一般。 “你亏欠着寄春,我与你一起还。”这是夏骊的原话。 在听到这句之后,陈九州立在府门前,沉默了许久。 “东楚丞相陈九州,纳妾之喜,礼成!” “礼成!”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前方,白寄春在夏骊的扶持下,两人都笑语盈盈地朝他走来。 瞬间,一股浓浓的眷恋情绪,油然而生。 直至傍晚,东楚丞相的纳妾礼,才方完毕。 即便毁誉参半,但总的来说,东楚国都里,也算热闹了一场。 一个佝偻的小老头,担着两担子的生果,在人群渐散之后,才缓缓往后退去。 路上遇着要买果的人,他也未停下脚步,冷冷继续往前走。 待走到了郊外偏僻处,小老头便将两担子的生果,全倒入了河里,尔后,才往林子间走。 “陈九州,我杀了你!” 将人皮面具撕开,鲁潇举着一把匕首,不断往下面捅去,直到一串串的血珠迸溅,染红了衣服,方才停了手。 在她的下方,一个富贵模样的路人,已经浑身浴血,死的不能再死了。 东楚国都,丞相府。 已经有些微醺的陈九州,原本不想再喝了,偏裴峰没点眼力劲,还涨红着脸,拖住陈九州不让走。 若非是左龙捶了几下,天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洞房花烛夜。 踉踉跄跄的,陈九州往房间跑去。 待推开了房,才发现一头红盖的白寄春,已经等候多时。 “寄春,今日辛苦。” 他伸出手,刚掀开白寄春的头盖,那副娇羞的模样,还未多看上几眼。 屋子里的火烛,便一下子熄了去。 昏暗中,有人抱住了他的身子。 “寄春?” “小八哥,你抬起头。” 陈九州怔了怔,“你把灯都吹熄了,抬头干啥。” “你抬头……” 陈九州古怪地揉了揉脖子,将头抬起来,蓦然间便脸色惊喜。 在房间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居然嵌了一枚枚的琉璃,即便在黑暗之中,也如漫天星辰一般,煞是好看。 “我只想说,不管你在何处,只要和你一起,哪里都是漫天星辰。” 听着,陈九州心头发暖,说实话,他亏欠白寄春的,何止是漫天是星辰。 将白寄春拥住,陈九州心底默默发誓。 不管以后如何,绝不让跟着自个的两个好姑娘受苦。 “小八哥,歇息吧……” “好。” 房间外,饶有兴致的裴峰还竖着耳朵,趴在墙上听着,冷不丁被左龙和高堂贯两人,一人揪了一只耳朵,往外面拖去。 整个丞相府,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 翌日。 刚舒展完身子,从房间里走出,陈九州显得意气风发。 不过,纳妾归纳妾,国事还是要上朝的。 准备了一番,刚踏出丞相府,便发现贾和已经停下马车,早早等着了。 “有无什么消息。” 从贾和手里抢了个肉包,陈九州一边吃着一边开口。 “陈相,好歹丞相府也不穷,你每日都抢我的食……罢了,近日倒是没什么事情,不过我听说,陛下准备要再纳妃子。” “纳妃子?”陈九州怔了怔,停下吃包子的动作。 “确定么?” “应当无错,是黑衣组的消息,而且,我也问了刘总管。” 陈九州微微不悦,“他必然是知道我纳妾了,也想趁热打铁的。” 并非是不给夏琥纳妃,而是先前那个奸妃的事情,搅得他到现在,依旧心情烦乱。 “公主那边,知道了么?” “陈相还在熟睡的时候,公主就入宫了。” “呃……” “贾和,让人快些赶马。” 陈九州已经打定主意,即便小舅子还要纳妃,那么这次不管如何,也要亲自把关。 再弄出一个奸妃什么的,事情就不好玩了。 不多时,马车入了皇宫,金銮殿里,早已经有不少文武百官,等候在殿外。 待陈九州到来,立殿的小太监,才急忙一声高喊。 “上朝!” 顷刻间,殿外的文武百官,皆是躬着身子,缓步往殿里走去。 入座鎏金椅,刚要讨笑一句,却不料夏骊瞪了一眼,陈九州只好怏怏地收回动作,正襟危坐起来。 皇帝纳妃,关乎社稷国体。 也难怪久不入宫的夏骊,也突然会到场。 “夫人,哪家的人?” 夏骊摇了摇头,“本宫也不是太清楚,陛下今早派人来通告的。” “夫人也不知道?” 蓦然间,陈九州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332 魏国使臣 “吾皇万岁万万岁!” 例行的礼拜之后,坐在龙椅上的夏琥,才笑着开口。 “诸卿平身,今日上朝,朕有一事,要向诸卿宣布。” “朕前些时候,受奸妃迷惑,故而才做了许多错事。朕已经想清楚了,这次纳妃,必要慎重。”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议论纷纷。 “夫人,陛下问过你了?”陈九州皱紧眉头。 “并没有……本宫也是今日才知。” “你不知,本相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子。” “陈九州,先听他说完吧。”夏骊也叹着气,对于自家的这个弟弟,她和陈九州一样,真是越来越失望。 “他背后还有人。”陈九州闭了闭眼,冷冷吐出一句。 “陛下,不知欲要纳哪家的妃子?” “贾太尉,你也是等不急了。朕便告诉你们,乃是中原上国的公主!”夏琥坐在龙椅上,意气风发。 为了应付陈九州,这些时日,他在青松书院里,好歹学了不少礼仪风度。 但说出这句话时,依旧忍不住,偷偷看了陈九州两眼。 说到底,他才是东楚的皇帝,陈九州充其量,不过是他的臣子。 “中原上国的公主?”贾和一下怔住。 在他的后面,不少大臣,也一时间脸色错愕。 没记错的话,这所谓的中原上国,向来是看不起东楚的,将东楚形容为化外之邦。 按着这个理论,怎么可能与东楚结为秦晋之好。 “陛下,中原之地,共有九国,不知是哪一个上国?” 中原之地,虽然共有九国,但认真来说,只有三个国家,算得上一流强国,占据五州的赵国,四州的北燕,还有近乎三州的商国,余下的,便是一些三流国家,不过是占着了地利而已。 这世界便是如此,陈九州猜测,只需要一个契机,或许便会各方吞并,瓜分天下二十州后,继而形成几个方向的大国。 东楚,若要利于不败,只能吞掉徐国,在不久的以后,方能与其他大国针锋相对。 “来人,请使臣入殿。”夏琥喜得起身。 不多时,一个全身蓝袍的文士,理了理身上之后,缓缓踏步而入。 “魏国使臣范无进,拜见陛下。” 这一句,让陈九州蓦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和贾和两人,面面相觑起来。 刚说要参加天下会盟,顺一波大流,讨逆魏国,这倒好,人家上门联姻了。 这特么是上门送毒药吧。 “陛下,我魏国国君,素来听闻楚地民风文雅,更是人才迭出。不知哪位,是东楚陈相?” 范无进四下转头,陈九州懒得看一眼,最后,还是夏骊推了推他的身子,他才堆出笑容,打了个招呼。 “陈相,我魏国国君早些便叮嘱,见着陈相,一定要行好礼仪。” “本相听说,魏国在打仗么?”陈九州眯起眼睛。 他不是傻子,这种时候魏国来求亲,所为的,不过是想把东楚拖下水,站在同一个阵营。 听说,现任的魏国国君,在杀了自己族兄之后,不过也才做了几天皇帝。 这倒好,才几天,便盯上东楚了。 “来人,赐座。上国使臣请入座。”夏琥做足了姿态,但这副姿态在陈九州看来,真是傻得可以。 人家这是变着法儿,想把你卖了,莫非还要帮着数钱不成。 “哈哈,甚好。”范无进悠哉悠哉地坐下。 “我魏国文丰公主,听说东楚陛下年少有为,治国有策,早已经有了倾慕之意。这不,还委托了老臣,特地入了楚地,日后魏国与东楚,结为秦晋之好,此乃天下盛事。” 两碗迷糊汤,已经灌得小舅子找不着北,在青松书院里学了几天的礼仪,也一下子遗忘殆尽。 “极好!极好的!如此,我东楚便算与魏国,有了盟约吧?” “自然有的。”范无进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可为同盟,若是东楚日后遇险,我魏国哪怕千里万里,亦会相救。” “我魏国国君也说了,到时候,还要在楚地兴办书院,银号,布庄和民间猎场,帮助友邦,建设社稷。” 夏琥听着,更是惊喜无比。 他记得,百多年前,有一皇室先帝,想去中原求书,却被这些上国讥笑与拒绝,只得灰溜溜地回了楚地。 若自己能做到这些,岂不是说,自己是中兴之主了? “东楚拒绝。”没等夏琥开口,陈九州已经冷冷抢声。 夏琥是傻子,他可不是,魏国硬要拖东楚下水,没可能的。 范无进瞬间皱眉。 龙椅上的夏琥,也露出了恼怒,他以为,陈九州在坏他的好事。 “陈相这是何意?”范无进语气微怒。 “你不是听清楚了么?东楚与魏国,永远不会结为秦晋之好。那位什么文丰公主,若是愁嫁了,范先生可以去徐国问一下。” “大胆!”范无进勃然大怒。 “大胆!胆敢对陈相无礼!”瞬间,东楚朝堂上,亦是响起阵阵怒喝之声。 惊得范无进,又闷闷地重新坐下。 “陈相,此乃朕纳妃之事,朕能自行做主。”夏琥涨红着脸,语气极不甘心。 “自行做主?你能做什么主?堆在御书房里的奏折,你好好告诉本相,有几日没看了?” “但凡你多翻几眼,都知道中原之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相,这是什么意思。”范无进依旧不放弃,“莫非我中原上国的公主,配不上你东楚么?” “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陈九州起了身,扬手指着夏琥,“有事情,你可以直接找我来谈,不用揪着我家陛下不放。” “找你谈?你是一国之君?” 挑逗的意味很明显了,至少夏琥这个傻子,被糊弄得一脸怒气冲冲。 “自然,你偷偷入楚地,身上的衣服,估计也是在皇宫前换的吧?”陈九州目光发冷。 若非如此,早被黑衣组查出来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明白什么?”范无进神色愈渐不好。 “东楚,是本相在做主。” 333 烂泥扶不上墙 东楚朝堂上,范无进的一张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嘴巴嗡动,犹豫了许久,才咬着牙,重新面向着小皇帝夏琥。 “敢问陛下,堂堂一国之君,莫非做不了主么?” 夏琥涨红了脸,转头看向陈九州,眼睛里满是恨意。 在中原大国面前下不来台,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么。 “陈九州!你、你放肆!” 陈九州充耳未闻,抬起头,冷冷看着范无进。 “本相讲了,日后你有事情,直接来找本相,不用拐弯抹角的,又是潜入,又是暗中联系。东楚的事情,现在都是本相做主。” 范无进一时被噎住,许久都吐不出话来。 “皇姐,你还不帮朕说话。”什么礼仪,什么为君者的姿态,夏琥都顾不得了。 “学到了狗肚里。”陈九州微微叹息。 夏骊也沉默着垂头,终究是没打算帮夏琥说话,她知道,陈九州这么做,肯定自有一番道理在。 何况,上一次的奸妃,还发生了这么多祸事。听说那个奸妃,现在还没抓住。 “陛下,你便听陈相的。”夏骊叹着气。 “皇姐!你是我的皇姐!怎可如此!陈九州在骗你,他说不纳妾的,昨日还纳了的。” 夏骊苦笑着,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陈九州已经把手伸了过来,紧紧将她握住。 蓦然间,她的脸色微微发红。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也是如此,在朝堂上,面对咄咄逼人的南梁使臣。”陈九州柔声道。 这一句,终于让夏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郑重点头。 夏琥气得脸色越发的苍白,但又无计可施,即便他答应了魏国的婚事,但陈九州不松口,满朝文武都不会听他的。 “陈相,此乃盛事。”他试图放低姿态,让陈九州答应下来。 “盛事?陛下今日,务必要把御书房里的奏折,一个不拉地看完。”陈九州冷笑。 “来人,送魏国使臣出殿。” 范无进咬着牙,推开走来的殿前卫士。 “陈相,为何如此,你我结为盟国,到时候合力攻下乞活山的九郡之地,便能国土相连,正如你家陛下所言,此乃盛事。” 陈九州有些无力,“不好意思,我东楚高攀不起。范先生,莫要再费唇舌,有本相在,你永远不会成功。” “陈相,你何须如此!”夏琥声音带着哭腔,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陈九州冷笑,懒得回话。只要小舅子看完奏折,终归会明白的。 范无进哆嗦着身子,立了一会,居然当着东楚文武百官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请东楚出兵,救我魏国!” 这一下,满朝文武皆是大惊。 连夏琥也瞬间变了脸色,匆忙整理了一番龙袍之后,急忙端坐在龙椅上。 夏骊也好奇地转过头,看向陈九州。 “陈九州,你真是会算命啊?” “不会,预先知道罢了。”陈九州淡淡一笑。 对于救魏国,他没有任何兴致,东楚树敌已经够多了,再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魏国,得罪了赵国北燕这些,干脆等着亡国算了。 “来人,送范先生出殿。” “陈相,可否听我一言。” 陈九州皱着眉头,按着最初的计划,他是要参加天下会盟的,而天下会盟的目的,便是瓜分魏国。 即便他是个善人,他想救,对不起,这也救不了的。 “本相有些好奇,你居然要求人,该去赵国北燕那边才对,来我南陲东楚,这是什么意思。” “陈相,我都去过了……东楚,是最后一国。” 陈九州哑然失笑,合着,这是最被看不起的。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本相劝范先生,不如多去赵国北燕那边,再求几番。” 并非是他冷血,而是大争之世,原本就是如此,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话语权。 魏国内讧,并不像东楚当初一样,远在南陲。深处中原之地,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被人趁虚而入了。 “陈相,救救吾国。”大殿上,范无进重重把头磕了下去,不一会,便是头破血流的模样。 这一幕,让陈九州看了,着实有些不好受。 弱国无外交,这并不是虚言,像魏国现在的处境,已经是救无可救了。 见着陈九州没有动作,范无进咬了咬牙,又继续把头磕下去。 整个大殿,“咚咚咚”的声音,听在人的耳朵里,刺得耳膜极其难受。 “来人,把他扶起来,送出楚地。”陈九州沉着脸,手在发颤,他突然明白,若是有一天,东楚也被人联军讨伐,该是何等凄凉的模样。 “陈、陈相,他晕过去了。” 陈九州微微皱眉,“把他送到城外驿馆养伤,传本相的命令,不许魏国使臣,再入国都。” 陈九州担心,若是有心人用使臣的事情来发难,极有可能会挑拨成功。 几个殿前卫士,将昏迷的范无进扛了起来,迅速走出了殿。 龙椅上,小皇帝夏琥,还满脸处于震惊之中。 “陈、陈相,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之地,七路联军伐魏,所以,你还要和魏国做亲家么?”陈九州抬头冷笑。 夏琥惊得瘫倒在龙椅上。 先前范无进偷偷找到他,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事情,哪里想到,居然是这等祸事。 “那、那陈相,中原诸国,不会迁怒我东楚吧?” “应当还不会,若是今天本相不在,东楚和魏国联姻的事情传出去,那么恭喜陛下,要不了多久,陛下便是亡国之君了。” 起了身,陈九州抱起袍袖,冷冷往殿外走。 “且记得本相和你说的,多看奏折,多下些功夫分析国事。记住,不管任何时候,都须以国体为上。” 即便是烂泥扶不上墙,陈九州还是尽了力气,再教了一番。 “退朝。”夏琥垂着脸,语气极度不悦。 他还在生气,刚才这么多文武百官,还有外邦使臣,即便陈九州说得对,也不该如此辅他的脸面。 东楚,是夏家人的东楚,而非姓陈。 陈九州微微苦笑,牵着还在叹气的夏骊,两人往金銮殿外,走了出去。 334 合纵连横 “陈相,那位范无进已经醒了,但好说歹说,都不愿意离开楚地,在驿馆外,朝着我东楚国都的方向,已经跪了一天一夜。” 贾和的话,让陈九州微微动容。 弱国无外交,却有鞠躬尽瘁的使节。 “魏国救不了。”陈九州闭着眼,若是没发生联军伐魏的事情,他巴不得魏国公主赶紧嫁来,两国巩固关系,再一举吃下乞活山的九郡之地,然后国土相连。 但现在,什么都晚了。 “还跪着?”夜晚,陈九州刚要出宫,冷不丁问了句。 “还跪着……他还出了一把银子,让驿丞买好了棺椁,若是跪死了,让驿丞托人送他回乡。” “贾和,当初你第一次去徐国,是什么模样?” “很惨,那会要是夏侯敬不拦,我真要在徐国大殿,以死相谏了。” “魏国如今,和我东楚那会,何其相像。” 贾和在旁,叹气苦笑。 “对了,魏国现在的国君,是个怎样的人?” “陈相,查过了。是个皇室分支的族人,不过三十之岁,听说原本不想争皇帝,但在魏国国都的双亲妻儿都被杀了,才把他逼急,卖了田产庄园,招募流民,攻入了国都。” “至于范无进,先前只是那位魏国国君的私塾老师,因颇有才名,才被举为使臣,巡访诸国,乞求援军。” 陈九州默默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大国吞小国,宛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去看看吧,且当送行。” 国都内外,下了一场雨,瓢泼的雨水,将巍峨不凡的古朴城墙,转瞬间,浸成了一片片的褐色。 驾着马车,陈九州和贾和两人,心事重重地在昏黑的雨幕中,缓缓往前。 不多时,便到了驿馆。 “陈相,还跪着……” 雨幕里,范无进身子冻得发抖,屈膝跪在泥水里,垂着头,连发髻都散了,被雨水一打,黏成了一坨坨的模样。 “范先生,陈相来了。” 听到这一句,范无进喉头剧烈滚了几下,方才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眼睛浑浊地看着前方。 “陈、陈相,救我魏国吧!” “陈相!偌大的天下,除了东楚,无人可托了!” “本相说过,救不了的,先生请回吧。本相来此,也不过是敬重先生高义。” 走出两步,陈九州试图将范无进扶起来。 奈何范无进拼命摇头,根本不想起身。 “魏国若亡,我便是无国之人,要这等残身,又有何用。” “范先生,或许情况没有那么坏,说不定赵国那边,并不打算灭掉魏国。” “不灭又如何,即便苟延残喘几年,一样救无可救。” 陈九州苦笑,“不瞒范先生,我东楚现今,不过十几万的兵力,而单单一个赵国,便有过百万的雄军,你让本相如何来救。” 在其中,还要翻山越岭,当着乞活山的面,把十几万大军带到魏国,何其艰难。 到时候别说什么救魏国,恐怕在迁怒赵国这些巨擘之后,东楚也得完蛋。 “传闻东楚陈九州策略无双,我便……求一计。” “无计。”陈九州闭上眼睛。 他真的不想迁怒赵国,赵国的体积太大了,两国若起刀兵,必败。 “陈相,不如我送了这颗人头,让陈相见着我魏国人的救国之心!” 范无进高高抬头,往泥地上轰然撞去。 瞬间,血水和雨水融在一起,空气中泛起了苦腥的味道。 陈九州身子发抖。 旁边的贾和,亦是一脸静默。 “只求陈相出一计,助我魏国稳住江山!” “天下那么多人,你为何不求,偏偏来求本相,莫非是因为,东楚乃是你最后求助的国家?” 范无进抬起头,鲜血泊泊地流。 “非也。我离开魏国之时,我家陛下便说,天下间能以少胜多的办法,唯有向陈相讨取!” “若我魏国不亡,休整之后,便与东楚联手,夹攻乞活山,九郡之地全送与东楚!” “大放厥词!”陈九州冷喝。 画大饼也不会,况且,这画大饼的本事,也太差了些。 “告诉你家陛下,本相若帮了他,百年之内,都以我东楚为尊,岁贡,和亲,质子,缺一不可。” “取来了你家陛下的亲启书信,再来与本相说话。” 陈九州冷着脸,转身往前走。 后头的范无进,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慌不迭地在雨中叩头。 “陈相这是何意?”贾和一脸担心,“若因为一个魏国,而迁怒了赵国,此乃因小失大。” “本相刚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并非没有办法,活路还是有的。况且,我东楚久居南陲,受徐国和乞活山两面施压,确实需要一个盟友了。” “孤勇者固然值得称颂,但天下大势,乃合纵连横,寻盟这一步,终归要踏出去。” 335 奸妃的下落 两日后,驿馆里的范无进,已经重新换了身干净衣服,头上的伤口,也隐隐结了痂。 他在驿馆外,躬身站了半日,才终于看见了陈九州的车驾。 “陈相,此乃我魏国国君的亲笔书。” 陈九州沉默地接过,细看了一番之后,方才交给后面的贾和。 “本相听说,魏国昨日又有叛军打来,差点破了国都。” “已经守住了。”范无进抹着脸上的汗。 内忧外患,便如当初的东楚一般,都是亡国之兆头。 “我家陛下,已经开始萧除乱党,振兴朝纲,整合军力。” “那便好。”陈九州面无表情。 “那陈相——” “范先生,且不急。本相再过十日左右,便要应赵国的天下会盟。” “天下会盟……陈相也要攻伐魏国。” “本相若是这个意思,早就不挽留你了,且听我说。”陈九州神情无奈,“为免被敌国耳目所捕,请先生回魏国之后,敬告你家陛下,七日之后,在凤山下静待本相,到那时,本相自然会与他说清楚。” “陈相,不能与我说么?” “不能。若先生觉得本相在诓人,可自便离去。” “我相信陈相也知道,魏楚联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本相明白。” 范无进眼里露出不舍,但终归还是信了陈九州的话,接过驿丞牵来的快马后,拱手抱拳,迅速往前方奔袭而去。 “贾和,派几个黑衣组死士,沿途保护范先生。” “遵陈相令。” …… 回了皇宫,陈九州依旧心事重重。 答应范无进,算是比较冒险的一次,但富贵险中求,若是魏国不灭,那么东楚的西北方,相当于多了一个分量足够的盟友。 “陈相,人手派出去了,范无进回魏,应当没有问题。” “这魏国啊,倒是把陈相搞糊涂了,这么多大国不去求,偏偏要求我东楚一个南陲小国。” “那是因为,陈相有了两场,以少胜多的精彩战役。” “老贾,等救下魏国,你再来夸本相吧。” “陈相,军师!找到那个奸妃的踪迹了。”这时,武程从外面急急走入。 “什么!武程,此言当真?” “当真。”武程语气兴奋,“先前派出去的黑衣组,已经在郊外查到,有撕下的人皮面具。我已经让人围住了周围的几个村子,奸妃定在其中。” “好!立即出发!”陈九州咬牙切齿,离开东楚去天下会盟,他在国都里最担心的,莫过于那个奸妃。 要是自个那二愣小舅子再上当,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武程,等会把夏昭一起带上,这孩子,该好好学些东西了。” 这一句,不仅是武程,连着贾和,都难掩脸上的喜色。 众所周知,夏琥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而夏昭,却属于那种幼麒麟的惊艳少年。 “还有,贾和你去把晏小秋也带上。” “陈相有令,着一千御林军,随军出阵!” 加上武程先前布置的一千人,再加上又带了一千人,除非是真生了翅膀,否则,那个奸妃,必定插翅难飞。 何况,还带了晏小秋这等易容大师。 “围住!陈相命令,不准任何人离开村子!” 几个泼皮无赖,试图要出村,被两个御林军打了一顿,便嚎啕着跑了回去。 “虽然人皮割得很好,但并无任何技法,陈九州,莫非她是自成一派?”晏小秋接过人皮,脸色怔了怔。 “估计是自学成材。” 陈九州能想象得到,一个满脸凶狠的女子,将一个老人杀死之后,再狰狞地挥舞着匕首,割去脸皮。 何等残忍。 “武程,附近大概几个村子。” “共有四个,都被围着了。陈相,我的建议是,最后一个一个地查看。” “自然是这样。”陈九州露出苦笑,他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晏小秋这位易容大师。 当然,没有晏小秋也并非不可,但所要花费的时间,恐怕会更多。 “陈九州,先说好,有什么奖赏?”晏小秋抱着手,一脸的不情愿。 “不如本相提几个字,给你青楼拉些生意,如何?” “你可拉倒吧,都没裴峰写得好看。” 穿越而来,写毛笔字是陈九州最大的弊端。 “一万两,当老娘看在夏骊的面子上。” “给给给!”陈九州瞬间无语,旁边的贾和将早准备好的钱袋,递了过去。 “赚这么多银子,养小公子吗!” “养你,行不行!”晏小秋脱口而出,刚说完,便闹了个大红脸。 “呃……本相刚纳妾,这不合适。” “呸!你和来青楼里的坏胚子,又无两样!” “那你还开青楼?” “老娘乐意!老娘就要赚银子,养小公子!滚滚,别挡老娘下车!” 待晏小秋骂骂咧咧地下车后,陈九州和贾和才心照不宣地等了几息,再缓缓踏到泥地上。 “陈相,这是第一个村子,叫落生村,根据户籍记录,包括孩童在内,共有一百三十九口人。”早在一边的武程,急忙走来报告。 “晏姐姐,交给你了。” “陈九州,老娘不用你提醒!” 瞬间,晏小秋收起打闹的神色,沿着列成一排一排的村人,挨个看了过去。 “你别动。” 晏小秋停下脚步,冷冷站在一个一脸紧张的男村人面前。 陈九州,贾和以及武程,还有在一边的夏昭,四人尽皆脸色肃然起来。 吸—— 男村人被晏小秋撕扯着脸皮,扯得眼睛迸出泪花。 “咦,不对……为何你脸皮发软?” “回、回姑奶奶,我昨日不慎,被热水烫到了脸。” 晏小秋恼怒地回了手。 在旁的陈九州等人,皆是神情无语。 旁边一个泼皮,似要忍不住也开口笑,被晏小秋一个巴掌打下,直接扇到了泥尘里。 336 失算 连着三个村子,都没有任何的蹊跷,反倒是晏小秋,连着捏了几十个人的脸,手都捏麻了。 “姑奶奶,最后一个村子了。”贾和赔着笑脸,不忘递过去一杯茶水。 陈九州也不敢露出任何不满,也只能堆出笑容。 现如今,要帮他找出奸妃的人,只有晏小秋了。 “陈九州,真是最后一个?” “当然,最后一个,查完就回。” “这还差不多。”晏小秋揉着手,“该死,刚才那个年轻的,居然是个麻疮脸。” 陈九州一脸无语,聪明地掏出手帕,递了上去。 “陈相,最后一个村子里,不过这个村子的人少了一些,拢共不到五十人,而且大多老迈。” 陈九州点点头,抬头往前看去,在约一两百的御林军的看管下,五十余个村人垂着头,瑟瑟发抖。 “姑奶奶,劳烦了。” 晏小秋点点头,脸色变得认真起来,只走了几步,目光愕然定住。 “陈九州,让人赶紧围过来!” 这一句,让陈九州脸色一惊,匆忙间,吩咐四周围的御林军,尽数围了上去。 “你别动。”晏小秋咬着嘴唇,指着一个缩下头的老妪。 老妪面无表情,偏偏身子抖得厉害,在被御林军围住之后,居然一转身,不管不顾地往后冲去。 “拦住她!”贾和大惊。 老妪从怀里摸出一柄柴刀,可惜还没抡起,便被两个御林军制服,刀鞘狠狠一抽,老妪满头是血地跪倒在地。 “晏小秋。” 晏小秋已经走到近前,面色凝重,冷静地伸出手,寻了一个落指点之后,随后—— 嗤啦一声,老妪捂着血淋淋的脸庞,半跪在地上尖叫。 “陈九州,确是易容。”晏小秋声音发沉。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面前老妪血淋淋的脸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晏小秋,易容之术,是否要先伤了自己的脸庞?” “有的需要,有的不要。这么说吧,若是你技艺高超,直接可以覆盖上去,若是技艺差些,只能撕了原有的脸庞,再贴上人皮面具。” 不多时,那个老妪已经捂着脸,痛昏在地。 “来人,先把她押入大牢,记得请为郎中,帮她止住血。” “诺。”很快,一队御林军,便押着痛昏的老妪,往前走去。 “晏小秋,你把剩下的人,也一起看完吧。” 陈九州担心,这极有可能,是那位奸妃在暗度陈仓。 不多时,晏小秋便怏怏地走回来。 “陈九州,除了刚才那个,其他人并没有什么问题。若说奸妃真真在这里的话,只能是那位老妪了。” 这一句,让陈九州陷入思考之中。 “夏昭,你怎么看?” 一旁的少年认真想了想,“陈相,将心比心,若我是奸妃的话,知道肯定要被查出来,必然是要想办法藏起来,而不是跟着站在这里。” “说的好。”陈九州语气发沉。 “留下五十人,其余的御林军,立即分散各处,寻找可疑线索。” “喏!” 一队又一队的御林军,匆匆往前散去。 直至天色昏黑,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夜色之中。 “陈相,来看!” 听到武程的呼声,陈九州急忙带着贾和等人,迅速往前走去。 终于,在一口老旧的水缸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男人的脸皮已经被割,湿漉漉的身子上,仅穿着一件单薄的内服。 “这是我御林军的内服。”一个走过来的御林军统领,脸色发沉。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有御林军死在这里。” 陈九州冷冷闭上眼睛,“不用想了,奸妃不知用什么法子,杀了御林军,再易容成御林军的模样,刚才肯定趁着分散的机会,逃了出去。” “该死!陈相,我这就带人去追!”武程气冲冲地转身,喝令了聚过来的御林军,不多时,纷纷骑上了马,往前追去。 陈九州并没有阻拦,左右也没有法子,只能让武程去追一番,看不能突然吸了欧气,把奸妃抓回来。 …… 夜色越来越暗。 无人的溪边,鲁潇如同老猴一般,一边哈腰喘气,一边佝偻着身子,把头埋入水里,痛快地吸了几口。 “陈九州,没想到吧,我没死,哈哈,我没死呢!” “你要杀我,你来杀我啊!” 说着说着,鲁潇脸色蓦然变得发狠,“你毁了我的鲁家,我便毁了你的东楚!” 转过脸,鲁潇四下看了一番。 随后狰狞地伸出手去,不多时,一条途经的青绿小蛇蜿蜒而出,吸了几下蛇信子后,张嘴一口咬下。 鲁潇这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喊了几声救命,整个人摔倒在路中间。 前方。 一辆马车急急停下,从马车上跳下一个年轻公子,待看清鲁潇的模样后,疼惜得一把抱了起来,放置在马车上。 夜色当空,马车迅速向着楚都的方向,一路赶去。 337 夏昭入宫 337 没有找到奸妃,陈九州的心情是失落的。在去天下会盟之前,他实在不放心东楚的情况。 到时候真没办法,只能把贾和留下坐镇了。 “夏昭,你怎么看?”陈九州回过头,语气认真。 比起小舅子,面前的夏昭可顺眼多了,有担当,有才情,还知礼识礼。 “陈相,已经打草惊蛇,那个奸妃,此时必然会想办法藏匿,加之手段狡猾,恐还难寻到。” “如今之计,唯有再想办法,引蛇出洞。” 不仅是陈九州,连旁边的贾和,也赞许地点头。 舒服啊,同意是皇室中人,估计那位夏琥,连番狗屁都说不出来。 “夏昭,这几日准备一下,和本相一起去会盟,如何?” 陈九州有意培养夏昭,即便是不做皇帝,做个镇国大将,也是极好的。 “愿随陈相同行!” “好!哈哈哈!” …… 御书房,夏琥看着面前的奏折,心头无比烦乱。不多时,便恼怒抬手,全拨到了地上。 “陛下,已经有人回报,陈九州打算在培养夏昭了,没猜错的话,他是想取而代之。” 整个御书房,未见人,却听到了一番嘶哑的声音。 夏琥并无惊怕,反而是脸上涌现出勃然大怒的神色。 “朕早就猜到,当初陈九州留着平安王夏构,必然是所有图!该死,皇姐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都不帮朕了!” “我帮陛下即可。” “多谢先生。”夏琥虚抬起手。 这时—— 刘总管毫无预兆地从外走入,目光微微一凛之后,便四顾看了起来。 可惜,整个御书房的物件都看透了,并无任何人影。 “老阉人!你想作甚!还讨打么!”夏琥冷冷丢下一句。 “送些宵食给陛下。” “滚!朕不吃!” 将精美食笼推倒,待刘总管走去,夏琥的一张脸,变得愈加狰狞。 “那便按着先生的意思,行此一计吧。” 官坊长街,平安王府。 老王爷夏构,在彻底卸下藩王的担子之后,终于开窍起来,日日跟着那些告老的大臣,逛戏园子,斗鸟走马,玩得不亦乐乎。 嫡子夏玖亦是如此,已经成功融入东楚国都的纨绔圈子,夜宿青楼,声乐犬马。 唯有最小的庶子夏昭,每日回了府,依然打锻身体,苦读兵书。 “昭儿,听说陈相这几日又带你去做事了?”夏构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有子夏昭,算后继有人了。 “是的父亲,陈相说了,过几日要带我出外一趟。” “好,好好!”夏构乐得捻起胡须,“你大哥不争气,咱们平安夏家,可都指望你了。” 一旁的夏玖,脸色微微不岔,却又懒得反驳,他向来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致,什么为国为民,有那个庶子就够了的。 “昭儿,风秀于林,必摧于林。不管怎样,切不可做让陛下不喜的事情。”夏构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劝道。 “陛下终归有一日要亲政的,到那时陈相失了权利,我夏家危矣。” “喂,我的傻弟弟,你别胡来啊!我要被贬成庶民,可饶不了你!”夏玖难得说了句狠话。 夏昭见怪不怪,“父亲,放心吧,只要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国,别人是抓不住把柄的。” “你……终归是年轻了些。”夏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莫要动气,我等会便去泡壶香茶,让父亲大人尝用。” “傻弟弟,我也要!” “晓得了,兄长。” 夏昭点点头,刚要往外走,却只走了没多远,便发现有一辆皇宫出来的车驾,一下子停在了府邸前。 一个尖嘴猴腮的公公,捻着兰花指,缓缓走入府内。 刚开口,尖锐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府邸。 “哪位是夏昭,陛下今日有请,还请速速入宫觐见。” “臣,夏昭遵旨。”夏昭微微疑惑,但圣旨在前,他不敢造次。 “公公,容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陛下并不介意,不过是聊聊家常,还请夏大人立即上车。” 夏昭沉默了会,这光景,根本拒绝不得,只得微微皱眉,上了车驾。 不多时,车驾便一路往皇宫驶去。 “夏玖,速速派人去通知陈相。”待车驾远一些,夏构立即慌不迭地开口。 他可不会相信,那个皇帝有这么大的兴致,拉着夏昭去聊什么家常。 “父亲,我等会还要去酒楼——” “去不去!”夏构咬着牙,一手抓起香炉。 “去,马上去!我那弟弟也是,就不懂拒绝么。” “拒绝什么?那是圣旨!我夏构一世英名,怎的生了你这个蠢货!” 夏玖脸色怏怏,带着两个家丁,匆匆跑出了府邸。 此时,入皇宫的车驾,已经过了中门,离着金銮殿的位置,不到半里路。 下了马车,夏昭站在御道上,目光有些茫然,早朝都过了,这会还来皇宫做什么。 338 陈九州的怒火 “夏大人,这边请。”那位尖嘴猴腮的公公,又走近前来,声音带着特意的和气。 当初为了入宫方便,陈九州便给夏昭安了一个三品虚职,所以,说到底,这些太监还是不敢乱造次的。 “多谢公公。敢问公公,陛下召见,莫非是有急事?陈相和军师,也会来么。” “等会,夏大人便知道了。” “到了,夏大人,御书房便在前方。小人先行离开。” 夏昭点点头,脸上的疑惑更甚,此时御书房前,再无任何人影了。 带着疑惑的心情,他往前走了几步。 不多时,便发现前方不远的御道上,有一把玲珑剔透的匕首,落于地面。 夏昭脸色变得微微复杂。 没等他盘想起来,御书房里,夏琥已经一脸欢喜地站起身子。 “是昭弟来了?快,进御书房,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见了。” “陛下,臣……这便去。” 咬了咬牙,夏昭转过头,放弃了捡刀的想法。 “啊!昭弟,你面前那把……面前那把匕首,好像是朕的御物,能否帮个忙,捎进来如何?” 夏昭沉默地停下脚步。 “昭弟,这是作甚?不过帮朕拾个物件,快些,朕等会还要与你说小时候的趣事。” 夏昭咬着牙,抬起头,静静看着夏琥。 整个东楚,能带刀带剑走上御道的人,只有陈九州一个,若是其他人敢如此,定然是谋逆刺杀的大罪。 “大胆!敢忤逆陛下的旨意!”先前那位尖嘴猴腮的公公,不知又从哪儿窜出,连声怒喝。 “昭弟,不过捡个物件,你莫要多想。你与朕乃是同族血亲,朕如何会加害于你。” “夏大人莫要自误,此乃诛九族的大罪!” 夏昭缓缓往后看去,在看清了国都外清秀的山峦,以及奔腾的楚江之后,才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弯下腰,把那柄匕首捡了起来。 尖嘴猴腮的公公,得逞地一笑,随后抬手一挥,两边的人,缓缓留出一条通道。 捧着匕首,夏昭面色不变,他走过御道,踏上玉阶,停在御书房前。 随即,有些苦涩地闭上了眼。 “昭弟,你把匕首拔出来,让朕再看看,如何?朕记得,皇叔最近身子不太好吧,若是被牵连了什么大罪,可就要气死了。” 夏昭沉默地抽出匕首,身子微微发颤。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动怒,他才十六岁,有的是对未来的规划,以及对东楚的忠心。 却没想到,在这里被面前的同族皇帝,布了杀局。 “大胆夏昭,意图刺杀陛下!来人!快来人!将夏昭拿下,就地格杀!” 瞬时间,几队不明所以的御林军,迅速围了过来,待看见夏昭手里的匕首,也吃了一惊。 “杀了他!快杀了他!他要行刺陛下!” “护驾!快护驾!”夏琥急忙演了起来,缩着身子,不断往后退,“他定然是睥睨朕的帝位,他要谋反!” “逆贼夏昭,意图不轨!就地格杀!” “来人!夏昭反了,要刺杀陛下!” 越来越多的御林军聚过来,几个统领怔了怔,面色带着疑惑与不忍,但奈何职责所在,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长戟。 …… 在得到夏玖的消息,陈九州几乎是马不停蹄,便往皇宫赶去。 “该死!那蠢货要做什么!又哪里来的馊主意!” “陈相!他定然发现了危机,想把夏昭杀了,保住皇位!”贾和叹着气。 “本相什么时候说过,要他退位让贤了?这废物!废物!” 马车驾得飞快,不多时,便过了中门。 一个相熟的御林军统领,见着陈九州的车驾,蓦然痛声大喊。 “陈相!我先前便听说,夏大人刺杀谋反,要被就地格杀了!” “还不带人过去!”陈九州从车窗里探出头,一声怒吼。 “喏!” 回过身,陈九州脸色发沉,在马车刚停下,便急匆匆地跳了下去。 在他的后面,越来越多的御林军聚过来,紧紧相随。 “陈相,这恐怕不妙!” 在他们的前方,至少有上千的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 而夏琥放肆的声音,则越来越响。 “夏昭刺杀忤逆,当诛!朕念其功劳,便不诛九族了。” 这一句,让陈九州脸色蓦然震怒,早在来的路上,他便断断续续地听了明白,是夏琥用掉刀之计,欲要就地斩杀夏昭! 怎么敢的!这蠢货怎么敢的! “你怎么敢的!”陈九州仰头,一声怒吼。 惊得附近上千的御林军,纷纷往后退却。 原本站在玉阶上,还一脸兴奋的夏琥,蓦然变了脸色。 “贾和,你去救人,不管花费什么代价,只要夏昭没死,一定要把他救活。” 留下一句,陈九州冷冷踏步,便踏上玉阶,沿途中,还从一个御林军身上,取了一把长刀出来。 “陈相何敢带、带刀?”夏琥惊得面色死白。 “整个东楚,都是我陈九州说了算,即便是你老子在,本相带刀他都不会说什么!你一个昏君!一个废物,也敢来指责本相!” “小小年纪,便敢学人枉杀忠臣!若你再长大两岁,这东楚,岂不是都要让你玩废了!” 夏琥惊得往后跑,却不料脚步一拐,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陈相,是夏昭意图刺杀!这么多的人,都可以替朕作证!” “本相好说歹说,教了你这么久,你学不到半分本事就算了,还敢如此!你安敢如此!东楚能有今日!与你这个昏君何干!” “左右你也是个昏君!倒不如本相再做次奸相,替东楚百姓斩了!” “陈相!朕并非昏君!朕亦有野望,亦有逐鹿天下之志!”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陈九州目光发冷,将手里的长刀,高高举了起来了。 339 相形见绌 “陈相!” 正当陈九州举刀,正要劈下去之时,蓦然间,后头传来夏昭的一声惊呼。 陈九州怔了怔,回头来看,发现夏昭虽然一身狼狈,但整个人是没事情的。 “陈相,我等怕事情不对……所以未下死手,只是将夏小大人围住。”一个御林军统领,正色开口。 “做的好!”陈九州松了口气。 “大、大胆!敢忤逆陛下的命令!”那位尖嘴猴腮的公公,气得刚开口。 喀嚓—— 陈九州抬刀割过,鲜血迸溅而出,人头落地。 这一下,夏琥惊得越发无以复加。 “起来。”陈九州立稳身子,冷冷开口。 若非是那些御林军聪明,今日夏昭,必然要死在这个小昏君手里。 夏战战兢兢地抱着身子,不敢乱动。 “让你起来!”陈九州怒吼,抬腿一脚踹去。 夏琥吃痛一声,才急忙爬起了身子,撑着旁边的大柱,站起了身子。 “告诉本相,你是怎么敢的。” 夏琥不敢答,像以往一样,想把头垂下去。 但这一次,陈九州不再客气,转过刀背,重重打了下去,痛得夏琥又开始嚎啕大哭。 “陈相,朕乃皇帝,这么多人面前,还请顾及朕的脸面!” “脸面?你还有脸面!整个东楚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若是东楚有蛀洞,那必然是你!” 冷着脸,陈九州又一个刀背拍了下去,瞬间把夏琥的金冠打落,连发梢都断了几截。 “束发之岁,束发之岁了,你还跟个三岁孩童一般,蠢不可及!你以为杀了夏昭,皇位便稳了?” “能让你皇位坐稳的,乃是我东楚千千万万的百姓,以及一个又一个,浴血奋战的楚士!” “你算个狗屁!”陈九州咬着牙,又是一脚踹下去。 “本相扶不起了,也不打算扶了,从头至尾,你就是个废物!祸及江山的废物!” “陈相,朕知错!”这一句,让夏琥脸色大惊。 在东楚,陈九州一呼百应,说要废他,那定然会成功。 “滚开!”陈九州冷着脸,将刀扔在地上。 第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比憎恶这个小舅子,也同时,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为了东楚,他几乎拼尽了所有气力,才换来东楚现在的局面。 不少东楚大臣,皆是闻讯赶来,叹息着退到一边。 陈九州迈着脚步,冷静地走到夏昭面前,亲自弯下腰,替他拂去身上的灰尘。 刚要开口—— 却不料,夏昭已经跪地,冲着他重重叩头。 “陈相,皇兄乃是一时糊涂,还请陈相宽宏,再给皇兄一次机会吧。” 嘭! 夏昭将头重重叩在地上。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相形见绌,夏琥是烂到了泥巴地里。 “昭弟说的对,陈、陈相,朕知错了!”夏琥匆忙抱起龙袍,跑下玉阶,也不断对着陈九州磕头。 陈九州面无表情,此刻的他,压根不想再看见夏琥。 “夏昭,和本相一起出宫。” 夏昭沉默地起身,还不忘给小昏君施了退礼,才跟在陈九州和贾和后面,缓缓往前走去。 偌大的御道上,不少御林军以及文武百官,也各有心事地一下子退散。 只留下一脸怒容的夏琥,在刘总管的扶持下,缓缓站起身子。 “滚开!老阉人!”夏琥抬腿,一脚将刘总管踢倒。 “陈九州好大的胆!待有一日朕亲政了!誓要杀他九族!” “陛下!醒醒吧!”刘总管老泪纵横。 “老阉人,你最好闭嘴!哼!” 皇宫上,一处不易察觉的地方,有位全身素白的老人,正微微虚作着,待天色彻底暗下,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先前在御道上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经看得清楚无比。计划是成功的,整个东楚差点就内讧了。 偏偏那些御林军,居然如此相信陈九州,不愿遵从谕旨,救下了夏昭。 “陈九州,真是个不简单的人呐。” “吾之弟子,四龙一麟,败在你手下,倒也不算冤了。” “但你好像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风云老人,将摧毁你的一切。” …… “贾和,加派多些人手。本相务必要知道,是谁在给小昏君出主意。”皇宫外,陈九州语气发沉。 “陈相的意思,这次的掉刀事情,并非是陛下的主意?” “他那个蠢脑子,没有那么灵活,定然有人在教他。” 贾和点点头,“陈相放心,我等会便去安排。” “贾和,本相想过了。本相去天下会盟之时,你务必要留在国都里。本相会给你留下打佞鞭,若是小昏君不听话,直接动手不成。记住,不要在乎后果,你须明白,在东楚,是我陈九州做主。” “莫要像上一次,被小昏君拿捏住了。当然,本相也知道,这不能怪你。” 贾和脸色郑重,“陈相且去,若是东楚守不住,我拿头来赎罪!” “本相会把老裴留下来,关键时刻,他会带着三千重骑来助你。另外,赵麟的人马,也会留下一半,加上御林军,该有快一万多人了。即便国都里有事情,应当无虞。” “外头的定边大将,也是你的老熟人,除了林堂和忠勇侯外,当用则用。” “陈相的模样,像在交待后事一半。” “老贾,你不知道。”陈九州叹着气,“这一去啊,至少万里之路,还要掺和魏国的事情,本相非诸葛转世,也有计穷的时候。” “陈相,诸葛是谁?” “呃……一个神仙。” “陈相又说笑。” “走,今夜去饮一场。还有你夏昭,明年便是束发之岁了,来同饮。” “不把老裴和武程喊来?还有赵麟这个莽夫,也最喜欢饮酒的。” “不喊了,悄悄的。”陈九州干笑两声,“家里两个夫人,吵着了不好。” “陈相不仅爱民如子,还爱妻如命。”贾和脸色顿时古怪。 “你这个老骡夫哪里懂这些,本相是雨露均沾。” “喂,贯兄和左龙,一起来吧,别缩着脑袋看了!” 缩在屋瓦上的左龙两人,各自干笑之后,急忙一跃而下,掠到了陈九州身边。 340 魏国乱民 东楚国都,城门之外。 陈九州站在微微的晨曦中,一一和诸人告别。 该来的都来了,不仅是贾和这些人,还有万万千千的百姓。当然,除了小昏君夏琥。 “贾和,记住了么。” “记住了,让陛下再去书院修习。” “本相也不指望他能学出个模样,不要惹事情就好。另外,你须注意他后面的人,若有必要可就地格杀,朝政的事情,你与武程多分担一些。” “陈相,放心。” 陈九州点点头,才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两个妻子。新婚燕尔,若是有选择,他都不想离开。 “莫担心,便是去做回使臣。”陈九州堆出笑容,心里却无奈叹着长气。 比起做什么东楚陈相,他更愿意带着两个夫人,去塞外牧马放羊,好不快活。 站了一会,白寄春先是红了眼睛,随后,便微微啜泣起来。旁边的夏骊,也似乎被感染了一般,不多时,也跟着泪雨梨花。 “莫哭……本相答应你们,会尽快赶回。” “本宫晓得,家中事情,自有本宫照料,若是皇弟不听话,本宫也绝不宽仁。” “好。” 陈九州闭了闭眼,转身,接过左龙递了的楚江水,仰头饮了半瓢,随后往前踏步而去。 两旁的百姓,皆是拱手抱拳,齐齐恭送。 赵麟走去阵列,怒喊了两声,八千人马,开始拔营而动。 …… 栀水郡,在南梁灭亡之后,已经彻底成了东楚的属地。 郡守是个军功擢升的老卒,在听说陈九州来了之后,急忙出城跪迎,又送了两千新募的北蛮军。 北蛮军,并非是武陵蛮人,而是另一支越人分支,相对来说比较开化,和东楚的关系也算比较融洽,奈何族人稀少,两千北蛮军,几乎是举族之力了。 去天下会盟的兵力,加在一起的话,也有了刚好一万人。 按着陈九州的意思,无非是凑个热闹,走个过场,以免被那些中原大国抓了把柄,联军讨伐。 当然,若是能救下魏国,得一个盟友,是更好不过了。 北蛮军的统领叫俞龙,是个五大三粗的豪爽汉子,先前坐的马被压死了,陈九州只好让了自己的胯下好马出去,另骑一匹普通的。 这一出,让俞龙大为感动,带着两千北蛮军,不顾山高水险,一路探查过去。 “陈相,明日就能如魏国边境了。” “俞龙,离凤山还有多远?” 凤山,即是和那位魏国国君约定的地方。 “陈相,不到两日了。” “好,传令下去,入了魏国边境之后,务必小心。” 魏国正逢内乱,边境中应该没有什么守军,但让陈九州颇为发愁的是,虽然没有守军,但乱军不少。据说乱军势大的时候,能达到近十万人。 而他们,也不过才一万人。 “俞龙,附近多山林,务必多派些人出去,来回巡哨。” 入夜时分,再往前便是魏国的边境山林,夜走林路终归有些危险,索性便先休息一夜,明天过了边境山林,再疾行赶路。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 陈九州点点头,让人把营帐扎好之后,才站起疲惫的身子,打算好好休息一番。 “左龙,贯兄,你们也轮流休息。” 两道人影点点头,很快又在昏暗中隐去。 微闭着眼睛,将手臂枕在头下,陈九州刚要睡去。 却猛然间,一声悠长的牛角号,瞬间响遍了整个大营。惊了惊,陈九州急忙走出营帐。 “陈相,附近都是乱民!我等落入埋伏了!”俞龙从远处跃来,声音带着愤怒。 “俞龙,一路上明明都探查过的。” “陈相,是敌人狡诈,故意拖到夜色暗了,才急急围过来。” 陈九州怔了怔,俞龙的话,间接说出了一个信息——似乎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想着围杀在山林。 中原九国?应该不会,没有多大的仇恨。 魏国国君么?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九州更愿意相信,是徐国下的套子,当然,作为会盟的一国,若是徐国敢堂而皇之地动手,会把中原的几个大国惹怒,继而招来灾祸。 若是这些乱民被蛊惑出手,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赵麟,有多少人?” “回陈相,敌军约有五六万,都藏匿于山林之中。” “迅速列阵。” 即便是乱民,五六万的数目,也是极可怕的了,而且,是在这等山林地势中。 随军的三千匹烈马,此时也根本派不山用场。 “列阵!列阵!奔狼营,以圆字之阵,列于空地之上。” “立盾,谨防敌人飞石。” “北蛮营,保护陈相为重!”俞龙也不甘示弱,从腰里抽出弯刀,冷冷立在陈九州身边。 不多时,一声又一声的长哨,在山林四周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不断疯狂的怒吼。 341 野兽出笼 “陈相,乱民太多了!”赵麟声音发沉。 陈九州咬着牙,抬头看去,漫山遍野的,都是手持棍棒的乱民。 魏国大乱,国内没有了秩序,有乱民闹腾无可厚非,但无语的是,这是专门奔着一万楚军来的。 “抵住!” 霎时间,借着夜色的掩护,绵绵不绝的乱民,从四周围倾巢而出,悍不畏死地扑向空地中的一万楚军。 “长弓手,出列十步。”陈九州冷声大喝。 不多时,随着陈九州的一声令下,至少有三千长弓手,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了背上的长弓。 “搭弓捻箭!以正北的方向,抛射——” “抛射!” 三千个长弓手,循着方向,纷纷抬起弓身,将箭矢抛射到正北方向。 隐隐的,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炸在了陈九州的耳边。 “赵麟,让人将火把都点了!” “诺!” 很快,以军营为中心,偌大的空地一带,亮堂的火光,透过四方映照出去。 “举枪!” 原本杵着巨盾的奔狼营,听到陈九州的命令后,纷纷举起手里的长枪。 “戳!” “戳——” 借着巨盾的掩护,长枪透刺出去,每过一轮,便带回一抹清冷的鲜血。 “收枪!躬身!” “呼!” “举枪,戳!” 又是一轮长枪戳刺,巨盾之下,一具又一具的乱民尸体,躺在了泥地之上。 “继续!”陈九州不敢掉以轻心,但凡楚士被撕裂一个口子,接踵而来的,将是全军覆没。 “戳——”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空地前方,密密麻麻叠满了乱民的尸体。 “收盾,将范围缩回军营。” 四五千的楚士,举着巨盾,迅速收缩了范围,给后面抛射的长弓手,留下了足够杀死敌人的空间。 “陈相,还有许多。”俞龙杀得弯刀卷刃,声音却越发的凝重。 五六万的乱民,即便杀一夜,也未必杀得完。 “陈相小心,乱民投飞石了!”俞龙突然挡在陈九州身前,身上的铠甲,猛然间“锵”的一声,待陈九州看去,发现一件凹下了一个洼坑。 “俞龙,没事吧?” “陈相放心。”俞龙四下张望,“陈相,这些乱民若是不攻来,仅用飞石来打,我等会很被动。” 飞石,即是用麻绳甩圈之后,将石头重重掷出,威力和弓弩肯定没法比,但砸到人身上,也是头破血流。 “朝天立盾!” 眼看着乱民不敢来攻,没有办法,赵麟只能怒吼一声,让麾下的奔狼营,朝天举盾,挡住乱民的飞石。 噔噔瞪的声音,至少半个时辰不绝,朝天举盾的楚士,有许多已经面色乏累,连着那面虎牌盾,也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陈相,该怎么办?这附近的山林里,多的是石子儿,若是扔一个晚上,我们必然挡不住。” 不仅是赵麟,许多楚士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乱民的人太多了,而且附近一带,根本无险可守。 只有等死尔。 “赵麟,让人把马牵来!” 赵麟怔了怔,虽然不明白陈九州的意思,但不敢忤逆,急忙让人把仅有的三千匹烈马,迅速牵了过来。 “俞龙,带着你的北蛮营,随本相冲杀一圈。” 北蛮营只有两千人,不得已,又补了一千楚士,凑够三千人后,各自跨上了烈马,往军营外冲去。 “以锥字阵!凿穿敌人的围攻!”陈九州抽出破梁剑,冷声高喝。 在他的身边,紧紧伴随两骑,左龙和高堂贯,皆是神色紧张,天知道自家陈相不知怎的,又要亲自杀敌了。 实则是陈九州也没有办法,眼看着一万楚士的士气,越来越低,他只能先厮杀一场,先把楚人的士气调动起来。 “锥!” 三千匹烈马,如同利锥一般,迅速从军营冲出,沿着空地四方,沿途冲杀过去。 乱民原本就是乌合之众,再加上烈马冲锋的威力,不多时,便留下一具具的尸体,伏尸在地面上。 即便有飞石乱到身上,无非是疼痛一番,认真来说,还造不成太大的死伤。 “奔袭至末处,再次迂回。” 三千匹烈马,三千个楚士,纷纷怒吼长嘶,手里长枪戳下,带出一片片的血花。 “陈相,难民的包围松了!”左龙在旁大喜。 来回奔袭了几阵,原本不少在扔飞石的乱民,都惊得收起动作,仓皇往后退去。 “不急,再冲杀几轮。” 陈九州很担心,若是骑兵的士气一散,这些乱民又会再度围过来,到时候,也一样是死局。 “抛射!把箭雨往远处抛射!支援陈相!” 空地里,余下的楚士,瞬间士气高涨,怒吼连连之后,抬起长弓,往远处把箭矢高高抛射而下,一声声的惨叫,此起彼伏。 森林深处。 李靖伟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冷冷站在一处山坡,看着远方的敌情。 东楚参加了天下会盟,那便不能明着动手了,以免被赵国迁怒。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机,挑拨了乱民来围攻一万楚人。 可惜,陈九州并非泛泛之辈,几个回合之后,便彻底稳住了战事。 “军师,现在怎么做?” 李靖伟阴阴一笑,“先前交待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吧?” “军师放心,都办好了,那些个猎户,至少捕了上百头的野兽。” “我听说,陈九州曾经用过驱兽的办法,攻下了河安郡,那么这一次,我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传令那些乱民头子,打开兽笼,把野兽都放出去。” “军师,若是野兽出笼,恐会死很多人。” “死便死了,只要陈九州也死,那么死个十万百万,又有何妨。” 亲卫脸色微微一变,不敢忤逆,急忙匆匆往后走去。 不多时,一声声的兽吼,便响彻了整个山林。 342 巨虎 “这、这是什么声音!” 不仅是陈九州,连着那些乱民,也一时吓得面色惨白。 “陈相,似是兽吼。”高堂贯冷着脸,使劲勒住胯下的烈马。 “陈相,不宜再奔袭,还请速速回营。” 陈九州看着远处仓皇奔逃的乱民,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得出来,估计这一手好戏,便是有心人在布局的。 “驱兽么。” 陈九州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把燕翎带来,要知道,燕翎才是驱兽的姑奶奶。 “野兽出笼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霎时间,一声声的兽吼之后,至少有上白头的巨大兽影,跳入人群之中,无差别地撕咬着附近的人。 “快,退回军营。” 陈九州咬着牙,即便退了回去,但附近一带,无险可守,刚打了一场大仗的楚士,也显得有些疲乏了。 “长弓手听令,着!立即换上火油箭!” 瞬间,原本抬弓的三千长弓手,纷纷解下腰带山的火油罐,撕了些衣布,浸过火油,再裹在箭头上。 “朝着百步外的方向,预备——” 一个又一个箭头,在火把上裹起了火焰。 “射出去!” 夜空之上,如同烟花绽放一般,密密麻麻的火油箭,带着划过的余焰,落在百步之外的棘草丛里。 没等多久,一些干燥点的草丛,立即起了熊熊火势。 “第二轮!再射!” 又是一拨火箭射出,这一下,两边密林的棘草丛,已然都是烈火熊熊,火蛇攀爬。 “正北方向,大军前进!” “奔狼营,各立巨盾,挡住乱民飞石!” “我东楚虎士,遇佛杀佛,遇神斩神!若有不让道者,皆斩杀于刀下!” “吼!” 随着陈九州的怒喊,在起了火势,隔住两边密林的驱兽之后,一万楚军,纷纷往正北方向急行军。 途中,有不少叫嚣的乱民要涌上来,但由于人手失散太多,很快的,便成了刀下鬼。 “陈相,前方还是密林。”俞龙声音失望。 言下之意,只要在密林里,只等火势一小,那些野兽同样会追过来。 “顾不得了,先过去!” 为了躲避兽潮,现在的光景,也只能往密林里去,暂时避开再说。 可怜那些乱民,在火势逐渐小了之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陈相,那些野兽追过来了!”赵麟声音惊怒。 陈九州咬着牙,回头一看,果然,夜色之下,已经隐隐出现了不少兽影,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起火!以我等后方十步为距离!起火!” “快,听陈相的话!起火!” 不多时,以十步为限,又是一场连绵不绝的火势,在密林里烧了起来。 两头扑到面前的吊睛白虎,眼看着都要扑到人了,迫于火势,恼怒地退回身子,隔着火焰,冷冷盯着前方。 “走!”陈九州言简意赅,总会有聪明些的野兽,会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 一万大军,迅速往前方密林穿梭。 在穿了不到半个时辰,陈九州又是一道命令,将大军后面的火势点起。 别看办法不错,但只要他们的动作慢一些,迟早会被火势祸及,继而全军覆没。 “陈相,前方是河道了。”赵麟松了口气。 一般来说,并非是所有的野兽都能过河,譬如狼狐之类,是最不喜水的。 “陈相,试过水位,不过到了腰身。”俞龙也急忙回报。 “那便过河。”到了现在,陈九州总算松了口气。 他的想法,其实和赵麟差不多,只要过了河,应当会安全不少。 可不料,等一万大军匆匆过了河之后,猛然间便发现,居然还有七八头巨虎,疯狂地跟着游来。 “无法无天了。”陈九州咬着牙,迅速挥下手臂。 后头的长弓手,立即搭弓捻箭,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那些巨虎抛落下去。 至少有三头当场死亡。 另外的几头,也终于晓得了害怕,匆匆转了身子,往后游去。 “陈相小心!” 陈九州怔了怔,刚要回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头巨大的吊睛白虎,猛然间出现在了身下。 “咬死他啊!”一直窥视着的李靖伟,忍不住脸色潮红。 只要陈九州死了,那么以后在南陲,必然是徐国为大,继而大一统。 喀嚓! 陈九州惊愕地抬起头,在虎首离着他不到半步的距离,蓦然间就静止了。 高堂贯涨红了脸,两条铁壁般的手臂,死死拖住了虎尾,让老虎不得再往前半步。 “陈相后退!”俞龙也抽起弯刀,照着巨虎猛然砍下。 连着剁砍了四五刀,巨虎才悲鸣地嘶吼一声,虎首无力地垂下。 立在不远处,陈九州艰难喘了口气,刚才只差一些,他真的要完球了。 “陈相,没事情吧?”弃了虎尸,高堂贯急步走来。 “无事,谢了贯兄。” “陈相又何须客气。” 陈九州艰难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折腾了一夜,终于难得见到了曙光。 “俞龙,且继续前方带路。” “诺。” 陈九州揉了揉肩膀,起了身,如果路没有错的话,大概在两天之后,他便与那位可怜的魏国国君,来一次双赢的碰面。 343 陈相,救救我魏国 一万楚士,沉沉地沿着魏国边境的山峦,缓缓行军。 此时,离着栀水郡,已经有几百里的路遥。 “俞龙,离着凤山还有多远。”喘了口气,陈九州凝声问道。 “陈相,不远了,只有几里的路程。” “俞龙,传令下去,原地扎营休息。” “陈相,这天色还未黑呢?” “下雨了。” 陈九州静静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一泼泼的雨水,笼罩成片片雨幕。 “左龙贯兄,去取三匹马。” 陈九州是担心,大军的目标过于显眼,为了见那位魏国国君,索性低调一些。 待取来烈马,三人从密林里绕过,绕了几近有二三十里,才从另一处隐蔽的山路,继续往凤山方向赶去。 “有无蓑衣?” “陈相,带了的。” “把马牵到树林里。” 三人换上蓑衣,走出密林,脚步不急不缓,不多时,便到了凤山脚下。 陈九州抬起头,远远望去,发现同样有两个穿着蓑衣的人,一前一后,平静地立在雨中。 待三人走近一些,凤山脚下的两个蓑衣人影,急忙抬起了头。 站前方的,是一个面容愁苦的青年,脸色白净,生得一脸福相。在后些的,则是另一位满脸腮胡的汉子,双目隐隐渗着厉光。 “停步。”大汉冷声低喝。 左龙和高堂贯,两人尽皆微微皱眉。 陈九州面色不变,依然抬着头,只淡淡吐出二字,便让那位站在最前的青年,面色骤然大变。 “救魏。” “陈相?”青年咬着牙,左右四顾了一番,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凤山周围,朕已经让人秘密萧清,此番不管如何,陈相的安全,应当是无虞。” “极好。” 陈九州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和魏国的这番密会,若是被人发现,对于东楚而言,绝对是毁灭般的打击。 一行人往前走,不多时,便转入了一处山岩之后,不仅是左龙和高堂贯,连着那位大汉,也都极为识趣地退到一边,冷冷注视着周围。 当然,若是发生什么祸事,陈九州敢肯定,那位大汉绝对会第一时间,持刀扑来。 不久,陈九州便得知,面前的青年,便是魏国现任的国君司承。 “朕先多谢陈相。”司承脸色认真,行了个抱拳礼。 “不敢,劳烦陛下,把魏国如今的情况,细细说来。” 当初范无进入楚,不过是片面之词,现如今,只有司承把魏国所有的情况全盘托出,陈九州才能更加准确地对症下药。 司承微微拱手,并无犹豫。 早在确认陈九州身份之后,他便打算知无不言。 “我魏国境内,如今共有三十万兵力。” “三十万?” 司承艰难点头,“虽然萧清了不少分裂势力,但亦有许多不臣之心的王爷与定关大将,拥兵至少二十万。” “所以,陛下现在手上的兵力,只有十万人?” 司承脸色更加痛苦,“陈相……是三万人。另外七万,是魏国的一帮外戚,朕先前用了安抚之策,许予高官厚禄。” 陈九州面色越发凝重,整个魏国,真正属于司承的兵力,只有三万人。 这要怎么玩?怪不得司承会如此着急了。 而且,在魏国外头,还有上百万的联军,不管怎么看,这魏国,都是救无可救了。 “国政呢?” 司承脸色愈发痛苦,“乱民贼党,刀兵四起,整个魏国的税收,已经彻底崩坏。” 这不是地狱级,分明是逆天级。 “陈相,还请尽力一番,若此次能救下我魏国,便算我魏国社稷,欠着东楚一份天大人情。质子,割地,和亲,岁贡,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日后东楚蒙难,我魏国也会尽起大军,前来助战。” 似是怕陈九州不信,司承咬破二指,沿着自己嘴巴,冷静地抹了一圈。 这近乎是一场死誓了。 凤山上,雨还在下,如鼓点般的落雨声,搅得人心头越发烦躁。 陈九州呼了口气,看着面前,一脸苦大仇深的司承。 “陈相,朕也不知魏国的皇位,还能坐多久,赵国那边,已经拥立小公子司霖,要不了多久,会盟联军就会杀入我魏国,而朕,也将成为亡国之君。” “那位司霖,听信了赵国人的话,做了傀儡之后,最多两三年,司家的皇室血脉,也将彻底断绝。” “中原之地,先前的许多国家便是如此,大好河山,一下子被人吞了去。” “陈相,救救我魏国!” 司承红了眼睛,瞬间跪倒在地,冲着陈九州,高高拱起双手。 344 吾东楚,前来会盟 “如今魏国的情况,已经是无回天之力。”陈九州静默许久,才冷静开口。 这句话,让司承一下子身子发抖。 他并非是怪陈九州,而是他也明白,如今魏国的近况,当真是要救无可救了。 “本相,尚有最后一个办法。”陈九州微微眯眼,“魏国要活,只能置死地而后生。” “置死地而后生?” “确是。” “还清楚陈相细说。” “陛下,左右魏国也救不了了,你不如退位让贤。” “陈相这是何意?”司承惊了惊,他以为陈九州会有什么办法,哪里料到,居然是让他退位让贤。 “陛下莫急。”陈九州继续开口,“那位司霖,陛下觉得他为人如何?” “不过是谄媚之辈,若他真是雄主,朕让了皇位又何妨!” “所以,本相才说,让陛下以退为进,先把皇位让出去。如此。不管是那位司霖,或是赵国,都会将陛下视为盟友。” “然后呢……” “然后,陛下务必想办法,把外戚的七万军队,纳在自己麾下。如此,才有了坐拥的资本。” “外戚的军队,朕已经在开始渗透,但还需要一段时间。” 陈九州笑了笑,“这便是陛下的事情了。到时候有了十万之军,陛下便远走都城,寻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等天下会盟的联军退散,再伺机而动,把皇位抢回来。” “陈相,司霖可是赵国扶持的傀儡。” “无碍的,陛下到时候有了十万之军,再加上守城,赵国要攻的话,起码需要三四十万的军力。会盟一散,以着赵国国君的狡猾,他铁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所以,到时候我哪怕杀了司霖,赵国也懒得怪罪?”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陛下到时候,务必要讨好赵国,稳住魏国江山为主。” “陈相,那其他拥兵自重的王侯呢?” “别理,天下会盟一散,为了皇位,他们会自个打起来。” 司霖越听,神情便越激动,他细想之后,发现陈九州说的,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陛下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一切顺利,大概只需要两年,陛下便能稳坐魏国龙椅。” “多、多谢陈相!” “莫谢,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便好。” “朕不敢。” “且去吧,务必要认真一些,让赵国人以为,陛下是真的想把司霖迎回国都。” 司霖急急拱手,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后,便立即转身,那位眼色凌厉的大汉,不多时,也跟在司承后面,往凤山下走去。 “左龙,贯兄,下山。” 陈九州看了一会,也重新披上蓑衣,迎着还有些放肆的山雨,匆匆往下方走去。 “诺。” …… 经过凤山,又过了三四日时间,带着一万楚士,陈九州总算赶到了会盟所在的小平原之上。 星罗密布的营帐,远远看去,便如同棋盘山一枚枚白棋子,错落有致。 一队队全身银甲的军士,冷冷地提盾握戟,沿着大本营附近,来回巡逻。 陈九州所带着的一万楚士,一路跋山涉水不说,又经历了乱民和驱兽,虽然士气没问题,但军仪着实有些掉价了。 按着规矩,若有盟国赴会,巡哨的军参,必然会让人吹响号角,以便让整个大本营的人知悉。 但此刻,那位赵国军参倨傲地抬起了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楚军。 这军仪模样,简直跟乱党没什么两样。 “你说,你们是东楚之军?嘿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魏国逃过来的乱军。” 赵麟和俞龙大怒,刚要冲上去,却被陈九州冷冷拦住。 忍住怒火,陈九州平静开口。 “还请军参通报,便说南陲楚国,前来赴天下会盟。” “一个南陲小国,既然知道是天下会盟,啧啧,你家陛下不来,偏偏是你这个小官儿来。” 东楚一代权相,居然被人称为了小官,何等耻辱。 “昭文,以及东楚的玺印。” 陈九州冷静地一一递上。 若是换成其他国家,估计这位军参,早就让人下去通报,继而吹起牛角号了。 “啧,还真是楚军呐,不过你们,怎的跟乱党一样?是了,东楚乃化外之邦,连制式的器甲,都凑不齐了吧?” 在旁的不少军参和士兵,皆是开口大笑。 南陲的徐国也来赴盟,但人家的军仪,更要威风多了,特别是那一万的琅琊铁卫,更是天下精锐。 “烦请通报。”陈九州眯起眼睛。 “用不着,你自便吧。”军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的那些乱民军队,务必要留在营帐之外,不可在大本营中设营!” “这是为何?” “楚人名声不好,据说哪怕在军中,亦有不少鸡鸣狗盗之辈!”军参说得越发得意。 只觉得把一个小国丞相踩在脚下,无比快活。 可惜,他还没开心够,猛然间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周围的赵国军士,皆是神色大惊。 “吹号!有人杀我赵国军参!快吹号!敌袭!” 陈九州收起破梁剑,面色没有变化,冷冷带着一万满脸怒气的楚士,继续往大本营里走去。 不多时,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忽然间都围了过来,将一万楚士,死死围在场中。 “吾东楚,听闻上善之赵国要天下会盟,不辞万里之路,特来助战!敢问中原之地,如此待客乎!” 陈九州怒声高喊,惊得围过来的几万士兵,皆是不敢乱动。 不多时,一个全身披着金甲的男子,堆着微笑,缓缓走了出来,面如青虎,眉如剑钩,一只手,还稳稳按着腰下的一柄长剑。 长剑精致无比,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时发出夺目绚丽的光泽。 345 陈九州并非一国之君 “陛下!此人杀我赵国军参!罪大恶极!”一个怒气冲冲的统领,走近向金甲男子通报。 陛下?赵国?司马默? “住口。”司马默脸色淡然,并无半分动怒之色,“定然是尔等,怠慢了大楚天军。” 陈九州微微愕然。 连着司马默身后,不少面庞威仪的人,也稍稍露出了异色。 陈九州侧过目光,居然看见了老熟人徐泊,正巧,徐泊也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几乎要撞出火花。 “这位,便是陈相了吧?”司马默堆上笑容,显得极为客气,“天下会盟,朕早就盼着东楚来了。此番陈相能亲至,更是大喜啊。” “陛下,外臣诚惶诚恐。” “哈哈,陈相带兵安天下,朕也神交许久了。来,一同入座。” “换个军参来,东楚乃是天军,岂可怠慢!”末了,司马默又回过头,冷冷冲着后面开口。 几个近些的统领,皆是神色仓皇地点头。 “陈相请随我入军帐。” 陈九州微微拱手,心情并无多大的波动,他不是傻子,司马默这么做,无非是撑着盟主的脸面罢了。 否则天下人听说,堂堂来会盟的东楚,居然受了冷遇,赵国必然会受到诟病。 “哈哈哈,诸位皆入座!这一次我等天下会盟,想必那魏国的贼子,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吧?” 司马默的声音一落,四周围的人,都发出快活的笑声。 陈九州笑不出来。 十余个国家,欺负一个内忧外患的魏国,何来的自豪感。 不知是有意无意,东楚的席位,在最末端的位置,居然和徐国靠近。 待陈九州坐下,旁边的徐泊,已经投来复杂的目光。 “徐兄有礼。” 徐泊动了动嘴巴,“陈九州,朕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才会死。” “徐兄这是为何?” “你护不住东楚的,你再如何强势,终究是东楚国君。”徐泊凝声开口。 “徐兄也攻不下东楚,有我陈九州一日,徐国便永远无法南侵。对了,上一次徐兄只差一些,便要攻破广陵,想必徐兄后面也查到了,我所来的援军,不过是七万民夫罢了。” “实则,徐兄是被自个吓退的。” “你——” 徐泊脸色愤恨,却又无法反驳,那一次,确实是误判,导致全盘皆输。 “陈九州,别得意。”徐泊眯起眼睛,突然起了身,冷冷退到后面,一动不动。 陈九州顿了顿,也一下子明白了徐泊的意思,索性懒得再看。 终于,原本高谈阔论的司马默,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微微皱起了眉。 “徐兄?这是何意。” 徐泊拱手,声音里带着些许愤怒,“敢问盟主,我等是否天下会盟?天下诸国国君,欢聚一堂?” “自然是的。” 徐泊眯起眼睛,扬起了手,指向旁边巍然不动的陈九州。 “再问盟主,此人可是国君?” 徐泊的这一句,果然,让原本和谐的军帐,一下子变得窃窃私语起来。 按理来说,哪怕整个东楚是陈九州做主,但不管如何,陈九州也纵然不是国君。 “既不是国君,如何能与我等平起平坐!” 徐泊的一番话,瞬间得到了不少回应,特别是那些中原之国,原本便是倨傲无比。 “盟主,徐兄说的不错,陈九州并不是一国之君,断然不能入军帐。” “赶出去如何?不过带着一万乱民,能起什么作用?” “羞与为伍啊,盟主。” 一时间,唇枪舌剑般的声音,齐齐朝着陈九州而来。 陈九州面色如常,并无任何变化。 这些人,无非是想讨一份优越感罢了。 “这样啊。”司马默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列位说的也有道理,但东楚陈相,向来是有盛名的。” “陈相,不若委屈一下?” “愿听盟主吩咐。”陈九州淡然拱手。 “好,陈相果然识大体。来人,寻一个小马扎来,让陈相坐后一些。” 不多时,有军参抱来一张小马扎,走到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谢了一声,搬起小马扎,平静地坐在后面。 似乎被穿了小鞋,小马扎极其不稳,每隔一下,便会发出“叽叽呀呀”的摇晃声。 让那些会盟的国君,笑得无比快活。 徐泊得逞地扭过头,看向陈九州的目光,充满了解气。 “那位……东楚丞相,莫非是臀下生了疮么?哈哈哈!” “朕觉着,应该是陈相打抖了?” “听说东楚乃化外之邦,即便是国君,都是坐草席的。” “哈哈哈——” 司马默饶有兴致地抬起头,看向陈九州的方向,当发现陈九州一脸云淡风轻的时候,心头微微有了些惊奇。 该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到这般的云淡风轻。 “陈相,那便先委屈一下。” “盟主勿忧,本相坐得很舒服。” “那便去陈相竖起耳朵,认真来听罢?”又是一个中原国君,讪笑着开口。 陈九州礼貌地抱拳。 天下大势,乃是一场无差别的吞并。 别看这所谓的天下会盟,卿卿我我的,若有一日,契机来到,那么便会大国吞并,各自征伐不断。 到那时,又该有不少国家,彻底被亡国。 在这一点上,陈九州隐隐有些庆幸。 东楚身处南陲,吞并的对象,或者说谨防被吞并的对象,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国。 地理位置,实则是比那些所谓的中原上国,要优越多了。 “那位北燕的?为何还没到?”司马默环顾一圈,突然想起什么,越发有些不喜。 如果说在中原之地,赵国还有对手的话,那只能是北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九州微微一怔。 认真说起来,他和北燕的仇怨,似乎是不少的,燕国之狐贾文龙,逃难公子慕容鹿,这都是解不开的梁子。 “盟主,北燕国君,慕容盛已经到了帐外!”进来报告的军参,话刚说完。 霎时间,一声迎接的牛角长号,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司马默沉着脸色,没有任何要迎接的意思,反倒是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346 陈相,你不是聋子吧? 陈九州没记错的话,按着贾和的描述,那位慕容盛,应当是面相藏奸的人物。 却不料,待陈九州看见来人后,整个人不由一怔。 那位慕容盛,整个人生得白净无比,儒雅的姿态,堪比书院里的教习夫子。 仅看了两眼,陈九州便沉下了头。 “哈哈,慕容兄来了。”司马默难得做了姿态,豪气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慕容兄请入座。” 慕容盛抬起头,假客套一番后,才微微往前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抬起头,目光往最后方定格。 一个坐着小马扎的人影,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哈哈,慕容兄不知道吧,这位便是东楚陈相,并非是一国之君,不可与我等同坐的。” “陈九州?”慕容盛微微眯眼,“东楚陈相,我向来有所耳闻的。劳烦取一张马扎过来,我要与陈相同坐。” 北燕贵为大国,按理来说,哪怕坐次席,也不敢有人说什么,现在倒好,慕容盛居然也要坐小马扎。 司马默微微狐疑之后,挥了挥手,让人搬来一张小马扎。 陈九州静默了会,有些无奈,不知眼前的慕容盛,到底是几个意思,索性抬起手,微微行了个礼。 慕容盛笑了笑,也稍稍抱拳。 “与陈相一见,宛若山河故人,总觉得,你我已经熟悉许久了。” “不敢,陈九州只是小国之相,来参加天下会盟,也不过是为了增长见识。” “陈相总喜欢藏拙。”慕容盛抱着袍袖,叹了口气后,蓦然转了头。 “不知陈相觉得,我燕国之狐贾文龙,本事如何。” 这一句,让陈九州心底蓦然发惊,他原先最担心的,便是两个问题,一个是贾和,另一个,则是慕容鹿。 “陈相,莫藏了。”慕容盛笑容不变,“我知道的,贾文龙一直留在东楚。” “陛下,贾文龙乃是脱离北燕之后,方才入了东楚。”陈九州冷静拱手。 比起赵国,北燕同样是巨无霸,更是有睥睨天下的烈云火骑,和赵国的白甲军一样,堪称天下数一数二的精锐。 “陈相莫急,我若有杀贾文龙的意思,他早死了。”慕容盛笑了笑,“贾文龙于我北燕而言,乃有大功。你以为,他为何能顺利逃出北燕?哈哈哈。” 陈九州微微眯眼,他算是看出来了,面前的慕容盛,绝对是那种笑里藏刀的祖。 “陛下此言,我就放心了。” “我也没有想到,贾文龙离开北燕之后,居然不投大国,反而是去了东楚。事实证明,贾文龙的目光,何其毒辣。” 摇了摇头,陈九州淡淡开口,“我与贾文龙初识,始于友谊。” “陈相又在藏拙,天下谁人不知,你陈九州,扶起了东楚的整个江山。” “化外小国尔。” “藏拙,陈相又在藏拙。”慕容盛凑过脸,声音蓦然变得发沉,“陈相切记,我不杀贾文龙,并非是长路迢迢,而是念其旧功。若是东楚做了其他对不起北燕的事情,陈相可别怪我。你或许不知,我北燕烈云火骑,所骑者,皆是一日千里的良驹。” “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杀到东楚城关下。” “记得了么。” 陈九州脸色发沉,“陛下所言,当真是一番肺腑。” “不对,我在问你,记得否?” “记得。”陈九州冷冷点头。 “这便是了,乖一些,我有时候,杀人不眨眼的。” 言罢,慕容盛懒洋洋地起了身,将那张小马扎,重重一脚踢飞。 “司马兄,我想我还是坐不惯小马扎,还是不能与陈相同坐啊。不如,再让我入座,如何?” 司马默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揣摩,面前这位宿敌的每一句话。最终,还是笑着起身,把慕容盛迎了过去。 “慕容兄啊,我等皆是国君,岂能与陈九州同坐?” “看来,等会议事之时,声音要大一些。”说话的一个国君,露出好笑的神色,又突然回了个头。 “对了陈相,你不是聋子吧?” “不是。”陈九州平静地露出笑容。 天下大势,谁笑到最后,现在还不一定呢。 “哈哈哈,那我等就放心了,烦请陈相竖起耳朵,仔细来听。” 陈九州稍稍拱手。 实际上,他乐得清静,什么狗屁议事,无非是想着怎么瓜分魏国,怎么把傀儡立为国君。 这些事情,他插不了手。 这次的天下会盟,更多的时候,不过是走个过场。 当然,陈九州也希望,那位司承会果断一些,按着计划,首先把皇位让出去。 347 竖子,不相为谋 所谓的狗屁议事,足足议了几个时辰,大多是喝着美酒,偶尔醉醺醺地吐出两句。 坐在小马扎上,陈九州昏昏欲睡。 直到一个赵国军参良心过不去,给他捧来了一盅酒。 陈九州抬着头,一饮而尽。 “那便,且散去吧。”司马默舒服地吐出口气,这一番的天下会盟,他是满意的。 不仅是那些中原大国,连着西陇的,南陲的,几个小国家也很给脸的来了。 那位最近声名鹊起的陈九州,还以身代君,七千里奔赴,啧啧。 想到这一茬,司马默转过头,却发现陈九州依旧稳坐在马扎上,不移动半寸。 司马默难得心头微微愧疚,“噢对了,陈相,今日且去休息。东楚的营帐,早些时候,已经让人设置好了的。” 陈九州这才起身,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许多国君,依旧脸色玩味,瞅着陈九州的目光,越发的不善。特别是徐泊,估摸着再瞪一会,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在一个赵国军参的引路下,陈九州很快走回了东楚的营帐,如俞龙赵麟这些人,早已经被安排好。 “陈相!无事吧?” 不仅是俞龙赵麟,连着左龙和高堂贯,也从黑暗处露出身子,脸色带着微微焦急。 “无事的。”陈九州微微一笑。 一场议事,他算是看出来了,司马默这人虽然城府颇深,却极好面子,若是东楚在这里出了事情,他必然会被人诟病。 所以目前来看,还是相对安全的。 哪怕是徐泊,也不敢在这等时候发难,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列位,今夜且好好休息一夜。赵麟,安排值夜的人手,三队轮值吧。” 赵麟脸色微喜,三队轮值,那么手下的这帮人,近乎能好好休息一番了。 “左龙贯兄,你二人也不用一直守着,留一个,去一个休息。” 陈九州打了个哈欠,今日的狗屁议事,坐在小马扎上,他难受得很,揉了揉屁股,都快硌成麻花了。 垂好衣服,陈九州刚要入睡。 这时,却听到外头,传来了东楚军参的通报声。 “讲。” “陈相……赵国那边,派了两个女子来侍寝。” “不用,让她们回去——” 未等陈九州的话说完,一道窈窕的身影,已经率先走入军帐,跪在陈九州面前。 “陈、陈相,若是我等伺候不周,回了营,便是死罪。”跪地女子声音发颤,不时抬起姣好的面容,绽放出媚态。 陈九州心底一个咯噔,急忙晃了晃头,把脑子里的杂念晃去。 身处异乡,这时候要是掉链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侍寝的姑娘,极有可能是目的不纯,若是有机密被不小心被探出,可就真的完蛋了。 抬起头,陈九州看着军帐外,另一个久久站立的窈窕身影,胸口越发不适。 佳人当前,说不心动是假的。 为了大业,陈九州只能默默含泪,把军参喊进来,将人送去了旁边的空营帐里。 “走吧,陈相需要休息。”军参目光发冷,把军帐里的女子推出来后,堆着另一个久站的女子,凝声开口。 若是陈九州此刻看见,必然会吃惊无比。 外头站着的女子,居然是他的老熟人——许茹,那位在西山郡遇到的故人。 此刻,许茹的身子微颤,松了口气后,只能跟在军参后面,走入了空营帐中。 “你很高兴?不用侍寝了,你莫非是很高兴?”先前入军帐的媚态女子,声音发冷。 “奴、奴家不敢。”许茹急忙垂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着来日,去和长陶公主告状吧?没用的,你想入赵,想取得赵国牙牌,想让你的老父安养天年,只能立一次军功!而侍寝,便是最快得来的军功!” “可笑你许家无男丁,委屈了?” “不委屈。”许茹坚定地抬头。 “莫要想了,赵国里便是如此,想要牙牌,只能自个攒来军功。我等会再去看一看,天杀的,那个东楚的陈九州,莫非是天阉不成?居然无视本姑娘的媚态。” 天阉啊。 许茹心底一声叹息,蓦然想起了那个在西山郡的男子,虽然也是天阉……但行事之间,是何等的豪气。 “得,睡了吧,陈九州就是天阉!”媚态女子从外面走回,嘴里喋喋不休,“若是换成其他的国君,早就扑上来了。” 许茹沉默地点点头,不敢宽衣,只能缩在营帐角落里,抱着膝盖,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待揉着眼睛走出营帐,许茹不免好奇,转过头往中军帐看了一眼,可惜,那位东楚的陈九州,似乎还未睡醒。 “且离去吧,我家丞相说了,昨夜侍寝之事,他会替二位打遮掩。”军参不耐烦地挥手。 一瞬间,媚态女子换上了眉开眼笑的神色,拖着许茹的手,匆匆往前跑了出去。 陈九州伸着懒腰,从营帐里走出,刚好看着两个转身离开的侍寝姑娘,心底又是一阵无语。 若是昨夜大胆一点,或许世界就不一样了。 “赵麟,有无赵国军参来通报?” “回陈相,并无。”赵麟认真拱手,“先前我便过去问了,今日似乎是天时不好,欲要下雨,所以本营里没有任何议事。” 陈九州怔了怔,抬起头来,发现在头顶的上空,果真密密麻麻聚来了乌云。 一场入秋的急雨,似要汹涌而来。 “徐国那边呢?” “探了,无任何动作。”赵麟再度拱起双手。 “那便传令下去,诸将士多休息一日。” 摇了摇头,陈九州颇为无奈地重新走回营帐,什么狗屁天下会盟,一个个都心怀鬼胎的。 若非是为了东楚安定,他压根儿懒得来。 竖子,不相为谋。 348 请陈相入帐 许昌城,下了一场泊泊急雨。 皇宫外的陇道上,一道窈窕的身影,似是在等着什么,等得无比心急。 终于,在看见一列马车急急驶来之后,才不顾涟涟的雨幕,拖着精美的绸裙,便跑了过去。 “茹儿,你怎的这般糊涂!” 许茹看清面前的人影,一个委屈,差点没哭出声来。 “本宫说了,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本宫定会帮你,只是这两日父皇在外,本宫无法相诉。” “婉婉。”许茹揉着眼睛,抱住面前的人影。 被称为婉婉的人,赫然便是赵国的长陶公主司马婉。 此刻,司马婉心底一声叹息,抬起了手,也抱住了自己苦命的闺蜜。 “先前听你说,还想许给东楚西山郡的那位故人,拼命替他寻治好天阉的良方。但你如今,又何必这般傻气。” “即便攒军功,也不一定非要侍寝……罢了罢了,本宫不说了。”司马婉也面色黯然,不断安抚着,“昨夜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若是那位西山郡的男子,日后敢嫌弃于你,本宫一定替你阉了他。” “婉婉?”许茹有些错愕的抬头。 “莫哭莫哭,随我进宫,我准备了好些你喜欢吃的东西。” “不是……婉婉。” “都过去了……”司马婉还在叹着气。 “我昨夜去了,但那位东楚丞相陈九州,并未要我侍寝。” “陈九州?怎的又是这个人?” 许茹急忙一五一十的,把昨晚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这陈九州,不近女色?”司马婉脸色好奇。 最近东楚的这位丞相,确实名声鹊起,以一己之身,带着东楚破了局,走出了困境。 “这倒奇了。”司马婉越发狐疑。 作为赵国皇室的掌上明珠,她并非是娇弱女子,不仅懂兵书之法,而且对于武道,也学有一些功夫傍身。 “这陈九州,到底是个怎样的怪人?” “婉婉,我也没看清,那时站在营帐外,我都怕死了。” “所以啊,你还去做甚。”司马婉佯装生气。 “婉婉,我父的牙牌下不来,只能一直住在城外的棚户里,所以……” 赵国以法立国,皇室女眷不得参政。即便是司马婉,也不敢过于造次,虽然也经常请许茹一家入宫小聚,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本宫也不知道父皇,还要多长时间才回。这天下会盟的事情,以往的话,至少有半月有余。” 咬了咬嘴唇,司马婉蓦的开口,“只需拿到父皇的手谕,你们的事情,自然就没问题了。” “茹儿,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本营那边,讨要父皇口谕。父皇平时最疼我,没问题的。” 许茹还有些惊怕,却已经被司马婉拖着手,往前上了凤驾马车。 …… 大雨倾盆。 坐在营帐里,陈九州一筹莫展。 “陈相,还没有通告。” “什么时辰了?” “快晌午了。”赵麟拱手回答。 “估计,今日真的无事了。” “陈相,我刚才绕去中军帐那边,远远便见到,那些国君都在相聚饮酒……” 相聚饮酒,却偏偏不请他这个东楚丞相,其中的轻视意味,更加明显了。 “无事,饮酒伤身。”陈九州语气不变。 还是那句话,他巴不得清静。 “魏国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还是半死不活,本营外二十里的牢关,仅有几千老弱驻守,若是联军想攻关,不过半柱香的事情。” “司马默不会太急的,天下会盟,他这个盟主,还要好好的表现一番。如此,日后扶持傀儡上位,才能有更多响应。” “陈相高见。” “赵麟,且去吧,不管如何,还是要小心一些。” “诺。” 陈九州揉了揉头,有些发呆地走出军帐,看着眼前的涟涟雨幕。 “东楚陈相?”这时,几道人影突然走了过来。 隐在暗处的高堂贯和左龙,冷冷露出了身子。 “何事。”陈九州目光扫去,发现面前的这几人,不过是赵国军参及随从。 “我家陛下有令,请陈相共赴酒宴。” “且带路。”陈九州微微皱眉,这是喝得多无聊了,才想起他这个小国之相。 赵国军参点头,转了身往前行去。 仅一个动作,便让陈九州眉头紧皱。 “陈相?他军履上黏着山泥。”高堂贯走近,声音发沉。 本营内外,尽是平地,自然不会有什么山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面前的这几个赵国军人,应当是去了十里之外的山地。 但风大雨大的,去一处偏僻山地作甚。 很可疑。 “陈相,请这边走。” 陈九州原本还小心谨慎,待抬起头,发现本营中的中军帐,继而听到里头觥筹交错之声时,整个人一阵发懵。 还真是带他来喝酒的? “请陈相入帐。” 陈九州沉默了下,独自往中军帐里走入。 “咦,陈九州?你来作甚。” 待走入几步,才发现中军帐里头,哪里有司马默的人影,连着慕容盛的也不见,只有几个小国君,喝得不亦乐乎。 一股极其不安的感觉,迅速涌遍了陈九州的全身。 “哈?陈相定然是想巴结我等?” “本相暂时没有这等想法。”冷着脸,陈九州迅速迈步,要走出军帐。 在后头,一位原本举着酒盅的小国国君,蓦然间酒盅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啷”声。 更在此时,军帐之外,一声声杂乱的脚步,也突然响了起来。 349 军帐里的阴谋 陈九州冷着脸,将袍袖微微垂下,准备射出短弩。 却不料,等军帐掀开,陈九州赫然发现,居然是另一个小国之君。 “哈?陈相为何这般姿态?”先前摔了酒盅的国君,也乐得笑了起来。 皱了皱眉,陈九州越发觉得不对,索性便要离开这里。 “哈哈,陈相果然有自知之明,那我等也不强留。” 陈九州乐得如此。 可惜,当他刚要往外走的时候,猛然间却又听得一阵嘶马的声音。 “怎的大本营里还有人骑马?”几个国君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陈九州咬着牙关,这时候,他已经嗅出了火油的味道。 “陈相,你想留下便直接讲,我等让你同饮就好了的。” 陈九州沉着脸色,这时候,左龙和高堂贯,必定还被挡在外面,无法近身。 那推来的马车,极有可能,是为了挡住他们的去路。 如他所料,不多时,整个军帐周围,便蓦然烧起了火势。原本还在嬉笑的诸多小国君,这时候也吓得醉意全无,纷纷仓皇起身,惊恐地四下乱跑。 如他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 不时互相碰着了身子,狼狈地倒在地上。 “别慌。”陈九州冷下眼色,他猜测,这必然是一场阴谋。在场的,皆是些小国国君。 若是死了,国内必然会发生动乱,而受益的,也必然是临近的大国。 怎么办? 挡着军帐的马车,根本也推不开。恐怕还会越来越多。 但不管如何,总要试一下。 “推马车!”陈九州怒吼一声,率先跑过去,把军帐门口附近的火焰,用脚踏灭。 随后才前倾身子,用力气往外推去,但哪里推得动,他敢笃定,这马车上,必然还装有许多辎重。 为的,将他们彻底堵死,烧死。 “推啊!”陈九州转过头,发现几个小国君,还战战兢兢地缩在后头。 “我等乃是国君,并无气力……” “不推便死,不然你等着你的亲卫,稍后来帮你收尸吧。” 军帐里,火势越烧越烈。 明明外头还在下雨,却哪里想到,还有这等的火势。 估计要不了多久,即便没被烧死,也要被烟气活活呛死了。 几个小国君咳了好几下,终于是忍不住,急忙跑了过来,帮着陈九州,要推开挡路的马车。 却依然推不动,陈九州还好,但这些小国君,分明比女子的身体还要娇弱,如何会有力气。 莫得办法,陈九州只能冷冷地回了手,想着其他的办法。 将这么多的小国君聚在一起烧死,无疑是一场可怕的阴谋了,陈九州甚至觉得,他应当是被遗忘的,但后面不知怎的又被惦记起来,才会一起被邀请了过去。 “陈相,还有何办法?” 一个小国君,终于知道怕了,哭得眼睛发红,声音近乎哀求。 陈九州记得,这好像是一个西陇的小国君,所占者,不过大半州的疆土,这次来天下会盟,以为会有什么好事,哪里想到,竟然是一场火灾。 “完了完了!” “我等要完了!” “外头还下雨……” “下雨又如何,这浓烟,要把我等活活呛死啊!” 陈九州喘了口气,脸面上已经被熏得尽是尘烟,若是没有意外,最多半个时辰,军帐里的五个小国君,包括他这位东楚小丞相,都要彻底被闷死。 “陈相!你想个办法!若有了法子,我苏国送你五百匹千里驹!” 苏国地处西陇,确实是养马的良地,五百匹千里驹也并非是虚话。 “我南蜀,送绸缎三千匹!” …… 仓皇间,这五个小国君,纷纷表面了姿态,只要陈九州能救他们出去,那必然收获颇丰。 陈九州哪里还想这么多,抬起头目光四顾,最后,脑子蓦然一个激灵。 “列位,快脱裤子。” “陈相?都这等时候了,你、你有此雅致!” 陈九州骂了句娘,急忙重新组织语言,“撕一方绸布染尿,再以尿遮鼻,便能驱散烟气。” “当、当真?” “自然当真?” 咬着牙,陈九州也顾不得了,走到角落里,片刻之后,便将一股味道腥臭的手帕,捂住自己鼻头。 果然,呛鼻的味道,一下子松了去。 几个小国君见状,纷纷露出喜色,活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龙颜威仪,便效仿了起来。 那位西陇的小国君紧张地屙不出,刚要哭丧,便被陈九州用一方手帕,拍上了脸庞。 “近日饮水有些多,你且用我的。” “多、多谢陈相。”西陇小国君分不清喜怒,急忙学着陈九州的模样,用手帕捂着鼻子,狼狈地往后退开。 “跟本相走。”陈九州冷静地观察着,待发现有方角落漏水之后,才面色一喜。 天知道那些人有多急,明明还下着雨,却都迫不及待了。 350 替罪羊 军帐里。 陈九州伸了伸手,继而从怀里拿出一柄匕首,试图从渗雨的地方,划开一个口子。 但哪里想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军帐,至少叠了几层不知名的皮子,韧性极其可怕。 “陈相,火、火要烧过来了。” “尔等,速去扑灭!” 五个小国君,战战兢兢,用尽了所能想到的法子,好不容易才把烧来的火势隔绝。 这时,陈九州已经极其艰难的,用匕首捅烂了一个口子,可等他想把口子撕烂之时,冷不丁一把长矛捅了进来。 若非是闪避得快,估计要直接捅个透心凉。 “陈相!” 隔着军帐,隐隐的,陈九州便听到了左龙的声音,继而,又是一阵兵器落地的铮鸣。 “左龙!”陈九州仰头怒喊。 军帐里的火势,已经越来越急,离着他们不到几步的距离。 几个小国君吓得嚎啕大喊,其中的一个,已经眩晕过去。 嗤啦—— 这时,被陈九州用匕首捅破的口子,已经在外面,被人用手撕烂了一大坨。 紧接着,左龙和高堂贯仓皇的脸,便伸了进来。 “陈相,有无事情?” “没事。”陈九州难得露出笑容,总算是有惊无险,得救了。 旁边的几个小国君,见状也不断发出劫后余生的呼喊。 “陈相,上来。”左龙抓住陈九州的手臂,不多时,便一把用力,将陈九州整个拉了上去。 即便外头还在下雨,但难得闻到新鲜的气息,陈九州舒服地要飞起来一般。 “陈相,救我等。” 余下的小国君,不断惊声喊着,生怕陈九州将他们抛下。 “先把昏迷的那位,拉上来。” “好的,我等扶他过去。” 不多时,原本死路一场的五个小国君,皆被一个一个救了上来。 这一场突发的祸事,无疑,是陈九州救了他们。 …… 大本营,中军帐。 司马默的脸色很不好,在他旁边的慕容盛,倒是显得有些好笑。 “我早就说过,最好不要把陈九州拉进去。”慕容盛叹着气,“这个人可不简单,现在好了,大事不成,我等反而还有了嫌疑。” “二位,即便是怀疑,他们也不敢造次的。”徐泊被晾在一边,难得插了句话。 “都怪陈九州,倒不如咱们——” “徐兄,这种话你最好莫要乱说。”司马默不耐烦的打断,“凶手已经找到了,是一个魏国的叛将。想用苦肉计入我联盟,却没想到是个两面三刀之人,敢对五个国君下手。” 慕容盛在旁,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替罪羊都找好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来人,把那个魏国叛将带进来,再把我那个几个可怜的老兄弟,也一并请入大帐。” 不多时,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国之君,心事重重地垂着头,走入了中军帐里。 陈九州落在最后,脚步走得极其缓慢,并非是担心,而是一种谨慎,走在最后,反而能静观其变。 “陈相也来了,还请入座。” 这一次,司马默难得没让人取来马扎,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邀请陈九州入座正席。 那些小国君,现在对于陈九州感激都来不及,肯定也不会有意见,反而是徐泊,冷着一张脸,看着就让人来气。 “本盟主都听说了,发生火灾的时候,若非是陈相冷静处理,恐怕真要闹出祸事。”司马默眯起眼睛,堆出和善的笑容。 “定然是盟主天恩,我等才能逃出生天。” 即便有了证据,陈九州也明白,就凭着这几个小国,无法对司马默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哈哈,陈相放心,尔等也放心,此次纵火的罪魁祸首,本盟主已经替你们拿住了!且看——” 军帐里的地面上,一个披头散发的铠甲男子,昂着头,憎恨地看向在场的人。 “此人乃是魏国人,潜入我等会盟的营寨!本盟主愧疚啊,若是早一些发现,几位老兄弟,就不用受如此祸事了。” 跪在地上的魏国叛将,不断发出声声怒吼,却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盟主,他是哑巴?” “此人大言不惭,不得已,只能割了他的舌头。”司马默脸不红心不跳,取了把宝剑,便冷冷往下走。 “诸位放心,本盟主便亲自杀了此贼,替诸位报仇!” 声音刚落,魏国叛将便已经被司马默挥着宝剑,斩落了人头。 陈九州眼睛眨都不眨,无非是替罪羊。 即便是真的魏国叛将,又怎能堂而皇之的,在一队队赵国士兵的巡逻下,混入军帐里纵火。 都是虚的。 陈九州心底冷笑,看来,要不了多久,照着这等事态发展下去。这天下二十州,必然又要刀兵四起了。 “陈相,你觉得解气了否?”司马默转过目光,淡淡地看着陈九州。 能说不吗?你的拳头都比砂锅大了。 “多谢陛下做主,陈九州感激不尽。”垂下头,陈九州眯起了眼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赵国和北燕,同属两个巨无霸大国,但在陈九州看来,若说最危险的,无疑是还是慕容盛。 此人,太过于阴邪了。 “陛下!”这时,一个赵国军参,急匆匆地走入军帐里,对着司马默说了两句。 蓦然间,司马默的脸色,便变得微微皱眉起来。 “列位稍等,本盟主去处理些私事情,很快便会回来。” 说完,司马默便沉沉踏起脚步,不多时,便走了出去。 351 他居然是东楚陈九州? 带着几个亲卫,司马默匆匆走过中军帐,最后,才缓缓踏入了另一个小军帐中。 “父皇!”未等走近一些,司马婉便已经等不及,急忙小跑过来,将司马默一把抱住。 “你啊你!真是成何体统。”司马默笑了笑,阴邪的脸面上,难得露出宠溺的表情。 “不在许昌城里好好待着,赶这么远的路作甚。”司马默假装佯怒。 “父皇,这次是有急事嘛。” “急事?你能有什么急事?” 司马婉笑了笑,匆匆走到帐门边,拖着一个窈窕的人影,走了进来。 “民女许、许茹,叩见陛下。”被拖进来的许茹,急忙跪地叩拜。 “婉婉,这是?” “父皇啊,这就是我时常与你说过的,那会我去周游之时,途经南梁,若非是这位许茹姑娘相助,我早已经被山贼掳走了。” “噢噢,朕记得了。” 司马默实则什么也不记得,他要忙着开疆拓土,哪里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父皇,南梁灭国,许茹姑娘来投靠于我。但我赵国律法极严,许茹姑娘又无牙牌,家中老父又重病。” 司马婉挤出两滴眼泪,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明白了。”司马默有些无奈,这千里迢迢的,居然是找他这位天下盟主,来要个赵国牙牌。 “给你便是了,另外,等朕回了许昌,再善这位恩人一栋宅子吧。” 不仅是司马婉,连着许茹,目光也难得露出欢喜。 司马默起了身,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那便且回去,朕等会便派一队虎士,护送你们回许昌。” “父皇啊,我听说你们在议事?” “对,朕这几日可忙得很。” “能否让我看一眼?”司马婉使劲地摇着司马默的手臂,摇得快散架了,司马默才无奈答应。 “记住,便站在军帐外,站一会便回许昌。” “多谢父皇!” 司马婉嬉笑着,实则,她想去看个人,一个近些时候名扬天下的人。 东楚丞相陈九州,据说是天下策略无双的人,也不过二三十的年纪。 这倒奇怪,那等化外之邦,如何会有奇才。 跟在司马默后面,司马婉走得很小心,许茹也有些害怕,又不敢自己回去,只能陪着司马婉,小心地往前走。 “婉婉,我、我便在这边等你了。”许茹苦笑着开口。 司马婉点了点她的额头,“胆小鬼,那你等着,本宫等会便来找你。” 离得中军帐近了,已经听得到里头议事的声音。 “陈相,可否细说一遍,你是如何救下列位国君的?” “取巧而已,不提也罢。” …… “先前发生了点祸事,幸好……是东楚这位丞相临危不乱,才救了诸多国君。”犹豫了下,司马默还是开了口。 “婉婉,你便停下吧,莫要跟着进去,早些回许昌城。” “知道了父皇。” 司马默点点头,在旁的两个亲卫,急忙用手撩起了帐布。 司马婉好奇地抬起头,刚往里头看去,便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被人围在中间,一脸的云淡风轻。 “陈、陈小八?”司马婉蓦然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在天下会盟的军帐里,能看见那位在东楚青松书院的傲气小书生。 似乎,两人还是信友。 “告诉本宫,他、他是谁?”司马婉语气微颤,问着旁边的一个站岗亲卫。 “公主,此人便是东楚丞相,陈九州。” “陈、陈九州?” 司马婉整个,都有些失魂落魄起来,哪里会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并非是长得相像,那个人,原本就是陈九州。”司马婉突然有些生气起来。 又想起当初和陈九州互发的字谜,更是莫名地涌上一层红晕。 “什么东楚陈相!分明就是登徒子!” 站岗亲卫怔了怔,一时没听清楚自家公主的意思,再回过头,才发现人影已经远去。 “婉婉,怎么样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司马婉生气地跺着地面,好家伙,敢情她前段时间,居然是和东楚陈相在玩字谜。 “婉婉,你没事吧?” “生气,很生气!那个登徒子,那个大骗子!”司马婉捏着小拳头,“本宫明年便去东楚!我要揭开这个大骗子的伪装——” 话未说完,司马婉一下子顿住声音。 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明年,她便要去联姻了。 大国公主,向来是笼络盟国的最好利器。 “婉婉,你真没事情吧?” “没有。”司马婉叹出一口气,转过脸,看着远处的山色。 “若是没见着,最多是两年之后,我便只当成一场遗憾。但见着了,我突然觉得不舍了。” “何况,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一声无力的叹息,飘散在风中。 …… 陈九州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惊得旁边的两个小国君,急忙避开几步。 “此乃托盟主的洪福,我等才能幸免于难。” “哈哈哈,陈相真是个妙人。此番之后,我天下会盟的十国,便会更加团结,踏破魏国!” 司马默起了身,掩饰住心底的不快,堆出了满脸笑容。 “待天色转晴,我等十国,便立即发兵,讨伐大不敬!” 大不敬,即是可怜的魏国。 弱肉强食,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 陈九州心底微微叹息,只希望司承那边,会按着他的意思来做,暂时避开联军的兵威。 否则,哪怕是十个魏国,一样是徒劳无功。 352 斩州关 命运并没有偏向魏国,翌日的天气,只能用晴空万里来形容。 此时,司马默似是为了立威,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誓师过后,便立即布置了行军方向。 “陈相,你带着东楚人马南行,本盟主已经探查过,南行的行军之路,只有一个小关卡,不足为虑。攻下小关卡之后,便绕行北上,与我联军汇合,堵杀魏国叛军。” 很简单的任务。 陈九州刚要点头,却不料,司马默的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当场立不住身子。 “徐兄,你亦要往南行,带着本部五万人马,攻破南面三郡之后,再北上会师。” “盟主放心。”转过头,徐泊似笑非笑,冷冷看着陈九州。 魏国境内,即便是同室操戈,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 “盟主——”陈九州咬着牙,刚要开口。 司马默却已经摆手,跨上了一匹良驹,急急往前奔袭而去。在他的后方,至少有十万的雄雄赵军,也开始列阵行军。 “陈九州,天下会盟,若是完不成盟主的任务,你势必要被重罚。”徐泊眯起眼睛。 “当然,现在你我是友军,朕自然不会做同室操戈的事情。” 傻子才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九州便发现,面前的这位徐泊,对于他的恨意,已经是越来越深了。 “行军——” “陈相有令,大军拔营南下!” 陈九州沉着脸,这一遭来天下会盟,到了现在,许多事情都出乎他的意料了。 但没办法,东楚现在的情况,绝不能被人诟病,引来联军攻伐。 入了魏国,由于先前下雨,道路泥泞得越发难行,偶尔会有小拨的乱民,在见着东楚大军之后,又仓皇地逃入山林里。 “陈相,探查过了。”俞龙小心走近,“徐国那边的大军,已经按着路线行军,并未跟在我们后面,仅有十几哨斥候,都被我派人偷偷格杀了。” 这一句,让陈九州松了口气。 他真怕徐泊这个疯子,为了杀他,会什么都不顾。 “俞龙,在后头留下多一些斥候,每过五里,便来回报一次。” “诺。” 领了命令,俞龙又匆匆往后跑去。 抬起头,陈九州沉默地往前看,根据地图,离着那个小关卡,已经没有多远了。 直到现在,陈九州都有些疑惑,料想不到司马默,为何给他这般简单的任务。 “赵麟,那小关卡,叫何名字?” 赵麟有些支吾,半天没说出来。 “赵麟,本相问你话呢。” “回陈相,叫……斩州关。” 陈九州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这小关卡的名字,可是太应景了,也难怪赵麟一时不敢说出。 斩州关,斩州斩州,要斩他陈九州么。 “陈相若是觉得不吉,便在此等候,给某两个时辰的时间,必定将斩州关攻下。”赵麟认真道。 “不用,本相向来不信这个。” 赵麟嘴巴嗡动,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乱民来袭!” “禀报陈相,前方乱民来袭!” 突然,一骑斥候,急匆匆从前方赶回,声音里带着惊恐。 “几人!”赵麟怒声大喝。 “回侯爷,约有三四万乱民。” 赵麟松了口气,三四万乱民,并不算太危险,一万正规楚士,足够破敌了。 …… 此时。 斩州关上,徐泊满脸戾气地立着,不时会昂起头,看着外面的天色。 “李靖伟,你确定没有问题?” 穿着长袍的李靖伟,从旁边缓缓现身,“陛下,我等抢在陈九州之前,到了斩州关,到时候,只需易装成魏人,陈九州即便是死了,也赖不到我们头上。” “两万匹良马的代价,朕估计司马默,也似乎猜得出来。不过,只要事情办得稳妥,他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徐泊吐出口气。 “正是,天色即将黑去,只需一夜之内杀死楚军,则万事大吉。” “东楚不过一万人马,我徐国则有五万!而且在关下,陈九州无险可守,这一轮,看他怎么办!” “大事可期!” 阉人李靖伟,此时也变得微微激动起来。 从参加天下会盟开始,他便一直在想着,杀死陈九州的办法。现在,机会便在眼前。 “传令三军!”徐泊也蓦然神色兴奋,“东楚人马攻关之时,切记要先鏖战,朕会分二路大军,三面包抄楚人!” “此番!誓要诛杀陈九州!” 由于过分激动,徐泊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起来。他已经能预想到,在陈九州死后的南陲,必然是他徐国一家独大。 至于东楚,挣扎个一两年之后,会在大势所趋之下,迅速败退,灭亡。 “取了四州之地,我徐国,便会如同赵国,北燕一般,成为顶级大国,在不久的将来,逐鹿天下,争霸上洛!” 在旁的李靖伟,也难得露出清冷的笑容。 353 四面皆敌 嚓—— 高堂贯横着短刀,将一个跑来的乱民格杀之后,才重新走回来,护在陈九州身边。 “这乱民,怎的只会跑?”左龙在旁,也疑惑地吐出一句。 如他所言,三四万的乱民,大多是惊得逃跑,并未鏖战,甚至有许多,都是被自己人践踏而死。 “陈相,当真有些奇怪。” 陈九州也察觉到了,怎么说呢,这些乱民,仿佛是被人从后面驱赶的一般,并非是想截杀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逃命。 “陈相,再耗下去的话,天色都要黑了。” 天黑,不仅是路难行,在陌生的异乡,更有几分落难的意思。 自从乱民围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的时间,不能再耗下去了。 “赵麟,通告下去,让大军避开乱民,往旁边先让出一条路。” 陈九州冷着脸,他倒要看看,这些乱民是否真的如他所想,只是仓皇逃跑,并非是想鏖战。 不多时,待一万大军缓缓让开了路后,果不其然,那些仓皇的乱民,并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反而是急忙避开楚军,继续往前逃窜。 “陈相,猜对了。” 陈九州面色发沉,猜对了又如何,那只能证明,在这三四万乱民之后,肯定还有敌人。 莫非是斩州关的守军? 但根据司马默提供的情报,斩州关守军也不过三千之数。 “情报或许有误。”赵麟语气凝重。 陈九州默默叹了口气,开始怀念起贾和来,若是贾和在此,便会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陈相,要不要继续行军?” “自然要的。” 完成不了联盟的任务,只怕到时候又要受人诟病。 “对了俞龙,徐国大军到了何处?” “陈相,我刚才还去看了,几十骑斥候,似乎还未归营。” 陈九州微微皱眉,蓦然间脸色惊变。 “快!让诸将士立即隐入树林!” “陈相这是何意,眼看着斩州关就在眼前了?” “莫问!” 陈九州咬着牙,事情解释得通了,极有可能是徐泊的手笔,想在魏国境内,把他的一万大军吃掉,顺势将他斩杀。 “陈相有令!三军转入树林!” “赵麟,俞龙!你二人继续吩咐下去,脱掉一层袍甲,挂在树林的枝头上!” 远行来魏国,怕有雨雪,陈九州特地吩咐所有楚士,多披了一件袍甲。 现在倒好,雨雪没碰上,反倒有了其他用处。 “听陈相令,解下一层袍甲,悬挂于树头!” “斥候何在!” 一个骑马人影,速速奔袭而来。 “告诉本相,大概还有多远便到斩州关?” “回陈相,不到十里。” “这么近了。”陈九州面色又是一变,不知不觉之间,差点着了敌人的道。 “脚步子的声音!似是有上万人!”赵麟几步走近,声音动怒。 “三个方向而来,我等似是被包围了!” “转入树林,熄掉火把!”陈九州立即高吼。 这时候,他已经全明白了,这是连环之计,先前逃窜的乱民,无非是为了阻挡他们的脚步,费了他们大半天的时间。 “快走!” 幸好陈九州反应极快,不多时的时间,在脚步子声还没临近的时候,一万东楚大军,便立即往林子里隐去。 趁着机会,还挂了一层袍甲在树头上,加之天色昏暗,远远看去,便如许多楚士,在密林里露出半截身子一般。 “陈相,现在怎么做?”赵麟喘了口气,艰难发问。 前方是斩州关,余下的三个方向,脚步子声也越来越近,乍看之下,至少每个方向都有万人。 “三军听令,沿着密林,往前匿行。” 陈九州冷着脸,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极可能被人包了饺子,要知道,附近一带,根本无险可守。 “陈相,若不然便拼了!”俞龙只觉得憋屈无比,北蛮军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别胡说。”陈九州沉下声音,仔细判断着周围的地形。 最终,咬了咬牙开口。 “通告三军,往斩州关的方向前进。” “陈相?这与送死何异?” “没办法,只能险中求生,取了斩州关,我等才算有据守的地方。否则在这荒山野外,迟早会被人发现,然后剿杀。” “走!” 月色森寒之下,一万楚士摸着黑,连火把也没点,沿着密林的小路,小心翼翼地往前匿行。 约在半个时辰之后,抬起头,便看见了斩州关的轮廓。 但在后方,已经隐隐响起了怒吼叫嚣的声音。 “陈相,敌人会很快追来,若是我们到时候没攻下斩州关,便救无可救了。” 赵麟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时间太紧,没能一鼓作气,把斩州关打下来,那将彻底陷入四面埋伏的境地。 到时候,真的要被完完整整包了饺子,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赵麟,派人把辎重车都拉来。” 随行的辎重车便没有多少,而且为了行军方便,都是比较小型的独轮车。 “俞龙。” 陈九州转过头,露出凝重的神色。 “本相交给你一个任务。” “陈相请说!”俞龙脸上,露出满满的坚毅。 “以两千北蛮军,给我拖住敌人,至少要半个时辰,让敌人无法攻入我军列里。” 即便很难,即便希望渺茫,但俞龙还是郑重点头。 “我等二千北蛮军,愿为陈相效死!” 陈九州欣慰地点点头,仍然不断地扫视着四周的情况,待看到附近有许多堆叠的断木之时,蓦然间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354 一面墙,两个战场 立在密林之外,徐泊的脸色很不好,李靖伟皱眉走来,双手上,还捧着一件被箭矢射烂的袍甲。 “这是什么。” “是陈九州的奸计,用一层袍甲,在夜色中,易容成一万楚士。” “所以,我们被摆了一道?” 徐泊的语气发冷,来来去去的,他都快算不清,被陈九州摆了几道了。 “陛下,不过误了些时辰,陈九州一样跑不掉。”李靖伟露出阴邪的神色,“以我的猜测,他定然是顺着林路逃了。陛下可知,林路的尽头是何处?” “斩州关。”徐泊蓦然神色转喜。 “对的,若是陈九州短时间之内,没法攻下斩州关,那么便会彻底陷入四面埋伏的境地。” “快,传令三军,立即回返斩州关的方向!斩州斩州!今日,朕便要斩了陈九州!” “说不定我等赶得及,陈九州还没开始叩关,便被围死了!” “若有枭陈九州首级者!立即封侯!” 霎时间,三路分散的徐军,都循着斩州关的方向,迅速奔赴过去。 …… “这、这是木墙?”俞龙看着面前,整个人错愕住了。 以上百辆辎重车为基,再加上那些断木,铺上新泥,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居然造了一方,足有数十步的木墙出来,刚好能卡住通往斩州关的林路。 “也可以这么说。”陈九州喘了口气,抬起头来,也显得颇为兴奋。 “所以,北蛮军只需依靠着木墙,守住后方。我前方的东楚八千将士,便有信心,很快攻下斩州关!” 一方土木墙,便如同隔开了一个世界,一面攻关,一面是守敌。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俞龙,这时候也服气了。 “陈相,俞龙佩服!” “哈哈,好说,本相还要倚仗于你,守住即将攻来的敌人。” “陈相放心!定然不负所托!” 陈九州点点头,吐出一口气,继而眯起眼睛,冷冷看向面前,不到半里路的斩州关。 似乎已经被察觉,此时的斩州关上,无数人影掠动,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城头上。 “赵麟!传令八千楚士!半时辰内,务必攻下斩州关!” “陈相放心!斩州关无险可守!” 赵麟冷着脸,并未有多余的废话,点了三千步弓手之后,迅速抽出长剑,带着人往前踏出二百步有余。 “裹火油!” “侯爷有令,步弓手立即裹火油箭!”军参亦是抽出长剑,骑在骏马上,来来回回地挥动营旗。 “射——”赵麟怒吼。 瞬间,一支支的火油箭,连接着一道铺天盖地的箭网,往斩州关上的城墙,蓦的便罩下去。 一条条的火蛇,仅在片刻之后,便从城关上平地而起,烧得上百个关兵,从城关上坠落。 “第二轮火油箭!” “射!” 又是一轮火油箭抛下,在夜色中,点起了道道的火势。 “侯爷,敌人出关了!” 赵麟抬头看去,果然,在夜色之下,一队又一队的蓝色袍甲,骑在烈马上,怒吼着往前冲来。 “立盾,竖矛!” “把铁蒺藜安在十步之外!” 五千东楚步盾兵,动作极为敏捷,不多时,便在狭窄的林路上,安放好了铁蒺藜。 “惊马!” 赵麟脸色不变,又下达了一道命令。 步盾兵中,数十人开始模仿起野兽的嘶叫,兽吼之音,瞬间响彻了夜空。 陈九州看着,脸色显得欣慰而又惊喜。不得不说,赵麟确实是个人才,能想到“惊马”这一步。 夜色之下,骑着烈马的敌人,无法看清铁蒺藜的位置,又加上兽吼之音,即便只有数十匹烈马被惊住,但造成的连锁反应,却是极为可怕。 不多时,第一拨的骑军,便有许多纷纷坠了马。即便是稳一些的,刚冲到盾阵面前,也很快被楚士联合剿杀。 “杀!杀!杀!” 前排的楚士,手上的长矛,尽皆染满了鲜血。 有许多侧翼包抄的骑兵,想趁乱撕开盾步兵的防御线,却不料,原本抬弓的步弓手,很快收弓换枪,配合着盾阵,戳翻了一匹匹侧翼奔袭来的烈马。 指挥的敌人统领,这时才惊颤地开始鸣金收兵,打算固守城关,等待后方的援军。 “取绳勾!随本侯冲杀!”赵麟怒吼长啸,取了长刀,便带着人往前扑去。 “敌人胆气已破,天下雄军!我东楚奔狼营,当有其名!” “去如奔狼!” …… 陈九州冷静地站在木垛上,查看着前后两边的情形,他知道,真正的苦战,现在才要开始。 “陈相!敌人回返杀来了!”俞龙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陈九州回过头,远远的,便看见漫山遍野的敌人,呼嚎着齐齐杀来。 “北蛮军听令。倚仗土木墙,挡住来犯之敌!” “陈相有令!我等退无可退!挡住来犯之敌!”俞龙举刀狂吼,怒吼的声音,瞬间带起了北蛮人的彪悍。 “举弩!射翻奔马的敌人!” 嚓嚓嚓—— 第一波弩箭,从土木墙的小型女墙上,纷纷透射而出。 林路狭窄,不时便有落马哭嚎的声音,响彻了附近。 亦有许多避过弩矢的骑军,在冲到土木墙前,彻底傻了眼,天知道怎么回事,这里何时多了一个城关。 未等回神,便被北蛮军举刀切砍,又有许多坠马而亡。 “这是怎么回事!”远远看着,徐泊的声音无比动怒。 原本是必胜的局,却因为一面突然出现的土木墙,变得微妙起来。 “不愧是陈九州,这等情况之下,还能筑起一面土木墙,切割了战场。想必,东楚另有人马,已经开始攻关了。” “能不能绕过去?” “自然能。但我等能想到,陈九州必然也能想到,恐怕会有陷阱。” “所以,只能强攻?” “陛下,只需把那面土木墙攻破,陈九州必死无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靖伟身子没由来地发颤。 以前,他从未听过有这等兵法。 筑起一面墙,来切割成两个战场,让五万大军,分成两边,各自为战。 这种人物,着实太可怕了。 355 神勇北蛮军 “快,所有人听令,把楚人的土木墙打烂!”徐泊冷着脸,若是错失这个机会,以后要想再杀陈九州,恐怕会愈加困难。 “都冲上去!” “推翻楚人的土木墙!” 一瞬间,越来越多的敌军,朝着土木墙的位置,怒吼抬刀,黑压压地扑过来。 夜色与月光映照,渗出一大片的惨白。 土木墙后,两千北蛮军面无惧色,各自抬弓劲射,尝试把敌人射杀在百步之外。 奈何敌军太多,不多时,便浩浩荡荡地冲到了土木墙前。 “换刀!”俞龙暴吼了声。 敌人近前,已经无法用弓,接下来,便是白刃战的拼杀。 一个敌军,试图要攀爬上土木墙,被俞龙一刀往下劈去,瞬间斩断了半边肩膀,嚎啕着仰摔下去。 “不许后退!我等退无可退!” “杀啊!” 在俞龙的调动下,北蛮军越来越勇猛,仅凭着两千人数,倚靠着土木墙,便和浩浩荡荡的几万敌人,杀得有来有回。 “这是楚士?”徐泊冷着脸。 “回陛下,是楚人新募的北蛮军。” “这等强军,为何不拜入我徐国门下!” “陛下,北蛮人虽然勇猛,但部族人口稀少,即便成了军,也不过两千之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区区两千人,便要挡住我五万大军?”徐泊神情变得越发凶戾。 多少次了,明明眼看着都要杀掉陈九州,偏偏总在这种时候,陈九州会有反败为胜的筹码。 “李靖伟,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一定要在斩州关前,斩杀陈九州!” 李靖伟沉了沉脸色,点头往后走去。 …… “陈相!敌人越来越多了!似是不要命了一般。”俞龙砍伤一个敌军后,脸色蓦的凝重。 陈九州抬起头,如俞龙所言,杀过来的敌军,已经是一副状若疯狂的模样。 这哪里是什么魏国守军。 若是魏国守军,如何会有,面前浩浩荡荡的几万人马。 闭了闭眼,陈九州已经笃定,这是徐泊的手段,先前的那些乱民,也是为了阻挡东楚的行军,以便先赶到斩州关,占关之后,形成四面围剿的局势。 睁开眼,陈九州回过头,赵麟已经带着人,冲杀到了斩州关下,亦有上百个楚士,也开始了攀爬。 但第一波的先登,往往是死伤最大的,不多时,便有几十个楚士,被滚木砸得从高处翻落,奄奄一息。 破关还需要一段时间。 若是在破关之前,土木墙破了,这才是真正的陷入死地,会被徐人大军,彻底围剿杀死。 “听本相言!此战过后,北蛮军编为虎步营!与奔狼营同饷!记入我东楚强军之册!” 陈九州的这一句,瞬间,让前方的二千北蛮军,都喜得脸色发狂,继而,愈加悍不畏死地抽刀,将登墙的徐人,一个个砍杀下去。 这份勇猛,惊得徐人大军,不知觉间,攻势缓了下来。 “不要停!楚人坚持不住了!”徐国军参骑着马,不断来回奔喝。 “继续进攻,碾碎楚人!” “若有后退者,定斩不饶!” “神弓营!百步外抬弓!抛射!” 噔噔噔—— 数不清的箭矢,在黑暗中远远抛落下来,至少有数十个北蛮军避之不及,化作了弓下鬼。 “准备火箭!” “此番,我徐人如战神附体,勇不可当!” “烧死楚人!” 咻咻咻! 头顶之上的火箭,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照亮了下方,北蛮军一张张坚毅的脸庞。 “举盾!”俞龙大声怒吼。 所有北蛮军立即回刀,举起随身的圆盾,将身子缩在盾下。 四下溅开的火星,弹到人的身子上,火辣辣地发疼。 “此战有死无生!继续杀敌!” 北蛮军索性将圆盾扔到旁边,又抓起了弯刀,捅杀着攀上来的徐军。 “火箭!再发火箭!”徐国军参大怒,骑着马不断高吼。 “拾盾!” 又是上百个北蛮军,死于火箭之下,燎烧起的火焰,顺着土木墙,疯狂往前攀爬。 喀嚓。 左龙用脚踏熄了火焰,冷冷抬起金弓,“咻”的一声,铁箭往前透射。 那个指挥的徐国军参,被铁箭的力量带飞,人仰马翻,彻底死了去。 “左龙,把军参都射死。”陈九州咬着牙,战斗到了现在,谁的气势弱了,便是一个死字。 左龙领了命令,寻了个隐蔽的角落,不断瞄着那些骑马的军参,一支又一支的铁箭,狠狠射了出去。 无人发号,徐国大军的攻势,诡异地滞了片刻。 陈九州喘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前方还在攻关的奔狼营。此刻,奔狼营的几千大军,已经有小半数先登城墙。 关下的铁门。 赵麟也正带着人,抱着一截尖木,怒吼着撞向城关下的铁门。 咚咚咚的声音,在陈九州听来,却一时无比悦耳。 356 攻破斩州关 “再坚持一下,斩州关就要破了!”陈九州沉着脸色,声音清冷。 如他所见,再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那面土木墙,必然会崩塌,到时候,浩浩荡荡的徐国大军冲杀而来,怎么挡得住! 北蛮军死伤多了小半数,连弯刀都砍得卷刃了,尽皆喘着大气。 “取战马!”李靖伟见着北蛮军乏力,立即下令,“以数十匹战马,悬钩抛绳,把楚人的土木墙拉崩!” “快!” 在李靖伟的喝令下,不多时,便有数十匹战马奔来,抛绳勾了木墙,趁着北蛮军乏力之际,便要回跑,想把土木墙拉崩。 “射箭!”俞龙大惊,匆匆抬了弓,便往下射去,一骑人影应声而倒。 随后,越来越多的北蛮军,也纷纷抬弓怒射。 不多时,几十匹战马,只剩下不到一半,无法拉崩土木墙,却拖得摇摇晃晃。 “扶住啊!” 土木墙一塌,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楚军都清楚。 “杀死他们!”李靖伟怒不可遏,索性也不顾了,“所有人等,全力进攻!把土木墙打下来!” 拖得太久,若是斩州关挡不住,那么这一万楚人入关之后,必然会据险而守。 到时候要啃下了,只怕会更加困难。 一念至此,李靖伟更加焦虑,天知道东楚不过两千的北蛮军,居然有如此大的战力。 “都压过去!不分行伍队列!” “生擒陈九州者!朕一言九鼎,立即封为斩州侯!”徐泊也狂声怒吼。 “吼!” 徐国的几万大军,难得爆发了一次,悍不畏死地全都涌了过来。 “陈相,要守不住了。”俞龙语气哽咽。 以少挡多,先前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力气,这一轮徐人全军攻打,哪里还挡得住。 陈九州冷着脸,也看出了面前的战况。恐怕……北蛮军是真要挡不下了。 “俞龙,把土木墙点了!” “陈相?” “本相说过的,快把土木墙点起火势!” “喏!” 俞龙不敢违命,匆匆喊来一大队的北蛮军,各自退后几步,取出随身的火油罐,“哐”的一声,全砸在了土木墙上。 “起火!” 嗡—— 不多时,在火油的加持之下,巨大的土木墙,瞬间烧了起来,熊熊火势,远远看着,便觉无比惊人。 “俞龙,把嵌入泥土的木头都砍了。”陈九州冷冷而立,继续吩咐着。 他当初用辎重车作为土木墙的底盘,自然有一番道理在。 待俞龙等人,迅速把嵌入泥土的数十根木头砍断,几乎是同一时间,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土木墙。 在下方辎重车,车轱辘的滑滚之下,摇摇晃晃地便往冲来的徐军撞去。 “时间不多!北蛮军,紧随奔狼营攻关!” “吼!” 满是尘烟的一千多北蛮军,怒吼连天,顾不得身子乏累,便立即往前方不远的斩州关扑去。 “斩州关,斩州侯!徐泊,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斩了本相!” 远处。 厮杀声已经少了许多,先登的奔狼营凶悍无比,不惧捅来的刀剑,将一个个关兵,或杀或推,尸体密密麻麻的,在城关下叠了厚厚一层。 “呼!” “呼!!” “立盾,挡住飞矢!”赵麟振臂大呼。 几十个楚士眼疾手快,迅速立起了巨盾,替撞门的楚士,挡住抛下来的飞矢。 噔噔噔,飞矢落在盾牌上的声音,让人听了,难免有些戚戚。 幸好,这时候一个楚士的话,让赵麟整个人都惊喜起来。 “侯爷!铁门就要撞开了!” “快!我等退无可退!列位再加把劲!” “呼!呼呼!” 上百个撞门的楚士,咬紧牙关,抱着尖木,怒吼着往前一轮轮地撞去。 铛—— 这一声,让赵麟高举手臂,神情止不住地激动。 “陈相!关门已开!” “关门已开!” “魏国斩州关,已在我东楚掌控之下!” “杀啊!” 赵麟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砍翻了几个要遁逃的敌军。 不远处的陈九州,见着此番情景,心里涌起一股豪气,即便是四面围剿,但楚士同舟共济,亦能杀出一条血路。 “俞龙!杀入城关后,便立即闭门!若铁门有烂,不惜一切代价,隔绝开徐人的攻势。” “诺!” 一千多的北蛮营,步步往前,手里的弯刀寒光闪闪,不时朝着敌人砍去,飚起阵阵鲜血。 在斩州关的远处。 那面巨大的土木墙,火势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一坨坨的黑炭,不多时“轰”的一声四下崩塌,化成了黑色齑粉,飘散于夜色之中。 李靖伟捂着脸,面色满是清冷。 情形越来越不妙,陈九州已经带着人入了斩州关,若是据关而守,只会更加麻烦。 “该死的陈九州。”李靖伟怒骂了句。 他突然有些怨恨上天不公,为何陈九州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生天。 “陛下,没办法了。只能趁着楚人在休整,把斩州关攻打下来。” 徐泊微微闭眼,胸膛里的怒意,几乎要炸了开来。 两万匹良马的代价,再加上五万大军,居然没能把陈九州及一万楚士吃掉。 而且,先前还是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都四面围剿了! “李靖伟,你听好了!朕不管怎么样!用什么代价!这一次,斩州关下,朕一定要斩杀陈九州!” 若是让陈九州回到东楚,南陲的局势,对于徐国,只会越来越不利。 斩杀陈九州,是徐国崛起的契机。 357 绝处逢生 “攻关!” 李靖伟咬着牙,将面前的木炭,一脚踢飞。 “楚人疲于夜战,已经无力守关,速速冲杀!” 随着李靖伟尖锐的怒喝,不多时,漫山遍野的徐军,又重新聚了起来,跨过被烧毁的土木墙,往这斩州关的方向,怒吼扑去。 “火箭!”赵麟冷声大喝。 急急跑来的一大队步弓手,迅速裹起火箭,搭弓,往着城关下的空地,怒射而去。 瞬间,一大滩的熊熊烈火,便在城关下烧起,挡住了徐人大军的去路。 “加火油!”陈九州面色不变,看着后方的楚士,把一罐罐的火油,往城关下抛去。 继而,越来越多的火蛇,开始沿着城关周围蔓延起来,甚至燎烧到了附近的林木。 冲过来的五万徐人大军,一下子错愕起来,被火势挡住无法前行,只能怏怏地往后退去。 “该死的陈九州!他想作甚!”徐泊面色发沉。 “陛下!不好,陈九州在引火!”李靖伟四下看了看,蓦然脸色发白。 “引火?” 徐泊仓皇四顾,如李靖伟所言,此刻,在斩州关的周围,已经慢慢形成了火势缭绕。 最关键的是,由于斩州关的四周,尽是林木,不多时,火蛇便攀入了密林里,烧得越来越凶。 后面些的徐人士兵,已经惊得大喊大叫,仓皇回跑。 “陈九州,他想把自己烧死吗!”徐泊鼓着眼睛,通过浓浓的烟雾,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斩州关的轮廓。 “咳咳——”李靖伟艰难掏出手帕,先前自割了之后,他的身子已经每况日下,前些天得个小风寒,连走路都不稳了。 “陛下,咳咳,火势越来越凶,我等不能逗留此地。” “那陈九州呢!他就不怕火?” 李靖伟揉了揉发梢,蓦然想起了什么,“陛下,我记得,斩州关后似乎有条小溪河,怪不得陈九州安敢如此……” “什么!”徐泊顿在当场。 千算万算,这一次,他都觉得陈九州要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又被陈九州破局而出。 即便想追过去,也要扑灭火势,一来一去的,至少要大半天的时间,陈九州早就跑得没影了。 再者,绕道北上之后,成功与联军会师,他哪里还敢下手。 “该死!” 徐泊身子发颤,重重地将面前的一截焦炭踢飞。 …… “陈相,此处便是溪河了,咳咳。”即便强壮如赵麟,在被浓烟呛了许久,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赵麟,这一战,我东楚有几人殉国。”陈九州面色颓丧。 刚才的火势,燎烧起来,亦有楚士掉队之后,葬身火海。 “陈相,包括北蛮军在内……大概三千人。”赵麟叹着气。 一万人出东楚,半途之中,便有三千人殉国。 “我等。”陈九州面沉如水,高抬双手,“恭送列位,回英烈祠!” “恭送——” 余下的七千楚士,立在溪河边上,学着陈九州的模样,尽皆高抬双手。 “恭送,回英烈祠!” 垂下手,陈九州目光四顾,发现沿着溪河往上,已经离着官路太远,估摸着还要翻山。 但没有办法,后头的徐人大军,必定不会放过他们。沿着官路往前,只能是死路一跳。 “赵麟,俞龙,清点完人数,装满水袋,立即出发。” “喏。” 不多时,七千人的东楚大军,跨过溪河继续前行。不时有人会因为伤势,在行路中倒下。 “取些热水来。”陈九州辨认了几株草药后,让高堂贯整个揉碎,再慢慢放入热水里。 喝下去的楚士,有不少人,脸色都慢慢红润起来。 “若有失力者,可与旁边人直言,本相不会怪罪。” 一场大战,不少人都裹着伤口赶路,昏倒也属正常。 陈九州敢肯定,此刻在他们后面,那几万的徐军,必然还像如蛆附骨一般,紧紧跟随。 “陈相,这山太高了。”俞龙停下脚步,声音微微发颤。 陈九州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发现果然如俞龙所言,此刻在他们的面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自然,可以重新绕回溪河那边,另寻捷径。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极有可能重新陷入危险,而且,沿着林路继续往前赶,未必会更安全。 跨越大山,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退无可退了。 陈九州咬着牙,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山势并非是极度陡峭之后,才打了行军令,让后方的七千大军,继续往前赶路。 “翻山之时,切记互相帮扶,若遇山中野兽,以小队为阵型,合力围剿!” “尔等,都听清楚陈相的话没有?” “我等清楚!” “路遇干草枯柴,也可多取一些,随身带着。” 左右也不重,说不定山顶太高,或许还有积雪。 陈九州不能不防,他只能尽全力,将余下的七千楚士,带出徐人围剿的死境。 …… “前面是何处?”停下脚步,徐泊面色发冷。 “陛下,乃是钟云山,为魏国第二座高山。陈九州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只能翻山而去。” “翻山?”徐泊眯起眼睛,“李靖伟,传令下去,分出一万骑军,以最快速度绕过钟云山,在另一边截杀。” “陛下,余下的人呢?” “自然要跟着翻山。朕就不信了,我徐国无双虎士,莫非与楚士相比,真的比之不及?” “自然……比得过。”李靖伟沉沉应了一句。 358 翻山 钟云山,乃是魏国第二大山,高耸入云,临近山顶的地方,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积雪。 “俞龙,有无其他的路?”陈九州凝声发问。 沿着山道走,都快要到山顶了,真要山顶翻过不成。 “陈相,我看过了,附近的山腰都是直壁,倒是有几条小山路,应当是采药人和猎户走的,但我东楚七千大军,如何能行。” 俞龙说的并没有错,钟云山太过陡峭,山腰的小路,也不可能做行军之用。 唯一的办法,只能沿着山路,从靠近山顶的地方,小心翻过去。 但这样一来,七千人的楚军,必然会陷入风雪之中。 “俞龙,你久居北蛮之地,熟悉植草,看能不能寻到一些辛辣之物,用作熬汤。” 俞龙虽然不清楚陈九州的意思,但还是立即照着去办。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俞龙便带着人,寻回了不少的辛辣植根。 “俞龙,这无毒吧?” “陈相放心,我吃了几口试过。”俞龙抬起头,脸都辣红了。 “安排下去,用作熬汤之后,每人喝上一碗,立即翻山。” 时间拖得越长,则越不利。 陈九州猜测,按着徐泊和李靖伟的脾气,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说不定,也已经跟着上了山,在后面冷冷紧随。 “赵麟,多派些灵活的人手,在后面注意巡哨,以免被徐人包抄了。” 赵麟点点头,拱着手往后走去。 不多时,辛辣汤便已经熬好,陈九州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差点没辣得要喷火。 天知道俞龙,是哪儿寻到的这些东西。 “陈相,所有人都喝完了!沿途路上,也已经按着陈相的吩咐,多去了干草,塞入袍甲里。”俞龙辣得眼睛冒泪,颤声开口。 “本相……明白。” 先前在斩州关前,为了骗过徐军,便已经脱了一件袍甲,后面又趟过了溪河浑身湿漉。 如今又要翻过积雪的山顶,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真要折在这里。 所以,陈九州才会让七千楚士,都跟着喝下一碗辛辣汤,仗着这一碗能暖身的辛辣汤,迅速翻过山顶,走下钟云山。 “陈相,走准备好了!”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也慢慢起了身子,看着面前的山路,隐隐的,已经有了些霜意。 “裹紧衣服!本相答应你们,等下了钟云山,被请列位吃大席!” “哈哈,好啊,我等都记得陈相所言!” “翻了山,便吃大席!” “走!” 七千人的楚军,除了上百个留在后面些的斥候,余下的,尽是脸色坚毅,迈开脚步,踏着霜意寒寒的山路,往上走去。 …… “结霜了。”李靖伟半蹲下腰,刚说完半句话,便要苍白着脸,剧烈咳嗽起来。 他如今的阉人之身,已经受不得风寒。 “来人,给军师取件袍子。” 徐泊微微看着,不知觉心底有了丝愧疚。 “陛下,我无事情。”李靖伟缓过了气,重新恢复阴邪的神色,“陛下,我刚才派人去探查过了。这钟云山的山腰上,并没有适合大军通行的路。” “那意思是,只能沿着山道,走上山顶绕下去?” “确实是这个意思。”李靖伟语气沉沉,“陛下莫忘了,楚人原先便脱了一层袍甲,再加上受惊与蹚水,短时之内是受不得寒的。” 听着,徐泊的神情,微微亮了起来。 李靖伟说的并没有错,山顶可不比山下,那里处处都是雪霜,走一两个时辰无妨,但要走个一日半日的,楚人定然会受不住。 “李靖伟,还有何良策。” “我等徐军,如今的光景,无非是追剿。但追剿之势,有很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 “只需把敌人赶到死角里,那么我徐人的追剿,必然大胜。” “李靖伟,如何把楚人赶入死角?”徐泊皱住眉头,现在的情况,楚人在前,他们在后,若是想对楚人动手,那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追上,继而杀死。 “敢问陛下,我徐人皆穿暖袍,莫非在寒冷之中,还不如楚人乎?” 徐泊怔了怔,转头四望,如李靖伟所言,带着的大批徐人军士,尽皆穿上了暖袍。 而东楚,已经和赤身没两样了。 “传令三军,便如军师所言!立即加快脚步,堵杀山顶上的楚人!” 这一回,徐泊充满信心。 要知道,在钟云山的另一边,还有一万的徐人骑军,等着合围剿杀。 “陈九州,这一次看你怎么逃出去!必死无疑!”徐泊脸色,蓦然变得无比清冷。 359 雪路追杀 霜雪覆地,寒风呼号。 “陈相,快下山了。”俞龙裹着袍甲,搓着手走来。 实则,上山的路并不难走,无非是冷了一些。 “不过,下山的路我刚才派人探查了,似是很陡峭。若我七千楚人要下山,不见得是容易的事情。” 不容易,那也要继续走,再留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要冻死。 “俞龙,赵麟,告诉将士们,务必不能自乱阵脚。” 这道理很简单,一条陡峭的下山路,若是有人乱了,那么会引起连锁反应,在山路上的所有楚军,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陈相的话,记得了否!” “我等记得!” 陈九州满意地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安排了一千人留在最后,以免突发情况。 “下山!” 赵麟和俞龙自不可少,还要在先头维护军纪。 “慢一些,走慢一些。” 陈旧的栈道,远远看去,便已经有些触目惊心,再加上覆盖霜雪,人走过去极容易打滑。 不得已,楚士只能一个一个地互相扶持着肩膀,小心地往下走去。 “半途了。”俞龙松了口气,“再下走不远,便离开了这鬼天气!” 到了山腰,这霜雪的天气,也该没有了。 “告诉大家,还是一样要慢些——” “敌袭!” “陈相,敌袭来了!” 陈九州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原本守在山顶的一千个楚士,蓦然惊声怒喊。 “该死!兄弟们拔刀!”俞龙大怒,眼看着就要带人冲上去。 却被陈九州冷声一喝,立即原地不动。 这要往后冲,天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俞龙,继续往前走!”陈九州咬着牙,当时他留着一千楚士,便是为了预防不测,哪里想到,居然一语中的。 俞龙也一下子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双眼变得发红,如果有其他选择,他巴不得再度冲上去,并肩作战。 “走啊!”陈九州怒吼,双眼也微微发红。 这样一来,那一千楚士跟不上队伍,极可能会凶多吉少。但没有办法,在凶险的山道上,还有六千人在乞活。 “陈相且去!”后方的山道,突然传出一个统领的呼声,“若我等不幸,陈相日后又有空暇,可来英烈祠寻我等,共饮一杯。” “陈九州必然回去!” 转过头,陈九州的目光里,已经是一片凝重。 那断后的一千楚士,尽皆是坚毅的一张张脸庞,各自手上握着长刀,不退半步。 “徐人冲杀了……”赵麟虎目迸泪,咬了咬牙后,迅速扭过头,带着人往山下赶。 “俞龙……且去。” 陈九州脸色无力,被徐国的这一遭埋伏,几乎要死伤一半。 …… “陈九州呢?”披着厚甲,徐泊冷冷踏在霜雪地上,昂着头,看向面前,堵在山道上的一千个楚士。 “陈九州下山了?” “对,这些人,应当是留着断后的。”李靖伟冷冷回答。 “什么断后,这叫送死。朕告诉尔等,尔等已经被陈九州抛弃,若是识趣的话,还不速速投降!” 回答徐泊的,只有一支弓箭,踏前一步的统领,面无惧色,在寒风呼啸中,冷冷拔出了长刀。 锵锵锵锵—— 一千个楚士,也跟着纷纷抽刀。 “傻子么。”徐泊狞笑,“我等可有几万人。” “陛下,他们在拖延时间,陈九州必然在下山的路上了。” “该死,幸好军师提醒。” 徐泊惊了惊,再也顾不得,打下手势之后,瞬间,浩浩荡荡的徐人大军,裹着暖袍,举刀便往一千楚士杀来。 “我等有死无生,此一去,同回英烈祠!” “同回英烈祠!” 风雪变得越发焦躁,徐泊也觉得,身子难得有了些冻意。 喀嚓。 将最后一个统领,用刀捅死之后,李靖伟才喘了口气,走到山道上,垂头往下。 透过模模糊糊的风雪,他大抵还能看得见,前方越来越远的人影。 “一千人,挡了一个时辰。”徐泊微微恼怒。 按着计划,这时候陈九州早该死了的。 “天知道那些楚人,为什么都喜欢帮陈九州卖命。” “这就是陈九州奇特的地方,在军营里,他是军魂。在朝堂上,他即是中兴之臣。这样的人,太过可怕了。”李靖伟微微咳了两声。 “陛下,还请莫再耽误,速速追杀围剿。” “下方有我许多的一万骑兵,陈九州即便能下山,也一样逃不掉!” “快,传令三军!追杀陈九州!” “陛下有令!追杀陈九州!” 看着浩浩荡荡,要顺着山道下去的人马,李靖伟表情上,忽然有点古怪,总觉得哪里不对一般。 不过,一千楚人的尸体,都躺在雪地里了。 陈九州,确实是在逃命。 一念至此,李靖伟也顾不得自己是个阉人之身,循着下山的路,冷冷往前追去。 “且记住,每百步的山路,必须等前哨探过,方可踏步。所有人等,切勿乱动,若是摔下去,救无可救!” 徐泊微微皱眉,说实话,看着面前的山路,再加上拥堵的徐军,他不太想冒险。 倒不如让李靖伟带着去,等人少了,再慢慢下山。 该死,自个堂堂的一国之君,却偏偏要冒这等的风险。 一个徐人军士,似是有点恐高,在走到半段之后,突然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嘭。 一个徐国军参,没有任何犹豫,抬腿一脚,将这位恐高的徐国军士,踹下了边头的悬崖。 360 转角的厮杀 “陈相!徐人!” 远远的,陈九州便听到了赵麟的一声怒吼。 回头去看,发现这些徐军,在军参的呵斥之下,居然悍不畏死的提着刀,往近些的楚军扑杀而来。 在其中,亦有不少的徐军,脚步打滑,摔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该死的徐泊,真要不死不休了。”陈九州冷着脸,不用想都知道,先前的斩州关没有杀掉他,徐泊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能乱!”赵麟喝到,抬起头,捅死了一个冲来的徐人,随即抬腿一踹,便踹下了悬崖。 只是,在后头,越来越多的疯了般的徐人,前仆后继地冲来。 这是一场最悲壮的接刃战。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上百个在后头的楚士,被徐人用长戟捅死,尸体抛入崖下。 “陈相,慢些。”俞龙凝声道。 脚下的山道,极为狭窄,刚好容得下两个人的位置,且旁边并无任何的横栏之类。 一个不小心,即是粉身碎骨。 “用飞矢!”李靖伟蓦然出现在徐军队列里,尖锐的声音响起。 居高临下,用飞矢是最好不过的。 反而是楚军,若是想回射,更要担心射伤自己人。 噔噔瞪。 又是一批楚士中箭身亡,伏尸在山道上,被冲过来的徐军,用脚远远踹飞。 陈九州睚眦欲裂。 但现在的情况,不管是地势,人数,都被徐人占尽了上风。 “陈相!怎么办!若是一路逃下去,到了山腰,也不剩几个人了!”赵麟惊声大呼。 “陈九州,这一次,你还能逃出生天么。”李靖伟裹着黑袍,苍白的脸上,阴险的意味暴露无疑。 “死阉人,这次要是输了,你打算阉什么?”陈九州冷笑。 李靖伟听着,被激得连咳几声。索性不再跟陈九州废话,匆忙催促着人手,迅速剿杀陈九州。 陈九州转过头,不断四顾观看,待看到下方的一处山岩之时,难得面露喜色。 “俞龙,让人加快脚步,走到那片山岩之后。” “陈相要做什么?” “然后停在那里,徐人若经过,便用长戟捅出去。” 这是现在唯一的机会了。陈九州冷静分析,在打仗之中,视野是很关键的因素。 过了山道转角,徐人便失去了视野,只能凭着山道,继续往下来追。 “陈相,我等来了!” 最后两个楚人,刚要转过山岩,却不料,被后头的一排飞矢,射烂了身子,只能咳着鲜血,无力地滚下了悬崖。 陈九州攥着拳头,最终忍住了怒火。 “陈相,都安排好了!” “好!若是徐人走来,便立即用长戟戳烂,戳到悬崖下!” 回过头,陈九州发现,两队握着长戟的楚士,皆是一脸怒容,若是正儿八经的接刃战还好,偏偏,让徐人像撵狗一样追着杀。 “捅出去!” 七八个刚走到的徐人,蓦然间被长戟一捅,整个身子飞出了山道,哭嚎着坠了下去。 “第二队!” 来不及回头的第二批徐人,也纷纷被捅下山崖,这一下,后军的徐人,不敢再胡乱近前了。 直到调出了巨盾兵,小心地往前推着盾牌,走到转角处。 李靖伟冷冷沉着脸,有了巨盾兵,楚人的长戟,应当是没什么威力了。 可惜,他很快大失所望。 这一次,并非是长戟,同样是一批虎背熊腰的巨盾兵,怒吼着推起巨盾,利用转角的优势,将徐人的一队巨盾兵,撞飞出了山道。 又是一连串的惨叫。 “该死的,这陈九州。”李靖伟气得面容发白。 一个山道的转角,却如同无法逾越的鸿沟,楚人根本不退半步。 隐隐的,李靖伟还听得见陈九州的怒吼声“盾矛手”。 哐哐哐。 至少有四五面的巨盾,立在转角的位置,隐隐还看得见,森意寒寒的长矛,冷光乍闪。 “军师,当如何?” “再上。” 先前因为地势,李靖伟还有些开心,现在却觉得突然有些恼怒,也是因为地势,仿佛要寸步难移了。 嚓嚓嚓! 毫无意外,又有一批徐人军士,被长矛捅入了悬崖里。 “军师,估计楚人已经成了阵型,这转角之处,起码埋伏着上千的重盾。我等、我等过不去啊。” 李靖伟微微闭眼。 怕闹起哗变,终究没有再胁迫军士送死,而是苦思冥想着主意。 不多时,他有些兴奋地昂起了头。 “来人,取火油来!” “诺!” 很快,一桶呛鼻的火油,便被提了过来。 “泼过去。”李靖伟眯起眼睛。 只要把楚人逼出死角,到时候再灭火,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事情若是有转机,配合守在下面的一万骑兵,一样能杀死陈九州! “点火!” 待火油泼过去,李靖伟还看得清,那一排立盾扬矛的楚士,一动不动。 嗡嗡! 很快,熊熊大火烧了起来,烧得那些巨盾,都变得一片通红。 “他们怎的不动?” 这一句,让李靖伟怔了怔,“快,灭火!灭火啊!” …… 火势灭去,李靖伟愤怒踏过烟尘,待过了转角,才发现哪里还有楚人的踪影,只是几把无人操持的重盾和矛,便拖住了他半个时辰的时间。 “追!” 李靖伟尖锐的怒叫,响彻了山路两端。 回过头,待看见已经隔出一大段的距离后,陈九州才稍稍送了口气。 李靖伟多疑且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是这种雕虫小技好使。 “陈相,准备到山腰了!”俞龙惊喜地抬起头。 到了山腰,那便不用再走,那种该死的霜雪山路了。 361 后军变前军 “转道山腰。” 陈九州不敢大意,要知道,此刻在他们的后头,徐人肯定还紧紧咬着不放。 “到了山腰,大概两个时辰,我等便能下山了。”俞龙松了口气,只要错开徐人追剿的时间,下了钟云山,应当是安全了。 陈九州并未乐观,按着徐泊和李靖伟的尿性,铁定要拼了命,把他截杀在山里。 “俞龙,去看一下,还有多少火油。” 俞龙怔了怔,急忙往后跑去,不多时便又跑了回来。 “陈相,约还有千罐。” 楚士出征,每人都会带着一罐火油,而到现在,已经用得只剩千罐,可见这一路的遭遇战,到底有多激烈。 “赵麟,俞龙,告诉余下的兄弟,在离着山口附近,先停一下。” “陈相这是——” “恐有伏军。” 李靖伟善于围剿,为了追杀他,不可能只出一路兵,更大的可能,估计留有后手,半途截杀。 起了身,将有些发黏的绸袍荡了几下,陈九州才催促着大军,继续往山下走。 不多时,一路顺达之下,便到了离山口不远的位置。 面前的山口,远远看去,显得极为宽敞,和后头的下山路,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九州停下了行军令,目光不断左右环顾,最后,停在了一处棘草地上。 “赵麟,俞龙,你们安排人手,绕着草地,埋下一圈火油罐。” “陈相,要都埋完吗?” “且埋一半吧。” 五百罐的火油,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赵麟和俞龙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一时猜不出陈九州葫芦里的药。 “陈相,埋好了!” “好,随本相下山。” “哈?” 这埋着玩呢? “速速下山。”陈九州回头,立即又叮嘱了一句。 余下的五千楚军,急忙随着陈九州的行军令,开始新一轮的奔赴,只是还没走出多远,远远的,便听见了山口之外,一阵的地动山摇之声。 “这是甚?” “骑兵。”陈九州咬着牙,果然,他真的猜对了,小阉人李靖伟,当真是做好了埋伏。 要不了多久,后头紧追而来的徐人大军也会赶到,和山下的这一大支的徐人骑兵,再度形成合围之势。 “退回去。”陈九州目光微冷,幸好他聪明一些,早早做好了准备。 “陈相有令!我等后退!” “保持阵型。”陈九州不忘补上一句,这等时候乱了,只会更加大祸临头。 “快!陈相有令,保持阵型!” “且退!莫乱了阵型!” 五千人的楚军,迅速有序地往山上退去,这样一来,反而让那些徐人骑军,变得更加逞凶,怒气冲冲。 “杀死楚人!”一个徐人军参,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愤怒大喝。 左龙摘下金弓想要射杀,却被陈九州拦住。 “先等一会。” 陈九州凝着脸色,现在杀掉这名徐人军参,徐军只是乱一会,很快会另有指挥出来。 倒不如等徐人彻底大乱再下手,如此,势必能给徐军火上浇油的挫败感。 “陈九州!” 后方,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等陈九州匆忙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李靖伟已经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了后方。 “如何,这一轮的夹击。”李靖伟冷着脸,语气激动得都有些变调了。 “这一轮,看你怎么活着逃出去!” “列位,莫要多言,赶紧扑杀!” “吼!” 随着李靖伟的指挥,霎时间,数不清的狄人军士,如涨潮一般,疯狂朝着夹在中间的五千楚士,叫嚣涌来。 寒光乍现,飞矢漫天。 一个照面之下,便有上百的楚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继续围杀!” 初战告捷,李靖伟的神色更是疯狂,隐隐觉得,这一轮恐怕真要完成夙愿了。 “退到棘草地那边。”陈九州沉着脸,声音不紧不慢,“保持队形,切莫乱了。” “陈九州,你无计了吧!退到那边又如何!” “地势平坦,且看我徐国雄骑,立下此功!”徐国军参大笑,指挥着奔袭上山的徐人骑兵,不断往楚军的方向冲杀。 陈九州眯起眼睛,紧紧看着徐人骑军的阵型,待最后的上百骑终于也随着奔袭而来—— “后军,变换前军!往山口方向急行军!” “俞龙,点起火油罐!” 俞龙咬着牙,抬起手里的短弓,冷冷抛射而下。 瞬间,埋下的火油罐,便被点燃了一大片,熊熊烈火借着棘草,一下子烧了起来。 “举盾,挡住敌人骑军!” 火势一起,原本叫嚣的徐人骑兵,顿时大乱起来。 “莫乱,先扑灭一角火势!”那位徐国军参,振臂怒吼。 “左龙。”陈九州冷声道。 早就迫不及待的左龙,冷冷搭弓,眯起仅有的左眼,随即一箭射去,那位徐国军参满脸错愕,栽倒在火势之中。 362 小湖郡 “后军变前军,往山口方向撤退!”陈九州怒声高喝。 借着火势的燎烧,被困在棘草地那边的徐人骑军,不时有人发出惨痛的呼叫。 火势越来越猛,即便是后面的李靖伟,也不敢轻易带人越过,只能让手底下的人,零散地射出飞矢。 但这根本没有作用。 “赵麟,再抛二百火油罐,把整个山口点了!” “遵陈相令!” 山口附近,皆是林木,在火油的加持之下,很快便形成了燎原之势。 一些跟着追来的徐军,来不及撤退,便仓皇倒在了火海之中。 隔着熊熊烈火,李靖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后军变前军……陈九州,你是早有预谋。” “军师,快退!火势要烧过来了!” 李靖伟不甘不愿地随军退去,退了半柱香之后,登高再往下看,哪里还有楚人大军的影子。 “咳咳。”胸膛一激,李靖伟痛苦地连连咳嗽起来。 …… “俞龙,我等到了何处。”喘了口气,陈九州才缓缓开口。 从钟云山上下来,为了避开徐人的追剿,这一路不停不歇的,已经是大半日了。 “陈相,斥候来报,准备到魏国的小湖郡了。过了小湖郡便是北上,与联军会师。” 陈九州沉默点头。 这一遭,算是被李靖伟和徐泊阴了一把,死伤五千人,但徐人那边也不好过,一路上,估计也要死伤逾一万多。 “此仇,我东楚务必牢记。”陈九州冷着脸,哪怕出了南陲,这徐泊和李靖伟,都如蛆附骨一般。 “誓报此仇!”赵麟带着无数楚士,皆是怒吼。 若非是被算计,他们如何能被人,像狗儿一般撵来撵去。 “先赶路。” 顾不得再休息一阵,陈九州又急忙带着人,往前方不远的小湖郡而去。 按着司马默给的命令,只要攻下斩州关,便算立了功。无疑,即便是徐国掺了一脚,这任务也算完成了。 “陈相,是魏军。” 这时,赵麟蓦的声音一变。 “魏军?” 陈九州有些奇怪,若是按着司马默的意思来看,这小湖郡,应该早早攻下才对,怎的还会有魏军守城。 “陈相小心,恐怕又是奸计……咦,那些魏军来了。” 陈九州惊了惊,抬头去看,发现果然如赵麟所言,似是发现他们来到,眼下,有数千的魏国守军,居然一下子出了城,朝着他们而来。 奇怪的是,这些魏军手上,并没有刀剑出鞘,反而是垂着双手,表面互不侵犯之意。 “陈相,这小湖郡怎的,像刚打了一场仗般。” 陈九州继续远眺,发现整座小湖郡,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恶战后的狼藉。 “陈相,他们近了!” 赵麟脸色发冷,刚要让将士准备进入接刃战。 “赵麟,先等等。”陈九州沉了沉脸色。 面前走来的魏人军士,似是没有任何作对的意思,领先的那位统领,待队列停下,沉默地走出几步。 “可是东楚陈相?” “是又如何?” 那统领稍顿一下,仅吐出一字,便让陈九州一下愣住。 “凤。” 凤,即是凤山,和司承私盟的地方。 “我主有言,陈相自可取走小湖郡,我魏国小湖营,这些时日都会在附近一带,配合陈相。” “所以,你才故意把整座城关,弄得像是打过惨仗一样。” “陈相果然聪慧。” 陈九州皱了皱眉,“本相且问你,你家主人最近在何处?” 若还在魏国国都,那基本不用玩了,证明了司承不想退位,迟早会被联军打烂国都,然后亡国。 “回陈相的话,我家主人已经离开了国都,如今正在边关附近,暂做休整。” 这一句,终于让陈九州松了口气。 看来,那位司承还是极聪明的,知道这种情形之下,魏国的龙椅根本保不住,让给那位和赵国交好的公子,暂做傀儡,反而会更好。 “你家国君,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只说陈相无需顾虑,他会配合陈相行动。” “极好。”陈九州难得露出笑容。 “那我等先行告退,暂时隐匿,若是陈相有吩咐,鸣号即可。” “送先生。”陈九州微微拱手。 魏军统领点点头,目光抬了抬,继续带着人往前走去。 “入城!”陈九州抬手高呼。 连着奔波了多日,入了小湖郡,算是安全的了。即便徐国有心杀他,也不敢在这等过于暴露的地方。 否则,惹怒了司马默,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相有令,先入城,暂作休整。等明日天明,北上会师。” 北上会师?现在司承都“服软”了,这联军的仗,也不用再打了,该考虑的,是要怎样多割分一些疆土。 …… 后头,一路急赶而来的徐泊,见着眼前的景象,气得七窍生烟。陈九州入了城,这还怎么杀? 莫非真要悖逆司马默的意思,攻城杀死陈九州不成? “陛下,怎么办?”李靖伟皱着眉,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陈九州不仅没死,还火速之下,占领了一座城。 “军师,还有无杀陈九州的机会?”徐泊急声问道。 向来沉稳的李靖伟,犹豫了下,沉默摇了摇头。 363 公子司隆 “所以,我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陈九州北上,会师?”徐泊勃然大怒。 一路的追杀,反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陛下……若陛下不怕被赵国迁怒,可以现在攻城,打下小湖郡,杀了陈九州。”李靖伟阴沉着脸。 徐泊怔了怔,脸色变得极度无奈。 “李靖伟,你真是个疯子。朕虽然也想杀陈九州,但用整个徐国作为赌注,牺牲太大了,不值当。” 李靖伟微微失望,只好点了点头。 “等到会师之时,恐怕陈九州要告状,李靖伟,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伪造的伤亡录册,并无任何问题。” 徐泊呼出一口气,“该死的陈九州,他若是不死,我徐国寝食难安。” …… 陈九州也很难安,站在城头上,他远远便看见了徐国大军的轮廓。他担心徐泊会铤而走险,不顾撕烂赵国的脸面,都要把他杀死。 幸好,徐泊还不算个傻子。 “徐国大军并没有叩关。”赵麟也松了口气。 但即使叩关,相持之下,陈九州也不会太害怕,要知道,在小湖郡外,还藏匿着五千魏国友军。 足够守住小湖郡了。 很快,换了一身新龙袍的徐泊,以及依旧阴测测的李靖伟,挤出友善的笑容,一路走到了城门下。 “原来是陈相,刚巧了,我徐国大军收复了南方的几个城郡后,正要北上会师。” “这就遇到陈相了——” “滚尼玛的。”陈九州冷不丁爆出一句,这般惺惺作态,实则没有任何意思。 估计司马默大概也猜得出,但只要不影响赵国的声誉,他应当是懒得管。 “陈相这是何意?徐楚两国虽然有旧怨,但如今都是天下会盟的联军,当不计前嫌。” “徐泊,你变了。”陈九州站在城头,只觉得有些好笑,“听好了,老子不想听你这一套,也不用如此。你是怕本相去告状么?这没卵用,本相也没有那个意思。” 徐泊抬起头,脸色狰狞。 “陈相的话朕听不清,不如你下来走两步,咱们慢慢来谈。” “陛下上来走两步?”陈九州怒极反笑,“南陲那一带,你不过也是缩头乌龟的主,不服气的话,等回了南陲,你我在广陵郡再打一场,赌上国运,谁赢谁占南陲。” “陈九州,你真当我傻子了。不若你带着楚人大军,攻我徐国边关看看?” “总有一日。”陈九州面色骤冷,“赵麟,射一波飞矢下去。” “陈、陈相,这恐会激怒赵国。” “无事情,若是问起来,本相就说自个眼花了。” 赵麟怔了怔,得了命令之后,果然一波飞矢射去,继而落下,便立即射死了几十个徐人。 “陈九州!” 徐泊怒极反笑,心里对于陈九州的恨意,越来越浓。 “本相这几日都在奔波,眼花了,若是陛下有意见,且去盟主那边说话。” “陈九州,尔敢!” “俞龙,去立一块牌子放在城门口,便写‘徐人与猪犬不得入内’。” “哈哈哈,好的陈相。” 城下的徐泊,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别的办法,只能带着三万多的残军,绕过了小湖郡,继续北上会师。 “派出前哨,盯住徐人。” 陈九州冷着脸,此番徐泊前来,无非是为了试探于他,但这实则没有啥好试探的,东楚和徐国,都快不死不休了。 “陈相,夏昭带着人,已经到了南边千里之地了。” “做的好。”陈九州微微闭上眼睛。 如今魏国的情况很简单,便如同他和司承说的,要救,那么只有一个办法,破而后立。 借着联军的兵威,先把那些穷凶极恶的叛党贼军,杀个精光。然后休养生息,兵强马壮之后,重新夺回皇位。 “贯兄,那位魏国公子的信息,黑衣组打探到了么?” 早在入魏国边境之时,随行的上百个黑衣组死士,已经秘密潜入,帮着在暗中打探。 “正好,刚刚来了密报。” 司马默要捧的人,必然不会多聪明,极有可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柴,方便以后薅羊毛和割韭菜。 呼出口气,陈九州缓缓打开密报。 “司隆?魏国袁州王的嫡子,袁州王叛国被斩,避难到了赵国。呵呵,那怪不得了。” 和司承是盟友,陈九州巴不得,这司隆越蠢,才会越好。 密报上的数据,并无太多异常。 和所想的一样,那位公子司隆,合乎一个傀儡的所有想象。 “陈相,还有一份。” 高堂贯笑了笑,急忙又摸出一份密报。 “你怎的不早讲。” “饭要一口一口吃,密报要一张一张地看。” “你个狗犊子,跟贾和学的吧?”陈九州颇为无奈,翻开第二份密报,细细看了一番之后,整个人蓦然脸色发白。 密报上的内容很简单,字数也不多。 公子司隆,恐有死症。 死症,若要用上一世的话来说,便是救无可救的大病,简单一句,这司隆,恐怕没有多少活头了。 若是司隆一死,按着司马默的老奸巨猾,必然会把魏国的皇位,紧紧握在手中。 比如,让私下无子嗣的司隆,认一个司马家的后辈为子,再传位……如此一来,哪怕司承再怎么努力,这皇位,估计也要没戏了。 时间差是最要紧的问题,该死,谁知道那位公子司隆,居然是一个短命之鬼。 司承没戏了,东楚向着中原的野望,皆全盘要输。 364 救公子 约在半个月之后,出了小湖郡后,陈九州带着仅余的五千人,总算赶到了会师之地。 一张张各异的营旗,在冷风中招展。 “哈哈,陈相可算赶到了。”司马默脸色微怔,但随即便又掩盖过去。 “正好,不多时,我等便一起护送魏皇登基。” 按着司马默以为,徐泊杀掉陈九州,应该是没问题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陈九州居然没死,还成功来了会师。 当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他也懒得理,两个南陲的小国狗咬狗,只要别惹到他,他巴不得咬得更凶一点。 陈九州沉默地拱了拱手,冷冷退到一边。 “陈兄,一路可顺风?”徐泊两步走近,装模作样地笑问一句。 “去尼玛的。”陈九州冷着脸。 徐泊亦是冷冷一笑,重新回列,“列位,这东楚陈相的脾气,可是越来越过了。” 身旁的几个小国国君,懒得看他一眼,反而是往陈九州的方向走去。 再怎么说,当初遇到祸事的时候,是陈九州救了他们一命。 “哼,废物聚堆。”徐泊吐出一句,退后了几步。 一一打了招呼,陈九州才重新立正身子,刚要寻那位公子司隆的人影,却不料,恰好发现慕容盛的目光,也正朝着他看来。 那眼色里,分明带着饶有兴致的味道。 皱了皱眉,陈九州错开目光,比起司马默,他更不愿意,和这位慕容盛打交道。 “陈相,那位公子司隆来了。”旁边的一个小国君凑近开口,“我先前与他喝过酒,但只喝了两口,他便开始吐血,吓死个人了。” 陈九州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如他所想,这位公子司隆,显然是赵国最为合适的傀儡。 “来了来了。” 司马默第一个起身,做足了面子。 在后头,联军十来个国君,包括陈九州一起,都纷纷跟着起身。 “此一路,我等必定为公子做主!这魏国国君之位,原本就是公子的。” “多谢盟、盟盟——” 恰好一阵风吹来,从马车里露出头的司隆,立即剧烈咳嗽起来,瞧着这模样,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这样的人,别说多活两年,半年都算不错了。 “快,替公子挡风。” 两队军士闻言,迅速列出阵型,挡在四周围之中。 “好、好说的。”司隆艰难下了马车,有近侍端来热茶,被他颤着手抓起,一口喝尽。 刚喝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卢兄,这公子司隆,所患何病?”陈九州侧了头,问向旁边的一个小国君。 “听说是肺痨,深入肺腑了。” “肺痨?” 肺痨,用上一世的说法,便是肺结核,这等年代,患上肺结核,又无有效的杀菌药,相当于等死。 怪不得司马默,才会这么笃定的,要扶公子司隆上位。 “列位,等会同去宴饮一场,明日,我等便护送公子,去魏国国都登基。” “极好!” 在场的人,包括那位公子司隆在内,皆是脸色激动。 待人群散去,陈九州便沉沉转身,他现在必须要想一个法子,保住司隆的性命。 当然,若是日后司马默要玩刺杀,那只能另当别论。 不过,现在这等时候,务必要给司承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贯兄,你等会去一下附近,寻一些贝壳,另外,再寻几味草药。” 治好肺结核的原理,便是杀菌,只需杀菌之后,再慢慢静养,有很大的机会身子康复。 不过,对于药理知识,陈九州也是一知半懂,只能按着前世的记忆,回想几个杀菌的土方子。 “陈相,要这些东西作甚?” “莫问,速去速回,且记得,不能让人发现。” 若被发现,迁怒了司马默,很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 “诺。” 轻功优越的高堂贯,一下子消失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陈相,宴席准备开始了,不如同去?”一个小国国君掀开军帐,微笑着拱手。 现在,他真不把陈九州当成外人了,若非是陈九州,他早就葬身火海。 “卢兄可先去,本相身子有些不适,稍后便到。” “哈哈,那就等着陈相了。” 陈九州点点头,重新回了目光,这一路,联军便该送公子司隆回国都了,要想送杀菌药,只能在路上想其他的办法。 而且还有一点,必须让那位司隆相信,且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左龙,你去取些小瓷瓶来,记住,切莫让人发现。” “陈相放心。” 陈九州吁出一口气,该死,哪怕到了异国他乡,一样是操心的命。 365 徐兄,陈相说的可对? 约在一个时辰之后,高堂贯终于小心翼翼的,从外面跃了进来。 “陈相,都取到了。” “贯兄,你等会便留在这里,将这些东西,磨成颗粉。” “磨成颗粉?若是做药材,为何不熬?” 熬成药汤的目的性,太过明显,反而是磨成颗粉之后,再想办法裹成药丸,效果会更好。 “磨成颗粉之后,切莫洒了,本相去宴席之后回来,自有妙用。” “陈相,晓得了。” 陈九州点点头,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着左龙,往营地里的中军帐走去。 这些所谓的联军,仗都没打过几场,尽是顾着觥筹交错了。 “哟,陈相来了!” 那位相熟的的小国君,似乎是叫卢图,自从会师之后,对陈九州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 “陈相快请。”司马默也难得打了个招呼。 人逢喜事精神爽,只需送司隆去了魏国国都,他的大事,便算可期。 “来,我等同饮,敬公子!” “敬公子!” 那位公子司隆,哆嗦地抓起酒盅,怕又咳起来,只敢小小抿了一口。 “公子啊,在这里的,尽是助你登基的人,你可是小气不得。”司马默眯起眼睛。 这一句,让司隆咬了咬牙,将酒盅抬起来,一口喝尽。果不其然,一张脸憋得苍白之后,眼看又要开始咳嗽。 幸好旁边的近侍取了手帕,替他掩住了口。 即便如此,低嘶一般的咳嗽声,还是萦绕在了整个宴席的军帐。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也懒得多问一句,反倒是与身边相熟的人,继续开怀畅饮。 陈九州微微眯起眼睛。 说实话,他对于这位公子司隆,实则也没有好感,但为了司承的事情,只能想办法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列位听说了吧,魏国的那位国君,现如今也下了罪己诏,向本盟主承认了八道大罪。” 司马默放下酒盅,饶有兴致地继续开口。 “盟主,然后呢?莫非是那位魏国国君怕了?” “估计是真怕了。”司马默有些好笑,“前些时候,便来了飞书,说恭迎我联军入魏,绝不阻挠。” 角落里,陈九州静静听着,一颗心总算松了下来。从那位司承的表现来看,还算得上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日后联军萧清了其余势力,再撤出魏国,那么这时候,才是司承的最好机会。 当然,还是那句话,这一切的前提,是司隆短期之内,不能死掉。 否则,整个魏国,便真的救无可救。 “这世上,有德者身居高位,所以魏国之君的人选,已经毋庸置疑。” “我东楚,支持公子司隆。”刚等司马默的话落下,陈九州第一个表态。 这份抢答,不仅是司马默,连在后面的慕容盛,都不禁微微出奇。 面色死白的公子司隆,也回了头,冲着陈九州,感激了一番。 “哈哈哈,不愧是陈相,来,我等敬陈相一杯。” 陈九州笑着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左右,不过是想混个脸熟,现在目的刚巧达到。 “听闻陈相,这一路是凶多吉少啊,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助助兴。”这时,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瞬间响了起来。 司马默微微皱眉,徐泊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不自然。 陈九州沉了沉脸,往前看去,发现居然是慕容盛在说话。 这等事情,你不说我不说,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但陈九州要说出来,势必会拉了司马默的面子,遭到嫉恨。 当然,徐泊的处境,也会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慕容兄何出此言。”陈九州淡笑道。 正在举杯的司马默冷冷坐下,咳了两口嗓子。 “我记得,陈相当初带着一万楚士南下,现在倒好,只剩下了五千。哦对了,这位徐国国君,也是好巧,怎的也少了两万多。” 慕容盛微微一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东楚和徐国,在南下的时候打了一架。” 在场的诸多国君,都错愕地抬起头,看向场中的陈九州和徐泊。 联盟期间,即是友军,不管有什么私怨,切不可内斗。否则的话,会被群起围攻。 “既然慕容兄都开口了,你们两位,不妨便说一下南下的战况。” “自然的,我也刚想和盟主禀报。” 坐在后头一些,徐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 若是陈九州要鱼死网破,他现在当真没有任何办法。 “陈相,不如让我来说吧。”猛然间,徐泊站了起来。 “不,我自个说。” 徐泊咬着牙,冷冷坐下。 要是把事情说出去,徐国会死,东楚也会死。 “陈相,若有为难,我会替你做主。”慕容盛捧着酒杯,声音讪然。 “慕容兄,交给我这个盟主如何?你切莫插话了。”司马默冷冷回头打断。 “自然的。” “陈相,你便说吧,且,都说出来。”司马默凝着脸色,若此时场中无人,他巴不得立即走去,冷冷威胁陈九州一番。 收徐国两万匹良马,默许两国内战,若是被发现,这无疑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陛下,我便说了。” 陈九州表情冷静,“南下之时,如慕容兄所料,确实是碰到了徐国大军,诸位皆知,我东楚与徐国,素有旧怨——” 陈九州顿了顿,抬起头,发现后方的徐泊,脸色已经发白,正死死地看着他。 慕容盛此时,也已经高声大笑。 反而是司马默,又变成一脸的吃瘪样。 “当然,我们只是遭遇,但并未动手。攻打斩州关之时,原来还想着徐国大军能帮忙,哪里想到,这几万的徐国大军,反而是不中用,仓皇之下,便死伤过了万,简直跟豆腐做的一般。” “徐兄,本相说的对不对?若是不对,你大可指出来。”陈九州转过头,声音玩味。 他不怕徐泊敢反驳,反正这种胡搅蛮缠的事情,谁先开口,便先占了理。 果然,司马默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舒缓起来。 “徐兄,陈相说的可对?” “对、对的。”徐泊咬着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366 魏国分饼 此时,徐泊的一张脸,俨然变成了猪肝色。即便知道,被陈九州坑了一把,但也得往下跳。 否则,赵国不会放过他。 “陈相所言,莫非是说,徐国是豆腐兵?”慕容盛乐了,“果然,在南陲之中,东楚和徐国,是不死不休啊。” 在场的人,都是心头一惊。 若换成其他国的国君,定然不敢吐露这番话,偏偏慕容盛敢,毕竟在慕容盛身后,是一个不亚于赵国的北燕。 “事情便是如此。”陈九州微微垂手,“斩州关的魏国守军,极其顽强,我东楚死伤三千楚士发,方能攻破了关。另外,小湖郡那边,亦是有魏国守军,此一战,又是两千楚士阵亡。” 陈九州语气微微哽塞,这一轮,真不是装的。 不管如何,那五千名死去的楚士,这段时间,确实是他的心病。 “呵呵,列位,我等再敬陈相一杯,如何?” “极好。” 举起酒盅,陈九州又冷冷地饮了一杯。 此时,宴席已经进行得差不多,该交代的事情,也都交代完,只等明日便出兵,送公子司隆回都。 眼看着在场的人便要渐渐散去,蓦然间,又是慕容盛,在后头笑着开口。 “司马兄,你似乎是忘了,我等还有事情未做。” “何事?” “分饼。”慕容盛语气不变。 司马默脸色冷然,这一次的会盟,他确实是打着割据魏国的旗号,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国家响应。 “慕容兄,这还没去国都呢?不然,等登基入了都再说,如何?” “盟主,这可不行。我等也知道,若是入了朝堂,那些魏国臣子一搅合,估计事情便不容易了。长路迢迢的,盟主赏口饭吃,如何?” 司马默暗骂一声,若是慕容盛不提,或许今晚就揭过去了。偏偏这个北燕的疯子,真敢堂而皇之地提出来。 “公子啊,只需照着地图,大体划一下位置,我等便明白了。来人,递一份地图。” 在慕容盛的声音下,很快有人取来一张魏国地图,将宴席台前的佳肴美酒拨到地上之后,摊开在了司隆面前。 司隆颤着身子,一时不知该如何。 他也知道,在这等情况之下,整个联军的人,必然要讨好处的,却没想到,居然是想割据魏国。 能不给么? 到时候别说皇帝做不了,估计连活下去都是问题。 “公子,取笔吧。”慕容盛语气依然不变。 赵国想独自吃掉魏国,他才没那么傻,会眼睁睁看着赵国,继续坐大。 在场的不少国君,都急忙不动声色地走近,按着当时联盟的约定,这分饼的事情,也是有的。 司马默面色微白,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心底对于慕容盛的恨意,又添了几分。 摊开的地图前,司隆战战兢兢地拿起了毛笔,不时昂着头,求救似地看向司马默。 “且画,联军为了你魏国,牺牲极大,这是公平的。”司马默冷冷开口。 一旁的慕容盛,只觉得又是一番好笑。 陈九州面色不变,这分饼的事情,可轮不到东楚,中间隔着乞活山,即便要了,也只是一块飞地,没有卵用。 再者,司马默不见得会分给他这个小国丞相,反而是徐国,或许会有机会。 “且先画西陇国的。”司马默凝声道。 偌大的魏国地图,司隆颤手提笔,画下了西面边角的一小块,顿时,那位西陇小国的国君,脸色狂喜起来。 “卢国的。” “恭喜卢兄。”陈九州微微拱手,旁边的卢国小君主乐得一笑,走前了身子。 司隆浑身无力一般,又从西北面,画了重重一笔,似乎画得有些大了,几乎占了整个徐国的十分之一。 气得司马默止不住地发抖。 而那位卢国国君,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弱国无外交。 陈九州蓦然心惊,他很怕,东楚有一日也是这样,被诸多大国,逼着分饼,割让一片片的领土。 默默叹了口气,只怕以后那位司承,即便是明君,要重头收拾旧山河,也非易事了。 “徐国的!” 司隆已经眼眶发红,即便他是个无用之人,亦知道祖宗打江山的不易。但现在,全被他一笔笔地画下,割了出去。 “盟主,我今日手累,能否不、不画了。”司隆全身发抖,面色白得像女子抹了几层的粉。 连着声音,都隐隐带着哭腔。 “继续画。”司马默头都不抬,冷冷继续催促。 “画徐国的。” 陈九州探头去看,发现只是一小块偏僻之地时,莫名松了口气。 “下一个,北燕的。” “盟主不急,公子或许是累坏了,我来帮他。”慕容盛几步走近,当着司马默的面,握住司隆捏笔的手,重重一笔推出去。 这一笔,几乎斩了魏国的小半边江山。 司隆嚎啕哭了出来,惊慌不已,拼命伸着手,想抹去那一笔的墨迹。 “画了便是画了,还有我赵国的。”司马默声音微怒,也抓起了司隆的手,待发现毛笔已经掉到地上,便索性抽刀一划,划破了司隆的手指。 “本盟主教你来画。” “这一笔,魏国的正北面江山,不如都让出来吧。” 血红的血迹,顺着地图往前一抹,半壁江山,便划入了赵国的归属。 司隆惊得眼睛翻白,这一出分饼,几乎是把所有魏国的土地,都送了出去,只余一个孤零零的国都,以及不到十个的散郡。 367 十面埋伏的魏国国都 “可惜,东楚离着魏国太远,若不然,陈相也可来画一笔的。”司马默淡笑着,明显有几分马后炮的意思。 “多谢盟主,我东楚赶来会盟,只希望替魏国主持公道。” “说的好!”司马默极满意地一笑。他真怕陈九州是个滚刀肉,不服气,硬要在魏国版图上割一刀。 “哎呀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言罢,司马默又转头,待看见司隆,目光呆滞地瘫坐在地上,才急忙装模作样的喊了两声。 “盟主,无事……” 在护卫的帮助下,司隆艰难地撑起了身子。 “明日,我等联军就会为公子主持公道,到那时,公子便是魏国之帝了,可喜可贺。” 连国土都没有了,这还有什么可恭贺的。 司隆艰难地挤出笑容。 在旁的诸多国君,皆是大声讪笑。 陈九州稳稳立着,看着司隆失魂落魄的模样,隐隐也有了某种危机感。 …… 天色尚早,联军已经迫不及待,左右也只是再走个过场,反正许诺的土地,也都拿到手了。 “如此,我等便护送公子回都,助他登基。” 诸国国君百无聊赖,这一遭,确实像看猴戏一般,不算太有趣。 不过,只需要送司隆回了国都,那么接下来,便可以散盟回家了。 “公子请。” 司隆哆嗦着身子,满脸还带着痛苦,昨日的分饼,如同梦魇一般,让他咳了一整夜,都无法入眠。 临上车,他带着乞求。 “盟、盟主,能否在靠近我魏国国都的位置,还二三座城?” 司马默狞笑,“当然,不过这件事情,咱们日后再说吧。” 司隆还要再说,已经被司马默身旁的亲卫,重重用力一推,推上了马车。 “恭送公子。” “此一番,乃是我联军顺应天意!” 陈九州心底冷笑,这乱世便是如此,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那些无了牙的老虎,只能被人像逗猫一般,胡乱欺侮。 “行军!” …… 左龙的身影,冷冷掠到一株大树上,随即,静静盯着几个从灶厨里走出的人影。 仅有的一只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二指往前一弹,将一枚小小的粉状物,弹入了两个厨子捧着的药碗里。 继而,左龙才不动声色地跃下身子,走回东楚军帐。 “左龙,事情如何?” “陈相放心,已经弹入药汤里了。” 陈九州松了口气,只希望司隆喝了药汤之后,能多撑一段时间,等到联军彻底散盟,等到司承慢慢崛起。 “左龙,现在离着魏国国都,还有多远?” “不到四百里了,若是大军全力奔赴,两三日即可到达。” 这便是所谓中原上国的弊端,虽然富庶,但同样的,并没有太多的国之屏障。 “司承那边呢?” “也在赶来国都,准备观礼,另外,还专门取了十匹千里良驹和三百美人,用来献礼。” 陈九州微微皱眉,这一些,估计是司承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不管怎样,开头的这一波,他务必要撑下去。 才能保证不被吞掉。 否则,到时候司隆一死,司承也没法举兵,魏国的传承,必然会慢慢断掉,湮灭在历史尘埃之中。 …… 三日后。 浩浩荡荡的联军,一路顺通无阻,终于赶到了魏国国都之下,守城的零散魏军,吓得匆忙打开了城门。 “喜、喜迎王师!”守城的统领,跪在城门前,大声开口。 “喜迎王师!!” 坐在马车里,陈九州微微闭起眼睛,他向来不喜欢看这样的苦情戏。 不过,这一出联军的闹剧,也差不多该结束了。间接地说,东楚也算是度过了一次危机。 “喜迎王师啊!” 不仅是官家,连着城里的百姓,也似乎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哪怕即将入夜了,一样是立在街道两边。 “好!”司马默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显得极为高兴。 这可以解释为,魏国的百姓,是欢迎他这个联军盟主的。 陈九州蓦然睁眼,只觉得哪里不对。 “左龙,看看高处,有无埋伏。” 左龙领了命,急急掠身出去,不多时,带回了一道让他惊恐的消息。 “陈相,魏国国都,乃是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 要知道,现在的联盟大军,还驻扎在城外,而随着进城的,也不过几千人马。 当然,其中大多是高手。 “左龙,贯兄,从现在开始,万分小心。” “陈相的意思是?” “恐有敌袭。”陈九州冷着脸,一字一顿。 并非是虚话,眼下的魏国国都,太过古怪,即便是害怕,也不该如此这般,去欢迎一些进犯的豺狼。 368 萧平动乱 如陈九州所想。 探头而出的司马默,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排淬了毒的飞刀,便居高临下,冷冷从高处掠来。 “陛下小心!” 几个赵国高手,冷冷跃身而来,其中一个,悍不畏死地仰起身子,替司马默挡住这凶险一击。 余下的飞刀,也尽数被赵国高手打落。 这一下,整个街道瞬间大乱,那些原本站在两边的百姓,也匆忙惊慌退散。 诸多国君,也仓皇地把身子缩回马车,催促着身边的亲卫死士,赶紧护驾。 司马默冷着脸,脸色暴怒到了极点。 这是一次对他的蔑视,对赵国的蔑视,如何能忍。 “佑我魏国!”两三千的守城魏卒,怒吼着手持武器,尽数往街路中杀来。 惊得几千随行的联军军士,仓皇地拿起武器抵挡。 陈九州坐在马车里,心里头越发沉闷。 他猜不出,这一出祸事的幕后,到底是谁。 “陈相,还请静坐在马车里,我与左龙,必会护陈相周全。” 由于东楚士兵太少,所以入国都,也不过带了几百人数,若是真打起来,铁定会很被动。 此时,不断涌来的守城魏卒,爆发出声声高吼,举刀的模样,如同十世仇人一般,巴不得将联军人马,斩成两段。 场面变换的太快,等联军人马回神,已经丢了几百具的死尸。 “陈相,应当能守得住。外头的几十万联军,也准备赶来了。”左龙吁出一口气。 守城魏卒的悍不畏死,与当初的东楚何其相像,护国而已。 陈九州默默叹了口气。 即便加上潜伏的魏国高手,也没可能杀得死司马默这帮人,所以,这是打算做什么。 蓦然间,陈九州脑海一个激灵,眼色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盟主!我等来迟!” 一声大吼,从城门远远传来,陈九州从马车探出头,脸色上,爬上了一抹复杂。 来的人,正是司承。 虽然,陈九州很不愿意这么想,但这个局,乃是他帮着司承设下,而司承,也不过是尽力罢了。 为的,是取到联军,乃至司马默的信任。 “快!保护盟主!”骑在马上,司承披着银甲胄,不断用长枪捅翻三两人马。 “来人是?”司马默脸色大喜,这种时候不管是谁,都足以流露出了友谊。 “盟主,我是司承啊!刚巧来国都观礼,见到盟主受困,一时忍不住,便带兵杀入了,还请盟主恕罪。” “何罪之有!”司马默大笑,心里头对于司承的信任,又添了几分。 不多时,由于司承人马的加入,战局已经是一边倒的状态,两三千的守城魏卒,眼看着救国无望,只能仰望苍天,纷纷举剑自刎,死在冰冷的大街上。 那些魏国高手,也仓皇地隐去身子,消失在街路上方。 “派人去追!胆敢辱我魏国名声。”司承脸色动怒,吩咐完几句后,急忙走过去,半跪在司马默面前。 “盟主,无事情吧?” “无事,幸好你来得及时。不愧是大贤啊,让了皇位,还特地来救本盟主,有心了。” 场中,诸多国君走出马车,将仓皇的表情掩去,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副恭维之情。 司马默难得来了兴致,拉着司承的手,一个一个介绍着。 “这一位,便是东楚丞相陈九州,你识得否?” “识得。”司承面色不变,“早先时候,听过陈相的不少事迹。” “见过王爷。” “哈哈,余下的贼党,本盟主自会派人去追,不过,列位现在请一同入魏国皇宫。替公子司隆,准备登基大典。” “司承,你没有意见的吧?” “并无,这禅位,原本就是我的意思。” “好!” 司马默难得又脸色高兴,只以为不久之后,必能能彻底控制魏国,继而,夺取更多的土地。 “请入宫。” 无人察觉之时,陈九州侧过目光,看向司承。 果然,司承此时的脸色,已经涌上一副悲恸。 估计那些守城魏卒,以及诸多高手,都是司承请来做苦肉计的,为的,便是取得司马默的信任。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过,并无任何停留。 半柱香后,马车一路往前,随着魏国皇宫,在即将昏黑的夜色中,清冷驶去。 马车里的司隆,一副后怕的模样,说实话,即便到了现在,成了彻头彻尾的国贼,他依然想活着。 “来人……咳咳,去打碗药汤过来。” 两个护卫闻声,急忙跑到马车之后,不多时便打了一碗早早备好的药汤。 没有人发现,在经过之时,高堂贯双指一弹,又有一坨粉状物,溶入了药汤里。 半个时辰之后,皇宫近在眼,只是让人一时间,觉得无比凋零。只有为数不多的老太监,和一些上了年纪的宫娥,沿着皇宫的御道,仓皇地走来走去。 别说殿前侍卫,连御林军也不多见一个。这当真是一副亡国之相了。 “快,安排人手,拟为司仪,皇兄的登基大典,马虎不得。”司承目光沉沉。 此刻在他的脸上,你看不到半分的不满和奸猾,唯有的,是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 司马默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笑。 那位司承,也是个秒人儿。 369 同守江山 如同赶鸭子上架。 仅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位公子司隆,便被人模狗样地扶上了皇位。仓皇间穿上龙袍,便在几个老臣的附声下,坐到了龙椅上。 以司马默为首,诸多国君见了礼,也意味着,这一场天下会盟,即将画上句号。 陈九州面无表情。 傻子都知道,司隆终究只是一个傀儡。 “礼毕。” “哈哈哈,好!”司马默不断拍手,这一出好戏,算是完美了。 “列位,等会再去共饮一场。不知分别之后,我等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自然,好说。” “我等与盟主同醉。” 陈九州眯起眼睛,若是再耽搁,麻烦事情只会越来越多。比方说,和徐国同一时间返回南陲,那么在路上,又将是一场生死拼杀。 只剩五千的人马,太过薄弱。 “盟主,先前听到急报,我东楚发生了祸事,本相忧心忡忡,还望盟主成全,让我速速赶回东楚。” 司马默微笑着,老狐狸一般揉了揉额头,或许是因为最近陈九州的表现不错,又或许是对于徐国的失望。 很难得,居然没有为难。 “陈相,且去吧,日后若有机会,多来我赵国走动。” “多谢盟主。” “哈哈哈好说,来人,替陈相备好一匹良驹。” “盟主,诚惶诚恐。” “无事的,陈九州,你人不错。” 陈九州礼貌拱手,没有再耽搁,匆匆忙忙往魏国殿外走去。 “盟主,我徐国也有事情。”徐泊咬着牙,急忙跟着拱手。 “莫非,陪本盟主酒宴,不算大事?”司马默眯起眼睛。 “不敢……” 徐泊有些愕然,一时没想明白司马默的意思。 “今晚宴席,明日再各自回国!” 这一句,让徐泊脸色极度黯淡,他原本还想着,如果和陈九州一起离开魏国,还能在半路上,再截杀一次。 现在看来,好像是没机会了。 …… 出了殿外,陈九州脚步迈得飞快,他总有一种预感,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要被人算计。 该死,若是东楚再强大一些,谁安敢如此。 “陈相。”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冷冷从旁传了出来。 等陈九州皱眉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慕容盛已经一副微笑的模样,抱着袍袖稳稳走出。 “陛下。”将不悦的神色掩去,陈九州微微拱手。 “陈相这就回东楚了?” “确是有事情,来日再恕罪。” “来日?来日是什么时候?” 陈九州怔了怔,这特么的客套话而已,你倒是顺着杆子打下来了。 “逗陈相玩呢。”慕容盛面色不变,继而眯起眼睛。 “敢问陈相一件事情,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是否在东楚?” “陛下的弟弟?” “同姓,单名为鹿。” 陈九州揉了揉额头,细想了一番,“陛下,除非是易了姓名,否则的话,本相真没听过慕容鹿这个名字。” 慕容盛并未答话,一动不动,冷冷看着陈九州的神情,许久,才淡淡吁出一口气。 “陈相若有消息,可立即托人带来北燕,我自然不会忘记你的情分。” “好说了。”陈九州再度拱手,“那么陛下,我便先告辞了,实在是千万火急。” 慕容盛犹豫了下,也难得拱起了双手。 待陈九州走出十几步,后头慕容盛的声音,又冷冷响了起来。 “不管有无发现,我奉劝陈相一句,我那弟弟,并非是世人以为的那般简单。我杀他,不是为私,而是为国。” 陈九州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停下,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当初在楚都里,他和贾和,以及慕容鹿,三人已经义结金兰,别说他现在不知道慕容鹿在哪里,即便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庆幸的是,原来以为是北燕派人刺杀,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个老三慕容鹿,到底去了哪里。 出了皇宫,马车驾得飞快,不多时便连着出了城,早就在等在一边的五千楚士,急忙起了身。 “赵麟,你带着人先走,本相等会便会追上。” “陈相还有事情?” “有朋友要来。” 陈九州沉着脸色,在晚风中等了半个时辰有余,才看到两道黑衣人影,急急掠到了近前。 “陈相恕罪,酒宴之时怕被发现,所以耽误了些。” 来人撕下面罩,赫然是司承,以及那位一脸坚毅的死士。 陈九州冷冷点头。 他是给司承布下了计策,却没想到,司承敢玩得这么狠。 “魏都里,那些守军还有高手,都是你布下的?” 司承沉默地点点头。 “所以,为了你的大计,为了取得司马默的信任,他们便都做了炮灰。” “陈相,我便无他法,在听到魏国江山被分饼之后,我只能出此一策。否则的话,余下的不到十做郡城,恐怕都要被抢走。陈相也说过,我需要时间来布局起势。” 陈九州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 这确实没错,当初和司承的计划,便是如此。 “还请陈相恕罪。” “不敢。”说不出为什么,陈九州突然有些失望。 当然,若从理性的角度来说,司承确实是能做大事的人。 “这里有一包粉末,你想办法,每日放一些,到那位司隆的药汤里。如此,能保住他的性命,至少几月有余。” “须记得,司隆一死,便是赵国开始整顿魏国的时机,到时候,本相估计,那些小国在魏国的割据地,一样要被抢走。” “陈相,我记得了。”收起装粉末的瓷瓶,司承言之凿凿。 “且去吧。” 司承退后几步,突然又转了身,也不说话,对着陈九州便“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先前是魏国之君,顾及龙颜威仪,不敢如此。如今只是魏国之臣,拜别陈相。” “拜别陈相。”那个大汉死士,也跟着跪下。 “有一日我魏国不亡,便是东楚死盟!同守江山!” 跪罢。 司承匆匆起了身,又是深深的一个作揖,最后才带着死士,又急忙趁着夜色,掠入了皇宫之中。 370 往西行军 “急行军!” 离开魏国国都,连着一天一夜不休,总算是赶到了魏国的边境上。 并非是怕了徐国,而是现在的光景,傻子才会想着,在这异国他乡,和徐国继续刚下去。 “陈相,再过几日,我等便回到栀水郡了。”赵麟满脸兴奋。 “不回。” 赵麟一下子怔住,没明白陈九州的意思,要知道,这一趟天下会盟何等凶险,好几次,差点死在徐国的围剿中。 如今,也剩下不到五千之军了。 “赵麟,俞龙,通告下去,再过百里,便往东面急行军。” “陈相,东、东面可是徐国边境啊。” “本相自然知道。” “那陈相的意思是?” “叩关徐国。” 错开了和徐国同回南陲的时间差,再加上急行军,至少要比徐泊回国的时间,要早上差不多两天。 两天,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比方说,攻打广陵郡往北的徐国边境天穹关,只需攻下了这个大关,那么广陵郡便属于后方,不会再遭受兵祸,到时候,还能接着天穹关的地利,提防徐国南犯。 毕竟,忠勇侯何通,已经是镇守边关的一员宿将了。 “陈、陈相要攻关!” 赵麟和俞龙两人,皆是面色大惊,哪里想到,陈九州赶早回国,居然还有这一出。 “本相早先时候,已经让夏昭去通知忠勇侯,着手准备。另外,威武侯也会很快驰援。” “徐国边境的天穹关,即便有十余万的兵力,亦是如软柿子一般。” “攻下了天穹关,我东楚无忧矣!” 如果当时事不可为,顶多是立即赶回东楚,但现在好了,完美地错开徐国和李靖伟回徐的时间。 “此时不取,更待何时!”陈九州振臂怒吼。 早在先前的广陵郡大战,东楚损伤惨重,整个国内,上上下下都憋了一口怒火。 如今,这口怒吼便要释放出来。 “陈相有令,往西面急行军!争取一日之内,奔赴天穹关!” …… 东楚国都。 贾和接到陈九州的书信,眉头先是微微一皱,继而,又舒缓开来。 不过,按着陈九州的意思,他是不能离开国都,要稳稳坐镇在这里。 “武程,去传令异人侯,一日之后,开始从荆江北面,佯攻乞活山。” “军师,佯攻?” “确是。这是很关键的一步,乞活山的人若是动了,陈相的大计,恐会受阻。” “军师,我这就去。” 言罢,武程急匆匆往外走去,心里只觉得,似乎东楚和徐国之间,又要爆发一场大战了。 “太尉,你刚才和御史郎,二人在嘀咕什么呢。”这时,夏琥的声音,蓦然在旁边传来。 贾和惊了惊,急忙回了身,身子躬下。 “陛下,是募兵的事情,听说出了点哗变,微臣便让御史郎去处理了。” 夏琥笑了声,径直走到前面,在凉亭里坐下。 “太尉啊,陈相不在国都,你若有事情,可直接与朕相商的。” “微臣不敢。” 贾和心底发冷,陈九州不在的这段时间,面前的小陛下,宛如个小疯子一般,见缝插针,想探出陈九州的所有计划。 当然,他不可能会说。 面前的这位皇帝,再如此这般下去,离被废也不远了。可惜,小皇帝后面的人,直到现在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太尉,朕向来是欣赏你的,过些时间,你也来做顾命大臣,如何?你现在有事情的话,不如与朕直说了吧。” “并无。”贾和面色不变。 傻子才说,若是陈九州的计划暴露出去,全盘皆输。 夏琥闷闷地起了身,不再看贾和一眼,冷冷往前走去。 贾和也懒得理会,只要兵权在手里,那么这个小皇帝,便没有办法,捣鼓出什么大的事情。 “预祝陈相大胜,班师回朝。” …… “还有多远。”陈九州冷冷抹去脸上的汗珠,这一路的穿行,密林山丛太多,以至于把整个身子都渗湿了。 “陈相,探子回报,不到五十里了。今日午时之后,必能赶到。” “好。” 陈九州松了口气,他真怕耽误了时间,无法和何通会师,这样一来,战况会很难展开。 “天穹关的地图,军参可曾让人画出来了?” “陈相,我这去问问。” 不多时,赵麟已经拿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地图,在面前的草地上铺开。 “陈相,是二门关。” 二门关,即是只有两座城门,更加难攻。 陈九州记得,他上次逃出的另一个徐国边关,似乎还是三门关的。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攻下了天穹关,这易守难攻的优势,便轮到东楚占据了。 “陈相,不若我等夹攻?” “自然要夹攻。” 二门关原本就难攻,最好的办法,只能两相夹攻。 但即便夹攻,还需要一个好的契机,让守城关的徐人,来不及首尾相应。 371 天穹关之战 徐国边境,天穹关。 正好轮值时间,两队值哨的守军,正百无聊赖地交接了番。 蓦然间—— 一个徐人小统领,一下子惊得摔倒在地,挪着两条腿,不断往后爬。 “统领,怎的了?” “楚、楚……楚人叩关!” 在场的守军,突然听到这一句,都脸色吓得发白。不久之前,便是那些楚人,一场战斗,杀了近二十万的徐军。 “真、真是楚人呐!” 此刻,在天穹关的外边,一条越来越粗的地平线,越来越近。隐隐还有投石车,井栏云梯,攻城车…… 伴随着的,楚士一声声的怒吼,震耳欲聋。 “怎的!没有任何预兆,楚人便来攻关了!” “快!五百里加急,通告各大营!” “飞书去琅琊!天呐,陛下和军师,似乎还没回徐吧。” “不要乱!稳住!”守关的大将,是徐国的一位老侯爷,听到骚动之后,见着浩浩荡荡的楚人,心底也是一惊。 这真的太快了,上一轮的战斗,明明过去还没有多久。 “这快有十几万人了吧……” “快!准备守城战!” …… 各自骑在一匹烈马上,何通与林堂并排而行,各自目光发冷。先前被徐国摆了一道,现在正是时候,只需攻下了面前的天穹关,足以告慰英灵。 “陈相到了何处。” “应当也快到了,否则的话,不会让我们立即攻关。” 林堂冷冷点头,“守关大将朱步秀,并非悍将,不过是倚老卖老的资格。” “作风如何?” “稳打稳扎。这等守关作风,若是换成其他人,或许占不到便宜。但是陈相来了,反而会成为死穴。” 何通顿了顿,继而仰头大笑,他们的那位陈相,最善于出奇兵了。 “何兄,时间不多,我等便速速攻关!” “甚好。” 二人都知道,陈九州敢发动奇袭的原因,是因为徐泊和李靖伟,都还没有回到徐国。 时不待我。 “传令三军,立即攻关!我等一鼓作气,下了敌人城头!” “我楚人乃是天军,必势不可挡!” “冲啊!” 顷刻间,十二万的楚军,顺着何通与林堂的指挥,开始各自进入战斗状态,或推动投石车,或爬上井栏……,尽皆往面前不远的天穹关,怒吼而去。 “快,滚木火油,速速准备!令,第一轮的火箭,等敌人进入二百步的距离,立即抛射。” “只需坚守两日,我徐国的援军必会赶到!到时楚人便会自行败退!” “守住啊!” “楚人已入两百步的距离,步弓手,速速抛射。” 昂—— 从天穹关的城头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交织成了箭网,朝着下方如蚂蚁般的楚士,狠狠罩了下来。 “举起排盾!”一个东楚军参,临危不惧,见着箭雨抛射,立即开口狂吼。 “呼呼——” 行进的楚军,依旧保持着一个个小方阵,方阵自四个角落开始,纷纷举起了手。 一面足以笼罩整个方阵的巨大木盾,冷冷抬了起来。 噔噔噔噔! 徐人的飞矢落下,并不能穿透巨大的木盾,仅留下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断箭,嵌在盾上。 “火箭!该死的楚人,这是哪儿来的东西!” “用火箭来射!” 昂昂—— 第二轮的火箭,落到巨大木盾之上,打起了几个火星子,却没有任何起火的迹象。 “这、这楚人,似是涂了隔火的鱼油!” “散盾!”东楚军参又是一声怒吼,数十个方阵的楚士,纷纷将木盾拆下,弃在一边。 “此战有死无生,我等破关在即,敢问列位,能否同下军功!” “杀!!” 一个个方阵的楚士,动作蓦然加快,一下子散开阵型,往城关下冲去。 守关大将朱步秀,气得老脸发白,这才还没开始,便让楚人攻到了城关之下。 “快!滚木与火油!都给本将倒下去!把楚人都砸死!烫死!” 轰!轰轰! 天穹关外,楚军的投石车,已经到了抛投的距离,不多时,便打起一坨坨染火的巨石,狠狠砸向天穹关里。 一坨巨石,刚好砸在瓮城边上。 若非是两个亲卫,誓死把朱步秀推到一边,估计要大祸临头。 抹了两把烟尘,朱步秀才惊惊乍乍地起身,再往前看,发现城头上,已经是硝烟四起,火势燃烧。 “快!派人灭火!” “另外,把城里的十万民夫,也推上城头!若有敢违令者,立即就地格杀!”喘了口大气,朱步秀怒声大吼。 丢了天穹关,那就意味着,此后徐国的南侵战略,将会彻底陷入被动。 回到朝中,同样也是个死。 只是他没想明白,这楚人的大军,怎的会突然来犯,谁给的勇气。要知道,两日之内,后方的几个徐国大营,便会全力来援。 “守住!不许乱!” “只需两日时间,楚人不战自败!我等皆是大功!” 城头上,一个个徐国军参和统领,也纷纷在旁动员,鼓舞着士气。 “该死的楚人,安敢犯我河山!” “投石车,往外抛出去!把所有楚人都砸死!” …… 陈九州带着五千人,冷冷隐匿在不远处的密林中,静静等待着时机。 372 赚开北城门 “陈相,我等是否也去攻城?”俞龙等得有些焦急,不远处的天穹关下,楚士已经杀到了城墙边,杀得热火朝天。 并非是想立军功,而是想杀徐人。当初若非是徐国相逼,北蛮人何苦过得这么惨。 “不急,继续等待。” “二位且记住,我等五千人,并非是辅战,而是主攻。主攻打开城门的奇军。” “忠勇侯那边,可是带着十几万人……他们只是辅攻?” “无错。”陈九州冷静一笑。 “我等,才是主攻。” 只要拿下天穹关,那么以后,便不会再如此被动,徐国若要再南侵,至少要比先前,困难一倍。 …… “该死的民夫,你们这些贱命,都给本将压上去!拾起武器,把楚人像猪狗一样屠了!” 朱步秀怒不可遏,拼命地怒吼着。 “切不可退!若退了!我等也是一个死字!” 城头上,伏尸越来越多,特别是新加入的民夫,不到两个时辰,足足死了二三万。但也很庆幸的,这第一波,总算是守住了,没有让楚人先登抢了城关。 “大统领,楚人退后了!” “快看,楚人退后了!” 原本一脸紧张的朱步秀,听到这一句,抬头往远方看,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后头的军士所言,原本在叩关的楚士,估计是因为伤亡太大,终究是退了一波。 “大统领威武!” “大统领打退楚人叩关,必将名扬天下。” 朱步秀听得舒服,冷然一笑,“自然的,听说那个东楚的陈九州有些本事,我看啊,倒不如让他亲自前来,与本将斗上一斗。” “本将吃过的盐,都比他吃过的水米要多,他拿什么来斗!” “哈哈哈,列位切莫大意,天色将黑,本将估计,楚人还会来攻。” 正如朱步秀所言,面前的天色,随着黄昏坠去,终究慢慢暗了下来。 约是月亮刚升上树梢,蓦然间,在天穹关下不远之处,一道道火把,一下子举了起来。 “该死!楚人想夜战么!” “挑灯,务必打退楚人!只需再过一日,我徐国的援军,便会赶来。” 朱步秀烦躁无比,但楚人挑关,莫得办法,他只能第二次,被迫守城。 指挥着关军和民夫,不断抵挡着东楚的大军。 “火箭!射塌井栏!” “啊,楚人又退了!” 不远处的火把,一下子熄去。再听不见楚人的怒吼。 朱步秀惊了惊,不敢大意,唤来两队步弓手,往远处射出一轮火箭。 在火箭的余光中,蓦然发现,这楚人哪里有退去,分明是熄了火把,静悄悄地发动着进攻。 “这些狡猾的贼子!快!莫要退!楚人要登墙了。” 被搅得疲惫不堪的徐军,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守住城关。 两扇巨大的关门,这时候已经响起了被撞击的声音。 “滚油!把滚油都从瓮城上,通通倒下去。” …… 陈九州眯着眼睛,偶尔会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 “陈相,我等什么时候才攻关,要不要与大军汇合?” “不汇合,去另外一个城门。” 天穹关的地势,是再标准不过的雄关,两个门,一前一后,南门堵敌,北门用来运送物资,以及等待援军。 却不想,这成了陈九州的机会。 “赵麟俞龙,带着人,绕到天穹关北门。” “陈相这是?” 陈九州并未回答,只是心底有些好笑,他记得很清楚,先前的那什么四龙一麟,其中的一个,便提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截杀运粮兵,然后易装,混入城中。 当然,先前的那位傻了些,又碰上他的两路运粮之法,所以大计未成,便已经含笑九泉。 但现在不一样,陈九州已经早早布置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隐藏不动的原因。绕过了天穹关,赚开城门,则徐国必败。 “走,莫要出声。” 五千人慢慢动作,跟在陈九州后面,小心地顺着天穹关的城墙,往北面绕去。 由于南门在攻关,守军的兵力原本就不多,再者注意力被吸引,又有夜色掩护,实则很难发现这五千人的踪影。 不到一个时辰,陈九州便已经带着人,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离着北城门不远,一处林子中,待看到陈九州出现。 一大队的人影,才惊喜地缓缓露出身子。 “陈相,这是徐军!”赵麟和俞龙,皆是脸色大急,急忙要抽出武器。 “别胡说。”陈九州笑了笑,“尔等再看看。” 等赵麟和俞龙近前一些,认真扫了几眼,皆是脸色激动,这哪里是什么徐军。 分明就是小统领夏昭,不过是换上了徐军的袍甲。 “陈相,早先便杀了一支运粮队,取了二三千的徐人袍甲,尽皆换上了。” “做得好。”陈九州脸色欣慰。 说实话,当初派夏昭去,他是有点担心的,不过夏昭终究要历练一番,还好,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夏昭,去赚开天穹关的北城门。” “陈相放心。” 陈九州点点头,带着五千人,将身子隐在城关之下。 不多时,城头有关兵举着火把,分辨出夏昭身上的穿着,又对了一番暗号。 北城门,便蓦然打了开来。 装满火油干草的上百辆粮车,尽数推入了城关中。 一个关军小统领,刚要拿刀挑开粮车,动作还未开始,便被身旁的夏昭,怒而举刀砍死。 “攻关!杀尽徐人!” “吼!” 嗡嗡—— 上百辆的粮车,瞬间起了火势,往南城门的方向疯狂推去。 “赵麟俞龙,速速杀入城关。”见状,陈九州立即高喊。 “杀!” 赵麟和俞龙,也纷纷杀入城关中,不时按着陈九州的吩咐,怒声高喊。 “五万东楚天军,已攻破城关!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373 攻下天穹关 “楚军破我城关了?”听见西方楚士的怒吼,朱步秀脸色大惊,待回头一看,果然发现浩浩荡荡的楚军,趁着夜色,一下子杀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楚人为何能从北门,杀入我城关!” “大统领,似是截杀我徐国运粮队!易了袍甲!” “什么!易了袍甲!怎的会有这种事情。” 朱步秀面色发白,终于想通,为什么楚军能出现在城关里。 “该死,快派人往后,堵杀楚军!” “大统领,南城门的楚人,已经又开始攻城了!人手不足啊!” 朱步秀痛苦地扶着身子,两面夹攻,若是想平定北城门的动乱,起码要分出一小半的兵力。 但如何能分,若一分,恐怕要不了多久,南城门便会被打破。 “大统领,那些楚人……杀去南城门了!” “把民夫都喊过去!堵住他们吶!” 普通的民夫,哪里是东楚虎士的对手,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多时,便大多抱头鼠窜,不敢再抵挡楚人的脚步。 “呼!呼!呼呼!” 冲车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在楚人里应外合之下,没坚持多久,轰隆一声,整个天穹关的南门,一下子被撞飞了一扇铁门。 朱步秀哆嗦着身子,仓皇地看着前后,来回涌来的楚人。他自知,这等光景之下,是没可能守得住了。 要知道,后面徐国大营的援军,估计还在半途,救无可救了。 “大统领,我等怎么办?” 几个亲卫冲来,声音心惊胆战。 朱步秀呆滞地转着头,看着面前,一幕又一幕的破关惨状,到最后,突然拾起了一把长剑,让几个亲卫没来得及阻挡,便各自割了脖子,倒在城头的血泊之中。 “楚人叩关,投降不杀!” “大将朱步秀,已经被我楚军枭首!速速投降!” 一时间,整个城关里,都是东楚虎士的怒吼之音。 “陈相,我等破了天穹关!” “天穹关破了!” 陈九州立在城关上,脸色无比欣慰,总算是破了,占了天穹关之后,接下来,该伤脑筋的,该是徐泊那边了。 “收拾残局!追剿残军!且记,天明之时,务必回返!” “诺!” …… 回徐的路上。 徐泊不时转过头,看着后方的两万多徐军,这一趟天下会盟,认真来说,他实则是大亏一场。 即便分到了魏国的一小块飞地,也没有任何意义,认真算起来,也不过二三个郡。 反而,为了追杀陈九州,损失两万多兵力。 “可恨,那陈九州如此狡猾,居然错开了同行的时间,先回南陲了,否则的话,朕这一次,势必让他死无所死!” 这并非是马后炮,原先徐泊就是这么打算,不管费尽任何代价,哪怕两万多的人都死光了,也一定要杀了陈九州。 “李靖伟,如今还有可能,追的上陈九州么?” 在旁的李靖伟,认真想了一番,冷静摇头。 “我估计,那陈九州肯定第一时间,便赶回东楚,以防途中生变。” “该死。” “报——” 两人的对话,才堪堪结束,却猛然间,被一道军报,冷冷地扇了巴掌。 捧着军报,徐泊面如死色,惊得差不多要坠马。 “陛下,这是?” “你且自己看。”徐泊咬牙切齿,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等时候,陈九州并非第一时间赶回东楚,而是绕到往西,攻取徐国的天穹关。 接过军报,李靖伟刚看了两眼。便同样惊得面色发白,“这、这陈九州安敢如何。” “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攻关了,攻下了我徐国的天穹关!李靖伟,你知道天穹关,对我徐国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李靖伟自然知道,有了天穹关,可保徐国进退两宜,使东楚一直陷入被动之中。 但眼下,天穹关被东楚抢走,两国之间的角色,便一下子调换了。 轮到徐国变为了被动,不敢再随意南下侵犯。 “该死,那朱步秀是做什么吃的!连守关都不会吗!”徐泊勃然大怒,恨不得将传信的斥候,一刀砍了。 “陛、陛下,朱统领已经殉国,我天穹关,确是被东楚攻下了。” 徐泊痛苦地揉着眼睛。 事实上,他知道这根本怪不得朱步秀,毕竟这陈九州亲自来犯,即便是他,也不敢说,能百分百地守住天穹关。 “陛下,我等往哪儿走!” 徐泊艰难叹着气,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憋屈,这大好的势头,天知道怎么又被陈九州给破了。 “绕过天穹关,再做其他的打算。” 374 小昏君要夺权 徐泊脸色极度愤怒,没有人能想到,陈九州趁着回南陲的时机,一口气占领了徐国重镇天穹关。 即便想杀人泄愤,但守关大将朱步秀,都已经殉国了。 “该死!该死!该死的陈九州!”徐泊仰头怒吼。 不用想都知道,到了现在,那位东楚的忠勇侯,肯定会带着大军,重新入驻天穹关,北拒徐国。 “陛下,情况大不妙了。” 徐国没有了屏障,以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危急。 “先回国都!对于东楚,对于陈九州,朕一刻都不想忍下去了。” “陛下,切莫乱了心绪。我有一桩好消息。” “这等时候,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李靖伟淡淡开口,“陛下,可还记得家师?” “自然记得,那位风云老人。” “无错,如今家师已经潜入东楚,潜入了那位楚帝身边,到时候,只要东楚内乱,我等立即出兵,事情或有转机。” “李靖伟,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好!”徐泊难得露出笑容,“那么这一轮,便恭候令师的好消息。但朕听说,那位东楚小皇帝,似乎是没有什么权利的。” “有没有权利,这不打紧,重要的是,只要他还是徐国皇帝,便能成为我徐国最好的棋子。” 言罢,李靖伟露出清冷的笑容。 …… 几日后。 陈九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总算赶回了楚都。 带去的八千奔狼营,加上两千北蛮营,到了现在,加起来也只剩下,拢共不到四千人了。 生死一路,活下来的皆是英雄。 “恭迎陈相回楚。” 早得知陈九州要回来的消息,不仅是街路两边的百姓,连着夏骊白寄春,还有贾和裴峰这些人,尽皆走了出来,夹道欢迎。 “有劳。”陈九州艰难挤出一丝笑容,没说出两句话,疲乏不堪的身子一歪,整个人便倒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四千的楚军将士,也再也忍不住,随着陈九州一道,尽皆摇摇晃晃起来。 哪怕赶回了南陲,也几乎是几日不休,连夜奔赴西线,配合何通与林堂,攻下了天穹关。 这刚到家,心头一松,便毫无顾忌地眩晕过去。 …… 等迷糊糊睁开眼,陈九州发现,此时的窗外,已经是朦胧的夜色。夏骊和白寄春两个人,都趴在了床边,微微酣睡起来。 陈九州面色温柔,这便是家的感觉,不管在外头多辛苦,只需回到了家,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了。 “陈九州,你、你醒了。”夏骊被陈九州的动作惊醒,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 刚说完一句,便红了眼睛。 “陈九州,你别乱动,本宫这就去请太医。” “无事的,本相就是乏累,休息了会,便无事情了。”陈九州哪里舍得,急急伸出了手,把夏骊揽在怀里。 “陈九州!你做什么,寄春妹妹还在——” “又非外人。” 顷刻间,陈九州已经把夏骊抱在了怀里,两人便静静立着,一前一后。 “陈九州,此去天下会盟,很危险吗?” “有一些。” “那、那以后我们不去了。” 陈九州神情发涩,若是不去的话,估计要被挑刺儿了,现在的东楚,还是太积弱,没法和中原那些大国对抗。 “待我东楚,真有国强民富的一日,本相便哪里都不去了,丞相也不做了,便在府邸里,和夫人生孩子。” “呸!你个不害臊的。”夏骊瞬间红了眼睛。 却哪里料到,陈九州已经走前两步,居然把门缓缓关上。 “陈、陈九州!寄春妹妹还在这里。”夏骊咬着嘴唇,脸色娇艳欲滴。 “大夫人,你没发现吗,二夫人其实早就醒了的。” 夏骊怔了怔,回头一看,发现白寄春果然也红了脸,不时悄悄抬起头,眨着好看的大眼睛。 “陈九州,你想作甚……” “本相在外,无时无刻,都在盼着与二位夫人团聚。此一刻,自然是一起大被同眠!” 不多时,在夏骊的佯怒声,以及白寄春的惊声中,房间里的油灯,一下子被吹熄了去。 …… 没等再休息一天,陈九州便急急入了皇宫。 “陈相……看起来,似乎很累。”贾和担心地发问。 “打完仗回来,再加上昨夜……本相与你这个老骡夫,说这些作甚。”陈九州匆忙转了话题,“老贾,这段时间里,楚都没有事情吧。” “大致是没有。”贾和犹豫了下,继而再度开口,“不过,龙椅上的那位,近段时间,似乎越来越古怪了。” “那小昏君,不是让他去书院了?” “去了几日,又回了。” “该死的。”陈九州怒意不休,先前夏琥要冤杀夏昭,已经算彻底触到他的逆鳞。 “他到底想做什么。” “陈相,陛下似在夺权。”贾和沉了沉声音,冷静开口。 “夺权?”陈九州有些错愕。 整个东楚,都是他的人,小昏君要怎么夺。兵权就不说了,当初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暂时重用的,都是自己人。 财政大权? 小昏君懂么?估计看都看不懂。 所以,他哪儿来的信心。 “老贾,确定么。” “不敢肯定。”贾和闭了闭眼,“但我贾文龙,善于度人心腹,陛下近来的表现,似真是在夺权。” “小昏君背后的人,查出来吗?” “那人太过古怪,即便派出了十几个黑衣组盯着,都没有任何线索,连着陛下的房事之时,都跟着了。” “哪儿来的妃子?” “已有二十余个宫娥。” 陈九州冷冷闭上眼,此刻对于夏琥,他已经失望到了极点。即便以后东楚占了南陲四州,这样的皇帝,如何能守住江山。 “贾和,你的意思?” “陈相,我只说一句……如今的东楚,在万分关键的时机,不能再起内乱。” 375 共商毒计 御书房。 即便知道陈九州回楚的消息,夏琥依然没有半分动作。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在他的心里,陈九州已经等同于敌人了。 一道人影掠来,在宫殿上匿身的两个黑衣组死士,还未来得及避身,便被一道散出的烟雾,一下子迷了去,身子歪歪斜斜地趴在横梁之上,仿佛死了一般。 “国师。”夏琥起了身,露出平静的笑容。 “且来吧,都等着你。” 夏琥难得礼貌地拱起双手,见怪不怪,拖着龙袍往前走去。拐过御书房的暗门,不多时,便走入了一方弯弯曲曲的精致石梯。 石梯两边,尽是璀璨的夜明珠。 这处御书房的密室,即便是在此十几年,夏琥都没有发现,到最后,还是面前的老人,居然一下子推了开来,发现了密室。 沿着石梯走到尽处,不多时,便出现隐隐约约的十余道人影。 每一道人影的脸上,尽是一脸萧杀的神色。 “国师,这些都是——” “甄松!甄褚之私生子!”当头的一个大汉,冷冷抱拳开口。 “莫武伟,鲁国遗臣!” “罗丰罗聪,我等是南梁死士。” “鱼头,武陵蛮遗族新族长!” “夏侯舟,南梁皇室远亲。” 夏琥听得心惊肉跳,哪里想到,会聚齐这些来自四海的人。 “这位是——” 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女子,夏琥只觉得一阵熟悉。 “鲁潇,鲁国无二的公主。”鲁潇堆出亲切笑容,“亦是陛下的莹妃。” “莹妃?是、是你!”夏琥面色大惊,一时想要转头往后跑,却被后面的老人挡住。 “陛下,切莫忘了,如今整个东楚,都在陈九州的把持之下,只有面前的这些人,能助你夺权。” “陛下,我何曾想伤害过陛下。”鲁潇捂着脸,一下子哭了起来,“若非是喜欢陛下,我如何会入宫,我把身子都给了陛下……想帮陛下对付陈九州,却偏偏还要遭到陛下猜忌。” “不若,我一死以证清白!” 鲁潇当真拿出了匕首,朝着自己小腹捅去,匕首割出淡淡的血迹,若非是那位老人挡住,恐怕真要一死证清白了。 夏琥看得心头震撼,全身涌满了愧疚,再也顾不得,走前两步,紧紧把鲁潇拥抱在怀里。 “都、都是朕不好,朕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臣妾又怎么会怪陛下,只要陛下没有事情,臣妾就放心了。” “放心,这一次,哪怕陈九州要杀你,朕,也定会护着你!” 鲁潇垂下头,冷冷的一笑。 果然,整个东楚的弱点,便是面前的这位傻子小皇帝了。 “陛下,如你所见,在场的都是陈九州的仇人。听闻陛下终于下了决心,才会齐齐赶来,助陛下夺权。” 风云老人背着手,一脸云淡风轻。 “朕,拜谢各位义士!” 连夏琥自个也不清楚,此时,他正朝着一条不归路,越走越深。 “但国师,我等并无军队,如何能夺权成功。” “敢问陛下,三日后,是东楚的什么节日?” “似是祭神节。” “那便对了。” 风云老人淡淡一笑,“东楚风俗,每年的七月中,便是祭神节,举国同庆。” 收边陲民风的影响,这四百年来,东楚都会举办些古怪的节日,比方说祭神节,到时候会各自戴着神邸面具,在楚江边上,统一放船灯,祭拜神明。 “莫非祭神节有良策?”夏琥脸色狂喜,若真能成功,那么几天之后,便轮到他真正亲政了。 “自然的,我等已经商量好了办法。到时候,陛下只需配合,必能杀死陈九州。” “陈九州一死,陛下将是东楚的千古一帝,何其壮哉!” “国师,这真能成功吗?” 夏琥还是担心,如今整个东楚的兵权,都落在陈九州手里,凭着他们几个人,连御林军都对付不了。 “放心吧陛下,大家都商量好了,到时候陈九州必死无疑。只需陛下按着我们的计划,绝对没问题。” “陛下莫非还在犹豫?”一个肥胖的男子开口,“我等都听说了,过不了两个月,那位平安王之子夏昭,便要夺走陛下的皇位了。” 这一句,终于让夏琥脸上,露出愤怒的面容。 “便与列位举事!只要夺了劝,列位以后,将是我东楚天大的功臣,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好!” 在场的人,都发出阴冷的笑容。 风云老人眯起了眼睛,嘴角也露出阴森笑意。 “陛下,已经逗留太久,御书房里还有盯梢的人,我等先回去。列位,明日的这个时辰,还请再聚。” 在场的人,包括鲁潇在内,尽是拱起了双手。 风云老人点着头,拍了拍夏琥的肩膀,示意他往上走回御书房。 待走上石梯,夏琥恍如隔世一般,不知不觉间,居然商量了一个杀死陈九州的大计。 “陛下,切莫乱说。” “朕明白的。” 风云老人笑了笑,“那最好不过,这些天的用的忘忧粉,该要加量了的。” 手一扬之后,风云老人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了御书房。 徒留那两个刚转醒的黑衣组死士,晃了晃头,又急忙垂下去看,当发现夏琥还在看书的时候,都松了口气。 忘忧粉,最大的恶果,便是让人昏迷,暂时失去记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来人,看了一晚上的书,朕累了,要马上休息。”夏琥抬起头,声音发冷。 376 祭神节,纸面具 “军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两个回报的黑衣组死士,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你们很困?”原本听着消息,贾和便有些不高兴,再看着两个死士的模样,不知觉便有了动怒。 两个黑衣组死士,惊得急忙躬身。 “贾和,让他们去吧,也累了一夜。”陈九州坐在一边,微微叹着气。 这好生奇怪,夏琥背后的人,莫非是隐形了不成。 “陈相,这定然是个高手。”贾和的眉头皱的极深,这都多久了,都猜出小皇帝背后有人,却偏偏查不出来。 “没事,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陈九州敢笃定,如今的东楚,因为小昏君的缘故,定然有外来势力掺入了其中。 该死的,东楚若是再出事,必然与小昏君有关。 “陈相,还请回府休息,再多两日,便是祭神节了。” 祭神节,和徐国的春神祭一般,都算是本国之内,比较隆重的节日。 不同的是,东楚的祭神节,多少带着鬼怪神力的意味,到时候上到国君,下到平民百姓,都要带着树纸做成的面具,祭祀一番。 “老贾,你也早些休息。” 吐出一句,陈九州揉了揉脖子,这一日,尽是被小昏君的事情,把兴致都搅了。 迎着夜色,马车一路顺畅,不多时,便已经回到了丞相府。 未走入府邸,陈九州抬起头便看见,此时的丞相府门面上,早已经挂满了喜事灯笼,红彤彤的,远远看着,煞是好看。 “陈九州!你回来了!”迈步走入,迎头便是夏骊的声音。 “夫人,二夫人。”陈九州恬着脸,忍不住回味了一番昨夜的疯狂。 在一旁的白寄春,见着陈九州的模样,也瞬间变得满脸红晕。 “陈九州,你肯定又在想什么坏事。”夏骊咬牙切齿。 我特么的…… 陈九州急忙堆上平静的神色,往前看去,发现不知何时,丞相府的院子里,挂满了一张张的纸面具。 五颜六色,各有不同。或笑或哭,或怒或悲。 陈九州只觉得脑海一阵不适。 “陈九州,你怎么了?莫非是不喜欢这些面具?” “并不是……有些乏累罢了。” 祭神节是东楚的大节日,即便是作为东楚丞相,他也没有法子不参加。 “那陈九州,你早些休息。” 不知为何,陈九州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春宵一刻的打算,只觉得心头一股莫名的烦躁。 待走前几步,还没走入内堂。 在后头,绿罗高八度的声音,便立即响了起来。 “下雨了,收衣服啊,收面具啊!” …… “所以,我们的办法是?”御书房密室,夏琥凝着脸色,看着面前的一排人影。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相当于破釜沉舟了,若是被陈九州发现,连他的皇姐,都不敢再作保。 他很担心,不得不慎重。 “陛下切莫着急。”风云老人一声淡笑,“不出意外的话,陈九州必死无疑。” “陈九州很狡猾……朕怕一着不慎,陈九州又不死,定会惹上大祸。” “陛下还不知么,你现在已经是大祸临头了。我估摸着过了祭神节,陈九州便会在朝堂上,提出另立新君的事情。” “陛下,朝中的那些人,可不见得会反对。” “他们哪里会反对,都是陈九州的走狗。”夏琥咬着牙,“朕的江山,岂能拱手让人!” “这便是了。”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淡笑出声,若是面前的这位东楚小皇帝聪明一些,哪里会上当。 天下人都清楚,陈九州一死,则东楚大乱。东楚大乱,那便离着亡国之祸,也不远了。 可笑着小皇帝,还在为虎作伥。 “朕,这次誓杀陈九州!”夏琥白净的脸上,终于涌起了疯狂之色。 “列位,便请说下计划。” 风云老人似笑非笑,难得缓了口气。 当初广陵城一战,门下五个底子四龙一麟,一下便死了四个,最疼爱的小弟子李靖伟,为了逃过罪责,只能自割成为阉人。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陈九州所赐。 该结束了。 “老师,这法子你觉得如何?”夏琥转过脸,满是凶戾。 杀死陈九州的连环计,风云老人早已经知晓,并无太大的兴致,再听一遍,只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切记,那一日的计划,你是重中之重,须小心行事。” “放心,朕恨不得立即杀了陈九州!” “方消心头大恨!” “此等国之奸相,早该被除了!” 在场的人,尽皆露出疯狂而压抑的笑容,对于东楚的这位小皇帝,他们现在很满意。 “陛下,夜深了,不如让臣妾侍寝一番。”鲁潇堆上媚态,如花蛇一般,贴上夏琥的身子。 夏琥面色狂喜,急不可耐地抬头。 “老师,给朕一柱香的时间。” 风云老人淡淡点头,带着余下的人手,慢慢消失在密室前方。 不多时,密室里便响起了阵阵呢喃之声。 377 状若疯狂 半柱香后,夏琥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密室。待风云老人故技重施,潜伏在梁上的两个黑衣组死士,慢慢重新恢复了神智。 风云老人迅速隐去,却没有发现,其中的一个黑衣组死士,双目之间,满是清冷的光芒。 …… 只睡了三个时辰,陈九州便沉默地走出了房,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上,眼神有些发疼。 “陈九州。” 没想到,有婢女去禀报了之后,夏骊便立即跟着起了身,走到陈九州身边,也微微坐下。 “这夜深了,夫人还不入睡。” “你不是也没睡。”夏骊努着嘴,想了一下,又回身走去厨房,不多时,便端了几个小菜,和一壶温酒过来。 “怎么,夫人……要喝酒?” “陈九州,你别藏着了,这还没老呢,苦的满脸都是皱纹了。” 陈九州无奈一笑,索性取了酒壶,倒了两杯,在夜色与凉风之中,和夏骊慢慢对饮起来。 “陈九州,本宫问你,那会你被刺杀没死,是不是真的怕了,想离开东楚了?” “是。”陈九州笑道,“那会是真的怕,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会被人杀死。” “那你还留下来。” “明知故问,本相不忍,夫人会跳入南梁的火坑。” “你明明是眷恋丞相之位。”夏骊顶着嘴,声音却越来越小,明显没有底气。 她是明白的,那会的东楚,已经跟亡国没有两样,陈九州要离开,其实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遥想本相,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整个东楚江山,继而厚积薄发,灭南梁,拒徐国,方有今日东楚的威势。” 闭了闭眼,陈九州又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所做的一切,实则都是在这对姐妹,偏偏小昏君,却永远不会理解。 联合外人,祸乱朝纲。 直至将整个东楚,置于危险之中。 “陈九州,本宫知道……外头的百姓,将士,都会皇弟不满,反而对族弟夏昭,却颇有期待。” 说着说着,夏骊垂下了头。 “夫人怎么想。”陈九州苦笑,小昏君的行事,早已经不得人心了。 “陈九州,本宫便听你的。本宫也明白,你扶的并非是皇弟,而是整个东楚江山。” 这一句,让陈九州脸色蓦然一惊,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子顿悟。 确实,他要扶的,并非是夏琥,而是整个东楚江山。 “本宫只希望你,到时候网开一面,莫要杀了皇弟,封他一个小公侯吧。” 夏骊语气哽咽,又倒了两杯酒,和陈九州两人,各自抬头喝尽。 “明日起,本宫会把夏昭迁入族谱,认为内弟,如此,也算多了一分名正言顺。” “东楚四百年基业,切不可出现任何问题。” 陈九州微微叹气,他知道,夏骊的心底,定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再怎么说,和夏琥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血浓于水。 奈何夏琥太不争气,若非是他一直看着,早些时候,便成了卖国小昏君了。 “陈九州,且按着你的意思去做。”夏骊闭了闭眼,“祭神节的时候,本宫会带着寄春,去楚都外的行宫暂居。” “明白了。” “夫人,同饮。” 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陈九州明显看见,夏骊的双眼,早已经一片通红。 …… 东楚皇宫。 在两个太监的引路下,夏琥正一脸兴奋的,往寝宫走去。 却只走到半途,两个引路的小太监,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刘总管在前方跪着。”小太监垂头颤声。 “又是这个老不死的,他想做甚!”夏琥极度不满,推开太监,便怒气冲冲地踏步往前。 果不其然,面前的御道上,老太监刘总管,摘了坊帽,匍匐着身子跪下,似乎隐隐发颤。 “老不死的,你又闹什么!”夏琥勃然大怒,抬起腿,不多问一句,便冷冷踹了下去。 “你早该死了!是仗着服侍朕十几年,便无法无天了。” “老奴……不敢。”刘总管急忙爬回身子,再度跪下。 “还有你不敢的?老匹夫!不过是陈九州的走狗!朕这些年,都被你这个老阉人糊弄了!” “老奴都是为了陛下。” “死阉人!你且多说一句,朕踢烂你的嘴!这还不够,等会朕便去净身房,把你的宝贝也拿了,剁了喂狗!” “你这一辈子!都是不完整的老阉人!” 跪在地上的刘总管,抖如筛糠,却还不敢退去。 “陛、陛下,莫要再听信他人的话,东楚江山能有今日,都是陈相打下来的。陛下须好好听陈相的话,正社稷,清奸佞,他日亲政之时,方能万民归心。” “去死吧!”夏琥听到陈九州的名字,更加动怒,直接抢了旁边太监的灯笼,剥了木杆,便朝着刘总管打下去。 不多时,刘总管便满身是血,却还颤颤巍巍地跪在中间,不肯退让。 “陛下……听老奴一言吧。”刘总管抬起头,嘴里咳出泊泊的血水。 “老阉人安敢如此!来人,取刀来!朕要刀!” 两个小太监不敢动,只能跟着刘总管,一同跪了下来。 “反了,都反了!” “朕打死你们!” “陛下,切莫被人蒙蔽,再听、听老奴——” 一句话未能说完,满头苍乱白发的刘总管,终究倒在了御道上,身子下,满是泊泊的血水。 两只颤栗的手,想往前再伸一下,试图再劝。 “滚!死阉人!朕现在便去净身房,烧了你的宝贝!” 夏琥怒不可笑消,抬腿踢飞刘总管的手,继而,才冷冷迈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整个皇宫,蓦的一下子暗沉下来。 待夏琥走远,两个小太监才惊惊乍乍地起了身,背着奄奄一息的刘总管,往太医院狂奔。 378 只能废帝 清晨,第一缕曙光刚落下。陈九州便带着贾和,步入了东楚皇宫之中。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发现十余个太监,拥成一团,各自打着包袱,似是要离开。 “贾和,这是怎么回事?”陈九州怔了怔。 内心里,对于东楚皇宫的太监,他是带着亲切的,至少,比小昏君要亲切得多。 “陈相,刚听说了,昨夜刘总管苦劝陛下,被打成了重伤,连……净身房里的宝贝,也被陛下一生气,扔到了御湖里。” “刘总管心神哀顿,怕是不想再留在皇宫了吧。” 陈九州脸色动怒,没有丝毫犹豫,便直直往前走去。 “陈相。” “陈相,呜呜呜。” “我等拜别陈相。” “恐刘总管回乡无人照顾,便一起同去。” 几个小太监双目通红,见了陈九州,立即跪伏在地。 “且起。” 陈九州心头发涩,刘总管他是知道的,服侍夏家三代帝王,却不曾想,落到这个下场。 如宫里的太监,最在乎的,莫过于净身房的宝贝,只等告老还乡之时取出,方能算完整之身。 下一世,也无需再受这般的人间之苦。 可没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被夏琥直接扔到了湖里。 “陈、陈相,咳咳。”老轿子里,刘总管声音嘶哑,好不容易挣扎着,才伸出了手。 陈九州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为了劝谏夏琥,刘总管一次一次,被打得如此凄惨。 “我虽是奴才之身,但实不忍看陛下一错再错……故而,昨日才想着苦劝,咳咳。” “陈相,老奴无错吧,呜呜呜。” 刘总管眼睛发红,已逾天年的年纪,像个孩子一般,哭出了声音。 “你无错。”陈九州咬着牙,“错的,是那个小昏君。” “贾和,通报下去,便说是本相的意思,在楚都外给刘总管和几位天使,立一处宅子庄园,每月自有俸禄。”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办。”贾和拱手,急步往后走去。 “陈相,这使不得,我等只是阉人。”刘总管脸色大惊,急忙想劝阻。 “使得,在本相看来,尔等同样是东楚的功臣。” “本相行事,有功即赏,绝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十余个太监,尽皆跪在御道上,泣不成声。 “刘总管,且先好生休息,待本相有了时间,便会去拜访一番。” “多、多谢陈相。” 陈九州点点头,转过身,却已经是满脸萧杀。迈起脚步,便往金銮殿的方向,沉沉踏去。 入了殿,还没等夏琥开口,他便几步小跑,攥着夏琥的龙袍,冷冷掀了下来。 “陈九州,你好大胆!”夏琥面色吃惊,死死昂着头颅。 “你喊我什么?” “陈九州,你莫不是这个名字?”夏琥从地上爬起,神情愤恨无比。 “好,好。”陈九州露出冷笑,“不知何时起,你我便已经像仇人一样。” “本相教不了你了,当真教不了了。” “来人,宣夏昭入殿!” “朕看谁敢!”这一次,夏琥寸步不让,“朕不怕你,这东楚江山,都是我夏家的,都是朕的!” “告诉本相,你哪里来的底气!”陈九州咬着牙,揪着夏琥的龙袍。 如果说先前还有一丝疑虑,那么现在,疑虑全无。 他要废帝!废了夏琥! “因为朕姓夏!而你陈九州,不过是东楚之相。” 陈九州面色一顿,冷冷闭上眼睛。 满朝的文武,皆是噤若寒蝉,料想不到,这小昏君今日,居然大胆如斯。 睁开眼。 陈九州笑了起来。 “祭神节一过,你自行退位吧,若不退,本相有的是法子,让你坐不稳江山。” “逆贼!奸相!”夏琥又气又怒,即便知道这个结果,但现在陈九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他实则还是破了防。 “退朝。” 陈九州拂起袍袖,在场的文武百官,尽皆跟在陈九州后面走出了金銮殿。 并没有人留下,一个也没有。 只剩下孤零零的夏琥,和一些宫娥太监。 “逆贼!都是逆贼!”夏琥状若疯狂,将面前的御桌,龙帐,尽皆推翻。 最后还持剑,连着砍伤了两个宫娥。 …… “陈相,为何不直接逼宫,我怕夜长梦多。”贾和声音发沉。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 小昏君的后面,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 “昨日高堂贯应该是探到了一些,那人用的是忘忧粉,此毒能使人暂时麻痹,失去记忆,怪不得多日都查探不出了。” “这样一个高手,又怎会留在陛下的身边?” “只能是仇人了。”陈九州叹着气。 他原先就知道,整个东楚,不管是定边大将,还是如贾和这样的谋士军师,都是铁板一块,唯一的缺口,只能是夏琥这个昏君。 果不其然,一着不慎,便让人渗入了。 前有奸妃,现在又多了个不知名的幕僚。若是再不出手,这东楚要不了多久,将会彻底陷入绝境。 “明日便是祭神节,若是此时逼宫,恐怕会让东楚几千万的子民,心生疑惑,若是再被人加以利用,情况会变得很糟。” 若是有可能,他巴不得立即休了那个小昏君。 379 君臣一心? 翌日,清晨。 晨曦还没退散,楚都的大街小巷,已经是一片欢舞的景象。 陈九州微微皱眉,经过院子的时候,取了一方纸面具,拿在手里。 这几日,按着夏骊说的,已经早早带着白寄春,去了楚都外的行宫。 “陈相。”丞相府外,早已经恭候的左龙,以及高堂贯两人,沉沉踏着脚步走来。 “小昏君呢。” “先前黑衣组的人来报,已经穿了正装,碍于国体,文武百官也早早去了皇宫,等候祭天的时辰。” “御林军那边,没问题吧?” “陈相放心,都是自家人,而且,赵麟的奔狼营,也去了中门外值守。” 陈九州松了口气,不用猜都知道,小昏君肯定要借着这最后的机会,两三日的祭神节,想着反戈一击。 “陈相,万分小心。”左龙在旁,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即便像他这样的莽汉,都嗅出了恶兆的味道。 “无事,随我入宫。” …… 长长的皇宫内道,一架马车驶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中门。再经由中门,继续往皇宫奔去。 内道上的宫墙,隐秘的城头,一排人影冷冷而立。 “陈九州的车驾?” 说话的,是一个前南梁的小统领,声音里,满是萧杀之气。 “再等等。”在旁边,鲁潇半眯起眼睛,“陈九州狡猾无比,从昨日的事情来看,他或许生疑了。” “你的意思是?” 鲁潇冷笑两声,扬起纤纤玉手,指着皇宫的方向,此时,一架略微老旧的马车,正缓缓驶来。 “狡兔三窟。” 正如鲁潇所言,这时,此架略微老旧的马车上,透过车窗,果然,陈九州的人影,便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是陈九州。”鲁潇第一个咬牙。 她猜的并没有错,陈九州果然猜到了什么,才会布下此等疑阵。 “怎办?” 在场的人,都尽皆回头,看着后方的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老人,须发皆白了去,正眯起眼睛,也死死盯着那辆急奔的旧马车。 按着计划,他们原先想在皇宫内道里,让陈九州中了忘忧粉,尔后在皇宫的祭礼上,小皇帝夏琥的行动,才能更加有把握。 但现在,陈九州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老师,我等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老师,陈九州已经远了。” “让他走。”风云老人冷冷吐出三字,“此时若出手,不能成功的话,只会打草惊蛇。” “让他走。” “老师,若让陈九州入了皇宫,那个东楚的小皇帝,恐会露出马脚。” 风云老人沉着脸,“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告诫多次。放心吧,那小皇帝比起我们,更巴不得陈九州死,巴不得整个东楚朝堂,重新换一片天。” 在场的鲁潇等人,面色顿了顿之后,难得露出了喜色。 确实,东楚的这位小昏君,已经像小疯子一样,听从他们摆布了。 “戴上纸面具。” 一排人影,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尽皆戴上了纸面具,随后,一下子消失在宫墙之上。 …… “陈相,到了。” 破马车上,陈九州的身影,冷冷踏了出来,刚踏稳,便开始四顾周围的光景。 和料想的一样,因为祭神节的到来,整个东楚皇宫,已经陷入一场空前的热闹之中。 在场的不少百官,虽然都知道废帝的事情,但这等场合,只要夏琥还是皇帝,便都会履行职责,并未有太多的不满。 “陈相来了!” “列位,是陈相来了。” 不少人看到陈九州走来,尽皆露出笑容。整个东楚,若公正来说,真正的擎天柱,只有陈九州一个。 “我等拜见陈相。” 陈九州笑了笑,示意了声,继续往前走去。 夏琥抬起头,远远便看见了陈九州的人影,并未有任何动作。直到有几个老臣劝谏了几番,才有些不耐地起了身子,走到陈九州面前,见了个礼。 陈九州仿若未见,继续往前走去,只把晾在一边的夏琥,差点气得当场发飙。 “陈相已到,吉时已到。” “陛下,我东楚的祭神节,该开始祭天了。” 告礼的老臣,急忙拱手开口。 夏琥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巨大的铜鼎前,接过告礼老臣递来的三柱大香。 “第一柱,佑我东楚来年,风调雨顺。” “第二柱,佑我东楚兵事大吉。” “第三柱,佑我东楚君臣一心,国运昌隆。” 夏琥冷冷一笑。 什么狗屁君臣一心,陈九州这个奸相,早该死了的! 380 祭神巡 “礼毕——” 偌大的御道上,告礼老臣拖出长长的一句。 呼呼! 宫墙外的百姓,早已经迫不及待,戴起纸面具,开始放着鞭炮,锣鼓震天。 “取酒。” 十余个宫娥战战兢兢地走来,各自的手里,捧着酒壶与酒盅,躬着身子,停在夏琥面前。 按照祭神节的规矩,在场的文武百官,都要共饮一杯,谨愿祭神节成功。 捧着酒杯,夏琥有些担心。 当初陈九州在徐国之时,一场春神祭,便是因为酒水的问题,使得国君徐豹身死。整个春神祭也成了笑话。 他害怕陈九州,不会同饮。 毕竟这酒水里,当真是有毒药。当然,是很巧妙的毒药,即便试酒的太监,都是陈九州的人,两个时辰之内,也不会有任何症状。 不多时,试酒的太监便已经端起了酒杯,一口饮尽了酒水。立在大好的天色中,啧巴啧巴嘴后,并无发现任何问题。 鱼贯走入的宫娥,不断将酒杯递到各个大臣面前。 “我等同饮!” 夏琥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九州的方向,待看到陈九州当真举起酒杯的时候,整个脸庞,不由得一下子涨红。 为免被试酒查出,毒药虽然不至死,但绝对能让人乱了心神。 喝吧,都喝下去。 整个东楚朝堂,早该死了。 不对,陈九州举着酒杯,还没喝? 夏琥惊了惊,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果然,这个该死的奸相,还是疑心很重。 “陈相,先前朕若有怠慢,还请勿怪。朕敬你。” 夏琥颤了颤手,高举起酒杯。 陈九州转过头,冷冷看了一眼,并未说话。 在场的百官,也不由得停下动作,疑惑地看了过来。 陈九州不喝的话,他们哪里敢喝。 “陈相这是何意。今日是我东楚的祭神节,若有事情,且明日再谈。” “有毒。”陈九州吐出二字,直直看着夏琥。 “胡说,哪儿来的毒。”夏琥蓦然变色,死死咬着牙关,“朕早知道,尔等这些人,尽是看不起朕。” “有毒?哪儿来的毒!” “朕便多喝几壶,好让陈相无话可说!” 夏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一样,胡乱抢了两壶酒,便往嘴里灌去,不多时,便把整件龙袍打湿。 在场的太监宫娥,尽皆低头不敢相劝,唯恐这个皇帝又突然生气,抽刀杀人。 “敢问陈相,哪儿来的毒!” “说笑而已。” 陈九州眯起眼睛,冷冷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在场的文武百官,顿了顿后,也跟着仰起头,把酒喝下肚子。 按着他们的想法,哪怕小昏君再胡闹,总不能毒死这么多的文武大臣吧。 “祭神巡——” 告礼老臣抹了抹额头的汗,急忙再度开口。 祭神巡是祭神节的最后一步,若放在以前,是要绕着整个楚都走一圈的,至少要差不多一夜的时间。 但现在,已经精简了很多,只需要戴着纸面具,走出皇宫外,到了城门之处,再回返便算祈了愿。 “祭神巡,告慰天上列位仙班,我东楚万民有心,祈愿上苍,降福于东楚大地。” 浩浩荡荡的御林军,萧杀地握起长戟,在前方开路。 随即是小皇帝夏琥,以及皇室宗亲。由于几个藩王几乎死绝,只剩下夏构,带着儿子夏玖和夏昭,跟在一旁。 再往后,便是陈九州和诸多百官。 “戴面,起行。” “上苍可见,我东楚万民有心。” 戴纸面具的原因,便更简单了,只是让所谓的上苍,觉得“孺子可教”,求个心安罢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人群,至少有数千人,终于出了皇宫,转行走到大街上。 又有不少百姓跟在后头,尽皆戴着纸面具,跟着手舞足蹈。 “陈相……为何不说话。”冯胡靠近两步,抬起头,有些古怪地看着,面前戴上纸面具的陈九州。 “冯大人,等会小心一些。” “陈相此话怎讲——” 还没等冯胡再说两句,陈九州的人影,已经直直往前走去。不多时,便在几个御林军的护送下,消失在了欢闹的人群之中。 …… 楚都郊外。 夏骊沉默地抬起头,注目着远方欢舞之象。 “姐姐,莫不是也想跟着热闹。” 在行宫里,虽然也有祭祀,但比起楚都那边,终归要清冷的多。 白寄春以为,夏骊或许是想与民同乐。 “并不是,本宫在担心。” “担心什么,是陈九州吗?” 夏骊垂下头,“担心皇弟,受人蒙蔽,会做出危害国体的事情……他哪里斗得过陈九州。不过这样也好,我东楚四百年基业,一百年的磨难,不能再等了。” 白寄春隐隐听得明白。 这东楚,好像又要变天了。 “我们的夫君,是天下间最厉害的人,这一次也不例外,姐姐便放心吧。”白寄春急忙宽慰道。 到了现在,她已经彻底放开了心,把自己当成丞相府的一份子。 夏骊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缓缓叹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 楚都里的迎春楼。 晏小秋并没有参加祭神巡,反而紧皱眉头,也同样猜出了什么。许久,似是想通了一般,才慢慢笑了起来。 “老裴,你还在选姑娘呢?”转过头,晏小秋佯怒道。 裴峰讪笑着收回动作。 “姑奶奶,你不知道,是陈相让我等在这里,等着军令的。” “军令一来,我便要杀出去。” 381 萧杀的风云老人 祭神巡的队伍,行到城门处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的时辰。 夏琥抱着肚子,只觉得一阵阵的绞痛,脸色逐渐惨白。 他记得那位老师说过,不过是些忘忧散,即便喝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大碍。 却哪知,现在这般痛苦。 仿若有人拿着刀,胡乱割着他的肚子。 嘭。 夏琥再也坚持不住,嚎啕一声,呕出几口血后,整个人摔倒在地。 有御林军刚要去扶。 却发现,不知何时,城门附近,已经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往年的时候,我等不走西城门的啊?” “大家都是跟着陛下走的……” 夏琥咬着牙,想开口再说两句,却又是几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龙袍。 自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痛楚。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当初说好的,哪怕喝下了毒酒,也会有人送来解药。 “解药,解药呢?”夏琥脸色泛白,双眼鼓起,像个疯子一般,四处跑着,大喊大叫。 只有几个忠诚的太监,紧紧护着他。 余下的,都随着雾气的侵入,一下子变得大乱。 “保护陈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几个戴着纸面具的御林军,迅速冲到陈九州面前。 刚贴近,便冷冷举起了手里的朴刀。 “陈九州,去死吧!” 四五柄朴刀,眼看着就要捅烂陈九州的肚腹,却突然异变突生,陈九州抬手而起,一个手刀斩下。 四五柄朴刀,立即断成了几截。 “陈九州会武功?” “他不是陈九州!” 四五个人影迅速跃后,不多时又隐入了浓雾之中。 高堂贯摘下纸面具,又撕脱脸上的易容,冷冷开口。 “陈相有令,所有人等,扶着墙退到皇宫边上,城墙之上,自然会有人掩护。” 高堂贯的这一句,顿时让许多文武百官,已经东楚百姓,纷纷扶着城墙,往皇宫位置退去。 嗒嗒嗒。 一队又一队的奔狼营楚士,冷冷出现在城墙上,举起短弩,辨着城墙下的人影。 “楚人摘下面具!” 一阵阵的纸面具,瞬间被抛到街路上,不多时,便堆了密密麻麻的一摞又一摞。 “老师,你在何处,毒药……似是很痛,快给朕解药啊!” 小昏君夏琥,还像个疯子一般,冲着四方大喊。 最后的塔楼前,风云老人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么精心布置的杀局,一下子让陈九州破了。 还让他们这些人,彻底陷入了困境。 不远处,越来越多的楚士,已经围杀过来。 “老师,我等怎办!” 在下方,不时传来那些同谋者的声音,风云老人仿若未闻。 他现在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枉活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一个年轻人给摆了道。 “老师啊!” 同谋者惨呼的声音,越来越弱。 风云老人冷冷走下塔楼,有几个眼尖的楚士,正抬了弩箭,还未射过去—— 便仿佛被一阵烈风掀飞一般,狼狈地翻下了城墙,不知死活。 “这是何人?” 酒楼过道上。 陈九州皱起眉头。 在他的身边,不仅有贾和,还有左龙以及一众死士。 “我陈九州,何时得罪了这般人物。莫非是国仇?南梁,抑或是徐国。” 陈九州深深知道,这天下二十州,定然有不少了不得的隐士,不屑于现身世间罢了。 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宛若飞仙的老人,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一番。 “陈相小心!那老人发现我等了!” 左龙惊声大喊,迅速搭弓捻箭,连射三支金箭,在阳光中辉映出阵阵奕奕的神采。 铛铛铛。 却不料,那位掠在瓦顶上的老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古朴的木杖。 连着横扫几次,便将三支金箭化开。 “保护陈相退后!”左龙咬着牙,再度把手伸向箭壶,连取几枚金箭,迅速搭了上去。 “你便是金弓将。”风云老人淡笑,没有半分退意,继续往前踏来。 “吾弟,与我同在。”左龙冷着脸,仅有的一只眼睛迸发出精光。 “崩弦——” 五支金箭,瞬间便射透出去,隐隐带着撕裂空气的枭声。 风云老人挥起木杖,挥了几下,冷不丁顿住身子,眯起眼睛垂头一看。 发现一支金箭,已经洞入他的右肩。 “五崩弦,崩了六箭,了不得。” 将洞穿肩膀的金箭冷冷拔出,风云老人如无事人一般,继续走来。不多时,便掠到了左龙面前。 没等左龙抽出短刀,一个杖头抡下。 左龙咳着血,整个人倒飞出几十步外。他从未想过,这天下间,有如此可怕的人。 “左兄!”高堂贯倒提长剑,踏着楼板跃上,一记弹剑,将风云老人逼得退开。 “贯兄小心。”左龙咳了两声,想再度用弓,却发现全身的力气,仿若被抽干了一般。 不远处,陈九州冷冷回头,面色上满是清冷。 “陈相,先退。”贾和惊声道。 “贾和,告诉本相,裴峰那老小子呢!” “应当快来了。” 贾和的声音刚落—— 蓦然间,前方的街路上,传来了烈马奔袭的声音,一马当先的,赫然就是裴峰。 赤了上身,提着白缨枪便怒吼着冲来。 “陈相,裴峰来了!” 浓雾之中,一骑又一骑的重骑兵,尽皆露出了面目,拨开人群,萧杀地往前冲来。 即便是风云老人,见着这番光景,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382 我陈九州,请先生赴死 “休伤我家丞相!” “崩楼!” 裴峰怒吼一声,百余匹重骑,齐齐发起冲锋,仿佛电光火石之间,便撞塌了小酒楼的梁柱。 轰隆隆—— 四处烟尘弥漫。 “陈相,走!”高堂贯一剑削出,逼退了风云老人之后,急忙扶起地上的左龙,低喝着往前狂奔。 陈九州咬着牙,在几个死士的护卫下,和贾和两人,纷纷离开酒楼崩塌的范围。 烟尘里。 风云老人一杖打碎了塌下的巨梁,冷冷挺直身子,目光追寻着陈九州的方向。 可惜尘烟太大,一时并无所获。 嘭—— 杖头再度抬起,重重一打,一头奔袭杀来的重骑,连人带马,往前滑了几十余步,才堪堪顿住身子。 只是那重骑马,身下血流如注,再也站不起。 “围杀!” 裴峰怒吼连连,一个跃马踏落,手里的白缨枪往风云老人戳去。 风云老人冷然回头,横扫一杖,将白缨枪荡开。 昂—— 裴峰胯下的重骑马,半个身子歪去,若非是他拼命勒住缰绳,必然是坠马的下场。 “十枪!” 十匹重骑马,踏着烟尘再度杀来,十个重骑兵交叉刺出马枪。 风云老人大怒,起身踏到枪杆之上,扬腿一点,便将一头重骑马踢飞。 人与马皆倒在街路之上,鲜血泊泊。 “这是什么怪物。”陈九州睚眦欲裂。 每一个东楚重骑兵,都是他的心血,即便发展到了现在,整个东楚,也拢共才五千个重骑。 “隐人。” “弩士何在!” “陈相,弩士在剿杀其他叛贼……啊,他们过来了!” 陈九州惊喜抬头,果然,发现街路四周,一队又一队的东楚弩士,举起了手里的短弩,瞄准场中的风云老人。 “射死他!”赵麟当机立断,没有任何废话。 以十面埋伏之阵,数不清的弩矢,往风云老人迅速透射而去。 铛铛铛! 风云老人恼怒地拂起袍袖,将一枚枚弩矢打落。短时之间,居然无法奈何。 “我特么!这还有没有天理!”陈九州直接骂娘,穿越而来,他以为这个世界,像裴峰这种,估计是武力天花板了。 没想到,居然遇到这么一个怪物。 重骑掠阵,弩士十面埋伏,都没法杀死。 “贾和,再派人手。”陈九州冷着脸,若是让这个老头逃走,以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祸事。 “陈相放心,御林军那边,也很快赶来。” 陈九州沉沉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那小昏君呢?” 当初他便猜出,祭神节极有可能会做文章,避免意外,早早让那些文武百官吃了黑衣组研发的解毒汤。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高堂贯没有中毒的原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至于那小昏君,陈九州原本便不想理的,都想着要弑杀整个朝堂的人了,还留着做什么。 “有御林军冒死,送他回返了太医院。” 陈九州默默叹了口气,“看他命数吧,左右这一轮,他也当不成皇帝了。” “小心!陈相。” “立盾!” 没有人想到,那位风云老人,居然手抓了一把弩矢,辨出了陈九州的方向,便冷冷洒了过来。 上百个御林军急忙立起虎牌盾,但即便如此,在弩矢的巨大力量之下,还是被震飞了七八人。 “速速围杀!” “此乃天下第一大贼!” 在赵麟的怒喝之下,越来越多的楚士,匆匆围了过来。亦有不少好胆的楚人百姓,也不甘示弱,拿着木弓,也跟着朝风云老人射去。 迫于无奈,赵麟只能让人把那些百姓劝走。 面前的这个老人,着实过于危险。 “杀啊!” 一队提刀的楚士,率先发起攻杀。随后是巨盾兵,弩士和长弓手。裴峰带着重骑,不时绕到侧边,朝着风云老人,狠狠戳去。 虽然说这般围杀,是有些拉人话柄,但面前的老人,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咳咳——” 不知多久,场中的风云老人,终于后背被劈了一刀,整个身子剧烈晃了一下,嘴巴咳出血来。 在他的面前,同样有着上百具的尸体。 手里的那柄不知质地的木杖,也有了浅浅的裂痕。 风云老人抬起头,冷冷看着前方,发现不远处的陈九州,已经处在层层的保护之下。 脸上极其艰难地吁出一口气。 此时,他已然生出了退意。 “陈九州,尔的狗命,来日定会来取!” “你取得了吗!你走不得!”陈九州冷着脸,第一次如此害怕一个人。 若是这个老头当初大胆一些,不做那么多的阴谋诡计,趁他不备直接出手,有很大的可能会把他杀死。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陷入这般的危险之中。 风云老人狞笑一声,身子一轻,便往半空掠去。 “铁网!”陈九州扬手怒指。 轰隆隆。 一张铁网瞬间压了下来,风云老人脸色蓦然大惊,哪里想到有这一出,不多时,便被铁网笼罩住,挥动杖头的动作,也越来越吃力。 “陈九州,你一向如此,便只会这些阴谋诡计。” “别说本相,你自个也是。今日你若不死,我东楚则不安。” “我陈九州,请先生赴死!” “请先生赴死!!”铁网罩下,边上的所有楚士,尽皆怒声高吼。 383 请鲁姑娘上路 “先生觉得我东楚,孱弱不堪,可来去无踪。”陈九州冷冷立在楼台上,声音发沉。 “但这一回,先生错了。先生,便请死在我东楚的铁刀之下。” “我等,恭送先生赴死。” “吼!” 被铁网罩住的风云老人,怒声连连,不断用杖头打碎铁网,试图逃走。 “杀——” 裴峰骑马而来,长枪所指,极准地戳入风云老人的胸膛。 一道血花迸溅,染红了铁网。 亦在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愤怒地从铁网破口里伸出,顺势抓住裴峰胯下的马。 用力一扯。 昂—— 重骑马仓皇坠地,连马头都摔断。 “杀了他!” 无数楚士再度涌来,用长戟与枪矛朝着铁网里的风云老人,狠狠戳去。 一声声怒吼,响彻了整个楚都街道。 陈九州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色,有夕阳如血,染红了东楚的远处的江山。 “陈相,此獠已经诛杀!” 不知何时,在场的楚士,尽是纷纷半跪。 陈九州垂下目光,铁网里的风云老人,已经血肉模糊,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管如何,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麟,带人去剿杀其余的贼党,若遇,就地格杀。” “陈相放心。” 赵麟呼唤了声,带着麾下的奔狼营,匆匆往前赶去。 陈九州闭了闭眼,艰难挥了挥手,“去几个人,把贼党的尸首收拢一处,尽皆火化。” …… 楚都里,祭神节的气氛,由于乱党的出现,此时已经全无。仅剩下的,是战战兢兢的百姓,纷纷关门闭户,只得乱党平息,再出门行走。 “开门!快开门!”鲁潇一条手臂渗血,摇着一户人家的院门。 “快开门啊,奴家并非乱党,奴家只想避祸。” 这户人家,死死抓着棍棒,并未开门。 在后头,鲁潇已经隐隐听得见,马蹄奔袭踏地的声音,不得已,她匆匆往前跑,又跑到另一户人家前。 “开门,让奴家进去避难。” “滚!”门后面,传出一个男子粗重的喝骂。 鲁潇不怒反笑,急忙露出小半个肩膀,“你让奴家进去,奴家今夜陪你,好不好啊。” 门后面的男子,许久没有说话。 正当鲁潇又要开口—— “滚开!不然我喊官了!” 鲁潇面色大惊,抱着受伤的手臂,骂了两句,匆忙沿着街路,往前继续狂奔。 这一次算是彻底栽了,没想到被陈九州反将一军,这么多日的计划,彻底毁于一旦。 “陈九州,陈九州,我要杀了你!” 嘭。 鲁潇喊了两声,蓦然撞到一个人影之上,待她急忙抬头,整个人惊得无以复加。 在她的面前,赫然是十余个人影,为首的,撞翻她的,正是陈九州身边的高手死士,那位高堂贯。 而陈九州此时,也正在人群中间,垂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是陈相?快,后面有乱党在杀人,奴家好不容易才逃得过来。” “你们过去啊!陈相,奴家好害怕。” 陈九州一动不动,在场的人,也一动不动。 “知道么,当初你躲在御书房那里,本相的人,早就发现你了。”陈九州冷笑。 “本相原来还想着,这祸害东楚的奸妃,到底何许人也。现在,大概是明白了。” “陈相在说什么,那边有乱当杀人了……陈相,你抱抱我,奴家好害怕。” “闭嘴吧。”陈九州冷冷一笑。 “本相该喊你莹妃,还是该喊你鲁潇呢?” 这一句,终于让鲁潇蓦然变色,抱着的受伤手臂,不知觉,似是有更多的血,渗了出来。 “陈相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鲁潇急忙抬头,再度堆出害怕的神色。 “你听得懂。”陈九州眯起眼睛,“你以为风云老人的忘忧粉,定然不会出问题。可惜,你太小看本相了。” “这一日,在楚都藏匿的所有乱党,本相要一个一个杀光。” “陈相,你怎么欺负一个弱女子啊。” 陈九州置若罔闻,“你父鲁长风,乃东楚第一叛贼,逾越称帝,最后众叛亲离,乃是咎由自取。” “想报仇?我陈九州行事光明磊落,你报的什么仇!” 鲁潇昂着头,终于露出憎恨的神色。 “奸相!你个该死的奸相!若非是你,我鲁家怎会家毁人亡!” “若非是本相,哪里还有东楚!哪里还有鲁家!”陈九州怒声大喝,掷地有声。 惊得鲁潇匆忙垂头,颤着身子跪在地上。 “取一丈白绫,送鲁姑娘上路。”陈九州冷冷踏步,不再看鲁潇一眼。 “你骨子里还是楚人,却偏偏想着祸我东楚!何等大逆不道。” “若非生在鲁家!我当是一个人见人喜的闺家小姐!”鲁潇红着眼睛,“我杀人,我易容,我祸国,我卖自己的身子!都是为了鲁家!” “鲁家灭了,也请你同死。” “赐白绫一丈。” 鲁潇嚎啕跪地,再想不出任何逃生的法子。 “恭送鲁姑娘上路。” “走得体面些,莫要让我们动手。” …… 陈九州闭着眼,沿着巷子往前,这一出叛乱,还有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那位小昏君。 那位该死的小昏君,胆敢串通外敌,祸乱东楚,妄图杀死四十六位文武大臣。 这一些,可都是肱股之臣啊。 在后方,哭声已经停止下来。 鲁潇的身影,已经吊在了巷子的横梁下,有晚风吹来,如同随风摇曳的烛火一般,不时微微摇晃。 384 一杯鸠酒,且上路 躲在太医院里。 夏琥吓得不断痛哭,他听说了的,外头的乱党,被陈九州一个个抓着杀死。 即便是那位高深莫测的老师,也死在了乱刀之下。 他知道,这一次,陈九州肯定会很生气,天大的怒火。 “来人,朕要出宫,朕要找皇姐!” 夏琥才突然想起这一茬,对了,或许皇姐求情,陈九州就会像以前一样,最多骂他几句,便不会再管他了。 “陛下不可离开太医院。”外头的御林军,沉默了会开口。 “朕是皇帝!快,让刘总管过来,他最疼朕了!肯定会想办法,帮朕劝住陈九州。” “陛下啊,刘总管前两日,已经被陛下打得奄奄一息,又失去了宝贝,告老还乡了!” 夏琥顿在原地,才想起来,他似乎那一夜,真把刘总管打得快死了。最后,还去净身房里,把刘总管的宝贝,暴怒地扔入了湖里。 很突兀的,他想起来了陈九州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这位刘总管,服侍你夏家三代帝王,夜深为你掌灯,天冷给你披衣。你病得快死了,也是他第一个替你焦急,替你跑腿寻来药膳。” 夏琥捂着脸,突然很想哭。 他很清楚,祭神巡那会,老师给他吃下的,也是毒药,分明就没打算顾及他。若非是太医院抢救,他早成了死人。 “陈相到。”外头的御林军,沉沉吐出一句。 夏琥怔了怔,急忙跳下床想躲起来,却发现还没多走两步,一个沉沉的人影,便冷冷踏了进来。 “陈、陈相。”夏琥颤声开口。 “陛下。”陈九州面无表情,将手里的酒壶抬起,倒了一杯浊酒,放在一边。 “陈相,这是何物?” “鸠酒。” “陈相莫不是要毒杀朕!”夏琥惊得无以复加,他多希望像以前一样,陈九州会生气,会骂他,哪怕扇他耳光。 但现在,陈九州一动不动,宛若一个陌生人一般。 “陛下觉得呢。” “陈、陈相,朕知道错了!”夏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爬着走来,抱住陈九州的腿脚。 “朕这一轮,真的知道错了。陈相莫生气,朕发誓,以后一定听陈相的话!” “朕不要亲政了,朕就做个傀儡楚帝,听候陈相的命令。” “陈相,你讲话啊!你快些骂朕!” 陈九州冷冷不动,甩开夏琥的手。 “陈相,莫要如此!朕知道错了,朕改,朕一定改!呜呜!” “皇姐你在哪儿!皇姐!” “陈相,朕给你磕头,朕给你磕头!陈相,你原谅朕吧。” 无计可施,夏琥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即便磕得头破血流,陈九州依然面无表情。 “陛下,饮了这一杯鸠酒,便上路吧。” “陈相,你放过朕,朕也中毒了!朕知道错了的,那些人都是贼子,只有陈相,是我东楚的柱梁——” “本相让你饮了鸠酒!”陈九州冷声打断。 “若不饮,便喊来军士,一口一口灌进去。” 夏琥浑身哆嗦得厉害,脸庞上,已经是泪涕横流,偏又不敢伸手,去取那杯鸠酒。 “朕、朕才束发之岁,朕不想死。” 陈九州起身,冷冷走到一边,不再理会夏琥的话。 这一下,夏琥彻底明白,什么叫众叛亲离的味道,即便有刘总管在,也能调和他和陈九州的矛盾。 但是,都不在了。 “你有胆,要杀我东楚四十六位文武大臣,为何无胆饮这杯鸠酒!” “且饮!” 夏琥颤着手,好几次要去取,却又不敢取。 “饮!” 陈九州冷冷开口,随即往外抬了手臂。两个御林军,沉默地走了进来。 “你且死,本相答应你,这一生必然尽力,守护你夏家江山。” “束发之岁,偏偏像个孩童一般,无头无脑,活着便是一场耻笑。这楚都外的百姓,都已经不认你这个楚帝。” “敢问,你活着作甚!” 夏琥涨红了脸,哀嚎一声,抓起鸠酒,仰头一饮而尽。 …… 楚都外,下了一场微微的小雨。 夏骊立在官道边,面容满是哀伤。 途经的一架马车,随行着百余个楚士,尽皆慢慢停了下来。 “凤阳公,是公主来了。” 一只手,沉默地掀开车帘,将脸露了出来。 赫然便是夏琥。 “皇、皇姐,呜呜。” 夏骊脸色垂着哀伤,但很快,又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琥儿……去凤阳吧,好好做个安乐公,若是得空,皇姐会去看你。” “莫怪陈相,他没办法的。若非是为了保你,如何会用一杯假鸠酒。” “东楚百姓,都对皇弟恨之入骨了。” 刚说完,夏骊再也忍不住,整个哭了出来,抱住自己的胞弟。 “琥儿,你要明白,现在这种关头,我东楚江山不容有失,否则,祖宗的四百年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皇姐,昨日饮了假鸠酒。朕……我以为自个会死,已经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便好。”夏骊难得露出欣慰,有泪水不知觉间,从眼角渗了出来。 “若是你早明白陈九州的苦心,如何会有今日。” “且去吧。” “陈九州说过,东楚,必然会起势,成为泱泱大国。” “总有一日,会让万国来贺。” “皇弟,且在凤阳好生看着。” …… 马车终于南去。 陈九州坐在一处隐蔽的山峦上,胸膛里很不是滋味。 “陈相,既然想送,又为何不现身。”贾和叹着气。 “很久之前,本相以为,会有能力将夏琥,变成我东楚最开明的皇帝,最勇猛的霸王。” “殊不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他有错,本相何尝没有错。” “此一去,只愿不做山河故人。” “送行——” “我东楚,将从南陲起势,威震八荒!逐鹿天下二十州!” 仰着头,陈九州将手里的一盅酒,一饮而尽。 385 南陲二国 …… 半年过去,东楚与徐国之间,虽然边疆亦有战事,但并未酿成会战,双方也各有输赢,但总的来说,东楚的胜面要大一些。 楚都外,第一场冬雪如约而至。仅一日时间,便里里外外,压了皑皑的一层霜雪。 陈九州披了一件大氅,吐了口白气,沉沉走入金銮殿。 “陈相来了。” “陈相!” 坐在龙椅上的夏昭,稳稳起身,对着陈九州行了一礼。 陈九州欣慰地压了压手,不得不说,对于夏昭他还是满意的,知礼识礼,而且积极参与国政,并未有丝毫懈怠。 “陛下,无需多礼。” 夏昭羞赧一笑,点点头,重新坐回龙椅上。 “陈相,先前的军报已经到了。”此时的武程,下巴之上,已经蓄了短短的山羊须,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稳重。 “徐国欺人太甚,知我东楚雪灾,立即派人叩关,幸好忠勇侯英勇无当,并未让徐国赚到一丝便宜。” 这就是很无语的地方。 因为临近楚江,总的来说,大雪的天时,东楚会比徐国,更要严重几分。 即便是临近的九江郡,都无法正常派出援军。需要扫雪开道,如此一来,会很耽误时间。 “徐国有多少大军。”陈九州沉了沉声音,若是徐军太多,恐怕会出问题。 “不到十万。” “十万?”陈九州怔了怔,这是来送死呢?十万大军,都不如天穹关的楚士多,这叩的哪门子关。 “陈相,我估计的话,由于我东楚崛起,徐国内部,必然引起了骚乱。故而为转移徐国百姓的注意力,才会如此作态。” “陛下,你怎么看?”陈九州转过头,他已经试着,把夏昭带入国事之中。 免得像当初的夏琥一样,迟早在深宫里待废了。 “陈相,太尉说的有道理。无需驰援,只需一段时间后,徐国大军必退。” 陈九州点点头,哪怕徐国尽起国内大军,天穹关有何通在,多少也能守二三月,时间完全来得及。 并无必要,因此劳民伤财,赶去驰援。 “武程,去通告威武侯林堂,回撤九江郡,再等军令。” “诺。” 等武程出殿,陈九州才再度拱手。 “陛下,雪灾侵袭,我东楚扶风郡一带,恐有难民流离失所。还请陛下早下决断。” 如今的东楚,算是上下一心,不过,还是要防止任何异变突生。 “陈相,朕明白的。”夏昭点头,“便传朕的旨意,让无双侯李隆,带本部人马驰援扶风郡。另,从国库拨出白银二十万两,以作赈灾之用。” 陈九州满意地点头。 这可比当初的小昏君,要好得太多。 “若无本奏,自可退朝。” “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文武大臣,纷纷走出殿外,夏昭才像个孩子一般,走到陈九州面前。 “陈相,朕已经和皇姐说了,今日大家一聚,吃汤羊肉。” “甚好。”陈九州笑了笑。 他突然有些庆幸,当初竭力保住了平安王一家,否则的话,夏琥退位之后,都不知去哪儿再找个皇帝。 “还有太尉,还有虎侯,可一起前来。” “哈哈,自然,我等不胜荣幸。” 一众功劳彪炳的东楚柱梁,皆是脸色欣慰,只要东楚上下一心,称霸南陲,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甚至在这之后,有南陲四州作为基础,还有可能上洛争霸,逐鹿天下二十州。 一众人,脸色都露出了憧憬。 …… “所以,陈九州没有出军驰援?”御书房里,徐泊脸色有些不好。没有骗楚军劳民伤财,他是不开心的。 当然,由于雪灾的原因,徐国也可能继续增兵,去天穹关下送死。 “陛下莫急,听说东楚境内,由于雪灾严重,已经有难民开始不满,四处吃大户。虽然无法攻伐,但能派一些挑唆之士,挑动难民造反,让陈九州无法兼顾。” “来年天气转好,我徐国伺机而动,或有机会。” “李靖伟,有些道理的。”徐泊难得露出微微笑容,却只一下子,又变得黯然起来。 “李靖伟,令师当初若是继续隐匿,说不定这时候,都能杀死陈九州了。” 这一句,也让李靖伟面色微微颓丧。 家师风云老人,已经被陈九州围杀,不死不休的大仇,又添上重重一笔。 “南陲只剩二国,现在的光景,徐国和东楚,谁能吃下对方,则会坐拥四州之地,逐鹿天下。” “靖伟,朕可要依仗你了。” “臣敢不赴死!”李靖伟脸色一顿,慌忙跪倒在地。 “且起,便按你说的办,挑些机灵的人,潜入东楚境内,挑拨难民造反。陈九州并非神仙,东楚乍看之下,也似是牢不可破。但并非如此,你我只需找着机会,便能将东楚这帮狗贼,一网打尽!” 386 怪异的扶风郡 丞相府前,一辆披了霜雪的车马,孤零零地立在府邸前。 夏骊有些不舍地站着,又帮陈九州系上了一件东袍。 “原本还说着不去,但你终归是不放心。” 白寄春立在一边,亦是满眼不舍。 “没办法的,这次的雪灾,百姓流离失所,本相担心,徐国那边又要使坏。”陈九州也有些无奈。 虽然派了李隆过去,但近些日子,难民越来越多,如今的办法,只是安置与赈粮,并不算太好的办法。 “去扶风郡,不过两日的路程,一来一去不到十天,夫人还请放心。”陈九州笑着安慰了句。 若非是顾念家国,谁愿意在这等的雪天,奔赴几百里之外。 “知晓了。”夏骊叹了口气,“早些回来,这两天本宫让人去猎鹿,等你回来,便熬肉汤。” “夫人果然贤惠。二夫人也是。”徐牧嬉笑一声,伸出手,将面前的两个女子,齐齐抱在怀里。 这种事情,若放在现在,估计要被骂成“死渣男”了。 “贯兄,启程。” 待上了车,陈九州便是一声高喊。 车轱辘滚过,不多时,雪地之上,只剩下一道长长的雪印。 …… “陈相,再过二十里,那便是扶风郡了。”左龙从马车里探出头,脸色惊喜。 远远的,便能看得见扶风郡的轮廓。 绕着马车奔走的一队御林军,也齐齐放声高呼,这一路的雪天奔袭,到了现在,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陈相,雪似要大了。” “先去寻驿馆的方向。”几个御林军领命,立即撒开马蹄,往前方急急赶去。 陈九州抬起头,眼看着天色要黑,这大雪连天的,在野外逗留,可是致命的问题。 不多时,几个御林军回马折返,各自的脸面上,皆是神色仓皇。 “陈相,驿馆里的驿丞,都被人杀光了。” “什么!”陈九州脸色一惊。 如今的东楚,在内部来说,算是一片清明,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此等事情。 “没有活口?” “一个都死的不剩。” 陈九州冷着脸,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踏步下了马车。 后头的左龙和高堂贯,也跟着齐齐下车,护在陈九州左右。 “陈相请看。” 走了约有一柱香,陈九州抬头来看,便发现一间孤零零的驿馆,在雪地之上,狼藉遍地。 约有三四具驿丞模样的尸体,赤条条地被吊在驿馆之前,整个身子都裹了厚厚一层霜雪。 “有无线索。”陈九州咬着牙,并非是冻寒,而是愤怒。 “陈相,似是难民围攻。”高堂贯从驿馆里走出来,面色同样发沉,继而,从手里抬起几件破烂褴褛的衣服。 “应当是难民的衣服,剥了驿丞身上的穿着,才会丢弃在这里的。” “不过好生奇怪,都赈灾了,这些难民为何如此。” 雪灾发生,楚都已经是最快的速度,赈灾安置了。 “有人挑拨。”陈九州眯起眼睛,至于幕后之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个阉人李靖伟。 这等阴嗖嗖的主意,也只有他才能做得出来。 “陈相,天色暗了。” 陈九州抬起头,扫了几眼天色,似是在夜幕之上,风雪变得越发肆虐。 “陈相,还有二十余里路,若不然,我等再赶一阵。”御林军小统领叫王贺,拱手提议。 “不可,雪路难行,且淹没了官道,再者天色黑暗。若是辨错方向,入了山林,我等要被活活冻死。”左龙沉稳开口。 陈九州揉着眉头,从楚都出来,他也没有想到,这次的雪灾会这么大,而且,还发生了难民杀官的事情。 “安全为上,列位,整理一番驿馆,先在此地休整一晚。” 这间驿馆,离着扶风郡二十余里,当初便是为了让斥候长途奔袭,能好好休息一番,毕竟接下来入扶风郡的二十里路,堪称绝道难行。 如左龙所言,顷刻间,风雪似乎越来越大,压得驿馆上的瓦顶,吱呀吱呀作响。 “王贺,派人轮班值夜。”陈九州皱了皱眉,出师不利,他隐隐觉得有祸事要发生。 “喏!” 王贺拱了拱手,随即往前踏步,沉稳地安排了值夜人手。 “左龙,贯兄,你二人也轮流值夜。”犹豫了下,陈九州再度开口。 左龙和高堂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一人在值夜,他也比较放心。 驿馆并不大,一队御林军约有百余人,轮流值夜,也有二十余人,足够看清周围的情况。 “陈相一路奔波,且先休息。”左龙摘下背上的金弓,缓缓踏步出去。 陈九州哪里睡得着,烤了一个炊饼,一边就着热水,一边慢慢吃着。 心里头,不断盘想着扶风郡的情况。 扶风郡里,此时可有二三十万的难民,一朝处理不慎,又有徐国奸细的挑拨,很容易酿成乱民。 该死的,这死阉人,真是无孔不入。 迷迷糊糊的,陈九州还是小睡过去。庆幸到了天明,都没发生什么大事情。 走出驿馆,皑皑的雪色,简直要刺瞎人的眼睛。 “陈相,请往下看。” 陈九州怔了怔,立在驿馆的台楼前,往下方腹地的扶风郡看去,似是刚起了一场火灾。 有七八道袅袅的灰色烟雾,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极为清晰。 “不对,整个郡都起火了。” 看着看着,左龙突然惊呼一声。 在他们的面前,火势蓦然蔓延开来,在雪色的世界中,被分割成一坨坨巨大的火焰。 387 难民祸乱 带着人,陈九州马车迅速碾过雪地,以极快的速度,往扶风郡奔袭而去。 沿途,不时有疯狂的难民,也顾不得车上坐的是谁,便用自制的粗糙武器,往马车打去。 王贺带着人,怒吼连连,将一帮又一帮的难民,尽数驱散。 “陈相,有点不对,这些难民,好像疯了一般。” “李隆,到底在做什么!”陈九州咬着牙,雪灾一开始,便派了李隆过去。 天知道怎么的,还出现这等情况。 “动作再快些。” 若是因此酿成乱党大祸,东楚又将陷入不安的动乱之中。自古今来,因为民祸,国力随之衰弱的例子,可太多太多了。 “我等活不成了!不给灾粮,官儿还乱杀人,我等活不成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我等杀去楚都,同样也做富贵老爷!” 一道道极具蛊惑的声音,在耳边蓦然炸开。 陈九州敢肯定,这一次,徐国起码动了一大半的暗桩棋子,方能有此效果。 “左龙,射杀说话的人。” 左龙领了命令,一个翻身便跃上急奔的马车顶上,迅速搭弓捻箭,咻咻咻的几声,便将几个大言不惭的奸细,射死在雪地里。 “官兵杀人了!我等也杀!杀了官兵!我等自立为王!” “杀死他们!左右也活不了!” “陈相,难民太多了!”王贺脸色发白,哪里想到,这一出赈灾,还会遇到这般的事情。 数不清的难民,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围来,一路上,不少饥饿倒地的,被后头的人跟上,几下踏死当场。 “是陈相!保护陈相!”几大队的护国营楚士,匆忙从街路上杀出,护住陈九州的马车。 “无双侯何在!” “陈相,侯爷重伤……” 陈九州心底一沉,在诸多定边大将之中,李隆是忠勇侯何通之后,最为沉稳的一个,又无兵事,怎会受重伤。 “一个孩童乞食,侯爷便送了几个馒头过去,却不料那孩童突然出了刀,捅入了侯爷的肚腹。” 陈九州痛苦地闭着眼,怪不得了,以李隆的能力,如何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原来是被人摆了一道。 “护国营,听本相令!先把难民驱散!若要顽抗者,就地格杀!” “左龙,射杀挑拨的奸细!” 奸细其实很好认,那些大言不惭,蛊惑难民的便是。 “遵陈相令!” 陈九州冷冷走下马车,扶风郡的大变,让他一时觉得,统一南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莫要忘了,我等是虎步天下的楚士!” “若连难民都打不过,别说是我陈九州带出来的兵!” 这一刻,即便人数极度劣势,四五千的护国营,依旧爆发出了可怕的战力,朝着十几万的难民,怒吼着冲去。 “御林军,作步弓手!射杀胆敢靠近的人!” 若有其他选择,陈九州并不想用如此铁血的手段,但没法子,乱民潮若是不阻止,只会越来越可怕。 一时间,不少疯狂的难民,死在了弓弩与长枪之下。 陈九州微微闭眼,心生不忍。 若是没这场哗变,这些人,该有屋有田,平安喜乐才对。 并无经过训练,即便有奸细喊破了嗓子,十几万的乌合之众,皆是仓皇退散,各自循了方向,一下子消失在雪地间。 “带本相去看看无双侯。” 几个护国营的统领,急忙应了一声,在前急急踏步,不多时,便把陈九州带到了一处隐蔽的院子之中。 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影,痛苦地闭着眼睛,躺在被褥之上。 陈九州心头发颤。 多少次大战都挺过来了,偏偏是为了赈灾,被人摆了一道,差一些死去。 “军医怎么说?” “军医所言,侯爷虽然止住了血,但需疗伤的药材,否则这等大雪之下,很容易发冷冻死。” “再添一炉柴火。”陈九州微微松了口气,药材的事情并不难办,只需让就近的白鸾,从驿马道那里绕着送来就成。 转过头,陈九州看着李隆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有刀伤箭伤,亦还有被火烧的燎伤,和裴峰一样,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全的地方。 若非是这批人,曾经为国赴死,哪里还有东楚的今日。 “陈、陈相。” 似是听到响动,李隆警觉地转醒过来,待看到面前是陈九州,急得要下床请安。 “莫动。” “陈相,末将有罪……咳咳,未能及时赈灾。” “本相已经知晓事情经过,这次的事情,并非是你全责,且好好养伤,来日为东楚立下战功,便算将功赎罪了。” “这一次,本相替你主理扶风郡的事情,且放心。” “多谢陈相。” 点点头,陈九州往房间外走去。 虽然扶风郡里的大火,已经差不多被扑灭,但遗留的,却是一副残忍的狼藉之相。 有妇人半跪在雪地里,看着自家被烧成黑炭的屋头,哭得眼睛红肿。 有普通百姓拿着棍棒,默默立在雪地上,满脸间尽是痛苦之色。一场乱民哗变,仿若晴天里的惊雷,给了人措不及防的重重一击。 “王贺,去通知扶风郡里的人,两个时辰之后,到郡府之前,暂领赈灾的物资。”看了一阵,陈九州凝声开口。 很庆幸的,李隆昏迷前的决定,让护国营围守住物资,故而,事情还有很大的转机。 “诺。”王贺拱了手,带着本队人马,开始沿着扶风郡,来回通告。 “陈相有令,郡里百姓凭着身份牙牌,可到郡府之前,领取赈灾物资!” “有粮有暖袍,我东楚,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位百姓。” “陈相已经到了扶风郡。有陈相在,我东楚无忧矣。” 不多时,一个又一个的百姓,仓皇地从屋子里走出来,不少人的脸上,都逐渐露出了喜极而泣的神色。 388 谋定 “王贺,赈灾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陈相,扶风郡里的几万百姓,都得到了米粮暖袍,应当没太大问题。只剩下郡外许多村庄的百姓,被人先一步挑拨,此刻正在扶风郡外,围着不肯退散。” 不肯退散。 无非是饿得快死了,又受徐国奸细挑拨,想着抢走赈灾的粮食。 只是,这些原来都是东楚百姓,否则的话,陈九州早已经调来大军,围剿殆尽了。 “陈相,怎么办?” “不急。”陈九州沉了沉脸色,“王贺,你带些人去传令,告诉他们,妇孺老弱,可入城分粮。” 妇孺老弱体质太差,若是在城外再呆几天,指不定要冻死饿死。 “那些青壮呢。” “先不让入城,等会稽郡的援军,来了再说。” 先前李隆只带了五千人过来,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等祸事,不得已,只能再调一万五,凑数两万,应当挡得住那些难民了。 “对了王贺,难民的统筹数据,如何了?” 刚要往外走的王贺,急急回了头,“若是去除妇孺老弱,那些青壮难民,该有五六万人。” “五六万啊。”陈九州眼神微微灼热。 起初是东楚势弱,百姓并不喜欢入伍,看东楚的兵力就知道了。当然,这其中很大的一点,也和东楚的税收有关。 斗米养民,升米养兵。 这句话并不是没道理的,募了兵,不仅要军粮军饷,有阵亡将士,还要额外派发一份抚恤。 先前的东楚国力,哪里能支撑太多。当初南梁三十万大军过江,陈九州也只凑出了七万楚士,堪堪险胜。 但现在不一样,吞灭南梁,北拒徐国之后,毫不夸张地说,东楚的国力,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巅峰。 别说三十万,五十万的兵力,同样能养得起。 只是楚地百姓热情不高,而南梁故地那边,多少还带着敌意,所以兵力到了现在,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如果有可能,他很想把这些难民收归充军,当然,这还是要看时机。 “陈相,那些难民又在堆雪崩了。”左龙从外走入,哈了口气后,声音微微震怒。 扶风郡地势低洼,那些难民在郡外引发雪崩,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先前别有一些雪崩,压塌了不少房子。 “陈相,不能再等了,这些难民,跟疯了一般。” 陈九州冷冷起身,一场赈灾,因为徐国的掺入,已经完全变质了。 “左龙,去通告护国营的人,派步弓手出去。若有近些的,立即射杀。” “陈相,不杀出去吗?” “不杀。放心吧,要不了多久,难民会慢慢平定的。” 陈九州有信心,那些青壮最怕的,并非是自己饿死,而是害怕家里的双亲以及妻儿,死在雪灾中。 东楚的风俗以及教化,注定了这帮人,绝不会像南梁那边一样,抛弃妻子。 “去吧。” 待左龙走出,陈九州才皱住眉头。 这些徐国奸细,实则很狡猾,躲在难民群里,一时根本没有办法。除非,难民会突然幡然醒悟,把奸细都揪出来。 “拉满弦!” 几个护国营的统领,立在雪地上,满脸尽是萧杀。得了陈九州的命令,眨眼睛便射杀了上百具的尸体。 楚士便是如此,多少次,都在面对生死厮杀,即便是难民,他们也知道不能厚恩予敌的道理。 “抛射!” 噔噔噔。 数不清的飞矢,一下子落在四方的难民堆里,来不及逃走的人,有许多受了重伤,在雪地中痛苦的哀嚎。 亦有许多,长眠在了雪地上。 “陈相有令,尔等凭借身份牙牌,可到郡外的的空地上,领取粮食。若有再捣乱者,杀无赦!” “为何不放我等进城!那些妇孺老人都入城了!” 几个统领并没有答话。 这些难民没有彻底归附之前,入了城,便是一大祸害,说不定会立即着手,抢走赈灾的粮食。 所以,暂时不可能让这些人入城。 “反了!没活路了!东楚不让我等活,那便反——” 咻。 风雪之中。 左龙的金弓搭起,极准地射烂了一个喊话的徐国奸细。余下的难民,尽是吃了一惊,顿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 “列位若要入城,并非是不可。”陈九州眯起眼睛。 “你便是陈相,你要如何,才会给我们活路!”一个喊话的难民,声音战战兢兢。 “本相且问你们,怎样才是活路!雪灾发生,道路难行,国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来帮列位赈灾。” “本相捐了千两白银,足足三个月的俸禄,即便是楚都最小的孩子,都懂得替你们募捐。” “而你们,又做了甚事!” 围在山头上的不少难民,许多人的脸色上,尽是沉默无言。 “且在外头站半日,让入城的妇孺老弱缓过了身子。本相,自然会来与你们再说话。” “当然,若你们就此离去,情愿做难民,去吃大户,去闹朝廷,也休怪本相不客气。” “我东楚,不需要反贼!” “告诉本相,尔等是不是反贼!” “陈相……我等不愿做反贼。”不少人呜咽发声。 有几个徐国奸细,又想继续挑拨,但还没动作,便被立即射杀。 “再好不过,按着本相先前说的,便在山头上,再等半日。稍后,本相会过来,与你们再谈。” 风雪之下,陈九州转了身,冷冷往后走去。 他很希望,从会稽郡调来的一万五大军,终究是派不上用场。 这一些,可都是东楚子民啊。 389 陈相,我等愿从军 风雪在屋外呼啸,即便在屋子里,陈九州也冻得连连搓手。 “陈相,酉时了。”王贺走入屋里,凝声开口。 “外头呢?” “那些妇孺老弱,尽皆安排好了。然后,那些在山头外的青壮,还在站着。饿晕了上百个,都让人拉回城里了。” “今晚的风雪,似又要大……继续让这些人站着,恐会冻死。” “不用,是时候了。” 陈九州沉沉起身,让这些难民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法不责众,只能行此下策。 “胆敢挑拨的徐国奸细,也射杀了二十几个。金弓将的箭法,当真是可怕。” “那是当然。” 天下间,左龙的箭法,至少能入前三。 “走吧,去看看那些难民,是否还有造反的意思。” …… 风雪肆虐的山头。 数万的难民,哆哆嗦嗦地挤在山头上,一动也不敢动。先前陈九州就说了,如果他们离开,那么便会被当成反贼。 再者,胆敢挑拨的人,都被左龙一一射杀,这样一来,这些难民,反倒一下子冷静了许多。 不过,在难民之中,定然还有许多潜伏的徐国奸细。 “陈相!陈相!” “陈相,我、我等知错了!” 回过了神智,这些难民,尽皆痛声高呼。 陈九州脸色欣慰,这大半日的风雪,当真是让这些人能冷静下来了。 “贯兄。” 听见陈九州的声音,高堂贯急忙掠了过来。 待陈九州耳语一番,高堂贯便带着一大队的人马,匆匆往山头奔去。 “列位当真知错了?”沉着脸,陈九州怒喝。 “陈相,知、知错了的!” “尔等须知,东楚一直没有放弃你们,否则的话,本相也不会亲自过来赈灾。” “呜呜,陈相一片苦心,羞煞我等。” “若知错,便唱十遍楚歌。” “王贺,你起头。” 王贺怔了怔,随即便回了神,怒声高喊。 “南疆有国,其名为楚!” “芷草莽莽,楚水苍苍。” …… 楚歌,即便是东楚最小的孩童,都会一字不漏地唱出来。四百年的东楚,总该有一份底蕴所在。 高堂贯和诸多军士,皆带着武器,冷冷在难民群中穿梭。 “莫怕,是陈相的意思,我等在找奸细。” “请继续唱。” 喀嚓。 一个滥竽充数的徐国奸细,嘴巴试图嗡动,被高堂贯一剑捅入腹部,伏尸当场。 这虽然也会有出错,但非常时期,便用非常之计。否则,那么多蛰伏的徐国奸细,如何能找出来。 往前又走了一百步,高堂贯停了下来,盯着面前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人影匆忙抬起头,不断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意思不言而喻。 “你是哑巴?” “是的。” 高堂贯手起剑落,把说话的哑巴,当场割了脖子。 在其中的不少楚士,亦是找到了不少徐国奸细,就地格杀。一时间,鲜血染红了雪地。 “莫回头,继续唱。”高堂贯低喝。 “有女还乡,须眉不让。” “弃我裙钗,着我袍装。” 喀嚓—— 高堂贯收回剑,将面前的尸体踢飞。旁边的数百个难民,皆是神情大骇,唯恐自己被杀。 “继续唱!楚人不杀楚人!尔等尽可放心。”立在雪地,陈九州声音发沉。 “南疆有国!” “其名为楚!” …… 山头上,不时传出惨呼的声音,高堂贯如同血人一般,提着剑,沿着四周山头来回走动。 杀到最后,上百个徐国奸细突然暴起,怒吼着朝高堂贯冲去,楚士举刀急奔,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将上百个徐国奸细,斩杀当场。 动静太大,以至于让那些难民,一时顿住声音。 “继续唱。”陈九州冷喝,面容不变。 “来年,我东楚与徐国的国仇,定然会一一清算。” “继续!” 山头上的杀戮,持续了几个时辰,有几个聪明些的,学了讲句楚歌,却偏偏腔调不对,露了马脚,在高堂贯的逼问下无所遁形,同样被格杀当场。 上千个楚士的刀,尽皆染红。 “陈相,当没有了。”高堂贯喘了口气。 即便是有,如今也不可能构成威胁了。 “列位,且记!尔等皆是楚人!有本相在东楚一日,便不会对尔等,做出抛弃之事。” 几乎是所有难民,都又惊又怕,跪倒在山头雪地上,呜呜痛哭。 “雪灾坏了田,坏了屋。尔等若无去处,何不投身报国。来日取了军功,置地百亩,纳妾十房,岂不快哉!” “无双侯李隆,尔等应该认识。便是从小卒擢升,赚取军功,方能封侯封将!” “陈相,我等愿投军!”第一批人影,颤声高喊。 “好!以牙牌登记!” “陈相,我等也愿!”又是一批难民,在风雪中跪下。 “我等都愿从军!”不多时,仿佛波浪一样连绵,数不清的难民,在风雪中齐声高吼。 “东楚土地贫瘠。”陈九州扬起手,指着扶风郡的北面,“但江北面的徐国,却是土地富饶!我等并非是强盗,而是这天下大势,弱肉强食!” “有一日,我东楚通告天下!” “三万里东楚大地,皆是龙吟虎啸,麟马跃天!” 390 陈九州,一生之敌 广陵郡外,同样风雪漫天。 有宫娥战战兢兢地换了上好的火炭,便急忙往后退去。似乎担心自个走得慢了,会被面前的陛下迁怒,血溅当场。 “李靖伟,这会怎么说。”徐泊痛苦地揉着额头。 “八百多个蛰伏的奸细,你这一步棋,全用完了。而且朕还听说,这一番,陈九州更是无端端的,收了五万余的新军。” “我也没有想到。”李靖伟叹着气。 计划应当是完美的,天知道陈九州是什么脑子,想到了用楚歌来找奸细的法子,将蛰伏的奸细,几乎杀光了。 估摸着在以后,奸细的渗入会变得更加困难。随着奸细的减少,以后能探听的消息,也会越来越少了。 “还有两个月便开春了。”徐泊懒得再去计较,这等时候,他能重用的,也只有面前的李靖伟。 至于其他的,连跟陈九州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两个月,便会开春。”徐泊重复了一遍,声音发沉,“按着以前,在南陲之中,应该是东楚最害怕开春的日子。怕被南梁攻伐,怕被我徐国渗入。” “现在倒好,朕隐隐觉得,好像反过来了一般。” 这一句,徐泊说的很认真。 如果再让东楚这么下去,继续募兵,直到兵力达到一个限度,那么到时候,便不是徐国伐楚,而是东楚伐徐了。 “靖伟,事情不妙了。” “陛下,我再想些法子。” “且想,不过,务必思虑再三,陈九州非一般人。” 刚说完,徐泊便捂着嘴,微微咳了起来。 李靖伟匆忙起身,走去帮徐泊,轻轻捶了两下后背。 “靖伟,你说啊,为何我偌大一个徐国,却没有像东楚虎侯,忠勇侯那般的大才。” “或许都在隐世,不妨派人多去探访一番。” “通告吧。” 徐泊吁出一口长气,眼色里,微微有了些迷茫。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徐国的春神祭,他弑兄登基,曾经问过陈九州,要不要来徐国做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惜,陈九州拒绝了,宁愿留在当时风雨飘摇的东楚。 “陈九州,一生之敌呐。” …… 东楚,扶风郡。 风雪终于小了许多,天空之上,也有了浅浅的日头。 李隆裹着董袍,难得出了屋,立在阳光之下,舒服地快要喊出来。 “没事了?” “啊,陈相!末将无事了。” “那便好。”陈九州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木盒,递到李隆手里。 “陈相,这是?” “上好山参。异人侯特地让人送来的。你且留着,用来调养身子。” “陈相,这如何使得!” “让你留着就留着,若你死了,谁替东楚来守着东面的门户。” 李隆虎目迸泪,若非是受伤,估计又要跪下了。 陈九州欣慰地点头。 “扶风郡的事情,本相已经替你处理好了,剩下的,你只需按着赈灾的法子来办,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多谢陈相。” “你我无需客气。” 陈九州背着手,走前两步,后面的李隆,也紧随其后。皑皑的雪景,在阳光的映照下,依然显得有些刺目。 “这一轮,本相收了五万新兵,打算留给你三万。没记错的话,你的护国营,原本就有三万人了吧?” “正是。不过陈相,东面并无太大的战事,倒不如把这三万新军,输送到九江郡,充实威武侯的军力。” 威武侯,即是林堂。 “林堂自有募兵之法,现在也有了五万兵力。我东楚的东面门户,确实没有太多的战事,但本相还有交待。” 东楚四个方向。 一个忠勇侯何通的天穹关,在北。威武侯林堂在后一些的位置,能随时驰援。 一个是异人侯白鸾的河安军,在西。 陈七聪的天门大营,人数最少,堪堪万人,驻扎在南面。 而最后,在东边的,即是李隆的三万护国营。主要的任务,是提防徐国战船南下,以及海域外的海贼渗入东楚。 另外,还要兼顾楚地东南面一带的安防,比如叛军,比如难民。 “李隆,听本相说。”陈九州语气变得凝重,“本相这段时间,看了多番地图。由会稽郡以船队北攻徐国,并非是不可能。所以,交由你的三万人马,加上原来的三万,等会战之时,你可留一万驻守,动员五万乘战船北上,接应东楚大军。” “具体的事宜,本相还要再想一想。这段时间内,你可抓紧训练新军。” 听着,李隆恍然大悟,并没有再推辞。 “陈相放心,定然不负所托!” “好!这才是本相的无双侯!” “可惜你受了伤,否则的话,本相难得与你见一面,说不得要大醉一场。” “陈相,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莫要如此,你我来日,多的是时间。” 回了身,陈九州平静往前方走去。 扶风郡赈灾的事情,基本已经不会再出现问题。再者风雪也小了许多,正是赶路回楚都的好时机。 “剩下的事情,本相便交给你了。” 上了马车,陈九州挥了挥手,示意李隆不用送行。 几队御林军在前开路,披了冬袍的两万新军,也一时意气风发,跟着朝楚都的方向,急行军而去。 391 国策,吞并徐国 三日后,踏碎风雪,陈九州总算带着人马,回到了楚都。 早在一边等候的奔狼侯赵麟,急急走了过来。 “陈相,一路无事吧?” “还好。”陈九州笑了声,此一行,算得上有有惊无险,不仅解决了难民的事情,而且,还收了五万余的新军。 三万留给了李隆。 剩下的两万,陈九州打算留给奔狼营。 作为机动组,奔狼营哪怕募了老长一段时间,但兵力依然堪忧,到了现在,也不足两万之数。 “陈相,这两万留给我奔狼营?”赵麟老脸激动。 这怪不得他,楚都里的生活,平安喜乐,若非是国难,并没有太多人愿意入伍。 所以,这么长的时间,他能募到的兵力,并不多。 “自然是留给你,不过你可得答应本相,一定要好好操练,变成强军。他日,本相可有大用。” “这自然。”赵麟喜上眉梢,又添两万新军,奔狼营才足够强大。 “去吧,把人带回营寨安顿。” “陈相放心。” 拍去冬袍上的雪花,陈九州缓了口气,经由几条走道,走入了丞相府中。 听闻到消息,夏骊和白寄春两位夫人,急忙匆匆走出。 “陈九州,听说扶风郡难民祸乱,你怎的也不知道来个消息,担心死我们。” “小八哥不像话。” 陈九州微微一笑,“本相哪里会出什么事情,这不,事情都办妥,马上回来见二位夫人了。” “就会瞎说!”虽然佯怒,但夏骊还是急忙吩咐了人,准备好热水和酒宴,多少有些犒劳的意思。 原本陈九州还想去贾和那里,但眼前的这副光景,估计是不可能了。 说不定吃完饭,还会有其他的娱乐节目。 …… 翌日,整个楚都的雪,总算是消停了些。 金銮殿里,即便是皇帝夏昭,也走下了龙椅,与诸多大臣,紧紧看着面前的地图。 这是南陲新的地图。 据说至少有十几个黑衣组死士殉国,方能完成。 无疑,这是一份巨大的贡献。 在陈九州的认知里,不管打什么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来年伐徐,到了现在,已经是整个东楚,上下一心的大方向战略。 “在以往,我东楚自保尚且不足,哪里还会有这等威风的时候,先是灭了南梁,然后来年,便举大兵,北上伐徐!” “确是,我东楚崛起之势,将势不可挡。” 几个肱骨老臣,感动得一塌糊涂。 “列位,先看地图。”陈九州深吸一口气,虽然说确定了伐徐的战略。 但这并非是易事。 不比南梁,当初南梁灭国之时,是被东楚和徐国,极为默契地两相夹击,才会二月之内灭国。 但徐国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东楚要吞掉徐国,那么只能以一己之力,步步为营。 “陈相有无良策。” 陈九州很老实地摇摇头,“暂时没有。” 陈九州估算,到了明年初时,整个东楚,该有兵力三十余万。但徐国那边,至少也会有六十万。 刚好一倍之数,还是主动攻伐。 主动攻伐,就意味着是攻城战,这何其艰难。 而且还有一点,东楚西面的乞活山,这不阴不阳的东西,现在根本就是和徐国一伙的,到时候也会大概率出兵,帮助徐国。 “按着路线,我东楚该是屯兵天穹关,继而慢慢北伐。”贾和沉声开口。 “如此一来,给徐国反应的时间太多,我东楚,也可能陷入几面埋伏之中。” 接下来的话,贾和没有再说下去。 但在场的人,即便是年纪尚小的夏昭,都听得出来。 若是伐徐失败,那么东楚将会变得被动,不仅天穹关要吐出来,更有可能,连广陵郡以及后边的腹地,都要被徐国反过来吞掉。 “若不然再等几年?” “不行。”陈九州凝声打断。 先前的天下会盟,他已经看得出来,在不久之后,将是大鱼吞小鱼的游戏。 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个吞得臃肿无比的庞然大物,横空出世。 到那时候,东楚再想发力,那就彻底晚了。最好的结果,是苟活几十年,眼巴巴看着逐鹿的胜利者,坐拥半壁江山,然后渡江,然后灭掉东楚。 这样的例子,在上一世的史书里,已经太多太多了。 所以,东楚要壮大,要利于不败之地。必须要变得强大,坐拥南陲四州之地,是不可少的基础。 “吞掉徐国,是来年我东楚,必须要行使的国策,不容置疑。” “若有质疑者,当如此桌!” 陈九州蓦然抽了剑,砍断面前一个案台的边角。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一惊,也纷纷明白了陈九州的决心。 “我东楚孱弱百年,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裹胜前行,吞并徐国,并非是逆天之事。” “我陈九州问尔等,可有信心!” “有!” 金銮殿里,瞬间响起了阵阵吼声。 392 东楚也要有精锐之军 刚退朝,陈九州便闲不住,带着贾和,往奔狼营的营寨而去。 东楚要伐徐,要准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陈相,可是担心那两万新军要闹?” “并不是。” 陈九州很有信心,收服的这五万难民,已经算是彻底折服了的。 “那陈相的意思是?” “挑选精锐。” “挑选精锐?”贾和脸色惊了惊,“莫不是和徐国琅琊铁卫,先前南梁的刺蛟军一样。” “这两个,尚不算天下精锐。”陈九州声音发沉,“本相的意思是,至少要比拟北燕的烈云火骑,以及赵国的金甲大戟士。” “烈云火骑?赵国的大戟士?这两个,可是天下闻名的强军。” “我东楚现在,占有几近两州之地,这些事情,也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奔狼营的营寨里。 两万的新军,正在一些军参的带领之下,换上了东楚袍甲,取了训练用的木器。 见着陈九州来,皆是拱手行礼。 陈九州笑着回了礼,拉着贾和,坐在练兵场附近的石椅上。得知消息的赵麟,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也匆匆跑了过来。 “不知陈相到来,还请恕罪。” “没事的,赵麟,你也同坐。” 操练的事情,自然有军参按着赵麟的吩咐,认真去做。 由于尚是风雪天,即便是有了保暖的袍甲,但先前毕竟是普通百姓,两万难民里,还有许多不习惯,一些体质弱的,甚至晕在了练兵场上。 军参急忙让人拖下去,暖了身子再送回来。 “不知陈相,想效仿哪一种?骑兵?盾步兵?抑或是神弓队?”贾和凝声开口。 既然敢称为精锐,那必须是精于一道,比如说北燕的烈云火骑,便都是骑兵,冲杀力堪称恐怖。 又比方说赵国的金甲大戟士,以防守著称,巅峰时候,和烈云火骑杀得难舍难分。也曾有三千人挡五万大军的壮举。 “贾和,本相的意思是,作为奇兵来用。” “奇兵?” “奇兵。大仗之中,以‘奇’字为先,譬如攻城,会突然出现在城里,与我东楚大军里应外合,拿下城邦。” “陈相……如何会有这样的奇兵,这样的话,岂不是会飞了。”贾和还没说话,赵麟便开口了。 这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陈九州笑了笑。 骇人听闻吗?要知道,在后世来说,这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战术。掌握了制空权,战争会有压倒性的优势。 “陈相,这样的奇兵,有些不可能。”贾和叹着气,努力劝谏了一句。 若真有这样的法子,估计早被人用烂了。 “只要我东楚的奇兵能飞,这有何不可能。”陈九州又是淡淡吐出一句。 偏偏是这一句,让贾和与赵麟都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明白陈九州要表达的意思。 “陈相,只有鸟儿能飞,人不能飞的。”赵麟咽了口唾液。 自家的陈相,莫不是魔怔了,这天下间,哪有人能飞起来,然后还帮忙攻城的。 “这个,日后再与你们讲。”陈九州微微一笑。 并非是不可能,当然,以现在的条件,他也不可能造出什么飞机火箭来。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能做到的。 比如说——热气球。 原理其实很简单,和历史上的孔明灯同出一辙,当然,要经过一次次的实践,避免坠空的伤亡率。 若是没有奇兵,以东楚举国三十万的兵力,要打赢一倍多的徐国,估计是很难。 “陈相,容我问一句,大概是需要多少的精锐之士。”贾和凝声道。 “万人即可。” “万人?”贾和又是一个皱眉。 一万人,放在平时来看,确实不少。但在动辄几十万的大军里,优势并不大。 “不若增加到三万?” “不行,太多了。”陈九州摇头。 依仗掠空之术,人数越少,越不容易暴露,陈九州当初的计划,可是五千人。 一万人对他而言,已经有些多了。但考虑到以后要分开作战,索性说了个上限之数。 贾和脸色苦笑,“陈相,你说的事情,确实有些吓人。不过,我是相信陈相的。” “若是真能有此精锐,我东楚何愁攻不下徐国。”赵麟在一旁,也急忙跟着表态。 东楚孱弱百年,为将的他们,比起普通人来说,更盼着东楚强大。 “那便如此。”陈九州吁出一口气,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不过再怎么样,也得好好试一试。 “赵麟,你这几日在奔狼营内,挑选一些胆气大,且身强体壮的楚士,作为精锐预备。” “预备?莫不是还有第二重的甄选?” “当然有。” 别到时候真飞上天了,突然又恐高啥的,那就不好玩了。 “陈相……那末将等会便去准备。” 陈九州点点头,对着贾和继续开口。 “老贾,你也通告下去,让各个定边营,也尽快挑选一些人过来。再过二月,便是春日了。即便我东楚不动,估计徐泊和李靖伟,也是忍不住要伐楚的。” “陈相,我这就去。” 陈九州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练兵场,东楚要崛起,与徐国的一战,不容有失。 否则,接踵而来的,将是彻底的亡国之祸。 …… 徐国,琅琊郡城头。 徐泊和李靖伟两人,并肩而立。 “靖伟,看得见天穹关否?” 李靖伟怔了怔,即便没有风雪,这么远的路程,哪里会看得到天穹关。 “朕看到了。”徐泊冷冷一笑,“朕看到了万千楚士,死在刀剑之下,死在箭矢之下,而那位忠勇侯,则被枭了首级,吊在天穹关的城门前。” “我徐国,定当有这一天。”李靖伟瞬间明白,这不过是自家陛下的野望。 不过来年的一战,他同样有信心。不仅是徐国的六十万大军,另外,还与西边的乞活山,达成了坚不可破的同盟。 连着徐国公主,都嫁去了两个。 在南陲,东楚和徐国的恩恩怨怨,已经到了不可不杀的地步。 谁赢,谁便是南陲之主。 而输的那一方,将彻底失去争霸的能力,继而灭国。 393 精锐成军的准备 陈九州要挑选精锐的密报,一下子传去了各个定边大营。 若放在其他国家,一些定边大将,也只会选送一些中层的军士上次,毕竟质量好的,肯定要留着自个用。 但东楚不是。 这几个定边大将,都同样和陈九州有着生死友谊,得知陈九州要挑选精锐成军,立即就选了最好的人手,准备奔赴楚都。 …… 天门郡外百里,天门大营。 已经蓄起了胡须的陈七聪,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密报,微微沉思之后,便唤来了亲卫。 “去,把崩鹿喊来。” 亲卫拱手转身,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年轻的大汉,走入了军帐。 “统领!” “崩鹿,我已经等到陈相的密报,此一番,该是你的机会。” “统领,这是何意?” “离开天门营,去楚都,成为陈相的精锐之军。” 久在天门郡,陈七聪在募兵的同时,并没有闲着,偶尔也会派人,去打探一些隐蔽的村落,继而通商,收拢为楚民。 这位洪崩鹿,便是在一处隐蔽的山脚小村发现的。初见之时,居然赤手空拳,崩杀了十余头山林公鹿,何其可怕。 “你如今亦是楚人,待我写一封信,陈相见了你,定然会高兴的。记住,此一去,莫要弱了我天门大营的胆气。” 几个定边营中,天门营算是最不起眼的,毕竟要守的门户,归根结底来说,只是一片浩瀚无边的连绵山脉。 当然,山脉里的事情,还有待发掘。 “统领放心!我定不辱命!” “好!”陈七聪豪气大笑,“来年我东楚伐徐,本统领便在这里,等你枭首破敌的喜报!” …… 楚都里,依然是风雪不停,但总归来说,要比外头要好得多了。 “贾和,统计一下,一共来了多少人?”陈九州立在练兵场边,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影,心头欣慰。 果然,手底下的这帮老兄弟,办事真是没得说的。 “共有三千余人,这几天时间,皆是从四方冒着风雪赶来。我估计还有许多,尚在路途之上。” “不错了。”陈九州满意一笑。 眼下,为了陈九州能训练精锐,赵麟已经重新启用了另一个练兵场,带着新军早早奔赴了。 “让官坊的人,先做登记,今日暂且休息,明日起,自当操练!” 冒着风雪赶来,已经是相当不容易,陈九州可不想,操练还没开始,便要先累坏一批。 “对了陈相,你要寻的幔布,武程已经找来不少,陈相可先一看,不合适再去换。”走了几步,贾和突然想起什么。 才刚说完,便发现陈九州已经喜得急急踏步,匆匆往前走去。 “陈相,便是这些了。” 连着武程,也没想到陈九州的速度这么快,急忙让人摊开了一大张,铺在陈九州面前。 “按着陈相的意思,这些幔布都是不漏风的,而且并不算多厚,亦能防水。” 武程说着,从旁边取来了水壶倒了些水下去。 陈九州定睛一看,发现水珠迅速滚成了一大团,没有继续渗透下去。 仿若荷叶上的露珠一般。 “不错。”陈九州笑了声。 “不瞒陈相,这是楚都郊外的一个村落,所掌握的古织法,听说陈相要,整村人连着几天几夜,才缝出了三卷。那时我就在旁边看着,似乎还加了些兽皮进去。” “能防水,那怪不得了。” “武程,取下一角。” 武程点点头,从旁取了长刀,绕着幔布的角落,小心地割下了一个边角。 陈九州接过,犹豫了下,走到屋檐下,待遮了风雪之后,才让人取来火把。 “陈相这是?” “炙烤一番。” 武程没听明白,但又不敢劝,只得站在一边,小心看着陈九州的动作。 把幔布折成一个拱状,陈九州将火把小心沿着边角,开始炙烤起来。 道理其实很简单,若是这些幔布被火烤了之后,出现软化发皱的问题,那铁定是不能用。 但若是炙烤之后,依然完好无损,无疑,这便是最上乘的材料。 要知道,孔明灯的原理,是用火焰加热,排出一部分的空气,所以才会往上浮。 “陈相,并无任何发皱!” 陈九州松下一口气,还好,这些幔布并没有纰漏。不过,这种古织法,估计懂得的人也不会多。 要足够一万人的幔布,至少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赶工出来。 “武程,派人去那个村子里,告诉他们,若是愿意把古织法的秘方交出,便算大功一件,可免村子三年赋税。” 三年赋税,已经是很不错的条件。 “陈相,我这就去。” 点点头,陈九州看了一眼手里的幔布,一下子充满了信心。 若是真的顺利,打造出了这支东楚精锐。 那么在接下来的徐楚大战,将会慢慢掌握主动权。至少,给东楚的胜算,足足添了两分。 394 各自备战 连着两天的时间,陈九州都在琢磨幔布的事情。好在那个懂得古织法的村落,在听说能免去三年赋税,便立即应承下来。 也由此,越来越多的楚人村妇,入了村子学了手艺,跟着一起纺织幔布。 “陈相,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把定量的幔布,全部纺织出来。如果人数有增多,或许会用时少一些。”武程拿着卷宗,急忙走了过来。 一个多月。 这个时间,算是在陈九州的意料之内,并不算多离谱,顶多是到时候,这些挑选的精锐,需要磨合的时间,会更辛苦一些。 “武程,这件事便交给你盯着,记着,若要任何疑问,都要先通告本相。” “陈相,我记得了。” “去吧。” 待武程走远,陈九州松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若不出意外,还是没问题的。 现在,只等幔布多一些,便开始着手成立东楚的第一支精锐。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四面汇聚而来的好汉,该要好好训练一番,别到时候出了纰漏,掉了链子。 “陈相,这似乎太高了。” 练兵场里,陈九州早早让人立了两根极高的木柱,相隔有三百步的距离,只在中间横了一根平坦的木桩。 第一步要训练的,便是让这些挑选出来的精锐,在立柱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若放在后世,估计不少人要当场抖了腿。 但没办法,既然是想打造精锐奇兵,那么这一步并不可少。 “哪位先来!”赵麟立在场中,低声怒喝。 “我!” 一个大汉急忙举手,顺着木桩爬了上去,不多时,便站在了高高的头顶之上。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摔到下面的沙地上,至少也要躺个十天半月。 “慢些啊!” “喂,你慢些!” 在下方的人,都不由得替那位大汉,捏了一口凉气。 大汉涨红了脸,抬起头看了对面一眼,犹豫了许久,继而才开始迈步。 幸好,即便是紧张务必,但拼着一副好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去。 “原路回返。”却不料,下面的赵麟再度开口。 “陈相,这有些苛刻。”贾和扭转头,脸色苦涩。 “老贾,并非如此。若是到时候他们成了我东楚精锐,却因为这等事情而身死,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相反,即便他们现在,从上面摔了下来,也不过一顿伤口,比起牺牲殉国,可要好得太多。” 贾和怔了怔,蓦的笑起来,一下子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陈相果然高见。我东楚精锐,来年开春之际,定能大展神威。” “本相便承你吉言了。” …… 整整一天时间,三千余人的队伍,却只有一千多个顺利过关,剩下的,亦有大几百人受伤,只能静养。 至于那些摔下来没半点毛病的,将休息一天后,再度开始考验。 对于这个结果,陈九州其实是满意的。 古人的世界,并不如现代人一般,现代人终归是见过飞机火箭,但古人的感官里,能飞起来的东西,大抵是苍鹰林鸟之类,能有这般的胆气,已经是了不得。 “走,先回殿。” 把精锐的事情布置完,陈九州沉沉松了一口气。只需要按着时间,要不了多久,东楚便会有一支比拟烈云火骑的天下精锐。 “陈相,这匆匆回宫的,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路上,贾和也变得有些错愕。 印象中,陈九州哪次匆匆往皇宫跑,必然是出了事情的。 “老贾,你这张乌鸦嘴,真猜对了……” “陈相,可是徐国的事情。” “自然。”陈九州冷笑。 “先前陛下那边,已经派人来通知本相,说徐国派来了使臣。” “使臣?”贾和也气乐了。 如今的南陲,东楚和徐国,可谓不死不休,这种时候派使臣来,是几个意思。 “求和么?” “徐泊没那么傻,而且这等事情,他也不会做。” “那是何意?”贾和脸色一怔。 陈九州冷冷眯起眼睛,“徐国使臣来楚,是给我东楚,下讨贼檄文。” “便如本相当初一般,在南梁过江伐楚之时,为了收拢将士归心,给南梁下了讨贼檄文,天下皆知。” “这般说来,徐国也是打定了主意,明年开春,便要与我东楚,决一死战了。” “本相估计,已经在动员国力了。” “这一战,赌的是两国的国体,胜者为王。” 马车在风雪中疾驰,陈九州清冷的声音,一时间飞散在风雪之中。 395 徐国的讨贼檄文 “南陲之乱,祸起东楚,小国寡民,安敢咄咄不休。今,我徐国四千万子民,皆同仇敌忾,来年开春,将起王师百万,南下伐楚!以此昭告社稷英灵,百姓幸甚,徐国幸甚!” 老长的一段,陈九州抠着耳朵听完,实话说,这所谓的讨贼檄文,当真是没半点心意。 还不如他当初写得好呢。 “陈相!此乃欺人太甚!好大一个徐国,敢将我东楚喻成贼子!”坐在龙椅上,夏昭气得不行。 也难怪他如此,你看下面的文武百官,都气得要抡膀子揍人了。 “列位,莫要失了我东楚礼仪。”陈九州淡淡一句,很快让整个东楚朝堂,安静了下来。 “陈相,我也是奉王命。”徐国使臣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此刻不停抹着额头的汗。 刚才东楚群臣的模样,确实让他害怕无比。 “陈相自然明白。你且把檄文呈上。” 使臣急忙点头,颤着脚步走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檄文。夏昭是懒得再看,气愤地摆了摆手。 不得已,呈堂的小太监,只得转交到陈九州手上。 “敢问一句,可是大太监李靖伟写的?” 大太监? 估计在整个徐国,也没人敢这么称呼李靖伟。 “确是我徐国军师写的。”徐国使臣急忙垂头。 “怪不得了。”陈九州笑了笑,接过檄文,淡淡扫了两眼,便再无兴致。 转手间,便把檄文抓在手里,整个慢慢撕掉。 面前的徐国使臣,脸色瞬间大惊。 “回去告诉李靖伟,还有你家陛下,打过骂过,别玩这些老套路,来年开春,本相便马上兵出天穹关,打烂琅琊郡。” 使臣慌忙退后,准备往殿外走去。 “等等。”陈九州突然来了兴致,“许久不见贵国军师,本相也有些想念,你不如替本相,带一份礼物回去,如何?” “陈相请说!” 陈九州在旁耳语了番,一个小太监忍俊不禁,急忙跑了回去,不多时,便把一个鼓鼓的包裹,递到了徐国使臣手里。 “陈相,这是?” “我东楚的太监袍子,不成敬意,拿去给你家军师吧。” 使臣脸色惶恐,却又不敢多言一句。 “记住了,再替本相捎句话,若是有一日徐国亡国了,只要他愿意悔改,本相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我东楚的净厕房,当个看守太监。” 使臣气得无以复加,依然不敢有所动,急急拱手抱拳,便仓皇退了出去。 紧接着,在场的东楚文武百官,尽皆笑了起来。 “陈相,你这一手,有些忒坏了。”贾和也笑意满满,“不过,确实干得漂亮。” “李靖伟这家伙,恶心我东楚,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陈九州摇了摇头,“这一番,算是轻的了。” “陈相还须小心,既然是讨贼檄文,那便要通告天下的。我估计,这一时候,定然会有不少势力与国家,对南陲的局势,虎视眈眈。” 陈九州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 但现在的东楚,根基还不算稳固,唯一的胜点,只有吞了徐国,在天下二十州,才算有话语权。 “陈相,还有乞活山,若到时候楚徐大战,乞活山很可能是关键。” 乞活山兵力并不多,满打满算,即便加上数千的抱柱军,也不过堪堪十万人。 而且只有九郡之地,所谓的十万人,除了抱柱军外,比乱民好不了多少。 不过,贾和倒是说对了一点。这乞活山,确实是心腹大患。 “老贾,有没有办法?列位同僚,若有主意,一起说也无妨。” 可惜,哪怕是贾和,现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东楚与乞活山的恩怨,可太大了,听说丞相府里的二夫人,还是乞活山那位山主的义女。为了与陈九州在一起,已经斩断父女情分。 这么大的梁子,怎么能化解。 陈九州也有些无奈,其实不问他也知道,白庆龙那人,估计现在都把整个东楚恨死了。 收留搭救白寄春,隐隐的,陈九州便知道,白庆龙的计划已经坏掉。 “十万兵力,加上徐国的六十万,该有七十万兵力了。”陈九州揉着眉头,苦思良久。 即便现在拼命募兵,估计也来不及。 “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退朝回府。 府门刚开,便要漫天的风雪,跟着吹了进来。 端着热茶走过的绿罗,转了转头,骂了一句“笨姑爷”,匆忙踩着小碎步跑开。 “跑慢点我削你——” “陈九州,你要削哪个?” “啊?削个小苍蝇。” “这天气哪里的苍蝇,冻傻了,还不快进屋。” 陈九州干笑两声,跟在夏骊后面,慢慢往正堂走去。 “对了,寄春呢?” “寄春今日感了风寒,陈九州,厨房里刚好在熬汤药,你等会便拿过去喂了。” 点点头,白寄春想想也够命苦的,跟着这么一个王八蛋养父十几年,却偏偏最后还要被背叛,差点做了牺牲品。 “狗日的白庆龙,老子才不认你这个岳父。” 暗骂了句,陈九州入厨房捧起药汤,小心往白寄春的房间走去。 “小、小八哥!” 不管如何相劝,白寄春还是不想换这个名字,一来二去的,陈九州也由着她了。 “先喝了药,再睡一觉,便没事了。”陈九州吹了几口,柔声道。 “小八哥真好。”白寄春脸色微白,干哑地吐出一句,“我小时受过风寒,我义父……那个人也似这般,给我喂药汤。” “本相听说,他不过大你几岁。当初在十岁的时候,便背着你到处流亡了。” “对,我喊他哥哥,他不让,偏要让我喊他义父。” 陈九州怔了怔,脑海之中,蓦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在战火连天的世界里,一个十岁的孩子,背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四处乞讨,盗窃,甚至杀人。 396 我要打一百个 “那时候,他背着我,与野狗抢食,没衣服穿了,便刨死尸上的。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陈九州眉头微皱。 如果按这样说,白庆龙并非是坏人,而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突然,白寄春的下一句,一下子让陈九州顿愕起来。 “我后来听人说,他那年刚好杀了家里的老父,才逃亡出来,书也不读了。” “那年白庆龙十岁?” “嗯。” 陈九州顿了顿,果然,从小就不是个正常人。 “寄春,那他如何成了乞活山山主?” “在他之前,其实我们还不叫乞活门,不过是中原九国里,一个讨食活命的小丐帮。帮主曾经是个游侠儿,见着他聪明收了义子,可后来他也把帮主杀了,自己当了帮主。” “那一年他十六岁。再然后,他便带着我们,一路远游,创建了乞活门。借着乞活门的门徒众多,连着灭了三个小国,才有了乞活山的九郡之地。” “不得了啊。”陈九州叹着气。 十六岁? 他记得很清楚,上一世的十六岁,他还在为表白失败,而暗自神伤,好家伙,白庆龙的十六岁,都活成一介枭雄了。 不过,陈九州总觉得,白寄春的身份或许也不简单,否则按着白庆龙的心计与绝情,不可能把她一直带在身边。 “先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好像是脑子受了重伤,年纪尚小,一下子什么都忘记了。” “小八哥,我好好想一想。” “不用,喝了药便休息。”陈九州急忙开口,“先把身子养好,余下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听小八哥的……” 没等陈九州回神,脸颊上似乎被啄了一下,而面前的白寄春,已经红着脸缩到了被子里。 陈九州怔了好几秒,才哼着曲儿,悠哉悠哉地往外走去。 就算是风寒传染,也该认了。 …… “列阵——” 风雪交加的练兵场上,赵麟的声音,怒吼而起。 此刻,不管是那些挑选的精锐,抑或是两万新兵,都跟着整整齐齐的操练。 “陈相!” “哈哈,陈相这几日,可来得真勤快。” 陈九州有些无奈,退了朝,给媳妇也喂了药,左右都闲不住,他想再来练兵场看看。 毕竟,以后的厮杀,可要靠着面前的这些楚士了。当然,挑选出来的精锐,到时候还会有后续的训练。 “陈相可有吩咐?” “且停两个时辰。”有军参急忙端来椅子,陈九州缓缓坐下。 “不如这样,来一番对擂如何?” “陈相,怎么说?” 顿时,又不少军中大汉,皆是欢呼雀跃。 “很简单,即是守擂,若能守住三场,本相赏十两银子,守五场,三十两!若是守了十场,便是一百两。” “陈相,若有连胜五十场的,当如何?”有人哈哈大笑。 陈九州笑了笑,这几乎是不可能,哪怕是高堂贯这种江湖老油子,估计五十场连胜,也会很艰难。 “若有连胜五十场的,本相不仅赏千两,另外,当面喊他一声父兄,又有何妨!” “哈哈!好,陈相,我等可都听清楚了!” 赵麟站在一边,脸色有些古怪,不过稍稍一顿也就释然,能连胜五十场,那该是怎样的怪物。 “列位,若有想守擂的,便可上去了。” “我来!” 第一个要守擂的,陈九州定睛一看,居然是老熟人,先前也是第一位要走高空桩子的。 不知觉间,陈九州眼里多了几分期待。 “第五场了!” “呼呼,第九场!” “哎呀,可惜!不能让陈相称你为父兄了。” 那大汉憨笑一声,也不生气,挠了挠头,冲着陈九州拱了拱手,走了下来。 “不错,守了九场,加之你是头一人,本相便大方些,赏你一百两!” 这一下子,在场的好汉,眼神都变得炙热起来。一个又一个,嚷嚷着要立即上场守擂。 …… 风雪之中。 洪崩鹿走得很慢,并非是没力气,而是刚巧在路上,见着了一头要扑人的灰熊。 他急忙出了手,两拳打死之后,索性扛在了肩膀上,算是给那位陈相,带去一份礼物。 守城的楚士,在定住目光之后,看着面前扛熊的巨汉,皆是眼皮一跳。 “你也是来甄选的吧……可去西面的奔狼营营寨,陈相今日也在那边。” “多谢两位大哥。” “好说了……你力气真大。” 洪崩鹿咧嘴笑了笑,转过身子,扛着灰熊,继续往奔狼营的营寨走去。 每一步踏入积雪里,再抽出,皆留下一个重重的脚印。 “哪儿来的好汉?”两个守城兵,各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估计是南面来的,这身材,咱东楚也没见几个。” “这等异士,陈相定然会喜欢的。” 扛着灰熊,在近乎半个时辰之后,洪崩鹿终于走到了营寨之前。远远的,他便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可有公文?”巡哨的楚士,也是脸色大惊。 单手抱住灰熊,洪崩鹿爽快地取了公文,交到面前。 “天门郡,天门将介绍的。且入……” “多谢两位大哥。” 练兵场旁。 陈九州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擂台上的打斗,猛然间,眼睛蓦然一睁。 此时。 在他的面前,一个抱着巨兽的铁塔大汉,正沉沉踏着脚步,走进了练兵场。 嘭—— 一头巨大的灰熊,被重重丢在雪地上,溅起满地雪屑,整个练兵场,仿佛剧烈晃了好一下。 紧接着,那大汉便蓦然开了口。 “先前在门口听说,打架有赏钱。” “我叫洪崩鹿。” “我要打一百个!” 397 不醉不休 “我要打一百个!” 一声宛若惊雷的爆吼,让练兵场附近的人,都纷纷转头侧目。 此刻,在他们的面前,赫然是一位铁塔般的巨汉,满脸的风尘仆仆,脚底下的位置,还耷拉着一头巨大的死熊。 这般的异人,不仅是陈九州,连着旁边的赵麟和贾和,皆是一脸吃惊。 “陈相,这是虎士啊!”贾和吸了口凉气。 虎士,指的是那些勇不可当,以一敌百的猛士。 陈九州点点头,脸色带着狂喜,继而,缓缓起了身子。 “此一位壮士,不知从哪儿来!” “从天门郡而来,你又是何人!” “大胆,此乃陈相!”赵麟冷喝。 陈九州摆了摆手,示意赵麟退下,“天门郡,莫非是陈七聪手下的好汉?” “正是,我家大统领说了,让我入国都找陈相,日后杀敌立功。”洪崩鹿站在雪地里,瓮声瓮气。 说着,又垂下手,指着地面上的死熊。 “路上遇着大熊,两拳打死,送给陈相补身子。” “好!”陈九州瞬间大喜过望,许久了,他都没有见过这般的怪物。 “敢问姓名。” “洪姓,崩鹿,洪崩鹿。” “好名字!先前听你说,要打一百个?” “正是。” 洪崩鹿脸上,毫无惧意,揉了揉脖子,沉沉往练兵场中间走去。这副模样,登时让边上的许多人,都生出一份不满。 “喂,巨佬,你若要打擂,便请轮着排队。” “请一起上!”洪崩鹿沉声开口,依旧冷冷往前,走到了练兵场中间。 场地中,尚还有一位擂主,盯着洪崩鹿刚要开口,却不料一眨眼的功夫,被洪崩鹿如同揪小鸡一般,拎着到了半空,扔出了擂台。 整个练兵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连陈九州也忍不住起了身,看着面前的洪崩鹿。多久了,他都不曾见过这般的勇士。 “我讲过了,你们一起上。” 洪崩鹿傲然抱着手,稳稳站在场中。 四五个人勃然大怒,索性一起冲了上去,但依然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被洪崩鹿尽皆撞了出去。 “我等也上!” 另十人怒吼,踏碎了雪屑,往练兵场中冲去。 陈九州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位洪崩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不多时,十余个冲去的人,一下子又在半空之中,狼狈地倒飞出去,摔在雪地里。 “好!”陈九州禁不住捏住拳头。 这般看来,洪崩鹿绝非泛泛之辈,说不定,是那种能比拟裴峰的好汉。 “老贾,去把老裴喊来。” “老裴?陈相你忘了,老裴带着骁骑营,出外游击训练了。” 陈九州顿了顿,才想起了这一茬。 “老贾,你觉得此人如何?” “陈相,便如我先前所言,此乃虎士。不如收为内用,养成死士。” “不妥。”陈九州摇着头,在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左龙和高堂贯,收太多的死士护卫,并无大用。 “本相的意思,让他作冲锋悍将。” “冲锋悍将?” “正是。”陈九州呼出一口气,不管是那种战场,像洪崩鹿这样的虎士,用作冲锋之用,都是极为可怕的。 “这……连着打了几十个了,好像还没喘气儿。”贾和有些无奈,“真要恭喜陈相了,喜得一名虎士。” 陈九州也点点头,抬起目光往前看,洪崩鹿如同一尊战神,冷冷立在场中。 再这么打下去,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估摸着在这里,已经没人能撼动洪崩鹿的勇猛。 “赵麟,让人停手吧。” “陈相有令,尔等速速停手!” 练兵场的人,除了洪崩鹿外,都怏怏地退了回来。 “洪崩鹿,你上前。”陈九州微笑道。 洪崩鹿急忙抱拳,踏着沉沉脚步往前走,走多了几步,便又屈膝跪下。 “拜见陈相。” “此一番,你确实勇不可当,说好的一百两,本相自然会给你。另外,封你为帐前校尉,听候本相命令。” 这个封赏,不仅是周围的人羡慕,连洪崩鹿自个也没有想到,急忙憨憨地把头磕在雪地上,磕得都青肿了。 “哈哈,起来吧。” 陈九州走前几步,将洪崩鹿慢慢扶起,“这一轮,陈七聪可给本相挑了个大才。” “本相很高兴。” “赵麟,让厨房把那头灰熊烤了,今夜本相便留在军营,与我东楚诸多将士共饮。” 赵麟错愕了下,也喜上眉梢,这机会可不多见,急忙火急火燎地往前跑去,催促着人,赶紧把那头大灰熊处理了。 “贾和,带人去楚都拿酒!” “在场的,皆一个都不能退,今日我等,不醉不休!” 398 魏国的喜报 在风雪的呼号中,冬日算是过了一半。 还好,整个东楚汇聚来的精锐,也差不多有了万人之数,眼下正留在奔狼营的营寨,跟着一起训练。 当然,训练的法子,有许多是按着陈九州布置下来的。 “幔布的情况,武程那边怎么说?” “陈相,已经差不多了。左右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便开春了。” 开了春,即是一场场的不死不休。 “陈相,还有一事。” 贾和说着说着,眼色突然变得凝重。 “老贾,你别老这样。” 贾和咳了声,语气瞬间发沉,“陈相,留在魏国的黑衣组死士,已经探到了。” “探到什么。” “魏国国君司隆暴毙,司承顺应天命,坐上了帝位。” “这么快?” 陈九州皱住眉头,按着当初和司承定下的计划,至少要拖大半年,这一下,才不到五个月,司承就夺位了。 “赵国那边怎么说?” “司承很聪明,早早便派人入了赵国,一样奉赵国为宗主国,但在境内,开始萧杀反贼和乱民叛党,到了现在,已经尽取十郡之地。另外,几个小国家的飞地,也被司承强势夺回。” “到目前为止,司承的魏国,也有了先前的小一半江山了。反正这等情况,我估计赵国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陈相?” 发现陈九州久久没有声音,贾和急忙抬头。 “无事,本相刚在考虑事情。” 魏国崛起得太早,对于东楚而言,并非是坏事。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司承必须稳住。 “司承有没有留话。” “留了的,托付黑衣组的人,带了回来。不过很奇怪,只有四字。” “四字?” “对,四字——雪压赵桥。” “雪压赵桥?” 陈九州脸色有些愕然,这是怎么个意思,玩解谜吗? “陈相可知,中原九国之中,最大的桥是哪一座?” 陈九州苦笑摇头,“老贾,这个本相不太清楚。” 若是说江河战场,他自然如数家珍,但这等风景人文,他已经许久没有留意了。 “赵桥,乃是中原腹地,最大的天然山桥,后来被赵国历代国君修葺,还在山桥上设了营寨,成了赵国与南面魏国的险峻关卡。” “陈相,我寻思着司承的意思,是赵桥那边有大雪覆盖——” “本相明白了。” 陈九州脸色瞬间顿悟。雪压赵桥,这是司承给他的信号。 “贾和,立即派人去楚江江岸,看看江面上的冰层,如今是什么模样。” “陈相……我这就去办。” 虽然不明白,为何陈九州会突然这般高兴,但并没有犹豫,贾和匆匆走了出去。 …… 乞活山。 白庆龙坐在虎皮椅上,看着下方的长老护法,皆穿得如平民百姓一般,莫名的,心底又涌起一股不痛快。 联想起那些大国的宫殿,是何等的恢弘气派,偏偏到了他这里,跟个丐帮总堂一样。 若是他够胆,也可以立即称帝,修葺皇宫,封大臣拜大将。但他不敢,若是这么做了,不仅那些大国不会放过他,连着门下的门徒,也会有许多叛离宗门。 一念至此,白庆龙脸上涌起了恨意,极深的恨意。 若是当初白寄春死了,那么很有可能,大事可期,又何必像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该死,都怪那个陈九州。听说,还把白寄春纳成了妾。 愤愤地饮了口酒,白庆龙突然想到什么,若是这样一来,他似乎是陈九州的岳丈了? 当然,这层关系的话,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山主,传来密报,北面的魏国,已经趁着雪灾,收取了先前割让出去的半壁江山。”有长老匆匆踏入,将一封信笺,递到白庆龙手里。 白庆龙打开,冷冷扫了两眼,眉头便越发紧皱。 先前魏国失势,被十国联军讨伐,他也曾派了使臣去赵国,想拜入联盟,很可惜,被赵国国君司马默,无情拒绝了。 没有了名头,又不敢私自出兵,只能看着接连的魏国土地,不断被人吞并,却没有一处是他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但现在谁能想到,魏国刚换了国君,简直了,带着大军,把原先割让出去的魏国江山,收回了许多。 除了北燕和赵国,以及一些偏远的,诸如那些小国的飞地,估计都没了吧。 “隔着一道江,若是我乞活山能吞十个郡,便有足够的实力,去争一争了。”有长老叹息道。 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 “山主,要不要送份礼过去?毕竟是疆土相连。” “送什么。”白庆龙冷冷一笑,“魏国深处囫囵,终有一日,会被赵国所吞。与其讨好它,倒不如讨好赵国。” 不仅陈九州看出了天下大势,他也看得出来。在不久之后,将是天下二十州,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他的乞活山,立场很复杂。 说小的话,便算很小,拢共才九郡之地,不到十万的士兵。 说大,却又很大,毕竟整个天下,可有三千万的门徒。 日后乞活山要存活,只能寻一个机会,尽可能占据多一些的疆土。先前南梁灭国,好不容易占了两个郡,却都做了诱饵,偏偏还被陈九州给破了计划。 揉着额头,白庆龙心事重重。 他在想着一个办法,将三千万门徒,一下子爆发的办法,如此一来,他才能浑水摸鱼。 “徐国那边,现在如何?” “山主,已经确定了。应该在明年,便会和东楚,有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 “徐国国君徐泊,还特邀我乞活山,前去助战。” “自然要去的,灭了东楚,这是共同的目标。”白庆龙冷冷一笑,“不过,在此之前,先把渭水二郡守好。” 渭水,渭北二郡,是临近魏国的两个大郡,并非说是兵家重地。而是白庆龙早早看了出来,这其中略带古怪的意味。 这二郡,是连接中原之地的必经之处,绝对不容有失。日后要想上洛,还要有所仰仗的。 399 天下大势 风雪中,陈九州披着大氅,稳稳立在江岸边。 面前的江面,还远远没有化开。 “贾和,记得么。当初南梁伐楚,也是这般的大雪,我等也是这般,日日看江面上的冰层。” “只期望冰层厚一些,再厚一些,最好永远永远都不融化,让南梁的大船,永远也过不了江。” 在旁的贾和,露出缅怀的神色。 当初东楚只有七万楚士,却要挡住南梁的三十万大军,何其艰难。到最后,还是打赢了。 “陈相,乃是东楚无二的中兴之臣!” 这句话,贾和说的很顺口。说真话,有时候整个人,都是很舒服的。 “这些东西,老贾你莫要再说了。现在,本相却突然很希望,希望这冰层,早一些融化。” “陈相想伐徐。” 陈九州摇了摇头,“伐徐之前,还有一个地方要处理。” “乞活山。” 陈九州露出笑容,“正是。” “陈相,乞活山易守难攻,强攻之下的话,恐怕会损失惨重。”贾和微微皱眉。 “本相自然知道,但本相的意思,并非要吃下乞活山。” “只取渭水,渭北二郡,如此,东楚和魏国的通道,便算彻底打通。” 这二郡,疆土极度狭长,地势险峻。若是能顺利取下,再多建几处大寨,十里一烽火台,会成为东楚出南陲的走道。 作为军师,贾和垂着头,认真思考着这次战事的可行性,但最后,难得点了头。 “陈相,应当可行。不过我建议的话,当用急袭,短时之内拿下。” “白庆龙也不是傻子,估计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先前的探子回报,这二郡已经增兵了。” “陈相,这并不算事情。别忘了,在荆江的北面,异人侯可是许久没事情做了。若是以异人侯佯攻,乞活山应当会回军救援。虽然号称十万,但我估计,除开那些门徒,乞活山最多只有七八万的兵力。” “不愧燕国之狐。” 陈九州满意一笑,“若是放在他国,定然是不敢的,要考虑到国内的乞活门门徒。但不好意思,我东楚境内,一个乞活门徒都没有。” 有时候陈九州甚至觉得,干脆帮着白庆龙闹腾起来,类似“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等到整个天下一乱,再顺势出兵。 但这样一来,不仅良心难安,而且不确定的因素太多,索性还是稳打稳扎的好。 “陈相还需注意一点。”贾和想了想,继续开口。 “请说。” “陈相想占去渭水二郡,无非是让东楚和魏国有往来,但若是魏国派出援军驰援,很有可能会迁怒那些中原大国。” 贾和说的并没有错。 想想也是,原本换个国君,赵国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现在倒好,还和东楚暗通,估计要马上出兵讨伐了。 “再者,渭水二郡,虽然说是郡县,但疆土狭长,至少有二千里的路途,即便是通了,两国往来也不甚方便。” 这些东西,陈九州都考虑过。但按着现代人的思维,是完全可以解决,无非是修铺好路,来往的时间差,便会大幅缩短。 “这个不急,就提前说个主意,具体的方案,还要和司承那边沟通。” “何况,这江面还没有融化。” 陈九州蹲下身子,拔出了破梁剑,戳了好几下,才把一块薄冰戳碎。 “还有一月多的时间,便是开春。本相只盼风雪能稍停几日,日头能出来几日,化了这冰层,让我东楚大军,暗度过江。” “天公自然会作美。” “可惜啊,本相都这么辛苦了,都没个呼风唤雨的本事。”回了剑,陈九州语气怏怏。 旁边的贾和,一时没听明白。 当然,他又如何会明白,一个穿越之子的思想。 “敢问陈相一句,若是日后真有一日,魏国帮着东楚,打下了徐国江山,如何分?” 贾和的意思不言而喻,两国之间有盟约,无非是利益驱使。他是担心,有朝一日为了疆土,魏国会反目成仇。 “本相给他,他也不敢取的。” “司承不是个傻子。” 陈九州淡淡一笑,这种局势之下,先不说那些质子岁贡,单单一个赵国的压力,便能让他喘不开气。 魏国便如当初的东楚,可惜的是,却没有东楚的地利。而且,中原的其他国家,多少会畏惧赵国的兵威,不会相助。 想活下去,想不亡国,司承便只能牢牢的和东楚站在一起。 这是无奈,也是友谊。 “本相聪明,司承也不会傻。这等共赢的合作,他可巴不得再连上一百年。” “但天下大势,转瞬即变。” “老贾,你且看着,要不了多久了,只需要一个契机。大鱼吞小鱼的游戏,就会彻底开始。” “到时候,大国吞弱国,如同滚泥球一般,越滚越大,直至变成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 “陈相在说赵国,北燕?” 陈九州摇了摇头,“不一定的,这两个大国靠的太近,到时候为了利益,估计会很快开战。反而是偏远些的国家,借着地利起势,越来越强。” “譬如说,占了南陲四州的东楚。虽然土地贫瘠,民生凋零,但总归是四州之地,只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他日伺机而动,绝对有机会上洛,争霸天下二十州。” “到那时,又该是几条大鱼,互相提防了。”贾和一声苦笑。 “瓮中十虫,各自相斗,终归要慢慢剩下五头,三头,最后变成两头。这两头谁要是赢了,便是最后的赢家。” 400 怪车 这几天的时间,陈九州都在留意江岸的情况,很可惜的是,由于风雪不停,江面根本不会化开。 江面不融化,那即是没有办法渡江。不能渡江,那便是取不到渭水二郡。 陈九州有想过,用幔布打造奇兵,掠过江面。但这般大的风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贾和,司承那边怎么说。” “来了密信,赵国那边已经在清理赵桥上的压雪了,要不了多久,便能清理干净。” “我估计到时候,魏国碍于赵国的兵威,更不敢出兵。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渭水二郡的情报如何?” “已经加了防守,这二郡估摸着也有两万人了。” 两万人并不多,而且还要防守狭长的疆土,要攻打下来,并不算太难的事情。 难的是,现在兵力根本没法渡江。 等等—— 陈九州脸色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贾和,楚江面上的冰层,该有多厚?” “无法奔马,人若是走上去,或许能走远一些。荆江那边的情况,应当也是如此。” 要攻打渭水二郡,这等的风雪之下,也只有白鸾的河安军,可堪大用。 犹豫了下,陈九州急忙往外走去。不多时,便走过几条过道,入了御花园。 贾和虽然不明白,但也急忙跟着往前,随后,便看到陈九州蹲在雪地上,拾了根枯树枝,不断划来划去。 “陈相……在作甚?” “做撬。” “那是什么?” 陈九州顿了顿,继而才抬头,“能滑过江面冰层的车。” “车?还滑过江面?陈相,即便是马蹄,都只能奔袭一阵。” “不一样的。” 陈九州一时不知怎么解释,这等受力作用的物理问题,估计贾和也听不明白。 “这样,你先去寻几个匠人过来,务必要手工灵活一些的。” 贾和狐疑地点了头,往外走去。 …… 半日的时间,在和几个匠人的沟通之后,陈九州总算是敲定了雪橇的大体轮廓。 剩下的,便只等赶工出来,再做试验了。 按着他的计划,一把雪橇能坐十人,一千把,便足够万人渡江。当然,这会有很大的风险性。 但为了能夹击乞活山,打通渭水二郡,如今的风雪之下,也只能冒险一轮了。 万事开头难,等了足足一天,几个匠人才总算把第一把雪橇赶了出来。 陈九州仔细看了好一番,才满意地露出笑容。如他所想,古人的创造能力,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一把后现代的雪橇,打造得惟妙惟肖。 “走,去江边试试。” 让人扛了雪橇,陈九州已经迫不及待,催促着马车,急急前行。 “陈相,这东西怎么用。” 等到江岸,跟着的贾和等人,皆是一脸发懵。 陈九州心里也有点打鼓,上一世他并未是什么设计师,也不过是顺着记忆,和几个匠人商量之后,才打造出这个雪橇。 关乎东楚兴亡,终归陈九州还是咬了咬牙。命人将雪橇小心放到江面后,自个小心翼翼地走出几步,缓缓踏了上去。 “陈相!” 这一幕,登时让贾和等人,变得一脸焦急。 这并非是开玩笑,往年时候,摔入冰洞被淹死的人,可数不胜数。 “来人,速速策马绕江!发现陈相落江,立即搭救!”贾和脸色凝重。 上百个御林军领了命令,急忙骑上骏马,沿着江岸,开始慢慢奔袭。 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古怪的事实。 骑着那怪东西的陈相,居然速度越来越快,为了跟上,他们不得不连连扬起马鞭,紧追在后。 “这东西……好神奇。”贾和张大了嘴巴,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 别说在东楚,哪怕在天下二十州,也又见过此等怪异的车子。 “陈相妙计!” “我东楚有陈相!定会统一南陲!” …… 他们并不知道。 此刻在冰层上的陈九州很慌,慌得虚汗都冻成了冰渣子。 他忘了一件很大的事情,这并非是滑雪,滑雪只需两脚向内交叉,就能很快停下。 但他这种雪橇,如何交叉? 速度越来越快,惊得陈九州头皮都发麻了。这要是再滑下去,指不定要溜到荆江那边。 咬着牙,忍着身子上的寒冬,陈九州急忙脱下了冬袍,单手压在冰层上,以便加重摩擦力。 他很庆幸,上一世的物理课,都很认真地听了。 嚓嚓嚓—— 冬袍摩擦在江面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在响了好一阵之后,随着摩擦力,整个雪橇,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走下雪橇,陈九州整个人,差点晃晃悠悠,差点没摔在当场。 “陈相,这是成功了?”贾和几人兴奋围了过来。 “老贾,这几日多招募些工匠,帮忙打造这等雪橇,若是没出意外,我东楚便不用等到风雪堪停了。” 401 两相夹击 “雪橇?这等东西叫雪橇?” 奔狼营里,许多将士皆是神色错愕,在以前,他们哪里见过这等东西。 “听说了,陈相那日入江,跑得比马还快。” “这铁定不像江船,江船哪里有这般的速度。” 陈九州微微笑着,雪橇的要领很容易掌握,再者,考虑到刹停的问题,每架雪橇上,还备了一份耐磨的兽皮。 一千顶雪橇,在数百个匠人的赶工之下,越来越熟络,不到几日的功夫,便已经赶制出来。 陈九州的计划,便是让赵麟带着一万奔狼营,绕道去蛮林郡附近,再从荆江暗渡,以最快的速度,和魏国那边两相夹击,取下渭水二郡。 若是事情成功,便算打通了东楚与魏国之间的通道,而且还有一点,也顺势阻挡了,来年乞活山驰援徐国的路线。 可谓是一石二鸟。 “贾和,司承那边,大概会有多少军马。” “陈相,已经回了信,约有三万之数。” “足够诚意了。” 借着风雪的掩护,只要接近了渭水二郡,并不算太难。 “赵麟,这一轮的战事,本相就交给你了。务必记得,多带些暖袍,与魏国那边的大将,多多配合。” “不过,那大将估计你也认识。” “陈相,我也认识?” 陈九州笑了笑,“你先前随我去天下会盟,当见过了,那位既是护卫,也是司承手底下,最忠心的大将。” “那汉子?”赵麟脸色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走回练兵场,开始清点人手。 “陈相,这事情能成功吗?” “应当会有机会。” “我是怕,有人会不慎落江。” “本相已经叮嘱匠人,在每台雪橇之上,都留了一条长麻绳,若有人落水,也当能救起。” “细想一番,这等的好机会,我东楚绝不能错过。” 一日后。 待奔狼营准备完毕,陈九州远远看着,那万人浩荡的模样,一时间陷入沉默。 来年一战,关乎国体社稷,东楚绝不能输。 “相送!” “吼!” 一万名奔狼营的楚士,各自多背了一套暖袍,十人一小队,扛起雪橇,高吼一声吼,踏过积雪,沉沉往前行去。 “本相便在楚都,等待列位的喜报。” “请陈相放心!” “我等定不辱命!” 陈九州拱起双手,长揖拜别。 …… 魏国,都阳宫。 在司承的面前,是一帮魏国旧臣,在其中,不乏各种外戚和阉党。便是这些人,曾经把魏国搅得天翻地覆。 要知道,虽然只有一州之地,但魏国境内土地肥沃,矿山极多。最巅峰的时候,有足足五十万的雄军,铁甲坚硬,长戟明亮,哪怕是赵国,亦不敢小觑。 只可惜,先帝被人蛊惑,彻底荒了国政,才导致大好的国力,逐步下滑,驾崩之后,只留了一个偌大的烂摊子。 “陛下,该派人去赵桥,帮助我宗主之国,一起修葺,早结友好。”一个尖嘴猴腮的老臣,抱了手就出列。 “走上来些,朕听不见。” 老臣脸色不悦,倨傲地往前又走了几步,他与赵国一个郡王,可是亲家,即便在魏国朝堂,也不惧任何人,包括面前的魏帝。 “朕让你再上来些。”司承冷着脸,语气发沉。 这段时间,哪怕风雪漫天,他也没有闲着,认真打听了陈九州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堪称天人。 也如此,他笃定了和东楚靠背的决心。 “陛下,老臣的女婿,赵国的淮水郡王,这两日正好要入魏国——” 没等面前老臣说完,司承迅速抽了剑,冷冷斩下。 一声都发不出,那位老臣的脑袋便搬了家,整颗头颅咕噜噜地滚了好远,才堪堪停在殿门前。 “陛下这是何意?”不少大臣大惊失色。 “试下朕新铸的剑,够不够锋利。”司承冷冷一笑,重新坐回龙椅。 杀鸡儆猴,便是坐稳皇位,最关键的一步。 这等魄力都没有,如何能从中原九国,杀出一条血路。 “赵桥的事情,朕已经考虑了,列位爱卿莫要焦急,朕会想办法,派军队去帮忙。” 满朝文武,皆是神色戚戚,哪里还敢说什么,一时都噤若寒蝉,只等退朝之后,早几步跑回家。 “杜夫。”司承沉沉开口。 大殿上,只剩下最后一位大将,身如铁塔,满脸的萧杀。 “陈相那便来信了,这一轮,与我魏国南北联手,夹击渭水二郡。等会你便回营,调集本部三万人马,从渭水北面绕过去,等待东楚的援军,伺机而动。” “陛下,我等这样出兵,恐怕会遭赵国诟病。” “朕都想好了,有人问,你便说是去帮修葺赵桥,到了渭水郡附近,便去了我魏国军装,穿些普通的乱民冬袍,化作贼党即可。” “陛下妙计。” 司承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算妙计,和那位陈相比起来,实属雕虫小技。” “不过这天下大势,我魏国如今过于弱势,唯一能倚靠的,也只剩东楚那边了。” “这南北二千里的通道,务必要取到手。如此,我魏国方能在强敌环伺的中原腹地,求得一线生机。” 402 一场诚意的合作 渭水郡的夜晚,风雪漫了天。仅有巡逻队的火把,远远近近的摇晃。 一阵大些的风雪吹来,气得一个乞活山护法,骂了两句娘后,重新把吹熄的火把点着。 “护法,都这等时辰了,就算有什么贼子,估摸着也躲被窝了。” “急什么!山主让我们来此巡逻,定然有他的用意!都小心些,误了事情,尔等都是死罪!” 两队巡逻兵一听,脸色皆是戚戚。乞活山的死罪,并非只是一刀斩首,而是直接丢入火势里,活活烧死。 这等酷刑,自然让人害怕。 “咦,什么声音?” 那名护法懂些武功,竖起耳朵听了一番,走出避雪的木屋,霎时间,一双眼睛蓦然睁圆。 那是一场裹着火油的箭雨,密密麻麻交织在半空,继而,才刺破风雪的呼啸,冷冷地打落下来。 走出木屋的护法,还来不及动作,整个身子直挺挺的,便被七八支火箭穿透,眨眼的功夫,便烧成了火人一般,在风雪中嚎啕地喊了几句,“嘭”的一声倒下,融去了尸身下的积雪。 “敌袭——” 这一下,巡逻队才炸开了锅,沉闷的牛角长号,一下子响彻了狭长的山道。 数不清的乞活山军士,提着武器,仓皇地从营寨里冲出。目光四顾,却很难在风雪之中,看清来犯之敌的位置。 “守住营寨!”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老,怒声高喊。 在渭水二郡,并非是没有城镇,但由于地势的原因,不便在狭长的山道中建城,故而,大多数都是把营寨建得牢固一些,当做防御工事。 “听李长老的,只需守住营寨,山主知道消息,会很快带兵驰援!” 一下子,两万的乞活山军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举着火把和武器,惊恐地站在风雪之中。 “可恨,到底是谁!” “李长老,会不会是楚人?” 若说和乞活山仇怨最深的,定然是楚人,但这样的风雪天气,楚人根本不可能渡江而来。 既然不是楚人,还会有谁。 “李长老,是乱民!他们杀来了!” “怎的会是乱民!” 李长老错愕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相信了属下的话,此刻朝着他们杀来的,确实是一帮衣衫不整的乱民。 但这如何可能。 要知道,乞活门的概念,便是救世。也就是说,几乎和乱民贼党不谋而合。一般的乱民,不仅不会攻打他们,反而关系会很好。 “莫管了!这些乱民疯了!杀了他们!”李长老提着双鞭,怒吼开口。 在他看来,乱民又不难对付,打杀一阵,估计大部队都会吓得落荒而逃。 可惜,他发现自己很快就错了。面前冲来的这一大帮难民,气势如虹,领头的蒙面大汉,更是武功高强,一刀连着斩死三四人。 “该死的!到底是哪里的乱民!” “我等乃东楚天军!还不速速投降!”领头的蒙面大汉,倒提双刀,怒声高喊。 在场的乞活山人,皆是面色大惊。这风雪连天,楚人如何能渡江! “李长老,若是楚人,那便不好对付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楚人已经杀出了一个名头,在南陲之中,比徐国的评价还要高出许多。 李长老咬着牙齿,左右看了几眼。 “沿着营寨,先退出渭水郡,等待山主援军,合力剿杀!” 正待收拢残兵—— 一个斥候哭丧着脸,带着被冻肿的脸庞,颤声开口。 “长老,我等的后头,还有另一支东楚大军!” “什么!” 李长老惊得往前跃去百余步,站在一处悬崖往下,整个人惊得合不拢嘴。 后头堵路的这一支军队,确是东楚之军。那醒目的江龙旗,便是最好的证明。 “李长老,我等退无可退了!” “杀!” 李长老红了眼,只稍稍一想便明白,这一轮,是中了楚人的夹攻之计。两相夹攻,在这等的地势,唯有杀退一方,方能有机会活命。 “都聚过来!跟本长老一起杀出去!” 两万的乞活山杂兵,难得士气鼓了一下,但很快,又随着一阵阵的箭雨,和一面倒的厮杀,士气再度颓丧。 那位领军的蒙面大汉,几下跃去营寨,趁着李长老不注意,手起刀落,将人头提在了手上。 一瞬间,两边冲锋的人马,尽皆高声狂呼。 …… “陈相,喜报!喜报啊!”冒着风雪,贾和匆匆跑入御花园。 “赵麟和魏国的大将杜夫,两人合力夹击之下,渭水二郡的两万敌军,被尽数萧杀!如此,渭水二郡已经顺利打通!” “按着和魏国的约定,我东楚可占有渭北郡,而魏国占有渭水郡,两国各立营寨,以防来犯之敌。不过,魏国那边要暂时退兵,所以由我东楚,先一并接防。” “好!”听着,陈九州脸色狂喜。总算是没白费一番努力,一万奔狼营风雪渡江,配合魏国,成功取下了渭水二郡。 “贾和,本相估摸着天气即将好转,让白鸾早做准备,以最快的时间驰援接防渭水二郡。” “对了,白鸾的河安军,现在有多少人马?” “约是三万。” “三万?这似是有些少了。” 贾和在旁一笑,“陈相莫要忘了,白鸾的河安军里,亦有许多越人,这些越人军,很善于山林战斗。而渭水二郡附近,皆是山道密林,我觉得问题不大。” “除非是,白庆龙把所有抱柱军都派过来。” “他不敢的。”陈九州松了口气,“抱柱军,他定然要留着最后关头。” “那便如此,贾和,你且去通告异人侯吧。” “陈相请放心。” 待贾和走远,陈九州才仰起头,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出两相夹击,不仅仅是一场大胜那么简单,更是证明了一件事情。 那位司承,是有诚意合作的。胆敢冒着赵国迁怒的风险,这份友谊,可见一般。 这天下大势,在最初的时候,肯定是独木难支,如今这般来看,司承的魏国,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盟友选择。 403 亡国军 乞活山。山门正堂。 白庆龙正侧着头,看着外头的白雪皑皑,一时间陷入思考。 “山主……军报。” 这时,一道仓皇至极的声音,打断了白庆龙的思虑,让他变得微微恼怒起来。 “山主,昨夜楚军渡江而来,以、以夹击之势,攻取了渭水,渭北二郡!” 嘭! 白庆龙脸色大惊,冷冷起身,将面前的台子撞翻。 “你再讲一次。” “山、山主,我乞活山的渭水二郡,已经被东楚攻下了!” “这如何可能!”白庆龙怒声咆哮,他先前就看得出来,渭水二郡,日后定然是驰援徐国的路线,这才分派了两万大军去驻守。 可谁知,还没两天呢,居然就被东楚攻下了! “楚人如何能渡江!若是陈九州敢从栀水郡出兵,定然也会被发现!” “山主,楚人似乎造了、造了一种在冰层上滑行的车。” “什么东西?”白庆龙一时烦躁无比,看雪的好心情,全特么被坏掉了。 “告诉我,渭水二郡的楚人,大概有多少人?” “探子回报,那夜厮杀的楚人,快有三四万之多。” “三四万,这哪儿冒出来的!陈九州,这个陈九州,莫非真是神仙不成!” …… “陈九州此人,便如神仙一般。”李靖伟递去手里的军报,声音沉沉。 “昨夜的突袭,致使乞活山连失渭水二郡。失了渭水二郡,来年我徐国与东楚决战,东楚只需派一支军队,堵在渭水二郡,便会堵住乞活山的援军。” 徐泊同样沉着脸,把手里的军报,一字不落地看了。 “朕如何想不通,陈九州到底哪里来的主意,让一万人渡江夹攻。风雪啊,如今可是风雪漫天啊!” 李靖伟露出苦笑,内心里,第一次有了难言的失落。 在出山之前,他自诩兵法娴熟,谋略无双,可如今,东楚出了个陈九州,处处压着他打。 他的四个师兄死了,连他的恩师也死了。他自个,也成了阉人。若用残酷点的说法,整个宗门,已经是绝户了。 这一切,都拜陈九州所赐。 “军师,现在有何法子。” 先前有乞活山帮衬,徐泊的信心更大一些,乞活山的援军被堵了,怎能让他不着急。 “敢问陛下,若遇东楚决战,陛下觉得会有几分胜算。” 徐泊嘴巴嗡动,原本想说七成,毕竟徐国兵力二倍于东楚,但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口。 他并非是无能之君,早在先前,便是名震天下的南陲三将之一。 何况,面前的李靖伟,虽然说是近侍军师,但实则,亦是他的老友。 这类国事的话,固然不用避嫌。 “约五成。”徐泊叹着气。 仅靠兵力而言,对于那位东楚陈相,似乎没有什么大用。 “陈九州是个妖孽,东楚虎士这一年多的时间,连连大捷,士气强盛无比。若是有乞活山助战,我徐国当有六成胜率。” “但乞活山被堵了……我徐国现在的话,估计只剩四成。” “四成?” 徐泊皱了皱眉,若是换个人,他估计当场拔剑就杀了。但这些话从李靖伟说出,不知怎的,他隐隐是相信的。 “陛下,若非如此。你觉得陈九州,为何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伐徐。” 徐泊艰难吁出一口气。 “朕原先还想着,还有一月的时间,等风雪停下,便立即和乞活山协商,增兵渭水郡,堵死东楚另一边的驰援。” “却没想到,被陈九州率先拔了一筹。” 李靖伟冷静点头,“四成的胜率,过于冒险。先前陛下发讨贼檄文,我原本就想劝。” “发都发了,天下人已经知道,来年便是南陲二虎相斗的时间。” 李靖伟微微闭着眼,许久,才缓缓睁开。 “陛下,我还是先前的提议,请南陲外的势力介入吧。” 先前天下会盟,便是想借机对东楚发难,却不料被陈九州化开。 “怎么说?” “陛下可知,中原一带,有许多亡国的后裔,军士,皆避世在我徐国北面的荒漠一带。” 徐国往上,便是一片茫茫的大荒漠。这片荒漠,也是割开南陲与中原的地域。 “军师,你的意思是?” 李靖伟露出决然的目光,“陛下,可通告那些亡国之人,便说我徐国愿意,让他们离天穹关不远的五百里疆土内,繁衍生息。” “你的意思,让我徐国请这些人做外援?到时候,岂非被天下人笑死。” “陛下,陈九州过于妖孽……再者,那些亡国之人加起来,至少有十万之军,而且都是能征善战的将士。” “到时候东楚要伐我徐国,必然先越过他们。不管如何,终归要削弱东楚的兵力,如此,我徐国才有机会大胜。” 徐泊沉着脸,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陛下要想,若是我徐国大胜,东楚大败,这区区十万亡国军,要拿下并非难事,总比陈九州那个妖孽,要容易许多。” 徐泊咬着牙齿,最终,冷冷点了点头。 “也罢,便听你的。若是我徐国输了,东楚必然要顺势灭国,那还谈何争霸南陲,逐鹿天下!” 李靖伟点头,艰难地吁出一口气。 404 赤衣军 今年冬季的风雪,比往年要大。以至于让整个南陲,都变成了惨白惨白的世界。 大雪不仅断了去路,也断了两国的信息。 等陈九州收到亡国军在徐国驻扎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约有十万人?”陈九州凝着声音,如何也想不到,李靖伟还有这一手。 “先前,我东楚堵了乞活山驰援的道路。这一步棋,定然是徐国那边,有些担心了。” 陈九州冷笑,“六十万打三十万,还要请外援?” 贾和有些无语,“陈相,你……不能以常理论之。” “本相又不是妖孽。” “等同了。” “老贾,莫要再拍本相马屁,说正事。”陈九州有些无语地打断。 贾和点点头,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十万的亡国军,乃是先前被灭掉的许多亡国遗民,在其中,不乏有能征善战的大将,悍不畏死的勇士。对了,陈相可听过傅国?” “听过,似乎是几年前被北燕灭国,连君主都投江而死。” 贾和点点头,“正是如此。不过虽然傅国灭亡了,但当时国内的精锐三万赤衣军,由于尚在兵屯,所以没有被灭掉,后来便护送一位傅国公子,逃出了傅国境内。” 陈九州隐隐觉得不妙,“贾和,你的意思是说,这十万人之中,有三万赤衣军?” “这过去了几年,我估计的话,应该还剩下两万左右,但也不可小觑了。” “真是好手段啊。”陈九州怒极反笑,才刚刚想法子,堵住了乞活山的援军,这下好了,又请了什么亡国军过来。 “贾和,能不能策反?” “策反?我估计徐国那边,早早会想到这一出,早安排好了的。陈相,此计估计很难展开。” “所以,明年开春的话,只能先打完亡国军,再打徐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毕竟天穹关前方不到三百里,便是这些亡国军的驻扎之地,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陈九州皱紧眉头,不得不说,李靖伟的这一手,确实玩的漂亮。至少,让他感到了一股沉沉的压力。 “陈相,这大雪,估摸着还有半月,便要停了。” 陈九州凝着脸色点头,索性先避开这个话题。 “对了贾和,我东楚一万无当虎士,现在如何。” 无当虎士,便是先前挑选的一万精锐,随着幔布的制作,以及慢慢强化的训练,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 “陈相放心,不仅是赵麟,前两天老裴回来,也一同去训练了,据说效果不错。” 陈九州悠悠松了口气,要破徐国,这一万的无当虎士,则是重中之重。 …… 散朝回家,陈九州并没有坐马车,而是踏着冬履,在长长的街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跟在一边的左龙,生怕陈九州冻着,急忙追前两步,披上了一件大氅。 “陈相,不回府吗?” “先不回。” 明年便是和徐国决战的时间,但这一切,似乎远远不知结果。 “左龙,随我去一趟英烈祠吧。” “陈相,要不要取车?” “不用,便步行吧。” 东楚英烈祠,在楚都右面的山脚下,即便是冬日,依旧是香火鼎盛。 老校尉于正,待看到陈九州走来,惊喜得连连呼喊,不多时,仅剩的十余个老卒,尽皆匆忙跑了出来。 “陈相!陈相啊,我等可又见面了!” 当初还没起势的时候,被贤王设计围杀,便是面前的这些老卒,在老卒城那边,拼命护住了他。 只可惜,那一会为了共赴国难,八千老卒赴死,殉国在楚江上。到了现在,只剩下面前的这些人了。 “若知道陈相要来,今日便该多打些猪头肉,与陈相共饮!” “呸啊,老胡,你哪天不饮!我看陈相发给你的抚恤,都他娘让你喝到肚子里了。” 老卒有功,陈九州并不吝啬,给这些人的抚恤,至少是其他楚士的三倍之多。 “你们莫吵!”于正低喝了句,急忙把陈九州请入祠堂里。 按着当初的建议,这些老卒便守在英烈祠,英烈祠旁边,另外建了个小庄子。 无事的时候,老卒们便住在庄子里,喝酒下棋,安度天年。 “陈相,今日怎的有空了?”唤人加了炭火,于正好奇开口。 “陈相,若要打仗,我等虽然老了些,也还有几十人!可当前锋!”越来越多的老卒围来,声音洪亮。 “列位前辈,你们若要再上场厮杀,本相于心何忍。”陈九州苦笑,“今日来此,实属想念各位前辈,来同饮几杯。” “啊哈哈,那感情好!头儿,我去买酒!” “我去买猪肉!对了,陈相喜欢吃肘子,我多买一些!” “那会在老卒城,陈相便一直盯着面前的猪肘子看,我等都见着了!” 陈九州脸色欣慰,当初若是没有这帮人,他早就被贤王夏青玩死了。 “陈相,请入座。还有那位金弓将,你也莫站着,我等喊你,陈相不敢骂你,请放心!” 陈九州回头笑了笑,“左龙,你也过来吧,等会记得,多敬前辈们几杯。” “今日东楚的江山,可都是他们赴死一战,才保下来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许多老卒都不禁动容,有一些甚至虎目迸了泪。 戎马一生,最害怕的,便是临老了,无人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的军功。 但面前的这位陈相,都一直记得。而且,似乎还记得很清楚。 405 老卒们 “陈相,同饮。” 待买回酒肉,数十个老卒,也不畏寒,便坐在庄子里的雪地上,围着桌子,大口地喝了起来。 陈九州原本还担心这些老人,但见着面前一张张红光满面的脸,便索性任着他们了。 “陈相,你的猪肘子。这一轮,我说是陈相要吃得,你猜怎么着?酒楼的那位掌柜,急忙取了镇店的五斤大肘子,钱也不收,让我快些带回去。” “陈相在我东楚,自然是万民爱戴的!” “托列位前辈的福。”陈九州不敢托大,举起酒杯,在雪地中,敬了诸多老卒一杯。 “列位,我等再举杯,敬东楚英烈。” 若非是一个个楚士,老卒们,慷慨赴死,哪里会有东楚的今日。 “敬我东楚英烈!” 火辣的扶风酒滚入喉头,让陈九州舒服得毛孔舒开,一时间,也不觉得这雪天冷了。 “陈相,莫非是有心事?”一众老卒中,还是于正看出了端倪。 听见于正的话,其他的老卒,也纷纷放下碗筷,嚷嚷着若是大战,便再度出山。 陈九州脸色苦笑,这些事情,他原本不想说的,来英烈祠的目的很单纯,就想看一看逝去的东楚英烈,以及这般熟人老卒。 “陈相,我等戎马半生,若是战场上的事情,请但说无妨。” “当初,我等也有好几个,跟着先帝北伐,杀过不少南梁蛮子!请陈相放心,我等知无不言!” 陈九州心头感动,转念一想,这些老卒久在沙场,说不定真听说过赤衣军的事情。 犹豫了下,陈九州凝声开口。 “敢为列位前辈,可曾听过赤衣军?” “赤衣军?” 好些人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 “啧,陈相,我记起了,莫非是傅国的赤衣军?” “傅国,那不是亡国了吗?” “怎的还会有这等精锐,残存于世?” 陈九州脸色微喜,“不敢瞒前辈,正是傅国的赤衣军?” “陈相,怎的?那些赤衣军要犯边?”诸多老卒瞪圆了眼睛,“他若敢犯边,我等便请战!至少能杀他百八十个!” “列位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九州急忙稳住场面,“只想问一下,有无熟悉赤衣军的人。” “当初似乎打过一场吧?” “打过一场?”轮到陈九州发懵了,这傅国都亡国十几年了,而且他印象中,并没有和傅国交手的记忆。 “确是打过一场。”于正想了许久,才尘埃落定地吐出一句。 “陈相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等趁着南梁内乱,跟着先帝北伐南梁,破敌枭首几千里。但在后来,南梁搬来了救兵,不仅有徐国,还有一支傅国的大军,其中便有一万的赤衣军。” “那似乎是好久之前的事儿了,先帝才刚继位没多久,免不了年轻气盛,所以南梁内乱,便立即出兵讨伐,希望能夺回东楚失地。” 若是这一件,陈九州当然知道,这是近百年间,陈九州还没做丞相之时,唯一的一次大战胜利,杀得南梁兵士丢盔弃甲。 只可惜,后来半寸失地都没取回,便被南梁的援军杀退了。 “那会的南梁,不知许了傅国什么好处,以至于让傅国绕道徐国,匆匆赶来助战。” “罗头,你是在护国营吧?我记得那会的护国营,生猛得很,还和傅国的赤衣军打起来了。” 另一个老卒急忙点头,“打的了,这赤衣军确实厉害,一万人便追着我们三万人来杀,擅长近战,各持着两柄短斧,很容易把人砍伤,而且都懂得斧法,远远的,便能飞斧杀人。” 陈九州怔了怔,“这倒和武陵蛮的差不多。” “陈相,不同的,这些赤衣军懂得阵法,你若是不小心,被他们列了阵,一场飞斧扔来扔去,哪怕连虎牌盾都挡不住,人马很快被杀光。” “当初要不是先帝冷静,让我们往旁边树林跑去,估计都要灭军了。” “后来呢?” “后来啊……我们从树林出来,便再也遇不到这些赤衣军了,听说帮南梁打赢后,便匆匆回国了。” “所以,只是飞斧厉害么?” “陈相,不止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傅国制作甲胄的工艺精良,这些赤衣军,都身穿一件红色的藤木甲,刀枪不入。” “藤木甲?那就是木甲?” “陈相,这应当算。” 陈九州难得露出笑容,若是藤木甲,他倒是有了主意。 这世间万物,天生天克,藤木甲虽然坚韧非常,但同样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火。 上一世的记忆里,便有卧龙军师火烧藤甲军的壮举。 不过,眼下这鬼天气,定然是不行。 而且,赤衣军也不会是傻子,知道自己的弱点,肯定也会更加小心。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让陈九州看到了破敌的契机。 “列位前辈,我等再饮。”心中有了答案,陈九州一时也畅快无比。 “与陈相同饮!” 雪地之中,诸多老卒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杯,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不远处的矗立的两尊楚士石碑,在风雪之中,依然神采奕奕。握戟的姿势,随着陈九州的醉眼昏花,仿若活了一般。 “我东楚,将有一日,誓要逐鹿天下二十州!”起身面向风雪,陈九州仰头怒吼。 “吼!” 诸多老卒,也纷纷效仿,那壮怀激烈的模样,像极了那一年,随先帝出征北伐,尽是少年英豪,不惧一场迢迢赴死。 406 劝降书 “陈相!陈相!雪要停了!”这一天大早,贾和从外面急急赶入,带来了让人惊愕的消息。 正在嚼肉包子的陈九州,匆忙两口吞入肚子,和贾和急急走去江面。如贾和所言,楚江的江面,冰层已经慢慢融化。 天空上,久违的日头,也变得越来越凶猛。 这一切,都意味着春日即将到来。冷冷一冬,准备了一冬,总算是过去了。 “贾和,立即派人通告各个定边营,除了留必要人手驻防,余下的,尽皆带兵,奔赴天穹关。” “陈相放心!” “另,再发一份书文。” “陈相,什么书文?” 陈九州冷冷一笑,“给徐国的劝降书。” “陈相,这……如何可能。” “本相自然知道,这不可能,不过嘛,此乃鼓我东楚士气。” 贾和顿了顿,也随即大笑,一下子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 “陛下,雪停了。” 徐国的御书房里,听见李靖伟的声音,徐泊冷冷停了手。和陈九州一样,他也在关心风雪停歇的消息。 风雪一停,便意味着东楚将会伐徐,两国之间,必有一场死战。胜者,将会一统南陲。 “军师,都准备好了么。” “陛下放心,为了与东楚的这份死战,早已经准备好了。我大徐六十万军士,皆会死战不退!” “甚好。” 徐泊微微松了口气,“靖伟啊,这才一年多的时间,那个陈九州,就把东楚带出了泥潭子,何其可怕。” “陛下,我有一事不明。陈九州明明野心那么大,却又为何,只甘心做个丞相,而非谋朝篡位。这整个东楚朝堂,都是他的人,哪怕他想做皇帝,估计也没什么人会反对吧。”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别说是你,连朕也想不通。罢了,先不理这些,这一场大战,务必要击败东楚!” “陛下放心,另新训练的五万琅琊铁卫,也集结完毕,加在一起,我徐国可有十万精锐,再加上五十万的大军,胜算亦会再添几分!” 徐泊听得高兴。 在外,甚至还有一支亡国军,替徐国拖住东楚的脚步,这一场打仗,不管怎么看,都是徐国的赢面要大一些。 “军师,你说陈九州会不会不打了?” 若是东楚不打,似乎努力都要白费了。 “应当不会。” 李靖伟冷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先前怕陛下生气,一直不敢说。这是陈九州送来的文书,一份劝降书。” “劝降书?”徐泊怒极反笑,“真是有趣。” “所以,劝降书都发了,天下皆知,他不可能会退缩。陛下,不管如何,我还是建议守城而战,耗去东楚军力之后,再大举反攻。” 徐泊沉默了会,认真点头。 “按着规矩,确是要这么打,陈九州此人诡计多端,万事还是小心一些,会比较好。” “自然。估计东楚那边,也在集合军力了。等东楚越过了亡国军那一波,我大徐以逸待劳,必能打垮东楚的第一波先锋。” …… 楚都里,丞相府前。 陈九州张开双手,任着夏骊两个夫人,红着眼睛,替他系上一件材质精致的银色袍甲。 刚系完,便响起了轻悄的呜咽声。 听着,陈九州也心头难过,若非是国事唯艰,谁愿意远离家园,奔赴战场。 “莫哭,这一轮打赢了,很长的时间里,我东楚都能安稳无虞。” 这句并非是虚话,只要打赢徐国,继而,便能很快统一南陲,占有四州之地后,只需休养生息,坐看天下风云,再伺机而动。 “陈九州,这些事情……本宫都明白。但每一轮你出征,本宫就忍不住会担心挂牵。” 旁边的白寄春,也红着眼点头。她原先想着同去,哪怕待在陈九州身边做个护卫都好,可惜被陈九州拒绝了。 “放心吧,为了这一次的会战。我东楚准备了太多的时间,本相和军师,也推演了许多次,问题不大。” 三十万打六十万,对方还有十万亡国军作为前锋。而且还是东楚主动率军攻伐,问题大了去。 但这些话,陈九州不敢和夏骊说,能做的,只有尽其力,打赢这一场会战。 理了理身上盔甲,立在府门前,陈九州长揖拜别,随即,踏着还有微微血水的街路,沉沉往前走去。 “辞家破贼!我等若不能凯旋还乡!此一番去,与乡人入山拾柴又有何异!” “杀尽徐狗!” “吼!” 街道两岸,不仅是左龙和高堂贯出来,许多和家人告别的楚士,也纷纷走出,萧杀地跟在陈九州后面,冷冷往前。 待走出了几百步后。 越来越多的楚士,从屋头走出,尽皆跟在后头。 沿途之中,许多东楚百姓红了眼睛,不多时,便齐齐跪地相拜,送楚士出城。 此一战,将是东楚变成泱泱大国,必不能退的一战。 407 亡国公子 即便天色中,还带着微微霜寒。但准备待发的东楚大军,已经踏过滩滩雪水,放天穹关的方向,急行军赶去。 “贾和,几个定边营那边,可有回报?” “有的,除了留守的人,已经按着陈相的意思,尽皆奔赴天穹关。另外,早已经准备好的攻城器械,也开始往天穹关运送。” “陈相……我等,是不是过于着急了?” 雪才刚化,这才一日的时间,整个东楚,便已经奔赴天穹关了。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是急了一些。 “并不急。”陈九州摇着头,“贾和,本相且问你,若是那十万亡国军,彻底在徐国边境安顿下来,当如何?” 贾和眼色一惊,瞬间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的确,这十万的外援,同样是心腹大患。 “要伐徐国,那么这十万亡国军,将是我东楚的第一战。” “陈相,这徐国会不会驰援?” 陈九州笑了笑,“当不会。这一出外援之计,实则是在消耗我东楚大军的实力,徐泊和李靖伟,现在是不打算和本相打野外战的。” “只会守城,试图耗去我东楚军力,再大举反攻。” “这才是徐国最稳的打法,李靖伟不是傻子,必然能看透这一点。” “陈相真乃高人。” “哈哈,老贾,你就别取笑我了。等到了前线,本相可还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陈相,是何任务。” “到时,自然会与你说。” 两人顿了声音,各自骑着马,随着奔狼营的急行军,匆匆往前奔赴。 …… 何通站在天穹关的城头,冷冷往前看去,虽然还是一片茫茫之色,但很快,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已然变得越来越少,被分割成一块一块。 “侯爷,陈相的飞书。” 接过飞书,何通认真地看了起来。 和他所想的一样,陈九州的意思,是让他留下三千守军之后,立即带着本部人马,驻扎前方的边境线。 “侯爷,那些亡国军,不可小觑。我等最好,还是等大军前来,再会师攻伐。”周公陆小心翼翼走来,细声开口。 跟了忠勇侯十几年,他最大的作用,并非是出谋划策,而是善于洞察,看出战事的本质。 “军师,你说的不错。现如今,我东楚兵力尚不算多,应当以最大的优势,攻下敌人前锋。” “传我的命令,南门四哨留守,余下的十二万人,跟着本侯爷,立即出城。” 吼吼! 浩浩荡荡的关兵,在巨鼓擂动的声音之下,各自举高手里的武器,往徐国边境的方向奔赴。 …… 雪水还没彻底融化,徐国边境的一处关城,连着旁边的两个小郡,皆是寒意萧杀。 这一关二郡,便是徐国赐给亡国军的土地。当然,要想获得这份土地,得有一个条件。 挡住楚人大军十天。 若是成功,到时候还会加赐二郡,如此算起来,亡国军便算有五郡之地,相当于一个小国了。 这一切,让傅松很高兴,流亡了十几年,总算有了一次野望的机会。 现在他的麾下,不仅有两万赤衣军,其他八万的亡国军,也奉他为主。另外,还有数十万的军属。再度建国之后,只需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方英豪。 到时候,哪怕徐国翻脸,凭着大军据险而守,也无惧了。 “少主!探子来报,前方发现楚人的踪迹。” 傅松面色皱住,继而微微一顿,远远没有料到,楚人居然来的这么快。 不过,对于楚人的印象,他向来不好。 几十年前,傅国没灭亡之前,曾经和东楚交手过,一万赤衣军,追着三万来杀,杀得东楚皇帝丢盔弃甲。 “莫急,尔等可是傅国之精锐!防御工事可都准备好了?”傅松冷声低喝。 这是南陲的生死一战,又何尝不是亡国军的生死一战。 当年以傅国亡国公子的身份,逃亡十几年,他早已经把事情看得很透。 要么继续隐匿,像丧家之犬一般,直到这批赤衣军,亡国军的人全部老死,一生无作为。 要么拼一把,赢了,就有机会光复傅国社稷。 傅松选择了后者,而即将赶来的东楚大军,将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少主,都准备好了!” 傅松点头,转身看着后方一张张有些蜡黄的脸庞,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年,尔等跟着我东奔西走,如今,我等终于有机会,再度光复傅国。” “傅国一起,尔等!皆是从龙之臣!史册上,也势必会记住尔等的名字!” 在他的面前,不多时,响起声声的怒吼。 和徐泊一样,傅松的心底,何尝没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占据五郡之地之后,依照古法训练强军,随后伺机而动,反口吃下徐国,占据东楚,继而上洛,灭掉老冤家赵国! 到那时,他将会是傅国,最伟大的中兴之主。 “赤衣军!”傅松拔出了剑,放声怒吼。 瞬间,一阵红通通的人影,从城关前汇聚而来,萧杀的立在雪地上。 “告诉那些楚人,我等能杀他一次,便能杀他第二次!这一轮,楚人必败!” 408 等我会师 “傅松?”看着军报上的名字,陈九州陷入沉思之中。 “据说傅国灭亡之时,他只是位公子,但在两万赤衣军的保护下,逐渐得势,最后,成了十万亡国军的少主。” “很聪明?” “陈相,若是他聪明一些,如何能做徐国的炮灰。”贾和脸色无语。 “似乎也是。”把军报放下,陈九州继续开口,“不过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了。这等时候,谁敢挡东楚铁蹄,便是我东楚大敌。” 如果有可能,陈九州何尝不想策反这十万亡国军,但估计在徐国那边,已经给傅松许下了不小的承诺。 所以,只能杀过去。 “忠勇侯已经在扎营了,只等我大军会师,便立即攻杀过去。” “会师?” “陈相,莫不是要会师吗?”轮到贾和发懵。 “会师当然要会,但本相的意思是,打赢了再会。” 贾和一时没明白。 “老贾,你去告诉何通。便说三天后的午时,立即发动进攻,不用等东楚大军。” 三天时间,足够大军奔袭到前线了。 贾和虽然疑惑,但急忙点头,走出去通报了外头的军参。 将手放入袍甲,陈九州的目光里,瞬间变得萧杀无比。不管是谁,胆敢阻挡东楚前进的,定然要成为刀下之鬼。 “怎样?”披着金甲,站在城头之上,徐泊语气沉沉。 即便东楚大军,还远远没有踪影,但他很担心前线的战事。若是亡国军很快败退,接踵而来的,将是裹胜进攻的楚人。 “陛下莫急,傅松已经派人来了军报,只有那位忠勇侯的十多万大军,驻守在城外,暂时没有异动。” “陈九州还没到?” “陛下,哪怕陈九州急行军,也需三日时间,而且,东楚其他的定边营,差不多的二十万大军,也需要时间会师。” “算起来,该有多少人马?” “约有三十余万,与我们设想的数字,并无太大差别。在其中,也可能有一半的新军。” “军师,我等真不去驰援傅松?” “不去。”李靖伟决然摇头,“傅松是必败的,他的作用,是消耗东楚大军的实力。” “另外,不敢相瞒陛下,我早已经安排人手。在亡国军占据的关卡里,埋了许多火油。虽然不至于杀绝楚人,但楚人入关之后,定然也会死伤惨重。” 这一句,终于让徐泊脸色大喜。 “李靖伟,朕没有看错你,若是南陲还有能打败陈九州的人,必然仅军师一人。” “陛下谬赞。” “哈哈哈,好,我等便在这里,等着陈九州惨胜的消息。” …… 大军浩浩荡荡,在白色的山峦中,如长蛇急速蜿蜒。 “贾和,给那位傅松,送一封飞书吧?” “陈相,莫非又是劝降。” 陈九州笑了笑,“自然是的,不管如何,总该劝一番,成不成另说。” 贾和面色无语,这哪里还劝得动。 “陈相,那写什么。” “便写我东楚大军兵威无双,若是还冥顽不灵……等三十万大军成功会师,必要一鼓作气,杀绝亡国军,猪犬不留。” “这信……凶了些。” “劝降书,当然是越凶越好。” “陈相,我这便去。”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贾和脸色发懵,那种感觉很无语,就好像自个,离着陈九州的无双策略,又隔了一个层次。 …… 天空中还有微微的雪花飘落,落到湿漉漉的地面,很快被同化,继而融成水渍。 “劝降书?”傅松嘴角冷笑,翻开扫了几眼,冷冷撕碎。 “少主,那奸相说了什么。”一个面色清冷的中年人,从远处沉沉走来。 这中年人,便是赤衣军,乃至正支亡国军的统领大将,叫秦同,当年便是他,一路护送着傅松逃出。 “那奸相想劝降,若是我不降。等东楚三十万大军会师,便会让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秦同仰头大笑,“当年我赤衣军,杀得楚人丢盔弃甲的事情,至今想起,还甚是有趣。” “大军会师,呵呵,我也巴不得,东楚大军快些会师了。让这帮楚人,好好见识一下我赤衣军的万夫不当。” “即便是赵国,当年也只敢趁着我赤衣军不在,方敢进攻。若我赤衣军及时回返,别说什么赵国金甲大戟士,我等一样不惧!” “好!” 秦同的话,让傅松一度又充满了信心。 “秦同,多派出斥候,注意东楚的情况。只要东楚大军一会师,我等立即着手准备!守城败楚!” “少主放心!” 秦同大步往后走去,脸色无比期盼。 天下十大精锐,按着当初综合的排列,赤衣军位列第五。当然,排在前面的都是怪物。比方说北燕的烈云火骑,赵国的金甲大戟士,凉州国的狼熊军……但那个东楚,算什么东西。 当初的傅国,国力并不算多强盛,却凭着三万赤衣军南征北战,延续国祚三百多年。 可见,赤衣军强悍到了何等地步,即便是流亡的十几年,也未曾停止操练,更是自强不息,仅盼着有一日成功复国。而且,余下的八万大军,同样也用赤衣军的训练方法。可以说,除了没有袍甲和两柄短斧之外,几乎都差不多。 所以,十万杀三十万,那又如何!这一轮,将是楚人大军的死期! “灭了东楚大军!我等傅国,便算在南陲,立稳了身子!他日,光复先祖荣光!” 409 陈九州骗我! 一日又过去,天空上的雪花,越落越少。 傅松立在城头,眉头皱得很深。 “那奸相的人还没到齐?” “还没,并未见任何会师的模样,还是先前的那十多万人马。不过按着时间,应当是差不多了。” “该死的奸相,我都迫不及待,要将这些东楚大军,彻底剿杀了。” 在旁的秦同,也露出萧杀的笑容。 “少主,我的双斧,也一样饥渴难耐了。” “秦同,放心吧,这一轮,有你立功的时候。” “哈哈,是少主英明。” 傅松笑了声,原本还想说些客套的话,突然间却发现左右两方的犄角营寨,都有数道的狼烟冒了起来。 “这怎的会起狼烟?” 秦同也错愕地扭头看去,脸面上,同样充满了不可思议。 东楚大军还没会师,这敌军是从哪里来的。 “少主,莫非是徐国么!” 傅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应当不会,徐国不会那么傻。” “那又会是谁?” “报!东西两座营寨,皆被楚人攻陷!如今,两路的楚人占了地利优势,已经夹攻而来!”一个骑马探子,匆匆下面急报,声音里满是颤栗。 “这怎么可能,陈九州还没来,楚人还没会师!”傅松状若疯狂,连语气都变得尖锐起来。 “不、不对!”傅松语气又变得发颤,“这东楚奸相,或许……从来都没想过会师的。” “他只是以会师的幌子,蒙骗了我等的眼睛。” “所以,他才能发动急袭,一下子攻陷两座大寨。” “该死!该死的奸相!” 终于想明白,傅松显得更气,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陈九州生吞了。 “少主!前方东楚忠勇侯的大军,也开始进攻了……如此,我等的关卡,将受到三路夹击!” 城头上,傅松差点站不稳身子。 “少主,陈九州三路夹攻的军势已成,我等先退守关卡!”秦同也脸色大惊,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战局全变了。 凭着三处犄角据守,很大的机会,能堵住东楚大军,甚至会反攻剿杀。却哪里想到,借着要会师的幌子,陈九州却兵贵神速,一下子拿下了左右两个犄角。 “骗子!陈九州这个骗子!他明明说要会师再打的!”傅松简直要气哭,“早知,早知道我便不信他了!” “少主,他这是在诓你啊!如今之计,我等先退守关卡,借助赤衣军的勇猛,或许能防守十天半月。” 抹去眼泪,傅松难得露出狠色。 “秦同,便依你的话,我等先退守!守住之后,等楚人疲惫,再大举反攻!” “骗子!陈九州这个骗子!我要他死!” …… “陈相,你这一出计,估计要把傅松气死了。”站在湿漉漉的雪地上,贾和有些好笑地开口。 先前的劝降书,果然是幌子,还故意点明了会师再打,却哪里想到,自家的这位陈相,居然是一下子出手,就突袭了两座犄角营寨。 余下的那座关卡,此时看起来孤零零的,要攻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叫兵不厌诈。”陈九州笑道。 他原先还担心,若是傅松聪明一些,根本不会上当。看来……担心是多疑的。 这等雕虫小技,要是用在李靖伟手里,估计会被直接反打一波了。 “天下间的聪明人,果然还是太少了。” “本相算一个,老贾你也算一个,那位李靖伟,大概也算一个。” 贾和有点无语,这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相,如今我东楚大军,已成三面夹攻之势。傅松要破局,只能被迫出城迎战,打断我军的三面相连。” “傅松手里,自诩赤衣军无敌。正好,本相便给他一个机会。我倒要好好看看,这赤衣军,莫非是天兵下凡不成。” “陈相莫要大意,当年的赤衣军,在天下精锐里,可排名前五的,不可小觑。”贾和凝住声音。 “当年是当年,亡了国,士气早该散了。”陈九州眯起眼睛,“况且,本相还有对付赤衣军的招数,不足为惧。” 早在和老卒们饮酒的时候,关于赤衣军的信息,已经大体挖出来了。 短斧杀伤力强悍,能破甲飞掷,且自身有秘制的藤木甲,虽然不至于说刀枪不入,但总归比一般的袍甲,承受力要强的多。 两相比较之下,才放大了赤衣军的优势。 “贾和,通告下去,三路大军压关,先莫要攻打。” “傅松自诩赤衣军天下无敌,他会忍不住,把赤衣军派出来的。如你所言,也只有打破我三路大军的相连,才能破掉被夹攻的危机。” 陈九州顿下声音,抬起头,冷冷看着前方,有些孤零零的小关卡。 “但傅松不知道,赤衣军一旦出来,便会成为我东楚,破掉这十万大军的契机。” 410 围杀赤衣军 立在城关上,傅松难得穿上了银甲,却依然抵不住,他脸色上的焦虑。 陈九州这一波的诓骗,导致整个战局的优势,都在向东楚倾斜。至于亡国军,眼下都跟瓮中之鳖没两样了。 摆在傅松面前,此时有两条路,一条是据守,消耗楚人。但也很可能会守不住,毕竟楚人是三面夹攻之势,首尾相连,偏偏这个小关卡,却有四道城门,极其难守。 第二条路,是派出精锐赤衣军,打散东楚三面夹击之势,若是成功,则东楚再度陷入首尾不相连的困局,很容易败退。 傅松在思考。 秦同也在思考。 一声声楚人的怒吼,刺痛了耳膜。 “少主,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我赤衣军,可是天下精锐啊!” 傅松咬着牙,冷冷转过头,看着关卡里,严阵以待的两万赤衣军精锐,尽皆是一副清冷的神色。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批赤衣军,已经是他最后的家底了。 “秦同,我命你带两万赤衣军,另再交三万杂军,共五万人出城,打破东楚的三面夹击之势!” “此一战,只可胜不可败!” 秦同脸色蓦然涨红,“少主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傅国的赤衣军,乃是天下第五精锐!早些年,便已经把楚人打得落荒而逃!” “好!”傅松脸色欣慰,只盼着这一轮出城野战,会大获全胜,如此,才能解除眼下的围城危机。 “开城门!两万赤衣军!另三万后备军!随我杀穿楚人!” 秦同骑上一匹烈马,高声狂呼。 在他的后头,先是密密麻麻的红色人影,紧接着,又是袍甲不一的杂军,同时冲出了城门。 “冲去正面!杀退东楚的九江营!” 九江营,正由何通率领,先前只是陈九州一夜募兵七万。但经过大半年的操练,已经变得士气萧杀。 待看到赤衣军冲来,七万人的九江营,并无太大的紧张。 “飞斧!” 远远的,秦同便怒声开口。 第一轮的飞斧,如同漫天的落石,狠狠地劈砍在东楚的虎牌盾上。不少虎牌盾斑纹裂开,飞来的短斧,顺势斩入头颅。 仅第一轮,便足足有数百个楚士,倒在血泊之中。 何通看得睚眦欲裂,压下了手势。 十多万人的大军,开始举着盾牌,缓缓退后。 “哈哈哈!楚人这才一下就退了!”秦同见状大喜,但终归是员老将,怕被伏击,并没有敢深追。 让两万赤衣军以及三万杂军掉了头,准备扑向另一方向的楚军。他的想法很简单,只需要先把三面楚人的相连打断,再寻一处破局,则必将大胜。 只可惜,大军才刚回身。 其他二路的楚军,仿若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地弃了关卡,尽皆合围过来。 原本退去的九江营,也在一番整顿之后,配合着围杀过来。 “怎、怎么回事!楚人不攻关?来围我五万军?”秦同面色有些错愕。 他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位东楚陈相,好像总料到他的行动一般。譬如说会师的事情,譬如说赤衣军出关,譬如说想打破围攻。 “大统领,我等怎么办?” “探子何在!告诉我,楚人三路围过来的大军,有多少人!大将是谁!” “报、报!楚人三路大军,共有约二十万!我等后方的,是忠勇侯的九江营和关兵。左方的,是陈九州率领的三万奔狼营,右方的,是东楚威武侯林堂,率领的六万南江军。” 秦同死死咬着牙关,脑子里快速盘算。 “那个东楚奸相,他是在找死!通告三军,雪中奋杀!我等赤衣军,乃是天下精锐!” “吼!” 立在城关上,傅松看着远方,心底充满了紧张。此时,围在关下的楚军,只留了些人围住,余下的大部队,尽皆去剿杀出城的五万亡国大军。 庆幸的是,这五万大军之中,有两万精锐赤衣军。 “先前烈云火骑,不过区区万匹,却能冲杀幽州国二十万大军,且大胜。” “赵国金甲大戟士,同样以万人之数,挡住了三十万西辽国大军的攻城。” “我赤衣军也可以的,而且,我赤衣军更擅长近战。” “我赤衣军必胜!” 傅松虽然脸色紧张,却不时在心底安慰着自己。只要打散了东楚的三路大军,那么就有机会,反转战局。 “杀死他们!秦同!杀死东楚大军!我傅国赤衣军!” …… 喀嚓。 一面掷来的短斧,被虎牌盾挡住,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口子。 喀嚓喀嚓喀嚓! 越来越多的投掷的短斧,在秦同的指挥之下,四面八方,朝着围过来的楚军,狠狠掷去。 杀伤力自然是有的,但几轮过后,带着的几柄小短斧,已经用空了。 除非,把手上的两把厮杀用的短斧,也一同掷了。 “这就是弊端。”陈九州摇着头,“所依仗者,并无续航的能力。也顶多靠着赤甲,顽强拼杀一阵。”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精锐?” 贾和在旁,一时答不出话。 “在本相看来,真正的精锐,乃是进可破敌,退可固守,能以山林伏击,能以江河阻杀,遮天伏地,无所不能。” “陈相,这有些浮夸……” “并没有,日后你会看见的。”陈九州笑了笑,将目光重新投去战场。 眼下,无了飞斧的赤衣军,只能凭着赤甲,不断与楚士短兵奋杀,别说,这杀气腾腾的,还真不容小觑。 “赵麟,鸣号吧。” 在旁的赵麟点点头,通告军参。而军参,又迅速往后急奔而去。 不多时,一阵阵闷重的牛角号声,铺天盖地地响了起来。 原本与赤衣军短兵厮杀的楚士,也很快退去厮杀的战局,前排的,尽皆换上足有两米长的铁矛。 将仅余四万多的亡国军,包括两万赤衣军在内,全部逼退到一起。 “起火。”陈九州面无表情,压下手势。 “陈相有令,抛射火油箭!” 四方的楚人阵营里,一轮轮的火箭,顺势抛落下来,落到那五万亡国军的军阵里。 原本火势并不容易打起,但偏偏,那两万赤衣军身上的藤木甲,是极好的导火材料。 才一会时间,便有七八处角落,开始导起了火势。继而,又变得烈火熊熊。 一声声的惨呼,被烘干的雪地上,一时间不绝于耳。 411 徐国的前线噩耗 立在火焰中,秦同满目惊恐,看着面前的景致。一个个赤衣军,被火势一燎,仿佛成了火人一般,瞬间痛声惨呼。 赤衣军的弱点,向来是极少人知道。 而且,明明在这等的雪地,若换成其他人,根本不会有用火的打算。 那个奸相是怎么回事! “大统领,我等死伤惨重!” 赤衣军里,不断有人惊呼。那三万杂军,也仿佛被殃及池鱼一般,同样陷入了熊熊火势之中。 秦同虎目迸泪。 十几年的时间,即便是被赵国追杀,都未曾受过这等耻辱。 “滚、滚雪地啊!” “大统领,雪地早烘干了!” 秦同眼神悲戚,东楚奸相,似乎把一切都算到了,诱出城关,三路围杀,逼成一团,然后是抛射火油箭…… “杀出去!我等杀出去!” 陈九州稳稳而立,冷冷挥下手势。 举着的两米铁矛的两名楚士,各自成组,怒吼着将铁矛往前捅。虽然无法捅穿赤甲,却足以将赤衣军逼退,再度滚入火势之中。 剩下的那些杂军更不用说了,又身无赤甲,被铁矛一捅,瞬间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陈九州,此人太可怕了。”秦同语气悲呼。 一场火势到了现在,两万的赤衣军,已经死得所剩无几,连着那些杂军,也死伤大半,在面对围拢来的楚士,哪里还有死战的气力。 “愧、愧对少主!愧对我傅国先烈!” 秦同怒吼望天,举起手里的长剑,自刎倒在雪地里。 陈九州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再度缓缓睁开。 “赵麟,收拢降军。记住,赤衣军一个也不能留,杂军的话,先关押一处,日后再做打算。” “陈相放心!” 赤衣军愚忠傅国,是不可能降服的了。不能降服,只能杀死。 这天下大势,原本就是不死不休。 …… 立在城头,傅松再度落泪,即便隔得远,他也看清了前方的战况。赤衣军被烧杀殆尽,连着老忠臣秦同,也战败自刎。 “少主,楚人又围过来了!” 傅松惊得浑身颤抖。 连赤衣军都死光了,只靠城里的五万杂军,怎么守住这等小关卡。可是才刚过了一日,若是回头往徐国腹地跑,估计也会被围杀。 第一次,傅松有了深深的绝望。早知如此,他便不会惹东楚了。 “少主,我等要为秦统领报仇!” “我等不降!” “即便是死,也要多杀几个楚人!” 傅松一时被感染,再度抹去眼泪,咬着牙点头。 “我家丞相有令,令尔等速速投降,莫要再自误!此乃徐国的驱虎吞狼之计,尔等受骗了!” 一个东楚军参,骑着烈马冷冷掠过关前。 “射死他!”傅松怒吼。 城头上的守军,瞬间抛下一波箭雨,即便那位军参举了盾,还是被射烂了双腿,狼狈地骑马而回,被迅速扶入军帐之中。 陈九州勃然大怒,冷冷压下手势。 不多时,四周围的雪地上,一架又一架的投石车,推了过来。 “攻关——” “陈相有令!立即攻关——” …… 徐国腹地,斧头关。 若是论地利,斧头关自然比不过天穹关,但它有一个无法比拟的优势,离着徐国境内的各个大营,都很相近。 此刻,斧头关下的一间大屋里,已经重新修葺了番,极奢侈的,用幔布挡了风雪。 但即便如此。 李靖伟依然感觉到身子发冷。在他旁边的徐泊,同样如此。 “靖伟,才几天时间。” “不到一天,十万亡国军,全军覆没。”李靖伟艰难咽了口唾液。 当初最理想的计划,是亡国军三面犄角,各为助力,即便挡不住东楚,也能耗去东楚十万左右的兵力。 现在倒好,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而东楚三十万大军,死伤不过千。这是什么概念,这分明是妖孽啊。 揉了揉额头,徐泊语气沉沉。 “过了小关卡,东楚的大军,便该到我徐国腹地了。军师的意思,还是依关而守?” “这是目前来说,最稳妥的办法。”李靖伟认真应了声。 事实上,他心底有一个很大胆的主意,此时却没有说出来。当然,若东楚的三军主帅,并非是陈九州的话,估计他已经付诸行动了。 陈九州太过妖孽,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了信心。 “军师,我已经让人动员民夫,从后方运来军粮,足够一年之用。再者,斧头关也算有险可守。六、六十万的大军,应当没问题的。” 说出这句话,徐泊觉得很憋屈。明明两倍兵力于对方,却偏偏要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城野战。 “陛下,暂且忍耐吧。我等与陈九州打过多次交道,此人的布局,太过骇人听闻了。除非是说,真能看见反攻取胜的机会,否则的话,我不建议出城鏖战。” “天生一个陈九州……我等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不堪了。” “陛下,且先死守。虽然有些失了国体,但不管如何,挡住了楚军和陈九州的第一波攻势,我等才有机会反攻啊。” “只能如此了。”徐泊仰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412 裴峰搦战 在攻克亡国军的关卡之后,这一轮,才算是东楚真正的会师。 此刻,在陈九州的面前。 何通的七万九江营以及浩浩荡荡的五万关军。林堂的五万南江军,裴峰的七千重骑,陈七聪的一万天门营…… 异人侯白鸾,要驻守渭水二郡,谨防乞活山的动作。 而李隆,陈九州另有安排。 “我等拜见陈相!” 会师之后,许多老熟人见面,皆是一副狂喜之情,若非是身在战场,估计马上要大醉一场了。 “陈相,前方离着不远,便是徐国的斧头关。听说斧头关四周一带,徐泊把六十万的大军,尽数调派来了,欲要和我东楚,决一死战。” 陈九州已经查探过。 很可惜,面前的斧头关,和天穹关差不多,算得上是徐国腹地之前,最后一座屏障。 斧头关东起山脉绝壁,西连莽莽黄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突入点。东楚要想深入徐国腹地,唯一的办法,只能破关,然后长驱直入。 “李靖伟善于谋划,这一轮,却偏要做缩头龟了。” 在场的人,皆是放声大笑。东楚孱弱百年,谁也能想到,还有主动伐徐的一天。 “裴峰,去挑关。” 原本正捧腹大笑的裴峰,听到陈九州的话后,猛然间脸庞狂喜,怕陈九州反悔一般,速速催了马,往前方不远的斧头关,急急奔袭而去。 “陈相,现在以李靖伟的谨慎,恐怕挑关的事情,很难成功。”贾和犹豫了下,开口相劝。 “本相自然知道。这一去,估计老裴也是落空的。不过嘛,有那层意思就够了。” “陈相是何意?莫非要打击徐国的士气,这估计也不大能成功。毕竟大战未开始,仅靠裴峰挑关,无关痛痒。” 挑关,只是关前搦战,让敌方也派出一员大将,以作厮杀。 但敌方接不接,则是另外一回事。 “本相是很规矩的人,关前搦战,原本就是再规矩不过的事情。” 贾和一脸无语。 还讲规矩呢?先前傅松被你诓惨了,等着你会师再打,这可好,你是打赢了再会师。 …… 裴峰骑在烈马上,极度兴奋,许久了,他都没有和人畅快淋漓地厮杀。 “吾乃东楚虎侯!谁敢出城与我一战!” 斧头关城头上,李靖伟眉头皱的很深,想不通陈九州几个意思。 “军师,让我去!”一个五大三粗的统领,请命开口。 “送死么?你打不过。” 李靖伟直截了当地点明,东楚虎侯,早已经成名多时,东楚狠人不少,这位虎侯,可是最狠的一个。 “陈九州想作甚。” 李靖伟眯起眼睛,冷冷挥下手势。他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都沦落为太监了。 他这一生的目标,只为打败陈九州,杀死陈九州。 “又是你这个阉人!” 裴峰大怒,举起了铁盾,匆匆挡住抛射来的飞矢。 “莫射我的马!” 调转马头,裴峰骂骂咧咧地退出半里之外。 过了一阵,又想回去继续搦战,但城头上的箭雨,却再度抛射下来。气得他远远退开,连着骂了半柱香时间。 “陈相,老裴回来了。” 陈九州抬起头,有些同情地看着裴峰,这个结果,他是预想到的。 “陈相,这些徐人不受我的搦战。” “裴峰,明日再去三轮。” “还去?而且是三轮?陈相,他们又不受。” “受不受另说,你必须去。” 裴峰有些无奈,只得伤神地点了点头。 连着三天时间,裴峰都在关前搦战,又喊又骂,又被箭雨驱赶。喊到最后,连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依然没有什么效果。 “老太监!你有儿子乎!我有三个!你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做了多少祸事,才有这等下场!” 城头上,李靖伟冷着脸,再度挥手,将喋喋不休的裴峰,用箭雨驱散。 实则,他也有些动怒,若换成其他人,早被射死了。偏偏这位东楚虎侯,极其机敏,仗着武功高强,又有铁盾,箭雨一开,立即就跑远了。 “军师,陈九州在做什么。”徐泊也满脸沉默。 和李靖伟一样,他也很了解陈九州。这等人,极其善于伪装表面,却暗度陈仓。 “我也有些想不通,搦战一天也就算了,偏偏都三日了,还乐此不彼。” “军师,他会不会在诱使我军出城。” 李靖伟皱了皱眉,“陛下,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担心的是,他在背地里,可能在行使什么阴谋。那位虎侯,不过是分散我们注意力的幌子。” 这一句说出来,让徐泊脸色没由来的大惊。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否则,陈九州不会安排虎侯,日日来关前搦战。” 李靖伟陷入沉思。 “陛下,不若多派出一倍的斥候,留意东楚的动作。” 派出斥候,很可能会被东楚发现,继而剿杀,但现在,确实是个好法子。只要探出陈九州的目的,那多死几个,也是无妨的。 六十万的大军,齐齐聚在城关下,绝对不容有失。 “来人!穿朕的命令!再派五百斥候!从北城门而出,绕行五十里,探出东楚大营的情报!” 413 粮仓大火 三天之后,裴峰退回来没多久。 陈九州便已经收到密报,小心谨慎的徐泊和李靖伟,再度安排了五百个斥候,出城打探情报。 “贾和,本相的意思,都明白了吧。” 贾和脸色微顿,点了点头, 在陈九州告诉他这条计划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能成功,城头上的李靖伟也是老对手,不好诓骗。 不过,在心底里,他还是愿意相信陈九州。 转身走出军帐,贾和急急上了马,往右边密林的方向,迅速赶去。 自古今来,打仗最先要做的,便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东楚也不例外。 这一轮,调了整整十万民夫,把军粮运送到隐匿的地点。另外,还配了数千人来回巡哨。 贾和停了马,皱住了眉头,看着前方一个又一个的简易粮仓。 “陈相有问,都准备好了吗?” “军师放心,都准备好了。”回话的人正是王贺,上一轮跟着陈九州去扶风郡,表现不错,故而被陈九州留在了军营里,作为备选之将。 “入了夜,便开始吧。” 王贺郑重点头。 …… 五百骑的徐国斥候,战战兢兢地出了城,三两一队,绕着偌大的雪地,绕去东楚大营的后方。 “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东楚的情况,几乎一目了然了。这等光景,当没有什么大功了。” 斥候的军功,是按着发现的情况来定,若是大些的军报,呈交上去之后,一朝封将也不知在话下。 两个说话的小斥候,看着天色渐黑,又不敢打起火把,只得趁着夜色,骑马冲入密林。 “留一阵吧,四周都探过了,明日再回关卡便是。”年长些的斥候开口。 另一个年轻的,急忙跟着点头。 夜色沉沉暗下,林子中的夜鸟,似是被人影惊到,一下子飞出许多。 “该死!让你小声一些!若是楚人看出不对,会围过来剿杀的!”老斥候大怒。 “老官,我晓得错了。” “先下马,给马蹄裹上麻布。你务必跟紧我,我做了八年斥候,自然有经验的。” 不敢升火把,不敢发出声音,连睡觉都不敢,这两个聚到一起的斥候,只得栓了马,背靠在老树之下。只等明天清晨,便跑回关卡,说着“陛下,我等没有任何发现”。 如此,便不用再心惊胆战了。 眯着眼休息,小斥候突然起了身,狐疑地站了起来,伸着头,似乎往远处看着什么。 “你怎的!快蹲下!” “不对啊老官,前方有鏖战。” “鏖战?这怎么可能,我徐国大军还在关卡里——” 老斥候惊得也匆忙起了身,待往前看了一阵,整个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斥候没有骗他,此刻离着他们不远的地方,两支大军正在血战,一方自然是楚人,另一方,借着火把的辉映,似乎是那些亡国军的穿着。 “亡国军不是被打败了么?”老斥候语气喃喃。 “老官,这是逃出去的残兵吧?” “既是残兵,为何又突然杀回来,他们要作甚!打不赢的!” “老官……前、前方是东楚的粮仓!” 先前因为害怕,两人只敢缩在树林里,现在借着打斗的火把往前看去,正如小斥候所言,确实是东楚的粮仓所在。 “我明白了,那些残兵气愤不过,想烧了东楚的粮仓。” “我等怎么办?” 老斥候咬着牙,急忙把小斥候一把按了下来。 “莫动,探听情况。” 若是能探出什么大的情报,回去关卡那边,指不定是一份大功。 “火油的味道,烧、烧起来了!” 老斥候也面色震惊,那些悍不畏死地残兵,终于抛出去火油,将偌大的东楚粮仓,一下子烧起了火势,熊熊的烈火,沿着东楚粮仓,不断攀爬而去。 数不清的民夫,抱着头疯狂呐喊。 在其中,还有楚人愤怒的声音,随即抬刀,将一个个残兵捅死。 “走水!快救火!” “通告陈相,粮仓烧了!天呐,这可是三十万大军,三月用度的粮食啊。” …… 老斥候脸色狂喜,毫无疑问,这份消息带回去,将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走,我等立即回关!” “取马!” 马儿还未取,小斥候不慎滑倒,发出痛呼之声。 不多时,离得近些的楚人,一下子怒吼冲来。 来不及起身的小斥候,瞬间被射烂了身子,满口咳血,抱住老斥候的大腿。 老斥候惊得踹飞,急急骑上了马,趁着夜色朦胧,倚仗着经验,冲过了好几道楚人的封锁,最终,才从几十里的荒漠绕回,奄奄一息地奔袭回了关卡。 “军报!我有天大的军报!” 斧头关的北城门,慢慢打开一个口子,来往的几个徐国卫士,把老斥候抱下了马。 “快,送我去陛下那里!我有天大的军报!” …… 李靖伟沉着脸色,久久揉着脑袋。 “军师,你怎么看?这份军报有无问题。” “亡国军的残兵,自然有的。先前东楚大营的右面,也确实起了浓烟,持续有半个时辰。” “所以呢。” 李靖伟咬着牙,“陛下,我也不敢确信。陛下须知,陈九州此人,狡猾异常。” “不如再等几日,若是东楚的粮仓真被烧了,应该能看出端倪。” 徐泊皱住眉头,实话说,这几日他也很难受,而且憋屈。外头浩浩荡荡的楚人,说到底也不过三十万大军,而他的徐国,却拢共有六十万。 却是不敢打,不敢有任何异动。 414 谨慎的徐国军师 陈九州立在湿漉漉的雪地上,雪融的天气,还微微带着霜寒。 “陈相,计划应该成功了。”贾和这一下,总算是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这分明是瞒天过海啊。 那些粮仓烧的,不过是几十袋米粮,而厮杀的亡国残兵,也是楚人假扮的。 为的,是给李靖伟做戏。 “贾和,让老裴继续去搦战。告诉他,这一轮,便不用喊了,就随便逛个两圈就回来。”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很快,骑着马的裴峰,再度骑马冲到斧头关下,拿起手里的白缨枪,冲着关上的人指了指后,便很快退后。好似为了完成任务一般。 搭弓的徐人,这还没把箭雨抛下去呢。 “军师,这是闲得慌?”一个统领语气不岔。 李靖伟冷着脸,看着裴峰远去的身影,再度陷入了沉思。 “军师,那虎侯又来了!” “军师,那虎侯又走了!” 李靖伟冷冷转身,揉着自己的额头。 据关而守的主意,是他提议的,如果没有任何意外,至少要和东楚,相耗几个月的时间。 但现在……似乎是有了机会一般。 “军师,如何了?”徐泊沉步走来,这几日,他同样不安心。比起苦守,他也想破掉陈九州的大军。 “陛下莫急,我等须小心陈九州的奸计。”李靖伟沉声开口,压住自己好胜的念头。 比起徐泊,他更要痛恨陈九州。他的整个宗门,都被陈九州逼死了。 “多等几日,东楚真是粮食告急,定然会露出马脚的。到了那时,哪怕东楚撤退,我等一样能追杀反攻。” “而且,哪怕陈九州要重新调粮,收拢,运送,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等着吧,我倒要看看,陈九州是不是在装傻。” …… “本相估计,李靖伟是被打怕了。”陈九州冷笑,按着以往,探出这么大的消息,李靖伟早该动手了。 但这一次却没有,只能证明,这个阉人已然变得更加谨慎。 “陈相,若不然我东楚大军,便佯装撤退?” 陈九州还是摇头,“即便是这样,那个阉人也不会相信。他最初的想法,是要死守斧头关。这等关键时候,要想诱使徐人出城,还差一剂猛药。” “一剂猛药?陈相莫非有了主意?” 陈九州露出苦笑,“暂时没有。” 说实话,他是没有想到,这李靖伟居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谨慎,这样一来,事情是越发棘手了。 “无事,继续让裴峰去搦战,便当挑衅了。” “贾和,你也吩咐下去,这几日让我东楚的军士,除了必要的巡哨之外,其他的不用露脸,只在营帐内,等候本相集结的命令。” 贾和点点头,他明白陈九州要做什么。只要骗过李靖伟和徐泊的眼睛,那么这场会战,将会首战告捷。 “陈相,接下来——” 陈九州沉沉闭上眼睛,“整个东楚大营,知道粮仓事情的人并不多,如今,便继续演下去。” “我东楚胜利的所在,是引诱徐人出城决战。” 否则,这区区三十万大军,面对二倍于自己的徐人六十万大军,还是主动攻城,胜算会很渺茫。 两方出城决一死战,才是东楚该有的机会。 “贾和,本相再给你一道命令。” “陈相请说。” “飞书回楚都,通告陛下,通告我东楚七千万的子民,开始筹粮,每家每户都要出粮,哪怕是种粮!” “另外,派人去赵国那边,便说我东楚要借粮,记住,这一轮的使臣在路上,绝对不能让徐国知道。” “徐国要知道,只能从司马默的书信里。” 此时的贾和,心底无比大骇。 这是要拉着整个东楚,甚至整个天下,演了一场戏。而这场戏的目的,便是逼迫徐国相信,东楚的粮仓,确实已经烧了。 “还是先前的意思,除去巡逻的,这段时间之内,所有的楚士,便都夜晚开始挖陷阱和壕沟,白日休息。” “陈相,这样作息的话,若是徐国突然发难,恐大军集结,会有所延时。” “李靖伟不敢的,他现在真的怕,又怕本相在诓他。除非,他能看到更多的证据,更多的可能性。”陈九州说着,脸上一阵好笑。 这徐泊和李靖伟,跟惊弓之鸟,有什么区别? “记住了,若有徐国斥候靠近,这一轮,尽数射杀!” “李靖伟自诩聪明,谨慎。殊不知,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会成了傻子。” …… 立在城关上,看着远处,肉眼可见的东楚连绵大营,李靖伟恨不得用一场火攻,把东楚大营整个烧了。 当然,也只敢想想。 对方是陈九州,东楚百年一出的妖孽,所以,他不得不谨慎。哪怕被徐军诟病,他也在所不惜。 他明白这场会战的关键。 徐国只要死守,东楚便希望渺茫。什么讨贼檄文,什么狗屁劝降书,到时候若是胜利,随便扯都能圆过去。 要做的,只有挡住陈九州。 除非,他敢百分百地笃定,东楚的粮仓,确实是被烧了。若到那时,才是徐国反攻,真正的大好时机。 415 楚军无粮? “陛下有旨!” “天佑我东楚,此伐徐一战,关乎国体社稷,不得有失。” “自本日起,东楚七千万子民,皆出一份救国粮,不日将送达前线,以作军粮!” …… 霎时间,整个东楚都快速运作起来。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乡绅富豪,完美地延续了上一轮共赴国难的情绪,有钱出钱,有粮出粮。 繁华的楚都大街,多的是各种推着粮车的人,往城外临时搭建的官坊送去。 哪怕是最小的孩子,这时候都忌了口,把喜爱的糖葫芦和瓜干,一股脑儿当粮食献了上去。 此一番动员能力,无比惊人。 潜伏在楚都的徐国探子,不知发了几份书信密报,内容同出一辙。 东楚后方,已经开始第二轮筹备军粮。 …… 捧着书信,李靖伟脸色发沉。 “军师,第九封了吧。除开楚都,还有河安郡,会稽郡,平安郡……无错的话,陈九州在前线的粮仓,应当是真被烧了。” 徐泊凝着脸色,先前他也怀疑过,但现在种种迹象证明,东楚现在,确实是缺粮了。 “陛下。”李靖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却隐隐的,还是不放心。 “这几天,探子也时常来报,说楚人集合的人数越来越少,偶尔发现巡逻的楚士,也皆是脸色蜡黄。” “军师,这不得了。”徐泊沉下声音,“东楚应该是缺粮了,否则,依着陈九州的脾气,他肯定想奸计了,哪里会这么和你耗下去。” “陛下,臣还是不放心,他毕竟是陈九州。我徐国在陈九州身上吃过的亏,已经太多了。” 徐泊神情一顿,也涌上一抹愁苦。李靖伟的顾虑,他何尝不明白,实在是陈九州此人,太过于阴险了。 “陛下,再等几日。即便是出征反攻,也需要拟出一份完美的计划。” “有劳军师。”徐泊点点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于李靖伟的信任,又步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 “楚地那边备粮的消息,应当是传过去了。”陈九州语气沉沉,正常来说,这已经算是一剂猛药。 奈何那位李靖伟,还是不肯上当。 若是最后还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强行攻城,或许借着无当虎士的奇袭,有可能会成功。 但这样的概率太小,若是不慎输了,东楚将彻底失去争霸的力量,放弃天穹关与广陵郡,以及先前南梁的大半个州,退守九江郡,艰难抵挡。 “陈相,若不然便按着先前的计划,我东楚三十万大军,先佯退十里。” “暂时如此吧。”陈九州叹着气。 若是不能骗住李靖伟,这一场都是徒劳。 密令之下,似是借着夜色的掩护,三十万的东楚大军,有意无意的,发出了不小的响动,惊得不少徐国探子,匆忙跑回斧头关,报告楚人的消息。 “你确定?陈九州在撤军?”徐泊脸色大惊。 “陛下,不仅是我,许多探子都发现了的。楚人确实趁着夜色,在往后撤军,估摸着要不了几个时辰,便能撤出斧头关的前线。” 徐泊皱住眉头,挥了几下手,将探子驱散。 “军师,你现在怎么看?” 李靖伟一脸沉默,确实,种种的一切情况,都在表面东楚由于粮仓被烧,已经没能力再攻关了。 到了现在,又在后退撤军。 但他心底,总是一股怀疑。他还是不敢肯定,故而,下不了决心。 “陛下,我建议多等几日。” “军师,朕虽然有说,把大军由你来调配,但你似乎很害怕陈九州。” 李靖伟脸色苦笑,若是有办法,他也不想如此,奈何陈九州此人,实在太过于阴险。 “陛下,军师!”这时,又是一骑斥候,急急踏入。 “莫非又是东楚的情报。” “确是……不过,是从赵国来的。” “赵国?” 徐泊狐疑地打开书信,才看了几眼,整个人仰头大笑。 “军师,你请看。陈九州这一番,都要去赵国借粮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他的粮仓,先前确是被烧光了!” “军师,你若再不出军,朕只能御驾亲征了。” 李靖伟咬着牙,这一封书信,无疑成了一剂猛药,让他安心下来。 “陛下,既然已经没有问题,臣便亲自率军,反攻楚人!” “军师可莫非还有其他良策?” “自然有的。” 李靖伟深吸一口气,让人取来地图。 “陛下可还记得天穹关。” “我徐国的天穹关,先前被该死的陈九州,出奇兵抢了!” “正是,我方探子已经查探清楚,如今的天穹关,不过三千的守军。” “所以呢?” 李靖伟狠下脸色,“东楚无粮,动作必然会滞慢,所以,陛下只需要派五万骑兵,绕开东楚大军,率先一步反攻打下天穹关。” “如此,陈九州退无可退,这一轮,算是被我徐国两相夹击!”徐泊接话,脸色也变得狂喜。 “正是如此,两相夹攻之下,东楚无粮,又退不回广陵郡,会自乱阵脚。到时候,我徐国只需布好剿杀之阵,则陈九州必败!”李靖伟冷着脸,声音愈渐充满了信心。 416 追杀楚军 月光铺下雪地,两相叠加之下,更多出了一份庄严之感。 “五万轻骑,只取绳勾长刀,一夜奔袭天穹关。”穿上金甲,立在夜色之中,徐泊声音隐隐带着激动。 这一轮,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陈九州的大军,将要彻底大败,而徐国,也将重新崛起,称霸南陲。 “加快动作!天穹关只有三千守军,顷刻之间,即可拿下!” 五万轻骑迅速冲出北城门,从荒漠迂回之后,再度调头,往天穹关的方向,急急奔袭而去。 李靖伟凝着脸色,算计着五万轻骑离开的时间,约在半个时辰之后,才冷冷打了手势,继而回过头。 骑在汗血马上的徐泊,同样凝着脸色点头。 “开城门,追杀楚军——” “此刻,东楚三十万大军,便如饿死之狗,已无一战之力!” “枭陈九州首级者,封万户侯!” “杀!” 数十万的大军,如潮水一般,疯狂从斧头里涌出,这十几天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一场久久的折磨。 什么时候,徐人受过这等鸟气。 “杀死楚人!枭首立功!”军参骑着马,来回奔告。 “杀!!” 如狼似虎的徐国军士,这一刻,仿佛得到了释放一般,纷纷挥舞着武器,朝着前方怒冲。 …… 陈九州骑在马上,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 “李靖伟啊李靖伟,本相早就讲过,太聪明的人,终究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贾和,本相与你打个赌。” “陈相,什么赌?” “你信不信,李靖伟现在,肯定是派人绕道,去取天穹关了?” 这一句,让贾和脸色大惊,全然没有了打赌的意思。 “陈相,若是天穹关有失!我等情况不妙。” 天穹关一丢,那就意味着,东楚的大军,将会陷入两相夹攻,后果不堪设想。 有粮食又如何?终归是兵力太少,再被敌人夹攻,还怎么破局! “老贾,李靖伟能想到,本相自然也能想到。本相更巴不得,他早一些把天穹关打下。” “陈相,这、这怎么说?” “贾和,你以为本相把大军这般调配,是什么意思?” 贾和怔了怔,回头一看,发现正路之上,也不过三四万的楚士,而在另一边的边路上,浩浩荡荡的二十多万大军,却已经越去越远。 “陈相的意思是?” “他攻我的关,我定然要攻他的关。” “陈相,你先前撤退……并非是想野战,而是准备要攻关?但现在斧头关里,可还有几万的徐国军士,短时之内无法攻下,徐泊肯定要回防的。” “一路的话,自然不能攻下,但二路大军呢?” “陈相,我等哪里有二路大军——” 贾和神色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陈相,你是说李隆的护国营?” “正是。” 陈九州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先前没有让李隆会师,是因为早早的,李隆已经带着护国营,从海路绕了上去。 毕竟,哪怕风雪再大,海面也是不可能结冰的,顶多是辛苦劳累一些。 李隆从海里绕去,再加上徐国大军尽数调来了斧头关,其他地方寥寥的守军,很快就会拿下。 “陈相大计!” 这一刻,贾和算是五体投地了。陈九州,几乎把敌人的每一步,都彻彻底底算到了。 “再往前二里,便是密林,这三四万楚军,只需要入了密林,便能遮住李靖伟和徐泊的视野,他们也只会以为,楚人的三十万大军,因为没粮食,逃入了密林。” “殊不知,我东楚已经攻关了。” “赵麟,告诉本相,这次的任务,奔狼营能完成否!” 这三四万的诱饵,便是由赵麟的奔狼营牵头。 “陈相放心,若完不成,末将以死谢罪!” “不用死,你按着陈相的意思去做,问题不大。” “如此,我等便兵分两路!” “吼!” 陈九州冷着脸,解下了身上的银甲,反倒是随便拿起一件备用的袍甲,披在身上。 一个面容接近的楚士,按着陈九州先前的意思,迅速换上了那件银甲,骑马转身,随着赵麟一同往前离去。 “贾和,走吧,这一轮,本相要一夜之内,打下斧头关!” 二十多万的大军,开始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密林里穿过,往斧头关的方向,小心前行。 而在另一边,约在半个时辰后,奔袭杀到的徐国卫士,尽皆大声呼喊,巴不得立即冲入赵麟的三四万人,杀个痛快。 “军师,楚军往密林里去了!” 李靖伟急忙勒停缰绳,隐隐觉得不对。 虽然说入林避祸是人之常情,但这似乎……太顺利了。 “陛下,军师,陈九州在那边!” 李靖伟匆忙抬头,待发现那骑熟悉的人影,熟悉的银甲制式,不知为何,才悠悠松了一口气。 “快,我等也杀入密林!” “陛下有令,杀入密林!” “务必小心楚人火攻,探子先行,谨防陷阱!”李靖伟凝声补了一句。 这一下,浩浩荡荡的徐国大军,才步步沉稳,踏着湿漉漉的雪地,往密林里的楚军追杀而去。 “陛下,切莫小心。臣总觉得,这事情太过顺利。” “军师,怎么说?”徐泊皱了皱眉。 “陈九州为何不抵挡一番,再逃窜入林?” “军师啊,朕虽然也知道陈九州狡猾,但现在的情况是,东楚缺粮!无粮的楚士,哪里还有什么杀敌的士气。” “军师且看,这一轮我徐国用十面埋伏之阵,合围而剿,楚人,是逃不掉的,陈九州也逃不掉。” 十面埋伏之阵,算是比较稳重的阵法,优点是让敌人无所遁逃,插翅难飞。但缺点也有,那便是很耗时间。几十万大军布置下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417 二路大军 喀嚓。 李隆冷冷抬起手里的长剑,将最后一个徐国探子,刺死在雪地上。 “侯爷,派出去的骑军,把周围一带的徐国探子,都差不多萧清了。” “还不够。”李隆沉沉摇头,“留下一队人马,堵住通行的官道,若发现徐人探子,立即格杀。” “这一次,我等费尽千辛万苦,才从海上绕来,切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侯爷放心。” 李隆点点头,回头往后看去,这一轮跟着他的,除了两万护国营老兵之外,另有两万新军,虽然操练的时间不多,但在海面上奔波了一轮,都算得上好汉。 “此处离着斧头关,还有多远?” “不到百里,百里的话,两个时辰,应该能赶到。” “不,一个时辰。” 李隆冷冷下马,“我与列位同行,此一轮,是我护国营立功的大好机会。本侯爷很期待,过了今夜,我护国营里,又会多出十几个大统领!若是有封侯的头功者,本侯爷,也定当结为兄弟!” “吼!” 身后的无数护国营楚士,尽皆被李隆的豪迈之气感染。 “急行军!本相也一起同行!一个时辰之内,我等赶去斧头关!” “且记住!我护国营,乃是东楚天兵!” 浩浩荡荡的护国营大军,连声高呼,迅速地迈开脚步,在湿漉漉的雪地上,如一条蜿蜒的长蛇,急速掠动。 …… “合围!剿杀楚军!若有枭首陈九州者!朕一言九鼎,封侯拜相!”徐泊骑在高头大马上,语气由于过分激动,已经变得隐隐尖锐起来。 李靖伟骑马在一边,看着前方林子,密密麻麻攒动的楚人,心头还是怪异。 “军参。” 一个徐国军参急忙骑马踏来。 “先前目测的楚军人数,有多少?” “回军师,先前离得远,只目测到最后入林子的楚军,大概有四万人。” “入了林子,便无法看清了。” 李靖伟皱起眉头,这时候,实则也不便说什么,只能等围杀之后,再看看情况。 而且还有一点,现在的天穹关那边,应该也快要被拿下了,这三十万的楚军,不管怎么样,都已经逃无可逃。 “杀!” 无数如狼似虎的徐国将士,怒吼着杀入林子里。刀剑铮鸣的声音,一时间响彻了夜空。 “侯爷,徐人把林子都围住了!”前方探查的楚人斥候,匆匆回来急报。 这时候,如果按着陈九州的意思,继续深入林子,再寻找徐人偏弱的阵型杀出一条血路,是有很大机会的。 但赵麟不想如此。 他知道,这时候另外的二十多万大军,正在奔赴攻城,若是暴露得太早,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他咬着牙,脸庞上爬满了悲壮的神色。 “列阵!我楚人乃是天兵!给我抵住徐人大军!” 只要争取了时间,徐国的城关一破,自然会阵脚大乱。 “结圆字阵!立盾,以长矛阻敌!”一个东楚军参,来回奔告,“步弓手,抬弩!” 咻—— 那位东楚军参,声音才刚落下,便被一支羽箭,射烂了头颅,还未来得及惨呼,便坠马而亡。 赵麟看得睚眦欲裂。 “步弓手!还射!” 第一批冲杀来的徐国卫士,瞬间被穿烂了胸膛。但很快,又有第二批接踵而至。 那挥刀怒吼的模样,不把楚人杀绝,誓不甘休。 “戳矛!”长矛一阵阵的刺出,带出大片血花。 “立盾!”飞来的箭矢,在赵麟的亲自指挥之下,也很快被挡住。 一时之间,不过四万的楚士,变得神威无比。 林子外,徐泊冷笑出声。 “这些东楚小儿,自诩战术无双,阵型稳当,但此刻又有何用。来人,抛射火油箭!” “把楚人烧死!” 恰好在林子之中,火油箭的威力可见一般。 “快!临近的人,把百步之内的树木,都斩断!”赵麟怒声大喊。 但还是晚了,最左边的二三千楚士,被火油箭抛射而下,烧着了附近的林木,一时间惨呼连天。 “退百步,砍断树木!前方的盾卫,以盾剐雪,聚拢在阵型之前。” 虽然并无大用,但终归比坐以待毙要强。 在赵麟的吩咐之下,无数楚士趁着厮杀的空档,迅速动作起来,火油箭疯狂蔓延的势头,也变得稍稍迟缓。 “再射一轮,朕倒要看看,陈九州还能躲多久!”徐泊狞笑着,看着面前的火光,露出状若疯狂的神色。 李靖伟在旁,抬起头,也难得笑了起来。 这等的火势之下,即便烧不死陈九州,也能把这些东楚大军,烧个七七八八了。 但发动这等火攻之后,也同样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原本厮杀的徐国将士,都要先退回来,不得近身厮杀。 “军师,朕先前怎么说。楚人确是无粮了,才会如此败退。这一轮的火势之后,陈九州必败。” 李靖伟急忙拱手,“还是陛下英明。” “哈哈哈,我徐国列祖列宗的夙愿,这一日,当要实现了!灭了陈九州的大军,整个南陲,伸手可取!” 烈火熊熊的密林。 “侯爷,火势越来越大!” 即便砍断了周围的林木,但这等裹着火油的火势,着实有些恐怖,到了现在,已经把他们四万大军,尽数逼到了一个空荡荡的角落里。 “多长时间了?”赵麟突然露出冷笑。 许多将士,一时顿愕。 “我在问你们,自徐国围杀我等,已经多长时间了?” “快、快四个时辰了。” 稍了稍动作,赵麟立在被烘干的雪地上,笑得更加狂放。 418 无头苍蝇 四个时辰,足够做很多的事情。比如急袭攻城。 立在雪地之上,陈九州冷冷抬头,面前的斧头关,确实无愧于雄关之名。 若是正常的攻城,哪怕数倍于敌方的兵力,估计几日时间,都未必能攻下。 但还好,陈九州早考虑过这一点,让李隆带着护国营,绕后夹攻。 但凡这等关卡,最担心的事情,永远是前后夹攻,顾头不顾尾,顾尾又顾不了头,很容易自乱阵脚。 而且,认真来说,这并非是两路,而是三路! “陈相,李隆的护国营,已经到达另一边的城门,截断了徐国输送物资的道路。” “好!”早就等得迫不及待的陈九州,瞬间脸色狂喜。 “传令三军!我东楚兵威无双,这一轮,要彻底攻下斧头关,锁死徐国大军!” “陈相有令,立即攻关!” 一个个东楚军参,迅速跟着动作起来,来回骑马奔行,巴不得自己的声音再提高几倍,好让所有楚士都听得见。 “攻关!!” “吼!” 霎时间,一个又一个面色坚毅的楚士,一手高举火把,一手举起弯刀,迅速将斧头关的南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推井栏!” “攻城车何在!” “其余人等,迅速抛绳勾!” 声声破天的音浪,让原本昏昏沉沉的斧头关,一下子被惊醒,数不清的徐国军参,迅速披好袍甲,错愕地走上城头,注目下方的战况。 “为何……会有楚人突然攻关。” “这些楚人,不是因为缺粮,被陛下追剿了吗?” “定然是楚人用了诡计!” “不好,后方怎的又有楚人!天呐,这是前后夹攻!” 先前徐泊带出去了至少五十多万大军,留在斧头关里的,不过五万之数。 按理来说,五万之数并非小数目,若是奋起守关,问题也不会太大。但可怕的是,楚人并非是一路,而是两路夹攻! 这才是最致命的。 “快,分派军士,守住两边!” 一个年长些的徐国军参,临危不乱,急急仰头大喊。 咻! 一支羽箭透射而来,穿烂了这位徐国军参的头颅。 左龙隐身在暗处,不断搭弓捻箭,按着陈九州的意思,专门射杀那些沉稳指挥的军参和统领。 如无头苍蝇一般,数万的徐国守军,一下子大乱起来,迫于无奈,只得按着军参最先的话,分守两边。 “快!烧狼烟!” “这狼烟怎的……升不上去。天呐,那是什么东西!” 惊惊乍乍的徐国军士,纷纷抬起头,随后,便看见了他们认知之外的一幕。 夜幕之上,一个个球状的物体,不断从远处飘来,荡到斧头关的上方。 “会飞的,上面还有人!” “是楚人!楚人在天上飞了!” 原本心惊胆战的徐国军士,在看见这一幕之后,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射箭也射不到!” “有无办法通知陛下的大军呐?” …… 夜色之上,洪崩鹿沉着脸色,冷冷看着下方惊慌失措的徐人。 十人共乘一盏气球,虽然在风中有些摇晃,但总体来说,还算是很稳当。 “列位,拾枪!” 按着陈九州的意思,由于要抢关,射箭的话,怕距离太高会有偏差,索性改成投掷镖枪。 “投!” 洪崩鹿一声怒吼,率先把手里的两根镖枪,往下方狠狠掷去。这等几乎零风险的杀伐,瞬间让在高空的无数楚士愈加神勇。 来不及躲避的第一波徐军,在枪雨的范围之中,瞬时间便死了数百人。 余下的,也作鸟兽状散。 “沿着城头,再投一轮!” 洪崩鹿当机立断,只要破了守门的徐人,等东楚大军攻入,那么这次的攻关战,便算尘埃落定。 “我等雪地苦练,高空行走!为的是甚!便是这一轮,我无当虎士的神威!” 附近的不少楚士,听到洪崩鹿这一句,尽皆跟在狂呼。 镖枪顺势投掷而下,一个个的徐人睁着惊恐的眼睛,惨死在下方。 “护国营!随我先登!” 北城门的李隆也不甘示弱,举刀怒吼,面色涌满了杀意。 一个个的绳勾,迅速勾住城关,夜色之下,东楚大军犹如神兵天降,顺着绳勾攀爬上了城墙,与零零散散的徐人,疯狂厮杀。 被吓破了胆的徐人,哪里还是对手,一个个嚎啕颓丧,巴不得立即逃出关卡,远离这等杀戮之地。 两相夹攻,又有天兵从天而降,再完整的兵法,也不曾提过这些。 “徐人士气已碎!” “落地!” 洪崩鹿抽出长刀,怒声高吼。 一个个还有些粗糙的热气球,缓缓往下降落,士气高昂的无当虎士,纷纷跃地而下,配合着护国营,斩杀着关卡里残余的徐人大军。 “陈相!门开了!” “停止撞门!” 南城门的二十多万东楚大军,在友军打开城门之后,也纷纷怒吼着冲了进去。 五万余的徐人,先前就破了胆,这一回,哪里还挡得住。 一时间,到处都是徐人的嚎啕惨叫,不绝于耳。 “关城门!” 陈九州立在城头,冷冷看着下方的景象。 两个时辰都不到,作为徐国最后屏障的斧头关,便已经被东楚攻下。 而外头的五十多万徐军,这一回,真要成了无头苍蝇了。 419 易关 密林之外。 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徐泊,还在怒声大笑。 “陛下,至少烧死了万余的楚人,估计那陈九州,也准备坚持不住了。”有军参骑马而回,谄媚开口。 “自然的,这一回陈九州必死无疑。” 李靖伟皱着眉头,当时用火攻,并非是他的意愿,这样一来,时间有些磨蹭了。 “军师,这天下间,都说陈九州善用火攻。现在如何?他却是被我徐国的一把火,困死在此地了。” 李靖伟沉默了下,只得附声发笑。不知为何,总觉得脑海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报——” “陛下!报——” “东楚突然出现在斧头关下,三面夹击,我斧头关失守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徐国斥候,刚下了马,便颤着声音开口。 原本还在得意的徐泊,蓦然间脸色一抽。 在他身边的李靖伟,更是惊得睁圆了眼睛。 “你胡说什么!”徐泊回了马,怒声大吼,“斧头关除了南北两门,其他的东西两处,连绵极远,楚人哪里有什么三面夹攻!” “再者,楚人的大军,可都在密林了啊!” “陛下,陛下!确是三面夹攻,还有一大帮的楚人,是、是从天而降的!” “我徐国的斧头关,如今确是失守了!” 喀嚓! 徐泊恼怒地抽剑,斩断了面前斥候的脑袋。 但即便如此,在前方的雪地上,亦有不少逃出来的徐国将士,满脸痛苦。 “陛下,斧头关失守!” 又是一个徐国军参,跪地痛哭。 “该死!敢扰我军心!” 人头再度落下。 握着长剑的徐泊,艰难地喘着大气,他再气,这一下也想得明白,徐国的斧头关,确实是被东楚攻下了。 但这怎么可能,陈九州的大军……不是因为缺粮,被逼到了密林里了? “陛下,这帮楚人入密林。极有可能,是为了混淆人数,让我徐国误判。”李靖伟沉着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失了斧头关,相当于被东楚割断了回徐国的道路,情况极其严重。换句话说,这一回哪怕眼睁睁地看着,东楚把徐国打下,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除非,能立即把斧头关攻破。 徐泊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涌上疯狂,连身子都发抖起来。好不容易才做了徐国国君,如何能承受亡国之祸。 “悔不该,不听军师的话。”徐泊咬着牙,“误入了陈九州的圈套,我等前后无路了!” “倒不如,把密林里的这些楚人都杀了!方能消去几分心头大痕。” “陛下!”李靖伟凝住脸色,“当务之急,先要脱困而去。若是在此耽误时间,我军才是真正的救无可救。” “军师,可还有良策?” “陛下,先前派出的五万轻骑,可还记得?” “五万轻骑?对!那五万轻骑,是按着军师的意思,只取天穹关。” “正是。”李靖伟面色很不好,“说到底,陈九州的计略,与我的差不多同出一辙,都想困杀对方。但现在的情况,东楚已经取下了斧头关,而我军,只能迅速赶去天穹关会师,倚仗着天穹关,方有一战之力。” “再者,若是东楚敢攻入我徐国腹地,那位徐国大军,也可攻入东楚腹地。” “军师妙计!” 原本颓丧不已的徐泊,听到李靖伟这句话,一时间微微欢喜起来。狠狠瞪了一眼密林方向,迅速让军参通告三军,往天穹关的方向赶去。 …… “陈相,那天穹关就拱手相让了?”斧头关的城头,贾和脸色发沉。 若是如此,似乎东楚还要失势一些。 “没办法的,我东楚要靠着这三十万大军,攻下斧头关。”陈九州语气不变,“本相没猜错的话,早在徐国的奇兵奔袭天穹关的时候,那数千的守军,便已经弃关,退回广陵郡了。” “整个天穹关,如今确在徐人的掌握之下。” 贾和一脸无语。 “贾和,本相问你,如今这战局,我东楚和徐国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我东楚若是从斧头关杀入徐国腹地,实则很容易。但徐国要从天穹关杀入东楚腹地,似乎还有一座广陵郡,务必要攻下……陈相,我明白了,这是要困死徐国五十多万的大军?” 陈九州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实则在广陵郡那边,亦有三万的楚军蛰伏,广陵郡城高墙厚,徐国要攻下来,至少有十余天的时间。” “但天穹关那边,按着本相的吩咐,不管是粮食,还是饮水,都早已经被撤光了。一支连食物都没有的军队,他要攻什么城。” 徐国大军二倍于东楚,若是强杀的话,即便是赢,最好的结果也是惨胜。 但困杀就不一样,两相堵路之下,徐国现在只能倚靠天穹关存活。但凡徐国有任何攻打广陵郡的打算,徐牧便会出兵,立即占领天穹关。 到那时,徐国恐怕,真的要变成丧家之犬了。 再者,五十多万的大军,一粒粮食也没有,即便能抓野兽杀马吃树皮,又能坚持得了几天? 终究要兵变,哪怕是李靖伟也无法阻止。 420 困杀 “陛下,见着天穹关了!此刻的城关之上,确实是我徐国的大旗!”一个军参回马,声音止不住的兴奋。 劫后余生,试问谁不惊喜。 “陈九州自诩策略无双,不过也是个傻子,他若是早早调去重兵把守,我徐国大军,便走头无路了。”徐泊大怒开口。 在旁边的李靖伟,沉默的没有说话。 和徐泊的看法不同,陈九州的这一步棋,完美到几乎没有缺点。要知道,东楚只有三十万的兵力,不仅要率先杀过亡国军,还要带着这三十万的兵力,继续攻打斧头关。 已经捉襟见肘了。 让出天穹关,退守广陵郡,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相比起广陵郡来说,天穹关虽然是雄关,但并非是大城,不宜久守。 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刻的天穹关里,陈九州必然将所有物资都调走了。也就是说,徐国也将彻底陷入,一场绝境之中。 唯二的生机,只有两个。一个是北上,打下斧头关,但这谈何容易,陈九州的大军都堆在那里。 另一个,则是南下,只需要攻破了广陵郡,便算彻底稳了,到时候最多两国言和,互换边境,重新恢复对峙的模样。 但……陈九州不是傻子,广陵郡不仅城高墙厚,估计守军也不见得会少。 后头的那些东楚大军,若是知道徐国奔赴广陵郡,定然也会异动。 李靖伟沉着脸,陷入一筹莫展的思考之中。 “陛下,我等先前检查过了……楚人把一切物质都运走了!这、这是个空关卡啊!” 空关卡,什么东西都没有。 五十多万的大军,水还好说,有雪有江,但吃的呢?杀马猎兽吗? “陛下,只能想办法,一鼓作气攻下广陵郡。这是我徐国最后的机会。” 权衡之下,李靖伟还是偏向于南下,毕竟南边的广陵郡,没有陈九州坐镇,看起来的话,相对容易一些。 李靖伟很担心,心高气傲的徐泊,这时候会彻底气怒,而失去判断力。 幸好,好歹是曾经的南陲三将。 “自今日起,三军统帅变更为军师!若有不从,就地格杀!”徐泊脸色发白。 他很清楚,这等的时候,更需要李靖伟这种人,来带着他们,准确找出生机。 若是先前听李靖伟的话,又何必落到现在的地步。 “多谢陛下信任!”李靖伟神色微动,立即下马跪地。 这一出,他若是不能带着徐国大军走出去,别说灭亡东楚,连徐国的江山社稷,都要保不住。 “军师!整个徐国都指望你了!” “陛下,臣敢不效命!” “好!” 原本颓丧不已的徐泊,也一时微微欣慰起来。 五十多万的大军,不管怎么样,这一会,总算有了处栖身之地。可怜的是,整个天穹关,连半粒米都没有。 “杀马!挑选体弱老迈的战马,斩杀炙烤,充当伙食!”李靖伟立在城头,冷冷下达了第一道军令。 …… “陈相!赵麟带着奔狼营回来了!” 一个探子才报完,陈九州已经脸色激动地跑下城头,这大半夜,他派出无数探子,还好,总算等来了赵麟安全的消息。 “陈、陈相,奔狼营死伤万余,末将有罪!”赵麟灰头土脸地半跪在地,声音哽咽。 “何罪之有!这一轮,你亦是头功!本相明白,奔狼营是在替我东楚,拖住了五十万的徐国大军!” “这等战绩,何等威风!何罪之有!”陈九州凝声而动。 在旁的不少楚士,皆是拱手高拜,冲着奔狼营的残军,一个作揖。 赵麟虎目迸泪,重重点头。 “莫担心,这一轮,徐国的五十多万大军,已经被赶去了绝境。”陈九州脸色微缓,“余下的时间,我等只需要困住这头巨兽,不需要多长时间,这头巨兽便会自个饿死。” “陈相,若是徐国五十万大军南下,我广陵郡守得住么?”林堂走近,语气有些忧心忡忡。 “守得住。只需分配十万兵力过去,徐国拿不下的。” “这、这如何能分配兵力,天穹关隔绝在中间,若是绕远道,估计也要大半月的,时间太长了。” “不对。”陈九州神秘一笑,“先前忘了和列位说,我东楚现在,不仅有天降神兵,而且,还能利用这个法子,从天空之中输送兵力。” 热气球还有不少,就算一次输送五千,一个时辰内到达,来来往往的,也不过一日,就能把十万大军输送过去。 当然,这有些过分了。 但没法子,既然有这等后现代的本事,为何不用? 在场的人,顿时都变得脸色惊喜起来。 “陈相,若是如此,五十多万的徐国大军,当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困守在天穹关,要不了多久,缺粮之下,估计都自个阵脚大乱了。”贾和悠哉悠哉点着头,陈九州的这一步棋,步步为营,到了现在,已经算是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陈九州微微一笑。 从头至尾,他都在下这盘棋,东楚兵力不够,只能用奇兵,两相拦堵,彻底把五十多万的徐国大军,堵死在中间。 还是那句话,一支没有了粮食的军队,终归撑不了多久的。 421 往南,大军压城 雪地之上,孤零零的天穹关。 三千头的战马,只够吃了两天,五十多万的人马,便重新陷入了饥饿之中。 最关键的是,至少派了数百个探子,回报的消息,几乎都同出一辙。 前方的广陵郡,极其诡异的,楚人约有十万大军驻守。再加上城高墙厚,攻克的希望很渺茫。 而在后方的斧头关,陈九州同样据关而守,两相之下,他们似乎是被锁死在了中间。 “陛下,军师!陈九州据关之后,已经分出三路,每路两万大军,攻入我徐国腹地!” “好胆!”徐泊睚眦欲裂。若放在平时,这三路的两万大军,他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但现在的情况,徐国境内哪里还有什么军队,为了和东楚决战,几乎都抽调完了。 每个郡县里,只有零零散散的郡兵,即便是最大的国都琅琊,也不过五千郡兵。 若是徐国大败,无兵可守,那也算时不佑我,但偏偏,还有五十多万的大军! 五十多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莫能助! “军师,可有主意?”许久,徐泊才艰难喘出一口气。 “陛下,陈九州是想把我们困死。”李靖伟皱住眉头,在他先前看来,这步棋对于徐国而言,并非是死局。 但其中很诡异的一点,是东楚的十万大军,天知道怎么去了广陵郡。 “军师,查出来了……还是先前说过的,楚人用一种布球,从天上飞了过去。”一个军参走近,颤声开口。 “布球,从天上飞过去?”李靖伟蓦然一顿,“可曾看清模样?” “军师,太高了,而且都是在晚上的时间,很难看清。” 李靖伟眼神失望,若是有个实物,他或许还能试着仿制,看看能不能破开困局。 现在的话,不管怎么说,陈九州的困杀之势已成,唯一的出路,只能南北两方,选取一处攻下。 要是想绕回徐国,那连绵不绝的斧头关,估计还没走出荒漠,都要饿死在半途了。 “军师,又无粮了。冬日刚去,也没有什么野兽,连树木都还是枯的。出外的两个营,只猎到三头小林鹿。” 李靖伟脸色越发地沉重,他甚至在想,这雪还没化,陈九州便匆匆来攻城,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为的,便是要将他们彻底困死。 第一次,李靖伟有了计穷的感觉。但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徐国,他都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带着五十多万的大军走出困境,再喝东楚厮杀一轮,分出胜负。 …… “第八天了。”站在斧头关的城头,陈九州语气发冷。他可以想象得到,这八天的时间里,徐人的五十多万大军,该杀了几匹战马,才会有足够的食物,让他们活下去。 “报——” 一骑斥候,急急驰骋入关,脸色带着凝重。 “陈相,徐国的五十万大军,今日开始出关!” “出关了?”陈九州怔了怔,按着他的推断,李靖伟是肯定要想办法的,最为优先攻打的,应当是广陵郡。 “往哪边方向?” “广陵郡,抑或是斧头关。” 困守天穹关的困局,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攻克广陵郡,另一条,则是重新夺取斧头关。如此,徐国才能脱困。 当然,除了南北之外,其实另有东西两个方向,东面是荒漠,以徐军现在的状态,根本绕不出。西面的连绵山脉,也是如此。 “徐国五十万大军,并未往北,而是朝着南面去了。” “攻打广陵郡么?” 按着现在的光景,徐国最好的出路,确实是攻打广陵郡,要不然绕开也行,往东楚腹地走。 但在东楚腹地那边,陈九州早早就清空了村庄和附近镇子的人,一粒粮食也没留。 徐国大军走下去,同样也是个死。 李靖伟可不是傻子。 …… “徐人叩城!” 三日后,广陵郡之外,浩浩荡荡的,都是徐国大军的人影。 “守城!” 城头下。 李靖伟和徐泊面面相觑一眼,从各自的眼神之中,都看出了一丝决然。 “攻城!” 没有攻城器械,又饿得满脸蜡黄的徐人大军,在一个个军参的催促之下,只得拿起手里的武器,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面前巍峨的广陵城,怒吼冲去。 随军回来的何通,冷冷站在城头,面色沉稳不动。按着陈九州的意思,这一出会战,只需要守住广陵城,即是大胜。 “快!准备守城物资!” 没有冲车,没有井栏,连投石车都没有,只凭着随身的绳勾,一个个徐人疯子一般,要登上广陵墙头。却很快,被守城的楚士,冷冷地戳了下去。 仅一个上午,在广陵郡外,便留下了数万具的尸体,看着无比触目惊心。 徐泊面色凶狠,李靖伟同样咬着牙。第二次让军参通告命令,发动徐人大军,继续压城。 422 徐国大军的出路 “报!徐人攻势凌厉,不计死伤!” 斧头关下,一个斥候急匆匆来报。 陈九州皱住眉头,想不通李靖伟要做什么。虽然说往南去广陵郡,会相对好一些。但这般疯狂的攻城,那意味就不对了。 正常来说,这等的困境之下,应当是养精蓄锐,等待最有希望的一击。但现在,就这么攻打广陵城,哪里有什么大的希望。 “贾和,让人拿地图来。” 贾和急忙唤来军参,很快把地图铺在了地面上。 诸如这份地图,陈九州早已经烂背于胸,但眼前垂头看去,也神色有些茫然。 广陵郡周围,尽是荒土之地,再往前走,虽然是东楚腹地,但实则在陈九州的布局之下,也同样是死路。 移动着手指,陈九州蓦然停在了广陵西边的一处黑点上。黑点用黑色交叉来做记号,而黑色交叉,象征着大片密林。 “李靖伟要入密林?”陈九州怔了怔,这似乎有点说不通。 密林往前,便是楚江了。徐人五十多万的大军,可没有船—— 等等! 徐牧神色滞住,变得有些惊恐起来。 徐人是没有船,但那片密林,是可以伐木造船的。有了船,五十万的大军,完全可以渡江,去到东楚的另一岸,攻城掠地。 “贾和!集结人手!准备随本相出征!”陈九州咬着牙。 “陈相,这是怎的?如今这等局势,我东楚不宜出征。只需要死守,则徐国必败。” “本相自然知道,哪怕在广陵郡周围,本相也布了局!该死,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陈相,此言何意?” “徐人!要在临近楚江的密林里,伐林造船!” 此言一出,贾和面色也惶恐起来,他不傻,只要稍稍一想,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而且,徐国大军那边,估计也笃定了他们不会出城,才敢走这么一步——弃关渡江! “陈相,如今整个关卡里,也只剩下十五万的守军,若是都带出去,恐怕会出意外。” 陈九州沉沉吐出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先前他就是这么攻下斧头关的。 “本相带十万,贾和,你带五万坐拥斧头关!” 贾和面色一顿,还想再劝,但陈九州已经走下城墙,开始集合楚士,准备奔赴广陵郡。 …… “又是数万的徐国大军,死在城关下。”何通皱住眉头,一时想不通,徐人要做什么。 这样的攻关,没有攻城器,对于广陵郡的杀伤,是极小的。 “不对!侯爷,徐人后头的大军,已经往西面绕去了!” “什么!” 何通眼色一惊,往前方急急看去,果然如军参所言,此刻在他的面前,只剩下几万疯狂叩关的徐人,而后头余下的四十万余的大军,已经转了军列方向,绕过了广陵郡,往西面急行军而去。 “西面可是楚江,这些徐人疯了?” 正常的意识里,没有船,怎么可能渡江。 “先别管,听从陈相的命令,死守广陵郡。” 先前便被李靖伟的败像诱敌,差点让整个广陵郡失守,这一轮,何通告诉自己,如何也不会出城了。 …… 绕过了广陵郡,李靖伟难得脸色狂喜,几乎要差不多吼出来。 若是在刚才,东楚的那位忠勇侯,只需要出奇兵,在狭路隘口堵住他们,那么正个计划,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要知道,如今的徐国大军,都饿得贴肚子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陛下,军师,前方便是送帝林了。”一个斥候回报。 “送帝林?什么送帝林?”徐泊眉头不喜,只觉得这名字有些大不吉。 “陛下,这送帝林的由来,据说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南梁国君弑兄夺位,将兄长逼到了这片林子附近杀死,又怕受人诟病,故而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弑兄吗?”徐泊眉头越发紧皱。 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弑杀了兄长徐豹,才登上了大位。这送帝林,仿佛命运中,和他有某种牵扯一般。 李靖伟看出徐泊的不悦,急忙安慰了句。 “陛下莫要担心,我已经计算过,我徐国如今尚有四十万的大军,最多三日,便能借着这片送帝林,造出数千条简易木船。到时候,陛下便远离这送帝林了。” 徐泊松了口气,“陈九州那边,不会来截杀吧?” 李靖伟很认真地摇头,“应当不会,陈九州的计略,是想困杀我徐国五十万大军。我也顺着他的意思,往南攻取广陵郡了。当然,哪怕他过几天后发现,也是来不及了。” “到那时候,我徐国大军,已经攻下东楚另一边的旧都了。” “军师妙计!” “拙计罢了。若非是没办法,我也不想走这一步。入了那边的楚地,我等同样也是困局。估计很快的时间,陈九州便会带兵围剿。” “不过,我徐国如今的光景,只剩这一条路可走。只需要夺了旧都,再往西北方向行军,转道蛮林郡,继而,再从蛮林郡去乞活山,绕回徐国。” 不得不说,李靖伟的这一出计,几乎是死地求生,也是眼下这境况,最贴合徐国大军的出路。 423 伐木成舟 “无需挖舱,只需要把林木捆绑在一起,成了船,我等便渡江!”一个又一个的徐国军参,沿着整个送帝林,来来回回地奔走相告。 如今的天气刚好,融化了十来天后,整个楚江江面,已经趋于平静。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稳当无虞。 徐泊坐在临时的椅子上,原本垂头丧气的眼神里,露出了久违的希望。若是真这么被楚人困死,这才叫真正的憋屈。 连正式点的大仗都没打过,如何能甘心就这么输了! “陛下,军师,这是刚好猎到的林鹿。”几个亲卫,急忙拿着一大块的烤羊腿,急急走了过来。 徐泊很大方地分了一半给李靖伟。 “多谢陛下。” “呵呵,你与朕之间何须客气。这一次还要仰望军师,助我徐国大军脱出困境。” “陛下放心,臣定然尽力。” “军师,朕尚有一处不明白。” “陛下请说。” 徐泊沉了沉脸色,“此处离着广陵郡并不远,我等也定然会被发现,若是那位东楚的忠勇侯率兵来攻,必定会拖住我徐国大军的时间。继而,陈九州又来攻,我徐国大军,将再度陷入危机。” “陛下有这等顾虑,无可厚非。”李靖伟面色不变,“但陛下好像忘了,去年的那一战,我刚巧用的便是诱敌之计,而中计者,也刚好是那位忠勇侯。所以,我估计的话,这一次忠勇侯定然会以为是诈,不敢出城的。” “东楚几个定边大将,忠勇侯何通的能力,确实很不错。沉稳冷静,又有判断全局的眼力,但同样的,他的弱点也是在此,过于墨守成规,不善奇兵。” “所以,陛下无需担心,哪怕他气得跳脚,都是不会出兵的。” “整个东楚,也只有陈九州,才配做我的对手。” 徐泊捧着鹿肉,顿了顿后,抬头大笑起来。 …… 站在广陵郡城头,何通眼里的疑惑更甚。他是看得见的,离着广陵郡不远的送帝林,那几十万的徐人大军,正在伐木造船。 意图很明显,极可能是想着渡江,去攻打对岸的楚地。 “侯爷,会不会又是引诱之计?”周公陆在旁,声音沉沉。 何通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上一次的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飞书去陈相那边,回消息了么?” “侯爷,这才刚刚去……估摸着还要些时间。” “是我焦急了。”何通转过目光,看着正在伐林的徐国大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现在也有些迷糊,分辨不出,这些徐人是在做戏,还是在真的伐木做舟,然后渡江攻城。 “侯爷,不若问问小侯爷?” “风儿?” “正是。陈相不在此地,当小侯爷上一次,可是立了大功的,或许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军师,去喊来吧……” 何通老脸发红,堂堂的一个老子,还要问弱冠之年的儿子讨主意,确实有点臊得慌。 “父亲。” 很快,何风便跟在周公陆后面,急匆匆走上了城头。 “刚才先生在同行之时,便把事情的大概,都和孩儿说了。” 仅过了一岁,何风言谈举止,显得更加成熟识礼。 “我的建议是,父亲可带兵出城,只做佯攻骚扰。”何风言之凿凿。 “确要出城?当若是引诱之计,则我广陵郡大危。” “并非如此。”何风继续开口,有理有据,“都知五十万的徐人大军,被困在天穹关多日,以至于杀马充饥。这等的天时,他们也寻不到什么猎物,所以,一支连饭都吃不饱的大军,是不足为惧的。” “而且,父亲带兵只需骚扰,用长弓抛射,徐人的大军之中,已经没有什么马匹,自然是追不上父亲的。” 何通脸色惊喜,并非只是有了主意,而是自己儿子的成长。 “孩儿还建议父亲,另派一万大军,奔袭去九江郡,二日后到达,便立即启程江船,沿着江面布下横江铁索。” “徐人大军就算是真的渡江,争取时间的话,也会只造排船,被铁索拦到,很快就沉江了。” “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军师,这是我儿啊!!天佑我东楚!” 周公陆在一旁,也欣慰无比。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何通阵营里,资格最老的人,而且还是何风的启蒙恩师。 何家能有今天,一门双侯,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父亲便大胆地去骚扰,如今徐人的士气,由于缺粮,已经是很低落了。” “义父和我说过一个故事,叫望梅止渴。” “大概意思是士兵口渴难耐,领兵大将便会诓骗他们,前方有梅子林,努力冲去便能活命。孩儿猜想,徐国的那位李姓军师,也是用了此等的法子,来激励将士的斗志,连夜造船。” “不管他或不去,父亲带兵骚扰,终归是没错的。若义父刚好也带兵前来,合兵一处,也会有更大的机会,围杀徐人。” …… “军师有话!我等造了船,渡了江,便什么都有了!然后再绕道回家,列位都是大功!”一个个军国军参,骑马奔走呼喊,传递着李靖伟的意思。 无由来的,李靖伟打了一个喷嚏。 若是他知道,自个的主意,居然被一个孩童破了,估计当场要激得羞怒。 “陛下放心,只需要再过一天,造出了足够的船,我大军便能过江。” 按着先前的意思,李靖伟原本是想先分一批过江,但唯恐江对面还有不少东楚守军,索性就等着一起,说不定杀了几轮楚人之后,还能把徐国的士气振奋起来。 “莫要停!” “此一轮,乃我等立功的大好机会!” “渡江,把楚人都杀尽!抢光他们的财宝!打碎他们的祠堂!” “我徐国,乃泱泱大国!这一次必胜!” 424 大军渡江 楚江岸边。 李靖伟望梅止渴的办法,一时起了作用。多的是神色憧憬的徐国将士,伐木,捆绳,直至成船。 密密麻麻的林子,几乎被砍去了大半。 当办法也是成功的,此时在江面之上,尽是浩浩荡荡的木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三军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继续伐林造船!明日渡江!攻入东楚旧都!”徐泊起了身,脸色里满是凶戾。这一波,几乎要被陈九州逼死,还好,总算是脱困了。 到时候,只需要从乞活山绕回徐国,那么还有机会,继续和东楚打一场。 “吼!”无数疯狂的徐人将士,尽是怒声高吼。 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憋屈的日子,也即将会过去。 李靖伟骑在马上,看着面前的楚江面,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陛下,不宜多耽搁——” 李靖伟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错愕地转过了头,看着密林外头,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 “敌袭!有敌袭!”一个徐国军参,警觉地大声呼喊。 蓦然间,原本还眉开眼笑的徐国大军,一下子都顿住! “该死!哪儿来的楚军!”徐泊脸色大怒,好不容易才发现了机会,现在倒好,又有楚军来攻伐。 “陛下,当是东楚的那位忠勇侯。奇怪了,这忠勇侯怎么敢的,按道理来说,他是不会出城。” 不远处,何通脸色坚毅,带着二三万的骑兵,不断朝着密密麻麻的徐国将士,迂回奔射。 不多时,便有数百具的尸体,丢在了密林之前。 “反攻!”十几个徐国军参,迅速组织好步弓手,往何通等人的方向,把箭雨愤怒抛下。 只可惜,这时候的徐人大军,早已经饿得不行,再加上何通所率的,皆是轻骑,几乎是完美地避开了抛射。继而又绕行一阵,再度迂回杀来。 来回几次,让人不胜其烦,却偏偏又追不上,只剩一具具的徐军尸体,无力地瘫倒下去。 徐泊看得睚眦欲裂,这要是再以前,两三万的轻骑,他哪里看得上眼。 现在呢,却足够让他陷入困局。 “陛下,不宜再相斗,我担心东楚不仅这一轮骚扰……说不定,陈九州知道我等伐林造船的事情,也会很快赶来。” “该死,还有那些飞在天上的东楚士兵。” “军师,你的意思是?” “陛下,渡江要紧!” “但……眼下的船排,似乎是不够的。” 李靖伟语气沉沉,“东楚那一边,实则并没有多少楚军。我等这一去,便是狼入羊圈。” 徐泊凝着脸色,他何尝不明白李靖伟的意思。 但是现在所有的船排,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够五十多万的大军渡江。至多……只能渡三十万,留下来二十万,又该何去何从。 “陛下,切莫再耽误。”李靖伟咬着牙,“若是再晚一些,说不定陈九州就来了。” 再度听到陈九州的名字,徐泊终于脸色决然,不甘地抽出长剑,指向天空。 “传朕的旨意,三军渡江!” 船,自然是不够的,最外围的徐国将士,一时间嚎啕连天,这要是留下来,铁定会死。 “列位,我等渡了江,便会回来接列位再去。”徐泊声音发颤,不管有无感情,毕竟是差不多二十万的大军,如何能甘心。 当李靖伟说的并没有错,广陵城的那位东楚忠勇侯,既然敢出城侵扰截杀,那只证明了一点,后续极有可能,还会有援军。 若是陈九州从后带着大军而来,以他们现在半死不活的姿态,根本不是对手。 “那些楚人又绕回来了!” 徐泊迅速踏上一艘船排,目光里满是清冷,戎马一生,他从未逼迫到这等地步。 有国不能回,宛如丧家犬般,只知仓皇逃窜。 “陈九州,若是朕能重返徐国!定然要斩了你!” 一句很无聊的狠话,让旁边的李靖伟听了,止不住地叹息。南陲三国,当年以东楚最为势弱,这才两年时间不到,陈九州却活活生的,扶起了整个东楚的江山。 “送帝林!送徐帝归西!”何通的阵营里,一声又一声的怒吼,此起彼伏。 徐泊颤了颤身体,在看到船排终于离开江岸的时候,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江岸边……那二十万的徐国大军,如同疯子一般,不惜趟入深水,追着船排。 但……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闭了眼睛,徐泊紧紧咬着牙关,若是没有问题,到时候去了对面江岸,便应当算破局了。 陈九州还在后头的天穹关,即便是赶路,速度再快,那也赶不上了。 这一轮,终究是逃出生天,只等折返徐国,再想办法将陈九州驱逐。 什么狗屁送帝林,莫非,还能把他困死在这里不成。 已经离开了!要杀入楚地另一边了! 425 送帝林 “启程!” 眼看着浩浩荡荡的的船排,离开了江面。徐泊高兴得鼓起眼睛。 送帝林?这反骨的名字,终归成了个笑话。 “军师,这一轮,我等应当是没问题了。” 撇弃差不多二十万的大军,估摸着留在江岸那边,是凶多吉少了。但即便如此,余下的三十万,还是要成功了。 以楚人的速度,想成功渡江,至少要两三天的时间,方能收拢船只,从后赶来。 “恭喜陛下。”见着徐泊脸色还有点微微的惊怕,想了想,李靖伟微微抬起了手。 劫后余生,终究是逃出来了。 徐泊难得大笑。笑声在江面上,远远传出。 嘭—— 这时,一声巨大的响动,蓦然传入了徐泊的耳朵,旁边的李靖伟也听清了,脸色重新变得惊恐。 “这是怎么回事?” “陛、陛下……是前军的几十艘船排,突然撞到了铁索之上!船排一下子就碎了!” “铁索?怎会……不好,是横江铁索!” 徐泊惊得急忙抬头,透过一个个在水中惨呼的人影,方看到了江面远处的景象。 那是一排浩浩荡荡的东楚战船,楼船艨艟,一路往左右延伸,遮住了人的眼睛。 “怎、怎的会有楚军?” 乐极生悲,徐泊艰难咽了口唾液。以他们现在的江船,根本没法穿过横江的铁索。 再者,后头还有楚人的江船大军…… 情到深处,徐泊嘭的一声,半瘫在船排上,这等的排兵布阵,再加上横江铁索,如何渡得过去? 李靖伟也哆嗦着身子,一阵阵的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 他甚至能猜得到,这极有可能,便是陈九州的主意,为的,是第二次,把他们锁死在江岸边。 嘭嘭嘭。 一艘艘来不及停下的船排,撞到铁索之上,很快粉身碎骨,一个又一个徐人将士落水,痛哭哀嚎。 “军师……这便是你的主意!”第一次,徐泊瞪大了眼睛,冷视着李靖伟。 李靖伟不自觉颤了颤身子,在以前,他可是被徐泊视为知己,时常秉烛夜谈的。 甚至有时候怕他回去劳累,索性就伴睡在旁边的案台上。 李靖伟心头的挫败感,瞬间涌遍全身。 “陛、陛下,陈九州早已经布下了横江铁索和战船。如今的光景,我等迅速回返吧。” “陈九州!又是陈九州!军师,为何你就不如陈九州!他能想到的,为何你想不到!” 李靖伟不敢答,久违的耻辱感,萦绕在上了脑海。 “陛下,听臣一言,若是速速返回江岸,联合那里的二十万大军,趁着陈九州还没赶到,不如再拼一轮!” “如何拼!” “不计死伤!攻下广陵城!” “朕且问你,几成胜算?” “三成不到……”李靖伟浑身发抖。 徐泊也浑身发抖。 在他的面前,一字儿排开的东楚战船,想都不用想,铁定是打不过的。只需横冲直撞,便能把他们这些小船排,撞得沉入江底。 “三成,三成啊。”徐泊哆嗦地起了身,将要相扶的李靖伟,冷冷推开。 轰隆隆—— “陛下,东楚战船杀过来了!” 前方的徐人大军,不时发出悲呼的惊叫,刺耳的碎裂声音,搅着徐泊的耳朵,很难受,如同催命之音。 “陛下!退吧!东楚战船,如今不可力敌!”李靖伟咬着牙,跪在船排上,冲着徐泊拱手。 他深知,被陈九州接而连三地破计,这一次,估计要失去圣宠了。 “调头!回送帝林!”徐泊仰头怒吼。 “陛下有、有令,大军调头,返回送帝林。” 这时候,也再没有什么望梅止渴的士气了,又一轮被堵了的徐人三十万大军,到处是哀声,加上又饿得前胸贴着后背。 悲伤的气氛,一时笼罩在徐人大军头顶。 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将士,嚎啕着投江自尽,不肯再相伴而回。再加上先前被东楚战船撞杀的。 这一路,至少又失了五万大军。 天色一黑,气温一度又变得冷冽起来,徐泊连着裹了三四件袍甲,才让自个的身子,终于暖和了些。 嘭—— 东楚战船如同撵兔子一般,紧紧咬着退回江岸的徐人不放,直至天色昏黑,回到江岸的徐人大军,只剩下十几万了。 不知多少具尸首,彻底淹死在了江水里。 “陛下,呜呜……我等上岸,东楚的战船,便无法追着了。”一个军参语气悲伤。 徐泊已经没有怒骂的力气,刚上了岸,便无力气地瘫坐下来。 “先前的二十万大军呢。” “对啊?为何连尸首都不多见一具?莫不是投降了?” 徐泊听得悔恨无比,原来还想着合军一处,不计伤亡地攻下了广陵城,现在,似乎也成了念想。 “有蜜水么?有烤肉否?” 徐泊语气无力,终归有效忠的亲卫军,迅速去射杀了几头夜鸟,烤了肉递到他面前。 徐泊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狼吞虎咽。 李靖伟跪在一边,这一回,连声音都不敢出。他知道,陈九州或许已经到来,把徐国大军的所有退路,都彻底封堵了。 “军师……你还有何大计?” 李靖伟面露惨笑,哆哆嗦嗦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语。 “先前楚人说,这里是送帝林,送朕这位徐国国君上路,似乎是要应验了的。” “南陲三国,几百年来,一向以我徐国,最为强大,而东楚,则最为弱小。” “到了今天……实则是没有道理的。” “陈九州啊,这是没有道理的!” “我泱泱大徐,为何会沦落至此!朕弑兄篡位,是要壮大徐国的!” “若如此,日后下了九泉,朕,要如何与兄长交代!” 身边的不少亲卫,已经红着眼睛,声音哽咽起来。 426 拜别,主公 送帝林,由于先前徐国大军的砍伐,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冷冷埋伏在林子后的林路里。 “陈相,徐人大军如今只剩下十几万,再者又饿又惊,已经毫无战力。” “先前的敌军呢?” 先前的敌军,指的便是那二十万大军,在看到陈九州与何通合兵一处,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再加上缺粮,哪里还有什么战力,纷纷器械投降。 “林堂已经带着人,尽数围住了,先前怕那些军参统领会挑事,也尽皆斩了。如今,只剩下无头苍蝇般的普通士卒。” “林堂有问,要不要坑杀?”何通再度抬头,声音带着清冷。 陈九州皱住眉头,犹豫了许久。 若是坑杀这二十万大军,以后哪怕入主了徐国,也一样被人诟病。左右都没有一战之力了。 “派人去告诉林堂,务必看紧了。日后打乱之后,送到各处的矿场,充当劳力。” “陈相英明。”这一句,让何通微微松了口气。 “何通,派人去劝降吧。徐泊若是投降,本相会答应他,给徐氏的宗族留一丝血脉,去偏远地方做个安乐公。” “当然,他和李靖伟,是一定要死的。” 何通点点头,唤来一个军参,骑了马,透过夜色便匆匆往前赶去。 …… “陛下!陛下!东楚派人来劝降了!”一个徐国军参,趔趄着跑到徐泊面前。 “什么意思?他要劝降?哈哈哈!一个小国丞相,他哪里来的好胆!”徐泊气得起身,状若疯狂。 他似乎忘了眼下的处境,只要那位小国丞相愿意,都不用一个夜晚,就能把徐国最后的十几万大军,彻底杀光。 士气破碎,再加上缺粮,根本是无力回天了。 “军师,可还有良策?” 徐泊冷冷抬起头,看着江岸方向,一抹站着不动的人影。 “军师?朕问你话呢!一次两次的,你居然都被陈九州,玩弄于鼓掌!” “一介阉人!” 江风吹来,撩乱人的发梢。 披头散发的李靖伟,在听到徐泊后面一句之时,眼神里的光泽,瞬间消失殆尽。 他记得那一年,他和徐泊相识。那会徐泊还是个王爷,而他,只是下山买米粮的小隐士。 相识于一场冤案,他用区区小计,便试出了真正的凶手。 “你叫甚名?”作为旁听官的徐泊开口。 “李姓,靖伟。” “你以后来做我的幕僚,如何。” “一生所学,皆献于王爷。” 战功彪炳,封地大扩,直至弑兄篡位,他亦是一路跟随。 哪怕五万琅琊铁卫,都经由他亲手操练,在战斗之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只可惜到现在,饿得受不了,连重甲和大盾都弃了。 为了徐泊的大业,他哪怕做了阉人,也在所不惜。 闭了闭眼,李靖伟转身,长揖拱手,对着徐泊高高一拜。 “拜别,主公!” 这一次,他没有喊“陛下”,而是喊了“主公”。 漫天吹来的江风,吹得他扬起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子白了头。 月光下,垂老得让人错愕。 徐泊顿住脚步,没由来地心头一酸,才想起了这些年,几乎都是李靖伟陪着他,一路披荆斩棘。 “军师,先前朕只是气话……” “陛下,军师咬舌自尽了!” “军师咬舌自尽了!” 嗡—— 徐泊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立不稳身子。 在他的面前,李靖伟还是以一个跪着的姿势,冲着他长揖拜别。 只是那鼓起的眼睛,嘴角溢出的鲜血,足以说明,李靖伟已经无了生机。 徐泊痛苦地摔倒在地。 内心里,他其实并不怪罪李靖伟。陈九州这等妖孽,若非是李靖伟一次次布局,整个东楚,或许去年就起势了。 “陛下,楚人围过来了!” 先前没有答应劝降,楚人这会围了过来,并不意外。 徐泊恼怒地涨红了脸,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跪地而死的李靖伟,一时间蓦然有了杀意。 “敢问!列位可是徐国虎士!” “杀!杀!我等哪怕战死了!也不做东楚小儿的败将!” “朕!贵为南陲三将!乃是天下战神!” “杀啊!” 到最后,敢跟着徐泊冲杀而去的。十几万的大军,只剩不到万人。 “杀啊!杀啊!” 徐泊状若疯狂,挥着金剑,连连斩来斩去。在他的身边,一个又一个的徐人,或被射杀,或被长矛戳死。 不多时,万余的徐人,几乎要被杀光,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路。 嘭! 高堂贯影子一掠,震脱手徐泊手里的剑,随后,数十个东楚虎士,冷冷急奔而来,将徐泊缚住身子,押到了一处土坡前。 “放开,朕的徐国,乃是泱泱上国!尔等,皆是东楚小儿!朕没有败!朕没有败!” “朕还有大军!有一日!朕誓要灭了东楚,称霸南陲!” 嗒嗒嗒。 一个熟悉的人影,冷冷踏到徐泊面前。 仅淡淡一句话,便让徐泊整个身子,蓦然的发凉。 “自今夜起,天下二十州,便没有徐国了。” “徐国,已被我东楚灭国。” 夜色下,陈九州沉着脸色,声音里满是清冷。 427 若是下辈子天下太平 江岸的冷风中,徐泊愤怒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宿敌。 “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是你这个奸人,设下了诡计!” 陈九州冷冷一笑,“那么请问,你为何会中计?你的肱骨军师,又为何会中计。” 徐泊顿时愕然,脑海中,理着这场会战的过程,越发觉得憋屈。六十万的大军,似乎都没有交手,就莫名其妙地败了。 从开始到结束,他和李靖伟,都在想着怎么提防陈九州,怎么守住徐国,却从未想过,如何破开陈九州的大军,破开东楚的伐徐之势。 “本相告诉你。” 陈九州语气沉沉,“徐国之所以输,是因为你在害怕。太害怕了,怕这一场打输,一直小心翼翼,不敢作攻,不敢破计。” “但我东楚不怕,这生死一轮的决战,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者,方能取得胜利!” “而你徐国,却只如瓮中之鳖,只知避祸!” 徐泊颤着脸色,诚然,陈九州说的都对,若是当初胆大一点,何至于现在的地步。 要知道,整个徐国,两倍兵力于东楚啊,还有加起来十万的琅琊铁卫,现如今,都像他一样,憋屈地战败死去。 “陈九州,你个奸人!即便我徐国亡,来日!也定会有另一个大国,踏碎南陲!灭你东楚!” “我徐泊不服!奸人!奸人!!” 梗着脖子,徐泊声声怒吼。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若是你徐国败了我东楚,本相同样无话可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然而,是你徐国输了。这偌大的南陲,将是我东楚起势的疆土!” 徐泊蓦然泪流满面,四百年的徐国基业,在他的手里,毁于一旦。 “来人,取酒。” 左龙冷冷走来,手里托着一个酒壶,斟了满满一杯,放到徐泊面前。 徐泊怒吼着拨飞。 “只等半柱香,若是还不饮,立即万箭穿心。” “恭送徐兄赴死!” “吼!” 无数的楚士,分列四周,声音宛如暴雷。 陈九州回了身子,沉沉往前踏去,如徐泊这样的人,必须要杀,绝对不能养虎为患。 “陈九州。”徐泊昂起脸庞,声音无比清冷,一只手,也往地上的酒壶抓去。 “那一日我渡江入楚,是真的想和你做兄弟。” 陈九州顿了顿脚步,平静回头哦,“我知道。” “但你我身负各国的国运,必然会有一战。”徐泊笑了起来,自个把酒斟满。 “我说过,没有生在这等的乱世,你我便是大好的知交好友。我杀你,并非是因为你的人。” “而是因为你背后的东楚。” “本相杀你,也是因为徐国。” 徐泊仰头大笑起来,捧着手里的酒杯,止不住地颤抖。 “陈兄,同饮一杯吧,且当送我一程。” 陈九州沉默良久,心底叹息一声,让人取来了酒。当然,这一壶并非是毒酒。 “敢问陈兄,下一辈子,若是天下太平,能做友人否!” “能。”陈九州咬着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踉踉跄跄起身的徐泊,脸庞上不再有动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死前的祥和。 “与陈兄同饮!” “同饮!” 江岸边,徐泊仰着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陈九州也一口喝尽,将酒杯丢到了地上,冷冷闭上了眼睛。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徐泊只身渡江,也是在凉风习习的江岸,与他同饮。 谈天下,谈国事,谈兵事。 那时候,两人同样是辅国大臣,陈九州依然扶着东楚,而徐泊,选择了弑兄篡位。 背道而驰的路,注定只能成为敌人。 “陈相,他死了。” 陈九州沉默地睁开眼睛,江岸的沙地上,死去的徐泊,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满脸乌黑,鲜血从嘴巴里,疯狂渗了出来。 “贾和,让人把徐泊的尸体收敛好吧,送回徐国故土安葬。” “另外,寻一下徐豹的血脉,若是有存活于世的,来通告本相,封个安乐公吧。” 如果还是徐豹做徐国国君,虽然未来走向不可定,但至少几年之内,两国之间不会有太大的摩擦。 而徐泊,过于咄咄逼人,也过于想杀死他这个东楚丞相。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俘虏的徐国将士,打散分为十军,押送各地的矿场。” “另,收缴的武器袍甲,暂时冲入广陵郡的军库。” “不得辱尸,不得迫害徐国的逃难百姓。” “我东楚,自今日起,称霸南陲四州!” 无数楚人疯狂怒吼,眼色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百年的孱弱,却能反过来,一灭南梁,二灭徐国,继而称霸了南陲。 如何能不让楚人自豪! “陈相千岁!” “我东楚陈相,乃天下第一中兴之臣!” …… 陈九州回了身子,孤零零地走到江岸边,心头除了难言的惊喜之外,还带着一份危机感。 东楚崛起,是中原的那些大国不愿意看到的,在不久的将来,又会是一场场的大战。 但这等的世道,说的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东楚要屹立不倒,只能在大势变更之前,让自己首先变成大鱼! 428 坐拥南陲之地 乞活山。 在得知徐国六十万大军,被陈九州悉数攻破的时候,白庆龙只觉得吃了苍蝇屎一样难受。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在赌坊押大押小,却偏偏出了豹子!大豹子! “压错宝了。” 白庆龙脸色沉沉,在他的下方,许多的长老护法,也皆是一脸的愁眉苦脸。 先前是因为有徐国在,哪怕乞活山弱小,他们也不会害怕东楚。但徐国一亡,乞活山必然独木难支。 只等那位东楚陈相,裹胜来打,要不了多久,乞活山必然会灭亡。 “山主,能否与东楚言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老,颤声开口。 “陈九州不会答应的。”白庆龙咧嘴一笑,“他要灭了乞活山。” “不如求援?我等北面便是魏国,魏国境内的叛乱,似乎也已经萧除,许一些好处,或许会帮忙。” 白庆龙有些心动,国境相邻,乞活山和魏国之间,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 或许会答应…… 毕竟,哪怕是中原的大国,都不想看着陈九州崛起。 但白庆龙哪里知道,魏国早已经有了盟友,而且很不巧的,正是他的死对头陈九州。 “派人去魏国做使臣,取些重礼。” 事到如今,白庆龙也只能如此。 他没有办法,当然,若是把他逼急了,他不介意提前一步,把整个天下的局势搅了。 …… “陈相,前方便是琅琊了!” 骑着马,陈九州欣喜地抬起头,目穷之处,赫然是一座高大的坚城。不少跪伏在地的黑影,密密麻麻地连成一排,在城门口处,动都不敢动。 “琅琊里的一个宗亲王爷,带头投降,向我东楚献上徐国的国玺。” “徐泊可有子嗣?” “并无,这两年徐泊都顾着征战,连皇后都没纳。” 陈九州心头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只得沉默点了头。 按着最稳妥的规矩,东楚这时候,该扶持一位傀儡国君,待徐国境内的局势稳定了之后,再越俎代庖,彻底吞掉徐国。 但陈九州不想这样,不管如何,这南陲四州之地,现在都算是东楚的疆土里,倒不如直接宣布亡国,想些法子让徐国四千万子民归心。 “拜、拜见陈相。” 近了城门,最先前的那位徐国亲王,急忙叩首相拜,声音发抖。 “你是何人?” “回陈相,我是徐国里仰望徐舟,听闻东楚兵威无双,我等彻底拜服。” 彻底拜服? 若非是徐国六十万大军折戟沉沙,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是徐人还是梁人,先前都是极度看不起东楚的。 哪怕到现在,心底依然是不服气。 迫于威势尔。 陈九州也明白这一点,不过,并没有太多的在意,东楚占据南陲四州之后,首要的事情,自然要来一次大融合。 不管是越人蛮人,还是徐人梁人楚人,抑或是天门郡那边的虞人,都要融合在一起。 当有一日天下大势变换,才能有拧成一股的力量,面对万千变化。 “起来吧。”陈九州堆出笑脸,多走了几步,把面前的那位离阳王,缓缓扶了起来。 别看一个小动作,却让那位离阳王徐舟,原本惊慌失措的心灵,一下子变得安定起来。 连着那些徐国的投降大臣,亦是如此。 “告诉本相,如今徐国的境内,还有几位的亲王?” 徐泊没有子嗣,那么要注意的,便是这些亲王,毕竟是皇室血脉,以后极有可能生出事情。 “回、回陈相的话,除了我之外,如今的徐国,另外还有四位亲王,有两位,已经在赶来琅琊的路上,届时会向陈相讨一纸安身状。” 安身状,指那些灭国的王公或者大臣,向战胜国乞活的文书。有了这份文书,只要日后不犯浑,基本不会有灭族的危险。 “另外两位呢?” 徐舟颤了颤身子,欲言又止。 “陈相,剩下的两位,都安王徐龙,以及白水王徐聪……开始联络旧部残兵,准备起事,要、要把楚人赶出徐国。” 陈九州怒极反笑,“不错,本相都有些佩服了。” 徐国六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两位徐国王爷,能联络到什么旧部?顶多是些不堪一用的郡兵,以及一些乱党罢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皇室宗亲?” “并、并没有了。” 陈九州可不信,不过眼下也不好咄咄逼人,犹豫了下,堆出笑容再把徐舟扶稳。 “莫要担心,今日出来相拜的,本相自然都会给你们安身状。日后若有功劳,也能拜入朝堂为官。” 一大帮子的徐国旧臣,神色戚戚,这番话,听一下就可以了。哪里有启用前朝旧臣的道理。 “徐舟,你前面带路,一同入永安殿,如何?” “陈相,罪臣遵命!” 徐舟抹去额头的虚汗,急忙躬身作揖,拜了几下之后,方才领着陈九州等人,缓步走入城里。 沿路之间,陈九州亦能看见,徐国惊恐无比的徐人百姓,小心翼翼地缩在街路两旁,看着他这位东楚陈相。 左龙和高堂贯两人,怕突然生出意外,眼睛不时四顾,提防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幸好,一路平安无事地入了皇宫。 429 我东楚崛起,若有相挡者,杀无赦 “陈相,这便是我徐国的国殿。” 走到一座恢弘的大殿之前,徐舟急忙停下脚步,声音还带着隐隐的发颤。 “离阳王可能不知道,本相以前来过这里。”陈九州语气淡淡。 上次来的时候,是中了徐泊和李靖伟的诡计,让他一度背上杀死徐国国君的罪名,在徐国境内,犹如丧家之犬一样逃亡。 若是那时候,没有那位徐国小商人魏贵,他早死在徐国了。 “陈相,已经查的清楚,乃是徐泊弑兄篡位……” 这话要放在以前,徐舟是不敢说的,但现在,整个徐国,乃至整个南陲,都是东楚做主了。 陈九州不置可否地一笑,理了理身上的袍甲,继续往前踏去。 “陈相,宫里的许多嫔妃也在此处,若是陈相喜欢,可自行带走。” 在永安殿前的御道,跪着数十个争奇斗艳的嫔妃,在其中,不乏有媚态绽放的,当真是惹人怜香惜玉。 不过,这等事情要是被府邸里的二位夫人知道,估计要脱一层皮。 “徐舟,让她们散去。” 徐舟有些愕然,但也不敢忤逆,急忙抬了抬手,把御道前的嫔妃,尽数驱散。 “若是陈相不喜欢的话,另有两位国色天香的公主,今夜可一起侍寝——” “啊!” 徐舟的话还没说完,蓦然间,便被一支羽箭穿透肩膀,嚎啕地摔在地上痛哭。 陈九州脸色大惊,刚才徐舟和他说话,是多走了几步靠前的,也就是说,这箭矢实则是冲着他来的,被徐舟这个倒霉蛋儿挡了包。 “保护陈相!”高堂贯惊声怒吼。 一时之间,数千的东楚虎士,匆忙围了过来,立起手里的巨盾,挡在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皱住眉头,目光发冷。他知道,灭亡了徐国,定然会被人憎恨,却不曾想,哪怕在这徐国的国殿之外,有人敢这么大胆! “陈相,都是些太监和老军。” 陈九州抬头,发现在他的面前,至少有数百个太监,还有些老朽不堪的殿前卫士,举着手里残缺不全的武器,悍不畏死地朝他扑来。 “杀!” 早已经准备好的赵麟,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一声令下,还没跑到跟前的几十个太监,一下子被射杀当场。 “长矛,压阵!” “呼呼!” 一队又一队的东楚虎士,提盾立矛,朝着那些太监和老军踏去。 结果并无意外,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震疼了耳膜。 不多时,面前的御道之上,已经密密麻麻躺满了尸体。 “陈相,他们在殉国。”贾和凝声道。 几百个老弱太监,想要杀穿数千的东楚虎士,确实是天方夜谭,唯有的一个可能,即是殉国。 “贾和,让人好生安葬。” 没有多余的情绪,陈九州继续冷冷往前踏去。 “春园公主!莫要如此!” 一袭雪白的人影,突然从殿前的楼台跳下,粉身碎骨,鲜血溅了一地。 “陈、陈相,乃是我徐国的三公主。”徐舟受伤,领路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位徐国老臣。 “又是殉国。” 闭上眼睛,陈九州莫名地浮现出,东楚国都残破不堪,而夏骊的窈窕身影,也从城楼上,悲伤地一跃而下。 他不能让这一天来到。 “来人,把尸体抬走。” 咬着牙,陈九州继续往前走。东楚要坐镇南陲,必将踏过血色的洗礼,方能蜕变。 “东楚奸相!我恨不得生吃汝肉!” “晚喜公主!” 一丈白绫飘荡在风中,一具窈窕的人影,吊死在了永安殿前。那双极度仇视的眼睛,让在场的人看了,都是心神一悸。 “抬走。”陈九州冷着脸。 “奸相!灭我徐国!你必将不得好死!” “还有尔等,妄称徐臣!背主卖国之辈!” 七八个老臣,从殿里怒吼着踏出,手里举着的长剑,纷纷割向自己的脖子。 鲜血迸溅,又有七八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陈九州闭着眼睛。 许久,又再度缓缓睁开。 “来人,一同好生安葬。” “陈、陈相,入殿了。”引路的老臣,已经双目发红,即便他降了东楚,但在骨子里,他依然是个徐人。 徐人殉国,亦是一桩悲壮。 “入殿吧。” 踏入永安殿,陈九州蓦然顿愕,在他的面前,不仅有老臣,老太监,老军,还有许多嫔妃宫娥,皆是对他怒目相视,不畏生死地挡在面前。 “我徐国的大殿,岂能让奸相踏入!” 手无缚鸡之力,偏偏声若惊雷。 “要想过去,先杀了我等!” 数几十人齐齐涌来,挡在永安殿的过道前方。 陈九州颤着身子。 他不想杀人,这世道,却又不得不杀。 “陈相……杀不杀。”赵麟声音微微发沉。 “我东楚八千老卒过江赴死,可有人问过杀不杀?” “徐梁联军数十万,犯我边关,可有人问过杀不杀!” “我东楚孱弱百年,可有人问过杀不杀!” 陈九州沉着脸,握着拳头,怒吼着挥下。 在他的身后,上百个东楚虎士冲入,抬起了手里的长刀。 “明日便昭告天下,我东楚崛起,势不可挡!” “若有敢相挡者,杀无赦!” 430 盖世奇功 “我东楚,昭告天下!一统南陲四州!自此,书同文,车同轨!无分梁人徐人和楚人,皆是东楚百姓,同赋同劳,开南陲四州,万世之太平!” 短短数日。 东楚昭告天下的文书,不仅天下皆知,也贴满了南陲各个郡县的大街小巷。 原本还担心着的不少徐人百姓,看到这份昭告文书之后,有不少人,皆是泪流满面。 家在田地还在,那活下去的希望,也会在。 嗤啦。 隐蔽的小巷,一个遮着竹笠的人影,冷冷把一张昭告文书撕烂。 “王爷!那个奸相最善于笼络人心,长此以往,我徐国数千万的百姓,恐会变心。” 遮着竹笠的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凶戾的眼睛。 终究是慢了一步,原想着鼓动郡县里的百姓,现在看来是成功率不高的。 东楚的这一纸昭文,极好地安抚了人心。 “王爷,我等怎么办?” “出城,去偏僻些的乡镇。” “白水王徐聪那边,已经带着人往东面赶。王爷,若不然我等往西面去?” 都安王徐龙眉头皱起,现在的情况,整个徐国,没有任何的可战之军,连郡兵都没有,早已经被那位奸相迅速动作,安排了楚士换防。 唯一的机会,只有在远离郡县的镇子村落,或许那边,尚能鼓动徐国百姓造反。 “王爷,我听说西面的乞活山,以前也曾是我徐国的盟友,若非是被陈九州堵住了驰援的路,这一轮,应当是并肩作战的。” “本王自然知道。那位山主,现在肯定也会害怕。害怕陈九州会攻伐乞活山。” 徐龙沉沉闭上眼睛。 作为徐国的皇室宗亲,很不幸,先前因为战事不利,他被架空了兵权,若非如此,他早把反旗扯起来了。 “我徐国不会亡国!该死的东楚,也定要会被赶出去!” …… 近半个月,陈九州都留在琅琊,打理着徐国的政事。 “南陲四州,若是说最富庶的,无疑是徐国。而且,这次灭亡徐国,并非和南梁一样,徐泊除了抽调兵力,留下的整个徐国底子,都是好好的。”贾和神情欢喜。 当年灭掉南梁,可是一路征伐,也因此有百姓流离失所,有郡城被打烂,需要长久的时间来修葺恢复。 但徐国就不一样了,徐泊和李靖伟为了决战,是抽调兵力汇聚斧头关,而且,和东楚之间,几乎没有爆发什么大战,就憋屈地输掉了。 也亏得如此,这时在陈九州面前,整个徐国的底子,都是完整的。 “按着陈相的吩咐,这一轮会战过后,提拔了不少大将,坐镇四方。但南陲之地,最重要的几个入疆地点,还是需要如忠勇侯无双侯,这般的人才去驻守。” 陈九州点点头,他也是这个考虑。 徐国比起东楚和南梁,离着中原腹地,算是比较相近一些,只需要跨过一大片的荒漠,便能和中原的郑国接壤。 当然,也有另一条远路,从栀水郡上方,绕去魏国边境,再通去中原一带。 天下会盟之时,不仅是陈九州,徐泊也同样走了魏国方向的远路。 毕竟近两千里的荒漠,傻子才会带着大军横跨。 “具体的驻军事宜,本相再盘桓一下。”陈九州笑了声,如今他的手底下,能打的几个定边大将,肯定要驻守在南陲的险隘关卡。 守住了南陲的门户,东楚才能平稳发展,坐看天下之势,伺机而动。 “贾和,在南陲的黑衣组,只留下一些,剩下的,都派到南陲之外吧。” 贾和点点头。 “徐国境内,那两个亲王,若不然让林堂去剿了?” “自然要剿,让林堂去吧。” 贾和拱手,慢慢退出去。 放下手里的卷宗,陈九州揉了揉额头,一年灭两国,当真是件费心劳力的事情。 东楚国都。 即便灭亡徐国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多日,但眼下,整个楚都里,依然是一片欢庆的海洋。 连一向沉稳的武程,也多喝了几杯酒,跟着开始扭动起来。 东楚孱弱百年,却能一灭南梁,二灭徐国,试问天下间,可还有比这更大的喜事? “接着舞!”武程拖了几个老臣的手,便拽入了欢庆的行列中,别扭的动作,惹得不少人哄然大笑。 夏昭脸色露出激动,甚至,比当初他登基做了皇帝,还要激动几分。 四州之地啊! 用不了多长的时间,独霸南陲的东楚,必将成为一方泱泱大国! “举杯!拜谢陈相奇功!”夏昭起身怒吼。 在他的面前,无数东楚百姓以及官吏,还有远处一些的守城兵,都纷纷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拜谢陈相奇功!!” 夏骊和白寄春站在人群里,笑着笑着,眼里都有了泪花。 他们的夫君,在伐徐的沙场上,并没有出事情,而且,还打下了盖世奇功。 431 两个徐国亲王 赵国皇宫,一场宗室家宴。琳琅满目的佳肴,司马默没有半分兴致。 “父皇,怎么又不高兴了。” 即便是掌上明珠司马婉,哀求着他用膳,他都无动于衷。 在他的手里,捧着一份昭文。 关于南陲的昭文。 司马默沉思良久,才沉沉叹出一口气。 “父皇,莫非我赵国又有战事了?” “非也。”司马默脸色怏怏,“是东楚的陈九州,一灭南梁,二灭徐国,到现在,已经帮着东楚,统一南陲四州了。” “陈、陈九州?”司马婉脸色有些莫名慌张,不知觉的,在脑海中又浮现那个不卑不亢的人影。 “父皇,陈九州真那么厉害啊?” “后辈一代之中,最难得的翘楚。”司马默难得给了评价,“虽然说南陲四州是贫瘠之地,但地利很不错,若是给东楚养精蓄锐的机会,或有可能,会变成我赵国的大敌。” 司马婉变得一时沉默,居然有些担心起来。 “父皇,赵国和南陲,可隔着数千里的路程……再说,这十年长的时间,天下二十州内,都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了。” 除了上次的天下会盟,在司马婉的印象之中,似乎是没有什么大仗发生了。 司马默叹出一口气。 “婉婉,你还不懂。这天下终归要变的,就比方说我赵国,虽然强大,但北燕那边,同样是强横无比。” “我赵国与北燕之间,终归会有一战。” 司马婉一时语塞,她不太懂这类兵事。 “哈哈,莫说,莫说了,去用膳吧。” …… 北燕。 慕容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饶有兴致地翻开南陲东楚的昭文,定睛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几下把昭文撕碎,丢去了风中。 “东楚陈九州,这天下大势,又要变了。地利人和,不简单,不简单呐。” 一时之间,东楚称霸南陲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去天下二十州的各个角落里。 不少国君见到昭文,皆是神色各异,即便当初在天下会盟,与陈九州相熟的几个小国君,亦是一脸的心事重重。 “陈相,只收了几份小国的贺帖。诸如赵国北燕这些,并没有任何动作。”贾和面色不悦。 昭文都发出去了,哪怕是碍于情面,终归要客套一番。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这些人呐,巴不得南陲越乱越好,最后两败俱伤,等着某一天,大国兵指南陲,轻而易举地拿下。” “怪不得了。”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之说。即便是魏国,同样如此。” “对了陈相,魏国那边,似乎也没贺帖。” “司承是聪明人,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即便没有贺帖,他也知道本相不会有任何不满。” “这才是盟友该有的态度。” 放下手里的卷宗,带着贾和,两人走出了永安殿。 从殿外的楼台往下看,琅琊里的百姓,已经从慌乱的情绪之中,恢复了平静,一如往日的劳作。 “这些百姓要的,其实很简单,有衣暖身,有食果腹,便不会有任何想造反的念想。” “陈相高见。” 陈九州摇着头,“并非是什么高见。我东楚要想这种崛起,只能彻底把曾经南陲三国的百姓,拧成一团。” 南陲太过于贫瘠,虽然表面上是四州之地,但陈九州敢笃定,这所谓的四州,不管是人口还是生产力,远不如中原腹地的二州之地。 “贾和,告诉黑衣组,这段时间内,多留意些政事的贤才。要让东楚崛起,这等的人才,同样是关键。” “陈相,西边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处理。”虽然有些突兀,但贾和还是沉沉开了口。 西边,指的就是乞活山。 乞活山不灭,临近东楚西面,虽然说白鸾的河安军在驻守,但终归有些如鲠在喉。 乞活山乍看之下,确实孱弱无比,拢共的兵力,也才几万人。但它却有很可怕的一点。 它乃是天下三千万乞活门门徒的信仰。 先前在东楚境内,自然是没有乞活门的机会,但灭了南梁和徐国,这便说不准了。 估摸着这两国的故土里,还潜伏着不少乞活门的奸细。若是一朝不慎,闹个什么“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好家伙,又得一场忙活。 所以,陈九州的打算,是先把两国故土的乞活门奸细,尽数揪出,然后再作攻打乞活山的行动。 太急促的话,反而会给白庆龙机会。 要知道,白庆龙这种狠人,你真跟他玩命,他是不怕的,巴不得铤而走险,也要把你拉下悬崖。 步步为营,伺机而动,才是最好的策略。 “贾和,林堂那边怎么样?” 林堂奉命剿杀两个徐国亲王,似乎都几天了,还没有任何军报回来。 “徐国都安王徐龙,以及白水王徐聪,这两人狡猾得很,发现我东楚贴了昭文布告,便知事不可为,去了乡野之地,蛊惑百姓。” “到了现在,白水王徐聪居然聚起了一支两万人的大军。而都安王徐龙,听说也开始蛊惑乱民而起义。” “奈何东面是荒漠,林堂若是追得紧,白水王便会逃去荒漠藏匿,一时之间,林堂也没有好的法子。” 陈九州皱住眉头,留着这两个徐国亲王,他怕会养虎为患。 “告诉林堂,若是那位白水王再钻入荒漠,便不追了,在荒漠边境上,打造一处营寨,作为边防之用。” “至于另一位在东面的都安王,得到他的消息,便来告诉本相。” “这半个月光顾着看政事,本相也无趣得很,这一轮出征,只当给徐国百姓立个效尤,杀鸡儆猴了。” 南陲不能乱,东楚不能乱。那两位徐国亲王,包括暗藏反心的,陈九州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大好的山河,乃是无数楚人的拼杀,才一步步赢来的。 432 三千万门徒 半月之后。 南陲东面的荒漠,一座刚修建的营寨之前,林堂披着银甲,冷冷往前走去。 “侯爷,确是发现了不少逃军!估摸着是渴水了,又过不得这数千里的荒漠,才会来投降。” 按着陈九州的建议,这段时间里,林堂并没有再追兵深入,而是建了营寨,十里一个烽火台,效果出奇得好。 “送些水,问出那位白水王的下落。”林堂声音发冷。 几个楚士点头,不多时便又回来。 “侯爷,连审了八个逃兵,统一口径,那位白水王便躲在荒漠边上的石林里。” 林堂冷冷一笑,只点了一万楚士,骑马杀了进去。 …… 南陲西面,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在得到徐聪被枭首的消息之后,都安王徐龙的脸色,一时变得更加愤恨。 出师不利,如今只剩他孤军奋战了。而且,在西面这边招收到的兵力,却还不到一万,怎么复国?怎么杀死陈九州? “王爷,若不然去投靠乞活山吧,左右离着……也不远。” 徐龙咬着牙,在以往,他是看不起乞活山这等小势力的。但现在似乎是没错,要想击败东楚,只能借助乞活山的力量。或许,才会有半丁点的机会。 “南陲和乞活山,隔着东楚的河安军,我等如何过去?” “王爷,我等并无袍甲,只需要扮作难民,应当问题不大。” 徐龙沉了沉脸色。 “我听说,乞活山虽然自身实力不济,但手底之下,却有三千万的门徒。若是振臂一呼……” 徐龙顿住声音,眼神流露出某种向往。 “快,立即去乞活山!我徐国若能复国,只能仰仗那位山主了!” 一时间。 不仅是徐龙,连着先前南梁的旧臣,也亦有不少,扮作百姓之后,纷纷往乞活山的方向涌去。 “圣女,这几日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难民,往西面而去。”一个越人统领凝声开口。 白鸾揉着眉头,心底有些烦躁。 这些个难民,杀又杀不得,吓又吓不退,若是一不小心,便立即越过了关卡,逃入乞活山的方向。 “传令下去,再有滋事者,便就地格杀。” 虽然不想杀人立威,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是不能忍了。 要知道,乞活山可是东楚的死敌,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口青壮,对于东楚,肯定是不利的。 …… 乞活山里,白庆龙还在皱眉,冷冷盘算着。 他在盘算一出大计。不能坐以待毙的大计。 “山主,南陲传来消息,陈九州在萧杀我乞活山的蛰伏的门徒,到了现在,至少杀了数百人,二三千的人被押入大牢。” “该死的陈九州!他真当我是傻子了!” “若真把我逼急,大不了我立即动手!” “宋长老,派出去联络的人,都如何了?” 那位说话的小老头,立即笑着拱手,“都入了各国的联络点,只需要乞活山这边昭天,便会跟着响应。哪怕在偏远些的地方,只要有我乞活门的门徒,也定然会跟着起事!” 白庆龙难得舒了口气。 这是他最后一步杀手锏,在之前,他至少有三个机会,趁机入主南陲。 第一次,是南梁北伐东楚,若是东楚败了,他带着大军,从荆江泛舟而下,是有很大的机会,夺去蛮林郡附近的七八个郡地,落地生根。 很可惜,陈九州赢了。 第二次,是南梁灭国之时,因为和东楚联手,乞活山尚能夺取了二三郡,只需要把这二三郡作为桥头堡,坐观南陲大势,是有机会攻城略地的。 和陈九州闹翻,被抢回去了。 第三次,便是和徐国联手的时候!这一次更过分,还没参战呢,便被陈九州堵在了家门口!根本无法驰援! 如今徐国灭国,不用猜都知道,东楚的下一步吞并,必然是乞活山。 嘭。 将一个茶盏摔碎,白庆龙依然怒不可遏。三番四次的,都是陈九州,坏了他的大好事情。 “山主!徐国都安王来访!” “徐国?都安王?哪里来的这号人物?” 上了年纪的宋长老,眼睛一转,“山主,这定然是来联手的,或许,这正好是我乞活山的机会。” 白庆龙犹豫了下,点点头,终归到底,他要起势很大的一方面,都是因为南陲。 都安王徐龙,脸色有些战战兢兢,连着拱了几次手,才稍稍缓出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山主,我便长话短说了。” “请讲。”白庆龙有些不悦,但还是压了下来。 “山主可知,你如今掌握着坐拥天下的机会!”徐龙开门见山。 反倒是让白庆龙微微一愣,这等事情,他自然知道,但尚缺一个布局。只可惜先前义女白寄春的事情,同样被陈九州给搅合了。 如今听着徐龙说出来,不知觉间,居然有了丝惺惺相惜的味道。 433 要质子? “坐拥天下么?”白庆龙脸色,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多希望有这一天。 “我乞活山与徐国,向来便是友邦!奸相陈九州,狡猾异常,我乞活山自然不能坐视!” “还请都安王稍待,我乞活山,定然与东楚不共戴天!” “以后,都安王便是我白庆龙的兄弟,同心协力,终有一日,定然要灭掉东楚!” 徐龙听得脸色激动。但他浑然不知,白庆龙的这盘棋里,他不过也只是一枚棋子。 …… 永安殿,陈九州心事重重地放下卷宗。 贾和的急报,让他有些窝火。 “司马默是几个意思?” “大约是看着我东楚壮大,有些不放心。” “所以,便要本相遣送质子了?” 夏琥才刚退位,同样,夏昭也才刚继位,身子还没到束发之岁,哪里来的质子? 再者,这算什么事情。 先前南梁势大,夏骊原本要做世女跳入火坑,终归被陈九州把局势扳回来了。 现在倒好,刚统一南陲,赵国便迫不及待了。 对于这等事情,陈九州是深恶痛绝的。 “平安王夏构嫡子,夏玖,或许能胜任。”贾和叹着气,“陈相,我东楚现在,确实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夏玖,即是夏昭的兄长。 而贾和也没有说错,刚占领四州之地的东楚,也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不宜再起战事。 “若不然,只能去示好。” 赵国离着南陲,原本是极远的,但先前的傅国被赵国吞灭之后,已经有一处小边角的疆土,几乎延伸到了南陲西北面的山脉。 如今的南陲,明面上是离着中原极远。但实际上,还是有两个中原之国,几乎是疆土相连的。 西北面的赵国,以及东北面的郑国。 “那便暂且示好。”陈九州叹着气。 赵国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兵甲号称两百万,其中还有十万的金甲大戟士。税收,资源,人口,甚至是矿山马场,都能完全把东楚碾死。 “陈相,我等会便会安排使者。” “不,本相亲自去一趟。” 陈九州不放心,若是去的使臣出了纰漏,继而与赵国交恶,后果是严重的。 再者,他亲自前去,有些事情,也能和司马默约定好。 “陈相,这、这如何使得!” “没事。”陈九州宽慰了句。 先前的天下会盟,是徐泊和李靖伟在捣鼓,才导致一路危险重重。但现在的话,徐国都灭了。 至少在明面上,除了乞活山外,东楚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敌对国家。徐国的政事,在他这段时间的主理下,也上了正常轨道。 这一趟,是可以去的。 “贾和,你留在琅琊坐镇。” 其他人,陈九州不放心,弄不好有个什么乱党起义的,相信有贾和在,也能很快处理。 贾和还想再劝,但见着陈九州的态度,只得叹了口气。 “陈相,这一路务必小心。” “放心吧,你便安心留在琅琊,除了何通之外,其他的定边大将,先安置在南陲的通口边境。” “募兵的事情,让赵麟多留意一些,免得又混入奸细。” “还有乞活山的门徒,务必要尽快揪干净。” “陈相放心。”贾和急忙拱手。 “等本相回来,与你再把酒言欢。” “恭送陈相。” 翌日。 并没有过多耽误,带了左龙和高堂贯,以及老熟人王贺。另外,还有随行的一万大军。 当然,这一万大军并非全是普通楚士,至少有千人,除了穿着袍甲之外,在背后还负着一个黑色的大袋。百人一组,随行的每一辆马车,同样是装满了物什。 洪崩鹿不敢骑马,生怕自个铁塔般的身子,会把马压坏了。但即便如此,挪动的身形,也不比骑马的人慢上几分。 “崩鹿,不若你上本相的马。本相的马,或许能把你驮住。” 陈九州有些无奈,早在先前他便试过了,可惜洪崩鹿的巨大的身子,普通的马没还跑两步,尽皆口吐白沫。 “陈相,我走得快。”洪崩鹿憨笑着抬头。 “陈相尽可放心,若是有敌人杀来,我自然比马还快。” 这句话,陈九州是相信的。 面前的这万人无当虎士,是他手底下最大的王牌。当然,这支王牌并不像赵国的金甲大戟士,仗着袍甲和利器,占据了优势。 反而,无当虎士是经过各种苦训,一次次血肉锤炼。甚至在天上之时,也同样能毫无惧色。 带着千人的无当虎士,混在大军之中。不管怎么说,陈九州会更加有了安全感。。 434 司承的态度 万余的东楚大军,在崇山峻岭穿行。 长路迢迢,即便是一路马不停蹄,也至少要小半月的时间,才能赶到赵国。 暮色暗下,嘱咐了王贺一番,徐牧才带着数十人,骑马往前奔袭。 途经魏国边境,陈九州早早的,已经让人通知了司承。按着司承的性子,也该早早等着了。 “左龙,带人在此值哨。” 左龙点点头,分派了几十骑人马,沿着周围,开始小心地巡逻起来。 陈九州只带了高堂贯,沉步往前,没走多久,便在一处林子边上,看到了司承和杜夫两人。 “拜见陈相!”司承没有任何矫情,迅速半跪拱手。 “好歹是一国之君了,何须如此。” 司承微微一笑,起了身子,“听说陈相已经统一南陲,这几日我着实高兴,拉着杜夫,连着几日不醉不休。” 叫杜夫的大汉站在一边,有些憨厚地跟着笑起来。 这句话,陈九州是相信的。东楚势大,作为盟友的魏国,也会更加安全。 “魏国现在如何了?” “托陈相的福,魏国境内,除开被赵国北燕割让的地,几乎已经收拢。我魏国之军,也有了二十万的兵力。” “不过,在表面上,按着陈相的建议,派出了可信任的大将,暂时作为叛军,隐入乡野之中。” “很不错。”陈九州脸色欣慰。 这一局,魏国总算是破了。剩下的时间,只等着司承养精蓄锐,暗中崛起。 “对了陈相,乞活山那边,前几日送来大礼。”司承笑了笑。 陈九州也有些无语,这白庆龙活该要失望,居然给魏国送礼拉拢,当然,白庆龙也并不知道,如今在暗中,东楚和魏国是互相依靠的。 “陈相放心,我魏国自然不会理他。”司承急忙表态。 和东楚结盟的形式,一片大好,这等时候,他才不会做个傻子。而且,陈九州对于魏国而言,是有一份恩情在的。 “本相是信你的。不过乞活山那边,你还需多注意一些。” 司承点头,“不瞒陈相,乞活山最近,确是不安分。在接收了徐国的都安王,以及诸多与东楚为敌的人,如今的兵力,重新涨到了十万之数。” “虽然还是乌合之众。”司承顿了顿,眼睛露出沉沉的目光,“但陈相务必要小心,乞活山在天下二十州,可有三千万的门徒。若是有朝一日,白庆龙振臂一呼,这三千万的门徒一旦响应,后果不堪设想。” “司承,继续说。”陈九州微微皱眉,司承的想法,实则和他差不多,聪明人都能看出乞活山的可怕之处。 司承拱手,“陈相以前便说过,如今的天下大势,乍看之下,虽然有一些刀兵摩擦,但这几年间,终归是安稳的。” “然而,不久的将来,只需要一个契机,便会演变成一场场的混战厮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所以呢。” “我魏国,愿意与东楚共进退!只需要有合适的机会,便一同发兵,打下乞活山。如此,我魏楚两国,便会彻底接壤。” “这个主意不错。” 两个人,都很聪明的,没有点出更深一步的问题。比方说,若是以后,魏国强盛,东楚也强盛,两国之间难免会有摩擦。 再夸大一些,若是魏楚两国赢到了最后,这天下二十州,让谁来坐? 不过,这都是很长久之后的问题。司承不说,陈九州也不会傻到去点破。 眼下的光景,迫于赵国的兵威,他们必须合作。 “赵国那边的情况,先前一步,也已经替陈相打听过了。”司承皱眉开口,“实则,是几个赵国里的老臣,联名上奏的主意。” 难怪了,按着司马默倨傲的脾气,哪怕要东楚交质子,也不会这么急迫。 原来在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手。 “陈相,我有一个主意。”司承沉下声音,“赵国的几个肱骨老臣之中,有位叫司马稠的亲王,是国君司马默的胞弟,此人不学无术,贪得无厌,仅靠着皇室宗亲的身份,方能留在朝堂之上。” “陈相,此人贪财好色,便投其所好,多送一些,让他去美言几句,或许质子的事情,会有转机。” 不得不说,司承的这个办法,还是挺不错的。上兵伐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多谢陛下相告。”陈九州稳稳拱手。 “陈相莫要笑我,没有陈相的话,我魏国整个江山都碎了。”司承认真开口。 “即使日后,陈相要与赵国开战。我魏国,也会举国来援!” 这一句,才是陈九州想要的。 不过,他眼下没有任何与赵国开战的打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丢脸的。 毕竟再怎么说,赵国也是继承虞朝的庞然大物,强盛了几百年的泱泱大国。 但能听到司承这一句,陈九州由衷的欣慰。 “陛下,回了魏国,切莫多把乞活山的奸细,一一揪出来。本相估计,乞活山瓮中之鳖,很快要忍不住了。” “陈相放心。” “渭水二郡那边,我会屯兵十万,只等陈相呼应,立即围攻乞活山!” 如今的渭水郡,白鸾的河安军,再加上先前的,已经有了差不多四五万的兵力。 如果魏国再派出十万,打败乞活山的乌合之众,问题不会太大。 不过,这件事情,终归要从长计议。至少,不能让赵国看出,东楚和魏国结盟的端倪。 否则的话,老狐狸司马默定然会大动肝火,迁怒于东楚。 435 老牌大国 “陛下,北燕那边,可有任何异动?” “北燕?” 司承怔了怔,远不知陈九州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北燕虽然也属中原之国,但只有一小角的疆土伸入中原,余下的几乎四个州,都在北面的河山上。 当然,那个伸入中原的角,很微妙,偏偏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一座天下雄关。一度让赵国国君司马默,如鲠在喉。 “北燕那边,最近并无太多事情。只听说国君慕容盛,最近又大获全胜,斩杀了鲜卑人的十几个部落,收缴数万匹良马。” 陈九州皱了皱眉。 如果说最可怕的敌人,陈九州觉得,并非是赵国,而是同样占尽地利的北燕。 若是日后天下大势一边,这份攸关的地利,稳固的后方,绝对能帮助北燕,南下徐徐吞并。 相反,老牌的强赵,反而是四面受敌,不过是兵威强盛,无人敢进犯罢了。 “多谢陛下相告。”陈九州再度拱手。 和魏国的这份友谊,实属来之不易,先前两个人,几乎都抱着豪赌的决心,很庆幸的,都赌赢了。 “陈相,我等便先告辞。只等陈相呼应,我魏国十万大军,定然会一同联手,攻下乞活山。” “好说!” 司承点头,带着杜夫往后走去。走了几步,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陈相,我记得还有一事。” “赵国的那位长陶公主,今年是打算出阁了,若是陈相有意,赢得美人之心,或许就能稳住了东楚江山。” 带着讨笑的语气,司承急急说完,骑马急奔而去。 陈九州放下手,神色有些古怪。 “长陶公主,这人,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陈相,夜深了,当立即回营。”高堂贯想小心走近,劝声开口。 点点头,待陈九州翻身上马,几十骑的人影,在莽莽的夜色之中,往东楚的营地,急急奔袭而去。 …… 三日之后。 带着万余的大军,一路无惊无险,陈九州总算来到了赵国的边关。 按着陈九州的估计,至少要好一番磨蹭,方能带兵入赵。却不料,守关卡的统领,仅看了看公文,便大手一挥,让陈九州带着万余人马,沿着边境延伸的官道,往国都许昌而去。 “好大的威风啊。”骑马跟随的王贺,语气有些不甘,“陈相,他便这样放我们入关了?” “赵国号称两百万的兵甲,而且,此处是边关重地,若是我们敢异动,不用两个时辰,便会被围杀殆尽。”陈九州语气有些无奈。 这便是老牌大国的底气,颇有几分“万国来贺”的笃定。 东楚啊,何时才有这般的势头。 “王贺,告诫列位将士,此行务必小心一些,莫要惊扰到赵国百姓,惹起争端。” 当年虞朝灭亡,司马氏一族算是元凶,假立傀儡,收复人心后,短短一年之内,便占去了中原近五州的富饶之地。 这四百年的时间,借着这五州的富饶,可想而知,赵国的底蕴有多大,估摸着把整个南陲加在一起,也不足赵国的一成。 “哪国来使!出示公文!”一队银甲骑兵,从旁急急掠来,手上的长枪,也几乎是全银打造。 陈九州微微皱眉,让左龙递去了公文。不多时,那队银甲骑兵,冷冷扫了一眼万余的东楚大军,才蔑笑着奔袭离开。 “陈相,那些人分明是看不起我东楚!”步行的洪崩鹿闷闷不乐,若非是听陈九州的话,按着他的脾气,早就出手捶人了。 “崩鹿,不得胡说。” 虽然心里也不满,但这一次入赵国,为的,是缓和关系,而非是挑起嫌隙。 “王贺,多留意后面的将士,抬头挺胸。” “告诉赵人,我东楚兵威,同样威武不凡!” “遵陈相令!” 王贺骑马后奔,不多时,万余人的东楚虎士,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瞬间变得无比坚毅,步履沉沉,让官道两边,偶尔行过的赵国百姓,啧啧称奇。 …… “陈九州入关了?”坐在龙椅上,看着手里的密报,司马默揉了揉脑袋。 对于东楚,对于陈九州,他是有些膈应的。相反,在南陲三国之中,他一向看好徐国。 却哪里想到,大好优势的徐国,被人反杀了,才短短两个月,国家都灭亡了。 “陛下,陈九州此子阴险狡猾,索性趁着他入赵!想个法儿杀了!”有老臣上前劝谏。 “付老啊,你这又是什么主意?”司马默叹着气,“若是杀了东楚丞相,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赵国。我赵国乃天下盟主,当有一番表率!” 付姓老臣语气愁苦,还想再劝谏,但见着司马默的神色,只得叹息一声,退回了队列。 “臣弟,你怎么看?” 臣列打头,一个全身华贵的中年胖子,谄笑着几步上前。 “陛下也说了的,我赵国乃天下盟主,自然要恭迎一番。再者,陈九州虽然是东楚丞相,但实则是东楚之主。能躬身入我赵国,可见其态度。陛下,此乃我赵国威名,万国来贺啊!” 司马稠的这一番话,让司马默十分满意。如他,最在乎的,乃是赵国的名声,以及自个的声望,旨在流传千古。 “臣弟此言大善,既然如此,接待东楚陈相的事情,臣弟便辛苦一番,亲自去一趟吧。” “陛下放心,定然不辱使命。”司马稠拱手作揖,一双溜溜转的眼睛里,不动声色地渗出了贪婪。 436 雍王司马稠 许昌。 作为赵国的国都,这座矗立了上千余年的古城,有着极其古朴的风貌。 却在其中,又露出让人流连忘返的繁华。 将万余大军安顿后,陈九州仅带了左龙几人,踏入许昌城里。不得不说,面前许昌城的繁华,哪怕是徐国的琅琊,都要逊色七八分。 老牌大国的底蕴,窥一斑而知全豹。 嗒嗒嗒。 突然,数百骑的赵国骑兵,不知从哪儿踏来,冷冷地围在陈九州几人的身后。 左龙和高堂贯皆是面色一惊,这时候要是闹出事情,他们再能打,估计也没办法。 陈九州冷静地压了压手,示意左龙几人冷静。 “可是东楚陈相?”骑兵之后,一架金碧奢华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不多时,一位大腹便便的胖子,笑着走下马车。 “可是东楚陈相?” 这是第二轮问了。 即便是再提防,这时候陈九州也不敢托大,抬起头,平静地应了一声。 “东楚陈九州,入赵来访。” “哈哈哈!一看陈相气度不凡。有礼有礼!” 陈九州有些错愕,远不知面前的胖子是谁。 “陈相,当初可是你派人给本王送信的。”胖子压低声音。 “莫非是雍王?” “哈哈,正是本王。”司马稠大乐,热络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相,驿馆里早就备好酒宴,本王已经等不及,和陈相一番痛饮了。” “王爷请。” 二辆马车,在数百骑兵的开路之下,瞬间,朝着皇宫不远的驿馆,慢慢驶去。 沿途中,陈九州不时透过马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致。 许昌号称天下最繁华的都城,自然是有道理的。即便是最普通的街路,行人都络绎不绝。更别提皇宫之下的主街。 城里另有一座巍峨的寺院,古朴的钟声,还清晰地震在耳边。 陈九州眼里露出期盼的神色,若是在日后,南陲之中也有这么一座大城,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陈相,请随我来。” 驿馆之前,两辆马车终于停下,司马稠给足了姿态,先一步上车,谄笑着再度做了“请”的手势。 “王爷,无需客气。” “陈相远道而来,本王作为主礼官,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陈相,请!” 即便是一处驿馆,也修葺的无比奢华,单单就马廊而言,都有上百个栏位。 理了理衣服,陈九州缓过脸色,和司马稠两人,并肩走入驿馆里。 有面容姣好的侍女,推开了内厢的门,奢华的宴席,便呈现在了眼前。 “来人,把几位东楚的武职,也请去入席。” 几位侍女娇滴滴的走近,但左龙几人,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左龙,你们都去吧,暂且入宴。”陈九州平静道。 若是赵国要杀他,再来十个左龙这样的死士,一样是没办法。 “好!陈相果然胆气!”司马稠又是一笑,引着陈九州,两人一起落座。 “关门,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侍女匆忙退出,把门缓缓闭上。 陈九州淡淡一笑,并无其他的废话,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推到了司马稠的面前。 “来时匆忙,忘了给王爷备礼物,些许银钱,王爷莫要嫌弃的好。” 些许银钱,足足三十万两了。 看着司马稠匆忙把银票收起,陈九州不免一阵肉痛。但没办法,司马稠这个中间人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相有心了。” 得了银票,司马稠显得更加热情,居然还亲自动手,给陈九州斟了杯酒。 “陈相,你托我的事情,本王已经知晓。呵呵,放心吧,那帮老鬼是闹不了什么的。” “我家陛下,最在乎贤名。而陈相在天下二十州,也素有名声。故,我家陛下对于陈相,是不会有什么加害之心的。” “王爷,那质子的事情——” 陈九州顿了顿,拿起酒杯相敬。 两人同饮之后,司马稠显得更加热络。 “质子的事情,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怎么说?” “无非是,让我赵国这边,能看见东楚的态度。陈相啊,你该明白,我赵国是天下盟主,但在北面,已经有了北燕这么一个坏种。若是在南面,占了四州的东楚,也像北燕这般,我赵国人是生气的。” 虽然贪财,但司马稠并非是个纯种草包。这番话,算是说的很条理了。隐隐之中,还带着不知名的威胁。 “王爷啊,你也知道。我东楚虽然也是四州。但这四州,可都是哭穷贫瘠的地方,如何能与强盛的赵国相比。” 这句话,让司马稠脸色大爽。 赵国只要一直强大,哪怕他只是个王爷,却也会一生过得有滋有味。 “陈相,切莫妄自菲薄。东楚那边,虽然穷了些,还有沙漠和荒地。但好歹,明面上还是四州之地的,比起那些不知所谓的小国,要好上许多了。”司马稠似笑非笑,亲自起身,又帮着斟了杯酒。 陈九州微微一顿,心底却在冷笑。 说到底,若是没有银子敲门,这倨傲的司马稠,压根是不会待见他。 老牌大国的王爷,骨子里的优越感,估摸着要上天了。 437 司马婉的心事 赵国,永宁宫。 司马婉在宫里走来走去,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婉婉,你怎么了?”好闺蜜许茹有些错愕,今日刚得了空,入宫来看,却不料自个的姐妹,好像失了魂一般。 “茹儿,你……知道的吧?父皇说,今天会替我选一门佳婿。” “婉婉,没事的,不管你嫁去了哪里,我都会跟着过去,若是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司马婉有些感动,但很快,又急忙摇了头。 “茹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 “东楚那个陈九州……入赵了。” “东楚陈相?或是出使吧。” 司马婉有些焦急,“哎呀,我的意思是,想去看看那个陈九州!” “婉婉,你认识他?” “认识!”司马婉莫名有些生气,当初去青松书院,她哪里想到,这能说会道的登徒子,居然就是陈九州。 还好,上次天下会盟的时候,多看了一眼,否则,这辈子都要被骗惨了。 “本宫不管了,我要去驿馆,不骂两句,我不开心!” “骂陈九州吗?” “自然是的!” 终于下了决心,司马婉便急匆匆地出了宫,让人备了马车后,往皇宫外的方向驶去。 …… “陈相,质子的事情,莫要担心,本王会帮你办妥。”司马稠喝得明显有些舌头大了。 “不过嘛,这上下打点的——” 陈九州淡淡笑着,心底却肉痛无比,只能又拿出十万两的银票,递到了司马稠手上。 “好!陈相果然豪爽!这事儿你放心,到时候入了殿,陈相只需态度温和一些,有本王在,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就多谢王爷了。” “哈哈哈,好说的。”司马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今日的收获,远超出他的想象。 四十万两银子啊,比起那些穷困小国,不知多了几倍。当然,生意归生意,他司马稠做这种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钱办事,有口皆碑。 “陈相,今夜请好好歇息,明天本王过来,再、再与你相谈。” 陈九州平静起了身,拱手长揖。 “哦对了,陈相一路劳累,嘿嘿,本王今日替你安排了个妙人儿,还请陈相消受。” 妙人儿?桃色应酬? 陈九州一阵心悸,家里还有两头老虎呢。 没等他再开口,司马稠的人影,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已经摇摇晃晃地远去。 许昌的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脸色微醺的左龙,喝得也有些大舌头了。 陈九州实在不忍,“左龙,先去休息吧,当无事的。” “若是不放心,三更再起。” 言罢,四顾看了眼驿馆外的景致,不知觉间,整个人开始显得乏累起来。正如司马稠所言,一路奔波,确实是累了。 什么妙人儿的,敲门不应就是了。 …… 驿馆的马廊里。 司马婉连着吐了两根稻草,气得想哭。 “三皇叔怎么喝得这么晚!腿儿都蹲麻了。” “婉婉,你这又是何苦。” 同样是蹲麻了腿的许茹,语气有些无奈。 “本宫不管,这一次来,我就是要骂陈九州两句。这该死的贼子,上次骗得我这么惨!” “不过……他似乎是挺厉害的,能作诗,能打仗,听说还打下了整个南陲。” “婉婉啊,你又在自言自语什么。” 司马婉瞬间红了脸,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子,往外看了几眼,突然又变得生气起来。 她看见的。 在幽暗的小道上,一个穿得无比露骨的娇艳女子,正步子款款地往驿馆厢房走来。 “这人,是来给陈九州侍寝的?” “婉婉,我们回去吧……被别人发现,会、会不好。” “不行,来都来了。” 司马婉转了转眼睛,突然间有了主意,待那个娇艳女子走近,猛然间捂住嘴巴,便拖入了马廊里。 吓得旁边的许茹,脸色苍白。 “茹儿你知道的,我懂些武功。” “茹儿,你闭眼,我要换衣服了!” …… 带着微微醉意,陈九州突然觉得外头,有了些嘈杂,奈何没心情去看,左右有巡哨的赵军,估摸着左龙也差不多回来了。 嗒嗒嗒。 外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陈九州怔了怔,索性抱着被子,转过了身。 不用猜,这应该就是司马稠送来的侍寝。 打定了主意,陈九州不想理会。这些个普通侍寝的侍女,发现客家不理会之后,都会自觉地退去。 但……没有。 那敲门声,一下子变得越来越重。 陈九州心底骂了句娘。 “且回,今日无需侍寝。” 敲门声终于消失,陈九州松了口气,走前几步,舒服地躺在床上。 嗒嗒嗒。 可没隔多久,声音一下子又响了起来。 陈九州怒而起身,踏步走去,一下子把门拉开。 门推开。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余一阵晚风,还有远处巡逻的士兵。 见鬼了? 438 哪儿来的姑娘 “茹儿,我有些害、害羞,便跑回来了。” 马廊里,穿着娇艳衣服的司马婉,一脸紧张。 “婉婉,你、你别去了。” “不行,我不仅要骂陈九州,等他开了门,还要用巴掌扇过去!让他骗我,生气!” …… 关了门,陈九州皱住眉头。他原以为是刺客,但这不对……若是刺客的话,早在开门那一刻,便出手了。 风吹石子? 揉了揉头,陈九州重新坐在床上,犹豫了下,还是没想着睡着。 只等了又一会。 嗒嗒嗒。 那该死的敲门声,又一下子响了起来。 陈九州急忙冲去,拉开门,果然便看见了一个窈窕的人影,站在夜色之下。 “你——” 没等陈九州说完,那窈窕的人影,像突然生气了一般,扬手便朝他扇去。 陈九州急忙抬手抓住。 这好大的胆了,敢打他这位东楚使臣。 哐啷! 陈九州顺手一拖,便将窈窕人影,拖到了地上。 不多时,一队的巡逻兵听见声音,已经急急赶来。 “陈九州!陈小八!你王八蛋!”司马婉揉着摔痛的手,气得直哭。 陈九州怔了怔,来不及打量地上的人,急忙把她拖到了屏风之后。能喊出“陈小八”的,应当是故人了。 “陈相,可有事情?”领头的赵国小统领,拱手发声。 “并无事情,不小心摔了一跤。无事,且退吧。” 小统领犹豫了下,点点头,带着巡逻的两队人马,缓缓退了回去。 沉默地关上门,陈九州刚扭过头,却发现那位入屋的女子,已经低着头,似是在找着什么。 “你是谁?又在找何物?” “找土砖!” 陈九州有些愕然,没等回身,司马婉已经抄起一个花瓶,朝着他冲来。 花瓶没砸中,反倒是落到地上,发出响动,又把那位巡逻的小统领,吸引过来。 “陈、陈相啊,屋里可有侍寝的姑娘吧?”小统领抽着嘴巴,“旁边的厢房,还住着几个我赵国的远吏。烦请陈相,克制一些……” 陈九州关了门,咬牙切齿。 司马婉鼓着脸,又要低头找土砖。 “先别找了。我只问,哪里得罪你了。” 戴着面纱,司马婉一直不敢揭下。听着陈九州的话,索性便开了骂。 “贼子!登徒子!烂心肠!” “喂……” “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你自个想,反正你陈九州就是个贼子!登徒子!” “东楚第一烂人!天下二十州的姑娘,见了你都要吓得躲起来!” “你骑马要坠!吃饭要噎!同、同房不举!” 陈九州原本还在抠着耳朵,这最后一句,好像是非常过分了。 骂的舒服的司马婉,终于舒出一口气,拍了拍手,瞪了陈九州两眼,便想往外走。 却不料,突然被陈九州一下子拉住。 “你大胆!” “夜深人静,你不是来侍寝的么?”陈九州淡淡一笑。 “并、并不是,我堂堂……”司马婉急忙顿住声音。 “堂堂什么?” “松手!” “本相改变主意了,你侍寝吧!” “呸,你算什么东西!” 司马婉气得鼓起了脸,慌乱中抓了一个砚台,想往陈九州脑袋砸去,但不知为何,一时舍不得下手。 动作一滞,两人居然身子一滑,同时摔到了地上。 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 陈九州的手,还处以一个环抱的动作。 “松、松手!” “你似曾相识。”陈九州松了手,却忽然伸起来,想揭掉司马婉的面纱。 司马婉突然扬手,将旁边的油灯打熄。 屋子里,一下变得暗沉沉。 “你还记得我。” 黑暗中,陈九州只听到软绵的声音。 “记得声音,想不起来了。” “果然是个登徒子。” 陈九州惊了惊,以为姑娘又要找土砖打他,却不曾想,那姑娘突然垂下了头,贴近了他的身。 “陈九州,我今年要嫁人了。” “你嫁人……与我何干。” “因为……嫁了人,我便不能再想你了。” 陈九州心底,莫名有些发涩。 “嫁了人,我便要去很远的地方,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嫁了人,有一天也有可能,与东楚成为敌人……” 陈九州沉默良久,“所以,你到底是谁?” “你想不起,我便不说。” “你……且闭上眼睛。” “都黑了,我闭眼作甚——” 如蝴蝶掠过的触感,突然印在陈九州的嘴唇上。黑暗中,还听到姑娘的叹息声,以及微微的啜泣。 “陈九州,让你闭眼!” 这一次,陈九州沉默了下,终归是闭上了眼。 不多时,耳边响起开门的声音,等他再睁开,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撑着身子,他爬了起来,神色一时发懵。 屋里,还留着那位姑娘的香气,沁入鼻子,舒服得很。 “陈、陈相,这是完了吗?刚才看见那姑娘急匆匆跑了。”巡逻的赵国小统领又跑来,脸色似笑非笑。 “完了,她今年要嫁人。”陈九州叹了口气,心底里,估计又要多一桩疑惑了。 到底哪儿来的姑娘,如蝴蝶一般,来了又去,匆匆不见。 小统领没听明白,还想再逗趣几句,却发现,面前的那位东楚丞相,已经冷冷一声,彻底把门关了去。 439 西羌人 清晨,陈九州刚昏昏沉沉地醒来。 司马稠的马车,已经到了驿馆之前,刚入门,便带着促狭的笑容。 “听说,陈相昨晚,闹腾得挺厉害。若不然,今夜再给陈相寻两个?” “不用了。”陈九州有些无语。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个姑娘的事情。嫁人就嫁人,非要来他这里找一波安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渣了人。 “王爷,今日能入殿吧?” 来赵国,他是要稳定关系的。再者,东楚里还有大把事情,等着他回去主理。 “陈相,恐怕还要多等两日,我家陛下,这两日要见回都述职的大吏。” 昨晚,驿馆边的厢房,似乎也是有人的。犹豫了下,陈九州点点头。 即便东楚现在有了四州在地,但在赵国这样的老牌大国面前,终究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若非如此,司马默早该召见了。 “陈相,这两日不妨多走几步,看一下我赵国大都的风景。” “多谢王爷。” “陈相莫要着急,兴许,明日我家陛下,便会召你入宫了。” 这还能说啥。 陈九州拱起双手,目送着司马稠的马车,缓缓离去。 “左龙,城外的情况怎么样?” “陈相放心,先前王贺便入了城,一切如常。” 陈九州点点头,司马默在意名声,除非真是脑子抽了,否则,是暂时不会动他们的。 “陈相,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压马路!”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左龙在咬了咬牙后,瞬间匍匐在地,整个身子压在青石街路上。 “起来……” 揉了揉头,几千年的代沟,估摸着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莫压了,随我去逛逛。” 左龙这才起了身,“陈相,下一轮要压马路,可得早一些说,我穿着袍甲,兴许会压得垮。” “你傻啊……” 陈九州抽着嘴巴,实在懒得解释了,带着左龙和另外几个护卫,沿着驿馆前的街路,往前方繁华的街市走去。 窥一斑而知全豹。 仅仅从许昌的繁华,陈九州就能猜得出来,司马默的野心很大,想着把赵国国都,打造成天下第一城,万国来朝。 偌大的几条主街,热闹非凡,走了半个时辰,在人潮拥挤的街路上,尚未能走完整街。 “陈相,那边在作甚?” 离着街路尽头不远,赫然围了一个不小的人群圈子,隐隐的,还听得见嬉笑和逗趣的声音。 待陈九州走近,神色一下子顿住。 在一处空地之上,赫然用粗壮的麻绳,绑了七八个身子黝黑的怪人。披头散发,鹰鼻方嘴,却生得虎背熊腰,身上围着简易兽皮,双手大如蒲扇。 “陈相,这是西羌人。”高堂贯凝声开口。 “西羌人?” “确是,不同于西陇那边的羌族。几百年前,西羌人往南迁徙而来,便一直隐世在崇山密林之间。” “由于身强体壮,又生得怪异,时常会被人进山掳掠,充作杂耍的技人,以及驯化成死士护卫。” “我做游侠那会,见过几个,大多是可怜的。” 陈九州皱住眉头,这等奴隶交易的事情,果然是自古有之。 犹豫了下,他挤开人群,多走了几步,仗着左龙几人的护卫,不多时,便站在了人群前排。 “一百两!” 看着人群越来越多,商家喜上眉梢,扬起手里的马鞭,往最近的一个西羌人抽去。 瞬间,便在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色的伤痕。 “一百两一头!看家护院,上上之选!” 陈九州冷着脸,穿越而来,他比原住民更多了一份人权的概念。 “左龙,都买下来。” 左龙怔了怔后,点着头,挤过了人群。 八个人,则是八百两。偏偏那位商家,似是看到陈九州财大气粗,喊了一千两的银子。 陈九州冷笑一声,让左龙直接出手,扇了两拳之后,算是砍价成功。 左右在许昌城里,有司马稠这个王爷在,问题都不大。 “东家,若不然,把他们带去外头的营地里。” 这确实是个法子。 但陈九州,并不想留下这些人,八百两买下来,纯粹是有银子,再者有些同情。 “贯兄,你问一下,他们住在哪边的山,若是近些,便送回去。” 高堂贯曾经是个游侠,对于西羌人的语言,大抵懂一些。没多久,便问出了大概。 “陈相,并不远,便在许昌城外五十里的深山。因为追捕一群林鹿,不慎被人发现,才被抓了。” “五十里……”陈九州揉了揉额头。 左右今天也没事情,索性做一轮好人,当然,若是能得到西羌人的友谊,那就更好了。 而且,若是就此不管不顾的话,很有可能,这八个西羌人还没回到深山,便会在半路被人截住。 取了马,租了两辆马车,一行人往许昌城外,沉沉而去。 440 营救 上了马车,陈九州并没有顾忌,和另外三个西羌人,共乘一辆。 三人之中,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对着陈九州不断合着双手,喃喃有词。 “陈相,他在感谢你。”高堂贯笑道。 “贯兄,告诉他无须多礼,本相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即便高堂贯说了,西羌人依旧保持着感谢的姿势,由此可见,这所谓的不开化,是何等武断的事情。 待谢过之后,年长些的西羌人,突然对着高堂贯开口。 听着听着,高堂贯整张脸,面色大变。 “陈相,他求我们帮忙。” “帮忙?” “他说,在离许昌城没多远的一个山寨,有一伙专门掳掠西羌人的赵人。在那里,至少还关着几十个的西羌人。” “他想让我们帮忙去救。” 陈九州顿了顿,身处他乡,是不宜太闹。但这些西羌人,着实是可怜的很。大不了发生了事情,和司马稠说一声,估计问题也不大。 “那便去吧。” “陈相,要不要求援?” 万余的楚士,如今都在扎营,求援的话,实则很容易。 但一来一去,过于麻烦。大军异动,也容易让赵国起疑心。 何况山寨那边,只是些普通赵人,问题当不大。再者,这不是还有八个西羌人吗。 “不用,直接去吧。” 高堂贯并无多言,他只是习惯性地多问一句,一个普通山寨尔,不成威胁。 等到快晌午的时间,按着老羌人的指路,不多时,便去到了一处山脚之下。 一个不大不小的寨子,赫然立在不远,隐隐的,还能看见塔楼,以及值守的人。 “陈相,查过了,都是些普通的贼人,我带着人过去即可。”左龙探入半个身子,语气沉沉。 并无多言,陈九州抬了抬手,示意左龙动作快些。那八个怒不可遏的西羌人,不多时也跟着下了马车,寻了一根根的树棍,抓在手上。 战斗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几十个贼人,被杀得溃不成军,仓皇至极地逃散。 打了个哈欠,陈九州懒懒地下了车,虽然人数不多,但跟着这几个护卫,哪怕除开左龙和高堂贯,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 再加上西羌人,战事压倒,并不奇怪。 “陈相,这得有上百个人吧?” 从寨子里走出,左龙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的西羌人,每个人的脸上,尽是惊慌的神色。 落在最后的,似是腿被人打断了去,任由人搀扶着,面色哀伤。 老羌人半跪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陈九州叹了口气,古代的异族,大多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臣服,另一个,则被拼命打压。 除非是说,异族崛起,尚且能刚一波。 “陈相,他们说回部落的路,沿着前面不远的山,便能过去,想请陈相同去。” “同去?” 抬头望了眼天色,陈九州犹豫了下,点点头。 在东楚那边,北蛮和白鸾的异人部落,虽然也是异族,但和东楚的关系,都是极好的。 不知觉间,陈九州突然多了一个念头。 “贯兄,告诉他,本相愿意同往。” …… 云深林密。 弃了马车,留人看守之后,两个时辰的时间,跟在这群羌人的后面,已经入了深山极远。 左龙和高堂贯两人,紧紧地贴在陈九州身边,生怕出现什么异变。 带路的老羌人,在翻过一条河之后,指着河的上游,不断挥手,示意陈九州跟着他们继续走。 “陈相,这……都到瀑布了。”河流上游的尽头,如左龙所言,赫然是一处瀑布。 瀑布下,尽是一片云雾笼罩,仿若深不见底。 带头的老羌人,难得露出欢喜的表情,纵身一跃,便朝着瀑布下跃去。 “这是不要命了?”左龙惊了惊。 陈九州不外如是,看似极高的瀑布,哪怕下面是水,但这般跳下去,也定然是凶多吉少的。 “陈相……他们都跳了。” 一百多的西羌人,即便是瘸了腿的,都是面带笑容,纷纷往下跳去。 “陈相稍等。”高堂贯犹豫了下,走到瀑布旁边,仗着轻功高强,不多时,便唰唰唰地跃了下去。 左龙和几个护卫,皆是一脸紧张。 约有半柱香后。 高堂贯惊喜的声音,一下子从下面响了起来。 “陈相!请放心跳下来!” “老高没问题的吧,这么高的地儿。”左龙还是担心。 陈九州沉思了下,最终选择相信高堂贯,一个助跑,从瀑布下跃跳而下。 扑通。 眨眼之间,便扎到了清凉的水面,待探头睁开眼睛,陈九州蓦的大笑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绝壁瀑布,分明只有七八米的高度,偏偏云雾笼罩,才让人生了错觉。 先前的那位老羌人,已经礼貌地走近,取来一张干燥的兽皮,让陈九州抹去水渍。 “陈相,他说他们的族长,很快就要出来了。”高堂贯走来开口。 陈九州点点头,缓步走上了岸,抬头看去,这里确实是一处不错的避世之地。 而且,那天然的云雾笼罩,便是最好的屏障。除非是没办法要出谷底,否则的话,这个部落的西羌人,还是很安全的。 441 西羌人的友谊 “陈相,这位便是西羌人的族长。” 不多时,一个一头银发的老人,拄着一根藤棍,稳稳走到了陈九州面前。 陈九州急忙起身,想了想,做了一个长揖的动作。 “无须多礼的。”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羌人族长此刻,居然悠哉悠哉地吐出一句。 “我会说你们的话。”族长露出笑容,招呼陈九州坐下。 “以前我出过山,被赵人抓去当了十年的护卫,后面才放了回来。” 怪不得了。 陈九州笑了笑,尽力让自己亲切一些。 “你救我羌人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西羌人感恩戴德,没齿难忘。”言罢,这老族长居然真的跪下,冲着陈九州磕了个头。 陈九州不敢托大,急忙一把扶起。 “老族长,何须如此,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 “先生叫我扎图便可。” 族长扎图重新坐下,沉沉叹了口气。 “先生说路见不平,但外面的世界,有几个敢像先生这样的。赵国不仁,几百年来,一直欺压我西羌人。” “这是为何?” 扎图露出苦笑,“还能为何,怕异族壮大,会对赵国不利。” “我西羌一族,几百年的时间,繁衍生息,却还是不过百万之数。又要避开赵人的抓捕,又要在险恶的山林活下去,何等艰难。” “像我这个部落还好,其他的部落,一时不慎,就会被赵人屠了村落。” 陈九州有些沉默。 虽然说是为了压制,但历代赵国的国君,确实有些过分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在这样的光景下,像这些异族,加以疏导,反而会更好。 就好比东楚境内,白鸾的越人三部,还有北蛮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如今,都成了东楚的主要战力。 “扎图族长,为何不继续往南迁徙?” “往南迁徙?先前试过去魏国那边,还是一样的事情,那些人,都是不欢迎我等。” “南陲那边,如何?”陈九州试探着开口。 “南陲?徐国那边?” 徐国?哪里还有徐国,不过这些西羌人消息不灵通,还没知道也不奇怪。 “并非是徐国,现在的南陲四州,已经是东楚之地了。” “东楚……那边也未必会欢迎我等。”扎图忧心忡忡,“虽然说此处位置不错,但随着猎物稀少,那些抓我族人的贼子越来越多,以后也不安全的。” “所以,我的意思才说,让你们迁徙去南陲。其他的不敢说,但去了东楚,我保证,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东楚现在最坏的情况,是国土虽然有了,但许多地方,仍然人烟稀少,而且资源匮乏。 像西羌人这样的,若是能加入东楚,像白鸾的越人三部一样,组建一支羌军,是很可喜的。 “先生的好意,扎图是心领了……但这等事情,需要从长计议,若是白去了一场,我西羌人会很惨。” 想了想,陈九州索性开门见山。 “不敢瞒族长,我正是东楚的丞相。” 扎图愕然抬头,“你是那位陈九州?” 这一句,轮到陈九州发懵,他的名号,在中原之地,都这么响了吗? “正是。” 扎图狐疑地打量了许久,直到陈九州叹着气,拿出了自个的印章。扎图才重新变得狂喜起来。 “陈相……我听过你的事情,你灭了武陵蛮。要知道,武陵蛮可是我西羌人的大敌。” “大敌?” “先前我族迁徙之时,便被武陵蛮不断伏杀,死了近一半的人。这等的大仇,我族世代铭记!” 陈九州内心舒服,这无意之间,居然还得了这么一份友谊。 “扎图族长,不知在赵国的西羌人,大概有多少?若是到时候迁徙过去,本相也好留出一份地方。” 扎图老泪纵横,有了陈九州这句话,他自然是高兴无比。 “先生……陈相,我西羌人在赵国,共有九十多个部落,算起来的话,大概是四十多万人。” 四十多万,至少能出五万大军。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数字了。 陈九州心底狂喜,异族若是能收复成军,战力是极度可怕的。可惜,赵国看不透这一点,只会拼命打压。 扎图也不是傻子,知道这种时候,若是想成功并入东楚,肯定要有一份功劳的投名状。 “陈相,若是此言不假,我会很快联系其他部落,商议大事。若是陈相有召,我等也会响应。” 这句话,正是陈九州想要的。 有了这四十万的西羌人,相当于在赵国境内,埋伏了一支大军。 “族长放心,我陈九州,自然一言九鼎。不过,眼下并不是时机,若是立即迁徙,恐怕会引起赵国人的剿杀。” “具体的方案,本相还需要另想办法。” “陈相,我明白的……不过,陈相能否用我西羌人的方法,立、立一个誓言。” “自然能。” 陈九州知道,扎图是在担心他反悔。 “好!不愧是东楚陈相。” 扎图起了身,回头说了几句后,不多时,便有人取来一直彩色的鸟。 “陈相,这是守誓鸟,饮了它的血,便算守誓成功。” 扎图取出一柄古朴小刀,切断鸟头之后,把鸟血滴入一个粗碗里,继而倒上了果酒。 “陈相,请。” “我东楚陈九州,必不负西羌人的誓言。” 陈九州平静接过,饮了半碗。 扎图大喜,也仰着头,将剩下的半碗,一下子饮去。 “西羌人,亦不会辜负东楚的友谊!” “守誓!” 442 敬天殿 从西羌人的部落而出,陈九州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已经近了黄昏。一头头的林鸟,不时在半空之中,发出刺耳的啼音。 “回许昌。” 这一轮的出城,陈九州是满意的,至少,获得了西羌人的友谊,算是在赵国境内,安插了一支不错的军事力量。 日后有变,绝对可以重用。 东楚想崛起,要考虑的因素,真的是太多了。 马车急急驶去,等陈九州回头看,西羌人部落的山峦,已经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 …… “陈相,今日陛下得空,可随本王入宫!”一大早,司马稠又悠哉悠哉地来了驿馆。 一开口,便带来了好消息。 陈九州匆匆换了衣服,嘱咐一番后,只带了左龙一人,和司马稠往赵国皇宫里而去。 “等入了敬天殿,陈相务必小心行事,我家陛下因为南面的灾情,这两日心情不好。” 赵国南面是一条大江,闹了水灾,临近边界的几个中原之国,都受了不小的影响,听说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王爷放心。”陈九州点点头,来赵国的目的,原本便是相商的,姿态低一些,无可厚非。 毕竟再怎么说,现在的东楚,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掀翻赵国这等庞然大物。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一方硕大的宫门前,按着赵国皇宫的规矩,一行人下了车,沿着长长的御道,徒步往前走。 “等会还要劳烦王爷,替我多美言几句。”不动声色地又取出一张银票。 待司马稠接过,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陈相放心,本王讲过的,你我是天大的交情,本王自然会帮你。” “哈哈,本相盼着王爷有一日,也能来我东楚。本相自然也会好生招待一番。” “好说的。这事儿一成,我赵国与东楚的关系,应当是稳的了。” 陈九州松了口气,庆幸当初有司承的密报,拉了司马稠作为接应,否则的话,这一趟赵国之行,估摸着还要磨蹭许多。 “陈相,到了。” 稍稍停下脚步,陈九州抬起头,面前的视野,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比起南陲三国的皇宫,赵国的皇宫群,可要巍峨得太多,即便是脚下的御道,都用了许多琉璃宝石来铺垫。 至少有上百根的石柱,勾勒着一条条的蟠龙,姿势各异,仿若要一下子飞起来一般。 最中央位置的敬天殿,两条蜿蜒二绕的戏珠巨龙,栩栩如生,陈九州只多看了几眼,便觉得那两头龙,仿佛是回了头,与他对视。 上千一队的御林军,银甲银刀,萧杀地保持着长蛇阵列,从御道上穿插而过。 即便连最不起眼的太监,也是一身的绸装,带着顶珠的宦官帽,步履匆匆地来回走动。 见着陈九州的神色,司马稠整个乐开了花。 “陈相,我赵国这皇宫如何?” “恢弘至极。”陈九州笑着吐出一句,惹得司马稠又是一阵大笑。 但说到底,这赵国的皇宫,在最先前的时候,是虞朝人,而赵国皇室,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陈相,请!” 随着司马稠的声音,在两个老太监的引路下,陈九州沉沉往敬天殿的方向走去。 而跟随的左龙,只能留在御道边上等待。 “陈相,还请卸剑。” 陈九州点点头,这道礼仪他还是懂的,当初南梁的那位范炳,便是因此被他摆了一道,差点玩死。 “东楚陈相陈九州,入殿!” “传!东楚陈相陈九州,入殿觐见!” 理了理身上的长袍,陈九州和司马稠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敬天殿内。 龙椅上,老熟人司马默放下手里的卷宗,堆出了职业性的笑容。 “知道陈相入赵,朕高兴得两天睡不着觉,奈何国事颇多,还请陈相见谅。” “外臣惶恐,谢陛下挂劳。” “哈哈哈,天下会盟一散,这段时间,朕对于陈相,可是一番好想。听说陈相打下了整个南陲,朕先前还想去道贺一番,这不巧,反倒是陈相亲自入赵了。” “不过,陈相倒是本事不小,一年多的时间,却是把整个南陲打下了。”话锋一转,司马默的声音,变得微微发冷起来。 “攻打徐国,乃是徐国欺人太甚,我东楚不得已而为之。”陈九州面色不变,身子稳稳而立。 作为使臣,那么便代表着东楚的国体,不容有失。 赵国虽然是邻国,但对于那连接的边角疆土,也不会有什么兴致,再往上,便是荒漠了。 陈九州估计,应当不会有什么割让疆土的事情。 东楚连番大战,现在的光景,只能寻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好好发展。 这就是他入赵的原因,这一份时间,务必不能错失。 “朕自然明白。”司马默淡笑着坐下龙椅,捧起酒盅,不再说话。 陈九州知道,这会儿,该有唱黑脸的赵臣跳出来了。 443 东楚的态度 “敢问陈相,这次入赵所为何事?” 如陈九州所料,这时候,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臣,一下子跳了出来。 “质子的事情。”陈九州不卑不亢。 山羊胡冷冷一笑,“陈相是不想派质子入赵?我赵国乃泱泱上国,而你东楚,虽然也有四州之地,但说到底,却依然是积弱贫瘠的小国。不肯派质子入赵,莫非,是不尊我赵国?” 龙椅之上,这一番话之后,司马默的脸色,也变得不深好看。 “此言差异。” 陈九州拱手长揖,看向龙椅上的司马默。 “天下会盟之时,我东楚受徐国欺压,但即便如此,听到陛下组建天下会盟,还是义无反顾地带兵会盟。” “敢问陛下,若我东楚不尊赵国,又何必多此一举。” “陈相,你是害怕我赵国的兵威。”山羊胡继而冷笑。 “好笑了。”陈九州依然面色不变,蓦的突然扬手,指着山羊胡老臣。 “敢问普天之下,谁不怕赵国的兵威!” “强国令人而畏,莫非是错了!好大的胆,我尚且知道赵国强盛如斯,你此一言,又是何意!” 山羊胡惊得后退几步。 “我并非是这种意思——” 不等山羊胡说完,陈九州已经拱手。 “天下二十州的人皆知,赵国乃仁义之国,礼仪之邦,我东楚敬仰畏惧这样的上国,何错之有!” 龙椅上,司马默听得舒服。 陈九州的这番话,很对他的胃口。 “李太尉,你且退下。” 山羊胡老臣,闷闷地退后几步,不敢再多言。 “陛下,东楚向来以弱胜强,一灭南梁,二灭徐国,还请陛下小心狼子野心。” 说话的,是另一位跳出来的大臣,拱着手,却没有看陈九州一眼,只对着龙椅上的司马默开口。 但这番话,迅速得到了不少在场大臣的附声。 司马默原本舒缓的眉头,又一时紧皱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东楚确实需要多加防范。 “陛下,自古今来,只有兔子防狼的道理,却哪里听过,有狼怕兔子的事情。何况,陛下的赵国,乃是一头猛虎。” “我东楚即便是四州之地,也贫瘠不堪,怎敢有这等自寻死路的念头。” “赵国两百万的兵力,而我东楚,却连三十万都不到,却制式还未统一。这番话,当真是欺人了。” 陈九州面色堆出无奈,叹出一口气。 龙椅上的司马默,神色微顿,不得不说,陈九州所言,确实是有道理的。 何况,他的赵国,向来自诩万国表率。 “陛下。”司马稠见着机会,终于站了出来。 陈九州心底一松,老内应了,很懂得把握时机。 “陛下,这两日的时间,臣弟都和陈相在一起。其他的话,臣弟不敢说,但陈相对于我赵国的态度,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就譬如今天,臣弟只说了陛下国事操劳,偶有烦忧。陈相便担心起来,务必让臣弟多劝陛下,龙体为上。” “陈相说,这偌大的天下,也只有陛下,能镇得住泱泱四方,使得万民归心,战争止戈。” “赵国国君,大帝之威,当是天下第一英雄。” “当然,这句话是陈相说的。” 司马默喜得立即起身。这一番话,无疑让他更爽。 “哈哈哈,陈相,莫要理那些迂腐的老臣,他们便是如此的。来人,快给陈相赐座!” 实话说,陈九州此刻还有点懵逼,不知觉间,司马稠的一番话,便将整个局势盘活了。 老内应啊,真是老内应,看来这白花花的银票,真花得不冤。 敬天殿里,原本还蠢蠢欲动的赵国群臣,看见了自家陛下这番态度,哪里还敢有什么念想。 只得话到嘴边,全憋了回去。 待坐在琉璃椅上,陈九州总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一波的局势,总算是抗过去了。 “陈相啊,你取了南陲之后,接下来,可有何打算?”司马默虽然好名,但总归不是傻子,坐回龙椅,便重新问了起来。 “陛下,我东楚贫瘠不堪,但依然会以赵国为盟主,若有会盟,定然千里奔赴。” 盟主,并非是宗主。若是把赵国认为宗主国,这一趟来的算毫无意义。 按着陈九州的想法,只需要给东楚争取一些时间,慢慢积攒实力,哪怕日后赵国翻脸,也算有了一份保障。 当然,他也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但国与国之间,讲的,永远是利益为上。 “另外,我东楚每年的时间,都会给赵国献上五十万两的岁贡,万匹良马,万张上好兽皮。” 这份岁贡,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在东楚绝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四州之地,加起来上亿的子民,潜力何其巨大。真要来说,岁贡的这些东西,实则也不过一笔小物资。 但,这就是一种态度。 果然,原本就开心不已的司马默,在听到陈九州这番话后,只当东楚是示弱,开心得笑了起来。 “陈相,朕确实看到了东楚的诚意!” 哪怕东楚取了四州,在司马默的眼里,依然等同于小国。正如司马稠所言,他要的,是东楚的一个态度。 很明显,陈九州做到了。 444 赵国暗棋 退朝之后。 司马默意犹未尽,居然破天荒的,邀请了陈九州一个外臣,加入了家宴。 即便是不少赵国的肱骨老臣,都没有这等待遇。 “朕与陈相,可谓是一见如故。先前在天下会盟之时,一看见陈相,便觉得很亲切。” “陛下此言,深表赞同。若要按着我说,陛下才是天下间当之无愧的盟主。并非像北燕那边的慕容氏,只知阴谋诡计。” 这一句,又让司马默大喜。赵国和北燕是宿敌,很明显,陈九州表面了东楚的态度。 “来人,去看看长陶公主,怎么还不过来。她时常不是提起陈相么,这会儿怎么不见人影了。” 陈九州怔了怔,“陛下是何意?” “哈哈,陈相勿怪,朕的长陶公主啊,最喜欢妄议天下英雄。可惜啊,若是陈相也是个国君,朕还真有和亲的打算。” 陈九州干笑两声,揭了过去。 殿外。 司马婉偷偷看了好几次,终归是不敢走进去。她怕被陈九州认出来,那晚的事情,属实太丢人了。 但若不进,自家的父皇会生气。 咬了咬嘴唇,司马婉红着眼眶,朝着自个的脸,重重扇了一巴掌。 半边脸浮肿。 这才迈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婉、婉婉?你的脸怎么了?”司马默刚抬头,整个人便是一惊。 “父皇,刚才在殿前突然摔了一下——”司马婉转着头,发现陈九州也看过来的时候,惊得急忙扭回了头。 “成何体统!原本还想引荐陈相给你,罢了,来人!带公主去太医院。” “父皇,我饿……” “先去太医院,等会父皇让人给你送膳。” “父皇,我现在就饿了。” 司马婉急忙坐了下来,把头垂着,假装看着宴桌上的佳肴。 陈九州在旁,着实有些无语。但这等时候,他哪里敢多言,只想着吃完了饭回驿馆,明日早些赶回东楚。 一场宴席,在两个时辰之后,匆匆结束了去。 “陈相,一路顺风。日后若是有空,便请再入赵。” “陛下放心,我也想再听陛下的教诲之言。” “哈哈哈,好!好!来人,送陈相出宫,务必小心一些。” 陈九州长揖辞别。 突然,冷不丁地抬起眼睛,看着那位站在司马默旁边的长陶公主,似是一直盯着他看。 只是,目光一接触,又很快垂了下去。 一见钟情?越看越喜欢? 甩了甩头,徐牧莫名想起家里的两头老虎,哆嗦了下身子,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飞快,不多时,便消失在蒙蒙的夜色之中。 司马婉站在御道上,看得眼睛都酸了,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有晶莹的泪珠,不经意地悄悄滑落,淌到了脸颊。 此一去,该是山河故人了吧。 “婉婉,你哭什么?” “父皇,我疼。” “脸疼吗?哎呀,都让你去太医院了。” “是、是心里疼。” “这都摔出病了。” 司马婉没说话,倔强地在夜色中站着,站了许久。 …… 翌日天明,许昌城上方的天空,还笼罩着昏沉沉的雾霾。 收拾好了行李,没有过多耽误,陈九州立即启程返楚,再逗留下去,发生什么突变,可就不好玩了。 这一轮的入赵,算是收获不小。至少,只要和魏国不乱来,赵国那边,暂时是没什么事情的。 “陈相,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司马稠笑着开口。 “有劳王爷。”陈九州也很懂事,又递了一张银票过去。 “你看,陈相都见外了。” 一边说着,司马稠一边把银票收入袖子,这才满意地让两队护送的赵军,开始和陈九州同行。 “陈相,外头扎营的大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陈相赶回,便立即启程。” 马车里,陈九州皱住眉头,想着以后的可能性。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给东楚留一条暗线。 否则,到时候突然和赵国起了兵事,会显得被动,仓皇来不及。 “陈相,前方便是贵国的扎营地,我等便不送了,陈相一路顺风。”两队随行的赵军,礼貌告辞。 陈九州拱了拱手。 “陈相回来了!” “陈相回来了!!快,准备集合!” 万余人的大军,在得到陈九州回营的消息,兴奋地都跑了过来。 “王贺呢?” “陈相,我在这里!”正扛着一头野兽的王贺,也激动地跑了过来。 “听本相说,王贺,你带着一千人的无当虎士,留在西羌人的部落。等会我会让人带你过去。对了崩鹿,你也一起留在那里。” “不过,要听扎图族长的。”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王贺与洪崩鹿,皆是认真拱手。如他们,最敬重的人,莫过于面前的陈九州。 “我等听陈相的!” “切莫让人发现你们是楚人,入了部落,便学着西羌人的打扮,只等时机一到,本相定会通知你们。” “另外,留在西羌人部落,无事的话,可以帮着训练一下阵法和冲锋。王贺,这件事情你来负责。” “陈相放心。” 陈九州点点头,西羌人的这步暗棋,他不想浪费了。若是用的好,效果会很可怕。 “陈相,我东楚,是不是要和赵国打仗了?”洪崩鹿性子憨厚,忍不住多问了句。 陈九州微微叹出口气,不管和司马默怎么客气。除非是说,东楚愿意烂在南陲四州,不会再有什么上洛争霸,逐鹿天下的野心。 否则的话,和赵国之间,迟早要翻脸。 445 海上马车夫的念想 约十来天的时间,陈九州便带着近万的东楚大军,重新赶回了南陲。庆幸一路无事,除了留在西羌人部落的,余下的人,都一个不拉地带了回来。 “陈相!”早在城门口迎接的贾和,远远地便开始高呼,神色激动无比。 “陈相,一路无事吧?” 陈九州几步走近,脸色微微一笑,“能有什么事情,这一轮,赵国那边还是挺客气的。” “不过,岁贡是不能少。” 陈九州读了一遍岁贡的名目,贾和听了,脸色并无任何惊异。能以这区区的岁贡,便能换来东楚休养生息的时间,何其难得。 “贾和,南陲的事情,如何?” “陈相,并无任何变化,都是按着陈相的意思。”顿了顿,贾和又突然皱紧了眉头。 “不过,黑衣组那边打探到,乞活山似是有行动了。天下二十州的乞活门徒,都推了一位山老,来乞活山议事。” “山老?” “便是各地的门徒头子。” 陈九州一时脸色发沉,他太了解这个模式了,“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乞活山振臂一呼,天下二十州的山老若是响应,何其可怕。 若是远一些还好,偏偏乞活山如芒在背,便靠着南陲,想一想都难受。 “乞活山门徒的事情,陈相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又萧清了不少。我估计,哪怕以后乞活山要起事,南陲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陈相,我有一计。”贾和冷下神色。 “且说。” “陈相,此乃我东楚的大好机会。”贾和凝着声音,“我东楚事先拔除了乞活山的钉子。若是能逼着乞活山顺利起事,那么天下二十州里,将会因为这三千万的乞活门徒,一度大乱!” 陈九州微微沉思,听明白了贾和的意思。是想让东楚推一把火,让白庆龙起事,搅乱天下的局势。 但这样一来,不确定性的因素太多。也极有可能,会彻底演变成大鱼吃小鱼的局面。 先前就说过,如今的天下二十州,看似安稳,但事实上,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成燎原之势。 “陈相,当是好计!”贾和凝住声音,补了一句。 这一出,确实是好计,陈九州也承认。但一旦起势,东楚便也彻底失去休养生息的时间,算是两败俱伤。 “顺其自然。贾和,我们要做的,便是保住整个南陲,不会被乞活山的事情影响。” “陈相,若不然便出军,剿灭乞活山。” “并无意义。”陈九州摇着头,“白庆龙并非是倚仗乞活山的九郡之地,他倚仗的,乃是天下间的三千万门徒。不管去了哪里,只需要一个造势,事情依然会发生。” 贾和沉沉想了一番,“白庆龙与乞活山,注定要成为天下二十州的祸害。” “这个自然。” 叹了口气,陈九州微微闭眼,东楚要崛起,南陲要稳定,任重而道远啊。 …… 三日后。 陈九州将手头上的政事,一一处理完毕,难得松了口气。 先前说从赵国回来,便立即返回国都。但现在来看,似乎要延期了。 徐国虽然比东楚富庶,但以过来人的眼光,实则有许多地方,还需要进一步的改进。 比方说那片荒漠,按着当初徐泊的意思,居然是采取了冷处理,任着荒漠年年风沙,仅仅十年的时间,便侵吞了几十里的好地。长此以往,要不了多久,荒漠都该铺到琅琊了。 也怪不得,每每一起风,琅琊里的都是烟尘漫天。 “大军种树?”贾和怔了怔。在以往,他哪里听过这等军略。 “陈相,花这等时间作甚。还不如多操练几番,争取上阵杀敌的时候,多斩几个敌人。” 实则,也怪不得贾和。这时候的古人,可没有什么保护环境的意识。 “本相心意已决。我记得,还有二三万的徐国降军,并未送到矿场。让他们留下,由着赵麟的奔狼营带头,去荒漠边上种树。告诉他们,若是树成活了,成了密林子,本相会放他们还乡。” “若是不愿意回乡的,留在东楚为军,皆一视同仁。” 虽然不明白陈九州此举的意思,但贾和沉默了下,也并未多言。 “另外,徐国近些年的时间,由于荒漠的问题,年收成已然越来越少。通告林堂那边,想办法凿通楚江和右江的连接。” 右江,曾是徐国境内最大的江,当然,和楚江没法相比,但也算是徐国故土这边,所倚仗的母亲河了。 “既然要休养生息,便要以政事为重。贾和,你再去贴一张布告,便说只要是南陲境内的人,不论南梁,徐国,和东楚,有心操劳政事,皆可既往不咎!” “陈相,此乃大兴之兆!”贾和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一道政令,会让越来越多的有才之士,为东楚所重用。 其实,陈九州心底,还有一个伟大的计划。但这个计划,需要的人,却过于苛刻。 如今的东楚四州之地,乍看是贫瘠积弱,但实际上,有很关键的一点,足够压过中原九国一头。 东楚临海。 临海,便有更多的可能性。 比方说当初夹攻斧头关,便是借着海上的行军,李隆才能迅速赶来,两相夹击之下,帮着打下了关卡。 此刻的徐牧,心底里,何尝没有一个“海上马车夫”的念想。在天下大势还没剧变之前,趁着机会收拢资源,方是上上之策。 446 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 “我部成为水军?”在听到陈九州的话后,李隆整个人顿时愕然。 按着东楚以往的军制,并不分什么水军,顶多是打仗的时候,多熟悉一下水战。 “陈相,那我等以后,是否都要住在海上的?” 陈九州嘴巴抽了抽,“没那个意思,护国营的营地,当然是在港口。不过,在操练的同时,还需要去清剿水贼和海盗。” 顿了顿,陈九州继续开口。 “另外,若是有熟悉海路的向导,也可多询问一番,探查一下南陲临海之外,有无其他的发现。” “陈相,啥发现……” “譬如说海岛,封闭的族落,矿石,还有天然形成的渔场……这些东西,对我东楚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 “护国营久居会稽郡,当是最好的人选。” “陈相,我并无意见。但、但陈相说的海上向导,似是没有。” 这个问题,陈九州也考虑过。 也没办法,过去的南陲,不管是徐国还是南梁,都没有做海上马车夫的打算。 认真地说,他现在,确实缺一员海上大将。 “李隆,这些日子,你先去寻一处港口,修葺营寨。其余的事情,本相会想办法。” “遵陈相令!” 等李隆走远,陈九州才揉着额头,陷入一筹莫展的神色。这偌大的南陲,去哪里找一个海上大将。 …… 乞活山,雾霾深深。 “拜见山主!” “终于得见山主,不胜荣幸啊!” 一个又一个的山老,从各地奔赴而来,纷纷走入乞活山的大堂。一时间,居然有了百人之数。 而且,这只是一部分,有些地方太远,比方说西陇国,不便长途跋涉,但也来了书信告罪。 白庆龙坐在高处,在欢喜的同时,又微微有些担心,这一轮的召见,多少有点造势了。 不过,他要的,便是这份团结的意思。三千万的门徒,若是都能听从他的话,该是何等壮观的事情。 在白庆龙身边,都安王徐龙,亦是一脸震惊,远没有想到,乞活山的凝结力,居然会这么强。 “列位!请坐!” “山主!请!” 待所有人落座,白庆龙才端正了身子,沉声开了口。 “请列位奔赴圣山,实则是有大事情。” 垂头四顾而去,看见不少山老脸上,都挂着焦急的神态,白庆龙不由得暗笑起来。 “前些日子,天母托了一梦。” 天母,正是乞活门徒们的信仰。比方说以前的圣女白寄春,便是能代表天母行使意志的人,只可惜后来叛门了。 “天母托梦?” “正是。”白庆龙颔首,“天母梦里有言,南方鸣龙,北方哭树,则时机即到。” “本山主先前,也是有所心悸。但派人去查了一番——” 白庆龙顿住声音,脸色一时沉沉。 “列位多走几步,随我一起。” 待白庆龙起了身,不多时,上百个山老,也缓缓起身,跟着白庆龙往堂口的小路走去。 直直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地上。 先是一声声悲恸的大哭,刺痛了人耳。 待看过去,赫然发现是一株古怪的大树,不知什么原因,居然变得浑身血红。 宛若真泣血了一般。 没等那些山老缓过脸色。 这时,又是一声嘹亮的龙吟,蓦然而起,惊得在场的人,都是神色戚戚。 “山主,这、这似是龙吟?” “我先前也不信,列位请低头——” 不少人垂下了头,往下方的山涧看去,这一看,尽皆脸色发白。 山涧里。 当真是一头龙,巨大无比,在潭水里疯狂地蜿蜒游动,偶尔会扬起龙首,一声长啸。 “这、这真是龙啊!” “不敢相瞒列位,此头圣龙,是无端端从南面游来,到了山涧这里,便落户安家。” “另外。”白庆龙的脸色,变得无比凝着起来。 “圣龙吐口,交给了我一枚东西。还请列位,替我辨认一番。” 待白庆龙拍了拍手。 不多时,两个护法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金箱子,缓缓走来,再放到石台之上。 白庆龙哆嗦着手,将金箱子打开,一瞬间,刺目的光泽,痛得人眼无法睁开。 许久。 那些围着的山老,不时发出阵阵吃惊的欢呼。 “山主,此乃龙玺啊!圣龙献玺,这要不得了!” “龙玺献于山主!也就是说,山主将成为天下之主,而我三千万乞活门徒,也将会是正统!” “山主,大事可期!” ……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让白庆龙满意无比,准备了许多年的计划,还好,没出现什么纰漏。 什么圣龙,不过是头困了几年的老蛟,那对龙角,也是取了上百头的大鹿角,拼凑而成。 哭树就更容易了,只需让口技者藏在树后,发出声音即可。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些山老相信。乞活山是天下正统,而他白庆龙,则是天下之主! “我等拜见帝君!” 一时间,上百的山老,纷纷朝着白庆龙跪下。 “帝君,大事可期!我乞活山到了今日,无需再等!” “这偌大的天下,该取了!” “芸芸众生!皆是天母所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糟粕之世,早该如尘烟飞散!我等皆是四海兄弟!当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捧着龙玺,白庆龙状若疯狂,连连怒吼。 “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 整个堂口里,数不清的人影攒动,各自怒吼长啸,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连一旁的都安王徐龙,也忍不住跟着神色狂喜。 447 拜访“海贼” 乞活山。 狂呼激动了一天,人影逐渐散去。捧着龙玺,白庆龙依然是满脸的激动之色。 徐龙站在远处,欲言又止。 “都安王,你有话不妨直说。” “山主!我欲加入乞活山!”徐龙振奋地昂起头。 “哈哈哈!好!有了都安王的加入,我乞活山必然如虎添翼!既然如此,本山主便封你为堂前大护法!功成之日,你便为开国大将!” 徐龙一听,整个人高兴得浑身发抖。 “徐护法,天母祭的日子可不远了,这段时间,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如何?” “山主,请说!” “带着你一万人的本部人马,去驻防边郡之地。另外,多注意打探东楚的请客。” “山主放心!” 此时,这位原先的徐国都安王,宛如被洗脑一般,全然不顾边郡那边,还有东楚的几万河安军,便立即应了下来。 …… 整个南陲,一时风平浪静。 徐国灭亡,由于处理得当,也并未像先前的南梁那样,闹出一波波的反贼。顶多是有些心不甘的余孽,在楚士的追捕之下,仓皇逃入深山,不敢异动。 “陈相,整个南陲,似乎是稳了。”贾和笑说了一句。 陈九州摇摇头。 不仅是南陲,在还有旁边的乞活山,他总觉得,很快会有大事发生。 “贯兄,你说的那个老水贼,住在何处。” 高堂贯听见声音,急忙回了头。 “陈相放心,当离着不远,先前我还是个游侠儿的时候,与他也算相熟,并非是什么坏人。” “说说。” “这人叫陆通,年轻时候是再普通不过的渔夫,但后来,有水贼寨子来拉人头,将他抓去营寨里,当了一名水贼。” “一去二十年,陆通仗着自己的本事,做成了寨子里的大当家,成了附近一带的大海贼。听说时常造船出海,每每回来,都带着大笔的银财。” “后来呢?”陈九州倒有些好奇了,这陆通的超时代挂念,还真是让他一时吃惊。 “后来银子赚够了,他就把水寨解散了,给每个水贼都发了一笔不小的遣散费。他自个便回了徐国,做了个安安心心的富贵人。” “我经人介绍,与他喝过几轮酒,算是相熟。” “有些意思。”陈九州由衷地叹道,这要是换个人,指不定还不会就此收手,一直捞下去。 反倒是这位陆通,通晓一些远财烫手的道理。 “贯兄,还有多远。” “陈相,不远了。你看前方那处有些老旧的大宅院,便是他的大屋。” “那间旧旧的?” “正是。我也觉得奇怪,又并非是缺银子,却一直懒得重新修葺一番。” 陈九州摇了摇头,“贯兄,你不懂。这才是聪明人,懂得大器藏拙。” “不瞒陈相,我以前也觉得他聪明。” 若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从一介小渔民,二十年间,成了万千家产的大富豪,关键是,还懂得金盆洗手。 “我家陆员外外出远游。”一个护院开门,眉头微皱。 可是,当仔细辨认一番之后,惊得整个把门打开。 “莫、莫非是陈相?” 哪怕入主了琅琊,但陈九州一直是用平和的宽民政策,所以,在琅琊郡里,实则风评还不错。 “陈、陈相,请入屋。我去看看我家老爷……是否真的出去了?”护院开了门,告了一声,急匆匆地回身便走。 “不是说出去了么?怎的又回去看看。” “贯兄,你不懂,他是去通报的。”陈九州还没开口,旁边的贾和,已然是微微一笑。 真是个妙人。 不多时,那位护院又急匆匆跑了出来。 “陈、陈相恕罪,我家老爷,确实是出去了。若不然,陈相今日先回,等老爷回来,我一定通告。” 陈九州也不想为难这可怜的护院,淡淡一笑。 “这样吧,你也不用通告了。上一壶茶,我等便在院子里,等你家老爷回来。” 护院欲言又止,又不敢相赶,只得硬着头皮,赶忙去沏了一壶香茶,以及捧了许多瓜子果脯。 “无事,你去忙吧。” 护院惊惊乍乍地点头,匆忙又往屋头里跑。 坐在石凳上,陈九州四人,悠哉悠哉地磕着瓜子儿,喝着香茶。左右那陆通不愿意出来,那便继续等。 总不能在屋头里,闷一辈子的吧。 不多时,天色近了黄昏。 整个琅琊郡,一下子被红霞铺过,映照成红彤彤的颜色。 …… “还没走呢?”屋子里,一个戴着瓜帽的中年男子,无语地开了口。 “老爷,那位陈相还在等着,若不然便去见一轮吧。琅琊里的人都在说,陈相并非是坏人。” “你懂个屁!”中年男子骂了一句,“我陆通能有今天,靠的便是小心行事!” “但老爷不出去,陈相便不离开,这香茶,都沏了八壶了。食盒里的果脯,也快要吃光了!” 陆通骂咧了一句,有些无奈地起了身,想想又觉得不对,匆忙跑到屋后的一堵院墙上,一下子翻了过去。 护院原本在紧紧看着,冷不丁的,便听到院墙的另一边,传出了自家老爷摔疼的嚎啕声。 “老子当年一把刀一条船,杀退了几十个海民!嘿,这还没老呢,折戟沉沙了。” 448 做不做海王 院子里,陈九州也没有想到。 这会从正门跑进来的老小子,居然就是陆通。衣衫不整,脸色发白地吐着大气儿。 陈九州垂头一看,发现这老小子的袍子上,还沾着一把把的墙灰。 不用想都知道,是爬了墙出来,再绕到正门。这一番举动,是怕陈九州怪罪。 陈九州有些好笑,原来还以为是个硬气的,却不料,只是个死撑着脸面的。 “陆兄!”高堂贯第一个起了身,毕竟是熟人,哪怕场面再难堪,也总得引荐一番。 “高堂啊!”陆通翻了个白眼,面色微微不喜,这是被熟人坑了。 “陆兄,莫要怪罪!今日是我家陈相亲自前来,想请陆兄出山。” 陆通嘿嘿一笑,表面做足了姿态,但对于高堂贯的话,又极为巧妙地绕开。 好不容易才收手,做了个富家翁,这一会,还出山作甚!有这个空闲,多纳两房小妾搂着睡觉,不是更好吗。 “陈相休怪,我年纪大了些,去年又患了老寒腿,一抽一抽的疼,人呐,就得服老——” “陆兄,你才三十多……” 陆通抬头,瞪了一眼高堂贯,继而才再度转了头,委屈地看向陈九州。 “陈相,我这有老寒腿,根本碰不得水,海上湿潮,还请陈相见谅。” 陈九州一直很安静,顺带着喝了几口茶。 如今的光景之下,他确实需要陆通这样的人才。海上马车夫的计划一旦成功,收获不可估量。 “陆先生,你想要什么。”陈九州微微皱眉。 “陈相,我什么也不想要。” 陆通苦着脸,露出哭丧的表情,“不敢瞒陈相,这后半生,我是没出海的打算了。” “这是为何?” “见惯了大海,生厌了。” 陈九州沉默了下,“见多生厌,无可厚非。但本相要告诉你的是,这等时候你退了,一生都只是个海贼小盗。” 陆通顿住目光,眼色里满是复杂。 “别人提起你陆通,便只会说,陆先生只是个海贼,虽然有些本事,但并非太了得。待十年之后,估计也什么人会记得了。” “你做渔夫之时,为了生活,尚且能每日奔波打鱼。但你眼下得了财,或许是怕了的,不想再涉险。本相能理解。” 陈九州拍了拍手,缓缓起身。 “起先还想打造几艘大船,建立船队,让陆先生带着出海。现在来看,这等的光荣使命,陆先生大概也做不了。” “毕竟,陆先生只是个海贼,并非是什么海王。” “海王……” 陆通抬起头,脸色震惊。 “海王很渣……咳咳,不对,本相的意思是说,陆先生海上本事不小,是有海上大王的英姿。” “陈相,东楚没有异姓王。”陆通沉着脸色。 陈九州转了头,嘴角发笑,“东楚唯有的几个王爷,如今只剩下平安王。你觉得这偌大的空档,以后会不会有?” 陆通蓦的脸色发白。 “宁可做个富家翁,也不愿再拼一把,赢得生前身后名。贯兄,我们终究是看错了人。” “走吧,去下一家。” 哪里还有下一家,这偌大的琅琊一带,最出彩的,也只是陆通了。这番话,不过是给陆通一番压力罢了。 陆通神情凝重,似乎是想了许久,最终,在看见陈九州即将走出院子的时候,终归忍不住开了口。 “陈相,请留步!” 陈九州得逞地顿住身子,然后回头,等着陆通继续说下去。 “陈相,造船的事情……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本相旨在打造能远航的大船,具体的方面,还需要商量。” “那……封王的事情,比方说海王。”陆通只觉得自个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九州郑重地转过了身。 “你大概也能听说,本相是个怎样的人。威武侯,无双侯,虎侯这些人,都是我东楚的肱骨大将,但最先也不过卑微之职。本相用人,看得并非是背景,而是本事。” “你若是有本事,日后封你个海王,又能如何。” 陆通咬着牙,左左右右看了几番院子,还有那些个娇艳的小妾。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陈相,出海的事情,便交给我如何?” “自然。” 陈九州露出笑容,彻底松了一口气。 有李隆的护国营,再加上陆通这位海事通,海上马车夫的念想,或许真能实现。 “陆先生请稍作准备,明天本相会派人来接你,一同去船坞那边。” 琅琊郡附近,往前大概一百多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海滩,虽然离着航路有些远,但好处是,不会有太大的台风或者海啸。 如此一来,是建立船坞军港最好的地方。 李隆的护国营,早先便过去了。按着他的意思,也已经广召民夫,准备打造大型战船,作为出海之用。 当然,这时间的话,一时半会的,肯定急不得。 449 乞活山的噩报 翌日清晨。 陈九州派去的马车,在两个多时辰之后,总算把陆通这位海王,请到了船坞之处。 由于正在扩建,这一大片的船坞军港,还处在封闭之中,来来往往的民夫,不断扛着木头,锤着铁板,配合着楚士,一时间忙得热火朝天。 “陆先生来了。”早到的陈九州,微笑着转了身,看着刚下马车的陆通。 “陈相折煞我也,请直呼姓名即可。”陆通抹着额头的汗。 陈九州点点头,这么一直喊先生,他自个也觉得有些别扭。 “陆通,本相没有骗你吧,这四艘的远航大船,确是在打造了。” “陈相英明。” 放在以前,陆通所乘坐的,无非是大些的四帆船,比普通江船也大不了多少。 果然,是靠着朝堂,机会是颇多的。 “来人,去把威武侯请来。” 不多时,一头是汗的李隆,急匆匆走了过来。 “李隆,这便是本相给你找的人。日后你们两个,可多交流几番,出海的事情,若是有不明白的,尽可相问。” 李隆点点头,大方地走到陆通面前,拱手抱拳。 “威武侯……不敢当,日后请多多指教。”陆通再度抹着额头。他以前也不过一个海贼头子,一朝得了陈九州的赏识,才有机会出海,赚取军功。 面对李隆这样的悍将,哪里敢托大。 “本相还有公务,余下的事情,你们二人尽管相商,若有大事不决,再派人来通告本相。” 心底的一件大事,总算慢慢有了着落。 多走几步,陈九州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回了头。 “对了陆通,你尚没有军职……这样吧,封你海汛校尉,若有军功,则即可擢升。” 陆通闻言大喜,这才刚来,便有了册封,虽然官职很小,但足以见得,面前的这位东楚陈相,确实是一言九鼎的人。 “多谢陈相!恭送陈相!” “好好干,本相看好你。” 陈九州淡淡一笑,走前上了马车,朝着琅琊郡的方向,驰骋而去。 …… 和徐国的决战,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此时的南陲大地,冰雪彻底融去,万物复苏的景致,四处可见。 “陈相,黑衣组密报。”刚回到琅琊,贾和便沉沉走来。 “怎么了?” “那些去乞活山的山老,现在已经回返了。” “回返了?这不挺好吗。” “陈相,有些不对。”贾和皱住眉头,“陈相可知,再过小半月,是什么节日。” “节日?”陈九州想了好一会,并无任何印象。由于临近楚江,东楚内的节日,大多和楚江相关。 但似乎春日里都忙着下田,哪里有什么举国同庆的节日。 “贾和,你莫非说的是乞活山?”这一想,陈九州才瞬间明白。 “正是。”贾和语气沉沉,“乞活山上,乞活门徒,所拜者,是一位莫须有的天母。据说心诚所致,天母便会垂怜众生,降下新世。” 陈九州心底冷笑,这些个名头,无非是蛊惑罢了。但没法子,天下大乱,百姓苦难,对于这样的名头,会很受用。 “陈相再想一下,这半月左右便会是天母祭,为何这帮赶赴乞活山的山老,还要回返各地。” “贾和……回去准备事情?” “我便是这个意思。”贾和眉头越发紧皱,“先前黑衣组给我的消息。是说乞活山上,有金龙出世,口吐龙玺。” “金龙出世?口吐龙玺?” 这天下间哪里有龙,穿越这么久,东楚黑衣组密密麻麻的情报网,都从未有这方面的消息。 “陈相,我猜是一头蛟。” “那……就不奇怪了。” 先前在天门山脉之后,虞人部落的水潭子里,同样也有一头蛟。 “这头蛟,估计是先前楚江里兴风作浪的,但不知为何,被白庆龙养在了山涧里。但这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做足这场戏。” “陈相,口号是——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 “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 “几个黑衣组的兄弟,冒死才带出了这个消息。但也因为这样,我东楚在乞活山的黑衣组,几乎都拔完了。” “日后乞活山的动向,恐怕更加难以防范。” 陈九州揉着额头,心底微微有了烦躁。乞活山这条乱咬人的狗,终归是要豁出去了。 即便去攻打乞活山,作用也不大。不像其他的国家,乞活山的大势,是天下的三千万门徒。 若是把乞活山毁了,这三千万的门徒,更是极有可能,第一个迁怒东楚。 东楚现在的光景,太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了。 “贾和,林堂的大军,现在到了何处。” “在栀水郡往东,修葺了营寨驻扎。” 林堂的南江军,是按着陈九州的布置,用来提防赵国突然发难的。 李隆的护国营要建成船队,动不了。 白鸾的河安军,早已经在渭水郡那边驻守。 陈七聪的天门营也不能动,东楚另一边没有定边大营,陈九州不放心。 何通的九江军要坐镇琅琊。赵麟的奔狼营作为主要机动。 “让林堂带兵奔赴渭水郡。”凝着脸色,陈九州继续缓缓开口。 “赵麟的奔狼营,去往赵国边境驻守。” “陈相,这样一来,我东楚便无机动营了。” “再募一支新军。” “陈相,人选呢?” “武程如何?” “武程的能力,确实毋庸置疑。”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把武程调来前线,暂做一军主帅,若取了战功,自然能封侯。” 最好的人选,应当是王贺,可惜王贺要留在西羌人部落那边。武程是不错,但夏昭那里,终归要一位明事理的大臣。 但现在人手不够,暂时没办法了。左右还有冯胡那帮老臣子,问题应当不大。 450 天下将乱 “左龙,有没有兴致带兵打仗?” “陈相……要赶我走!”左龙仅有的一只眼睛,立即发红。 “算了……贯兄,你呢?” “陈相,我才不打,跟着陈相更舒服。”高堂贯努嘴吐出一句。 “你哥儿俩都不争气。” 陈九州叹了一声,虽然说打下了南陲四州,但好像,手下的人马开始不够用了。 先前压力太大,怕出现叛乱后期不稳,所以陈九州一直不敢用太见外的人。 如今南陲基本稳定,是要考虑这些事情了。不仅是政事人才,一些能力不错的将领,也该提拔一番了。 他有心培养左龙和高堂贯,但似乎是明月照了沟渠。 “陈相,外头有人求见。”这时,一个小统领,急忙踏步走入。 陈九州放下手里的卷宗,刚走出去,便看见了一方虎背熊腰的人影。 “杜统领?” 来人正是杜夫,司承手下的头号战将,由于渭水郡通达,所以楚魏两国,现如今的往来,十分便利。 让陈九州没想到的是,作为魏国第一大将的杜夫,会亲自赶来。可见,这次的事情不小。 “拜见陈相。”杜夫客套了一番,才识礼地解下了佩刀,跟着陈九州往里走去。 “杜统领,这一路赶着来,所为何事。” “事情紧急,其他人不放心,还望陈相恕罪。”杜夫面色沉着,再度缓缓开口。 “先前,有二三个从我魏国边境,要折返的乞活山山老,被我等偷偷扣押了。” 魏国与乞活山相连,又不同于东楚这般隔江,确实很容易拿人。 “逼问了两日,终于开口。我家陛下深思之后,觉得过个不久,乞活山极有可能会起事。” 陈九州微微错愕,司承似乎也是个挺了不得的人。 “我家陛下觉着,此时不如趁势而起,顺着乞活山的起势,联手攻向赵国,胜算至少有五成。” “杜统领,这怎么说?”陈九州皱住眉头。 “陈相,我魏国已经调查过。陈相可知,赵国境内的乞活门徒,有多少人?” “两百万?” 杜夫冷静摇着头,“七百万之数!” “七百万。” “虽然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人数众多,即便赵国号称两百万的兵甲,一时也未必能打得下。如此,便是我楚魏二国的好机会。” “太急了。”陈九州摇头。 他何尝不想打下赵国,哪怕是暂时谈拢了,但赵国的兵威,也如同一座大山,压得整个东楚喘不过气来。 想想也是,司马默过于在乎名声,像乞活山这样的组织,估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相,此话怎讲。” “很简单,情势尚不明朗。”陈九州沉下声音,“这一番的异动,我楚魏两国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能成功,等赵国缓过了气,定然会疯狂报复。” “而且,攻打赵国,会有人出手的。” 杜夫脸色错愕,“会有人出手?” 陈九州冷冷指了指北面方向,“北燕。” 北燕附近,已经没有其他的小国,早就吃完了。若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一开始,北燕别无他法,只能南下,去啃赵国这头大鱼。 鹬蚌相争的局势,才是陈九州最想要的。 当然,这并不排除慕容盛的狡猾,也很有可能,会稳坐钓鱼台,浑然不动。 但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步,楚魏两国,绝对不能先犯险。七百万的乞活门徒又如何,说到底了,一群乌合之众,对付小国还可以,赵国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是没有外力相助,根本就无法撼动。 “杜统领,回去告诉你家陛下。乞活山的事情,莫要焦急,本相深思之后,时机合适,自然会与他联手。” “赵国,不仅是压着魏国的大山,我东楚亦是如此。” 杜夫沉沉想了想,起身点头。 “陈相放心,这一番话,我定然会带给我家陛下。” “杜统领一路顺风。” 等杜夫走出去,陈九州才重新坐下来,眉间上的愁云,依旧是散不开。 乞活山生变,那就意味着南陲四州,休养生息的计划,要被全盘打乱。 换句话说,若是北燕真的鲸吞赵国,而且要成功了。如此一来,他不得不领军北上,与赵国并肩,厮杀北燕,扼住北燕称霸的势头。 否则的话,赵国出了事情。以慕容盛的脾性,东楚焉有完卵。 近乎十州的富庶之地,基本可以一锤定音了,只需稳扎稳打,一统天下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哪怕日后再加上魏国,也完全挡不住。 “贾和啊,天下又要变了。” 刚走进来的贾和,身子微微一顿之后,脸色也变得愁苦起来。 大鱼吃小鱼的游戏,等天下二十州,真正演变成几个强国争霸的时候,东楚的四州优势,将荡然无存。 再加上错失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将会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451 灭世,迎天母 三月初九。 若放在东楚来说,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日子。这会儿都忙着春耕,哪里顾得上什么节日消遣。 但琅琊郡里,不仅是陈九州,还有贾和以及左龙高堂贯等人,尽皆是神色凝重。 三月才九,按照乞活门的记录,这一天,是天母出世的日子,俗称天母祭。 “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贾和喃喃重复了一遍。 “贾和,林堂的七万大军,到渭水郡了么?” “陈相放心,林堂已经到了。另外,魏国那边,也偷偷派了五万的大军,前来支援。” “司承有心了。” 尽管如此,陈九州还是不放心。譬如上一世的天公三兄弟,黄巾起事,虽然很快剿灭,但遗留下来的问题,却足够衍生出很多的祸端。 在这里也是一样,陈九州敢笃定,若是乞活门的起事成功,原本安定没多久的天下二十州,将再度陷入战乱。 但这种事情,明明知道如此,却没有任何办法。若是个大一统的王朝,自然能迅速出令,遏制乞活门的发展。但眼下各自为国,政令不一,谈何容易。 庆幸的是,由于陈九州和贾和的努力,如今的整个南陲,乞活门的渗入,已经基本萧清了。 “白庆龙想做皇帝。”贾和沉思了下,一语中的。 这一件事,陈九州早早便看出来了。白庆龙,才是天下间野心最大的人。 “陈相,如今有何打算。” “按兵不动,先护住东楚边境。”陈九州凝声开口。 既然阻止不了,能做的,只有护住南陲,再伺机而动。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贾和,通告渭水郡那边,据守杀敌,不可追兵深入。” …… 乞活山上。 风呼啸地吹动,吹乱了白庆龙的头发。 哐。 将一顶金色的雁翎盔冷冷戴上,白庆龙才转了身,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人群。 至少有三十万之数,在其中,亦有不少平民百姓。 今日是天母祭,是乞活山起势的日子,也是天下二十州,约定好的造反时间。 “吾夜观天象,这一月的时间,漫天的夜幕上,忽而出现了许多的夜星。这许多夜星,便是我乞活门万万千千的门徒,即将卧龙出潭,留名青史!” “岁在天母祭!燎原二十州!” “起狼烟!” “山主有令,烧起十道灭世狼烟!” “狼烟起,我乞活山三千万的门徒!将受天母洗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十道狼烟,在乞活山的最高处,迅速升上了天空。 先是魏国一个边境小城,一个山老看到之后,也匆忙催着人,烧起狼烟。 接着是赵国。赵国的局势最为可怕。 五州之地的赵国,天空之上,密密麻麻地都是狼烟升起,将白云熏成了黑灰色。 …… “陛下!陛下!” 敬天殿,司马默正在翻着奏折,冷不丁听见大臣的惊喊,不耐地抬起了头。 “陛下……乞活门造反!我赵国境内,七百万的乞活门徒,正攻关破城,屠杀百姓与士兵!” “什么!乞活门造反?”司马默惊得起了身,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乞活门居然敢如此大胆。 先前以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怕伤了名声,故而,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有想到,这好大胆的乞活门,真是敢造反了! “告诉朕,有多少人!” “陛、陛下,数不清!” “什么叫数不清!” “就、就是哪里都有乞活门的反贼,一大片一大片的,两个三万人的小营,已经被杀、杀光了!” “大胆!” 司马默变得无比暴怒,并非是在乎赵军的生死,而是他现在,完完全全被打了脸。 “通告赵国境内的三十九个大营,立即剿杀乞活门的叛贼!该死,早些时候,就应当把这些贼子驱逐出去!” “对了,北燕那边?” “北燕也有反贼!但、但数目并不多。” 司马默沉沉想了一会,“调派十万金甲大戟士,往北燕的那边的关卡驻守。不管什么时候,北燕都是我赵国的大敌!” 虽然爱惜羽毛名声,但不管怎么说,司马默也算一员不错的统帅,知道孰轻孰重的道理。 比起乞活门的叛贼,北燕的兵威,却是更加可怕。 …… 中原九国,若是最小的国家,无疑便是涂国,仅仅小半州的疆土,若非是身处中原,估计连当初的东楚都比不上。 涂国境内,也不过二十万的大军。由于国君昏庸,没有及时出兵讨逆,惹得越来越多的乞活门徒,都往涂国的境内跑。 上百万的乞活叛贼,追着二十万的涂国大军厮杀,仅仅三天,便死伤过半,只好放弃十余座大郡,退守国都,等待宗主赵国救援。 “杀啊!”一个手臂系着白绸缎的山老,举刀高呼,率先朝着前方奔跑的百姓冲去,砍刀灰过,有人头落了地。 “圣洁!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糟粕之世,就此终结!我等是为天母而战,万死不辞!” 蛊惑的声音炸开,传入一个个系着白绸缎的人耳朵里,长刀所向,皆是百姓和官军。 “灭世!迎天母!” 452 楚人乃是天母之敌! 东楚,琅琊。 “陈相……乱了,都乱了!”贾和急匆匆地走入,脸色满是紧张。 “贾和,情况怎么样?” “回陈相,天下二十州……都是乞活山的门徒在叛乱!中原腹地那边还好,毕竟有一份底蕴在,并没有被灭国的。” “但西面一带,郎国应对太晚,直接被上百万的乞活山门徒,攻占了国都,仓皇灭国。” “南陵国也是如此,被乞活山的人四方杀来,仅有的十几万大军,瞬间就被吃掉,同样被灭了国。” “西陇国的国君,刚巧在外头的行宫,叛乱起时应对不暇,直接死于乱军之中。幸好西陇国的太子勇猛异常,立即登基带兵平乱,把上百万的乞活门徒,赶出了国境。” “西陇国还有这等本事?”陈九州怔了怔。 印象中,他是认识那位小国君的,当初还搭救了一场,两人还算相熟。 “那位太子,自小便生得异像,天生神力,被西陇一带的荒族人称为神威天将。” “贾和,派些人去西陇,多留意一下。” 西陇说到底,也不过一州的贫瘠之地,十万之军,却能有如此威势,可见,那个继位的太子,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赵国和北燕呢?” “赵国还算反应及时,再加上惊人的底蕴,哪怕是七百万的反贼,一样被杀得步步回头。先前攻克的城镇,也重新被赵国夺了回去。” “北燕那边没动?” 赵国自然是没问题,但最大的威胁,并非是来自乞活门,而是来自北燕。 “听说,司马默调派了十万精锐金甲大戟士,去了边关驻守。” 陈九州淡淡一笑。 果然,哪怕有些迂腐,但像司马默这种的,绝对也是一个枭雄。 十万金甲大戟士,算是很顶级的战力,北燕哪怕要谋而后动,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布局。 “司承那边没事情吧?” “还好,除了边境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叛贼,很快就剿灭了。但——” 贾和微微一顿,“司承对于赵国的怨念太深了,萧清国内的反贼之后,开始暗暗增兵魏赵边境。没猜错的话,只要赵国露出疲态,他很可能会进攻,想克复失地。” 陈九州皱了皱眉,想起便对杜夫说过了,奈何司承心底的国恨家仇,过于梦魇。 “书一封信,告诉司承,若是没有东楚的响应,他攻打了赵国,东楚立即退盟。” 贾和怔了怔,但也不敢说什么。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并非是他小气,司承动了赵国,会衍生出很大的变数。 赵国太过于庞大了,只要前期站稳了之后,魏国这三十多万的兵力,都不够看的。 真正的出手机会,并非在于乞活山的叛军,而在于北燕。 陈九州很希望,司承能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贾和,渭水郡那边,没问题的吧?” “河安军和南江军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万的兵力,另外,魏国也增援了五万,问题不会太大。” 陈九州点点头。 按着白庆龙的脾气,一朝得势,肯定要冲着东楚下手的。 “陈相,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陈相的二夫人……先前是乞活山的圣女,若是登高一呼,或许能变更局势。” 贾和说的,是白寄春。 但白寄春先前,已经被乞活山除名,除非是说,其中还有更加深入的秘密。否则的话,被白庆龙蛊惑的那些门徒,很难转变。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南陲现在还算安定,眼下最紧要的,是挡住乞活山西面的大军。 …… “杀死楚人!”身披金甲,头戴金盔的白庆龙,一时间显得威风无比。 他站在渭水郡对面的高山之上,眼眸无比阴冷。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在等着这一天。 奈何陈九州运筹帷幄,把南陲几乎有所的乞活山门徒,都给拔光了。 “快!把楚人一个都杀光!” 披着银甲的徐龙,也显得怒不可遏,和白庆龙一样,他是彻底恨透了东楚。 三十多万的乞活山乱军,疯狂地沿着山道冲下来,朝着渭水郡的路口杀去。 “陛下,只要攻破了渭水郡,便能兵分五路,吞掉整个南陲!”徐龙语气带着狂喜。 “后续的数百万门徒,也将在这几日之内,赶来会师!整个东楚现在,也不过三十多万的兵力!拿什么来打!” 不知觉间,徐龙连称呼都变了,直接尊称白庆龙为陛下,然白庆龙整个人,不由得虎躯一震。 这便是他的底气,哪怕当初陈九州要攻打乞活山,他巴不得让出去,相对的,还能激起那些门徒的戾气。但可惜,陈九州很聪明,选择了静观。 没办法,他只能召唤越来越多的乞活山门徒,奔赴回来乞活山,试图席卷南陲。 不知多久,渭水郡的山口之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乞活山门徒的尸体。 一波又一波的冲杀,哪怕士气高涨,但终归是乌合之众,被楚人的阵型,死死地拦在外头,进不得一步。 白庆龙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焦急。他比谁都清楚,乞活山的三千万门徒,头先的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是仗着一股杀气。但杀气一退,取不到任何战果,又被诸国回了神,会立即反扑,陷入苦战。 他也不想刚东楚……但不刚东楚,却总是不甘心。 “我乞活门天母降世,最大的敌人,便是南陲东楚!” “杀!都杀过去!把楚人都杀干净!恭迎天母降世!”白庆龙立在山头之上,不甘地发出一声声的怒吼。 “楚人乃是天母之敌!不可饶恕!” 瞬间,漫山遍野的门徒反贼,被白庆龙一番蛊惑之后,又疯狂地抡起了刀剑,悍不畏死地往前冲杀而去。 453 我东楚的无当虎士,何在! “立盾——” 林堂临危不乱,早在来渭水郡的时候,陈九州便告诫过他,不管如何,渭水郡都不能丢。 丢了渭水郡,便意味着那些门徒乱党,会长驱直入,攻入南陲。 “林大哥!越来越多乱党了!” 白鸾同样杀得满身是血,即便是一介女子,但也不逞多让,巾帼之风赫赫。 “河安军,越人部!抬弓!” 数不清的越人士兵,怒声狂吼之后,攀登在各个山壁之上,寻找最好的瞄准点。继而抬起了手里的短弓,居高临下,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冲到山口的乱党射去。 “捅出长矛!” “呼!” 南江军亦是一支老军,跟着林堂南征北战,为东楚立下赫赫战功。这等时候,也是临危不乱,循着林堂的指挥,剿杀着胆敢冲来的敌军。 白庆龙立在山头,看得睚眦欲裂,恨不得亲自出剑,立即杀下去。当然,他也怕死。 “把抱柱军全调过来!” 旁边的一个长老,明显脸色一怔。八千抱柱军,可是乞活山的宝贝,每每死伤一个,都会让人痛心。 但这样的杀伐之下,自家的山主,似乎要不顾了。 “通告抱柱军!立即冲阵!” “八千抱柱军!扬我乞活门天威!恭迎天母!圣洁!” …… 琅琊郡。 看着手里的军报,陈九州陷入苦思之中。他没有想到,白庆龙这家伙,居然疯狂如斯。没有选择往西面攻打,反而来刚他布局好的东楚。 “疯子。”陈九州咬着牙。 先前不想动乞活山,便是怕东楚成为三千万门徒,共同仇视的国家。 现在倒好,这白庆龙,又把脏水引过来了。 “陈相,越来越多的乱党门徒,往渭水郡的方向跑,必须要驰援了。” 陈九州揉着额头,战场瞬息万变,不管如何,都要做好一切防范。否则,乞活山打破了渭水郡,浩浩荡荡的乱党涌入南陲,将是一场大祸。 “贾和,去通告忠勇侯,留下一万人马,余下的,都带着驰援渭水郡。” “这样一来的话,徐国附近一带,便只有这一万兵力可用了。若是那些郡兵造反,将会大祸。” “武程那边如何?”陈九州答非所问,现在是非常时候,也只能如此了。 “进展并不顺利,徐国这边的百姓,对于我东楚,多少还抱着戒心。” 听着,陈九州叹了口气,这才刚平定徐国,乞活山的起事便接踵而至,当真是烦人。 “不过,幸好有老裴的八千重骑在——” “对了,老裴!让老裴带着八千重骑,也奔袭去渭水郡驰援。” 贾和瞬间呆住,偌大的一个徐国,包括南边的南梁故地,这样一来,便只有忠勇侯留下的一万九江军,作为机动。 “没事,大不了真有跟着起义造反的,还有李隆在呢,左右也不远。” “对……好像还有护国营。瞧,我真是忘事了。” 贾和哪里知道,这段时间,大批的护国营士兵,已经出了海,操练海上行船了。 “立即飞书告诉林堂,如果真到了危急时刻,便让蛰伏的九千无当虎士,出军吧。” “杀器固然是藏锋最好,但有的时候,也需要亮剑一番名动天下,震慑来犯之敌。” “我的天呐,陈相,你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很多,白庆龙防着我,我何尝不在防着他。” …… 血色漫天的渭水郡,密密麻麻的尸体,堆了一层又一层。 林堂揉去泼到眼角的血丝,目光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说,先前杀的不过是乌合之众,那么这一轮,便是真正的精锐强军了。 “侯爷……是乞活山的抱柱军。”一个统领走来,声音带着凝重之色。 天下十大精锐排名,乞活山的抱柱军,只在北燕的烈云火骑,以及赵国的金甲大戟士之后。 可见,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侯爷,怎么办?” “先拦住。”林堂皱住眉头,偶尔会回头,看着最后方的位置,那一片虎背熊腰的人影。 “抱柱军冲来了!” 山口之处,尽是惊天的怒吼声。穿着重铁甲的抱柱军,并未骑马,仅靠着奔跑的力量,便扬起了一股极度可怕的冲锋之势。 手里的抱着的长朴刀,迅速横在了身前。 “立盾!挡住!” 最前面一波的南江军,在林堂的军令之后,迅速架起了一面面的巨盾,挡在山口之后。 林堂咬着牙,死死鼓着眼睛。 他自然听过抱柱军的威名,但心底总有不甘,觉得带出来的南江军,也不会差—— 轰隆隆! 最前一排的南江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上千的第一波抱柱军冲到,没抗两下,阵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下子被冲乱。 白庆龙立在山上,看得眉开眼笑。 他带出来的抱柱军,虽然只有区区八千人,确是排名第三的天下精锐。 若非是为了攻入南陲,他还舍不得放出来。 但,一旦放出来,不计了死伤,这帮挡路的楚人,很快就会被攻破。 林堂抹了抹脸上的灰尘,面色凝重无比。 “侯、侯爷!陈相的书信!” 战火之中,有斥候不顾生死,送来了一封飞书。 待林堂一下子打开,脸色变得无比狂喜起来。他扬起手,看向了后方。 “我东楚的无当虎士何在!” “我等在此!” 在后方,八九千的楚士,冷冷垂下了普通的袍甲,露出内穿的银色覆甲。 头顶遮面银盔,一手握着重型铁鞭,一手握着长柄弯刀。 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满满的萧杀之意。 454 无当虎士的威风 九千的无当虎士,迅速拨开前方的人群,一手打鞭,一手长柄弯刀,怒吼着往前冲去。 “让!”林堂冷声下令。 乞活山八千的抱柱军,已经冲到了近前。眼看着就要破掉楚军的巨盾阵。 “什么意思,这是要退了么。”站在山上,冷冷看着的白庆龙,脸色有些好笑。 天下三大精锐的抱柱军,虽然说人数少一些,但尽是虎狼之士,这般的白刃战,楚人能打得过才是奇怪。 “陛下,不对啊……楚军的后方,有一大队的人马冲出来了!” “东楚小儿孱弱不堪,能有什么强军,敢挡住我乞活山的抱柱军!” “天下三大精锐,哪怕是赵燕两国,也需暂避锋芒!” “陛下,我总觉着,这大帮的楚军,并非是普通的士卒。”徐郎咽了口唾液。 白庆龙微微皱眉,认真往下看,整个人的脸色,也蓦然变得气怒起来。 由于巨盾阵的避让,眼下,两大队的人马,已经混战在了一起。长朴刀和铁鞭撞击的声音,不时刺痛人耳。 “我抱柱军乃是全身的重铁甲!他破不了的!” “陛下,这些楚军,用的可是打砸的铁鞭啊。” 白庆龙恼怒地瞪了徐龙一眼,心头里,蓦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猜得出来,这或许是陈九州暗中培养的军队。 更有可能,是能当一面的东楚精锐。 “换盾!” “呼呼呼!” 无当虎士弃掉长弯刀,勾着手,纷纷从背上取下一面小铁盾,继续往抱柱军扑杀而去。 “砸!” 铁鞭狠狠砸击在全身铁甲的抱柱军身上,不时砸出一个个凹陷。不少抱柱军受不得被砸击的痛苦,纷纷摘下铁甲,却不料这样一来,反而是成为众矢之的,被围上来的无当虎士,冲过来围杀。 “莫要弃甲!”一个抱柱军的统领,仰头怒吼,手里的长朴刀奋而出招,挑飞了一个无当虎士的小铁盾后,重重斩了下去。 “莫要弃甲!列阵!” 原本扯高气扬的抱柱军,突然也明白了什么,这帮子的楚士,握着铁鞭和铁盾,似乎便是为了应付他们。 “杀过去!”无当虎士之中,亦有统领高呼,不退不让,带着越来越多跟来的人马,举着铁鞭扑去。 林堂看得神色狂喜,只要扼住了抱柱军的势头,余下的乞活山人马,皆是不足为虑。 如此,则南陲安稳。 白庆龙站在山上,面色越来越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至少有数百的抱柱军,因为鏖战,死在了山口里。 当然,那帮子的楚人也不好过,同样是死伤惨重。 但这样两败俱伤,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冲不破山口的东楚防线,如何能进入南陲。 “陛下,怎办?若不然,我带着骑兵冲阵!”徐龙咬着牙。 “你傻么!那里可是狭长的山口,去一匹死一匹!” 白庆龙揉着额头,陷入了恼怒之中。继续这样下去,哪怕把抱柱军拼光了,都没什么大的作用。 “去,让抱柱军收兵。” 他可不想这支最顶级的力量,浪费在了山口里。 一个护法领了白庆龙的命令,迅速跃了下去。不多时,八千的抱柱军,在丢在近三千人的尸体之后,狼狈地退了回去。 摘下铁盔,一个个的神色里,皆是挫败的面容。放在以前,他们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这下倒好,碰到一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楚士。 “侯爷!抱柱军退了!” 林堂满脸尽是欢喜,抱柱军一退,即便冲阵的乞活山乱党再多,他也有信心挡得住。 “快,补上我东楚无当虎士的阵型!” 一场鏖战,抱柱军死伤三千人,但无当虎士同样也很惨,也死伤三千多人,算是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平手。 “壮哉!我东楚无当虎士!”林堂第一个高呼。 山口附近,也适时响起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余下的七千无当虎士,沉默地退回营地,开始新一轮的养精蓄锐。 …… “无当虎士。” 听到这个名字,白庆龙眉头皱得很深。实锤了,确实是陈九州暗中组建的东楚强军。 虽然是不甘,但白庆龙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再派出抱柱军,估摸着那帮无当虎士,也会继续来相挡。整个战局,仿佛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 “陛下,若不然我等便往西去,那边的几个小国,应当很容易拿下。”有护法苦劝。 白庆龙狠狠咬着牙,他刚东楚这一波,是出于对陈九州的顾忌,若没猜错,在不久之后,等起事的火焰稍弱,陈九州肯定要大举出兵,占领乞活山九郡。 “再试一下。” 白庆龙冷着脸,“告诉我,那些约定好的山老,还有多久赶到。” “陛下,准备绕过魏国的边境关卡。” “让他们别管魏国,也别想着去攻关,先来渭水郡会和,争取一次性,把渭水郡的东楚大门,彻底打烂!” 455 会师渭水郡 前方的军报,一条条地传到陈九州手里,每每要翻出一份,陈九州都会凝住脸色。 幸好,到目前为止,并未发生什么祸事。 “司承来了书信,说乞活山约有三百万人的乱党,已经越过魏国边境,奔赴乞活山。” “陈相,这定然是冲着我东楚来的。”贾和皱住眉头。 陈九州何尝不知,所以,早早的时候,他便把东楚的兵力,大多陈列在渭水郡的方向。 “渭水郡不适合大军团混战,现在来看,对我东楚还是有利。再者,这三百多万的乱党,并无太多的粮草辎重,破不开渭水郡的口子,很快就会退去。” “约几天。” “五天之内。”贾和冷静分析,“坚守五天,白庆龙看到无法破开渭水郡的防线,很有可能,会带着人往西而去,吞占西面的几个小国。” 陈九州微微点头。 贾和的分析,可谓审时度势。 “天下二十州,至多抵住二三月的时间,那么,乞活山的起事,很快就会消弱,继而被诸国慢慢消灭。” 二三月,不知有多少小国,被乞活山连根拔起。 “武程那边怎么样了?” 贾和微微叹着气,“还是没有什么法子,按着陈相的意思,说免去半年赋税之后,到了现在,也只招募到了万人。” 刚灭亡徐国,如今又让徐国的百姓,转而入伍东楚,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没法子,现在的东楚,太缺兵力了。 “回书给陛下,让他在楚都附近,看看能不能也募一些兵力。乞活门的事情,我东楚的兵力,快要见底了。” “陈相放心,我这就去。”贾和一个长揖,转身往后走去。 陈九州沉默地抬起头,心底莫名地感到不安起来。 …… 渭水郡,夜风呼啸。 “几日时间了。”林堂鼓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干哑。 在他的面前,白鸾同样也不好受,身上的兽袍,几乎都被鲜血染成了褐色。 “快两天了。”白鸾揉了揉脸。 这几天的时间,渭水郡外的山口,叠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怕生气瘟疫,每当打退敌军,变趁着空闲,让人赶快放火,把堆积的尸体焚烧殆尽。 到了现在,到处都是腥臭的肉香,以及飘洒的骨灰。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好不容易联手,才打退数十万乱党的冲阵。时间拖得太长,身子越乏累的楚士,就会死的越多。 加上魏国支援的军队,一共十五万的人马,死的只剩九万。何其惨烈。 “二位侯爷。”一个中年大将,杵着长刀走来。 “封统领。” 林堂和白鸾纷纷拱手,面前的这位封宏,便是魏国的行军大将,带着五万人马,特地来支援的。 “二位侯爷,可还有金疮药和麻沸散。” “封统领,已经没有了。”林堂露出苦笑。多日的厮杀,到了现在,军医都结队去附近采药了。 偏偏从南陲到渭水郡,是一条极狭长的小路,即便要运来,估摸着还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封宏长叹一口气,“这些个乞活山的门徒,天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林堂刚要再说话。 突然间,一骑人影从后急急跑来! “侯爷!侯爷!我东楚的骁骑营来了!” “骁骑营?老裴?” 林堂怔了怔,随即脸色狂喜,不用说,这定然是陈九州派来的。不过,这般的山口,骁骑营能发挥的战力,估摸着不会太大。 “林兄!”裴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笑意盈盈。 一骑又一骑的人影,缓缓从后绕来,乍看之下,确实显得无比神威。连魏国的封宏,都不知觉惊了好一下。 “林兄,奉陈相的命令!特地送来药品!另外,后头还有些好酒,不过陈相说了,每人只能饮两口暖身,不可贪杯。” “哈哈哈!敢情好!还是陈相体贴我等!” 这一下,不仅是药品的问题能解决,而且骁骑营一来,很大的程度上,也激励了渭水郡守军的信心。 如果林堂没猜错的话,往后的两三天,将是乞活山最疯狂的殊死一战。 “侯爷!又、又有大军来了!” “怎的还有大军要来?”林堂怔了怔,多跑了几步,往前看去,整个人都惊住了。 东楚的擎天柱,忠勇侯何通,居然也来了! “林兄!” 何通下了马,看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林堂,热络地喊了一句。 “我说陈相也真是……连你都派来了。”林堂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一份惊喜。 与何通在一起,两人不知打了多少场硬仗,是同生共死的友谊。 “异人侯,哟,虎侯也在!这位便是封统领吧,何通有礼。” 一时间,算是大军会师。 几个掌军的人物,开始商议这往后几天的策略。 “守住山口即可。”何通平静道,“陈相已经来了消息,不出几日的时间,待这几百万的乞活门乱党,没有粮草辎重,会自己退散,往西边打。” 林堂和白鸾,以及封宏,皆是齐齐点头。 不得不说,这处渭水郡的山口,确实是守阵的良地。 “我说老何,那我做什么!陈相可说了,这一轮来渭水郡,让我听你的。” “虎侯莫急,对于你的安排,我已经有了主意。” 山口不利于骑兵冲锋,似乎骁骑营,是真的没办法发挥出实力。 “陈相让你来此,自然是有你立功的时候,等着吧,东楚的铁坦重骑,可又要立下大功了。” 456 请出圣龙 晚风呼啸。 一个又一个的斥候,给白庆龙带来一个个的坏消息。 “东楚虎侯,骁骑营。连忠勇侯这般的人物,也一起派过来了!陈九州,你终归是怕了。” 揉着眼角,白庆龙越发地烦躁。 陈九州的目的,一目了然。便是彻底扼守住渭水郡,不让乞活山的人马,涌入南陲四州。 当然,他也可以冒险,比方说从荆江坐船,去往南陲腹地。但想都不用想,东楚作为水战大国,肯定会沿江布置战船,这样一来,结果只会更惨。 面前的路,终归只有一条。 攻下渭水郡,取道南陲,继而灭掉东楚,在南陲四州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理想很丰满,奈何的是,偏偏被人堵在了南陲之外。 “陛下,不到三天的军粮了。”徐龙声音发颤。 没了军粮,这几百万的门徒,是很可能哗变的。别说什么信仰,都饿死了,谁还会管这个。否则的话,便不会跟着造反了。 “明日是什么天时?” “陛下,应当是阴天。”一个懂望天的老护法,急忙开口。 “阴天……告诉大军,明日我乞活山的圣龙,会前来助战!务必不畏生死,攻下渭水郡!” “圣龙会来……” “自然,圣龙是受了天母的旨意,让我等攻打渭水郡,抢占南陲四州,继而立国。” “好、好啊!”老护法激动地大叫。 不多时,圣龙会来助战的消息,一下子惊住了不少门徒,紧随着,漫山遍野的,都是疯狂的怒吼。 “他们在作甚?”裴峰抬起头,语气怏怏。 “估计那个白庆龙,又在妖言惑众了。”林堂冷笑了一句,并没有多想,这些时日以来,不断在渭水郡厮杀,对于那位山主,他可是恨得入骨。 明明只是普通不过的百姓,却被条蛊惑挑拨,变成了疯子。 “没猜错的话,今天乞活山暂做休整,是为了这两三天的大战。列位,南陲便在我等的身后,若是渭水郡有失,我等将是罪人。” 东楚现在,不过三十多万的兵力,调到渭水郡的,却足足有二十多万,可见,是何等的凶险。 …… 阴天,天空之上,有密密麻麻的小雨点儿,打落在渭水郡的四周。而四周,诡异地进入一片安静之中。 东楚大军不敢掉以轻心,早早的,便列好了阵型。 “第一轮,由我九江军打头!”何通脸色坚毅,和林堂一样,若非是抱柱军前来,他都不打算动用无当虎士。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列阵!” 数千的九江军,瞬间举起巨盾,在让开的道路之中,很快走到了山口之前,列好防御的阵型。 轰轰轰! 整个渭水郡的山口,仿佛地动山摇一般,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是烟尘漫天的景象。 “来了!”林堂咬着牙。 何通面色不变,冷冷抽出了长剑。 “短弩手,透射!” 在后的弩兵,开始冷冷抬弩,数以千计的弩矢,在狭长的山口,急急透射而去,只消一会,便有上千的乞活山门徒,被射死在山口前方。 但往后从来的,宛若悍不畏死一般,继续声音叫嚣,挥舞着刀剑杀来。 “再射!” 又是一波门徒,倒在了最前边。 “立盾!” “呼!” 一面面的虎牌巨盾,霎时间立了起来,配合着长矛,将冲到近前的门徒,戳死在面前。 “第二列!” 阵型的缝隙之中,很快又另一列的盾兵,接应了第一列收矛的空档,同样把手里的长矛,往前狠狠戳去。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尸体,便极其惨状的,堆叠在了山口前方。 “侯爷,又来了!” “不要乱!弩手抬弩!敌人近前了,再立即戳杀!我九江军,乃是东楚的长城!” “吼!” 仅仅两个时辰,至少有数万的乞活山门徒,毫无价值埋骨渭水郡。 天空之上,原本细微的小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时之间,也变得更加急烈。 “侯爷,雨大了。” “军人死战,还在乎这等雨水么!”何通面色不变,继续冷冷看着山口前方。 突然,他眼睛蓦的收缩,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龙、是龙啊!” “侯爷,刚才乞活山大军那边,有龙掠过!” “不要乱!”虽然心惊,但何通很快冷静下来。 奈何面前的九江军,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这一轮,没撑住几波,被冲过来的门徒,逼得后退半里之地,丢下了二三千的尸体。 裴峰,林堂,白鸾,以及封宏都面色发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那位忠勇侯的脾性,应当能挡住才对。 “报!报!乞活山请了圣龙出战!”一骑斥候,迅速跑了回来,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这天下间,哪里会有龙!”林堂沉着脸色,掠到高处往前看,整个人也禁不住身子一颤。 在前方的山口,确是有一条龙形的巨大生物,在水涧里不断昂着头。 “这、这真是有龙。”旁边的裴峰也跳上来,声音微微打颤。 “不对。”林堂冷着脸,“我听陈相说过,他先前去虞人部落那边,碰到过一头水蛟。” “而且,我东楚的高祖,也曾有带兵斩蛟的壮举。” “我没猜错的话,这不过是一头伪装成龙的大蛟!” 林堂语气沉沉。 “白庆龙的手段,无非是蛊惑人心,而蛟是不可离水的,离了水,战力会变弱。他请出这头蛟,无非是为了唬人罢了。” “我东楚大军不乱,他一样没有机会!” 457 上天 似是在圣龙的鼓舞之下,浩浩荡荡的乞活山大军,宛若疯子一般,更加凶狠地朝着山口扑来。 尸血溅飞的光景,让这些悍不畏死的门徒,更添了几分凶戾。 “我乞活门圣龙出世,天下二十州尽皆跪伏相拜!”白庆龙蛊惑的声音,高高响了起来。 一度让下面冲杀的门徒们,变得更加疯狂。 “挡住!”何通临危不乱,迅速又集结好了阵型,将一个个的门徒,戳死在山口之前。 “那个疯子。”林堂恼怒地咬着牙,即便是敌人,但看着那些百姓被蛊惑,一个又一个地前来送死,不管如何,林堂心底终归有些不舒服。 “侯爷,有那头圣龙在,乞活山的这些门徒,根本就像疯子一样。” “哪里是龙,分明只是头老蛟。”裴峰不耐,眼色里充满了战意。 “林兄,不若让我冲阵。” 林堂怔了怔,一下子没明白裴峰的意思,现在可是乞活门在冲阵,再说了,这狭长的山口,说到底了,最多也只能容纳几十骑的重骑并列,这要怎么冲。 “不行。”林堂凝声拒绝。 让裴峰去冲阵,过于凶险。要知道,越来越多的乱党,已经涌到了山口之前,等待一波波的冲杀,不死不休。 隔着山口,虽然看过去的人数,并不算太夸张。但林堂知道,早在山口外面,已经如同蚁窝一般,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头。 那头所谓的圣龙,还在不断长啸,蛊惑着越来越多的门徒,疯狂挤入。 “撑住,只要撑过了这两天,敌人必败!”何通咬着牙,声音发沉。 即便知道乞活山受困于军粮,奈何现在的光景之下,这些门徒过于疯狂,说句不好听的,再这么下去。连何通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冲垮。 “务必杀了那头老蛟!”裴峰冷着声音。 “那头老蛟蛊惑的力量太大,这些个门徒,全当自己是天兵天将了。” 裴峰的话,林堂深以为然,但现在的情况,要如何杀老蛟,在山口的前方,密密麻麻的都是门徒的冲杀,即便是重骑兵,若是敢冲过去,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剿得渣滓都不剩。 …… 白庆龙站在山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圣龙一出,总算是给数百万的乞活山门徒,打了一剂强心剂。 只要疯狂冲杀,哪怕楚人再顽强,终归会挡不住。最多两日,便会告破。左右,现在他的手底下,可有数百万的人马。 至于损伤,那又有何用,几千万的门徒,死个上百万的人,很正常的。 “继续冲!” 下方,一个又一个的乞活山护法,也如同疯子一般,映衬着那头老蛟的长啸,不断蛊惑士气。 “杀入南陲,我等便有屋有田!纳妾开铺,不在话下!” “圣龙感召,天母降临!我乞活门,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杀啊!” “吼吼!” 山口之前,尸体越堆越多。悍不畏死的门徒,彻底成了疯子。 “第二列!立即换防!”何通凝着脸色。 如果说先前,这些门徒的冲阵,至少还有喘气的时间,但现在,分明是不顾生死了,一波接着一波。 这时候,楚军的阵营里,已经开始有了大面积是死伤。 “有无办法!”裴峰低声喝道。 再没有办法的话,他只能铤而走险,带着重骑兵前去冲阵。 “老裴,这等的阵仗,除非是生了翅膀——” “等等。”白鸾突然脸色一喜,将目光看向后方的无当虎士。 “林大哥,似乎是……能飞的。” 旁边的林堂和裴峰,怔了怔后,一下子明白了白鸾的意思。 对了,无当虎士乃东楚精锐,是随身带着那种飞起来的布球。 “郑馥!”林堂急忙一声高喊。 后方的无当虎士之中,一个统领模样的人,急步走了出来。 “郑统领,有无法子,杀死那边的老蛟?” 叫郑馥的无当虎士统领,稍稍沉思了会,认真点了头。 “未必能杀死,但可以试一下。” “不过,山口两边的悬崖,若是不能占领,或许会被敌人用弓箭,射烂布球。” 布球一烂,人便会摔死。 “越人三部!占领两头的悬崖!”白鸾当机立断。 霎时间,至少有二万的越人军,仗着熟悉山林作战,纷纷叼着弯刀,往悬崖上方爬去。 不多时,便有许多爬到了悬崖之上,占据了高处。 “那便无问题了。”郑馥冷着脸,让人取来了物资。 在林堂等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不多时,随着郑馥一系列的指挥,很快,至少有上百个布球,随着火焰的升起,作状要升上高空。 郑馥冷静地点了一千个无当虎士,每十人带了一柄巨弩,准备动身。 “等等,郑统领,我也去!”裴峰急忙跑来。 “虎侯……你身上的这身铁甲,带不动。” 裴峰急忙卸去铁甲,只赤着上身,背着一杆白缨枪。没等郑馥再说,裴峰已经迅速跳了上去。 “虎侯,这上了天,你切莫乱动。”郑馥苦着脸,陈九州说过,没训练过的人,最好不要轻易上天。 “哈哈,放心好啦,我自小便喜欢登高,无所畏惧的。”裴峰豪爽开口。 458 射杀“圣龙” 无所畏惧的裴峰,在半空吐得脸色都白了。 还好郑馥取来了一个瓷瓶,让他嗅了好一番,才逐渐稳住了心神。 “郑统领,这个是甚?闻着凉飕飕的。” “陈相研制的凉油,用来醒神的。” 当初为了打造无当虎士,陈九州可谓用尽了苦心,将自己所能掌握到的现代知识,不断套进去。 还好,目前来看,似乎是没什么问题的。 上百个巨大的幔布球,越升越高,再加上越人三部占据了最高点,哪怕乞活山的人想射弓,也无从下手。 等半柱香之后,再往前飘荡,已经出了能被射弓的范围。 “那是什么!”一个老护法,蓦然鼓起了眼睛。 白庆龙顿了顿,急忙抬头看去,整个人的神情,也变得极度错愕起来。 “这是什么轻功?久久飘着?” “哪儿是轻功!”白庆龙咬着牙,他早听说过东楚灭亡徐国的经过,正是因为这等的奇兵,才打了徐国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最多千人的楚军,到底想做什么。 很快,白庆龙便发现了不对,那些个古怪的幔布球,仗着高高在上,分明是朝着那头水涧里的“圣龙”而去。 “快!派人射杀那些布球!” 白庆龙惊得脸色发白,匆匆推开旁边的人,急急往山下跑去。 一支支的箭矢,根本够不着幔布球的高度,只做了无用之功。 “该死的!” 白庆龙迅速掠动身子,那头蛟龙,他养了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尝试了沟通,这一会,他要让那头蛟龙,重新隐入水潭,只能自己亲自出马。 一边飞快地掠动轻功,白庆龙一边抬着头,看着天空的景象。当发现上面的那些人,已经抬出巨弩的时候,脸上更是大惊失色。 “昂!” 白庆龙冷然长啸。 水涧里的那头老蛟,微微侧过了头,狐疑地看着他。 “隐入水潭!钻进去!钻进去!”白庆龙怒吼开口。 老蛟摆了摆蛟尾,只当白庆龙在逗它。 “该死啊!” 山太高,除非是说,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试着从几十米高的峰峦上,仗着轻功掠下去。 …… “虎侯,且看我无当虎士的威风。”郑馥凝着脸色,目光四顾,上百个幔布球之上,都搬出了巨弩,瞄准下方的老蛟。 这些个巨弩,一般是用来攻城,但经过陈九州的改造,变得小了一些,只需要两个人,便能崩住巨弩的长弦。 “上弩矢!” “呼!” 上百架的巨弩,分工之后,迅速推上了寒光闪闪的铁弩矢。 “瞄准!” 巨弩纷纷转动方向,瞄准了下方水涧里的那头老蛟。 裴峰看得脸色大喜。这么多的巨弩,哪怕那头老蛟的皮再厚,估摸着也抗不住。 “走啊!走!”白庆龙屈膝跪地,满眼尽是疯狂。 奈何那头老蛟,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懒懒地长嘶了两声,当做回应。 距离太远,他根本是无法沟通了。 下方的无数乞活山门徒,都看见了这一幕,有的疯狂叫嚣,有的跪地嚎啕,还有的,悍不畏死地冲向老蛟,想替它挡箭。 白庆龙知道,如果“圣龙”受伤或者被射死,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一轮乞活山的士气,将彻底变得沉迷。 “射!”郑馥冷冷挥下手势。 霎时间,上百支呼啸的铁弩矢,疯狂朝着水涧里的老蛟,劲射而去。 昂—— 连着十几支的铁弩矢,扎碎了老蛟的鳞片,深绿色的蛟血,一下子渗满了整个身子。 老蛟痛苦地摆着蛟头,又气又怒,又不敢再待下去,惊得急忙摆转了蛟尾,想要窜入深水里。 “推弩矢!钉住蛟尾!” 随着郑馥的一声令下,又是一大波的巨大铁弩矢,呼啸着劲射而下。 至少有七八支,狠狠地钉住蛟尾,让想窜入水中的老蛟,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疯狂地昂着头,厉声长嘶。 蛟身上的金箔颜色,随着蛟血的不断渗出,也逐渐脱了去,变成乌漆漆的模样。 “快!把这些弩矢都拔了!让圣龙入水啊!”白庆龙怒吼道。 这一声令下,果然,有不少门徒悍不畏死地跳入水涧里,试图拔出钉着的弩矢。 却不料,那头受惊的老蛟,疯狂地摆着蛟头,将靠近的门徒,不断咬死在水中。 眨眼睛的功夫,便有上百具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之上。 “这头畜生!”裴峰看得睚眦欲裂,抢过了郑馥身边的巨弩,一个人便推上了弩矢,准备崩开弩弦。 “虎侯,我来帮你——” 郑馥的话还没说完,在裴峰的手里,那枚弩矢已经透射而出,穿烂了老蛟的七寸之处,一时间,盛怒的长吟,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可惜,没过多久,哪怕被穿烂了七寸,这头老蛟依旧凶戾无比,到最后,索性咬断了自己被钉住的蛟尾,疯狂往水里窜去。 “这不是蛇?” “或许不算……” 裴峰气急,急忙又自个推了一支弩矢上去。这一轮,他并未焦急,而是冷冷看着入水的老蛟,寻找着最好的位置。 半山腰的白庆龙,看见裴峰的动作,一时激怒得吼声连天。 459 虎侯屠龙 渭水郡,山口之前。 不管是白庆龙,还是那些疯狂的门徒,都发呆地看向半空,裴峰崩弦的动作。 连着那头老蛟,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一时变得更加疯狂,断去蛟尾的身子,搅得水涧两边,打起漫天的烟尘。 “虎侯,烟尘太大,恐怕不能射准。”郑馥凝声道。 但裴峰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死死地摆着巨弩,双眼间透出精光。 此时,水涧上的烟尘,已经变得越来越浓,让白庆龙一时之间,变得微微惊喜起来。 这般大的尘烟,还能看得清楚么!只要“圣龙”逃脱,只怕这些门徒,会更加迁怒楚人,也会更加拼命。 当然,前提是“圣龙”绝不能死,否则的话,这数百万人的士气,当真要完蛋了。 “徐龙,等会立即派人,去守住水涧的方向!若是那些天上的楚士敢靠近下来,立即射杀——” 白庆龙的话没说完,只觉得耳朵一阵刺痛。 昂—— 天地之间,仿佛响起了一声凄厉至极的龙吟之声。 “陛、陛下,圣龙被屠了!”紧接着,徐龙嚎啕的哭声,跟着响起。 “胡说什么!区区的弩矢,如何能杀死圣龙!” 白庆龙身子一顿,仓皇地抬头,往水涧的方向看去。 面色之间,迅速涌起一股莫大的灰败。 一根染满了蛟血的箭矢,直直从“圣龙”的右眼里贯入,再从左眼透出。 不可一世的“圣龙”,在水涧里,翻过了雪白的腹部,不断剧烈颤栗,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深绿色的蛟血,铺满了水面。 “它、它是圣龙!”白庆龙气怒无比,一下子通红了眼睛。要知道,圣龙是他大业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若非是和东楚的战事胶着,他这一次,根本不舍得祭出来。 现在倒好,才第一轮登上战场,便被那位东楚的虎侯,一箭射死了。 天母是莫须有的东西,但“圣龙”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花了他至少十年的时间! “杀、杀了楚人!”白庆龙声音嘶哑无比,怒而起身,抽了剑便要往下冲杀。 幸好被身边的几个长老护法,死死拦住。 “冲!冲破楚人的阵列!给圣龙复仇!” 下方密密麻麻的门徒,如惊慌的蚁群一般,这时候,见着“圣龙”身死,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冲阵,尽皆垂头丧气地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不用看都知道,圣龙出世,固然能鼓舞士气,但同样的,圣龙一死,相当于把数百万门徒的士气,都带走了。 “虎侯勇不可当!”幔布球上,郑馥才突然回了神,怒声大吼。 那等情况之下,他也没有想到,裴峰会这么生猛,一箭射杀了那头狡猾的老蛟。 老蛟一死,则渭水郡无忧! “虎侯!虎侯!” 不止是天空之上,阵地里的楚士,知道裴峰射杀了老蛟之后,都禁不住地脸色激动,跟着疯狂怒吼。 “杀!冲阵过去!”何通和林堂见着机会,迅速组织起兵力,争夺回前方不远的阵地。 丧了斗志的门徒们,没了士气之后,连手里的刀剑都抬不起来,不多时,便被浩浩荡荡的楚军,又逼退了二三里。 “杀啊!”白庆龙站在山腰,看得要吐血,但即便喊哑了嗓子,那些个门徒,也不愿意去冲阵厮杀。 “陛下,退、退吧!往西面去!” “南陲啊,我等取不下了!” 圣龙一死,士气尽碎,再加上军粮即将消失殆尽,按着眼前的光景,要拿下南陲,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哪怕白庆龙再不甘心,也要面对眼前的事实。再这样耗下去,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陛下,取了西面几个小国,我乞活山日后有机会,一样能攻伐东楚!眼下,我等必须真正建国,吸引那些门徒,尽快赶来会和!” 白庆龙久久闭着眼,吁出一口气。 乞活山,离着东楚太近,要不了多久,陈九州肯定要下手的。正如面前的这帮长老所言,是时候,真正地建立一个国家。以便让天下的三千万门徒,尽快归心。 “通告下去,大军启程!往西面的巴国奔赴!” “来日!我乞活山定要打破南陲!灭了东楚!” “不管是陈九州!还是东楚虎侯!一个都不可放过!” 白庆龙仰天怒吼,心里头恨极。 “东楚,他日必亡!” 转过身子,白庆龙冷冷往前走去。 在下方的山口,数不清的门徒,也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离开山口之地。 …… 待那些凶戾的门徒,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打赢了!我等打赢了!”无数的楚士,尽皆疯狂欢呼。 何通抹了抹额头,转过身,和林堂相视一笑,最后,两人很矫情地抱了一个。 白鸾也惊喜地回了刀。那位魏国统领封宏,也艰难地吁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一轮的渭水郡阵地战,总算是成功守住。 “告诉我,谁是头功!” “虎侯!虎侯!” 天空之上,裴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虎侯,那一箭,确实非同凡响。”郑馥恭敬笑道。 裴峰面色一顿,干笑两声,跟着抱了拳。 那一箭,在射出去的时候,实则是被烟尘迷了眼睛……谁知道,居然还能射得那么准,直接就穿头了。 多少有点……狗屎运气。 “检查阵地!谨防敌人回军!”稳重的何通,并未有丝毫松懈,震声开口。 还好,远去的数百万乞活山门徒,在老蛟死后,是真的已经士气碎裂,仓皇往西而去。 460 赵楚边境 胜利的消息传回琅琊,让陈九州一度喜不自禁。不管怎么样,乞活山的燎原之势,总算是没能烧到南陲。 “却未想到,虎侯居然能射杀了蛟。当然,无当虎士同样功不可没。” “待回来述职,本相定当重重有赏。” 老蛟被屠,估摸着白庆龙,已经暂时失去了入主南陲的信心,下一步,应该是往西面去了。 “贾和,取地图来。” 待贾和取来地图,迅速铺开,陈九州的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 “陈相,乞活山往西面而去,首当其冲的便是巴国,估计要挡不住。” 巴国在乞活山南面,半州小国,而且境内多是山林,土地贫瘠,比楚地更加不堪。整个国家,拢共来算的话,也不到二十万的兵力,连制式都不全。 而且,听说巴国国君昏庸无道,这样一来,更加给了乞活门机会。 “巴国定要会灭亡。”陈九州皱住眉头,“巴国往后,便是一州之地的昆国,或许能拖住白庆龙的脚步。” 相比起巴国,昆国简直是天壤之别,土地肥沃,境内有不少矿山,兵威更是达到了近五十万人。只要稳扎稳打,沿着关卡来守,应当问题不大。 再怎么说,乞活门的门徒们,大多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贾和,攻下乞活山的九郡之地,需要多长时间。” “不到十日。” 这模样,白庆龙俨然是要放弃乞活山九郡了,只想着往西面而去,远离东楚,建立大国。 如今的乞活山九郡境内,大多是些零散的门徒势力,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性。 贾和的话,让陈九州沉沉松了口气,取下了乞活山,虽然事情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总算是,和魏国彻底相连了。 “派人去和司承说一声吧。” 对于魏国这位盟友,陈九州还是挺满意的,一来二去,两国之间,甚至是双方的很多将领,都有了鲜血浇筑的友谊。 “陈相放心。” 等贾和走远,陈九州才再度垂头,看着面前的地图,久久入神。 …… 赵国境内,剿灭乞活门门徒的战斗,还在如火如荼。偌大一个赵国,至少有七百万的门徒叛贼,在境内烧杀掠夺。 司马默气怒无比,连连调动大军,不断剿杀境内的门徒势力。 不到十天的时间过去,远一些的城郡门口,都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塔。 “朕问你们,还有多少!”敬天殿里,司马默把军报怒摔在地。 “陛、陛下,约还有四五百万的门徒。” “四五百万!干什么吃的!朕的先锋大将,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各路平叛大军……已经循着叛军的方向,尽在剿匪了。” 司马默冷冷坐在龙椅上,脸色里还有极大的不满意。 “告诉朕,还要多久,才能彻底平息叛乱。” “约、约要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 司马默再度涌上气怒,将面前的茶盏,拨飞在地上。 “陛下,我有一计。”这时,臣列里一个白胡子老头,缓缓走了出来。 “太尉?你有何计策。” 这位老太尉,先是淡笑了声,随即凝声开口。 “陛下可知,前两日的南陲,同样是遭受了乞活门的犯边。” “朕当然知道,听说这次犯边南陲的叛军,还不算少。” “自然是的,但陈九州打赢了。听说,连乞活门的圣龙,都给屠了。” 司马默有点无趣,似这等的消息,他早就听过。 “陛下啊,不妨让各路大军形成围剿之势,将这些乞活门的叛贼,尽数赶到离山郡那边。” “离山郡?那不是赵楚边境吗?” “正是,乞活山的叛贼势大,虽然我赵国必能剿灭,但时间拖得太长了,倒不如,都赶到南陲那边,让东楚帮着平叛就是了。反正嘛,东楚现在也没事情可做。” 司马默皱住眉头。在臣列里的司马稠,脸色却突然变得微喜起来。 “太尉,这样一来的话,对朕的名声,还有赵国的名望,都是不好的。” “陛下,东楚都交岁贡了。便是认了我赵国为宗主,莫非我赵国堂堂宗主,让他帮着平叛,都不可么?” “这。”司马默一时语塞。诚然,自家太尉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宗主国护你周全,但有的时候,作为附庸国,也该懂事一些,帮着宗主国消灾。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听说东楚能打退数百万的门徒叛军,司马默的心底,终归是有些不安的。 把赵国境内的那些门徒乱党,推去南陲,并非是一件坏事情。 “陛下,东楚便和乞活门一样,都极其善于蒙蔽我赵国的眼睛。” 这一句,终于让司马默动容,若非是他当初纵容,在乎名声,如今赵国境内,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叛军声势。 “太尉,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务必让几路的平叛大将,通力合作,把数百万的乞活山叛贼,逼到东楚的长风郡!” 长风郡,便是赵楚交界,属东楚的边境小城,如今由赵麟带着三万奔狼营驻守。 “陛下万岁万万岁!” 司马稠走出敬天殿,看着头顶上的天气,莫名露出笑容,只觉得自个,又入了一笔横财。 461 长风郡 “陈相,司马稠来了飞书。”即便入夜,贾和还是匆匆赶入了皇宫之中,手里拿着驿站送来的飞书。 陈九州急忙打开,瞬间,整个人神色大怒。 “该死的!司马默想做什么!祸水东引吗!” “贾和,快,飞书去渭水郡那边,让何通带着人马,立即奔赴长风郡。” 贾和先前没来得及看,这一会接过飞书,整个人也顿时变得焦急起来。 赵国居然如此无耻,把数百万的门徒乱党,逼到赵楚边境,这样一来,只要赵麟守不住,那些乱党,就会顺势从栀水郡往下,涌向南陲。 情况很危急。 陈九州冷着脸,刚把白庆龙那帮子赶跑,现在倒好,又有另一帮子,要涌过来了。 “林堂那边,拿下了乞活山后,也立即奔赴长风郡。” “陈相,如今的局势,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何通从渭水郡出发,哪怕要急行军,至少也要六七天的时间。若这个时间之内,赵麟守不住的话,东楚只能弃守栀水郡一带的疆土,守住南江四郡的门户。” “当如是。”陈九州凝声回答,“但本相知道,赵麟……或许不会让楚人失望。” “三万奔狼营,又不像渭水郡那般,尚且有险隘山口。”贾和叹着气,作为整个东楚的军师,他只能把事情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全力以赴吧。”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赵国的这一步棋,算是把整个南陲,重新带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飞书给司承,让他再取五万魏军助战,至少离得近一些,这一轮,算我东楚欠他的。” “另外,取一份重酬,送去给司马稠。” 贾和一一领命,很快又转了身,匆匆往外走去。 …… 长风郡,萧杀的一片荒漠。 相比起琅琊那边,虽然长风郡外的荒漠,并不算多辽阔,但至少来说,已经是浩瀚的一大片了。 这一大片的荒漠之中,唯一的一座边关小郡,赫然矗立在荒漠之上。 先前是何通的九江营,然后是赵麟的奔狼营,两人都极具目光,很快的时间之内,便想着办法,把原本孱弱的小郡城,打造成了天险之地。 长风郡往前,除了一条延伸不远的官道之外,四周围的荒漠,尽数被赵麟带着人,引来了流沙地。同时,还埋入了不少暗桩和铁蒺藜。 “侯爷,琅琊来信!” 晚风呼啸,一个亲卫匆忙走上城头,将一封飞书,交到了赵麟手里。 赵麟只打开,稍稍看了几眼,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凝重。 “侯爷,怎么了?” 站在赵麟旁边的,是赵麟亲自挑选的幕僚军师,叫胡云,军功擢升,颇有几分计略。 “军师请看。”将飞书沉沉递去,赵麟的脸色一时发冷。 胡云也只是看了几眼,便同样变得脸庞发白。 “四、四百万之数的门徒叛党,要往我长风郡而来?我东楚明明交了岁贡,这赵国,当真是欺人太甚!” “先不管这些。”赵麟很快冷静下来,“我奔狼营要做的,是在援军到达之前,务必守住长风郡。否则的话,长风郡一失,数百万的乱党便要涌入南陲,坏我东楚河山。” “胡云,立即去集结大军!估摸着这两三天之内,赵国的合围之势便会成功,到时候,数百万的门徒叛军,便要南下我长风郡。” 胡云没有耽误,立即走下了城头。 数百万的乱党,即便是乌合之众,想想都知道恐怖。 不多时,三万的奔狼营,已经集结在城关之下。 另有四万的民夫,也拿起了武器,坚定地站在楚人这边。 不管是何通,还是赵麟,都严格按照陈九州给的政事指令,不仅帮助小郡里的百姓修葺房屋,另外,也会免去许多徐国先前的苛赋,深得民心。 整个长风郡,也不过几十万的人口,却有四万民夫愿意站出来,和楚人共存亡。 赵麟心底感动,但在表面上,依然是凛然无比。 “三万奔狼营,写家书!家书会在两个时辰之后,由一队楚士送去南陲境内,给列位的双亲父老。” 这一战,实则是生死未卜。一封家书,可抵万金。 “本将问你们,怕不怕!两三日后,便是四百万的乱党犯边!” “辞家破贼!岂有相怕的道理!” “我东楚已是泱泱大国!东楚,吾国!” “东楚,吾国!” 三万的奔狼营,包括那四万民夫在内,皆是同仇敌忾,不退不让。 赵麟立在城墙上,紧紧握住了拳头。 有这一帮虎士在,有东楚的风骨在,即便战死沙场,又有何遗憾。 “今夜起,便开始加固工事!” “我等的外头,便是荒漠!吞没敌人大军的荒漠!” “若有愿意助战者,可去郡后面的戈壁石山,运回石头,充当守城物资!” “家里还有火油者,一并献出!来日十倍相还!” 不管是物资还是援军,离着长风郡都太远。奈何长风郡的战略地位,实在太关键了。 若是失去,不仅是乞活山门徒的问题,在日后,便没有了通向赵国的踏板,很大的程度,会困死在南陲之中。 “长风郡,不容有失!”赵麟振臂怒喊。 下方的人马,不管是三万奔狼营,抑或是四万的民夫,尽皆跟着齐声高呼。 有人死,就会有人活。 “陈相说过,我等负重前行,家里的双亲父老,便能多轻松几分,平安几分!” “敬告列位,莫忘了先前说的话。” “东楚,吾国!” 462 老军师 一日过去。 在赵麟的指挥之下,长风郡的周围,已经加筑起了两道长长的石墙,虽然并非是坚不可破。 但至少来说,能挡住敌人一段时间,也会让城墙上的守军,更好地发挥战力。 “侯爷,要不要再赶工!” “不用,入夜便去休息。”赵麟当机立断。 接踵而来的大战,精神气太弱的话,根本打不了苦战。不过,渲染危机感,还是有必要的。 第二日,同样按着赵麟的吩咐,在长风郡城墙的十步之外,挖了一条深壕沟,在壕沟里,铺了不少尖利的短竹。 城墙和铁门,也重新加固了一倍。原先只有一辆铁刀车,但现在,四万民夫的齐心合力之下,又加赶了十余辆的竹刀车,绑上了巨石加重,算得上一方守城利器。 城墙下的位置,密密麻麻堆满了各自巨石,只等大战一起,民夫们便会传上城头,狠狠砸向敌人。 “侯爷,估计明日,那些门徒叛党,就要来了。”胡云站在一边,显得心事重重。 赵麟沉默许久,冷冷点了点头。 …… “加紧行军!” 在得到陈九州的飞书,何通已经是同步集结人手,以急行军的长蛇阵,迅速往长风郡的位置赶去。 这一轮若是有失,那么整个南陲,将重新陷入危机之中。 他不得不急。 “军师,还有多远!”周公陆毕竟年纪大了,一路的急行军,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面色微微发白。 “侯爷,按着这个时间……咳咳,大概还要四天。” “军师稍息,莫要心急。” “侯爷啊,老夫今年六十有三了。跟随侯爷南征北战,是老夫这一生,最荣光的事情。” 何通眼色发苦。 自他的祖父开始,周公陆便以东楚名士的身份,任做天子关的第一幕僚。 虽然不善出奇计,但周公陆更难得的,是那种稳打稳扎的计策,多少次,救何家以水火之中。 服侍何家三代人,可见其忠义之心。 “这一轮若是再回东楚,老夫便要告老咯。” “军师,不若这一轮,你先回去休养。”何通急忙劝道。 “不可,这一轮,老夫还要跟着侯爷,前方凶险,老夫躲在后方,终归是不放心的。” “不过侯爷放心,在这之前,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 “军师何须如此费神。” 虽然有些高兴,但何通终归是担心周公陆的身子。 “侯爷请看,这一次,他也跟着来了。” 何通怔了怔,往马车看去,一个小脑洞,蓦然就伸了出来。 “爹!” “怎、怎的是你!” “军师啊,此战凶险!” 周公陆微微一笑,“侯爷,我先前也是这样想,但小侯爷的一句话,却让我无比羞愧。” “什么话。” “若长风郡有失,南陲蒙难,数百万叛贼涌入东楚,何以还家。” 何通脑海一个咯噔,何风并没有说错,长风郡的战事,确实是生死攸关。 “侯爷,小侯爷妙计无双,深得陈相真传,带着他无往不利……咳咳。” “侯爷啊,小侯爷这等英才,终归要见血的,并非我周公陆胡言乱语,冠军侯何风,日后定然是我东楚的擎天之柱!” 十岁军功封侯,不说东楚,哪怕天下二十州,都不曾见第二个。 “侯爷,我休息休息……咳咳,若到了长风郡,再唤醒我。还请侯爷勿要多虑,小侯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沉稳的气度,以及布局兵法,都得到侯爷以及陈相,两位的真传。” “乃万中无一。” “军师且休息。” 待周公陆钻入马车,瞬间,剧烈的咳嗽声,再度响了起来。 何通有些无奈,抬着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何风战战兢兢,急忙开口,“爹,我是军师推荐的,这合乎东楚国法。” “自然合乎,来吧,我何家一门双侯,这一去,便要大破四百万叛军!” 何风惊喜地跑去,一股脑儿爬上了何通的坐骑。 “抓稳了!小军师!” …… 浩浩荡荡的十万九江军,以急行军的长蛇阵,又去了两天时间。道路越来越狭窄,路两边的草木,也越来越稀少。 这阵仗,是快要靠近荒漠了。 “报、报!”一个亲卫,突然红着眼睛,屈膝跪在何通面前。 “怎么了?” “军、军师仙逝了!” 嗡! 何通脑子一阵嗡鸣,匆匆下了马,跑去后边的马车。在后的何风,也哭出了声音,齐齐往后跑去。 等掀开马车的帘子,才发现周公陆已经脸色发青,安详地闭上眼睛,端坐而逝。 “侯爷,我先前还问军师,可想吃些果子。等摘了再回来,军师就、就去了!” 何通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猜的出来,什么告老还乡,都是周公陆的善言,是想彻底把他说服,让何风去担任军师。 他先前,当然是相信自己儿子,不过是越不了心头那道坎。这一下,周公陆算是彻底帮着他,把坎儿给平了。 “何、何风,磕头。” 何风哭着跪下。 何通也缓缓跪了下来,十万的九江军,浩浩荡荡的,也跟着跪下。 二十岁开始,便为了东楚效立赴死,一生未娶,这样的人,不值得跪送么! “恭送军师啊!” “我等必然不负军师所托!驱逐叛贼,护佑南陲,护佑我东楚河山!” 何通红着眼睛。 脑子里更加想得明白,他的老军师……估计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跟着走这一遭,不仅是为了何风。 更有可能,是为了壮大九江军的士气,团结一心,驱逐叛贼! “三军!奔赴长风郡!” “四百万门徒叛贼,又有何惧!我军中有言,亡时不亡楚!” “亡士不亡楚!吼!” 十万的九江军,尽皆双目噙泪,仰头怒吼长啸。 463 入主南陲? 一封悲伤的飞书,很快传到了陈九州手里。陈九州打开,只看了一会,整个人便红了眼睛。 “陈相,怎么了?” “何通的九江营里,老军师周公陆……去了。” 对于周公陆,也算是半个老熟人,天子关叛乱那会,便是他劝住了何通,没有造成更大的悲剧。 在往后的很多次,也是帮着为东楚振兴的大业,绞尽脑汁,万死不辞。 “周老军师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这一轮跟着上路,不仅仅为了推荐何风,更重要的是,是为了鼓舞九江军的士气。” “恭送周老军师!” 陈九州垂泪,高高拱起双手。 “我东楚有这般的英烈,何愁王业不兴!” 在旁边,贾和与诸多护卫,包括左龙在内,都纷纷拱起了双手,遥遥相送。 …… “退!退!退!” 数十万的赵国大军,已经成了合围之势,亦有心杀贼,奈何门徒叛党的人数太多。 又能杀几个。 “陛下有令,逼退叛党!”一个又一个的赵国军参,冷声高呼。 长戟明亮,盾甲鲜明。 一队又一队赵国大军的阵型,变得密不透风起来,步步往数百万的门徒乱党逼去。 统领的门徒曲帅叫龚复,在召集了十几个小曲帅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先避开赵国大军的锋芒。 要知道,对付的不仅仅是这几十万人,整个赵国,可有近两百万的兵威,若是后续的援军继续驰援,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何况,赵国大军的包围之势已成,继续耗下去,真占不到什么优势。 “曲帅,只有一条路了。” 乞活门起事,天下二十州,三千万的门徒,共分为九个大曲帅,至于其他零零散散的小曲帅,更是数不胜数。 而龚复,便是九个大曲帅之一。 “只能往南陲的方向退。” 龚复冷着脸,在他的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带着四百万的门徒,去刚二百万的赵国大军。 另一个,是带着门徒,杀去南陲。而整个南陲,听说还不到四十万的兵力。 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占了南陲,我等便能立国!甚至,借着给圣龙报仇的名义,说不得,会有更多的小曲帅来投!” “当是如此!”龚复狞笑起来。 在没加入乞活门之前,他不过一介私塾先生,有一次,因为猥亵了东家的待闺小姐,被人差点打死,丢到了大街上。 当他成了曲帅,前两天的时候,便带着大军,把那个乡绅的宅院子,都整个碾碎,继而杀人灭口了。 说实话,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仿若皇帝一般。 若是这一次杀入了南陲,很有可能……他真要立国称帝。 “三军!三军!奔赴长风郡!” 一念至此,龚复的脸色,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 “侯爷,第三天了。”胡云凝着脸色,目光沉沉,看着荒漠的前方。 赵麟同样如此。三日时间,是能预测的最后时间,也就是说,这一天之内,那数百万的门徒叛党,必将蜂拥而至。 黄沙漫天,萧杀的残阳之下。 数骑楚人斥候,碾着飞舞的黄沙,疯狂奔袭而回。 “禀报侯爷!敌军出现在前方十里之地!” “四百万门徒叛党,将至长风郡!” 赵麟咬着牙,心底涌起一股热血之情。在他的身后,城墙下的三万楚士,以及四万民夫,亦是如此。 “登城——” “吼!” 数不清的楚士,开始循着石梯,有条不絮地往城墙上踏去。 第一排的步弓手,摘下了背上的长弓,冷冷从箭壶里,捻上了铁箭矢。 “五里!” 仿佛地震了一般,整个长风郡都在剧烈摇晃。 “三里!” 地震剧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站在城墙之上,赵麟只觉得整个胸膛,闷得起起伏伏。 “一里!” “抬弓!”赵麟抽出长剑,冷声怒吼。 “呼!” 稳立在城墙上,一长排密密麻麻的楚士,高高抬起了长弓。 “半里!” “三百步!” “两百步!” 轰隆隆! 在长风郡的面前,数不清的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尽头,伴随着疯狂的呼吼,高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镰刀,木叉,树棍,甚至连扔石头的都有。 “射死他们!”赵麟愤怒挥下手势。 咻咻咻! 一大拨密密麻麻的箭矢,在半空之中,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箭网,朝着下方的门徒叛贼,冷冷抛了下去。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适时而起。 奈何人数太多,即便倒下了数百个,在后头的位置,很快又有人拥堵而上,继续朝着长风郡扑了过来。 赵麟冷冷算着距离。 “再抬弓!” 咻咻咻。 第二轮的箭雨,开始远远抛射而去。 刺耳的破空音,冷冷割过漫天黄沙。 又有数百人的门徒,狼狈地倒在沙地上,被后头拥堵的人挤来,一下子碾得粉身碎骨。 464 疯狂的门徒 几轮的箭雨过去,虽然说极具威力,也杀了近三千的门徒。但对于数百万的门徒而言,实则是九牛一毛。 赵麟紧紧握着拳头,在他的面前,那些门徒如同疯子一般,已经快冲到了土墙之前。 兴许是被隔了去路,许多怒不可遏的门徒,疯狂地撞着土墙,试图把墙撞碎。 当初为了防止这等事情发生,赵麟特地让四万的民夫,沿着土墙布置了不少尖竹。 眼下,有不少疯子一般的门徒,被竹子穿烂了身体,狼狈地倒在土墙之下。 “侯爷,土墙的尖竹,快要被磨完了。” 尖竹被磨完,那么土墙的崩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赵麟不敢耽误,趁着这个空档,让城墙上的东楚守军,又多射了几轮的箭雨,旨在杀死多一些的门徒叛党。 成果是可喜的,不多时,又有层层叠叠的尸体,倒在了土墙之下。 但终归是那些门徒的人数太多,撑不了多久,一方方的土墙,开始被撞得崩倒离析。 “第二排的土墙了。”胡云凝着脸色,面容沉沉。 两排土墙一碎,这数百万的门徒,便算真正的兵临城下。这时候再靠射弓,威力已经不大了。 换句话说,已经到了真正血战的时候。 “守城!”赵麟当机立断。 浩浩荡荡的门徒,已经冲碎了两排土墙,眼看着真要兵临城下。 赵麟眯起眼睛,这两三天的时间,不仅仅是设置了土墙那么简单。在土墙之后,另外还有布置好的流沙。 虽然比不得荒漠深处,但对于普通人而言,也算是比较可怖的杀伤了。 立在城头之上,赵麟一动不动。 “侯爷,他们近了!” 风沙掠动,呼号漫天。第一拨跑到流沙附近的门徒,仅微微错愕之后,瞬间,便满脸惊恐地要往回跑。 却哪里跑得脱,仅眨眼的功夫,便被流沙吞没,连声音都没能喊出两句。 轰隆隆—— 流沙的缺口越来越大,跟着蜂拥而至的门徒,也越来越多,陷入了流沙之中。 惨叫声,怒吼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 终于,一路狂奔的门徒们,第一次脸上有了惊恐,挪着脚步,慢慢往后退却。 过道两边的流沙范围,仅仅一会儿的时间,便吞去了数千的门徒,多的是各种残缺武器,裸丢在沙地上。 “侯爷,他们不动了。”胡云脸色惊喜,若是如此,只需要再滞住这些门徒一段时间,说不得再过不久,援军便能赶到。 “只是暂时。”赵麟显得越发沉稳,他知道,两处流沙,不过是让这些门徒之间,暂时产生了惧怕的心理。 短时过后,只怕会更加疯狂。 如赵麟所言,果然,约在半个时辰之后,数百万门徒后面,不断发出蛊惑的声音,让那些原本停步不动的门徒,脸色一时变得嗜血疯狂。 也不管什么流沙不流沙的,再次疯狂朝着长风郡扑了过来。 不多时,在白死了数万人之后,总算把两处流沙都填平了。 “抬刀!” 太近的距离,弓箭的杀伤力,铁定是不足了。 这一波,只能白刃战,庆幸的是,这些门徒不过乌合之众,并没有什么投石车之类的攻城器具,顶多是靠着人多势众。 “侯爷,杀到了!” 简易不堪的绳勾,纷纷往城墙上抛去,城外的门徒们,发出一声声惊天的怒吼。 “斩断绳勾!” “呼!” 一个个的楚士,迅速抬起手里的长刀,往勾着的绳勾,立马劈了下去。 绳勾一断,便有二三名的门徒,坠地摔死。 奈何人数太多,死了二三个,马上又有七八个补了上来,这模样,不把长风郡打烂,誓不罢休。 “守住!”赵麟挥舞着手里的长刀,不断往下劈去,不多时,又有数具的尸体,被狠狠斩落下去。 “侯爷,城墙之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些个疯子……在下面推城的。”胡云声音发悸。 虽然长风郡也属一座小坚城,但数百万的门徒,这般的摇晃之下,真说不好,会把整座城摇坏了。 赵麟站在城头,只觉得微微的摇晃感,越来越重。 “飞石!” 随着赵麟的喝令,不多时,城头上的一长排楚士,纷纷开始投掷巨石,往下方的门徒们狠狠砸去。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四周尽是弥漫的烟尘,一声声的惨叫,以及迸溅的鲜血,映红了远方的黄昏。 但即便留下密密麻麻的尸体,疯狂的乞活山门徒,依然没有退去,死死地围在城墙之下,继续抛着绳勾。 城里的四万民夫,不断把堆积了几天的巨石,往城门上运送。才三四个时辰的功夫,便用了一小半。 “倒火油!阻隔敌人!” 收集的火油,往城墙下倾倒,火油箭适时射去,一道又一道的火蛇,瞬间蜿蜒而起,不断扑向附近的门徒。 这一轮,终于让那些门徒惊得往后退却。 城头上,赵麟抹了抹脸色,并无任何的高兴。火油太少,终归会用光的,一用光,疯子般的门徒们,又要悍不畏死地扑来。 “军师,有无斥候来报。” 赵麟的意思,是想问奔赴的援军。 胡云沉沉叹息一声,“并无。” 465 九江军驰援 “火油!倾火油!”赵麟怒吼连连。 一罐罐的火油,不断投入火海之中,再次滞住了门徒们的脚步,烧得最先冲到的一批,惨叫不断。 赵麟抹着额头的汉,虽然知道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但门徒太多了,让他们继续冲到城下,指不定真要把城墙撞塌。 “乞活山的那些疯子,怎么会把这些百姓,变成了这副模样。”胡云满脸虚汗,认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幕僚,跟着赵麟参战。但好像,并无什么建树。 “火油烧不到天明。”胡云凝着声音,意思不言而喻,只要火熄灭,接踵而来的,是门徒们更加疯狂的围城。 “军师,有无办法。”赵麟沉着脸。 “我想想。” 作为军师,胡云第一次,觉得身子上的重担,越来越沉。 “侯爷,放竹刀车。” “竹刀车放在城外?”赵麟怔了怔。 一般来说,像这种刀车,是备用来守城的,比如被敌人攻破了一个口子,便立即把刀车推去,挡住敌人冲入。 如胡云所言,把刀车放在城外,以前哪里听过。 “侯爷!这些门徒有无攻城器械,刀车留在城里,只会浪费掉,左右都是挡住敌人,倒不如放在城外的城墙之下。” 这一句,终于让赵麟恍然大悟。确是如此,这些门徒哪里有什么攻城器械,顶多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 “快,听军师的!把竹刀车吊下去!” 火势便在几十步之外,若是一个不慎,很可能把竹刀车都烧了,上百个民夫,悍不畏死地走来,小心地合力,把巨大的竹刀车,安放在城墙之下。 “再放两架。” 城里的竹刀车,如今不过十余之数,另外的两架铁刀车,肯定要等到关键时候再用。 “侯爷,我等再去砍竹子!”不少城里的百姓,早已经夜不能寐,听到竹刀车有所需求,纷纷自告奋勇地开口。 如他们,即便是逃离了长风郡,又能去哪里。 “甚好!此一番若是守城成功,我定然会飞书陈相,免去尔等一年的赋税!” 无数百姓欢欣鼓舞,纷纷持着刀具,往城后的竹林跑去。 赵麟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这么做,无非是给那些百姓,一些生的希望罢了。 谁也说不好,长风郡还能守多久。 “侯爷,火势弱了。”胡云冷静地开口。 赵麟点了点头,四顾看了一眼,连着战斗了几个时辰的楚士们,多多少少都露出了疲态。但这种时候,又如何能退。 不过三万的楚士,走一个少一个。 “抛射一轮箭雨!” “呼!” 一长排的楚士们,尽皆抬高了手里的弓箭,往前方冷冷抛射而下。 噔噔噔。 第一波再度冲锋的门徒,瞬间被射死在前进之中。 “再射一轮!” 赵麟冷静地辨认着距离,手臂一挥,又是一轮箭雨抛下。 不多时,远处冲杀的门徒,又死了大批。但人多势众,终归是挡不住的。 眨眼之间,便离着城墙越来越近。 赵麟和胡云两人,尽皆凝着脸色,紧张地看着下方的竹刀车,若是竹刀车不堪大用,接下来,又该是不死不休的白刃战了。 七八个跑得最快的疯狂门徒,在夜色之中,仿佛瞎了一般,贴身撞到竹刀车上,一下子被捅烂了身子,痛得仰头嚎啕。 “好!” 赵麟和胡云,都捏住了拳头。 放下去的三架竹刀车,当真发挥了作用,隔开了那些门徒和城墙之间的距离,一时再进不得几寸。 “射死他们!” 有了竹刀车衍生的空隙,城墙上的楚士,匆忙又抬弓,往下狠狠射去。 不知多少门徒的尸体,倒在了城墙之下。 “侯爷,他们在砍刀车了!”胡云目光凝住。 这个问题,赵麟早就考虑过了,毕竟只是竹车,比不得铁制,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 “火油箭!” 一批精湛的步弓手,裹着火油箭,循着赵麟的命令,往城墙下射投而去。 打起的巨大的火焰,不仅烧了竹刀车,连着靠近的门徒,也烧死了不少。 迫于火势,那些门徒又恼怒地往后退。 “侯爷,没多少火油了。” 赵麟沉默点头,数百万人的乱党,铁定是杀不干净的,只能靠着火油,再借着火油箭,一时堵住敌人的攻势。 但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 …… 夜色漫天,何通满脸发沉,连夜赶路,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了,但仍然,还没有赶到长风郡。 并非是说他们行军太慢,而是长风郡离着南陲,着实是太远了。如他们,已经是拼尽全力在赶路。 “侯爷,快到了!” “刚才有斥候来报,威武侯的南江军,在打下乞活山九郡之后,也已经急行军而来,驰援长风郡。” “三万的奔狼营……我是怕失守了。” “父亲,并不会。”马车上,何风开始冷静的分析。 “若是奔狼侯失守,此时,那些门徒乱党,便该冲入南陲了,但现在并无这种景象。” 何通怔了怔,继而露出笑容,自家的宝贝并没有说错。现在看来,奔狼侯当真了不得,至少是暂时守住了。 “行军!粮草辎重可慢行,其余人等,迅速行军!” “驰援长风郡!” “吼!” 老军师周公陆的事情,对于九江军而言,有了一种极大的鼓舞,眼下,一个个九江军,都脸色萧杀无比,在夜色中,沉稳地踏着脚步,只盼着速速与敌人厮杀一场。 466 曲帅龚复 “三万奔狼营!杀!” 能用的守城物资,此刻都几近用光,夜色一过,在天明的气氛之中,数百万的门徒们,重新恢复了怒火。 “断绳勾!” 即便长刀都看得卷刃了,城墙上的楚士,依然不退半步,挥舞着手里的长刀,顽强抵抗。 疲累,物资匮缺,终于,第一波巨大的伤亡,降临到奔狼营身上。 上百个门徒登墙之后,如同疯子一般,抱着乏累的楚士,便往城下跳去。 惨叫的声音,让赵麟听得睚眦欲裂。 “侯爷,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守不住了。”胡云脸色发沉,数百万的门徒,如何能杀得干净。 “侯爷,不若让百姓先走,我等真要弃城了!” “不可弃!” 赵麟一声虎吼,转过头,双眼布满了血丝。 长风郡对于东楚而言,相当于是通向赵国的桥头堡,若有失,被真要成瓮中之鳖了。 胡云嘴巴嗡动,最终没有再劝,虽然不识杀敌之术,但还是抽出了佩剑,战战兢兢地跟着城墙上的楚士,扑向冲上来的门徒。 “侯爷!这些疯子在撞门了!” 赵麟捅到一个门徒,惊得往下看,发现无数的门徒,并未用任何冲门的器械,仅靠着自个的身子,狠狠撞在铁门上。 仗着人数优势,一时间,铁门被撞得轰轰作响。 “侯爷,怎办!” “采石队!采石队回来没有!”赵麟眼神发冷。 “侯爷,还没回!” 物资不够用,只能另派百姓,去后方的戈壁去采石,但循环太快,采石队还没回来。 “奔狼营第四哨!”一个近前的东楚小统领,目光一下子凝着。 “跳下去!” 二三百个楚士,怒吼了一声,便从城墙上,瞬间跳下,砸散了一角的门徒之后,纷纷扬起手里的刀,对着铁门前的门徒,不断抡砍。 也因此,撞铁门的局面,一下子松了下来。 “杀!” 小统领怒吼着砍倒了几个,带着二三百的楚士,死死护在铁门前。 奈何冲来的敌军越来越多,挡不了多久,便被叫嚣的敌人吞没,连尸体也看不见了。 “第九哨!护门!” “吼!” 又有上百的楚士,叼着刀,悍不畏死地跳下,扑入疯狂的敌群之中。 站在城墙上,赵麟看得泪流满面。 那些民夫,以及战战兢兢的百姓,已经有不少人,捂着嘴哭了起来。 “先辈荣光!唯死而已,同回英烈祠!” “奔狼营十七哨!随我护门!” “第八哨!同去!” ……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门徒之后,龚复冷着脸,静静坐在一尊白玉辇上。这辇车是抢一个赵国郡王的,看起来不错,所以龚复便一直用着了。 “都几日了,还攻不下一个长风郡?” “楚人确是……勇不可当。”一个小曲帅抹着额头虚汗,小声开口。 “我四百万的大军,连三万守军的长风郡都攻不下,谈何立国称帝!速速通告,两个时辰之内,务必攻入长风郡!” “大帅放心,长风郡守军,已经出现疲态,再者没有了守城物资,离着破城,当是不远了。” 龚复松了口气。 “来日入了南陲,称帝之后,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赵国那帮?等我收拾了东楚河山,便尽起大军,屠了赵国五州!” “大帅英明。” “且去,我睡一觉起来,定要有破城的好消息。” 搂着两个随车的妖艳女子,龚复打了个哈欠,显得意兴阑珊。 小曲帅退出白玉辇,抬起了头,注目着远方的城关。 将那些楚人疲惫的神态,一一收在眼底。 “攻城——” 小曲帅抬剑怒吼。 冷不丁的,突然发现前方,传来了阵阵的惨呼声,冲锋的门徒,也一片接着一片,连连倒下。 他怔了怔,远不知发生了什么。 “曲帅!楚人的援军到了!” “楚人援军到了啊!” 小曲帅怔了怔,还未有任何命令,在长风郡里,瞬间打起了一大片的箭雨,带着呛鼻的味道,一下子落在了前方的人群之中。 “这怎的射了个小竹筒?咦,有点像火油?” 小曲帅面色大惊,“散、散开!都散开!” “神弓手就位!” 城墙上,何通接过了赵麟的指挥权,目光无比清冷。 “火油箭!射过去!” 上百个神弓手,抬起特制的铁弓,往火油落下的地方,迅速瞄准射去。 瞬间,一道又一道的火蛇,一下子在门徒们的惨呼声中,疯狂蜿蜒而起。 原本密密麻麻的敌群,一下子如同蚂蚁退散,远远避开着火的位置。 “灭火!快灭火!”小曲帅跳脚大怒。刚才,若非是他动作快一些,便要被火油波及了。 无数个门徒躺在地上,痛苦地滚着沙子,待火势灭去,也死去了密密麻麻的一大批。 也因此,门徒们的攻势,一下子减弱下来。 何通喘了口气,回过头,看着满脸疲惫不堪的赵麟。 “奔狼侯,这一轮的战场,由我来替你守住。” “九江军,定然不会先烈的荣光。” “吼!” 十万的九江军,举起手里的大盾和长戟,怒吼连连。 赵麟微微立着,一时间,整个人难得松了口大气。 467 “瑞兽” 直到天色昏黑,直到龚复醒来。 “还没破城!” “大帅,楚人的援军到了!”小曲帅战战兢兢。 “该死!莫非来了一百万的援军?我乞活门的天军,可有足足四百万人!” “十、十万!” “废物,都是废物!”龚复气得抬剑,一剑砍死了面前的小曲帅。 “来人,立即去传令,不管任何代价,务必拿下东楚的长风郡!” “大帅放心!” 龚复回了剑,整个人恼怒无比,这一生一世,好不容易威风了一把,却连做小边城都攻不下。 …… “东楚虎侯,前来会师!” “东楚威武侯,前来会师!” 越来越多的援军,这一时,彻底奔赴了长风郡,加起来的话,拢共有近二十万的大军。 这段时间,为了应付乞活门的叛乱,虽然都极累,但眼下,都没有说什么。 守国安邦,原本就是男儿该挑起的担子。 “何兄,赵麟呢?” 何通叹出一口气,“连日大战,方才得休息,已经睡了一天了。整个奔狼营,也有一万多的楚士殉国。” 在场的人,都是神色沉默。 不得不说,这一轮的守城,若非是奔狼营悍不畏死,这长风郡早被打破了。 “陈相那边,有无来信。” “来了的。”提到陈九州,何通难得露出笑容,“而且,陈相已经给了我等破敌之计。” “何兄,快讲讲!” 何通微微笑着,开始一五一十地布置起来。 …… 仅隔了两个时辰,疯狂的门徒,在夜色的映照之下,再度怒吼冲来。 “守城!”何通和林堂并肩,登上了城墙,两人相识之后,冷冷抬起头,看去前方的萧杀。 “巨弩!” 城头上,迅速换成了守城的巨弩。待四五个楚士,把巨弩推开—— “放!” 随着何通的怒吼,数十道巨大的铁弩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扑向那些冲来的门徒。 一瞬间,数不清的人影,一下子被铁弩矢从中撕开,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下子归了西。 铁弩矢带着巨大惯性,连着穿透了十几道人影,才堪堪停止。 冲杀的门徒们,看着旁边惨不忍睹的尸首,一下子都变得仓皇起来。 “何兄,该出手了吧?” “不急。” 何通转过头,看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裴峰。 “老裴,你有莫急,等会有的是机会人,让你冲杀过去。” “老何啊,我快要打瞌睡了,你可得快点。”裴峰努着嘴,在他的身后,八千重骑兵,也难得笑了起来。 “再推弩矢!” 这一轮,跟着来驰援的辎重,还有许多,足够打退这些门徒好几轮的。 何通并不着急,现在要做的,便是寻找一个机会,让裴峰出手。 “侯爷有令,推上铁弩矢!” 又是一道道的铁弩矢,带着破开的尖锐,往远方急急透去,不多时,又将冲过来的门徒们,惊得一些滞住了脚步。 “上!都给我上!” “尔等!尔等可是天母的神军!岂能后退!”龚复气急,不断催促着后退的门徒。 若是这一次不能攻下南陲,后头又被赵国的上百万大军堵了,处境只会越来越难。 “再敢言退者!斩!” “我等,乃是在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终于,在龚复不断的威逼利诱下,一时滞住的门徒,又开始脸色萧杀,不要命地朝着长风郡扑去。 “取火油!” 一个又一个火油竹筒,在箭矢的借力下,远远往门徒大军落去,而后,又有火油箭接踵而来。 仅一会儿的功夫,便烧起了熊熊的火焰,不少冲在最前的门徒,皆是惨叫连连。 何通目光沉着,身影不动不摇。 “父亲,不妨再放一轮火油箭。”跟着在旁的何风,凝声开口。 下意识听见自家宝贝的声音,何通正要赶下去,冷不丁才想起,这会站在他身边的何风,已经是九江军的军师了。 “父亲,这第二轮火箭,足够争取时间了。”何风语气不变,“再者,也可以请出瑞兽。” 何通微微沉思,终究是同意了儿子的意见。 林堂站在一旁,古怪地看了这两父子一眼,心底里,居然有了娶妻的想法。 “火油箭准备——” 再一轮的火油箭,趁着火势还没烧完,又扎入了门徒大军之中,打起一声声的哀嚎。 “推瑞兽!”何通转身怒吼。 说是瑞兽,不过是按着陈九州的建议,赶工出来的古怪刀车,但在刀车里,实则藏着机关。 城门一下子大开,两架铁刀车改成的“瑞兽”,在数千九江军的推动下,迅速往门徒大军的方向碾动。 “装神弄鬼!尔等是天母的神军!杀过去!”龚复立在白玉辇上,脸色充满了愤怒。 “天母在看着尔等!谁敢言退!” 轰隆隆。 一下子,疯狂的门徒们,又怒不可遏地朝着“瑞兽”扑来。 机关大开,一道长长的火焰,从铁刀车的正前方,迅速喷了出来,烧得冲近的门徒,瞬间化成了焦炭。 “准备。” 城关里,裴峰凝着脸色,紧紧看着前方。 “呼!” 八千的重骑兵,迅速抬盾平枪,眼色一下子变得萧杀无比。 468 骁骑营神威 两头“瑞兽”,在楚士的推动下,仗着火焰和利器,逼得那些门徒,皆不敢靠近。 在后头看着的龚复,气得直骂娘。 都蛊惑了七八次,偏偏都没办法。怕死,确是人之常情。 天知道这两个巨大的怪家伙,是哪儿来的。眼看着,便要冲开一条血路。 …… “敢问列位,都准备好了么?”裴峰戴上银角盔,声音沉沉。 “虎侯,我等都准备好了!” “且记住,我等这一轮,乃是数百万人之中,枭首敌酋!” “吼!” “骁骑营!勇不可当!” 裴峰垂下白缨枪,目光冷冷看向城外,通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甚至还分辨得出,那方白玉辇的模样。 “枭首破敌!四百万又何妨!” “同去!” 裴峰打起缰绳,一马当先,马蹄滚过尘沙,打起了阵阵浓烟。 八千重骑兵,跟随在裴峰身后,气势汹汹地往前奔袭。 在前方,两头“瑞兽”还在大展神威,逼得那些门徒,纷纷往右面方向逃散。 逃得慢的,很快被火焰吞没,惨死当场。 “侯爷,火油不多了。”城墙上,林堂看得清楚,“瑞兽”喷出来的火焰,已然有了断层。 这等东西,固然是大杀器,但要耗费的火油资源,简直可怖。 “虎侯冲出去了。”何通凝声吐出一句。 两头瑞兽,原本就不指望歼灭太多敌人,最大的任务,是给八千重骑兵开路。 眼下,由于特意的驱赶,那些慌不择路的门徒们,已经在左面的沙地上,并无察觉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昂—— 裴峰一声怒吼,白缨枪戳碎了几个跑得慢的门徒,随后再落下马,带着后方的八千重骑,继续往前冲去。 沿途沙烟骤起,尽是马蹄的践踏声。 白玉辇上,龚复终于正了脸色,吃惊地看去前方。 他想不通,这般浩瀚的数百万大军,为何还有楚人,能够杀得进来。 “快!拦住那些东楚骑兵!”龚复怒声大吼,在旁边的十几个小曲帅,纷纷跟着怒喊。 巨大的牛角音,也在门徒敌群中,一下子高高响起。但仓皇之下,哪怕门徒再多,一下子又如何能稳住,践踏惨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拦住啊!”龚复睁大了眼睛,对面的东楚骑兵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以至于让他的声音都发颤了。 终于,有一大批的门徒,立即从后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各种木棍武器,叫嚣地挡在白玉辇前方。 龚复松了一口气,有前面的大军在,东楚骑兵要冲过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时候,只要其他的人也回了神,这群骑兵,只能死在乱军之中了。 “杀了他们!”龚复恼怒地扬起手,想想刚才的模样,他都觉着丢脸。 尘烟越来越大,裴峰举着白缨枪,目光骤然发冷。 数千的人头挡在面前,而且,在后方,越来越多的门徒,也呼啸着冲来。 “起!”裴峰蓦地怒吼,高高勒起缰绳。 胯下的重骑马,突然间便跃了起来,跨度极其夸张,几乎跃跳了上百步的距离。 “起!” “起!!” 在裴峰的后面,一个又一个的重骑兵,也纷纷跟着跃马,转瞬之间,便跃跳过了堵住的人群。 踏踏踏。 四蹄落地,裴峰举高手里的白缨枪。 白玉辇上,龚复还有些目瞪口呆,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喀嚓。 裴峰手起枪落,将龚复的人头挑断,怒声大吼,高高举了起来。 踏踏踏。 跃下的重骑兵,也开始四处挑杀那些小曲帅,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敌酋!已被我东楚骁骑营,就地枭首!” 龚复的人头,让不少在场的门徒,都一下子惊得无以复加。有嚎啕大哭的,也有幡然醒悟的,更有许多,开始仓皇地往后跑去。 先前,不过是因为龚复,一直在蛊惑他们,现在龚复以及那些小曲帅一死,似乎是真要大乱了。 “好!”何通惊喜地握起拳头,在旁的何风,也是一脸的欢喜。 林堂仰头大笑起来。 连醒过来的赵麟,立在城关之下,也禁不住虎目迸泪。 这一场的守城战,确实是太难了。 如今,却让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三军听令,立即追剿敌军!”何通冷声怒喝。 “吼!” 只留了三万守城,余下的十几万大军,各自持着长戟和大盾,往逃窜的门徒冲去。 失去了敌酋,以及那些被杀死的小曲帅,这数百万的门徒,已然成了无头苍蝇,只知仓皇逃窜! “杀过去!” 早就憋了一股怒气的楚士们,随着何通的指挥,迅速从后掩杀而去。 裴峰更是带着八千的重骑兵,分成了两大队,长枪所指,绞碎了逃军的两旁侧翼。 长长的荒漠上,楚人怒吼连连,杀得原本叫嚣无比的数百万门徒,一路丢盔弃甲。 眨眼睛,便离长风郡,至少二三十里。 “侯爷——” “再杀!”何通面色不变。 不把这些门徒乱党杀破了胆,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会涌来东楚。 数百万的门徒,此刻如同丧家之犬,偏偏人数众多,却都不敢回头鏖战。 先前是被龚复蛊惑,拼着一股热血,现在龚复死了,哪里还敢有其他的心思。 “侯爷,一百里了!再往前,便是荒漠深处。” 何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脸的杀意浓浓。 “继续追剿。” 为了东楚社稷,他不得不如此,这天下,原本就是用鲜血浇筑而成。 469 大鱼吃小鱼 “再追!”何通并未停下指挥,在他的面前,数百万的门徒,依然仓皇如鼠,疯狂地往前逃窜。 不多时,便到了赵国的城关之下。 “何兄,怎么办?”林堂沉着脸色。 这时候,不把这些门徒赶尽杀绝,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对长风郡威胁极大。但若是再往前追赶,很有可能,会被赵国迁怒。 哪怕飞书给陈九州,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 “喊个大嗓门的军参。” 林堂怔了怔,但也没有多想,立即调来了一位大嗓门的军参。 何通沉着脸,告诫了一番之后,那位军参立即骑着马,朝着赵国边境的城关,奔袭而去。 “吾乃东楚九江军军参!特来相告友邦!” 那位东楚军参,骑着骏马,不断在赵国城关之下奔袭。 “特来相告友邻!四百万的门徒叛贼,已经被我东楚大军逼到了绝地!请友邦速速出军,一同讨贼!” 赵国的城关上,一个大将模样的人,在看清了前方的情况之后,蓦然脸色随着一沉。 将数百万门徒,逼到东楚边境,自然是一出妙计。但是没有人能想到啊,东楚不过三四十万人的军队,居然把数百万的门徒乱党,一下子打退了。 这放在以前,哪里会发生这等事情。 “王爷,当如何?” 赵国城关上,那位戎装王爷,最终咬了咬牙。这等时候,若还不趁势进攻,相当于白痴了。 “三军听令!立即配合友邦东楚,合力围杀叛党!” “吼!” 一瞬间,又有二三十万的赵国大军,从城关里冲了出来,与楚士合兵一处,各自抄了一个方向,朝着曾经不可一世的门徒乱党,扑杀而去。 …… “报——” 琅琊郡,陈九州有些紧张地打开军报,看清里面的内容之后,整个人笑了起来。 “陈相,如何?”旁边的贾和,亦是一副紧张之色。 若是长风郡有失,则东楚大危。 “老贾,放心吧,赵麟挡了三日后,等着后面的大军一来,已经成功反扑了。” 听着,贾和难得舒出一口气。这样一来,长风郡便算保住了。 “另外,赵国也愿意配合我东楚,联手剿杀逃窜的数百万门徒。”这句话,陈九州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 若非是赵国那边使坏,东楚何来这等无妄之灾。 “不过,这件事情来说,何通处理得很好,至少,都顾全了双方的面子。” 哪怕赵国使坏,纵使数百万的门徒乱党,攻向长风郡。 但在明面之上,赵国依然是个庞然大物,不到最后时刻,陈九州并不想太过得罪。 这等底蕴大国,如今的光景之下,并非是东楚能够对付的。还是那句话,东楚要想强大,必须先整顿治内,休养生息。 “这一轮,我东楚总算化险为夷了。” 陈九州松了口气,原先想着,由于早有防备,南陲应当安然无虞才对,却哪里想到,白庆龙这个疯子,分明就是冲着东楚来的。 “贾和,白庆龙那边,最近如何了?” 贾和凝着脸色,从袖子里拿出卷宗。 “陈相,不出我等所料,白庆龙带着三百万的门徒,已经占领了巴国,要不了多久,便要继续西去,对陵国发起进攻。” 巴国过于弱小,但陵国好歹有三四十万的军人,再加上有险关据守,按着陈九州的估计,怎么着也能挡住一年半载的。 “没猜错的话,攻下陵国之后,接下来,白庆龙便要顺势,吞掉附近的几个小国。如此一来,便算占得了一州半的疆土,定然要立国称帝的。” 白庆龙立国称帝之后,虽然会引来联军讨伐,但同样的,也会得到各路曲帅的支持,奉为正统。 但眼下,陈九州并没有办法阻止,东楚的南陲,现在也算多事之秋。 “其他的国家呢。” “赵国便不说了,北燕也尚在养精蓄锐,剿杀国内一些门徒组织。魏国境内,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中原九国,由于底蕴都在,除了赵国严重一些,其他都还好。” 贾和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停住。 “不过,陈相需要注意另一个方向。” “另一个方向?” “西陇国,那位少帝带兵出征,趁着乞活门的叛乱,已经攻灭了两个邻国,取得几近两州之地。” 闻言,陈九州一时沉默下来。 他当初所想,便是如此。在某个契机之后,天下二十州,必定会上演大鱼吃小鱼的游戏,滚雪球一般,必然会滚出几个庞然大物。 乞活门叛乱,眼下便是契机。 西陇不管是地利还是兵威,在西北面一带,并无任何敌手。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在那位英明的少帝统领之下,滚成一方大国。 三千万门徒叛乱,虽然说危险重重,但实打实的,也给了不少野心国家机会。 470 西面战况 破敌的消息,宛如长了翅膀一般。很快,便飞到了司马默手里。当打开飞书,司马默差点忍不住,整个人要手舞足蹈起来。 “陛下,是否东楚战乱的消息。”说话的白发老臣,露出得逞的笑容。 按着他的计划,数百万的门徒,被赵国驱赶去了东楚边境,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南陲应当乱成了一团。 但—— 这话儿刚说出来,龙椅之上,他的皇帝主子,便已经勃然大怒。 “你给我住口!” 老臣一时愕然。 “便是你这等小人之心!差点误了我赵国与友邦的关系!” 司马默怒不可遏。 这一轮,偏偏是东楚以德报怨,不仅杀退了数百万门徒,还帮着赵国,联手而动,把那些门徒赶尽杀绝。 “太尉,确实有些睚眦必报了。”司马稠站在后头,阴沉沉地补刀。 继而,才再度拱手,面向着司马默。 “陛下,不如修书一封,赏赐些薄礼给那位东楚陈相,如此,两国的邦交,定然和睦如初。” “这、这?” 老臣还想再劝,但看着司马默的眼色,惊得急忙退回队列。 “臣弟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我赵国的大敌,乃是北燕啊!来人,挑些薄礼,送与那位东楚陈相。” 敬天殿,许多赵国大臣,皆是拱手附声。 …… “侯爷有令,所有东楚虎士,停止追击!即刻返回长风郡!” 一个又一个军参,在尘沙漫天的荒漠之上,不断来回奔走。 由于东楚和赵国的联手,这一下,数百万的门徒,已经算是走投无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顾着往荒漠深处窜逃。 这等的荒漠,莽莽无际,若是迷了路,很容易困死在其中。 “莫非是东楚的忠勇侯?” 一骑厚重的人影,穿着满身银甲,淡笑开口。 “何通见过王爷。” 何通不卑不亢,陈九州的军略,他大致也明白,现在的东楚,统一了南陲四州,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 “哈哈,不敢当,听人说东楚忠勇侯沉稳果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乃是赵国平城王司马童,驻守赵国边境五郡,日后还希望与忠勇侯,多多来往啊。” “王爷,好说了。” 何通客套了一番,明面上,东楚和赵国还算是友邦。 等带着人赶回长风郡,已然又是一轮夜晚。 “侯爷,陈相来了书信。” 何通急忙打开。 里头的内容,和他所想的无二。 此后,这长风郡,依然由他带着十万大军驻守。另外,在半月之内,会有十几万的民夫奔赴长风郡,帮忙修葺关墙,尽力把长风郡,打造成边境雄关。 合上书信,何通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如今的整个南陲,乍看之下,总算是稳了的。 离着长风郡,至少有近千里的路程。 浩浩荡荡的乞活山门徒,在白庆龙的带领下,攻占了巴国之后,继而再度西去,攻占陵国。 在他们的面前,西面的三个小国,以陵国为首,已经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联军,浩浩荡荡之下,至少六十万人。 正据关而守,防住西去的乞活山门徒。 “徐龙,你怎么看?” 都安王徐龙,抬头看了眼面前的雄关,脸色一时发苦。 据关而守,六十万人,虽然门徒人数众多,但这等的雄关,哪怕用人命来堆,也未必能成功。 “陛下,应当造攻城车。” “不造。”白庆龙语气好笑,“眼下造这些,不过是浪费时间。” 徐郎在旁,脸色微微错愕,没明白白庆龙的意思,古往今来,若是要攻城的话,有攻城器械,胜算起码能添上几层。 “我已经观察过了。” 白庆龙眯起眼睛,“虽然说陵关,确是一处雄关。但实则,并非是完全隔绝了去路。” “陛下的意思是?” “沿着陵江往下,先攻占其他两个小国,而后,再以四面之势,围住陵关。” 原本满脸错愕的徐龙,听着听着,脸色不由得激动起来。 “天下间,像陈九州这般聪明的,可不会有几个,等着吧,尽取了西面二州之地,等其他的曲帅成功会师,到那时,便是我乞活山崛起的大好时机!” “兵指东楚!逐鹿天下!” “这等的糟粕之世,早该弃了!当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在白庆龙身后,数不清的乞活山门徒,皆是脸色疯狂,跟着发出声声的怒吼。 “就地取材,扎木成船!顺江而下,攻城掠地!” “我乞活山天威尚在,亦有天母护佑!定当战无不胜!” 数百万的门徒,在攻灭巴国之后,早已经从当初被东楚痛打的败仗之中,慢慢恢复了士气。 “对了徐龙,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圣龙被东楚虎侯斩杀,这是白庆龙的心病。为了立威,再者为了聚拢人心,他必须要再寻找一条老蛟,试图驯服之后,继续诓骗门徒。 “陛下,陵国并无传闻……不过,听说郎国那边,有条会吞吐烟雾的大蛇,蛰伏在深山里。” 山蛟? 白庆龙惊了惊。他也知道,这天下当是没有龙的,有的,只是些匿世的老蛟。 但他不得不借助这些老蛟,扮演成圣龙的角色,如此,方能让乞活山的三千万门徒,继续衍生信仰,死死效忠于他。 “徐龙,等入了郎国之地,走访圣龙的事情,你亲自去办,若有发现,务必赶紧来报!” “陛下放心。” 471 一衣带水 五日后,连赵麟的奔狼营,还没赶回南陲。 陈九州便收到了西面的军报。 内容很简单,云云白庆龙带着三百万的门徒,用了暗度陈仓的法子,先是攻克了陵国后的两个小国,然后又再度分兵,围住了最后的陵国。 “陵国向西陇那边求援了。” 西陇国,无疑是这场混乱最大的赢家,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顺势打下了二州之地。 “那位西陇国的年轻国君,答应了?” “并没有,我猜想在待价而沽,毕竟离着西陇有些远,得不偿失。若是近一些的话,估计马上出兵,鸠占鹊巢了。” 陈九州点点头,贾和分析得并没有错。 乞活门的事情,已经把天下二十州的安稳局面打破,哪怕日后乞活山的叛乱停息了,这些个国家,依然会争得头破血流。 再清澈的水,一经搅动,只会更加污浊,而不是说,能重新恢复到清澈的模样。 陈九州有些庆幸,幸好整个南陲,由于地利,只有两处入口。 一处渭水郡,另一处,则是长风郡。 只需要守住这两处隘口,则东楚无忧。至于什么想顺江而下的,陈九州更巴不得。 放眼整个天下,敢跟东楚打水战的,可没有几个。 “陈相,忠勇侯去了长风郡,如今这徐国琅琊一带,交给谁镇守最好?” 原先的人选是何通,但陈九州想了想,终归是不放心长风郡那边,索性就让何通去驻守了。 毕竟几个定边大将之中,何通的沉稳是出了名的,说是东楚的铁屏障,也不为过。 琅琊一带,离得最近的,无疑是李隆的护国营。但护国营已经拟为水师,日后要出海远航,最好还是换作其他人。 “武程呢?”陈九州想了想开口。 “武程还在募兵。” “多少人了。” “近三万了。” 陈九州脸色微微欣慰,“不错,看来武程是换了法子了。” “陈相,不如去看看?” “甚好。” 边关战事尘埃落定,至于其他的政事,挑选的政事人才,也大多能胜任了。 陈九州也没有打算,一直压着不放手。 “今日天气不错,适宜走动。” …… 琅琊郡,城内西面的练兵场上。一时间,人头攒动,叫好的声音,络绎不绝。 武程穿着袍甲,背负双手,沉沉站在练兵场的正中,看着场地上,两队人马取木刀木剑互搏。 不多时,便胜负已分,得胜的一边,冲着武程一拜之后,开始领取奖赏。 足足有二十两的银子,以及十余坛好酒。 “还有谁!若能打败这支楚人队,便可领走奖赏!”武程凝着脸色,开口高呼。 围观的人群里,很快,又有不少徐人技痒难耐,组成了一队人马,各自取了木质武器后,冲入了场地之中。 在周围,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喝彩,平地而起。 “武程这主意不错。”人群中,陈九州露出笑容。 他明白,武程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调动徐人的气势,不管是徐人,还是楚人,抑或是另一边的梁人,如今,都归为了一家,说不得,以后还要并肩作战,共同杀敌。 “怪不得了,这老小子,最近招募到的士卒,越来越多。”贾和也笑了起来。 东楚虽然崛起,但实则有一个很大的弊端,仅仅一年,先灭南梁,后灭徐国,步子迈得太开,终归会扯着裆。 所以,陈九州才一直说,务必休养生息,这其实另一方面,便是安抚整个南陲,让东楚之外的徐人和梁人,添加一份对于东楚的归属感。 陈九州敢笃定,照着乞活山闹腾的局势,要不了多久,在吃完小鱼之后,定然会滚出几个大国,到时候,东楚最后的优势,只剩下地利了。 所以,一定要强军。不管是打造精锐,或者募军,都是为即将到来的危机,早作准备。 练兵场上,那队楚人又胜了一场。 不过,打输的徐人,同样也得到了一份奖赏,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一份心意。 “还有没有人!”武程稳立在练兵场上。 “我等上场!” 十几个体格壮硕的徐人,脸色有些恼怒,齐齐登上了练兵场中。 “陈相,这是?”贾和神情愕然。 “是什么?” “似乎是敬天殿里,被遣散的徐国卫士。先前看过录册,这些人的鞋履,是徐国殿前卫士,特有的鹿纹履。” “陈相,这些卫士,莫不是要报仇?” “先看看,左右都是些木质武器,伤不了人。” 十几个徐国卫士,带着微微恼怒,各自取了木质武器之后,便立刻列开了阵型。 “陈相,徐国特有的伏虎阵。” 陈九州点点头,徐国底蕴四百年,自然有其的可取之处。比如说这面前的伏虎阵法,便是那些殿前卫士,用来围剿的上乘阵型。 台下,徐国的百姓,一时无比激动,只盼望着这些被遣散的卫士,能杀一杀对面楚士的威风。 “开始!” 武程依然背负双手,面色不变,但在看清对面的阵型后,嘴角一时笑了起来。 他并非是想打击徐人的士气,相反,他要的,是鼓舞徐人的信心。 练兵场上,一片热血鏖战,不管是楚人还是徐人,两边都拼尽了全力。 到最后,两边人马都累得奄奄一息,双方却依然不肯认输。 “同胜!”武程第一个鼓掌。 台下的百姓,先是怔了怔之后,也立即跟着喝彩欢呼。 “列位身手了不得。”一个楚人小统领,笑着把当头的徐人,一把扶了起来。 那位徐人四顾看去,在一片欢呼声中,脸色也跟着慢慢变了起来。 “陈相有说,不管是徐人,梁人,抑或是楚人,皆是南陲人!若是我等不争气,让贼子攻入南陲,欺我妻儿,夺我屋田,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列位可听说,我东楚三万奔狼营,为了挡住乞活山数百万的叛乱门徒,三日未歇,浴血奋战!” “方等到了援军,击溃要攻入南陲的叛军!”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微动。 对于奔狼营的事情,他们自然知道。甚至在心底里,也是佩服无比的。 退一万步讲,都是在南陲生活的人,一样饮着江水,喜欢吃各类丸子肉。换个什么中原上国,会不习惯。 毕竟南陲一衣带水,都算是很亲近的人。 472 下水远航 “两人一队,一者举盾,一者刺矛!” “射弓者!身莫歪,手莫颤,乃一鼓作气,崩弦而出!” 偌大的练兵场上,不时传来军参操练的声音。 “武程,如今的琅琊营,共有多少人。” “陈相,约有四万之数,若是再过半月,会增到五万。” 听着,陈九州微微一笑,对于这个数字,他还是很满意的。五万人数的琅琊营,加以训练之后,将成为一组灵活的机动营。 “武程,琅琊营本相就交给你了。” “陈相放心!敢不效命!”武程郑重拱手。 从一介文士,提拔成为一方大将,可见,陈九州对他寄予了多大厚望。 “武程,你便先操练吧,本相再去护国营那边一趟。” 说起来,因为乞活山叛乱的事情,他有许久,都未去一百多里外的护国营船坞了。 也不知李隆和陆通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 约在下午时分,一趟奔波之后,陈九州总算赶到了船坞。现如今,在陆通这等小能手的建议下,整个船坞,已然修建得有模有样。 刚走进去,陈九州便发现,李隆和陆通两个,正在认真地商量着什么。 “陈、陈相来了。” “陈相!” 李隆和陆通,纷纷转身作揖。 “无须多礼,本相只是来看开,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在入船坞的时候,陈九州便看见了,已经有一艘改造好的海船,至少比一般的江船,还要大上二三倍。 听说这艘船,还是陆通贡献出来的。 “陈相,我等刚在商量。” “商量什么。” “下水的事情。” “下水了?” 待陆通说了一遍,徐牧才明白了两人的商量。 眼前这艘海船,由于是改建,再加上同心协力,完成得算是比较快的。 按着陆通的意思,趁着这几日风浪平静,可下水远航一番,顺便收集附近海域的信息。 毕竟许多年过去了,陆通也不敢保证,这附近一带的海域,还和以前差不多。 但李隆是保守意见,想着海船太少,不如等再改建二三艘出来,算是有了护卫船,也能安全一些。 “陈相,你怎么看?” 陈九州沉思了一番,要想出海,做海上马车夫,第一轮的试水,终归是要的。 “这样吧,第一轮的下海,本相与你们同去。” “陈相要去?” 不仅是李隆,连着陆通也是一惊。 “不可么?莫非是怕本相晕船。” 早在上一世,陈九州便久住一座海滨小城,对于大海,并未有多畏惧,反而会多出一份亲切。 晕船之事,几乎是不可能。 “陈相,我等是怕……毕竟是第一次下水远航,恐出什么祸事。” “李隆,你个乌鸦嘴。”陈九州笑骂了句。 这一轮下水,他志在必得。 “你们且说说,这一趟的海船,能带多少人?”陈九州凝着声音开口。 “不到七百之数。”陆通脸色无奈。 “能去多少海里?” “如果没有补给的话,只能去一千海里。” 一千海里,加上折返的时间,一来一去,至少小半个月。若是有其他发现,譬如说荒岛之类的,说不定还要耽误一段时间。 贾和站在陈九州身边,还没等陈九州开口,便已经愁容满面。 “贾和,你便留在琅琊郡。本相不在,不论政事还是兵事,皆由你来做主。” “公主那边若问……陈相,我当如何?” “便说本相带兵,入山操练了。”陈九州早已经想好了借口。 都到了这个份上,贾和还能说什么。 作为过来人,陈九州更是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若是要称霸,或是逐鹿天下二十州,那么海上的共鸣,必不可少。 “老贾,放心吧,最多半个月,本相便会回来。” “陈相,一路小心。”贾和叹了口气,自知陈九州的性格,只要想做的事,便一定想办法成功。 何况开辟海路,也确是一个好法子。 “陈相,我挑选些精兵,与陈相同去。”李隆说着,就要往后走。 “李隆,你且留在护国营里,让陆通与本相同去便可。” 船坞里,终归要有人盯着。 何况,只是普通的远航,没必要太多人挤到一起。 李隆还想坚持,但瞧着陈九州的模样,只得苦笑着作罢。 “陆通,你看何时启程最好。” “陈相,明日最好。”陆通认真想了想,继而开口。 “如今,今夜便开始准备物资,明日一早,本相会赶过来,与你一同出海。” 有陆通这号人物在,陈九州并不担心迷路的事情,要知道,当初这陆通,可是名副其实的海上小霸王。 “陈相放心,今晚我必会画出航海图,这一趟出海,肯定不会出问题!”陆通拍着胸脯保证。 “好,本相自然相信你!” 陈九州听着,一时意气风发,他的眼光,早已经不局限在天下二十州,海面上的探索,相当于另一个能扩展的区域。 当然,还有天门山脉另一边。只不过,那边的事情,由于战事连连,陈七聪的进展,也并未多大。 眼下,只能循序渐进,先把航海的事情,预先办好。 473 乌鸦嘴陆通 离开之前,陈九州特意再询问了一片军报。当知道乞活山的门徒,已经逐渐平息,蓦的松了口气。 如今的南陲,只要何通的长风郡不出问题,便一切都是稳当的。再者,认真说起来的话,东楚现在和赵国,也算是重新步入了蜜月期。 至于渭水郡那边,守着山口,还有魏国相助,问题不会太大。 而且,在陈九州看来,做个海上马车夫,同样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老贾,南陲便先交给你了。” 整个东楚,若是说陈九州能真正放心的人,也只有面前的燕国之狐了。 “陈相放心,定然不负所托!” 陈九州点头,起身往外走,不多时,便带着左龙和高堂贯,往船坞的方向再度驶去。 …… 一切准备就绪,约在晌午时刻。 浩浩荡荡的七百余人,开始登船。迎风招展的东楚江龙旗,隐隐的,在阳光下衬托了几分萧杀。 来往的精锐楚士,也各自循了岗哨,开始严阵以待。 “升帆——” “船将有令,我等速速升帆!” 船将,即是一艘海船上的指挥大将,陈九州很聪明的,把这个位置让给了陆通。 左右是陆通这种吃海饭的,反而会更好。 “陈相,可得站稳。”陆通走近,小声提醒了句。 “陆通,你莫要担心,本相以前……也是个讨海的人。” 尤想起上一世,他还是个小销售的时候,时常要坐着渡船,去另一岸的海岛,推销生意。 “陈相果然无所不通。”陆通笑着,拍了一记马屁。 陈九州见怪不怪,如陆通这种讨生活的人,没点八面玲珑的本事,混不到这等位置。 “陈相,我观察过了,这几日都是西南风,刚巧,能顺风北上。” 往南而去,几乎都是楚地,并无太多能探索的地方,北上的话则不同,用陆通的话来说,至少在沿途之中,会有不少能补给的岛屿。 不过,陈九州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一次的出海,他看重的是远航的能力,再者,算是小小的考校陆通一番。 以后大军海航,若是陆通只是沽名钓誉之辈,定然要弃之不用了。 陆通似乎也明白了这层意思,并无半分生气,反而是更加配合,期望着这次的下水远航,能达到完美。 “陈相稍等,先祭一番海神。” 说话间,陆通已经唤来楚士,在念念有词之后,连着把三四头整理干净的牛羊,尽数跑入了海水里。 打起的水帘,让陈九州有些微微愕然。他原先还以为,像陆通这等刀口舔血的汉子,应当是不会在乎这些忌讳的。 “陆通,你且说一下,前些年的时候,你在海上的事情。”陈九州突然来了兴致。 旁边的左龙和高堂贯,也急忙凑近了头,洗耳恭听。 不管在哪个年代,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能勾起人的耳虫。 陆通原本还在嬉笑,待听见陈九州这一问,脸色蓦然认真起来。 “陈相,这事儿不好说。” “怎的不好说?我说陆兄,莫非海底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不同。看你先前祭拜海神,紧张兮兮的。”高堂贯和陆通相熟,此刻忍不住揶揄了一番。 陆通蓦的面色凝重,“贯兄,休得乱言啊。” “不敢欺瞒陈相,欺瞒列位。这海神,我是真的见过。” 这一下,轮到陈九州发懵了。 穿越而来,他早就发现了,这并非是什么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没有任何飞仙入魔的神话,任何的事情,都要遵循规律。 海神?这是个什么东西。 “陈相,我当年被海贼掳掠而去,在五年间,试图逃了两次。” “第一次,被海贼们抓了回来,一顿差点没把我打死。” “陆兄,第二次呢?”高堂贯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第二次……是我自个吓得跑了回去,庆幸没被海贼发现。” “自个吓回去了?” 陈九州听着,也面色一顿,能让陆通这种舔血汉子害怕的,只能是极可怕的事情。 “确是……我遇着了海神。”陆通艰难咽了口唾液。 不知觉间,连陈九州三人,也是面色一顿。 “陆通,真有这等东西?” “陈相,有的……我记得清楚,那夜是风雨夜,我趁着寨子里的人喝醉,取了一张小船,便想着逃回徐国。” “在半途中,便遇着了那海神。”陆通说着,脸色涌上一股不安,显得后怕无比。 “怎个模样的海神?” “风雨夜,看得不大清楚,隐约是如大蛇一般的巨龙,能呼风唤雨,龙尾一扫,便打起滔天巨浪。” “那会,要不是我跑得快,铁定要喂海了。” “如巨龙?” 陈九州侧过头,和高堂贯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脸色古怪。 都知道的。 当初在渭北郡,那白庆龙便是用一头老蛟,扮成了圣龙,蒙骗了几百万的门徒。 而且,陈九州很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龙类生物,更有可能,陆通所遇到的,不过是一头海蛟。 再者,风雨之夜,那海蛟凶戾的模样,极有可能让陆通以为,是这头海蛟在呼风唤雨,兴风作浪了。 “陈相……我当初便是北上,才遇着了那头海神。” 陆通话音一落,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陆兄,你莫要讲了的。”高堂贯急忙相劝。 “放心吧,海神出没,一般是大风起兮。” 呼呼呼。 似乎是为了应证陆通的话,此时,在海船的周围,蓦然吹起了惊天大风,让三面船帆,鼓得要撑破一样。 “陆兄……莫讲了。”高堂贯脸色已经发沉。 陈九州也抽着嘴巴,这陆通有点……乌鸦嘴。 “列位放心,海神出没,不仅要大风起兮,也需要阴雨天的。” 轰隆隆—— 陆通的话刚落,天空之上诡异地涌来了乌云,密密麻麻遮住了头顶。 “陈相,将要暴雨!” “陈相,暴雨要来了!”几个小统领,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大声呼喊。 在场的人,都愕然地看向陆通。 “陆兄,莫、莫要再开口。” 陆通惊得捂住自己嘴巴。 在旁的陈九州,艰难咽了口唾液。 好家伙,这才刚出海呢。 说好的几日晴朗,是怎么回事。 474 遇海神 “收、收帆!”陆通惊声开口。 虽然说天有不测风云,但自己好歹是吃了十几年海饭的人,这一会看走了眼,算怎么回事。 “陈相,乃是我看走了眼,请陈相责罚!”陆通颓丧地跪在甲板上。 “且起来。” 实际上,陈九州并未多有怪罪,望天这等本事,自古有之,但并非是百分百成功,别说陆通,许多航海大家,也曾在这种事情上,折戟沉沙。 “陈相,如今只能收帆,等待暴风雨过去。” “离着船坞,已经有多远了。” “约有上百海里。” 上百海里,若是顺风的话,不消一个时辰便能赶回,但现在又是逆风又是暴风雨,如何能回去。 陈九州皱了皱眉,这一波要是处理不好,船毁人亡也是正常的事情。该死的,这明明是第一次远航,便遇到了不出常理的祸事。 “稳住!列位稳住!” 身为船将,陆通迅速做出了反应,这等的暴风雨之下,若是一个处理不好,真要大祸临头。 “将重物均匀散开,用麻绳缚住!” “暴风雨一起,我等便循着摇船的情况,加重船身!” “所有人等,绑上麻绳,抵住暴风雨!” 陆通的声音,在接连的发声之后,第一波的急雨,伴随着萧杀的海风,疯狂扑打而下。 亦有浪头高高打起来,宛如千军万马,齐齐冲杀一般。 这一份光景,可比楚江上的巨浪,要可怕得多。 “陈相,请入船舱。” 陈九州犹豫了下,带着左龙和高堂贯,步入船舱。 “陈相,请系上腰舟!” 腰舟,相当于后世的救生圈,大多用空葫芦制成,模样有些丑。顶多是在外面,裹了一层防水的幔布。 怕左龙和高堂贯着急,陈九州并没有矫情,很快系上了腰舟。现在,他只能期望,这一轮的暴风雨能早些过去,让远航重新恢复。 “船身在摇了。” 即便在船舱里,陈九州依然感觉,这海船晃摇得厉害,若非是有上一世的经验,估计要被摇散架了。 “外头如何?”陈九州终归不放心。 待左龙出去看了几眼,凝着脸色走回。 “陈相放心,陆兄在指挥着,眼下问题不大。” 陈九州松了口气,出师不利,他总觉得暗喻了什么一般。 船舱里还有一队亲卫,担心陈九州出事情,此刻,都跟着护在周围。约有几十个人,都缚了麻绳,紧张的抱着附近的木梁。 还好,只是摇晃得厉害一些,问题不算太大。只要不翻船,那什么都好说。 踏踏踏。 在一阵脚步声之后,陆通匆匆探身入了船舱,浑身上下,尽是一片湿漉漉。 “陈相,没事情吧?” “并无。陆通,外头怎么样了?” “陈相放心,再过半个时辰,这暴风雨便能过去!” 在场的人,不仅是陈九州和左龙高堂贯,连着那几十个亲卫,都难得笑了一声。 只是,陆通的下一句话,差点没把大家气死。 “陈相……这等的暴雨天,海神不要出来才好——” “陆兄,你住口啊!”高堂贯紧张地打断。 陈九州也抬起头,满脸的古怪,他已经越来越确信,这陆通……根本就是个乌鸦嘴了。 “我便开句玩笑,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陆通笑着吐出一句,准备要转身,去甲板再看情况。 却不料,便在这时候—— 忽近忽远的,蓦然响起了一声隐隐约约的长吟。 陆通顿在原地。 陈九州和诸多人,也面色一怔,顿在了原地。 这等的长吟,陈九州自然听过,先前在虞人部落附近,那头潭子里的白蛟,便是这样长吟的。 陆通抽着脸,冷不丁扇了自个两记耳光。 “陈、陈相,似是海神来了的。那声音,我当不会记错。” 陈九州咬着牙,瞪了陆通一眼,乌鸦嘴实锤了。这等暴风雨,加上一头海蛟,这何止是出师不利,是出师全军覆没。 “陆通,有无办法!” “海神一来,只能逃……但这等的情况,都收帆了,便只能划桨,离远一些。” 这么大的海船,再加上逆风,划桨的作用并不大。 “去甲板看看。”陈九州凝住脸色,冷声开口。 船舱里,几十个亲卫,皆是脸色戚戚然。让他们杀敌冲锋,绝对是没有问题,但现在要面对的,可是一头海神,一头“巨龙”啊! “我等乃是楚士!”陈九州沉沉开口。 “先前虎侯渭水郡,屠杀圣龙的事情,列位应当也听说了!” “我东楚虎士无所匹敌!遇神杀神,遇佛斩佛!若遇到什么劳什子的海神,也请列位随本相一道,一同斩了!” 在场的几十个亲卫,在陈九州的激励之下,蓦然昂起了坚毅的脸庞。 在旁的陆通,原本是满脸惊怕,此时,一双眼睛,也变得目光灼灼起来。 475 杀蛟 海船还在剧烈摇晃。那一声声的长吟,更似索命的地狱之声,不断刺痛人的耳朵。 陈九州抽出破梁剑,从船舱探出了身子。 果不其然,不出他的所料,此时在海里兴风作浪的,确是一头海蛟。 和先前见过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在汹涌海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威风。 估摸着是闹惯了,比起虞人部落的那一头,明显要凶戾几分。 “真、真是龙啊!”陆通颤声开口,好不容易蓄起的战意,一下子就无了。 不仅是陆通,甲板上许多缚着麻绳的楚士,同样是神色戚戚。在以前,他们哪里见过这等的怪物。 “取弓来!” 陈九州沉了口气,要激起楚人的士气,这第一击,当由他这位陈相牵头。 左龙原本要摘下金弓,想想又不对,急忙换来一张普通的铁弓,递到陈九州手里。 “陈相,可会射弓?” “会一些。”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指望着能射死海蛟。 所求的,无非是鼓舞起楚人的士气。 待搭弓捻箭,陈九州学着左龙的模样,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旁的许多楚士,包括陆通在内,皆是一脸吃惊。按着他们的思维,这头海神乃是神物,如何能得罪。 “陈相,不若再祭祀一番,船上还有些活牛羊。”陆通咽了口唾液,凝声开口。 “不过一头老蛟,要本相祭祀,它受得起吗!” “我东楚一灭南梁,二灭徐国,这昭昭的无双兵威,谁能相挡!” 咻。 一只铁箭矢,穿透了风雨,直直往海蛟射去。终归是力道不够,未到海蛟身前,便已经失力落海。 “再取一箭。” 陈九州呼了口气,抬起了铁弓,继续瞄着海蛟。 这番动作,让周围的楚士,都尽是眼色拜服。 咻! 又是第二支铁箭,朝着海蛟射去。这一轮,陈九州几乎拉满了弦。 铁箭终于呼啸着破了风雨,在阴暗的天气中,带出了一道雾线,扎入了海蛟的长身。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却惹得那头海蛟,愤怒无比的昂着头,再度发出嘶吼的怒叫。 “若它是神!又怎会被破了身子!此乃一长虫尔!”陈九州振臂发声。 “好!”左龙第一个欢呼。和陈九州一样,他对于这类鬼怪神力,也诸多不相信。 许多楚士呆了片刻,一时间,也鼓起了满满战意。 陈九州说的并没有错,若真是神物,如何能铁箭矢扎穿。 “举弓!” 一个个楚人军参,才如梦方醒,抹了把雨水之后,怒声高呼。 “陈相有云,此乃一长虫尔!” “若让此长虫靠近,我等大危!” “速速抬弓!” 许多楚士怒吼连连,顾不得面前的暴风雨,纷纷抬起了手里的弓弩。 “射!” 一瞬间,即便有风雨阻挡,但楚士的弓弩,依然破开风雨,朝着那头远远游来的海蛟,冷冷抛落。 昂—— 数百支的箭矢,终于让那头海蛟吃痛,仅隔了片刻,便顿住了长身,在暴风雨之中,发出了痛苦且尖锐的嘶叫之声。 “准备!” 一击即中,让七百余的楚士,尽皆神色狂喜。更加笃定了,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神物,如他们的陈相所言,不过一长虫尔。 第二轮的飞矢,如约而至,还没叫够的海蛟,再次被箭雨打到,在风雨之中,浑身上下,尽是密密麻麻扎着的箭矢。 甚至有的部位,已然有深绿色的蛟血,渗了出来。 但在不久之后,那头海蛟双目变得怒红,也顾不得抛射下来的箭矢,反而摆转了蛟尾,朝着海船蜿蜒扑来。 “陆通,能否让船身平衡?” 在一旁,目瞪口呆是陆通,听见陈九州的话后,迅速回过了身。 “陈相放心,应当无问题。” 陈九州微微点头,冷冷看向暴风雨之中,肆虐的海蛟,一度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取长枪!” 海蛟的目的,无疑是把船撞翻。只要船一翻,他们这帮人,大概率会死在海水里。 毕竟如今的光景,还有一份恐怖的暴风雨在。 “陈相有令,我等速速取长枪!” “呼!” 诸多护国营的楚士,立在沿着船栏,列成了一大排,各自的手上,都紧紧持着一柄长铁枪。 海蛟要撞船,那便只能靠近。 而海蛟靠近,却是他们的机会。 海蛟每近几分,暴风雨便越发急促,让人只觉得恍惚之间,仿佛世界末日了一般。 “举枪!” “呼!” 护国营,皆是百战沙场的老兵,在稳住了士气之后,已经无了先前对海神的顾忌,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萧杀。 “刺——”军参重重挥下手臂。 “刺!” “刺!!” 上百支铁枪,怒吼着往海水里刺去,将那头游过来的海蛟,扎了上百个窟窿。 随着刺枪的动作,整艘海船也变得越发摇晃。幸好陆通早有准备,带着人加重船体,才平衡了起来。 “再刺!” 被刺中的海蛟,并没有马上游走,凶戾的性子,估摸着还想把船撞翻。 呲呲呲! 又是一轮的铁枪刺出,深深扎入海蛟的长身里。 “取铁索,捆住长虫。”陈九州凝声低喝。 理由很简单,这会杀不死这海蛟,被它逃走了,以后定然会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场格杀了事。 在陈九州命令之后,诸多的楚士,纷纷取来了铁索,朝着海里的老蛟套去。 才一会,海蛟的身上,便都是铁索厮磨的铮铮响动。 476 中途站 “陈相,套住长虫了!”有东楚军参,惊喜回报。 “那便痛杀一番。”陈九州凝声开口。 套住之后,那头海蛟分明是逃不脱了,只得拼命摆着长身,不断挣扎,试图挣脱面前的厄运。 奈何铁索太多,即便挣脱了三两道,还有密密麻麻的一大圈,套在身上。 昂—— 一声又一声的长嘶,随着铁枪的捅刺,不断应声而起。 “陆通,稳住船身!” “陈相放心。”在后的陆通,此刻一脸的凝重,活了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兵威。 他突然有些庆幸,当初选择加入了东楚阵营。 若是和这样的人作对……陆通不敢再想,急忙缩了缩脖子,微微后怕。 “杀!” 刺下的铁枪,只要陈九州没开口,便不会停顿动作。一轮又一轮之后,那头不可一世的海蛟,终于翻过了雪白的肚皮,仰躺在海水之中。 “陈相,我入海查看一番。”两个楚士惊喜开口,贴近了船身外。 “不可,速回!” 可惜,陈九州的声音刚发出,便已经晚了。那头翻过肚皮的海蛟,明显是在装死,待两个楚士近了一些,便立即摆起了蛟首,将两个楚士悬入口里,几下咬死,吞咽近了蛟腹。 陈九州看得睚眦欲裂。 “不得停手,继续捅刺!” “吼!” 一轮又一轮的捅刺,在暴风雨的呼号中,不断狠狠往下。不知过了多久,待深绿色的蛟血,铺满了附近的海域,陈九州才皱起眉头,稍稍松了口气。 “贯兄,刺它的眼。” 高堂贯轻功卓绝,听到陈九州的命令,几步便掠了出去,一剑刺入海蛟的眼睛里。 许久,海蛟都无动作。 “陈相,应当是死了。” 高堂贯的声音刚落,整个甲板上,都顾不得暴风雨还未过去,都纷纷欢呼起来。 连着陆通,也惊喜地抹了两把雨水。 “来人,将这头长虫吊起来,曝晒三日!” 陈九州没有客气,这一趟出海,东楚是要展神威的,海蛟好死不死的,敢来相挡,那只能杀死了。 不多时,数百人的楚士,顺着铁索,齐齐用力,花了至少三四个时辰,才把这头十几米长的海蛟,高高悬在了船桅上。 “陈相,暴风雨也即将过去了。”陆通走近,又带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厮杀了大半夜,总算把出师不利的局面,一度扳平了。 “分人值夜,轮流休息。”陈九州揉着微微发胀的脑袋,淡淡开口。 船桅上的死蛟,在阴暗的天色之中,变得越发死气沉沉。 …… 暴风雨后,重新迎来了和曦的阳光。 安全起见,海船并未开出多远,昨夜杀蛟的狼藉,还隐隐留在附近。 深绿色的蛟血,腥臭味道依然弥漫。 陈九州揉了揉眼睛,走出船舱,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头被悬在船桅上的死蛟。 高堂贯正站在不远处,用匕首割了小块蛟肉,放入嘴里浅尝,却很快又脸色发绿,一口把蛟肉吐了出来。 陈九州有点无语……不用想都知道,能成蛟的,说不得是多少年的老蛇了,这肉质都柴成木渣滓了,如何能吃。 留下这头死蛟,一来可以震慑,二来的话,陈九州想试一件事情。 “贯兄,寻些人,把这头老蛟的鳞片,都剐下来。” “剐鳞片?”高堂贯怔了怔,但很快,又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这老蛟可不知活了多久,身上的鳞片,在昨夜的境况来看,也有不错的防御作用。要知道,数百的楚士,至少捅了一个时辰,才堪堪把它杀死。 “陈相放心!”对于蛟肉的怨念,高堂贯下手极重,不多时,便剐下了两三片沾血的蛟鳞。 陈九州走前几步,拾了一片,发现足足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乍看之下,便觉不凡。 不过,具体的效果,还是要等到制成了袍甲,才能另说。 “陆通,现在到了何处。”放下蛟鳞的事情,陈九州往船头走去。 正在观察风向的陆通,听着陈九州的话,匆忙回答。 “陈相,已经离着海岸,约有二百百里了,今天若是顺风,便能到达先前的海贼水寨。” “有无海贼?” 陆通莞尔一笑,“陈相放心,并无海贼。当年我金盆洗手,把人都遣散了,都得了一笔银子,哪里还会做刀口舔血的营生。” “我先前便和无双侯商量过,打算用那处水寨的小海岛,日后作为东楚的中途站。到时候,修葺一番,再派些人上去守哨,应当是件不错的事情。” 两百里的海外,能有一座中途站,何止是不错,简直是非常完美。到时候,不仅能作为补给站,更能充当前哨瞭望。 陈九州已经动了念头,若是这水寨海岛,真如陆通所言,那多拨一笔修葺款子,又有何妨。 477 蜀地三州 南陲四面,统称蜀地三州。这三州之地,山地近乎占了一大半。虽然土地贫瘠,但山峦险峻,和南陲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只需要把守住入蜀地的关隘,便能高枕无忧。 先前,白庆龙想入南陲,但被楚人挡了,才转西面而去,继而攻城掠地。但并非是说,蜀地三州不如南陲,只不过和东楚的私怨颇重,白庆龙才想着先伐楚罢了。 “东楚那边有无消息?” “陛下,并无。”徐龙走近,语气满是发沉。 “陈九州呢?” “似是还在琅琊附近。” 听完,白庆龙舒出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陈九州会驰援蜀地,现在看来,东楚的兵力,估摸着也是捉襟见肘了。 “陛下,蜀地四国,除了陵国之外,已经尽数被我乞活山剿灭!”徐龙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笑容。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白庆龙说,只要登基为帝,便会封他为大将,继而再伐楚。 徐龙都有些等不及了。 “即便是陵国,也只剩最后的几座大城,只要面前的蜀关一破,灭了陵国,那么蜀地三州,尽数落入我乞活山的手里。” 这一轮西去,打了好几场仗,不仅人数没少,反而是有投靠的门徒赶来,越聚越多。 到了现在,可有了差不多五百万的人数。 假以时日,操练之后,再有了制式武器,这五百万的人马,若是成了强军,再配合其他的曲帅,说不定统一天下,还真不是梦。 “做得好。”听完徐龙的话,白庆龙舒服地呼出一口气。他有些庆幸,要是当初在渭水郡,跟陈九州死刚的话,说不定都要全军覆没了。 该死,这天下这么多的国家,为何偏偏是东楚,变得那么厉害。 “陛下,进攻吧!” 白庆龙露出淡淡笑容,“徐龙,你再去劝一遍,若是还不投降,便立即开始进攻。这些陵国人,已经退无可退了。真以为,能像陈九州那般,能反败为胜?” “这天下,可只有一个陈九州啊!” 徐龙狞笑一声,骑了马奔袭出去,不多久,便又略带狼狈的跑了回来。 “陛下,还是不愿意投降!我等进攻吧!” 白庆龙微微恼怒,从马扎上起了身。 在他的身前,数不清的人影攒动,浩浩荡荡的一大片,皆是开口欢呼。 “我等!恭迎天母!降下新世!” “进攻陵国!” “吼!” 数百万的门徒,随着白庆龙的动作,开始疯狂跑动起来,即便拿着各式的武器,却尽皆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攻破城关!” “我等,要在蜀地三州,建立大齐国!” …… 海船上,陈九州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陈相,莫非是染了风寒?” “无事。”陈九州回了声,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只可惜,现在在海面上,没有任何的消息来源。 “陆通,离着水寨,还有多远?” “陈相,已经快到了。” 陈九州点点头,举目往前看去,发现果然如陆通所言,在前方不远的海面,多了一方凸起的海岛。 隐隐的,还有一个破烂不堪的水寨,不知多少年没住人了,海鸟的粪便堆满了屋檐,四面木墙,塌了个七七八八。 “陈相,这处海岛虽然不错,但不识海路的话,还是很难寻的。”陆通急忙解释了句。 待海船慢慢靠近,陈九州点了两队楚士,便预先登了岛。 有不知名的海兽,在听到脚步声后,仓皇的“扑通”一声,钻入了海水里。 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小蟹,被陆通带人拾了起来,权当多了一顿美食。 陈九州立在水寨的最高处,目光四顾。发现这所谓的海岛,实则并不大,细算的话,大概是1/4的足球场。 当然,由于地势高峭,用来做中途站,还是挺不错的。 “陆通,顺着海岛往前,当是何处?” “顺着海岛往前,我也只去过二三次,最远的一回,去了上千海里,见着了一帮子赤着身子的人,还未打招呼,便用弓箭射了过来。” “怎样的人?” “身体不高,武器的话,大多也只是木式。那会人数少,怕吃了亏,只能带着人回返了。” 陈九州微微叹息。 不过,心底里也涌起了些许安慰。如他所想,这个世界之上,不仅是偌大的天下二十州,顺着海路,或许还有许多避世的小国度。 当然,征服海路的神话,眼下只靠着他们这艘海船,太过于危险,是不可能实现了。 只有等到船坞能造出大船之时,才算堪堪有机会。 “陆通,岛上当有淡水吧?” “有一处地水,虽然还有些咸腥,但已经很不错了。”陆通认真想了想,继而开口。 陈九州点点头,这处水寨小岛,确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海上马车夫的念想,也总算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478 发现银矿 离开海贼水寨,沿着前方的海路,又多去了几日,待遇到一片海雾区域,陈九州才彻底死了心,让陆通原路返航。 “陈相,这片海雾古怪得很,我去了二次,每一次,都要横渡十余天,才驶得出去。” “出去不远,便碰到你说的那些怪人了。” “正是。若是想渡的话,至少还要好一番准备。” 陈九州沉沉点头。 陆通并没有说错,贸贸然入海雾,再加上补给问题,很容易死在里头。要知道,陆通以前去的时候,可都是在那处海贼水寨补给的,现如今,那处水寨,已经是完全荒芜了。 “返航吧。” 风和日丽之下,海船很快回返,那条吊在船桅上的海蛟尸体,居然显得有些神采奕奕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活了一般。” “都剐了鳞片了。” 陈九州面色一顿,突然往前多走了几步,伸出手,看着面前的蛟尸。 “陈相,怎的?” “左龙,取火。” 左龙怔了怔,虽然不知道陈九州要做什么,但很快,还是取来了一支火把。 陈九州沉了一口气,拿住火把,选了一小片的蛟尸之后,开始用火慢慢地灼烤起来。 “陈相,这是要吃蛟肉吗?不大好吃。”高堂贯想要劝阻。他先前处于好奇,便尝了一小块,差点没反胃呕死。 “噤声。”陈九州低喝一句,目光却一下子变得灼然起来。 刚才在阳光之下,他见着去了鳞的蛟尸,居然有此姿态,一时便想到了某种可能。 拿着火把,不知烧了多久,连着面前的蛟尸,都发出了腥臭的肉香气。 “陈相,这、这是甚?” 陈九州还是没有答话,睁大了眼睛,看着蛟尸上,一枚又一枚,如同沙子般的银水,慢慢滚成零零散散的一小堆。 “陈相,这是银子!”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陆通,一下子惊喜开口。 “取个瓷盘。” 左龙匆匆忙忙往后跑,不多时,便拿来了一个瓷盘。 陈九州呼了口气,小心地把七八粒小银珠子,拨入了盘子中,没滚入一粒,便发出清脆的“噔”声。 “陈相,确、确是银子。”在旁的陆通,抓起了一小粒,分辨了好一会,才笃定开口。 “但这海蛟,身上怎的会带银子,它又不似个人,莫非还要上岸购物不成。” “贯兄,你笨啊!”陆通喜出望外,“陈相是想告诉我等,先前这头海、这头蛟出现的地方,极有可能,是有银矿的!” “银矿!”这一下,连高堂贯也不淡定了。 真发现银矿的话,对于东楚而言,可是极大的一笔财富。 陈九州的脸色,一时也无比惊喜,倘若真是银矿,便能充盈国库。 只有国库充盈了,在募兵和政事上,东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件事情,莫要乱传。”陈九州压下声音,虽然说还未考究,但在陈九州看来,几乎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可不希望,被赵国截了胡。在东楚境内又如何,两百万兵威的赵国,足够给你压力了。 当然,若是个小银矿,说出去又何妨,但若是个大矿,这事情就不简单了。 “陈相放心,我等自然不会说。” 在旁的陆通等人,都纷纷拍胸脯保证。 “本相,自然是信得过你们。陆通,先把船驶回海蛟出没的地方,然后想办法入海,好好查探一番。” 在陈九州的命令之下,二三日内,海船重新返回了先前老蛟出没的海域。 “陈相,我入海看看。”陆通自告奋勇。 在这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潜水设备,所倚靠的,只有一份体魄和勇气。 若换成是其他人,陈九州真不放心,不过陆通的话,陈九州多少是看好的。 在海上吃了十几年刀口饭的人,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不多时,陆通赤了上身,“扑通”一声便跳入了海里。 陈九州一行人,都紧张地站在船头,等着陆通带上来的消息。 约莫有小半柱香的时间,陆通才从海面上冒出了头。 “陈相,这里没有。” 海蛟出没,是在附近一带的海域,认真来说,至少有几十海里的范围,再加上海的深度,何其难寻。 海面上,陆通深吸了一口气,便扎了头,重新往海水里潜去。 再探出头,依然是一副摆手的模样。 “陆通,先上来休息。” 生怕陆通太累,陈九州急忙喊了句,毕竟寻找银矿这等事情,当真是不容易。 哪料,陆通在摆了摆手后,又继续一个猛子扎入了海水里。 来回数十次,才拖着乏累的身体,慢慢爬上了船。 “陈相,附近海水较缓的地方,我都寻过了。剩下的,便是那些有些汹涌的海域了。” “陆通,先留个记号。” 陈九州突然有些不甘,若放在后世,这银矿指不定马上要被开采了。 但眼下,在这等的时代,并无任何的下潜工具,哪怕找到了银矿,都不知要如何开采。 终归到底,他还需要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 “留下标志之后,便返回船坞,本相想了法子,再来取宝!”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下水出海,总算是有了点收获。 479 大势变化 辗转半月。 海上的颠沛总算结束。 回到船坞之时,陈九州的眉头,依然紧紧锁住。海底里的银矿,无疑是天赠于东楚,他势在必得。 “陈相!”船坞里,看到陈九州回来的李隆,一时无比惊喜,几步便赶了过来。 “李隆,造船的事情,如何了?” “陈相放心,眼前进展很顺利。不过,军师来问了几次,问陈相多久回来。” “军师来了?” 陈九州有些疑惑,离开之时,他早就对贾和说过了,这一趟大约是半月时间,现如今,多了一遭银矿的事情,但也只耽误了多两天。 按着贾和的脾气,莫非是有了什么祸事不成。 “陆通,你留在船坞,继续配合威武侯,二人协商海上之事。那件蛟鳞袍甲,若是寻到好的匠人,也可一并做出来。” “陈相放心,我等都记住了。” 陈九州点点头,顾不得歇息,让左龙取了马车,带着人匆匆往琅琊郡而去。 …… 琅琊郡,贾和正凝着脸色,看着手里的卷宗。冷不丁听到陈九州回来的消息,喜得急忙停下动作,连着起了身,便往外跑去。 “陈相!陈相一路平安,我便放心了。” “老贾,莫说这些客套。听李隆说,你去了两轮船坞,莫非是南陲又发生了祸事?” “确是有事情。”贾和凝住声音,“蜀地三州,已经尽数被白庆龙拿下了。” “如今,白庆龙堆兵在上庸郡一带,似是在防范我东楚,又似是在集兵,准备伐楚。” “多少人马?” “百万。”贾和面色更沉,“这百万的人马,在白庆龙灭了蜀地三国之后,已经有了制式装备,再加上初步的操练,已经不容小觑。” 贾和的意思,是说这乞活山的百万人马,已经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不得不防。 “林堂呢?” “林堂已经回了南江四郡,在加紧募兵。如今乞活山原本的九郡之地,只有异人侯的五万大军在防守。当然,魏国那边,也分出了五万兵力,与我东楚暗中联防。” 听着,陈九州陷入沉思。 并非是贾和小题大做,按着白庆龙睚眦必报的性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蜀地三州后,是真的很有可能,复而伐楚。 揉了揉脑袋,陈九州不免觉得微微烦躁。好不容易打下了南陲四州,现在倒好,狗屁倒灶的事情,仿佛越来越多,没个休止。 “贾和,与上庸郡相对的,是襄阳郡吧?” “陈相,正是。襄阳虽然是大郡,奈何是四战之地,若是陷入包围,被敌人断了援军,很容易成为孤城,不易防守。” “襄阳郡往后呢?” “是林阳郡,倒是个一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只需要防住一处水路,以及西面来的隘口,便可高枕无忧。” “贾和,这样吧,你通告异人侯,让她弃守襄阳,带着人口退守林阳郡。” “退、退守?”轮到贾和发懵,“陈相,这只是猜测,白庆龙那边,也并未发军。” “终归要打来的,时间长短罢了。襄阳郡一处绝地,白庆龙若是喜欢,便留给他。” “若如此……乞活山可有了一个通向南陲的桥头堡。” “错了,襄阳是绞肉机,以后白庆龙会有得哭。” “绞肉机?陈相,这是个甚的东西?” 陈九州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策略游戏的术语。 “贾和,你便按着本相的意思去做。弃守襄阳之后,白庆龙要想伐楚,只能走水路。但他若是想守城,这四州之地的襄阳,又岂是那么容易守的。” “他以为,本相送了一份大礼给他,殊不知,确是一块烫手山芋。当断则断,襄阳不过一座孤城,弃了又有何可惜。” 贾和似乎是听明白了,嘴巴嗡动了好几下,最终没有再劝,点了点头。 “其他的地方,乞活门的事情,都如何了?” “看模样,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但奇怪的是,听说赵国那边,离着北燕不远,又闹了一波反贼,至少有四十万的人数。” “四十万的反贼?” 见过大场面,这个数字……似乎不算太多。按着赵国的国力,应当很容易就剿灭了。 “屠了北燕边境的两个郡,气得慕容盛要起兵入赵,亲自剿杀反贼,但还好,司马默还不傻,拦住了北燕。” “那四十万叛贼呢?” “一路往南打,打了好几个赵国的郡县,尽是屠城。赵国已经在调兵,准备扑杀了。” “这有点不对。” 不知为何,陈九州总感觉,这四十万的反贼,好像挺能打的一般,不仅惹了北燕,还敢往南一路打。 “西陇的那位少帝,已经夺了凉地三州了。以战养战,这不到两个月,便收拢降军,说服异族,到现在,快有了六七十万的大军。” 六七十万,假以时日,绝对能有百万的兵甲。加上凉地向来盛产烈马,说不得,这西陇真要变成大国,不逊于北燕和赵国的那种。 “还有,司承前些日子来信,想吞并临近的弘农国,我以陈相的名义,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做得好。”陈九州松了口气。 司承终归是年轻了些,一直想着恢复魏国的巅峰。但眼下,明显是机会未到。 乞活门的事情之后,必然会迎来一番清算,这时候魏国做出头鸟,不用想,下场会很惨。 说不定,还要有第二次的联军伐魏。 480 各方大鱼 离着乞活山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二月。这一轮的风波之中,至少有十余个小国,被人灭掉。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比方说西北面的凉地,由于西陇的崛起,已然是一统了。那位高深莫测的少帝,已经派遣使者上洛,去了许昌,拜赵国为宗主。 这一幕,和东楚何曾相似。 如今的天下二十州,东楚占四州,赵国占五州,北燕占四州多,而西陇也占三州,白庆龙占三州,魏国折占大半州。 余下的皆是小国,已经不足为虑,只考虑灭国的时间罢了。 曾经的中原九国,辉煌已然过去。 陈九州坐在案台前,冷静地看着面前摊开的地图,一时陷入了沉思。 这一波乞活山的祸事,带来的恶性循环,远不止如此,估摸着在后面,将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了。 “贾和,赵国境内的四十万叛贼,还没剿完么?” “并无,那几十万的叛贼狡猾得很,知道赵国调兵来扑,便马上转移了路线,隐入了深山。” “入了深山,司马默便不敢攻了?” “去了一轮,被耗死了近一万人。” 陈九州微微一愣,远没有想到,这帮子的叛贼,还有这等的好本事。 “北燕去交涉了几次,想着联军清剿,都被司马默拒绝了。” “司马默此人,极好面子,正常不过。” 若是司马默果断一些,早就称霸中原,坐大一方了。当然,现在也算是坐大,只是大势已定,成了四面包围之势。 若是赵国露出个什么破绽,很有可能,会被群起围攻吧。 揉了揉额头,陈九州放下了地图。 “贾和,徐国境内的政事,现在如何了。” 南陲眼下最紧要的,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 “按着陈相的布置,并无太大问题,贫水的地方,凿的河道,也准备要通了。至于荒漠那边,种植的林子,也开始慢慢生长。” “但近些时候,由于东楚一直在打仗,国库已然有些空缺了。” 这个问题,陈九州已经早意料到了。但为了东楚求存,这一仗接着一仗,他不得不打。 奈何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再加上调用的民夫,耗费的物资,还要给赵国送岁贡。 虽然说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这么下去,迟早要坐吃山空。 徐国还好,灭国之时,尚且有一笔不菲的库银。但南梁那边,不见得多富,再加上一直募兵,早就用光了。 “陈相放心,只等一轮税收,我东楚国库,必然无忧。” 这句倒是实话,如今的东楚,可有四州之地,已经不是当年的半州小国。 “贾和,政事的卷宗,你多留意一些。” “陈相放心。”贾和点点头,欲言又止,“陈相,这徐国境内,还有不少名门世家——” 陈九州怔了怔,抬起头来,不久之后,便和贾和相觑而笑。 去年贾和刚来,同样是为了充盈国库,所以,出了个颇有意味的主意,让鲁长风那些老贼,一个个甘心交了罚银。 “哪个最刺头?” “应当是卢家。卢家先前,不仅是徐国的四世三公,而且,也曾嫁过两任皇后,入了皇宫。这会儿,听说已经开始联络赵国的达官贵人,想北迁入赵。” “外戚?四世三公?” “陈相,卢家手段可不少,我怀疑先前武程募兵不顺,便是卢家在使绊子。奈何黑衣组情报不足,一时无法定罪。” “另外,乞活门刚起事的时候,这个卢家,似乎也有暗中相助的,送来不少武器袍甲。” “老刺头了,真是找死。”陈九州一时皱眉。 早在东楚之时,他便憎恨的,便是这些名门世家,一个个贪得无厌,把整个东楚搞得乌烟瘴气。 南梁那边还好,先前就打了一轮。但徐国这里,由于刚灭国,陈九州上两个月,都是怀柔安抚为主。 故而才让不少世家以为,陈九州并无任何手段,不敢得罪世家。 “贾和,就这个刺头了。”陈九州沉沉起了身子,“本相向来是不喜欢这些人的,无甚的本事,不过是靠着家族庇荫,才能做个富贵人。” “我东楚的富贵,皆是靠着军功,一步一步挣来的!” …… 琅琊卢家。 近两个月的时间,家主卢丰,至少私募了五千死士,豢养在各处的生意行当里。 他不得不紧张,单单国戚的身份,都够卢家喝一壶了。 “家主!”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约带着二三十的死士,从外面急急走入。 “怎样?赵国那边,怎样了?” “赵国离阳王,要我等敬献五成的家产,才肯帮忙。” “五成!他好大的口气!”卢丰气得暴怒。 “他说这件事情,势必会得罪东楚陈相,若不给,便让我等自行想办法。” “那便想办法啊!赵国其他的达官贵人,帮不得吗!” “离阳王不开口……没人敢帮。” 卢丰咬着牙,“北燕呢?” “家主,北燕的那个国君,同样不喜欢世家大户的。” 卢丰脸色一顿,变得越发紧张。 如今的天下大势,这相近的三个大国,似乎留不得,也去不得。 “家主,我等先前,不是资助过乞活门吗?若不然,便去蜀地!” “不得胡说!去那作甚!去那被人抢吗!蜀地那帮子,再怎么说,也是乱党贼子!”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卢丰瘫倒在老藤椅上,再度陷入苦思之中。 481 卢家反抗 清晨,琅琊郡还未来得及褪去夜色的铅华,便被晨曦的阳光,紧紧裹在雾霾之中。 站在皇宫外,陈九州亲自点了五千人马,跟着他往城外而去。 “贾和,罪状都列好了?” 虽然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凭着卢家做的那些事情,足够心虚了。 “陈相放心,按着陈相的意思,都列好了的。不过,这一轮去卢家,是否要斩草除根?” “还不知。”陈九州认真摇头。 他总不能一直待在琅琊,等武程的琅琊营建制之后,他终归要回楚都那边。 在他走后,为免有人鸡飞狗跳的,总该杀鸡儆猴一轮。无疑,屡屡作奸犯科的卢家,是眼下最好的人选。 “陈相,听说卢家组建私军死士,差不多有五千人。不管如何,还是小心为上。” “真是找死了。”陈九州冷笑。 虽然早知道这个消息,但听贾和说起,心底还是很生气。一个小小的世家大户,安然敢偷偷组建私军。 这不同于宣告天下,我不服东楚? “马伦。”陈九州凝声回头。 一个系着袍甲的统领,立即躬身走出。武程在募兵之时,这马伦便是徐国御林军小统领,被募入军队后,陈九州也不计过往,直接升职为营房统领,差点没让马伦哭着磕几个响头。 “马伦,你久在琅琊,这徐国以往,可有私兵制?” “回陈相,并没有。徐、徐帝在位之时,也是不允许募私兵的,如卢家这样的大户,最多只能留三百护院。” “那便是了。马伦,告诉本相,卢家这般,可是谋反之罪?” 马伦沉默了下,声音蓦然加大。 “陈相,确是谋反。” “大声些。” “卢家,确是谋反!” 跟随出征的五千士卒,在其中,有不少在琅琊募的新军,陈九州要让这些人知道,这一轮去卢家,并非是无中生有,卢家招募私兵死士,确是翻了大忌。 “陈相,卢家宗族,似是知道不妙,早早搬出了琅琊城外,现如今,在不到五十里的一处镇子里。” “马伦,全速行军!”陈九州凝着眼色。 “喏!” 五千大军,在陈九州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地往前急行而去。 …… “快!快些装车!” “哎呀,繁重的辎重就不要了!等去了赵国,什么买不到?” 琅琊城外,罗河镇。 卢丰正大呼小叫,指挥着门客和族人,不断装物资上车。 思来想去,终归还是打算去赵国。哪怕那位离阳王不给脸面,大不了在赵国多呆一段时间,多送些银子,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再者,他已经觉得,陈九州要对他下手了。这几日,在卢家庄园外,逗留的人,也越来越多。 卢丰不得不紧张。 “卢傲,我卢家的死士呢?” “父亲放心,这会都在镇子里,化作了普通百姓,若是那陈九州胆敢无礼,说不得让他尝尝苦头!”卢傲冷笑。 “你在胡说什么!如今整个南陲,都是东楚的!我们拿什么斗!” “父亲,陈九州乃是灭我徐国的国贼!我定然不服他!” “傻子。” 卢丰咬着牙,这等的境况之下,当真是要马上离开南陲了。其实在早些时候,他便想走的,奈何有乞活门作乱,四处都是死尸。 一时被耽搁了。 “该死的!我徐国明明百万的兵甲,为何会被东楚灭国。” 每每想起这件事情,卢丰气就不打一处来,若非如此,他何须带着整个家族,背井离乡。 “家主,不好了,镇子外头十里,似乎有楚军赶来。”一个护院,匆匆拍马返回。 “什么?”卢丰脸色一惊。 心里头他有想过,那位东楚陈相肯定要对他下手,却不曾想,会来的这么快。 “多少人?”卢傲恼怒走近。 “回少爷,约有几千人马。” “几千?谁给他的狗胆!” “不得胡说。”卢丰面色大惊,这不是数量的问题,要知道,在后头,还有东楚的几十万大军。 “谁领军?” “便是那位东楚陈相。”护院仓皇答话。 卢丰一下子惊得身子不稳,差点摔倒在地。真让他猜着了,居然是陈九州亲自带兵前来。 “父亲,怕个甚!这处镇子便是我卢家的!依我看,倒不如倚靠镇子,先打杀了这几千楚人,取了奸相的人头,再离开南陲!父亲莫要忘了,我卢家以前是走山货的,入了深山林子,有另一条离开,然后转道海路,定然能离开南陲。” 卢丰咬着牙,一时不知该如何。 他甚至还能猜到,陈九州或许有了他通敌乞活门的罪证,若是如此,整个卢家,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来人,取本少爷的袍甲来!另,把本少爷的银枪,也一并取来!” “父亲莫怕,孩儿当年,也是琅琊城里的武官!” 卢丰还想再劝,偏偏自家的儿子,已经点齐了五千私军,尽皆披上了袍甲。 卢家的底蕴,足够让这五千的私军,拥有完整的制式装备,远远看去,真仿若一群虎狼之士。 “父亲,我讲过了!那奸相是在找死!杀了这一轮,取了奸相的人头,多的是去处,让我卢家拿着人头去邀功!” “入了山林,那帮子的楚狗,有本事便跟着来!” “本少爷,来一个,便杀一个!” “关上城门!弓弩手,准备列墙!这一轮,便是我卢家,离开南陲的投名状!” “杀死奸相!” 482 佯败 罗河镇外,已然是风沙萧瑟。由于徐国当初管理不当,偏远些的几个镇子,譬如罗河镇,早已经是半荒漠化了。 虽然如此,但罗河镇坚固的小城墙,依然矗立在荒漠之中。这也是卢傲的信心,这次来的楚人,不过数千之军,而自己这边,同样有五千私军,再加上据城而守,如何会败! 到时候,只要楚人攻城之后,露出疲态,立即出城反杀。杀了名满天下的陈九州,不管到了哪个国家,定然都是上宾人选。 一念至此,卢傲的脸色更加疯狂,全然不知,他在拿整个家族在陪葬。 城墙下,卢丰满脸的踌躇,直到现在,也不知该如何。 “父亲,莫要再想了。我们不反,陈九州一样要杀死我们!” “反了!” 卢家宗族中,不少年轻人也凝声怒吼,一个个都持着刀剑,穿上了袍甲。 “好!杀了奸相!我卢家日后,必然是诸国的座上宾!” …… 带着五千人马,还没赶到罗河镇,陈九州便皱起了眉头。远远的,他便看到前方的罗河镇,已经是封门闭城,城头上,隐隐有人头攒动。 陈九州怒极反笑,“卢家这是要反?” 毕竟卢家有五千私兵,不得已,他才带着五千的人马赶来,却不曾想,一语中的,卢家真的是要反了。 “哪儿来的底气。” “陈相,根据黑衣组的情报,卢家的先祖,是走上贩货的马队头领,说不定熟悉山路,只以为能打退我们,再潜入深山,伺机逃出南陲。” “卢家是以为,据城而守,本相的五千人马,便无任何办法了?” “估计是这样。” “马伦,列阵!” “喏!” 随军的统领马伦,立即让随行的五千大军,列成了盾阵,浩浩荡荡地列在罗河镇之外。 “贾和,让人去喊话,便说,本相只给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卢家满门抄斩!” 一骑东楚军参,骑着烈马,很快赶到了罗河镇城墙之下。 “我家陈相有令!琅琊卢家,若是胆敢执迷不悟,城破之后,满门抄斩!” 咻。 一支羽箭,从城头冷冷透来,不多时,便射中军参的肩膀,让军参瞬间坠马而下。 若非是马伦带人冲来,估摸着那位军参,便要万箭穿心了。 卢傲收回一把银弓,嘴角露出冷笑。这等时候,哪怕东楚再派大军,也需要大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的。 在援军来之前,杀死陈九州,再潜入山林,便是卢家崛起的时机。 “射死他们!”卢傲面色疯狂,许多卢家私兵,以及族中子弟,见着卢傲射翻军参的姿态,一时都被鼓动,纷纷拿起手里的长弓,往前方密密麻麻射去。 “抬盾!”马伦一声惊呼。 只可惜,由于其中不少人是新军,经验不足,依然被箭雨射到,不多时,便死了数十人。 “东楚奸相!你的人头,我卢傲要定了!” 一声叫嚣的怒吼,从罗河镇的城头,远远传来。 陈九州眯起眼睛,料想不到,都这种时候了,琅琊郡附近,居然还有这么头铁的。 “陈相,若不然,派人去通知武程,调来大军,扑灭卢家反贼。” “不用。”陈九州摇着头,“等大军调来,哪怕打不过,卢家人都要潜入山林了。” “那陈相,现在当如何?” “马伦。”陈九州沉声喝道。 很快,一脸怒火的马伦,急步走了过来。同为徐人,但这时候,他也巴不得将卢家碎尸万段。 “马伦,你带三千人前去攻城,只去二里地,便佯败而回。” “陈相……佯败?” “确是,等卢家的私兵一出城,便是我等反杀的好机会。” “陈相,卢家会出城吗?” “会的,贪功冒进,向来是不少蠢货的死穴。” 马伦怔了怔,随即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继而转身,点了三千人马之后,便往罗河镇扑去。 …… “族兄!他们来了!”几个卢家的族中子弟,惊得大喊。 卢傲面色不变,反倒是又笑了几声。 “莫要担心,几千人马,他们攻不下的!立即抬弓,再射几轮!只要楚人露出怯意,便是我等立功的机会,也是奸相的死期!” “列位请放心,我曾随徐国大将学习兵法,有我卢傲在,此战必胜!” 数千的私兵,以及卢家的族中子弟,尽皆露出狂喜的神色。 反倒是城下的卢丰,一下子,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 早在很多时候,他就听过东楚陈相的事情,一灭南梁,二灭徐国,不知打了多少场硬仗,如何会这般容易败退。 “傲儿,若不然,先谈判一轮看看。” “父亲,无需再谈的,杀了奸相,我卢家去了赵国,一样是座上宾,说不定还要封侯拜相。” 卢傲此时,已经什么都不听了。 整个罗河镇,一时也变得萧杀起来。 “攻城!”带队的马伦,难得高吼了两声,抬起的盾牌,不断挡住城头射下来的飞矢,不多时,便密密麻麻扎满了整个盾面。 “再射!射死他们!”卢傲不断催促。 又是一轮箭雨射下,几个经验不足的楚士,不慎被箭雨射伤,狼狈地缩回盾阵之中。 这等场面让卢傲看了,站在城头之上,一时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些同样在旁的私兵,还有卢家的族中子弟,也不断跟着叫嚣起来。 站在远处,陈九州面露冷笑。这一轮,卢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483 大败卢家 “退!” 几轮箭雨之后,马伦很适时地喊了撤退口令。不多时,三千余的人马,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举着大盾,不断往后退却。 如陈九州所想,这一幕,让城头上的卢傲,一时更加得意,只以为楚人真的败退了。 “快!楚人败退!速速出城剿杀!取了陈九州人头,我卢家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列位放心,我卢傲深谙兵法,楚人无路可逃了!” 这番话,连原本战战兢兢的家主卢丰,也忍不住抬起了头,惊喜地看着城外。 若真是如此,取了陈九州人头之后,不管去哪个国家,卢家确是风光无限。 毕竟这天下间,能斩杀名相陈九州的人,可非同小可。 “傲儿,卢家的命运,便交给你了!”很难得的,卢丰大喊了一句。 骑在马上,卢傲得意无比,“父亲放心,这一轮,当是我卢家名扬天下!” 五千多的私兵,包括数十个的卢家的族中子弟,都疯狂持着武器,往遁逃的楚人追剿。 …… “有些蠢。”不远处的城外,陈九州冷冷叹了口气。 若是诸如李靖伟徐泊这些人,见着这种境况,肯定会按兵不动。 “太蠢了,卢家两百年的存亡,便走到这里吧。”陈九州冷冷抬手。 仅余的两千楚士,纷纷拿出了短弩,埋伏在城外的两边沙丘之后。 “陈相,卢家这般做派,与送财童子何异。” 听着贾和的话,陈九州一时莞尔。若非是卢家敢反,他原先并不打算满面灭绝,偌大的资产,至少也会给卢家留一份。 只可惜,脑子犯蠢了。 “陈相,那些叛党冲过来了。” 陈九州点点头,面色并无任何变化,早在他大破南梁三十万水军的时候,这帮子的卢家私兵,还在穿裆裤呢。 马伦无愧于御林军统领,一边往后撤退,一边目测着离城的距离。 但到了一个撤退的限度—— “停止后退!后军边为前军!” “列盾!” 冲到近前的卢家私兵,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骑着烈马上的卢傲,也神情微微一怔,居然一时忘了下令。 “诸位莫怕,我卢傲深谙兵法,这不过,是楚人在装神弄鬼!杀过去!” 陈九州笑了起来,这该有多蠢,才会入这种低龄群体的圈套。 随即,他扬起手臂,冷冷挥了下去。 埋伏在沙丘后的两千人马,迅速瞄准了弓弩,对着冲过来的卢家私兵,纷纷崩弦射杀。 昂—— 一时间,追到近前的五千卢家私兵,哪里想到会遭遇埋伏,根本来不及反应,在弩矢的交织下,立即被射杀了数百人。 跑得最前的几个卢家子弟,也惨死在乱军之中。 “再射。”陈九州面无表情。 第二轮的弩矢交织,趁着卢家私兵慌乱,杀伤力更是可观,一时间,又有上千的卢家人马,或死或伤,纷纷栽倒在沙地上。 还未有白刃战,五千的卢家私兵,便死了一小半。 骑着马的卢傲,一时也不淡定了,急忙转了马头,想往城里赶去。 “快!快!楚人埋伏,先撤退回城!” “该死!我卢傲深谙兵法,这奸相,定然不敢与我光明正大打一场!” 远远的,陈九州便听见了卢傲的话,只觉得很好笑。这种蠢货,当真是把卢家都害惨了。 “马伦,杀过去。” 早就憋着一股气的马伦,怒吼几声之后,带着三千的楚士,往撤退的卢家私兵,反杀而去。 “弃盾,速速追剿!” 埋伏在沙丘之后的两千楚士,也纷纷从旁包抄而来。不多时,还来不及撤退回城的卢家私兵,包括卢傲和那些卢家子弟在内,尽皆陷入了包围圈之中。 “这、这说不通的!该死的。”卢傲面色惨白,再没有先前的叫嚣之色。 “我卢傲深谙兵法,这等的小埋伏,我岂能上当!” “快,杀出去!杀回城里!回了城,我等立即潜入山林。” 理想是美好的,但先前憋着一股气的楚军,此时更是悍勇无比,虽然说操练并不多,但至少是士气高涨,一时间,杀得敌军惨叫连连。 …… 陈九州理了理衣服,寻了处山丘坐下。如同无事人一般,看着面前的战况。 不用想,最多半个时辰之内,整个卢家私兵,都要被尽数剿灭。 “那卢老头,还不舍得出来。”贾和也在旁坐下,语气发笑。 “老贾,要不赌一把,最多一炷香,他会哭着喊着,跪到本相面前求饶。” “陈相,我可不和你赌,你实属是个妖孽。”贾和语气闷闷。 “哈哈,知我者贾文龙也。” 远处的战场,战局已经进入到了尾声,五千的卢家私兵,几乎死伤殆尽。只剩卢傲带着不到三百余人,以及十几个卢家子弟,痛苦地抵挡着,被逼到了荒漠边。 城门处,家主卢丰屈膝跪地,如同疯了一般,不断嘶声嚎啕。 484 南垄图 陈九州坐在沙丘上,一动不动。 城门前,那位卢家家主,约莫在哭了小半会的功夫,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不迭地起了身,便往陈九州跑去。 “陈、陈相!陈相恕罪啊!” 陈九州眯眼冷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父亲,救我——”卢傲仰头惊呼,在他的身前,那些个族中子弟,以及最后一批私兵,尽皆死在了他的面前。 喀嚓。 马伦怒吼着抬刀,朝着卢傲劈下,卢傲匆忙举刀来挡,却不料,刀一下子被斩成几截,而马伦的长刀,也顺势继续下劈,劈碎了卢傲的脖子。 鲜血迸溅而出,卢傲嘶哑的声音,终究停了下来。 卢丰惊愕回头,整个人怔在原地,又哭又笑,显得无比滑稽。 “陈、陈相!陈相,我等知错!知错!” 卢丰跪在沙丘前,不断将头磕在沙子上,不多时,满脸都是血色。 陈九州皱住眉头,冷冷扫了卢丰几眼。 “你莫不是傻了,本相一灭南梁,二灭徐国,你一个小小的卢家,居然如此好胆。” “陈、陈相,我等知错!我等愿意,愿意把卢家所有的资产,都冲入东楚国库!” 陈九州眯起眼睛。 “陈相,斩草除根。”贾和在旁凝声。 这卢家资产,实则卢丰给不给都一样,只要陈九州愿意,很快就能搜出来。 何况,卢家今天敢反,说不定喘息之后,一样会敢反。 这原本就是一件,恶性循环的事情。 一念至此,陈九州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他要振兴东楚,逐鹿中原,便不能妇人之仁。 “陈、陈相!请陈相放过家中小儿,我卢丰,愿意献出一份重宝!” 陈九州怔了怔,回过头,看向嚎啕涕零的卢丰。 “重宝?什么样的重宝?若你真能交出一份重宝,本相便允许你带着家中小儿,离开南陲。” “陈相,可当真?” “自然当真。” 卢丰抹了抹脸色,再度作揖,“陈相,请允许我回城取宝。” “贯兄,跟着他。” 看着远去的卢丰,陈九州一时陷入沉思。他并不担心卢丰会骗他,这种境况之下,骗他的话,无异于自取灭亡。 “卢家的先祖,先前是走山的贩子,收藏着重宝,似乎也说的过去。”贾和凝思了一番后开口。 陈九州也是这么想的,卢家现在已经失势,估摸着以后要找他报仇,也是件很渺茫的事情。 “陈相,人回来了。” 不多时,卢丰便战战兢兢地一路小跑而回,在后头,还跟着沉步稳健的高堂贯。 “陈、陈相请看!” 卢丰喘了口大气,从怀里慌慌张张地取出一副旧图。 “这是个甚?” “陈相,此乃南垄图。” “南垄图?”陈九州侧过头,和贾和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色里,都看出了不小的疑惑。 “再说说,说的好了,你留在城里的族人,可一并离开南陲,不过,卢家的资产就别想了。” “自、自然。”卢丰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只要还有子嗣,卢家便不算绝户。 “南垄图,乃是我家先祖,二百多年前,偶尔从一猎户手里得知。那猎户往南入山行猎,杀了两个古怪的人之后,方才得到了此图。图上最南边的位置,标志着金光,很有可能是,是一副宝藏图。” 陈九州捧着旧图,皱着眉来看,发现果然如卢丰所言,这古怪的地图上,尽是眼花缭乱的景致物,在旧图的最南端,确画着许多金光。 “就这?便能确定是宝藏图?” “曾有一夜,一位瘦弱的富绅入我卢家,要出十万两银子购置此图。然、然后,被我卢家伏杀了。” 陈九州心底冷笑,这卢家,果然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不过这南垄图,确实有几分古怪。 “还请陈、陈相饶命!”卢丰嚎啕着,再度跪在沙地上,不断磕头。 陈九州和贾和对视一眼,皆是沉默点头。 “卢丰,给你半日的时间,带着族人离开南陲。来人,取来纸笔。” “本相书一封文书,你拿着文书,离开南陲即可。另外,再送你千两银子,以后卢家和南陲,再无任何瓜葛。当然,若卢家日后要找本相报仇,本相也很欢迎。” 卢丰如同小鸡啄米,不断磕着头,哪里还敢有任何忤逆。早知道当初,他便带着卢家的族人,以及诸多私兵,立即离开南陲了。 现在倒好,只剩下不到十口人,几个护院,偏偏只有一千两的银子,来维持生计。 “且去。” 陈九州冷冷开口,将那副南垄图收入怀里,打算着日后有了时间,再好好研究一番。 “马伦,你带人留在此处,若是卢家还胆敢顽抗,立即就地格杀!” 上马车前,陈九州不忘冷冷留下一句。而后,才和贾和两人,冷冷往琅琊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485 司马老贼 回到琅琊,整整两天的时间,陈九州都在揣摩那副南垄图,只可惜,什么线索都没有。 上面的东西,不管是标示还是画图,都显得极为晦涩,至少在目前来说,陈九州对于这些标志物,并没有任何印象。 将南垄图收好,揉了揉眼睛,陈九州已经想着,这几日回一趟国都了。 “陈相,大事!”这时,贾和从外面急急走入。每当见着贾和这副模样,陈九州便暗觉不妙。 果然,贾和刚一开口,陈九州立即无语起来。 “陈相,赵国境内,四五十万的叛党,一直无法剿灭。司马默发了昭文,让天下诸国,再次天下会盟,合力剿杀反贼。” “他有病么。”陈九州冷笑道。 这种时候,虽然说乞活山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但没有人是闲的,会特地跑去赵国,跟着你剿杀什么反贼。 偏偏司马默,仗着天下盟主的名头,发了这么一出昭文。 “谁响应了。” “只有弘农国。” “赵国的那个小狗腿?” “确是。魏国那边,还在等陈相的建议。” “司马默怎么说?” “让……陈相亲自带兵驰援。” “司马默真是傻了。先前不让北燕入关,现在倒好,又要搞什么天下会盟。” “陈相,没邀请北燕。” 这一句,让陈九州微微一怔,这就怪不得了。还说呢,敢这么放心,让北燕这头老虎,带兵入赵国。 “陈相,现在当如何?” 陈九州皱住眉头,这一轮若是不去,很有可能,会被司马默捏了把柄,恐怕以后都不得安生。 再怎么说,现在的东楚和赵国之间,也暂时算是甜蜜的盟友关系。 最为无耻的是,南陲东楚,偏偏还是赵国的邻国。 以赵国两百万的兵威来说,实则危险很大。 “司承那边的信,怎么说?” “司承说,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机会?趁机覆灭赵国么?”陈九州摇着头,有些不敢想,司马默敢让你带兵入赵,铁定会有准备的。 而且更有可能,在乱世即将开始之前,想试试还有几个国家,愿意将赵国当成盟主。 “告诉司承,切莫轻举妄动。” “那陈相,是否会盟?” “去吧。”陈九州叹了口气,在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司马默这么多的幺蛾子。 打个乱党,还要搞个天下会盟,一试忠心。 “若是不去,很有可能,会被赵国列位为敌国。” 这样的光景之下,东楚需要休养生息,他真的不想再树敌了。想硬刚赵国,至少等东楚有七八十万兵甲再说。 但现在看来,至少还差一半。而且还有很多新军,制式的兵甲和武器,也不算多完备。 船坞和大船都在建了,也发现海底银矿了,和徐国旧民的关系,也慢慢亲切起来。 真出个什么事情,都会功亏一篑。 “有无时间。” “陈相,司马默的昭文里说,十日之内,要胜利会师。” “该死的司马老贼。” 陈九州喘了口气,让自己逐渐恢复平静。这样的大势之下,东楚想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估计会不太顺利。 “林堂那边,和白鸾会和了么?” “已经会和,襄阳城也让出去了,眼下都据守在林阳郡里,易守难攻。” “那便好。” 十天的时间,看来是不能耽误,如果有选择,陈九州都不想走这一遭,按照司马默的尿性,很可能把他们当成炮灰。 剿叛党? 两百万兵甲的赵国,还需要借助外力,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陈相,此一番去会盟,带哪路的人马。” 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毕竟有十余国,而且魏国孱弱,陈九州也不过是为了赶路,才很给面子的,带了一万楚士。 但这一轮,估摸着那些远离赵国疆土的,并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去。 特别是西陇国,今非昔比,估计都懒得理会。 “武程那边,如今有几万人马?” “约有五万人。不过,大多是徐人,我怕这一去,徐人若是不服气的话,恐怕会生出事情。” “无碍。徐国再怎么说,也是南陲人,不会向着中原诸国的。贾和,你去告诉武程,让他调出三万人马,明日之后,本相要亲自去赵国赴盟约。” “陈相放心。”贾和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见陈九州的神色,终归是没有再说,微微叹了口气后,沉步走了出去。 陈九州重新坐在椅子上,心里头,还在仔细盘想着。 按着他的猜测,这一轮去会盟的,不会超过五个国家。当然,陈九州也并未多担心。 毕竟,魏国也会去,若是在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暗戳戳的友邦之间,也能互相照应一番。 “该死的司马老贼。” 全盘计划被打乱,陈九州终归忍不住,又气得骂了一次。 一个天下盟主,剿个几十万的叛党,居然还这么拉。 不过,那群逃到深山的门徒乱党,似乎真有点不简单,而且,领军的人,很有可能是深谙兵法的。 普通的门徒,哪里还懂什么迂回蛰伏,早就被赵国的百多万大军,剿得渣滓都不剩了。 486 奔赴赵国 清晨,立在琅琊郡外的城关下,为了御寒,左龙特地给陈九州,披上了一件大氅。 “陈相,不若让我去。”武程语气沉沉。他是生怕这一次,陈九州又要遭受埋伏。 “无事,徐国都灭了。” 先前的会盟,是李靖伟和徐泊在使坏,徐国都灭了,再说了,友邦魏国也已经小小崛起,按照陈九州的思考,司马老贼还没有傻到,会转头对付两个邻国。 无非是为了赵国的名声,以及自己的盟主身份。 顺应一波又何妨。 何况,陈九州很想知道,那四五十万的叛党,到底何许人也,居然能跟赵国的百万大军,打得有来有回。 眼见劝不动,武程微微吐出一口气,随即大手一挥。 在琅琊城前,约有三万人马的琅琊营,集结到了陈九州面前。虽然都是新军,但也经过了一番苦练,若是再历经一场战火的蜕变,以后定然不可小觑。 乱世练军,以战养战。 “告诉本相,你们是徐人还是楚人?”陈九州沉步走前,面对着三万士卒,凝声发问。 三万的士卒,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如何回答。在其中,至少有七成的徐人,而楚人,也不过三成。 “都不是。”陈九州深吸一口气,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本相告诉你们。” “尔等,皆是南陲人!不管徐人,梁人,还是楚人,都是南陲人!老子们,都喜欢吃炸丸子,喝烈酒,打渔狩猎!” “而非像狗屁的中原九国,读了几本圣贤书,便像个小姑娘般,说话扭扭捏捏不像样。” 瞬间,三万的士卒,发出了哄堂大笑。 很明显,陈九州的这一番话,深得他们的心。 “启程。” 陈九州满意地一笑,骑上了骏马。 “贾和,武程,琅琊的事情,便劳烦二位了。” 贾和与武程两人,纷纷拱手,眼眸里满是挂牵。 “陈相有令,三万琅琊营,急行军!” “陈相有令,急行军——” 浩浩荡荡的三万人马,开始循着琅琊城外的官道,往边境长风郡,急急奔赴而去。 这一轮,陈九州身边带着的人,只有先前在卢家事情之中,立功的马伦。 “马伦,行军的事情,本相便交给你,若有不对,及时来报。” 听着陈九州这番话,马伦瞬间脸色感激。按着他先前以为,自己是徐人,该不会受到重用的。 没想到,陈九州这般不计过往,依然带着他,委以重任。 “陈相放心,若出了问题,我提头来见。” “别老喊生喊死的,本相还要靠着你们,振兴我南陲呢。好了,去吧。” 马伦拱手抱拳,骑着马,很快绕回了军中。 “全体有令,急行军,奔赴长风郡!” 由于在南陲境内,反贼和大型的匪盗,早已经被萧清,故而一路畅通,不到三日的时间,三万的大军,便到了长风郡外。 “陈相,哈哈哈!” 早已经恭候多时的何通,便带兵列在城外了。 “早知道陈相要来,风儿一直吵着要见义父。” 何风扬起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庞,欣喜地看着陈九州。 “再过几年,我东楚的未来都督,都要束冠了。”陈九州也欢喜无比。 何家满门忠烈,一门双侯,为了东楚江山,可谓是付出良多。 “义父,我等义父到时候,亲自为风儿束冠。” “自然,能给冠军侯束冠,掌成人礼,本相万死不辞。” 何风努着嘴,两下跑到陈九州怀里。 犹记得当年,何家被鲁长风设下毒计,满门抄斩,是他带着何风,两百里奔袭天子关,才奠定了东楚的稳定。 往事不堪回首。 一转头,东楚已经是称霸南陲了。 何风在成长,他又何尝不是。 “陈相,此一去赵国,虽然有魏国互为犄角,但不管如何,终归小心为妙。不如这样,我再拨两万人马。” “侯爷,无需。”陈九州平静笑道。 “本相另有一军,一直跟着。” 何通怔了怔,想了许久,才明白陈九州的意思。 “郑馥那边?带着无当虎士?” “你觉着呢。” “陈相果然高瞻远瞩。” 无当虎士,相当于是陈九州的精锐私军,一般不会轻易露面,但若是出现,自然要破敌枭首。 “说来也奇怪,这赵国号称两百万的兵甲,却连几十万的门徒,都无法奈何。” “各有心事罢了。”陈九州淡淡相应,“司马默要的,这时候是想看看我东楚的忠心,是否够格,成为赵国的附庸。” “义父,等我长大,我替你打下赵国五州!” “那恭请,小侯爷快些长大了。” “再过几年,我就比义父高了。” 陈九州露出笑容,抚摸了几番何风的小脑袋。若是东楚再多几个何风这样的小将,又何愁王业不兴。 “陈相,宴席已经准备好。” “无需。等本相再带兵回长风郡,再与侯爷同饮。” 赵国给的时间,只有十日时限,陈九州不想在这种时候,落人诟病。 何通没有再劝,苦笑着点了点头,但亦没有相忘,给每一个琅琊营的将士,都准备了一份精美的吃食。不管是楚人还是徐人,都是一视同仁。 这一副姿态,让琅琊营里的那些徐人,一时感慨万千。特别是马伦,接过干粮的时候,差点忍不住虎目迸泪。 “开车门,送陈相出城!” “吼!” 长风郡的北城门,一下子大开,无数楚士的欢呼之下,三万人的琅琊营,萧杀地往赵国边境,沉步走去。 487 云侯 “行军!”马伦不断催促着三万大军,往赵国边关的方向,急急赶去。 花了两日穿过荒漠,又多走了一日时间,东楚的三万人马,才堪堪赶到了赵国边境之前。 赵国守关的那位王爷,知道来人是陈九州之后,喜得眉开眼笑,立即开了城门,把陈九州等人迎了进去。 “陈相,神交已久。”守边关的王爷叫司马楚,当初与忠勇侯合力追剿门徒叛党,算是和东楚有些渊源。 “本相对王爷的大名,同样是如雷贯耳。” 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的。 “原本想留着陈相,在关卡里多留两日,只可惜天下会盟刻不容缓,只能祝陈相一路通达了。” “好说了。” “对了王爷,那四十多万的门徒叛党,如今藏在何处。” 提起这一茬,原本眉开眼笑的司马楚,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 “那些该死的乱党,仗着山高水远,藏入了云天山脉之中,若非如此,早被我赵国剿灭了!” “云天山脉?” “确是,横跨极远,而且山高林深,很适合藏匿。” 怪不得了,几十万的大军,都能蛰伏起来。 “陈相,还请速速赶路,我家陛下还在云天山脉前恭候。” 陈九州点点头,逗留也没有多大意义,作揖告辞后,让马伦继续带着三军,往赵国境内奔赴。 …… 喀嚓。 浩荡的云天山脉,深处的一条溪河边上,一名穿着旧袍甲的大将,冷冷踏碎了面前的枯枝。 “云侯,打探到了,司马老贼重启天下会盟,要合力剿杀我等。” 大将蓦然转头,冷冷盯着面前的斥候。 这一会,斥候才知道说错了话,惊得把头垂下来。 “发蠢吗!你想让人听见我是北燕的云侯慕容图?我等实则是北燕军队?” 斥候吓得一下子跪地。 慕容图微微深吸一口气,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那老贼当真是不傻,还指望着他调开边关的守军。看来是暂时不可能了,该死。” “皇兄这一步棋,要臭了。” 慕容图转过了身,看着周围,正在休整的浩荡人马,一时间陷入沉思。 这四五十万的大军,若是在受困下去,只能坐以待毙。但在外头,还有上百万的赵国大军,另外,听说还有个什么弘农国的,也带了十万余的人马过来,加入围剿。 “曲帅,若是想破局,只能绕出云天山脉。” “怎么绕?” “翻过云天山脉,再从水路折返。但此一行,恐怕会危机重重。” “而且,去了水路附近,还要伐木造船。” “拙计。”慕容图冷冷挥了挥手,继而发笑,“宁秋,你若是多几分燕国之狐的本事,我四十多万的大军,何须困守此地。” 这一句,噎得那位说话的军师,一时间沉默下来。 “再派斥候,务必打听清楚,外头敌军的动向。” 叫宁秋的军师领了命令,慢慢退了下去。 …… 云天山脉之下。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营帐。 此时的司马默,显得有些疲态。自从乞活门的事情开始,他一直便睡不好觉,生怕赵国的五州江山,一个不小心,便陷入岌岌可危之中。 原以为把数百万的门徒,推到东楚边境,便算高枕无忧了。哪里想到,还没过两天呢,又有几十万的叛贼冒了出来,而且,似乎比先前的门徒叛贼,更要狡猾。 “该死,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司马默冷着脸,将面前的茶盏拨碎。他不是没有想过,可能是北燕在使坏。 但北燕入赵国的关卡,早已经有重兵把守,莫非是飞过来的? “司马兄,以我所见,倒不如立即派兵入山,围剿叛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司马默身边,同样是一位披着金甲的人,叫厉孟,弘农国的国君。在听说赵国要天下会盟,第一个带兵驰援,不过一个寡国,却近乎出动了所有的十万兵力。 可见其的忠犬态度。 “不如,厉兄带着十万部队,先行去打头阵,如何?” 厉孟一听,急忙缩了缩身子,不敢再接话。 若非是背靠赵国,弘农国早灭亡了。再者,由于每年近半的税收和资源,都做了岁贡。整个国内,能招募到的人马,也不过十万之数。 他哪里敢做先锋,去打头阵。 兴许是司马默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好,这般的忠犬,应该好好拉拢的。 “厉兄,与你开玩笑呢?本盟主是知道的,这天下间,也只有厉兄的弘农国,最是与我赵国相亲。” “自然,我弘农国,向来以赵国为尊!” “呵呵,莫急。先等一会,说不得这一两天,便会有其他的国家过来。” “若是谁敢拂盟主的意思,我弘农国十万大军,立即讨逆!” 司马默满意一笑,若是天下诸国,都是这个态度的话,这偌大的天下二十州,迟早是赵国的囊中之物。 “魏国国君司承,带五万大军会师!”这时候,营帐之外,又是一声报唱。 原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司马默,喜得一下子起身。他最看重的另一头忠犬之国,果然还是赶来了。 “司兄,许久不见。” 司马默几步走近,热情地握住司承的手。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国的关系多好呢。 “听说盟主有难,我立即便起大军,特来助战!”司承面色不变。 “好!极好!” 司马默仰头大笑,心底里更是舒服,果然,他这位天下盟主,名声还是有的。 488 多事的弘农国君 “东楚陈相陈九州,率三万楚士,前来助阵!” 不多时,浩荡的营帐之外,又是一声亢奋的报唱。 “东楚四州之地,却只带了三万人,呵呵,真是好大的脾气。”厉孟冷冷开口。 “盟主,听说东楚前些时候,边关闹了门徒叛贼……死伤惨重。” 听着司承的话,原本还有些意见的司马默,一时间顿住,他这才想起,那一轮,数百万的门徒,可是他推过去东楚的。 如此一来,东楚反而是以德报怨了。 “厉兄,不得胡说,陈相与我乃是至交好友。”司马默急忙出声。说实话,他原本不怎么指望东楚,没想到,陈九州如此豁达,还是赶来助战了。 “陈相,可盼着你来了。” 一念至此,司马默可谓给极了态度。说实话,比起东楚的兵力,他更在乎的,是陈九州的这份态度。 “还请盟主恕罪,若非是有事情耽误,本相早两日便赶来了。” “那么陈相,可以以死谢罪的。”司马默还没开口,反倒是那位厉孟,一下子阴阳怪气起来。 陈九州皱起眉头,不知哪儿得罪了这位。 再者,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国家,若非是有赵国罩着,渣滓都不剩了,哪里来的底气。 见着陈九州没说话,厉孟一时间更加得意。 “陈相,莫不是以为占了四州之地,东楚便是大国了?要知道,不管几千几万世,这天下的中心,依然是中原诸国。” 陈九州冷着脸,没有答话。 只要他愿意,和司承联手之下,最多三天时间,便能把整个弘农国,杀得渣都不剩。 “厉兄,不可乱说。”司马默心底暗爽,但在表面上,多少要顾及盟主的面子。 “来,陈相请入席。” “陛下,陈相并非国君,如何能入席的。” 司承微微动怒,差点忍不住出手。 偏偏在他身边的陈九州,平静地跟个没事人一般。 “盟主,我敬陪末座,也无妨的。” “不可,厉兄,切不可再胡说,不然本盟主生气了。” 打击一番便行,蹬鼻子上脸就没意思了,何况,这偌大的天下,都准备到期限了,也只有魏国和东楚赶来。可见这二国的态度。 待四人终于入座,陈九州便微微拱起双手。 “盟主,如今战况如何?” 费了老半天功夫,总算是进入了正事。 司马默一时皱住眉头,“如今的战况,那四十多万的叛贼,都被逼入了面前的云天山脉,若是再无法子,只能入山剿杀。” 云天山脉横跨极广,放火烧山的事情,铁定是不现实。否则,司马默早用了。 “盟主,可曾派人入山?” “派了几队二千哨队,入山之后,都快十日了,都没有再出来。” 结果显而易见,很有可能,是被伏杀在了山中。 说实话,如果有其他选择,陈九州都不想打山地战,一来地形不熟悉,二来敌暗我明,很容易被人设伏剿杀。 但为今之计,除了入山剿匪,已然没有第二条路。但这样一来,损失恐怕会极为惨重。 “盟主有没有觉得,这般叛贼,或许并不是乞活山的门徒。”陈九州凝了凝声音开口。 若是普通门徒,哪里会这些蛰伏的兵法。 “自然想过,我赵国境内,无端冒出这帮人马,很有可能,是敌人有意而为之。” 陈九州深以为然。 “陈相,你如何看。”司马默略有烦躁地开口。这一会,估计是没有其他国家赴盟了。 该死,偌大的天下二十州,来的三个国家,尽是邻国。当然,北燕另说,不在邀请之列。 “盟主,围而不打,并非是长久之计。先不说有无其他出口,即便是没有,凭着山林里的走兽野果山泉,都不可能困死。” 陈九州一语中的,听得司马默频频摇头。 “不如,请陈相带兵入山,以作先锋。”厉孟淡笑道。 “确是有人要做先锋,不管如何,终归要打探出确切的消息,大军方能入山。”陈九州淡淡接话。 这一茬,却让厉孟以为,陈九州是在谄媚。 “我自然想替盟主入山,舍生忘死又要何妨。但我的长处,应当是谋划,当然,若是盟主有需求,本相也可入山。” 司马默怔了怔,不得不说,陈九州这番话,很合乎他的想法。而且,这四国的阵营,明显是陈九州最为善断,一灭南梁,二灭徐国,可见其能力。 转过头,司马默看向司承。 “我记得,魏人境内多是平原丘陵,恐怕不熟山地战。”陈九州继续笑着开口。 而司马默,沉思一番后,只能把目光转向了厉孟。没记错的话,弘农国境内,多是山林野地。为此,十万人的队伍中,还有二万的山地军。 坐在一旁的厉孟,猛然间抽了抽嘴巴,远没有想到,这祸水,怎么就引到自个身上了。 489 司马老贼的怒火 即便不愿意,但在司马默的目光之下,厉孟不得不心里骂了声娘,瞪了陈九州两眼之后,匆匆往本部人马走去。 五万人的大军,在其中,另有两万的弘农国山地军。不得不说,厉孟很好地证明了自己的忠犬特质。 当然,他是不敢亲自率军的。不多时,又重新入了席,面色依然发沉,这一道被陈九州摆了,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陈相,这建议可是你提的,若是失利,可有不小的责任!”厉孟低喝。 陈九州无所谓地一笑,“不知陛下是何意思?本相才刚来,便向盟主献计,成与不成,说的是各种因素交融。盟主的本事,比起本相更要厉害几分,听陛下的意思,也觉得盟主围了几日,乃是拙计了?” 司马默冷然转头,吓得厉孟立即住口吗,他料想不到,陈九州居然如此的巧舌如簧。 “诸君,等军报吧。” 司马默不胜其烦,天下会盟居然只来了三个邻国,这已经让他心底很压抑了。 …… 约在黄昏时分。 入云天山脉的五万弘农军,终于从林子里走出,并非是凯旋而归的姿态,反而是一副仓皇逃散的模样。 而且,五万的大军,最终从云天山脉逃出的人,不到两万之数。 厉孟急得立即起身,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诚然,山脉里藏着几十万的叛贼,但不管如何,自家的弘农军,并非是什么乌合之众,特别是两万的山地军,可是武装到牙齿的。 居然不足两个时辰,便被人杀了大半成。 一念至此,厉孟恼怒地跑出几步,抓住一个统领模样的人。 “告诉朕!到底怎么回事!” “陛、陛下,伏杀!乃是伏杀!”弘农国的统领,哭着声音开口。 “该死!不会列阵吗!不会发信号吗!” “陛下,来不及的,那些乱党,哪里像普通百姓,几下就破了我等的阵型,便开始冲杀了!” “废物!” 厉孟怒骂几句,差点忍不住拔剑,把面前的统领斩了,幸好被司马默抬手拦住。 阵前杀将,对于战事太过不利。 “陈相,你如何看?” 陈九州面色平静,宛若早料到了一般。 “盟主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九州笑了笑,“这几十万的乱党,所做的,无非是为了拖住赵国上百万的大军。” 这一句,让司马默久久沉默起来。 陈九州并没有说错,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几十万的叛贼,仿佛早有了目标一般,一路南下,烧杀掳掠,到最后,直奔入云天山脉之中藏匿。 “他是想,让赵国集合更多的援军来围剿。毕竟这处云天山脉,横跨极广,上百万的人马,未必能合围,以我的估算,至少再加五十万,方能从三个方向,顺利围剿。”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敢问盟主,若是边关的大军一动,做了驰援,会对谁最有利。” 陈九州适时停顿,接下来的事情,只要司马默不傻,都应该能猜得出来。 果然,在不久之后,司马默整个人暴跳如雷。 “该死!朕早该想到的!该死啊,果然是那个坏痞子!他想诱使我调兵,先前又装出势弱的模样,原来,要趁机动我赵国!” 嘭! 司马默愤怒至极,直接将面前的案台,一脚踢翻。 除了陈九州之外,其他的人,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沉稳的司马默,变得如今愤愤不平。 “陈相,如今当如何?” “为今之计,陛下可佯动边关守军,把敌人引入赵国境内,我等四国,再合力围剿。” 司马默嘴巴嗡动,终究是没有答应。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若不然,便不会留着百万的兵甲,守住各处边境了。 陈九州心底叹气。 若是赵国和北燕,这时候打起来,东楚会有很大的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只可惜,司马老贼有些老辣。 只能作罢。 “陈相,还有无其他的办法?” “自然是有。” “陈相请直言。”这一回,司马默是真的服气了,若非是陈九州一顿分析,他很有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别无他法,只能围剿。” 司马默怔了怔,原指望陈九州说出什么妙计,居然是“只能围剿”。 “盟主,先前来到云天山脉之下,便观察过山势。发现在西南面山势的树木野林,更要茂盛几分。” “陈相,我也发现了,这能证明什么?无非是西南面的山势,更加面阳罢了。”厉孟语气不岔。 “这自然是一方面。”陈九州瞟了一眼厉孟,心底里对这家伙,简直要烦死。 “但本相敢打赌,西北面的山势,定然会有溪河流经,而几十万的叛贼,要取水饮水,也会优先靠着这条溪河。” “本相的意思,是两面夹攻,但远离西北面的这一边,可佯攻即可,派出几万的人马,摇枝晃树,作虚张声势。” “正攻西北面的人马,则尽起大军,各为犄角,围剿敌人!” “大善!” 司马默终归不是傻子,听明白陈九州的话后,脸色难得露出了笑容。 490 围剿云天山脉 “三军听令!”得了主意,司马默立即起了身子,开始往下布置。 “盟主,不若让我的人马,去另一个方向,作为佯攻。”厉孟急忙开口,生怕又要送死似的。 “你去?”司马默皱住眉头,如今的厉孟,在他眼睛里,等同于酒囊饭袋。 若是不慎露出马脚,那么这一次的围剿总攻,将全盘作废。 “盟主,我建议魏国去。”陈九州淡淡开口。 “陈相,这是为何!”厉孟顿时恼怒无比,先前被陈九州摆了一道,已经是损失惨重,按理来说,这个机会轮到他也无可厚非。 “很简单,魏国国君沉稳持重,自然能与我联盟大军,遥遥呼应,见机行事。” 司马默露出笑容,这时候,对于陈九州的意见,他是颇为慎重的。 “陈相并无说错,让司承去做佯攻。厉兄,你便带着人马,随大军剿匪。莫非是不愿意么?” “哪儿的话,自然是愿意的。”见着主人不悦,厉孟马上表态,但在心底里,却恨透了陈九州。 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弘农国拖入深渊之中。 厉孟其实不知道,便在先前,他已经有了让司承,去吞并弘农国的念头。这家伙太跳了,说不定以后会做出捅刀子的事情。 能消耗弘农国的兵力,何乐而不为。 “便这样决定了,司承,佯攻的事儿,你可得稳住了。” “盟主放心,敢不效命!”司承急忙作揖,趁着无人主意,又偷偷和陈九州交换了眼色。 “盟主,时不我待,还请速速行动。”陈九州淡然道。 “有道理!”司马默点点头,一时间又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多走两步之后,立即扬起手里的令旗。 “三军听令,立即往西北面的方向,发起进攻!” “吼!” 一瞬间,上百万有余的大军,憋着一口恶气,怒吼连天,一个又一个的军参,不断穿插在军列里,鼓舞着士气。 “杀尽叛贼!” “陈相,入林子了。”马伦举着刀,小声地走近。 “马伦,通告我方人马,尽量放慢脚步,跟在最后。” 马伦微微错愕,但很快点头,“陈相放心。” 陈九州吐出一口气,这一轮的入林拼杀,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生死白刃战,他可不想带过来的三万楚士,一下子便做了炮灰。 咕咕咕。 数不清的林鸟,这时候,被大军的践踏声惊动,仓皇地飞散到半空之中。 无端端的,无数的弩箭,猛然间从林子里透射而出,第一批避之不及的人马,立即被射了个透心凉。 “匿身!隐蔽!”不断有军参高呼。 “稳住阵型!步弓手,往前方正北一百步,速速抛射!” 回过了神的步弓手,立即抬起了手里长弓,高高往前方抛射而去。 不消一会,对面茂盛的林子里,亦是响起了一声声的惨叫之音。 “再射!射翻这些反贼!” 无数军参怒吼,趁着这个机会,只想着多杀一些敌人。 司马默落在最后,面色清冷。 陈九州也很聪明的,走在最后,顺带着把东楚的三万大军,带出了炮灰行列。 司马默似乎是猜出了陈九州的心思,但也没有多言,毕竟这种情况之下,陈九州已然是他的首席军师了。 “陈相,你如何看。” “盟主,我等进攻的方向,定然是对了。”陈九州凝着声音,“没猜错的话,接下来这些反贼,便要往山脉深处逃去,企图避开我大军的剿杀。” 有司承那边的佯攻,估摸着这些反贼也以为,这次的联盟大军,真要十面埋伏了。 “盟主,我建议继续进攻,若是让这些反贼缓过了气,恐怕越来越难以对付。不管如何,都要把这些反贼,避开溪河的范围,若是如此,即便无法全面剿杀,也能让这些反贼的取水,成为大问题。” “有道理。” 司马默呼出一口气,有了陈九州的大计,这一轮的围剿叛军,总算有了大胜的契机。 “通告全军,继续围剿!” “盟主有令!继续围剿敌军!” 一时间,上百万的大军,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不断沿着山脉密林,往前扑杀而去。 但凡有落单的叛贼,都会立即被大军围上,几下斩成了肉酱。 …… 撤退的叛军,沿着山脉深处,不断加速奔逃。 “怎的有这么多的人马!”慕容楚勃然大怒,一下子没想通,明明还是僵持的局面,那位司马默,怎么敢下如此的命令。 “大王,山脉的四面,都被围了。”军师宁秋凝着脸色。 “该死,我就不明白,哪里会冒出这么多的人。” 说归说,但不管如何,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联军的包围圈,若是动作慢一些,极有可能,几十万大军会被当场剿杀。 “宁秋,告诉所有人,把水袋都打满。” 离开溪河,以后的取水会成为问题,当然,山中自有山泉水潭,还有化雪的小溪,但这么多的大军,哪里够一人一口的。 “我说过了,皇兄啊,这是一步臭棋!若是如此,我北燕四十万的大军,将要全军覆没的!” 491 北燕的对策 此时,遥远的北燕皇宫。 站在御花园里,慕容盛满脸的戾气。 “皇弟,你怎么看。” 慕容盛面前,是一位有些矮胖的年轻人,听见慕容盛的话后,深思良久。 北燕境内什么都不多,偏偏是先帝风流,半辈子过去,留下了数十个子女。 在其中,有叛乱的,病弱的,野心的,甚至还有逃出北燕的,比如那位曾经最讨喜的慕容鹿。 “皇兄,事情恐怕不稳。我等没有想到,司马老贼会这么稳。” “不对,按理来说,云天山脉那边,仅靠上百万的兵力,未必能剿杀云侯的四十多万人马。” “是重启了天下会盟,陈九州来了。”慕容盛怒极反笑。 “这个陈九州,向来以布局著称,若有他在,云侯那边,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皇兄,司马老贼并不让我北燕会盟,我北燕的军队,也无法入赵国境内。” “边境的关卡,可有十万的金甲大戟士。” 慕容盛微微闭上了眼,“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走那一步了。我原来还想着,将这一步当作杀招的。” “皇兄,是什么法子。” “莫问。”慕容盛揉着额头,开始陷入沉思。 …… 云天山脉里。 上百万的联盟大军,依然杀个不停,约有二三万的断后叛贼,堵在溪河的另一岸,悍不畏死地挥着手里的弯刀,与联军战成一团。 “陈相,你说对了!若是普通的门徒百姓,如何有这副胆气!这乃是沙场老军了!”司马默咬牙切齿。 “陛下,这些人善使弯刀。”司马默身边,同样有一位谋士模样的人,微微张嘴开口。 下半句的话,大家都猜得出来,纵观天下诸国,也只有北面的那一个大国,最喜欢用弯刀杀敌。毕竟骑马砍杀,弯刀是最适合不过的。 “呼。”司马默沉着脸色,并未回答谋士的话,反而转了头,眼睁睁看着陈九州。 “陈相,下一步如何。” 陈九州深思一番,“看陛下的意思。” “此话怎么说。” “若是想尽快杀敌,不计损伤,自然是继续追剿。若是想惜士卒的性命,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被逼到深山的数十万大军,由于水源稀缺,假以时日,定然会士气大损。” “陈相此言差矣!”司马默还没开口,跟上来的厉孟,便立即嚷嚷起来。 “盟主,陈相此乃大错特错!” 司马默微微皱眉,“厉兄,怎么说。” “陛下,这山脉之中,定然有山泉水潭,另有不少野果,取水的法子多得很!陈相,你是别有用心!” 陈九州面色不变,“陛下,这里可有四十万的大军,并非是四百个。山泉水潭,能饮几口。这些话,本相早对盟主说过了。” 司马默频频点头,厉孟是蠢材,他可不是,再怎么说,也是打过不少硬仗的。 “厉兄,莫要再胡说,陈相如今,算是我联盟的军师。” 厉孟神情怏怏,但见着司马默的态度,只能作罢。 “陈相,不如就选第二计如何?封住山口,只等假以时日,四十万的叛军缺水之后,士气大损,再一鼓作气灭掉!” “盟主英明。”陈九州拱起双手,实则在他心底,却暗暗叹出一口气。 换成李靖伟和徐泊那种,估计都直接攻上去了,毕竟夜长梦多这种事情,发生的不少了。何况,这四十万的叛军乃是毒瘤,不除不快。 “哈哈,还是陈相分析得好。司马奕,去传令三军,剿杀了断后的反贼之后,立即设下哨点,围住前方大山!记住,务必不能漏了任何一个角落。” 先前的那位谋士拱手,立即往后走去。 “皇室里的宗亲,比起陈相来说,还是弱了许多。”司马默笑着吐出一句。他现在心情很好,不出任何意外的话,这四十余万的敌军,将要彻底葬送在此地。 “慕容盛这个狗种,想算计我赵国!这一轮,朕要让他的四十万大军,死无葬身之地!” 赵国和北燕的恩怨,由来已久,四百年间,属于大战偶尔,小战不停的那种。 最撕破脸面的一次,还得追溯到一百年前,据说两个国家,共投入一百多万的兵力,在边境外的沙地,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最后,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草草签了停战合约。 如今大势又变,不用想,慕容盛的歪心思,肯定要起来的。 站在最后,陈九州颇有些无奈地吁出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若是赵国和北燕两个,长久稳定,那么东楚就能有时间休养生息,不用背殃及池鱼。 现在看来,这种机会,估摸着是不大了。 司马默过于理想化,这四十万的大军不尽快剿杀,北燕那边,定然会想办法来救。 至于是什么法子,陈九州现在,还远没有头绪,一片迷茫。 492 西陇国会盟 三日之后。 天气越发燥热,连着不少走兽,都冒死来到溪河边饮水。当然,只做了宴席台上的加餐。 司马默舒服无比,坐在铺好的茅草屋里,一边饮着随身带来的酸梅汤,一边冷冷看着被围住的山脉。 从昨日开始,便出现零散的逃兵,想偷偷逃下山,去溪河里取水。被巡守的士兵发现之后,大多一命呜呼。 未死的,被带到了司马默和陈九州面前,全盘托出了山上的近况。 “陈相,你真猜对了。这帮人,已经缺了水源。”司马默朗声大笑。 再照着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四十万叛军的士气,便会彻底瓦解。 “盟主,已经是时候了,不若立即进攻。” “陈相,这急什么!” 还是厉孟,先前被陈九州落了一乘,逮着机会了,立即反唇相讥。 陈九州心头无语,傻不傻,好歹是个国君,这般的心胸狭隘,估摸着是做狗做惯了。 司马默沉着脸色,仔细想了一番,很难得的,居然同意了一回厉孟的建议。 估摸着心底里,是不想战损太大。 “看,盟主都答应了!陈相,你可莫要再出拙计!”厉孟变得得意无比。 陈九州表情平静,实打实地说,他劝司马默尽早行动是对的,谁也不知道,夜长梦多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当然,劝归劝,司马默不接受,那便算逑。 “陈相,再等三日,方是最好的时机。” “盟主,英明。”陈九州认真拱手,客套了番。 “陈相,且看着吧!” 厉孟越发得意,只可惜,才刚过了一日,他便得意不起来了。 轰隆隆—— 云天山脉之中,无端端下了一场大雨,气得司马默差点没抽刀,把厉孟当面斩了。 有了大雨,那山上的叛军取水之后,定然又能多熬一段时间。 “该死的!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司马默怒不可遏,连着踢了几脚。 “盟、盟主,我怎知道会下雨!我懂些望天的本事,我以为这几日当无雨!”厉孟抱着头,哀嚎着求饶。 司马默喘了口气,忍住了再踹几脚的冲动,再怎么说,厉孟也是一方国君,切不能当着这么多的人,做的太过分。 “盟主,天有不测风云。”陈九州叹息一声,若是司马默早听他的,哪里来这么多的事情。 到现在,陈九州越发觉得,这围剿的事情,恐怕要生变了。 “陈相,我等只能再继续……围下去了。” “只能如此。”陈九州冷静点头。 若是这时候撤军,只会全功尽弃。只可惜这场大雨,真是狗曰的见了鬼。 …… 云天山脉之下,这时,响起了马蹄奔袭的声音,远远滚来,如千军万马。 “西陇国奉天下会盟,前来助战!” 十五万骑的人马,瞬间停在了山脉之下。为首的,赫然是一个金甲少年,面如冠玉,手持长锤,背挎金弓,一时显得威风凛凛。 有赵国军参见状,喜得迅速将人马请入营帐。 “敢问,这位可是西陇国君?” “正是,有礼了。听说天下会盟,刻不容缓,原本想早些赶来,却在半道上,又遇着一波反贼,便误了时辰。” “无碍。若是我家陛下知道国君要来,定然会开心的。还请入帐歇息,我立即去山上禀报。” “有劳了。”金甲少年礼貌地垂身。 军参迅速借道而上,不出两个时辰,便跑到了山脉深处,溪河之旁。 “陛、陛下,大喜,大喜啊!” 在场的司马默,以及陈九州两人,都错愕的回过了身。这正为下雨的事情烦着呢,何来的喜事。 “说,若是说的不好,你可知朕在气头之上。”司马默冷冷开口。 军参咽了口唾液,急忙张嘴说来,“陛下,西陇国的国君,带着十几万的人马,前来助战!已经在山脉下候着了!” “西陇国?小国君董虎?” “陛下,正是!” 司马默顿了顿,继而仰头大笑。原先以为是赵国人气不再,却哪里能想到,这西陇国,居然长路迢迢地赶来助战。 “好!好!我赵国乃泱泱上国,自有万国来贺。” “陛下,有些奇怪,若是真来助战,为何会延误这么长的时间。”陈九州沉声发问。 并非是小家子气,而是这种时候,他不得不谨慎。 “陈相,我等问过了,说在半道上遇到门徒叛贼,延误了时间。”军参急忙解释。 “那就怪不得了。”司马默点头,转身看向陈九州,“陈相,这里的围山之势已成,不若随我先下山,去见见这位西陇之虎。” 借着乞活门的事情,一个年方十六七的少年,在父皇死后,能打下三个州的江山,岂会是泛泛之辈。 按着陈九州的想法,这西陇和赵国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关系,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 莫非,真是来应天下会盟? 陈九州还想再沉思,却已经被司马默连连催了几声,只得跟着往山下走去。 临走前,他特意转了身,看着前方莽莽的山色。 但愿,别生出什么问题才好。 “陈相,莫非是以为会出祸事?呵呵,我等四国加起来,可有一百多万的大军,除非那位西陇国的董虎,确是傻了!陈相,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厉孟顿时又使坏。 陈九州实在是懒得理这家伙了,没半点本事,偏偏喜欢上蹿下跳。 等着!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493 小国君董虎 云天山脉之下,如那位军参所言,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一支密密麻麻的骑兵大军,赶来了助战。 “果然,这是西陇骑兵!陈相请看,这西陇的马最为健壮,乃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良驹。这西陇之虎,可真要不得了了!”司马默兴奋无比,原以为赵国的名望已经落了一个台阶,却哪里能想到,这西陇国,还特意千里迢迢赶来助战。 “那位便是国君董虎了,果然是少年英雄。”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不远处外,一个披着金甲的少年。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陈九州的目光,也皱眉抬头,与陈九州四目相对。 犀利的眼色,如刀刃般的目光。 “盟主,小心有诈。”犹豫了下,徐牧还是忍不住开口。 面前的形势,对于联军来说,还算是相当好的,只要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四十万的叛军围死在山上,便算大功告成。 “陈相此言,从何说起。”司马默有些不悦,“莫说我联军上下,尚有百多万人!单凭这董虎,他有几个豹子胆,敢对赵国使坏!” “呵呵,盟主所言极是。”厉孟站在一边,又寻到了机会,“陈相啊,先前就和你说,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果然,陈相并未是国君,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陈九州心底冷笑。 这等的时候,刚好把四十万叛军围住,这西陇国就带着十五万骑兵来了,这时机也太巧合了。 “盟主,西陇国尽是虎骑,不可小觑。”陈九州凝着脸色,再劝了一回。 这一刻,他对于下面的那位西陇之虎,更多了一份警惕。能趁着乞活门的祸事,迅速侵占三州的人物,岂会是个傻子,没有好处千里迢迢地赶来助战。 “盟主,陈相终究是小国寡相,眼光到底是低了些。”厉孟还在喋喋不休。 司马默也微有不悦,“陈相,此事便如此了。我等便一起下山,迎接友军。” 陈九州沉默点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跟在后面的左龙,迅速走去另一侧。 由于特意修葺过,下山的路并不崎岖,不多时,司马默便带着一大群的人,眉开眼笑地走下了山。 陈九州特意放慢脚步,沉沉走在最后。还是那句话,他总觉得这个董虎不简单。 “董贤侄,朕与令尊,可是至交好友啊。”还未走近,司马默便已经开口。 不远处的董虎,急忙拱手作揖。披着的金甲,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显得无比神威。 “哈哈,不仅是盟主,我与令尊,亦是老友。”似是为了邀功一般,原本走在最前的厉孟,突然就加快脚步,朝着董虎走近。 董虎也拱手作揖,做尽了晚辈的姿态。 厉孟得意无比,回过头,冲着陈九州挑衅似地笑着。那意思分明在说,看吧,你一个小国寡相,何曾能与其他国君平起平坐。 傻子。 陈九州暗骂了句。 “今日当设宴,好好招待一番。”司马默露出笑容,仿佛这几日的怨气,都随之消散。 “多谢盟主。” “哈哈,走!五国欢聚一堂,此乃天下盛事!” 不多时,陈九州也随着司马默的脚步,稳稳走到了山下。那位董虎,先是和司马默打了招呼,随后才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九州。 “敢问这一位,可是东楚陈相?” “有礼。”陈九州拱手点头。 “久闻陈相之名,当是如雷贯耳。”董虎笑出声音,“父皇尚还在世,便对我说过,我西陇最大的恩人,乃是东楚陈相。当初营帐失火,若非是陈相搭救,我父皇早已经死在大火中了。” 这一番话,多少有挑拨的意味。当初主导这场大火的,司马默极有可能是主谋。 “陛下客气了,若非当初盟主当机立断,我也无能为力。”陈九州微微开口。 果然,这一番话之后,让原本有些沉默的司马默,一下子又笑了起来。 “都无需客套,今夜一同入席,等明日天气尚好,我等便一起上山,准备剿杀叛军!” “遵盟主令。” 不多时,从远处赶来的司承,在看清了场中的情况后,和陈九州一样,也是脸色有了疑惑。当也没有多问,各自行了礼,便往营帐走去。 …… 夜色漫天。 坐在营帐里,即便捧着酒盏,陈九州也一直很小心,并未贪杯,反而是浅尝之后,便让左龙去外头,留意各种情况。 “来,晚辈敬陈相一杯。”董虎平起双手,拿起了酒盏。 陈九州心底骂了声娘,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都敬了七八轮了。 “好,那便同饮。” “陈相,你可不是国君,能与我们同饮,乃天大的荣幸。”厉孟眯起眼睛,嬉笑开口。 “是的,本相很荣幸。”陈九州颇有无奈,淡淡吐出一口气。 494 弑杀 夜色中,营帐里的酒宴,依然如火如荼。 即便陈九州有意无意的,劝着司马默少饮几杯,奈何司马老贼根本不听,一口接一口地灌。 陈九州只得放弃。 “陈相,莫要走,今日同醉。” “本相已经醉了。” 陈九州假意扶着木梁,走出了营帐,刚绕到边上,不多时,司承便跟着走了出来。 “司承,怎样?” “陈相,稍等。”冷风之中,司承连着呕了几口,将酒意迅速散去。 “嗝……陈相,我看过了,西陇国的军列有些奇怪。” “怎么说。” 司承皱着眉头,“十五万的大军,十五万匹西陇良马,并未搭建马廊,反而是把马牵去附近,饱食野草。” “这有何说法。” “只有大战将起,才会这般喂马。” 陈九州怔在原地,不得不说,司承的分析实则很有道理。 “司承,你是觉得,这董虎有问题?” “陈相,很大的问题。来的时机太巧了。” “本相也这么觉得。” 只可惜,司马默被虚荣遮住了心性,再加上醉酒,估摸着什么都看不清了。 “陈相,若是出了祸事,对东楚和魏国而言,未必是坏事情。”司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陈九州哪里不知道司承的意思,无非是赵国大祸,然后东楚和魏国趁机而起,侵占赵国的土地。 但陈九州所担心的,并非单单是赵国的局势,在赵国之外,可有一个北燕在虎视眈眈。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北燕成功入主中原,吞并了赵国,这天下大势也不用打了,直接拱手让给北燕吧。 毕竟这大鱼吞掉大鱼,定要变成霸主的。 “司承,这个先不急。”陈九州凝住声音,“本相有些担心,西陇国或有可能,与北燕暗中缔结了盟约。” “这、这怎么说。” “还是那句话,西陇国的十五万骑兵,来得太巧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四十万大军没什么活头了,这时候堪堪赶来。 或许在早些时候,便一直在蛰伏了吧。 “陈相,你说的,似有几分道理。” 陈九州点点头,“回宴席,不管如何,这一次你我两国,务必要多加小心。” 两人一前一后,才慢慢走回了营帐。 营帐里的宴席,似乎到了尾声,醉醺醺的司马默,不断拉着董虎攀谈。 那位厉孟最为下作,便跪在司马默的身边,替司马默捶着膝盖。 “陈相回来了,再饮!” “同饮。” 陈九州微微皱眉,随意举了酒盏,只当是在应酬。便假装昏昏欲睡,倚靠在一边。 “我与你们说,这一轮来,还给列位带了礼物。”董虎笑容满面。 司承抬起了头。 陈九州也睁开眼睛,想看看这董虎,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从地图上来说,虽然西陇和北燕,两国隔着一条大河,但实则并不远,亦是邻国。 毕竟如今的大势,西陇可是占了三州,几乎打到了中原附近一带。 “贤侄,带了个甚?”司马默醉醺醺地发问。 董虎站起了身,一下子变得笑容满面,四顾看了看之后,蓦然往司马默走去。 “我给盟主来看。” “也给我看,莫要给陈相看,他并非是国君!”同样大醉不堪的厉孟,还不忘叫嚣一把。 陈九州刚要冷笑,冷不丁的,整个人蓦然惊住。 营帐外头,极其突兀的,忽然响起了烈马长嘶,以及声声的惨叫之音。 踏! 营帐里,董虎一声爆吼,抬腿往地上的厉孟踏去,瞬间踏碎了脑袋。 随即从袍甲里摸出一柄匕首,跃起了身子,便朝着司马默刺去。 嗡—— 陈九州一下子惊醒,旁边的司承,也急忙起了身,拾了酒壶朝董虎掷去。 却不料被董虎一拳打碎,那柄匕首,离着醉醺醺的司马默,已经不到几步之遥。 铛。 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瞬间从外头掠入,手里张开的折扇,稳稳挡在司马默面前。 “司马奕?”陈九州惊了惊,没想到这半吊子的军师,居然还是个隐藏的高手。 “护驾!”将董虎的手段逼退,司马奕怒声狂吼。 这时候,即便还醉着酒,司马默整个人,也稍稍惊醒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退后的董虎,脸色愈渐恼怒。 “该死!你哪儿来的胆气!我联军这里,可有上百万的大军!你这个反贼!也敢弑杀天下盟主!” 董虎微微一笑,并未答话,还饶有兴致地转了头,看了陈九州两眼。 这时候,左龙和高堂贯两人,已经从外面赶来,朝着陈九州靠近。高堂贯更是怒不可消,直接抽了剑,便往董虎杀去。 只过了七八招,高堂贯便喘着粗气,略有狼狈地退回。 “陈相,这、这是天生神力。” 陈九州凝着脸,终于明白,为什么董虎敢玩这一手,这简直是艺高人胆大。 庆幸的是,随着司马奕的呼喊,营帐之内,迅速进入了数百的亲卫,将董虎团团围住。 “今日起,我西陇国,对赵国宣战!”董虎冷静吐出一句,迅速吹了声响哨。 冲来的亲卫,被他抓住长戟一推,瞬间倒了一大批。 昂—— 不多时,一匹巨大的乌黑骏马,冲碎了营帐的幔布,喷着一股股的鼻气,奔到董虎面前。 董虎冷笑两声,骑了骏马,一个跃跳,便去了百步之外。 “这人不简单。”司马奕咬着牙。 “废物,还不快追!” 夜色之中,董虎骑马的人影,已然是越去越远,哪里还追的上。 495 天下盟主的虚名 “盟主!十五万的西陇铁骑,已经叛变,朝我大营冲杀而来!”一个军参浑身是血,从外面急急走入。 “这该死!该死的西陇国!朕要亲自拧断那个崽子的脑袋!”司马默气得脸色涨红,掷烂面前的酒壶。 破破烂烂的营帐里,此时只剩三个国君了,厉孟死的最惨,头都被董虎踏烂了,还是跪着死的……当然,陈九州很高兴。 “悔不听陈相所言啊!”司马默气怒攻心,才想起了陈九州的劝谏。 这么一来,陈九州包括东楚在内,对于司马默而言,形象越发高大。 “陈相,现在要如何?”冷静下来,司马默才凝声开口。 陈九州在左龙的扶持之下,缓缓起了身。 “盟主应该也猜到了,这董虎的目的,便是让我等调开围山的大军。” 司马默长长吁出一口气,“早知如此,便派人守住隘口了。” “陛下,还请速速下令,外头仅有的数万大军,根本挡不住西陇国的铁骑。” 哪怕加上司承的五万人,依然是挡不住。 “陈、陈相,朕不甘心啊!” 陈九州也不甘心,但如今的战况之下,哪怕两倍于西陇国的铁骑,他依然没有信心能打赢。 轰隆隆—— 在营帐之中,随着西陇铁骑的冲锋,整个大地,仿若地震了一般。 “盟主,不若先出去。” 司马默点点头,抹了抹脸后,也顾不得威仪了,和陈九州司承三人,匆匆走出了营帐。 不远处的景象,却越发让他们吃惊。 十五万的西陇国铁骑,宛如潮水汹涌而来,即便在夜色之中,依然扬起了阵阵的漫天沙尘。 “这西陇国的骑战,有些像北燕的战法。”司承皱眉开口。 “怪不得了!怪不得了!该死,定然是慕容盛那个老贼相助,否则这西陇国哪里能在短短时间之内,一统西北三州!” “他二人,定然是结盟了!” 司马默的猜测,实则很有道理。 “盟主,骑行之威,以我等现在的备战,很难挡住。若是盟主不想调兵下来,那只有一个法子,我等都入山林。”陈九州冷静分析。 “入了山林,西陇国的骑兵,便失去了优势。” “不可!”司马默面色依然气怒。 “朕是天下盟主,如何能相避反贼!朕要剿了他!” “盟主,若是如此,那四十万叛军,定然要冲下山,到时候,我等便要腹背受敌!”陈九州大惊,远没有想到,这司马默居然如此在乎名声。 “陈相,我只调三十万大军,再加上二位的,加起来也有四十万大军——” “盟主,围山的大军动不得。”陈九州咬牙再劝。 该死的,明明先前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会儿,却换了脸。 “陈相莫要担心,朕说过了,只调三十万的大军,何况,山上的四十万叛贼,已经又渴了两日,当没有什么力气了。七十万大军围山,定然是足够的。” “盟主,这是一个死循环。若是围山的大军松动,那么便会冲下山,配合西陇国的铁骑,恐怕会更加难对付。到时候,陛下又要从其他地方调军,这才是北燕的阴谋——” “陈九州,你够了!你们这些小国,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司马默似乎被蒙了心,先前的反叛对他而言,打击有些大。 “朕且问你们,要不要合兵一处?”司马默冷声道。 陈九州微微闭眼,“自然听盟主的。” 旁边的司承,也闷闷地应声。 司马默也自知有些理亏,在先前都是陈九州在出谋划策。 “陈相,话重了些,但还请陈相放心,这一回的逆贼董虎,我赵国剿定了!” “预祝陛下旗开得胜。” “好,都下去准备吧。” 走出营帐,陈九州和司承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司承,见机行事。” “陈相放心,我魏国还是那句话,以东楚为先。” 陈九州听着,心底微微感动,虽然说司承的这句话,多少有些献媚的嫌疑,但不管如何,至少在如今的大势面前,东楚和魏国,总算是绑在一起了。 两人告别之后,迅速往本部人马而去。 不多时。 三万人的琅琊营,已经在林子边上集合待命,等着陈九州发号施令。 “陈相,这些敌人的骑兵太过凶悍,我只能带着人,先退到林子边上,以防万一。”马伦凝声开口。 “做的好。” 陈九州点着头,远没有想到,这一次入赵国,居然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 司马默对他的保证,相当于放了个屁,山上的四十万叛军,知道山下的惊变,定然会有所准备。 七十万堵四十万,这多少有些托大了。要知道,对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门徒叛贼,而是实打实的北燕大军,不过是为了灭亡赵国,慕容盛所布置的一盘好棋。 若是按着陈九州是说法,最好是围杀了四十万叛军,再下山剿匪,无疑是最稳妥的。 偏偏司马默这个老六,要把大好的局势打乱了。如此一来,整个场面,势必会陷入一场岌岌可危之中。 到时候赵国出了事情,势弱,或者往大了想,被北燕和西陇联手灭国。 养成了一两条大鱼,那么接踵而来的,便轮到东楚和魏国,在大势之下,根本无法动弹。 真该死,什么狗屁天下盟主!要这等虚名作甚! 陈九州凝住脸色,忍不住破骂了句。 496 拒马阵 在陈九州的目光之下,司马老贼当真是行了蠢计。三十万的大军,随着一个个军参的命令,开始往山下汇集。 “陈相,我等如何?”马伦提着刀,凝声发问。 在云天山脉之下,西陇人的铁骑,已经浩浩荡荡地奔杀而来,刚一个照面,列阵的第一波赵军,便被狠狠踏碎。 “左右二路,速速迂回!”董虎提着一柄长锤,怒声大吼。 随着董虎的命令,十五万铁骑的两翼,纷纷采取了迂回战术,配合着中路大军的冲阵,不断撕开赵人防御阵的一个个口子。 不到半个时辰,赵国阵亡的士兵,已经达到了数千之数。 “若是朕的金甲大戟士在此,这些西陇小贼,安敢放肆!”司马默气怒无比。 大好的局面,偏偏被西陇的这位少年国君,一下子打坏了。 还当着他的面,直接踩死了一个国君。若是日后传出去,只会耻笑他这个盟主无能。 故而,他恨得要死。 “我赵国大军何在!” “呼呼!” 三十万的大军,终于成功集结,萧杀地列在营帐最前方。 “拒马阵!”赵国的军参们,不断骑马奔走。 不多时,数不清的森寒长枪,交织在了一起,配以巨盾和阵列,形成了挡骑的拒马阵。 “后方步弓手!抛射火油铁镞箭!” 夜幕之下,噔噔噔,赵人的阵营里,迅速抛射出一片又一片的火箭,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陈九州的脸庞。 陈九州目光微凛,对于赵国而言,三十多万的兵力,不过小菜一碟,但对于东楚来说,却绝对是一场打仗。 二倍的兵力,以步挡骑! 当然,如果董虎选择撤退,或者司马默选择退回山脉,这场打仗都打不起来。 但很取巧的,双方便耗上了。 “陈相,我等怎办!”马伦看得额头渗汗,这等的兵威,即便在南陲,他也从未见过。 “避让,每隔一炷香,射出一拨箭雨。”陈九州沉声开口。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做炮灰。 但怕司马默秋后算账,怪东楚不尽力,只能出些遮人耳目的招数。 估计司承那边……也是如此。 不同于赵国,东楚和魏国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哪怕是西陇,在这样的战局中,所充当的角色,也不过是先锋的棋子。 真正的交锋,属于赵国和北燕。 “戳马!”上千个赵国军参,仰头怒吼。 “呼!” 精制的加长型铁枪,在大铁盾的掩护之下,朝着冲过来的铁骑,一轮又一轮,重重戳了出去。 昂—— 不时有骑兵落马,以及烈马惨嘶的声音响起。 嘭嘭嘭! 在其中,长长的赵国阵型,同样有被撕裂了口子的地方,一骑又一骑的西陇骑兵,入狼入羊群,挥舞着手里的马刀,不断收割着人头。 “步弓手,白刃战围杀!”司马默怒吼起身。 赵国阵型的后方,迅速变阵,被撕开的口子,立即又重新堵了起来。 而那些被堵在里头的西陇骑兵,至少有数千骑,来不及脱逃的,尽皆被赵国将士,上下合力,围杀在当场。 “再举阵!”赵国军参高呼不断。 “聚成锥字阵!破开赵军的东面防线!”董虎骑在骏马上,临危不乱。 “陛下有令,右翼与中翼结锥字阵!”骑马的西陇军参,扬起马鞭,狂声大吼。 “呼呼!” 数万的铁骑,迅速变换了阵型,朝着东面的位置,千军万马沙尘漫天,很快聚成了一抹巨大的锥形。 “撕开防线!” “吼!” 那抹巨大的锥字,朝着东面的盾阵,怒吼着冲杀过去。 中阵里的司马默,惊得抬起了头。 林子边,陈九州和司承两人,也匆忙抬起了头。 “挡——” 说话的赵国军参,被奔射的飞矢,一下子射烂了身子,坠马而去。 让司马默引以为傲的拒马阵,东面的防御,一瞬间,如决堤的山洪,数不清的赵人军士,被一下子撞飞了去。 西陇骑兵撕裂的口子,也越来越大,一直往前疯狂延伸。 远远的,听得清一阵又一阵的连天惨叫。 “该死的西陇崽子!”司马默脸色发白,匆忙怒声开口。 “收缩拒马阵,以飞矢牵制敌军!” 长长的拒马阵,这时候,宛若是被斩断了尾部的蛇,狼狈地把蛇头盘回来,旨在保命了。 陈九州沉沉叹出一口气。 十五万的西陇铁骑,面对三十多万的赵国军士,即便兵力式微,但借着铁骑冲锋,一时间爆发的力量,何其可怕。 “陈相,魏国国君那边有问,是否进攻?”一个斥候从远处急急奔来。 陈九州犹豫了下,原来还指望司马默的三十万大军,能将西陇铁骑打退,现在看来,几乎是没可能了。 除非是说,司马默继续往山下调军。 但这样一来,被围杀的四十万叛军,必然会寻到机会,破开围山的口子。 “南陲东楚!”陈九州冷着脸,高高举起手臂。 “吼!” 在他的身后,三万余的琅琊营,早已经按耐不住。 “以床弩为先,射烂西陇人的铁骑!” 上百架的床弩,迅速被推了出来,很快排成了一列。 陈九州立在场中,冷冷看了看前方的战况后,冷不丁挥下了手臂。 “射出去!” 呼呼呼—— 苍茫夜色之下,床弩的铁弩矢,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音,往奔袭的西陇铁骑,狠狠射了出去。 离着近些的数百骑西陇铁骑,立即被铁弩矢巨大的力量,连人带马,惨叫着摔在地面上。 497 威武的西陇铁骑 陈九州立在三万人的东楚军阵里,抬起了头,目光灼灼。 对于赵国,他不得不救。 北燕和西陇结盟,已经是实锤了,不管如何,都要阻止北燕崛起的势头。 而赵国,便是东楚的北面屏障。 “再射!” 上百架床弩,带着巨大的威力,一时之间,射得西陇人的铁骑,有不少人仰马翻。 五万的魏国大军,虽然没有床弩,但司承也很聪明的,用了火油箭,纷纷往前射去。 西陇人不备之下,又有不少葬身在火海之中。 一连串的侧边远程打击,终于引起了董虎的注意。他回过头,见着是陈九州的时候,整个人脸色越发愤怒。 “分出二万骑,冲杀东楚!” 呼呼呼! 二万骑的西陇铁骑,随着董虎的指挥,立即朝着东楚的方向,叫嚣着冲杀而来。 陈九州心底冷笑,这一步早在他意料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没有离开林子太远的原因。 “入林!” “呼!” 三万的楚军,包括五万魏国大军,纷纷往后边的山脉匿身而去。 冲杀过来的西陇铁骑,根本没办法冲入林子。若是真想在茂密的林子里杀一场,便只能弃马步战了。 但这种想法,终归是不可能。 眼看着二万的西陇铁骑退去不远,陈九州又带着人出了林子,继续驾起床弩,往西陇的大军中射去。 一时间,又有数百骑的人马,死在冲锋的途中。 董虎看得睚眦欲裂,“陈九州!敢一战否!” 铁骑打步军,傻子才会与你一战! 只当充耳未闻,便用牵引之术,随着上百架床弩的势头,居然发了神威,射杀了快有数千骑的人马。 喜得中军帐的司马默,不断惊喜大笑。 董虎咬着牙,若是要避开陈九州的射杀范围,实则很简单,只需要放弃刚打下的东面优势即可。 但好不容易才撕开的口子,若放弃了岂不可惜。 “陛下,我等怎办!若让楚魏两国继续射杀,损伤太大了!”一骑西陇军参,急急赶来。 董虎皱着眉,脸面上露出不符年纪的沉稳。 “放弃东面优势,集合大军,撕破赵军的西面阵列。另外,分派三万人的铁骑,挡住楚魏两国的绕行。” “诺!” 很快,随着董虎的命令,原本有些杂乱的西陇大军,一下子稳住了阵脚,纷纷朝着西面赵人的军列,冷冷冲杀而去。 不仅是陈九州,连着司承,也一时有些错愕,料想不到这董虎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果断,好不容易打出的优势,说放就放了。 “陈相,要不要绕到西面那边?”马伦正杀到兴头上,急忙问了一句。 “过不去的,董虎不是傻子。”陈九州叹了口气。如他所言,西陇铁骑里分出的三万人马,已经开始迂回奔袭,若是楚魏两国敢绕过去,定然要被半途截杀。 “如今,只能看司马默那边了。” 说归说,但陈九州并不看好,三十万人的赵军,到了现在,死伤逾七八万了。 在阵列中,亦有不少人疲累不堪,乍看之下,似乎要挡不住西陇的铁骑了。 陈九州咬了咬牙,单单西陇国的铁骑,都这般可怕了。若是天下第一精锐,北燕的五万烈云火骑在,该是何等可怕。 陈九州差点忍不住,要让随行在后的一万无当虎士加入战局,但想了想,终归是放弃了念头。 …… “挡住他们!”中军帐边,司马默一时气怒无比,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西陇国的铁骑居然如此欺人太甚,一而再再而三,把三十万的赵国大军,当成软柿子来捏。 “挡住!”赵国军参仰头大吼。 “呼——” 大盾和精制铁枪的配合下,总算了挡住了三四次西陇铁骑的冲阵。 但终归是先前失了士气,随着西陇铁骑越发高涨的冲杀,终于—— 轰隆隆。 连排的巨大铁盾,被冲散滚落,数不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多米诺效应一般,一个又一个的赵人,在巨大的冲击之下,狼狈地翻滚在地。 十余万的西陇铁骑,再度狼入羊群,每每马刀抡起,便收割一个人头。 赵国自然也有骑兵,就在先前,司马默差点忍不住用了,但普通的轻骑去了,也不过是送死,如何敌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西陇铁骑。 “收缩防御圈!”司马默冷声怒喊,抬起头,对于面前的那位西陇国君,更生出了几分恨意。 “列阵!赶快列阵!” 不顾死伤的几万余人,仓皇之下,赵军只能再次收缩防御的范围,列好拒马阵,企图挡住西陇铁骑。 但任谁来看……都是强弩之末了。 不远处的陈九州,面色如沉,自然想过去救援的,偏偏在他们的前方,分出的三万人西陇铁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若是想绕去西面,免不了一波厮杀。 前方是一片平坦地势,以步兵去冲杀骑军,无异于送死。 “陈相,床弩的距离,根本射不到那些铁骑。”马伦声音发沉。 陈九州何尝不知道,这正是那位西陇小国君的计划,完美地分割了战场,将司马默逼入死敌。 英雄出少年。 只可惜,确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498 气急败坏的司马老贼 “挡住!快挡住!”夜色弥漫之下,这一回的司马默,当真是有些仓皇了。 凶狠的西陇铁骑,配合极其凌厉,一次又一次,疯狂冲杀着拒马阵。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拒马阵的防御圈,越来越小。 “活捉司马老贼!带回西陇,做一挑粪老徒!”董虎放声高吼。 在他的身后,一个又一个西陇军参,亦是跟着怒吼。 “活捉司马老贼,做一挑粪老徒!” “活捉司马老贼!” 司马默气得浑身发抖,风光如他,在不久之前还是天下诸国的盟主,但这种时候,居然被面前的西陇小儿,逼入了绝境之中。 “陛下,西陇人的攻势,越来越凶了!” “陈九州呢!司承呢!”司马默咬着牙,“若是敢叛我赵国,日后定然要灭了!” 司马默面前,那位赵国军参,终归说了句公道话。 “陛、陛下,并非如此,西陇人分出了几万铁骑,牵制住了楚魏两国,不让他们来援。” 司马默久久吐出一口气,莫名地松了口气。继而,他抬起了头,看着云天山脉之上,苍茫至极的夜景。 “司马奕,你去,再调三十万的大军下来。” “陛、陛下?这如何使得,再调军的话,便围不了山了。”司马奕蓦然大惊。 “你且看看,若不调军,我等要等死吗!再调三十万大军,定能斩杀这帮西陇小儿!山上还有五十万的大军,应该是足够围剿的,何况,那四十万的叛贼,估计没什么气力了。” 这句话,更像是安慰。 司马奕不敢想,若是这时候山上的四十万叛军,俯冲而下,配合着西陇铁骑,该是何等的可怕。 “陛下,若不然退、退回林子里?” “胡说什么!”司马默狼狈地撩起额头的乱发,“你没听他们刚才在喊什么吗?要捉我司马默去西陇,做一挑粪老徒!” “此乃奇耻大辱!”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司马奕还在苦口婆心。 “莫要多言,朕心意已决,这一次,定要和西陇小儿决一死战!” 司马奕沉默的转身,抬头看着夜色当空,久久叹出一口气。 …… “陛下有令,再调度三十万大军,下山驰援!” 云天山脉中,几个留守的赵国大将,皆是神色仓皇。先前就调了二十万,这一回再调三十万,围山的人马,可只剩下五十万了。 “军师,莫非是玩笑话?这人手不够,如何能围山。”几个大将匆忙走近。 司马奕颇为无奈,他如何不知,若是围山出了什么事情,指不定要酿成大祸。 但司马默的语气决然,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确是陛下的命令,只希望列位守在这里,尽力围杀叛军。” 几个大将沉默许久,才苦着脸叹出一口气。 “既然是陛下的命令,军师便调军下山吧,只希望这三十万大军,能助陛下杀退西陇铁骑。” “应当……没问题。” 不多时,再度调了三十万大军之后,等到大军加入战场,司马默的脸色,再度变得信心满满。 “拒马阵!西陇小儿冲杀了半夜,马困人乏,定然没什么力气了!” “杀退三波,立即反剿!” 中军帐边,司马默一时意气风发。 呼呼呼。 三十万的大军的到来,无疑给赵国打了一支强心剂。原本且战且退的策略,立即换成了防守反击。 一下子,便有数千骑的西陇铁骑,被围杀在阵列之中。 …… “陈相,这赵国,又往山下调军了。”马伦语气错愕。 都知道,全靠着大军围山,那些叛军才不得动弹,这要是调这么多下去,很可能会发生祸事的。 “本相看见了。” 陈九州脸色发苦,他终于明白,这董虎为什么要拼命地冲杀中军帐。 为的,便是让司马默调动大军下山,解围云天山脉。 而且,如果云天山脉的四十万大军并未困死,很有可能,与西陇铁骑遥遥呼应,夹击联军。 “马伦,派人去告诉司承,让他进入云天山脉,和赵国的五十万大军,一起围山。” 马伦点点头,立即转了身,去吩咐斥候。 不多时,司承的五万人马,披着苍苍的夜色,开始挺进云天山脉。 “陈相,我等要不要去?”马伦走回来,急忙开口。 “不用。”陈九州凝着语气。 如今来看,单单靠着司马默的百万大军,已经没法子主导局势了。 要想破开西陇和北燕的这个杀局,只能另想办法。但三万楚士的面前,可是如狼似虎的西陇铁骑。 陈九州一时沉下心头,脑子里不断盘算着对策。 “杀!杀死西陇小儿!” “莫要放走任何一个!西陇人尽是叛贼!” 不远处的混战之中,三十万赵军的加入,让司马默变得无比兴奋,看着一个个倒下的西陇铁骑,只觉得阵阵的解气。 被胜利冲昏了头,司马默居然让人弃了防御,转为全面进攻,追剿敌军。 在他看来,这时候的西陇铁骑,应当是人困马乏了。 董虎勒住缰绳,看着弃掉拒马阵,转为进攻的浩荡赵军,顿了顿后,整个人在夜空之中,笑出了声。 499 竖子 此刻的司马默,整个人陷入了贪胜的情绪之中。他巴不得加起来近四十万的大军,齐齐出手,把那个该死的西陇小儿乱刀砍死。 如此,方能解气。 “快,西陇人已经人困马乏了!正是我等的好机会!” 一队又一队的赵国士兵,在司马默的鼓舞之下,纷纷拿着武器,朝着西陇的十万铁骑,疯狂围杀。 陈九州远远看去,眉头一时皱的更深。 天知道司马默是怎么回事,这等时候,却被一个少年国君破了防。 虽然人数少了三倍,但西陇国那边,可是实打实的铁骑! 傻了吗!以步冲骑! “杀过去!” “杀死西陇人!” 弃了防御阵,四十万的赵军,只以为大胜在即,已然什么都不顾,朝着西陇铁骑的方向,不到一会儿的时候,追出去了几里之地。 平坦的地势上,原本还在缓缓往后的十万西陇骑兵,这时候全都停了下来。 尤其是董虎,骑在高头大马上,嘴里不断露出得逞的笑容。 若是四十万的赵军结阵,仗着人数,或许还有可能击败他们。但现在,这四十万的赵人真成了傻子,居然敢追着骑兵来杀。 “迂回!”董虎脸色涨红,抬臂怒吼。 一瞬间,原本有些委顿的十万西陇骑兵,都迅速调转了马头,抬起手里的铁枪。 “以一字之阵!碾碎赵人!”董虎挥下手臂。 “组!一字长阵!” “冲锋!” “呼!” 轰隆隆—— 不多时,整个云天山脉前的大地,宛若是地震了一般。如同汹涌涨潮,十万的西陇铁骑,排成一字长阵,呼啸着往前怒吼冲杀。 原本还扯高气扬的四十万赵军,见着这种阵仗,一时都惊在原地。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这些西陇人如何能恢复这般大的士气,只能说,先前定然是在假装的。 “陛下!速退!”司马奕跃近,颤着声音开口。这一次西陇铁骑的冲锋,可比先前的都要可怕。 司马默浑身发抖,心底已经明白,自己定然是中了西陇小儿的圈套。 “列阵!列——” 数百个军参的命令还没落下,第一排的人马,已经被西陇铁骑撞飞。 倒地的,亦被马蹄踏来,踏碎了胸骨。 兵败如山倒,至少有数万的赵军,在乱仗中还来不及动作,便匆匆见了阎王。 余下的大部分人马,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惊醒,这般的冲锋势头,不结阵的话要怎么挡。 “退、退回中军帐!” 司马默被人扶着,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这一轮的战事过后,估计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加起来六十万的大军,却被西陇国的十五万骑兵,杀了个丢盔弃甲,何等耻辱。 “陛下快走!”乱军之中,司马奕冷冷出手,将两骑冲近的西陇铁骑,冷冷砸倒在地,护送着司马默,往林子的方向跑。 “司马奕,让、让大军稳住!”司马默语气哽咽。 在他的面前,西陇铁骑已经分割出一个个的小战场,不断将赵国的士卒,杀死在地上。 乱了,四十万大军都乱了。 他哪里能想到,这西陇人的铁骑,居然如此恐怖。 “陛下,先入山,入了山,西陇铁骑就没法子了。” 这一回,司马默不敢再多说,急忙跟着司马奕往山脉下跑去。若当初有这份果断,也不用死伤这么多的军队了。 “稳住!”一个又一个赵国军参,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一边让人列阵,一边往山脉退去。 到山脉附近,四十万的大军,仅退回来十几万,余下的,都被包围在了战场上,任着西陇铁骑不断冲杀。 司马默看得睚眦欲裂,却偏又没有法子。除非是说,他把山上最后的五十万大军,全部调下来,再度和西陇铁骑决一死战。 但……他不敢了。 “陛下,先上山,上了山自然有法子。” 司马默刚要点头,冷不丁的,却又听到山脉之下,那位少年国君西陇之虎,发出快活无比的笑声。 “盟主啊,先前是你围山,这一会,可轮到我西陇国来围山了!” “竖子!”司马默大怒,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老血从嘴巴里呕了出来。 “陛下!” “无事……该死,这西陇小儿,莫要让我寻着机会,否则,他日定将大军西伐,灭了西陇!” “陛下,先离开吧。” 司马默点点头,踏上山脉的林地,刚想要喘口气,冷不丁的,在他们的前方,陡峭的山势之前,忽然又传来了阵阵厮杀的声音。 “那是——” “陛下,四十万的叛军,要冲下山了!” “什么!”司马默顿在原地,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若是这样一来,赵国可算真正的被人夹抄了。 前路后路,都已经被堵死。 “那些叛军,如何还有力气!该死的!”司马默冷声怒吼。 “一步错,步步错。”不远处的陈九州,面色清冷地垂下头,不得不说,这一次西陇国的战事,堪称经典。 仅余十五万的铁骑,便改变了整个局势。如果说,先前是四十万的叛贼处于劣势,那么这会,处于劣势的,分明就是联军了。 500 琅琊营 山上有四十万的叛军,而山下,则有十几万的西陇铁骑。 整个战局,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挡住叛军!” 庆幸的是,此时亦有五十万的赵军,不断阻挡着四十万的叛贼往山下冲去。 一时间,杀声连天。 当初最完美的计划,是围杀四十万叛党,几乎没有多大兵损,但现在看来,双方已然是差不多旗鼓相当了。 “快!把叛军都杀了!” “西陇人不敢进山——” 传话的军参,一句话还没说完,从山下的位置,一道弩矢透射而来,传烂了他的脑袋。 陈九州惊了惊,脸色发白地往后看去,随即整个人忍不住一个颤栗。 先前的观念,铁骑由于重甲,且在山林冲锋不便,一般不会放弃优势。 但此刻,在陈九州的面前,那十几万的西陇铁骑,至少有一半去了重甲,换上轻便的袍甲,整个又变成了一支山林弩军。 正趁着联军的人马不备,迅速射来一拨拨的弩矢,还没等回过神,至少有二三万的人,惨死在林子之中。 “抬弩!”董虎同样弃了重金甲,只披了一件和士兵无二的简易袍甲,站在阵列里冷声开口。 又是一拨猝不及防的弩箭,穿透而来的弩矢,不知收割了多少联军士兵的性命。 “再抬弩!” 这时候哪怕再傻,联军也知道回射了。在不少赵国军参的喝令之下,原本入山的赵军,纷纷怒而回头,抬起手里的长弓,也朝着西陇人射过去。 “避身!”董虎一声怒吼。 六七万西陇人迅速收弩,避身寻了隐蔽物。 赵人的两轮箭雨,实则没有太大的伤害。气得不远处的司马默,又是一声破口大骂。 …… “陈相,怎办?”林子的西面,马伦低声问道。 这一场,东楚的三万人马,彷如打酱油一般。 “马伦,见着那些马了吗?” “陈相,见着了。” “马伦,你带一万人,往前面的林子里埋伏,等本相的命令,立即射出火油箭,阻绝这些西陇马回阵的方向。” 没有了马,这六七万的西陇人,便只能做步兵了,再没有冲锋的威势。 不多时,听着陈九州的吩咐,马伦已经趁着混战,悄悄带着一万的楚士,往另一边方向的林子,小心摸了过去。 陈九州凝着脸色,这一次,若是不能趁着西陇人弃马,只怕再没有机会破局。 这董虎虽然勇猛强悍,但终归是猛过头了,只以为大胜在即,敢放手一搏。 离着不远的山脉深处,司承的五万魏兵,与五十万的赵军合兵一处,却依然杀得无比艰难。 这些个叛军,哪里想要渴死的人,更贴切地来说,分明是养精蓄锐,等待冲下山。 而且阵型严密,士气高涨,极其擅长突阵,这样的人,只能是北燕那边的悍卒了。 司承不敢想,山上和山下的敌人,若是逐渐靠拢,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说不定,赵国,东楚以及魏国,还有个弘农小国,四个国的柱梁人物,都要死在这场会战之中。 “快!一定要挡住这些人!” 一念至此,司承整张脸蓦然凝重起来,指挥着魏国将士,不断堵上一个个赵人的口子。 莽莽的云天山脉。 约在半个时辰之后,马伦终于按着陈九州的吩咐,悄悄绕到了山林的另一端,虽然远了些,无法射杀敌人。 但他们的目标,并非是西陇人,而是那些马匹。 “裹火油!”马伦低声怒喝。 按着东楚出兵的习惯,不管是哪一营的楚士,都必须带着一罐火油,预防不测。 这一轮,算是派上用场了。 呼呼呼。 上万的楚士摘下长弓,将箭头紧紧裹上了火油布。 “东面,二百步!列位,请将弓弦崩到最大!” “吼!” 即便天色即将破晓,但万支的火油箭矢,在夜空之中,也一时显得无比壮观。 如同聚拢的火雨,朝着下方的位置,密密麻麻地抛射而下。 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在落地之处,便打起了阵阵的火焰,条条火蛇攀爬,绞在一起疯狂扭动。 那些原本还在垂头啃草的西陇良马,仿佛一下子被惊吓住,六七万匹尽皆发出嘶啼。 原本还在射弩的六七万西陇士兵,都匆忙回了头,脸上满是震惊。 “取马!”董虎当机立断,迅速开口怒喝。 正当这六七万人要往前回跑之时,一支两万人的大军,冷冷从林子里冲出。 “哪儿来的军队!” “陛下,是楚军!” 董虎抬起头,眼色里满是恼怒,按着他以为,这时候的楚人,不过三万之数,应当也跟着上山了,却哪里想到,居然是一直在埋伏! “琅琊营!听本相令!封堵西陇人的退路!”陈九州起了身,冷冷抽出破梁剑,当头怒喝。 “吼!” 早就不耐的三万琅琊营,从两个方向,迅速冲杀而来。 501 扭转乾坤 董虎远没有想到,在这等的情况之下,陈九州居然还敢兵行险着。 “抬弩!”董虎冷静地开口。 六七万人的西陇大军,虽然没有了马,但同样是强悍无比。 昂—— 这时,没等西陇人的动作,远远的,从山上的位置,又是一阵阵的箭雨抛射而下。 “魏国大军在此!休伤我友邦!”司承满脸是血,带着分出的三万人,怒吼着往山下冲。 离着不远,原本还有些垂头丧气的司马默,见着了这一幕,不由得重新激动起来。 一个个赵国军参,也纷纷催促着军士,继续围堵山上的北燕叛军。 “收弩!”董虎咬着牙,“全军后退!” 虽然说马上为骑,下马为步弓,但同样,有一个很大的弱点,那便是下马之后,并不能算标准的步弓手,毕竟,连铁盾都没有。 陈九州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他要的,便是隔绝开十几万的西陇铁骑,分割战场。 眼下,由于火势越来越旺,那些西陇人的马匹,已然是一片惊吓,根本不能作战。 而外头另有的六七万铁骑,同样是隔着火势,无法冲来驰援。 “杀!” 三万人的琅琊营,彻底堵住了去路,而司承带着的三万人,一拨拨的箭雨之下,不断有西陇士兵倒在血泊中。 待离得越来越近,司承才让人收了弓,换上盾刀,配合着东楚的三万人马,杀入敌阵之中。 “陈九州!这是你布下的局!”董虎披头散发,立在火光之中,满脸尽是怒意。 多好的局势,偏偏让陈九州给搅了,如何能不生气! “西陇铁骑营!随我杀过去!” 乓! 董虎弃了袍甲,露出壮硕的上身,提了一杆长锤,便怒吼着带兵迎上。 “琅琊营!死战不退!” 这时候,陈九州也顾不得了,若是哪边丧失了士气,定然是一场惨败。 “魏人不灭!”司承沉着脸,带着三万的魏军,杀得虎虎生威。 即便附近,有一条条的火蛇攀爬,即便热得人浑身渗汗,但双方你来我往,直直杀到了天色将明。 “陈九州!”董虎提着长锤,连着砸烂了两个楚士的脑袋,怒吼着朝陈九州掠来。 陈九州面色不变,冷冷看着董虎的动作。 董虎今天若是不死,放在以后,绝对会成为一方大敌。 “若非看在你救过吾父的面子上,你早死了!”董虎长啸一声,手里的长锤,往陈九州的方向抡扫。 铛。 高堂贯举着剑,荡开董虎的攻势,冷冷挡在陈九州面前。 一旁的左龙,已经搭起了金弓,金箭蓦然间穿透而出—— 喀嚓。 董虎长锤一扫,将金箭砸落在地。这时候,他却不敢再往前,复杂地扫了陈九州几眼,迅速往后退避。 天色彻底亮透,借着火油,烧了足足两个时辰的熊熊烈火,也慢慢趋于熄灭。 六七万的西陇铁骑,在东楚和魏国的合力剿杀之下,由于没有盾挡,几乎死伤过半。最惨的,还是那些西陇良马,至少有数万的马尸,躺在了血泊之中。 “陈相,司承,你二人快快杀了这个西陇小儿!”远在山上的司马默,一直留意着下面的局势。 此时,见着西陇人吃瘪,差点没笑出了声。 军阵里,董虎昂着头,艰难喘了口气。 “陈九州,大势不可逆。赵国的地势,注定是要被灭亡的,你若是识趣一些,不如这样,我介绍你加入我等,与西陇,北燕,来个三国同盟,如何?” “不好意思,本相不和野狗玩。”陈九州淡淡开口。 三国同盟,西陇和北燕尚且还算邻国,他东楚算怎么回事。退一万步说,有一天被赵国迁怒,按着头来打,他可不敢指望,这所谓的两个结盟国,会千里迢迢来帮忙。 骗傻子呢。 董虎蓦然大笑,眼色里有了些失落。继而,他吹起了一声长哨。 还算那头巨大的乌色烈马,蓦然间翻过了火蛇,奔袭到董虎面前。 董虎冷冷上马,凝望了陈九州一眼,迅速骑着马往前而去。在他的后头,不少西陇将士,趁着火势渐灭,也迅速寻了机会,跟着离开。 只可惜那几万的烈马,裹着厚厚的铁甲,大多是烫死的。 “马伦,你带着一万人,守在山下,若西陇回军,便先抛射箭雨,退回山林。” “陈相放心。”马伦认真点头。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这一场夜战,东楚的琅琊营,同样是损失惨重,至少死了近万人,而魏国,也同样死了一万多。 带着剩下的人,和司承对视一眼之后,两人迅速奔赴山上,与赵国大军合军一处,剿杀着要冲下来的北燕叛军。 “若非是有陈相……对,还有魏国,我赵国当真是大难临头。”司马默重重叹息。 若是先前他早入山林,哪里还有这等的祸事,偏偏是那等虚名,让他托大了。 “盟主,战况如何?”这时候,陈九州可没有心思,来听着司马默吐苦水。 要知道,战局远远没有胜利,在山脚下,董虎肯定要休整一番,再伺机而动。 “算是稳住了,但伤亡……接近了正比。这一批扮成门徒的北燕人,分明是经过了苦训,才会有这般的杀气。”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情况,目光所及,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染红了附近的林木棘草。 换句话说,西陇国的这一次叛变,算是彻底扎住了赵国的胸口。 至少,当年的天下第一大国,已经有些垂垂苍老了。 502 赵国的衰退 云天山脉深处,厮杀远远未停。 庆幸的是,由于陈九州的堵杀,使得西陇人被隔绝开来,而这四十万的北燕叛军,也再无驰援,只得背水一战。 “只要那位叛军的大将不傻,这一会都不会退回山上。”陈九州语气沉沉。 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批北燕的叛军,真的只能死在山脉里。 穷途末路者,会一时发狂。 虽然损伤极惨,但北燕的气势仍然不倒,与联军的人马,杀得有来有回。 联军即便是胜利,也会是惨胜。 司马默坐在木桩上,仿若一下子老去了许多。整个赵国,两百万的兵甲,这一轮平叛,几乎死了半数。 “陈相,山下的战事如何。” “西陇骑兵要退了。”陈九州叹着气。 这出奔袭,原本就是为了救援,但若是强行入山,估计十余万铁骑都不够死的。 董虎也不是傻子,若是再逗留,赵国调动大军,必然会陷入包围圈。 司马默面色沉的厉害,紧紧闭着眼睛。 这一场惨胜,已经动摇了赵国的根本。在赵国北面,可还有一个北燕,虽然说同样有四十万的人马被剿杀,但不管如何,比起赵国的约百万人马,算是损失不大了。 “一个也不要放过!都杀了!一个不留!”许久,司马默起了身,对着山上的方向怒吼。 黎明的天色下,在陈九州的面前,已经是成了一片血色的山峦。数不清的伏尸,密密麻麻地叠满了各个山头。 裹挟着赵人的恨意,四十万的叛军,来不及多余的动作,便已经被拼杀得所剩无几。 “陛下!擒住大将了!” “我等擒住北燕大将了!” 直至夜色又暗,死伤惨重的赵人行伍里,难得发出了惊喜的怒吼。 连着原本委顿不堪的司马默,也喜得站起了身子。 不多时,两个人影被绑得严严实实,推到了司马默面前。陈九州亦站在一边,皱眉看着。 “陛下,这似是北燕的云侯,还有一位军师。” “取刀来!”司马默怒不可遏,接了刀后走前几步,先把那位求饶的军师,一刀劈碎了脑袋。 “云侯?”司马默提着带血的刀,冷声发问。 跪倒在地的慕容楚,一声不答,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胆敢犯我赵国!可知道会有今日!” “讲话!” 慕容楚闭上眼睛,嘴角冷笑。 喀嚓。 暴怒的司马默,抬刀斩下,瞬间便斩断了慕容楚的半截手臂。 慕容楚鼓着眼,死死咬紧牙关,依然一语不发。 “来人!来人!”司马默声音发尖。 “陛下,可有吩咐!” “有无画师?” “画师?”跑来的军参虽然疑惑,但还是赶紧去问了,还真找来了一个善于丹青的小统领。 “取纸笔。” 小统领急忙取来纸笔,有些战兢地站在一边。 陈九州皱了皱眉,突然明白了司马默要做什么。 “你便照着画,画朕砍北燕云侯的脑袋!”司马默语气发冷。 听明白的小统领,迅速伏着案台,认真画了起来。 被斩了半截手臂的慕容楚,这时候突然仰头发笑。 “你笑个甚!” “笑你贵为天下盟主,却只懂这些自欺欺人的雕虫小技。” “大胆!” 司马默挥刀斩下,又是一阵血珠溅起。 地上的慕容楚,已然又断了一截手臂,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要晕过去。 “不急,北燕敢犯我赵国,这事情得慢慢清算!陈相,你觉着如何!” “盟主快意恩仇,佩服!”陈九州淡淡拱手。 “哈哈,甚好!” 陈九州沉默地转了身,没有再看下去的打算。按着他的估计,司马默让人作画,定然会把斩杀云侯的画图,送去北燕的慕容盛手里。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了,不过是司马默在发泄,在气急败坏。 喀嚓。 没走出两步,在陈九州的后头,司马默的长刀终于斩下,仿若听见了那位云侯的闷叫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 翌日清晨。 叛贼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陈九州并没有打算继续逗留,毕竟以司马默的脾气,定然会马上赶回许昌,想办法应对北燕和西陇的联盟。 当然,现在的名义上,赵国,东楚和魏国,同样是联盟,但在其中,实则关系很微妙。 “司承,可三日内攻下弘农国。” 司承怔了怔,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陈九州。 “陈相,赵国不会应允吧?何况这一次的会战,损失太大,司马默尚在气头。” “并不是,赵国这一次的会战,死伤人马没有百万,也有七八十万,已经是元气大伤。他要做的,是紧紧把东楚和魏国,牢牢绑在一起。所以,一个无关痛痒的弘农国,连兵力都见底了,你取了,他不会太在意,莫要太过分就成。” 闻言,司承瞬间脸色狂喜。 “陈相,若是取下弘农国,我魏国定然实力大涨。” 弘农国虽然不大,且境内多山地,但很取巧的,偏偏有个不错的平原,而且还有许多大矿山。 魏国取了弘农国,势必如虎添翼。 而东楚,也算是多了一个有力的同盟。 503 称帝 班师回朝。 足足六七天的时间,陈九州才带着不到两万的人马,赶回了长风郡。 早已经等着的忠勇侯何通,见着陈九州回来,脸色一阵放松。 “陈相,赵国的战事如何?” “不大好。”陈九州叹着气,“联军虽然赢了,但赵国这一次,至少死伤了八十万的大军。” “八、八十万!莫非是北燕伐赵了?” “并不是,是西陇国的铁骑。北燕那边,也死伤四十余万,同样惨重。” “那陈相在担心什么。” “担心北燕和西陇,将会准备第二次对赵国的征伐。” 若是有第二次,陈九州真不知如何决定。坐看赵国被灭,他自然不愿意。 赵国一灭,西陇和北燕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魏国,以及东楚。 当然,陈九州也可以选择,加入瓜分赵国的行列,配合北燕和西陇,四国瓜分。 吃得饱一些,或许有力气来应付。 但这样一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说不定会被反噬,跟着遭殃。 “何通,过段时间,我会多派些兵力给你,长风郡不容有失。” 长风郡,乃是瞭望赵国的桥头堡,若是失去,整个南陲,只能顺着楚江往西打了。 “陈相放心,吾在,长风郡便在!”何通脸色认真。 “本相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不过万事须得小心。若有不决,也可以和风儿多商量一下。” “老子问儿子,真要丢死个人。”何通揉了揉脑袋,语气有些无语。 “过几年,何风可得教着你打仗了。” 原本发闷的气氛,随着陈九州的这句话,一时放松起来。 …… 北燕,易北城。 慕容盛捧着手里的画像,脸色一下子冷笑起来。 画像上,是他的北燕云侯,正被司马默抬刀砍头,屈膝跪地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云侯是何等的人物,这般的雕虫小技,真如个傻子一般。” 慕容盛冷冷把画像撕碎,说好不生气,却明明把画像撕成齑粉了,还不肯罢手。 “杀我四十万的大军,而赵国的损失,则是两倍!司马老贼,你是觉得很光荣么。” 这一下,慕容盛才彻底撒了手,把碎屑往前扬去。继而扭转头,看着面前的一个使臣。 “你家陛下,有何建议了。” 站着的西陇使臣,脸色稍顿之后,立即开了口。 “我家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西陇北燕二国,立即趁着机会,出兵伐赵!” “伐赵啊,朕都想了十几年了。”慕容盛起了身,目光一下子发冷。 “这一次,若非是那个陈九州破了局,这会儿,我北燕大军,该入赵国了吧。” “我家陛下也说,日后的大势,定然要多加防范东楚,切莫给东楚休养生息的时间。” “隔着一个赵国,没办法的,只有灭了赵国,大军才能攻去南陲四州。” “陈九州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一灭南梁,二灭徐国,岂会是泛泛之辈。” “容我好好想一想,定个完美之策。回吧,告诉你家陛下,这段时间,先以整军为主。” 西陇使臣沉默了下,终归是不敢再言,拱了拱手退出殿外。 待使臣走远,慕容盛坐在龙椅上,久久陷入沉思之中。 赵国惨胜的事情,如长了翅膀一般,仅仅半个月的功夫,便传遍了天下二十州。 在嗤笑赵人的同时,西陇的异军突起,更带给人一种新的压迫力。 “礼毕,加冕!” 蜀地三州,原属陵国的旧都江陵,这时候,正进行着一场光怪陆离的盛事。 白庆龙穿着缝制的龙袍,在一众文武百官的奉承之下,开始加冕为帝。 烈风中,带着冕冠的白庆龙,冷冷昂起了头,看着目光所及的江山。 “今日起,蜀地三州,我乞活山三千万门徒,立国!” “国号为秦!定都江陵!” 在敬天台下,响起了阵阵的欢呼狂吼。 得偿所愿,白庆龙更加激动。他一直经营着乞活门,为的,正是这一天。 蜀地三州,若是好好加以利用,定能成为一方强国。 当然,在蜀地的东面,那个南陲东楚,向来便是心腹大患。白庆龙原本有意,在登基之后立即伐楚。 但想着有陈九州这个妖孽在,只能恨恨作罢。若是大军溃败,说不得要影响民心和士气。 “陛下,越来越多的百姓,愿意加入我乞活门,如今仅在蜀地,我乞活门便已经有了八百万的门徒!” “八百万的门徒!即是八百万的大军,何愁不灭东楚!” “陛下,可立即伐楚!” 听着一句句激动的劝谏,白庆龙心底暗骂。已经建国称帝,他要的,是先稳固好江山,然后再想办法伐楚。 若非如此,很可能会失败。到那时,借着天下大乱,好不容易才混来的地盘,要出大问题。 “不急,容朕好好斟酌一番。”凝着脸色,白庆龙冷静吐出一句。 504 楚都纨绔 回到琅琊,陈九州可算松了口气。 这一轮去天下会盟,祸事连连,若是一个不小心,估摸着要回不来了。 “陈相,没事吧?” 再度见到贾和,陈九州整个人,显得愈加轻松。 “贾和,不妨告诉你,要不了多久,赵国将会生变。” “生变?” 陈九州认真点头。 赵国所处的地方,虽然占尽了中原富庶,但原本就是四战之地,先前还好,有一份天下名声在,而且两百万的兵甲,听着就吓人。 但前些日子,西陇不过区区十五万的骑兵,便彻底碾碎了赵人的倨傲。若非是最后关头,陈九州出了奇策,估摸着真要被两面夹攻,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 那西陇的小国君也是个人物,见着情势不对,便立即撤军,都不带回头的。 终究是赵国一个人扛了所有。 “若是陈相所言,西陇和北燕结盟,这事情就有些可怕了。” 一个是东北面的霸主,另一个则是西北面的霸主,二者合一,只取中原,赵国如何能招架得住。 到时候,势必又要向东楚和魏国求援。 估计除了东楚和魏国,由于唇亡齿寒的缘故,其他余下的国家,都不愿搭理这位天下盟主了。 “贾和,我东楚境内,如今有多少兵力。” 贾和认真地想了一番,“四十二万人。” 很精准的数字,若是放大来说,四州之地的东楚,不过是四十余万的人数,确实有些少。 但很无奈的,南陲原本就是贫瘠之地。陈九州的政事改革,也不可能马上生效。 至少要过两个月,才能让整个南陲,慢慢壮大。 这休养生息时间,太紧要了。陈九州只能期望,北燕和西陇的伐赵,能来得迟一些。 “陈相,白庆龙……称帝了,国号为秦。”犹豫了会,贾和艰难开口。 “那东西迟早要称帝的。”陈九州面无表情,在知道白庆龙攻下蜀地三州之后,他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这人的野心大着呢,不仅是称帝,估摸着还想一统二十州。 “边境的战事如何?” “白庆龙那边,并无异动,反而是收缩了防御圈。林阳郡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军报。” “吃完了小鱼,这一条条的大鱼,反倒是变得小心翼翼了。” 陈九州有些好笑。 当然,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等这些大鱼消化了胃里的食物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随之打破。 “贾和,琅琊里的事情,你先替本相看着。” “陈相这是——” “本相回一趟楚都。” 左右也还有些时间,陈九州便打算回一趟楚都。若不然,等战事开启,又要疲于奔命了。 贾和点点头,并无二话。 “陈相,若不然我让武程派些人马,随陈相回都。” “不用,本相去调派几百人即可。” 原本陈九州想着轻车从简的,但又怕真出了事情,会让东楚愈加陷入被动。 罢了,还是安全为上。 “当真是奔波的命。” 没在琅琊呆上两天,匆忙之间,陈九州便又往楚都而回。若是时间富余,他哪里愿意这般劳累。 但这种大势之下,真正的诸国混战,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陈相,郑馥他们跟在后头。”左龙沉声说了句。 “由着他们吧。” 这万人的精锐,算是陈九州的私兵,当初在云天山脉,他尚且不愿意暴露,为的,便是再用作奇兵。 郑馥并非是什么莽夫,这一轮跟着回来,估摸着也是担心他的安全。 便算练了一回急行军。 “行军!” 随行的几百老兵,在军参的吆喝之下,脚步一时迈得飞快。 …… 不出几日的功夫,几近人困马乏的陈九州,总算是过了南江四郡,继而,回到了楚都。 由于事先并未惊动,入城之时,只有恰好路过的百姓,对着陈九州嘘寒问暖。 “左龙,把人安排去练兵场。” 左龙拱了拱手,带着随行的几百老兵,往练兵场赶去。 “陈相,莫不是思家了?”在旁的高堂贯,露出微微的笑容。 “这不废话。”陈九州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从攻伐徐国开始,他快三四个月的时间,没在楚都了。 “府里的二位夫人,若是知道陈相回来,定然要欢喜一场的。” “那是自然。” 人来人往的大街,陈九州特意让高堂贯遮了伞,免得引起轰动。 却不料,还未走过长街。 一阵急奔的马蹄,差点没把他撞飞。 喀嚓。 高堂贯冷着脸,一手撑伞,一手抵住马头,随后一扭,整匹马以及马上的青年,瞬间翻倒在地。 陈九州皱紧眉头,对于闹市纵马的事情,他早些时候,便已经三令五申。 好家伙,这才离开几个月,便有人敢忤逆了。 “大胆!你好大胆!”摔马的青年狼狈地爬起身子,便连连怒喝。 在他的后边,亦有七八个公子哥,跟着叫嚣造势。 “哪个的龟儿子?”陈九州转头发问。 “认不出。”高堂贯老实点头。 若是认出的话,估计自家的陈相,是要老子儿子一起揍的。 “打一顿,然后赶走。”陈九州懒得理会。 得了命令的高堂贯,点点头,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将几个纵马的公子哥,尽数扁了一顿,然后走回陈九州身边。 没想到,这几个公子哥随后吐出的一句话,让陈九州脸色蓦然发沉。 “找死!你好大胆!我等与当今陛下,可是结义兄弟!贼子,你出不得楚都了!” 505 一场乌龙 原本按着陈九州的打算,施于小惩即可,但这几位当街冲撞的公子哥,分明还在扯高气扬。 “贯兄,打断腿。”陈九州冷冷开口。刚从厮杀的战场下来,他现在可没有什么好脾气。 高堂贯听令,立即跃身而去,踢飞跑来的七八个护卫,挨着朝几个公子哥,纷纷抬腿踏去。 不多时,街道之上,瞬间响起了连连的惨叫之声。 陈九州头也不回,冷冷拂开衣袖,带着意犹未尽的高堂贯,沉沉往前走去。 几个小崽子还在街路上,一边痛叫,一边叫嚣,大致的话,无非是说“和当今陛下是好兄弟”,打伤他们的陈九州救无可救。 要回家的陈九州,听到这一句之后,蓦然间脸色发沉,一时便换了位置,带着高堂贯,直直往皇宫的方向走。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若是夏昭出了问题,整个东楚,恐怕都要再度陷入混乱中。 “陈相,这不应该啊。陛下性情稳重,如何会与这些纨绔,搅在一起。” 不仅陈九州不信,连高堂贯也不信。 “先入宫看看。” 陈九州叹出一口气,只得先放弃回家的打算,先入宫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要知道,前些时候尚有武程在宫里看着,但不久前武程调去了琅琊。仅余的冯胡这些老臣,估摸着说话也不太好使。 巡逻的两队御林军,见着来人是陈九州,脸庞顿时狂喜,单膝跪地请安。 陈九州在东楚,等同于神仙一般,帮着曾经弱小不堪的东楚,一跃成为四州之地的大国。 “且起,继续巡逻。”陈九州语气平静。 两队御林军急忙抱拳,往前退了下去。 陈九州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恢弘,离着金銮殿,已经不到百步之遥。 “陈、陈相回来了!”几个太监刚好走过,立即跪伏在地。 “我等恭迎陈相。” “陛下呢。” “陛下尚在御书房。” …… 天色渐渐暗下,若非是发生这等糟心的事情,他已经回到了丞相府,抱着二位夫人拥睡了。 “陈、陈相!”守在御书房外的老太监,惊了好一阵,才躬身问候。 陈九州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发现御书房里的夏昭,正认真地看着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待看见来人是陈九州,才惊喜地起了身,眼睛发红。 “陈、陈相,怎么突然回了……是朕未能远迎!” 看见夏昭这副态度,陈九州微微舒了口气,还好,夏昭并没有什么骄纵的变化,依然是一副谦恭的模样。 “胡总管,快去让人掌茶,取些点心来。” 夏昭难掩脸色的激动,不断走到门边催促。 “陈相,快请入座。” 陈九州难得露出笑容,不管怎么说,夏昭是他选的人,到底是能放心的。 犹豫了下,陈九州还是把当街纵马,几个纨绔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街纵马?还差点伤到陈相!”夏昭面露怒容,蓦的一下子起了身。 “好大的胆子!” “陛下可认识?” 夏昭摇头,“朕除了理国政,便是在御书房看书,很少出宫。” 陈九州皱住眉头,夏昭的话他自然是信的。不过还是想不通,那几个纨绔,当真如此大胆,敢拉着夏昭称兄道弟,哪儿来的底气。 “对了,陈相。”夏昭隐约是想起了什么。 “朕记得,半月之前,皇兄夏玖拉了几个楚都里的官宦子弟,邀朕前去一聚。不过只饮了两杯,朕便离开了。” “夏玖?”陈九州怔了怔,才记起了这么个人。 平安王夏构生有二字,长子夏玖,次子夏昭。 夏玖为人懒散,没甚的权利和野心,最大的念想,估计是做个安乐小王爷了。 但夏昭不同,隐隐有明君之风,让陈九州很是欣赏。 照着夏昭这么一说,那问题应当是出在夏玖身上了。 “福安王呢?” 福安王,即是夏玖的王号,由于夏昭称帝的缘故,自然也混了个王爷。 “皇兄似是在府邸里,陈相,朕这就把他召入宫里。” “这倒不必,在府邸就算了。”陈九州有些无语,先前只是以为夏昭性情大变,还好是一场乌龙。 “陈相,若不然,朕让人取些膳食,高护卫,也请一同用膳。” “有劳陛下了。”陈九州笑了笑,这时候回丞相府,若是饿着肚子,估摸着还要夏骊去操劳一番。 “陈相乃是我东楚的中兴大贤,何出此言。” “是陛下洪福齐天,方能佑我东楚大胜。”陈九州微微笑道,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松了下去。 “那个……陈相,朕何时能御驾亲征啊。”夏昭重新坐下,语气里满是期待。 陈九州怔了怔,“陛下想御驾亲征么。” 印象中,上一任的夏琥,可巴不得天天躲在皇宫里,披了金甲,都嫌热得要脱掉。 “确是如此。”夏昭脸色坚毅,“我东楚虽有四州之地,但实则危机重重。北有强赵,西有伪秦。” 伪秦,说的是白庆龙的秦国。 “陈相,若我东楚一着不慎,很有可能会导致全盘皆输。朕就想着,有一日学好兵法,御驾亲征,也能替陈相分担压力。” 不得不说,听着夏昭的话,陈九州有些刮目相看了。不过,夏昭还不到束发之岁,并不适合御驾亲征。 当然,若是有什么小仗,安安稳稳的,倒是可以让夏昭去试一下,算是提前适应。 先前在夏琥身上的期望,陈九州隐隐觉得,或许能在夏昭身上实现。 506 又有保皇党 在御书房里用完膳食,婉拒了夏昭的留宿。等陈九州走出皇宫,天色已经是黑透了。 回到丞相府前,高堂贯刚要抬手敲门,被陈九州一把拦住。夜色天凉,他并不想惊醒二位夫人。 左右回了楚都,估摸着还要住上几日。 几声细微的叩门之后,一个小小的脑袋,便探了出来。 看见面前的人,陈九州忍不住脸色一抽。 “陈相?”绿灵揉了揉眼睛,蓦然就惊喜大喊。 “别喊——” “夫人,二夫人,陈相回来了!这家伙总算想起了,想起了他还有个家!” 一时间,整个丞相府邸,响起了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陈九州抽了抽嘴巴,没几个眨眼的功夫,夏骊和白寄春二人,都双双走到了院子前。 白寄春是第一个哭喊着跑来,便一把将陈九州抱住。 反倒是夏骊,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还顾及着公主的脸面。 “夫人,为何还站着,莫不是不愿看见本相。”陈九州露出苦笑。 这一句,让夏骊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了,红了眼就朝陈九州走去,和白寄春一样,紧紧把陈九州抱住。 “听说琅琊郡那边,连着多场大战。陈九州你也真是,不舍得来个家信。” “一时忘了。”陈九州干笑两声,急忙开口解释。生怕夏骊还记仇,再搬出家法伺候,这可是真丢份了。 “再有下次,定然、定然家法!”夏骊气红了眼。 “保证没有。”陈九州急忙表态。 “小八哥,你吃饭了吗?” “在驿馆吃了的。” 陈九州可不敢说先去了皇宫,要不然,还得被夏骊一顿数落。 “若不然,替你取些热水,先洗一番风尘。” “不用。” 陈九州有些无语,他困得要死,可不想还像个姑娘家家一样,磨蹭两个时辰。 “陈九州,你、你若洗了,今夜本宫和寄春,都去找你……” 陈九州一听,立即脸色狂喜。 “夫人,刚好一路风尘仆仆,本相确要洗澡。绿灵,还不赶紧去备热水!” 绿灵白了一眼,迈起脚步往前跑去。 “夫人放心,本相一定洗的干干净净。” 夏骊红了脸,懒得听陈九州再贫,拖起白寄春的手,先行入了屋子。 等陈九州洗完澡出来,走回自己屋头,当看见屋头里,两道曼妙的人影之时,匆匆便把房门关上。 …… 翌日清晨,陈九州揉着乏累的肩膀,和左龙高堂贯一起,三人坐在街路的小摊,安静地吃着早食。 “陈相似是很累。”左龙咬了口馒头,笑着吐出一句。 在旁的高堂贯,古怪地白了他两眼。 二三月没回家,久旱逢甘霖,都知道怎么回事,这等事情说出来,不是煞风景吗。 “昨夜有蚊子,本相持着两册书,追着打了一夜。” 这解释已经很给面子了。 哪知道傻乎乎的左龙,居然脸色惊动起来。 “陈相,若不然我今夜便去帮你,我有法子灭蚊——” “吃吧你!”高堂贯实在无语,抓了一个馒头,塞入左龙嘴里。 三人正玩玩闹闹地说着,冷不丁的,突然发现四周围的街路上,许多行人都急匆匆地走开。 开早食铺的掌柜,也急忙把缩回身子,不敢再往外看。但仅仅过了一会,掌柜突然想到什么,又笑着挺直了身子,走过去给陈九州三人,多添了杯茶。 “老六,这是怎的?这些人跑什么?”左龙古怪发问。 陈九州时常带着他们,来这里吃早食,一来二去和掌柜也熟了。 “陈相,是保皇党。”掌柜面色凝重。 “什么保皇党?”陈九州一时皱住眉头。 当初的保皇党,鲁长风那帮子老狐狸,都被他手撕了,还有哪门子的保皇党,莫非是余孽不成。 “是福安王的那帮人,大概十几个公子哥,自诩和当今陛下是兄弟之情,称为保皇党。” 放下馒头,陈九州嘴角冷笑。昨夜入宫,他已经把事情弄清楚。实则和夏昭没有什么关系,都是这帮人扯虎皮的。 若是这些人不出现,陈九州或许哪天就忘了。只可惜,偏偏又撞到了枪口上。 “老六,这些人可有伤天害理。” “不瞒陈相,这一月的时间,闹得挺凶的,还打死过一个老卒。” “什么!” 陈九州脸色震惊,当初南梁渡江一战,仅剩的几十个老卒,他一直当成了先辈,让他们在英烈祠那边,好生颐养天年。 “老六,你说的那老卒,是英烈祠那边的?” “确是……听说这些保皇党,打死了老卒后,便开始作手段,把事情压下去。” “那些老卒呢?”陈九州喘着粗气,若是于正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什么狗屁保皇党,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挺惨的。有个于姓的小校尉,想着亲自入宫,被这帮人收买了地痞,拦在半路堵着打了,差点没打死。” 陈九州气怒得浑身发抖。 南梁三十万大军伐楚,若非是八千老卒赴死,东楚早已经灭国。 “这帮人,打着陛下的口号,还时常做抢民女的事情,许多官家人也不敢惹。” “那些大臣呢!”陈九州声音渐怒,若是冯胡那帮人也是如此,他干脆全罢免了。 还好,掌柜老六的下一句话,让他稍稍轻松了些。 “这帮人匆忙的很,出了事情,会早早遮过去,极少人知道的。” 陈九州面色发冷,随即起了身子,迎着扯高气扬的几个公子哥走了过去。 明显是换批人了,面前的几个公子哥,带着数十的家丁护卫,一路嬉嬉笑笑地走过,态度极度嚣张。 507 他到底是谁 陈九州走到了街上。 不仅是左龙和高堂贯,连着那位掌柜的,也回厨房抓了条棍子,小心地站到陈九州身边。 见着被人挡了路,原本气陷嚣张的几个公子哥,猛然间顿下了脚步。 一个护卫咬牙切齿地走近,耳语了几句之后。那几位公子哥,立即跳脚大骂。 “小爷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贼子!” “昨夜敢打人的,便是你?好胆,你在楚都打听打听,我等是谁!” 陈九州有些好笑,“那我是谁?” “你不过一个匹夫!杀千刀的贼子!” “大胆!”左龙和高堂贯勃然大怒,瞬间出手,将数十的护卫,打得七零八落,顺带着把几个公子哥,提到了陈九州面前。 按着陈九州的意思,原本想直接打断腿的,但想想有了其他主意。 况且,这几个公子哥似乎还不服气,叫嚣地嚷嚷着。 “贼子!有种让我等喊人!” “都喊来。”陈九州冷声开口。 他倒要看看,不过离开楚都二月,到底是跳出了多少牛鬼蛇神。 “老六,去你的铺子等,莫在街上,堵了路子。” 那位早食铺的掌柜,哪里敢不答应,跑回去收拾了一番之后,左龙和高堂贯两个,才提着几个公子哥,丢在早食铺子的面前。 七八个还爬得起来的家丁,立即回去喊人。 “知我父是谁么!”有个公子哥抬头冷笑。 “不知,有劳说一声。” “呵呵,我说出吾父之名,吓汝一跳!” “请说。” “河间裨将张大标!” 陈九州怔了怔,旁边的左龙高堂贯两个,也随即怔了怔。 还特么以为是什么大官,一个裨将!一个裨将之子,都敢玩得这么大了! 夏玖脑子真是犯蠢了,找着这帮人做玩伴。 当然,并非是陈九州看不起裨将,他的威武侯林堂,同样是裨将之子,但人家实打实的是东楚侯爷,用军功一步步擢升的。 但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父是南城都尉李枫!” “我父虽然是商户,但在楚都里,可有八个老布庄!” …… 陈九州打了个哈欠,若是没有老卒的事情,他只当是一帮屁纨绔在闹腾。 但现在来说,性质已经完全不一样。 “列位,多问一句,可是杀了英烈祠的老卒?”问话的时候,陈九州的语气,分明带着怒火。 “还打伤了一位于姓的校尉。” “是又如何!老子们是保皇党,与当朝陛下,乃是结义之情!” 嘭。 陈九州抬腿,朝着说话的公子哥照着脸踹去,不多时,便留下一个斑驳的鞋印。 “我父是张大标,你敢动手!等会他来,谁也救不得你!” “我等着。” 说实话,陈九州现在极度动怒,遥想那些老卒,好不容易才在南梁的兵威下,存活下来。没有死在沙场,偏偏死在这帮子的纨绔手里。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作为福安王的夏玖,若是再继续这么下去,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情。 “来了!我父来了!” 陈九州顿了顿,抬起了头,果不其然,便看见一个裨将模样的人,带着百余的士卒,按着刀怒气冲冲地跑来。 在他的后头,另有许多小官吏,也各自喊了人马。 陈九州眯着眼睛,继续往后看,真是好家伙,连夏玖也跟着来了。 这一会,才算是真正的齐活。 陈九州吸了一口气,冷冷坐了下来。 “抽刀!老子要看看,谁动我儿子!在楚都里,当真还有不怕死的!” 张大标脸色狰狞,他并非是楚都人,而是从蛮林郡调来,才一月多的时间,自然没有见过陈九州。 扯掉竹帘,当看见坐着的陈九州之时,他气得便要抽刀。只是动作还没完成,便被左龙一个掌刀,劈得狼狈跪地。 “吾乃东楚裨将——” 嘭! 左龙又是一脚,踏在他的背上,这一会,连说话都吐不出了。 那些个跟在后面的士卒,有些认出了陈九州,纷纷跪地求饶。 “你到底是何人!”张大标转着眼珠子,猜到自个撞了铁板。 陈九州并未答话,冷冷起了身,看着缩在人群后的夏玖,皱着眉招了招手。 夏玖神情害怕,又不敢忤逆,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走近。 只是刚走近—— 陈九州怒不可遏,一个耳刮子扇了下去。 别说一个混日子的福安王,当初夏琥在位,挨的耳刮子没有一百,也有个八十了。 “本相只问你,杀老卒的事情,有没有你的份!” “陈、陈相,我不知!”夏玖哭得跪地,不断冲陈九州磕头。 这一下,不仅是什么张大标,连着那几个叫嚣的公子哥,也突然明白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什么人。 诨号是不少,但每一个单独拎出去,估计都要吓死个人。 摄政驸马…… 东楚战神…… 天下第一相…… 南陲四州的实际掌权人…… 一时间,各种求饶和嚎啕的声音,变得此起彼伏。 508 柳府 “跪下!”左龙立在边上,冷冷一声怒喝。 在场的人,包括什么张大标夏玖的,皆是不敢乱动,匆匆“扑通”一声,跪倒在陈九州面前。 “陈相,与、与我无关的!” 陈九州烦躁地抬腿,将嚎啕的夏玖一脚踢飞。说起来,平安王一家,若非是他力保,早就满门抄斩了。 “福安王,你最好先别说话,本相在气头上,若是再动怒,会忍不住杀了你。” 听到这一句,夏玖急忙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本相只问一句,英烈祠那边的老卒,是谁杀的。” “说!” 嘭! 陈九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吓得那些跪着的人,冷不丁脸色一抽。 “若是再不说,一个都别活了!” 许久了,陈九州都没有这般生气。那仅余的几十个老卒,相当于整个东楚的宝贝。若非是这些老卒不喜欢太奢侈,哪怕要建造一座行宫供着,他也在所不惜。 八千老卒奔赴楚江,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东楚的盛世。 “取刀来!” 左龙沉着脸,立即摘下随身短刀,递到陈九州面前。 “讲不讲!” “陈相,不、不关我等的事情!” 喀嚓。 陈九州冷冷挥刀,砍断一个公子哥的手臂。长时间的驰骋沙场,他早已经养成了杀伐果断的脾性。 被砍断手臂的公子哥,痛得不断大叫,却又急忙被旁边的人,用手掩住了嘴。 “夏玖,你来说。”陈九州缓了口气,继而冷冷开口。 这一下,夏玖不敢再说“不知”了,他是知道陈九州的,对于陈九州,他也和夏昭一样,生不起丝毫的忤逆之心。 “陈、陈相,似是柳统领家的公子。” “哪个柳统领?” “御林军第三哨……” “有人合谋?若是此时说出来,本相可酌情饶恕,若是不说,等本相查了出来,那就别活了。” “整个南陲,只要本相一句话,你哪里也逃不得!” 陈九州冷冷地重新坐下,将短刀拍在桌子上。 终于,第一个战战兢兢的公子哥,仓皇挤出了身子。 “那日柳、柳贵醉酒,要调戏民女,被那位老卒看见,便呵斥了一番。” “所以,你们便杀人了!” “陈相,我并无参与!是柳贵和他的那些家丁,一起动的手,我还劝了两句,说东楚老卒不能动。” “他人在哪里?” “昨夜去了青楼,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 陈九州冷冷起了身,还没走出几步,便发现几队的御林军,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陈、陈相,听说陈相有事,我等来晚,还请陈相恕罪!” “正好,随本相一道——对了,哪位是柳统领?” “回陈相,柳统领今日并不当值。” 陈九州皱了皱眉,让人先把那些公子哥押入大牢,稍后再做打算。 校尉张大标转着眼珠,大概想说些讨好的话,被左龙一巴掌打下,打得满嘴是血,又急忙跪倒在地,不敢再乱动。 “去柳家。” 陈九州懒得再看,带着几队的御林军,步履沉沉地往柳家宅院走去。 …… 楚都西街,富贵柳府。 柳贵捏着一个婢女的脸庞,眼睛里露出饿狼般的目光。 “来福,关门。” 守在外头的家丁,狞笑着把门带上。 那位刚入府的小婢女,吓得不断挣扎。 “莫怕,本少爷懂些疼惜人的手段。”柳贵大笑三声,刚要再动作—— 冷不丁的,先前走出去的小家丁,一下子又急急把门推开。 “该死,你这是作甚!” “少爷,外头有、有御林军来了!” 柳贵怔了怔,“我爹的人?” “老爷今日不当值,出去与人喝酒了。” “那这些御林军,来我柳府作甚。走,出去看看。” 将婢女一脚踢开,柳贵再无兴致,匆匆忙忙披了袍子,往外走去。 走到院子,当发现十几个家丁护院,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 “大胆!好大的胆子!我父柳如风,可是御林军大统领!” “爷柳贵,乃是楚都四公子!” 陈九州听得皱眉,从后缓缓踏出,冷着脸庞,走到柳贵面前。 “你又是个甚!”柳贵怒笑。 陈九州后头,左龙刚要动手,被陈九州抬手拦住。 “你是柳贵?” “是又如何。” “英烈祠的老卒,是你杀的?” 柳贵怔了怔,仰头大笑,“爷还以为是什么事情,不过几个废卒,莫非是告到官府了?我父柳如风,乃是御林军大统领——” 嘭。 陈九州抬起破梁剑,重重砸了下去,庆幸没有出鞘,却依然砸得柳贵,抱头痛喊。 “我父——” “半柱香时间,把柳如风给我带回来!”陈九州冷着脸。 久不在楚都,这些人莫不是以为他死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换句话说,如果他再离开楚都,这种风气继续肆虐的话,极有可能,再把东楚带入以前那种世家作妖的光景。 当那些御林军,不敢有任何延误,迅速往外走的时候,这一下,柳贵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前的人,似是有些熟悉,隐隐约约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509 再访老卒 为了纪念陈九州的不世功绩,楚都里,共立了十三处生祠。最显眼的一处,便在城门外不到半里。 柳贵似乎记了起来,面前的这人,和生祠的披甲石像,是如出一辙。 “你、你是陈九州!” “大胆!”几个御林军勃然大怒,有陈九州在,他们可不管什么柳统领树统领,当杀则杀。 陈九州并未答话,任着面前的柳贵,如捣蒜一般,把头磕出了血。 不多时,在外头的柳如风,也一脸错愕的,被几个御林军,冷冷丢在地上。 “陈相……”柳如风面色惶恐,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贵,你父回来了。”陈九州淡淡开口,“现在,有话不妨说出来。” “陈相,是那位老卒先动手!”柳贵浑身发抖,再无先前的叫嚣之气。 “你调戏民女,他便要看着你调戏不成!” 在旁的柳如风,细细一听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家的儿子,居然杀了一个老卒。 这老卒,偏偏还是守着英烈祠的那一帮。 楚人都知道,这帮的老卒对于这位陈相而言,是有多痛惜。 柳如风气得抬手,不断扇着自个儿子。 “柳统领,让你回来,并无太大事情。本相只想告诉你一句,杀了老卒,柳贵我斩定了!” “来人!绑起来!” 几个御林军,冷冷地拿出麻绳,将柳贵绑起,便往外拖去。 “父亲!父亲救我!” “陈相,我再也不敢了,我去英烈祠跪着认错,如何!” 柳如风不敢动,脸上满是后悔,他明白,陈九州让他回来,已经是给够了脸面。 柳府外,不顾柳贵的哭喊,陈九州转过了头。 “左龙,去把冯胡喊来,告诉他,明日午时,来菜市口监斩。” “陈相不监斩么?” 陈九州摇头,监斩柳贵的作用,是为了正楚都的纨绔风气,他不想露面。 带着高堂贯,并未多有逗留,两人便寻了架马车,往英烈祠的方向疾驰而去。 …… 时至黄昏。 陈九州站在英烈祠外,听得清里头的嘶哑咳嗽声,心头涌起一股发涩。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着,若是当初,没有八千老卒赴死,东楚现在会怎么样。 估计,已经被南梁吞灭了。 高堂贯叹息一声,推开了门,有走来的老卒,看见来人是陈九州,喜得露出狂喜。 “陈相!列位,陈相回来了!” “愧见前辈。”陈九州苦涩一笑,看清了面前老卒手里的刀,这是怕有人寻仇,才不得已的吧。 一时间,几十个老卒,包括受伤的于正在内,都急忙赶了过来。 “陈相,可许久不见陈相……咳咳。”于正刚开口,便牵动了伤势,剧烈的咳嗽起来。 “本相已经让人去请了太医,不久便会感到。于叔,好生休息。” 于正还想说,陈九州已经使了眼色,让高堂贯扶着入了房间。 “陈相稍等,我这就上街去买肉食和扶风酒。”有老卒惊喜起身。 “要的,有劳前辈。” 待买酒的老卒出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陈九州知道,这帮人不愿意说,是怕会劳烦他。 “杀老卒的事情,本相已经知道了。”陈九州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为东楚打了一辈子仗,连媳妇都没娶,临老还守着英烈祠。偏偏是这样的老卒,却还要被人狠下杀手。 “是柳府的公子,明日便会正法。若是列位得空,也可同去。” 屋子里,那些老卒都并未出声,但有许多的人,已然是眼睛发红。 “我赶到的时候,老吴已经被人捅了。我便抱着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咳血……他便问我,陈相去了哪里,陈相怎的不在楚都,有人又要使坏——” 陈九州揉了揉眼睛,胸膛发涩。 他和这帮老卒的感情,实则很深。当年被贤王夏青追杀,便是这些老卒,悍不畏死地守着土城,救他于危在旦夕。 “本相……有愧于列位前辈。”陈九州拱手,平举作揖。 “陈相定然在说笑。” 陈九州面前,这帮子的老卒,并未多有见怪,反而拦住了陈九州的动作。 “我等记得,陈相当初来土城,尚还是一位人人喊打的小奸相。” “这不到两年过去,咱们的这位陈相,已经变得如此厉害了。” “一灭南梁,二灭徐国,替东楚打下南陲四州!着实功不可没!” “我等并无子嗣,但陈相,便是我等这些老卒,同有的希望。” 陈九州立在原地,胸膛有股悲壮,隐隐吞吐不出。 “若是身子硬朗,还想着活多几年,看着陈相北伐徐国,入主中原,逐鹿天下二十州!” “十年一群臣,百年一名臣!陈相,你乃是我等这些老卒,仅余的期盼了。” “如陈相曾经所言,这昭昭盛世,定然得偿所愿。” 陈九州咬着牙,忍住鼻头的酸涩,恭敬地退后几步,再度作揖。 “敢不效命!” “若有一日,我东楚打下半壁江山,定然取赵国的舞姬,北燕的马肉,再与列位前辈,痛饮一场。” “好!” 屋子中,顿时爆发出声声的喝彩。 510 夏昭的想法 喝了一场酒,从英烈祠离开。 带着高堂贯,陈九州并未回府,而是径直朝着皇宫走去。 当入到御花园里,陈九州远远便看见,平安王夏构举着玉尺,痛打着跪地的夏玖。 “你平时胡闹,我便懒得管你!还好你没掺和杀老卒的事情,否则,今日定把你活活打死!” 夏玖已经被打得满头是血。夏昭在一旁,不断苦劝着。 “陈、陈相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苦肉计,但夏构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平安王,停手吧。”陈九州叹出一口气,走到石登边上,缓缓坐了下来。 “贯兄,喊些人来,带福安王去医伤。” “陈相,这逆子如此造作!不要也罢!”夏构还在气头上,说话间又抬起了玉尺,砸了几下。 若非是高堂贯拦住,指不定真要活活打死。 “平安王,这事情本相查过了,夏玖确实不知,顶多是结友不慎。” 夏玖真要被打死,和面前的这家子皇族,恐怕要产生隔阂。陈九州并不想如此。 其实入宫,陈九州还想谈一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他一度不想去开口。 “陛下明年便是束发之岁了吧。” “陈相,确是。” “这样吧,这段时间开始,本相会派一些兵法大家,教授陛下兵法布阵。” 仅仅一句,夏昭还没听得多明白。但在一边的夏构,已经是面色狂喜。 他如何能听不出,陈九州是真的想把夏昭扶成皇帝,而非是做什么傀儡。 陈九州露出笑容。 南陲四州,他是实际的掌权者,说实话,在夏琥退位之后,他的心情一度迷茫,不知如何选择。 但总归到底,夏家人他不会忤逆。 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只需去楚都街头喊一声,估计是个百姓里,至少有七个是支持他的。 他不想这样。东楚,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南陲之外,几条大鱼已经肥了,也不知道哪一天,会突然对东楚发难。 “多谢陈相!”夏昭难掩激动,不顾自己的皇帝身份,跪了下来给陈九州作揖。 “夏昭,你这成何体统,你是君,我才是臣,快起来。”陈九州哭笑不得。 若是让有些人看见,指不定又要做文章。 “南陲之外,大势还很混乱,再过个两三日,本相便要回琅琊驻防了。” “楚都里的事情,若有不明白,可多问些老臣。” “陈相放心。”夏昭认真点头。 末了,陈九州转过了头,看向平安王夏构。 “对了王爷,最近遛的什么鸟?” “回陈相……乃是花雀。” “不错的鸟。”陈九州笑了笑。 并非是废话,算是旁敲侧击,警告平安王莫要参政,和夏玖一样,做个安乐公即可。 夏琥在位那会,这般祸乱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 夏构抹了抹额头的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陈相,听说赵国和北燕那边,准备要打仗了?”夏昭坐了下来,认真开口。 旁边的夏构,识趣地拱手,告退离开。 “确是如此。本相估计的话,最多三个月的时间,两方休整,调兵遣将之后,很可能会爆发大战。” “陈相觉得,赵国胜,还是北燕胜?”每每说起战事,夏昭便显得非常兴奋。 陈九州心底一阵无语,要是当初的夏琥,有这份胆气,他又何须行废帝之举。 “不好说,但北燕的赢面,可能会大一些。毕竟,凉地三州的西陇,是北燕的强力盟友。若是北燕伐赵,西陇定然会从另一面呼应,与北燕成夹攻之势,攻入中原。” 连陈九州都在替司马默可惜,四百年前,赵国鸠占鹊巢,占了虞朝的大部分资源,偏偏并没有顺势去开疆拓土,反而让其他的国家,在一段时间之后,很快发展了起来。 赵国确是大国,该有的底蕴,估计没人能比得上。但同样,身处中原的四战之地,若是失去威慑,很容易被群起围攻。 “唇亡齿寒,若是赵国有难,本相或会带兵驰援。”陈九州面色叹息。 赵国这面屏障一碎,接下来,就该轮到东楚和魏国了。没有趁着关键时候卡喉咙,以东楚和魏国现在的兵力,根本挡不出北燕西陇二国。 何况在西面,还有一个伪秦。东楚现在,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也毫不为过。 大约就是,随着乞活门叛乱的局势,养肥了的几条大鱼,只能各种厮杀与尔虞我诈,看最后这大好的天下江山,花落谁家。 “南陲四州得来不易,若是给本相十年时间,或许有机会,让东楚成为和北燕赵国一样的大国,只可惜,时间太少了。” 这句并非是虚话,倚仗着现代人的知识,大有可能做到。 “陈相,等朕明年束发之岁,定会帮着陈相,分担兵事。” 陈九州笑着点头,这句话的意思,他并不认为夏昭是在夺权,反而,心里还有些欣慰。 一个君王,像夏琥那种,连披金甲都嫌热的,还指望能做什么。 在陈九州的认知中,最了不得的君王,应该是像霸王那样,敢于开疆拓土,带着国内虎士,枭首破敌七千里。 511 六国混战? 从皇宫出来,陈九州依然心事重重。 “陈九州,你没事吧?”回到府邸,夏骊和白寄春两人,都没有睡,待看到陈九州走回,便都欣喜地迎了上去。 “没事,今日有些忙。”陈九州柔声一笑。 他穿越而来,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便是能娶了夏骊,再娶了白寄春。 “陈九州,你明日又要回琅琊了?” 陈九州苦笑点头。 他不得不四处奔走,如同救火一般。这一次回楚都,算是一趟省亲。 微微夜色之下,夏骊幽幽叹了口气,但最终没有说什么,让人去准备了膳食,还有热水。 一个时辰之后,等陈九州走回房间,抬起头来,又看到了两道曼妙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 …… 清晨,丞相府外的大街,懂事的左龙早早取来了马车,却冷不丁的,被夏骊瞪了好几眼。 “陈九州,二月不回来,本宫便和寄春,一起去琅琊找你。” 陈九州笑了笑,“二月内,本相一定回来,哪里舍得两位夫人受苦。” “呸!祸国殃民——”夏骊刚要说句口头禅,想想又不对,急忙就住了口。 她的这位夫君,哪里还是什么祸国殃民,分明是东楚的大英雄了。 “送送夫君。” 夏骊和白寄春两人,携着手往前走,不知觉间,已经送着陈九州,去了城门之处。 奈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陈九州叹息一声,转身上了马车,随行的长伍,也开始翻身上马。 左龙打起了缰绳。 “陈相,本宫和寄春,便在楚都等你——” 陈九州沉着头,久久陷入愁绪。 …… 几日之后,陈九州重新回到琅琊,刚走入皇宫,便发现贾和已经脸色焦急,匆匆迎了出来。 “陈相,可算回来了。” “怎么,最近又有军报了?” “确是。”贾和凝着眼睛,沉沉开口,“赵国北面半州,离着北燕不到百里的凤阳郡,自立为国了,国号为周,定都凤阳。” “什么!”陈九州紧皱眉头。 若放在以前,赵国什么半州之地的凤阳郡,胆敢如此的话,估计不出三日,会被立即踏平。 但现在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国已经势弱了。凤阳郡在北燕的挑唆下,自立为国,根本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凤阳郡内,如今聚拢了近二十万的兵力,奉北燕为宗主国,加入了西陇北燕的结盟之中。” “果然。”陈九州吐出一口气。 北燕和西陇,在想办法吃掉赵国这头大鱼。 “不过,区区一个凤阳郡,为何要突然反水?” “听说,凤阳郡原本就是周国,被赵国吞灭了一百多年,这会趁着赵国势弱,才自立为国。” “司马默那边,已经在加紧募兵了。” 募兵又如何,至少也需要一段操练的时间。若是西陇和北燕,趁着这段时间差,和凤阳郡一起,三路夹攻之下,赵国必然大危。 “还有,赵国那边,前两日送来了贺礼。”贾和露出苦笑。 “贺礼?什么贺礼?” “说是祝我东楚,大破徐国,攻下南陲四州。” “老贾,这时间对不上吧,都过那么久了。”陈九州一脸无语。 “赵国使臣说,在山里迷了路,所以贺礼送慢了……我猜的话,赵国是想把东楚紧紧绑在一起。” “司承那边也收到了?” “收到了。而且,司马默对于魏国攻伐弘农国的事情,只字不提。” 听着,陈九州脸色叹息。当年雄霸天下的赵国,被北燕和西陇玩了这么一出之后,相当于瘸了半条腿。 “陈相有何打算?” “赵国自然要救。”陈九州认真开口,赵国过早灭亡,对于东楚而言,反而是灾难。 北燕和西陇一旦得势,势必不会放过东楚。 “除开要定边的,我东楚现在,能调用的兵力,大概有多少人?” 贾和取出一份卷宗,认真看了好一番。 “陈相,大概有十五万。” “这么多?” “自然的,这段时间里,不仅是琅琊在募兵,其他的地方也在募兵,如今我东楚的兵力,已经达到快五十万了。” 毕竟是四州之地,只需要收拢民心,兵力不会见得多差。但和北燕赵国这些相比,便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其他的不说,单单制式的装备,都是一场麻烦,还有操练苦训,统兵的将才……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沉沉坐下来,陈九州陷入苦思。 无疑,真要打起来的话,将是六国混战,当然,如果凤阳郡也算一个国家的话。 不过再怎么说,人家也有二十万的兵力,此长彼消,相对的,赵国的兵力,至少又要被削去一笔。 以陈九州的估算,这一两月之内,赵国兵力的巅峰,最多只有一百三十万左右,而且在其中,至少有几十万的新军。 若真是发生六国混战,对于东楚这边而言,会是十分凶险的苦战。 北燕和西陇,都以骑兵见长,而赵国魏国以及东楚,大多以步弓见长。 开战的话,只能优选择取山林地势。 再者,西面可还有个伪秦,那位白庆龙,一直虎视眈眈的,可巴不得东楚赶紧闹起来,好立即举兵伐楚。 512 赵国势弱 陈九州皱住眉头,如今的天下大势,对于东楚而言,已经有些不利了。 “陈相,先前那位赵国使臣,还留了话。说司马默想会盟。” “又是天下会盟?”陈九州嘴巴一抽,这才刚打完呢,又来? “并非如此,大概是结盟一类的会面,选取的地点,便离着长风郡不远。” “这老狐狸,难得放下了身段。” 司马默想结盟,无可厚非,毕竟偌大的天下,他拉不到其他的人,现如今,也只有东楚和魏国,愿意帮着他。 当然,司马默是不知道,其实在暗地里,东楚和魏国,已经是老战友了。 “贾和,什么时候。” “下月初一。” 下月初一,便大概有六七天的时间。 “陈相,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情。”贾和语气有些好笑,“赵国的那位长陶公主,原本是要嫁到陵国的,奈何陵国被白庆龙灭国。所以,为了拉拢盟友,那位长陶公主,准备嫁给司承。” “司承?这倒不错。” 作为东楚的皇帝,夏昭年纪还小,不在考虑的范围。至于陈九州更不用说了,媳妇都两个了,而且大夫人还是当朝公主,再嫁过来定然也做不了正的。 估计司马默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转而把女儿嫁给魏国。 对于这等的事情,陈九州并无太大的兴致。只是有些可惜,若是赵国没落,按着司承的脾气,定然不会再相帮,更有可能,会趁机攻伐赵国的领土。 毕竟,曾经有一份仇怨所在,差一些让魏国灭亡。 “贾和,还有其他的情报么。” 贾和认真想了想,“陈相,暂时没有了。”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这才刚回琅琊,便堆了一大摞的事情。 “陈相一路奔波,今夜且先休息。”贾和看出陈九州眉眼间的疲累,急忙劝了一句。 点点头后,陈九州仰靠在金椅上,陷入沉思之中。不多时,整个人却已经微微酣睡起来。 …… 赵国,敬天殿。 嘭。 这已经是司马默掷烂的第十八个茶盏了。 “该死的凤阳郡!该死的申君!” 申君,即是复辟周国的小国君名字。 “我赵国,对他一向不薄,说反就反了!还要帮着北燕大军,伐我赵国!” 终于有些乏累,司马默才喘出一口大气,整个人坐在龙椅上。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他甚至已经猜得出来了,四十万燕士入赵国,估计这步棋,慕容盛已经准备很久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被摆了这么一道,原本风光无限的赵国,仿若之间,好像有点摇摇欲坠了。 “派出去的使臣,回来没有。” “陛、陛下,已经回了。” 司马默松出一口气,“东楚和魏国,这两边都怎么说。” “愿意赴盟相商。” “好!慕容盛拉了西陇还有凤阳郡,但我赵国,同样有魏国和东楚,并不怕他。何况,陈九州可是不多得的军师啊。” 说着,司马默突然有些后悔,在云天山脉那会,要是早早听了陈九州的话,哪里会有今天的惨状。 “悔不听东楚陈相的话。” 缓过脸色,司马默重新陷入思考之中。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危机,乃是四百年来,最为严重的。 放在以前,即便是北燕,也不敢如此地藐视。 “陛下,凤阳郡投靠了北燕,那么与北燕相邻的边境关卡,已经没有什么大用了。”一个大将模样的人,叹声出列。 没有凤阳郡的事情,北燕要入主中原,会十分被动,突破重兵把守的边境关卡,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倒好,这护佑了赵国几百年的天险,一朝废弃。 “收拢兵力吧。”司马默也叹了口气,“让十万金甲大戟士,退回白马城驻防。” 从整个地势来看,弃守了边境,赵国的兵力收缩,虽然暂时能形成防御,但若是其中一处被打破,则会发生,可怖的连锁反应。 司马默何尝不知,但以现在的局势来说,相对于北燕,赵国已经没有任何的兵甲优势。 “陛下,蜀地三州的秦国,似是也可以拉拢。”终于,还是有人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原本在哀顿的司马默,蓦然脸色大怒,匆忙间抽了刀,便朝着提议的那位大臣,冷冷劈了下去。 大臣吃痛倒地,没挣扎几下,便死在了血泊之中。 “该死!我赵国能有今日,便是被乞活门所赐!而且,你这个傻子,是没看清楚吗!不仅是我赵国,连东楚也和乞活门有仇!傻子啊,莫非是要我放弃东楚,联手这帮难民不成!” 在场的文武百官,皆是脸色戚戚。 实则,司马默并没有说错。比起东楚来说,比起陈九州来说,这所谓的秦国,连狗屁也算不上。 “传令下去!继续招募新兵!我赵国到了这等关头,若是被北燕这等蛮夷入主中原,那么将是一场屠杀!” “哐啷一声”,染血的长刀被狠狠扔在地上。司马默坐下龙椅,整个人脸色发沉。 “不瞒列位,打赢了这一场,我赵国,自然能重攒声望,恢复以前天下盟主的身份!到时候,自然再有万国朝贺!” 513 蛟鳞甲 琅琊下了一场大雨。 将陈九州面前的世界,整个变得模糊起来。左龙怕他着凉,急忙走进前来,帮着披上一件大氅。 “左龙,贾和呢。” “军师怕雨水太大,河道决堤,早早便带人去看了。” “有劳他了。” 陈九州吐出一口气,算着时间,这才刚回来琅琊,又要去长风郡那边了。 “对了陈相,工坊来了人,说那件海蛟的蛟鳞甲,已经做好了的。” “当真?”陈九州蓦然惊喜。 “陈相,我还敢骗你不成。” 陈九州微微一笑,迅速带着左龙,取了马车,便急匆匆往工坊的位置而去。 早在打下徐国之后,陈九州便已经让人重启工坊,收拢流亡的工匠,不断打造研发,到了现在,已经是初具规模。 “陈、陈相!” 工坊里,陈九州的不期而来,让管理的小统领,惊得急忙拱手。 陈九州记得,这小统领似乎是李隆的人,前些日子才擢升,好像叫秦勇。 “免礼了,本相听说,蛟鳞的袍甲,可是打造好了?” “正是!”秦勇再度拱手,带着陈九州,往工坊里处的屋子走去。 “陈相请看。” 推开屋门,映入陈九州眼帘的,尽是各种神采奕奕的武器袍甲,在最正中的位置,赫然悬挂一副晶莹剔透的铠甲,制式新颖,远远看着,便立觉不凡。 陈九州惊喜地走入屋子,细细看了一番之后,心底更是喜欢。 “秦勇,把造铠甲的工匠喊来。” 秦勇抱了拳,不多时,便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工匠,急急走了过来。 “拜、拜见陈相!” 老工匠要跪拜,被陈九州用手拦住。 “免礼,告诉本相,这件蛟鳞铠甲,可是你打造的?” “正是,不过蛟鳞的质地,太过坚韧,另有十余个同僚帮忙。” “老先生,你再告诉本相,像这样的铠甲,整副蛟龙的鳞片,大约能打出几副?” 老工匠认真想了想,“陈相,最多三百副,而且,这还是在掺杂铁料的情况下。” 陈九州脸色有些发苦,他可不指望,再去杀一头海蛟,这等的畜生,比海底银矿还难找。 三百副,实则已经不少了。 “质地如何?” “陈相放心,试过了的,普通的刀剑,很难砍裂。” “左龙,你去试一下。” 在旁边的左龙,听见陈九州的话后,稍稍点了点头,便立即摘下背上的金弓,捻了一枚金箭,冷冷搭上。 不多时,随着左龙的动作,金箭呼啸而出,“嘭”的一声,稳稳落在蛟鳞甲的袍袖上。 但仅隔了两息时间,金箭便再度翻落,滚到了地上。 这光景,不仅是左龙,连着陈九州都是面色一怔。要知道,左龙的箭术,堪称要天下无双了。 居然还破不开蛟鳞甲的防御。 怎么回事。 几个人,都小心地往前走,靠近那副蛟鳞甲。待细细一看,才发现左龙落箭的地方,只有一个浅浅的凹痕。 遥想当初杀那头海蛟,何等费力,若非是群而围之,恐怕便会让它逃走。 “陈相,这当真要刀枪不入了。”左龙脸色并无半分恼怒,反而露出喜色。 陈九州也松了口气,看来,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这海蛟的鳞片,确实能堪大用。 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成为制式,只够三百副。而且,这天下间哪里有这么多的蛟龙,让他杀来作甲胄。 遥遥想起,当初在渭水郡,裴峰同样杀了一头蛟龙,却没有取走蛟龙,陈九州差点捶胸顿足。 “这些时日,劳烦两位,尽快把三百副的蛟鳞甲赶制出来,若是能完成,便算一件大功。” 这一句,让老工匠和秦勇二人,都面露欢喜。 有了军功,便能很快擢升。 “不知……要几日。” “陈相,大约要十日。而且,工坊里所有的物件,都要暂缓,三百人的工匠营,全力打造。” “十日么。”陈九州知道,这已经是工匠们能争取的最快时间。 “若是再添五百工匠,需几日。” “若有人能帮忙完成其他的工序,拢共八百人,最多五日。” “好。”陈九州满意一笑。 工匠并不难找,即便在琅琊找不到,但只要一道悬赏发出去,多的是人来应征。 也怪不得他如此。虽然只有三百副,但这等微微逆天的东西,若是配以三百无当虎士,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何等可怕。 到时候,别说什么烈云火骑,金甲大戟士,陈九州亦有信心,能让这三百的无当虎士,立于不败。 “秦勇,工匠营的事情便交给你。须记得,打造好了三百副蛟鳞甲,立即送去琅琊营。” 琅琊营的大将,即是武程,老兄弟了。 “陈相放心,我等万死不辞!”秦勇满脸正色。那位老工匠也跟着拱手长揖。 “本相自然相信你们。” 松了一口气,陈九州才带着左龙,缓缓走出工匠营。 “左龙,等会派人去军师那里,让他想些办法,二日之内,务必召集五百工匠,可许以重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陈九州不得不如此,整个天下大势,眼看着又要变天了。他只希望,赵国这尊大鱼,能撑久一点,至少等到东楚以及魏国,有面对北燕和西陇的力量。 514 “铁三角” 蛟鳞甲的事情尘埃落定,陈九州的心底,总算是松了口气。 “陈相,该启程了。” 和赵国结盟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估摸着司马老贼这一回,真的是有些怕了,巴不得用了绳子,把东楚和魏国,都紧紧绑在一起。 由于并不是战事,陈九州没打算带着大军,只带了二千骑的人马,轻车从简。 他猜得出来,这一次的结盟,司马默很有可能,会许下一些好处。都不是傻子,空口无凭的,没人愿意帮你卖命。 …… 赵国边境。即便是身子乏累,但这一趟的结盟之事,司马默无比重视,还是亲自来了。 刚下马车,便立即让人备了参汤,待喝了几口下去,整个人才慢慢舒服起来。 “陛下长途劳累,臣弟已经备好酒宴。”司马楚急急走来,跪地开口。 “吃不下了。”司马默皱住眉头。这些时间以来,他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生怕北燕那边,会很突然地杀了过来。 “陛下切莫焦急,望保重龙体。” 司马默冷冷拂袖,若是他再不焦急,北燕的大刀,就要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天下会盟才结束,他便要急急地再行联盟之事。 拉拢了东楚和魏国,赵国才算稳妥一些。毕竟在北面,可是两个大国,再加上一个二十万兵力的凤阳郡。 司马默呼出一口气,隐约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四百年前,司马家是外戚权臣,趁着天灾人祸,一举颠覆了虞朝,继而称帝登基。 这四百年来,一直有人在说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所以,不仅是司马默,连着在他之前的赵国国君,都会过分珍惜名声,好让偌大的赵国五州,看起来更名正言顺一些。 “这些年,是我赵国太过于仁慈,许多人都忘了,若轮兵甲之威,我赵国天下第一!” 许久,司马默才冷冷吐出一句。 …… 约莫三日。 陈九州才带着两千的人马,走过长风郡,来到了离赵国边境不远的荒漠之外。 在这里,司马默似乎为了表明态度,早早搭建了一个连排的长亭,还不忘点缀一些琉璃宝石上去。 坐在长亭里,即便身处荒漠,陈九州居然也觉得有些舒服。 “来,陈相喝些冻过的蜜水。”司马默老脸露出笑容,难得亲自动作,递了一杯蜜水过去。 陈九州接过,舒服地喝入喉头,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 “多谢陛下,可解了我的乏暑。” “呵呵,陈相太客气了。” 见着陈九州这番态度,司马默更是高兴,觉得今天的结盟之事,应当是没问题了。 “魏国国君司承到——” 这时,有报唱的随行太监,远远地便开口相喊。 “陈相,来了,人来了!”司马默惊喜地起身,患难见真情,他内心底庆幸,还好当初没和这二国闹掰。 若放在以前,司马默定然不会亲自去相迎,但这一回,俨然不顾了身份,急忙起身,把司承迎入了亭子里。 “好!我等铁三角,又重新聚在一起了。” 陈九州脸色古怪。 走入亭子里的司承,也一时脸色古怪。 “来人,上酒宴!对了,务必把我赵国的桃花鱼拿出来,让陈相和司兄好好尝尝!” 这副做派,当真是给足了脸面。 不动声色的,陈九州和司承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除开赵国,他们二人之间,早已经是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了。 “快,把桃花鱼放到陈相面前,呵呵,司兄也请动筷。” 酥香的桃花鱼刚端来,司马默便立即开口。 陈九州拿起筷子,试吃了两口,实则和后世的糖酥鱼,并无多大差别。 “陈相,这桃花鱼啊,生性最为娇贵,一般的水质来说,是很难养活的。” 陈九州有些不明白,司马默这是要做什么。 “陈相,司兄,你们二人可知——” 司马默突然顿住声音,神色黯然至极。 “你们二人可知,这桃花鱼啊……是生在凤江里的,可恨凤阳郡的那帮贼子,叛变立国!若是再想吃到桃花鱼,我赵国便只能克复凤阳郡的失地了。” 高手,这是个高手。 一道菜,能引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表面上的话,还是要给足脸面的。 “陛下勿忧!不仅是本相,估计连司兄,也不会承认这伪周的!” “陈相说的没错,还请盟主放心,这伪周悖逆天道,罪不容诛!” 陈九州和司承,两人一番表态之下,顿时间,更让司马默欢喜,原本堆着黯淡的脸色,一下子慢慢露出了欢笑。 “朕在敬天殿里,便时常与诸卿说,这天下诸国,能让朕刮目相看的,也只有东楚和魏国了。” “陈相,司兄,我三人不如这样,结为三国同盟如何?” 陈九州怔了怔,不由得脸色立即一顿。 结盟没问题,但这么口花花地抛出来,这怎么行。要知道,现在可是赵国在求助他们。 但若是忤逆司马默的意思,恐怕一个不好,又会酿成外交事件,到时候,司马默不管不顾地迁怒下来,谁都讨不了我。 515 歃血为盟 “赵国,魏国以及东楚,三国若是结为盟友,那么以后将会同舟共济,在乱世之中,互相帮扶!” 见着陈九州和司承没有表态,司马默急忙又开口。 若是放在以前,但凡敢说出这句话,至少会有九成以上的国家,巴不得立即来结盟。 但今时不同往日,赵国已经落魄了。而且,在赵国的北面,更有一个强横无比的北燕。 “陈相,司兄,意下如何?”司马默微微不悦,即便落魄,但不管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此做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陛下,结盟一事……乃是我东楚大幸。”陈九州顿了顿,继续开口。 “我东楚,自然想和赵国结盟。但东楚境内,实则刚刚平定,百废待兴,西面又有伪秦虎视眈眈。当然,若是要助战,我东楚自然没有二话,立即带五万大军驰援。” “五万大军。”司马默皱住眉头。 “陛下啊,我东楚现在,拢共也就三四十万兵力,还要分出三十万,驻守在西面,谨防伪秦进犯。” 反正就往坏了说,大家都是明白人,总归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东楚刚吞并徐国,平定南陲,确是穷匮。” “常年大战,以至于南陲境内十室九空,民不聊生。”陈九州叹着气。 “陈相,以后每年的岁贡就免了。”司马默面色微微不悦,“既然是同盟友邦,这样吧,我赵国再资助东楚,百万两白银,五千头耕牛,另加三千工匠。” 不得不说,司马默的这一笔,确实是很不错,算得上横财了。 陈九州心底无由来地舒服,都是听说赵国吃人不吐骨头,现在倒好,这是反哺了吧? “如此一来,我东楚定能安稳无虞!若是战事再起,我东楚将会带二十万兵力,相助赵国!” “好!”司马默终于露出微笑,又转了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司承。 “司兄,你意下如何。” “盟主,我魏国虽然只有三十多万的兵力,但也愿意出兵五万,帮助赵国。” 司马默听着,心底骂了声娘。不得已,只好又给魏国,许下了一番条件,才终于让司承,同样待二十万大军助战。 “来人!取头彩鸡。” 商量完,司马默艰难吐出一口气。虽然付出了些条件,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的三国结盟,总算是无惊无险。 待彩鸡取来,司马默迫不及待抽了刀,割了鸡头,将彩鸡血混入酒壶。 天下二十州,向来有歃血为盟的规矩,喝了这壶彩鸡酒,那就意味着,一口唾沫一口钉,谁要是背盟,将被群起围之。 并无犹豫,陈九州仰着头,平静喝下了血酒。 吞灭徐国,一统南陲。就注定了东楚以后要走的路。比起北面的燕国来说,赵国可要可爱的多。 所以,帮助这面北方屏障,对于东楚而言,多少有些唇亡齿寒和义不容辞。 旁边的司虎也抬头喝下。 “好!极好!”司马默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拉拢了东楚和魏国,便算多了四五十万的大军,再加上新募的几十万兵力。 浩浩荡荡的二百万大军,即便北燕敢来犯边,也算是平分秋色了。 “陈相,司兄,我等今日不醉不归!” 大事办成,司马默也不着急回赵国。对于眼前的陈九州和司承,反而是越看越喜欢。 赵国称霸了数百年,到头来,居然只剩下东楚魏国,愿意并肩战斗,算是很牢固的友谊了。 “多谢陛下。” 陈九州和司承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陛下,我还有一个提议。”陈九州认真开口。 他有一点很担心,若是北燕那边,用急行军的姿态,从凤阳郡南下,那么再等到层层的军报,传来东楚和魏国之时,估摸着驰援要晚了。 “不若,陛下便在边关这里,连建几座烽火台,若是赵国北面有战事,陛下可让人点起烽火台,我东楚和魏国,定会速速来援!” “陈相,这法子不错!若是如此,会省去很多时间。” 左右,这片荒漠的话,几乎算是三国的边境地带,有了烽火台,到时候不仅仅是赵国,连着东楚和魏国,都会从中受益。 “此事定然要办!”司马默站起身子,一时显得意气风发,早已经没有前些日子的委顿。 “陈相,司兄,你们二人放心!哪怕有一日,我赵国取了天下!同样不会亏待二位!我司马默话放在这里,仅此为证!” 长刀割过,司马默的手掌渗出了血,滴入自己的酒碗里,随即被他端起来,又是一口饮尽。 陈九州微微一笑,拱起手的时候,实则心底里感慨良多。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时的情绪话。退一万步说,哪怕司马默真取了天下,在位之时也对东楚和魏国,百般护让。 但没道理的,赵国的下一任君主,再下下任,终归会有吞掉东楚和魏国的心思。 利益所驱,三国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 就算是对于魏国,陈九州也并未多有放心。还是那句话,东楚要稳,要万世太平,靠的,只能是自己的拳头,而非是什么盟友和血酒。 516 塔族人 三国结盟,匆匆地开始,又匆匆的结束。 司马默明显是在装醉,拉着陈九州的手,好一番无语凝噎之后,才草草带着人,返回了赵国边境。 当然,修建烽火台的事情,择日便会定下方案。 “拜送陛下。”陈九州淡淡拱手。 夜幕之中,司马默的车驾,急急往北面而去。 待看不到人影,陈九州才重新坐下,旁边的司承,也跟着理了理甲胄,坐到陈九州身边。 “陈相,此事你怎么看。” 这时候,在他们的周围,已经没有赵国的士卒。 “赵国不救,被北燕吞并之后,接下来,便会轮到你我二国。”陈九州凝着声音。 并非是杞人忧天,赵国一灭,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等真要相助赵国。” “没错,至少要保住赵国,在东楚和魏国,变得更加强势之前,作为你我二国的屏障。” 天下大势,已经逐渐明朗。 北燕要想再进一步,只能冒险吃掉赵国,把自己吃成天下第一的胖子。 “本相估计,最多一二月之内,等北燕三国调兵遣将之后,便会随便寻个由头,兵伐赵国。” 认真来讲,即便没有东楚和魏国,赵国不见得一定会输,毕竟四百年的老牌大国,深不可测的底蕴,说不定会有其他的底牌。 但实打实的,有了东楚和魏国结盟,不仅是间接稳住了后方,还能收拢一批力量,对抗北面三国,司马老贼又何乐不为。 “陈相,此等惊变,我等……有无机会,吃掉赵国。”司承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陈九州笑了笑,并无任何怪罪。不仅是司承,连他也曾经想过,要不要趁机侵占赵国疆土。 但这个打算,很快被他否决。 比起眼前的利益来说,楚魏两国的存活,才是最关键的。 “司承,暂时不做那种打算。以楚魏两国来说,还不是北燕和西陇的对手,对了,还有一个什么半州周国。” 司承颇有无奈,只得苦笑点头。 “对了陈相,司马老贼说,想将长陶公主,嫁与我为妻,这事当如何?” “你怎么想。” “自然不想娶。”司承冷声开口,“不管怎么说,赵国欺我魏国,已经有二三百年的时间,若非是事出有因,我定然不会和赵国结盟。” 陈九州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相劝。魏国和赵国的联姻,在这种光景之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为了巩固盟友关系。 只是这样一来,会苦了那位长陶公主。 “若是不喜欢,娶了之后养在行宫即可。” “陈相,我真不想娶,有些愧对列祖列宗。”司承艰难叹出一口气,突然间想到什么。 “陈相,不若你娶了如何?听说那位长陶公主,可是国色天香。” “本相已经有两个夫人了,再娶一个回去,估计要乱套。司承,若是真不想娶的话,便直接去一封信,这等情况之下,司马默不会迁怒你的。” “当真?” “自然当真。我说司承……你真是活该孤独终老。” “陈相,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 司承疑惑地拱了拱手,也不多问,告辞之后,准备回返魏国。 “陈相,来日再叙!” “好说。” …… 一场三国会盟,便在匆忙间结束。带着两千骑的人马,趁着天色还没黑,陈九州一路赶回长风郡。 早已经候着的何通,待看见陈九州回来,立即让人开了城门,欢喜地迎了出去。 “烽火台?还要我等协助?” “是本相的提议。”看着满脸错愕的何通,陈九州急忙解释,“到时候有外敌攻入,赵国,魏国以及东楚之间,都能互相照应,驰援会快一些。” “不过,你莫要着急,只需安排民夫去帮忙修建即可。” “那……倒无问题。” 交待完毕,陈九州揉了揉肩膀,刚要去驿馆歇息。冷不丁的,后头的何通突然开口。 “对了陈相,可听说过塔族人?” “塔族人?” “确是这个名字,我先前也不知道,后来有入关的百姓,说塔族人又出世了。” “出世?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这塔族人一直住在荒漠深处,若是寻了一处绿洲,便会扎根几代人,繁衍生息,等绿洲干涸,才会继续迁徙,去找另一个绿洲。” “所以呢。” “所以……这一次似乎是没有绿洲了,那些入城的百姓说,许多塔族人都渴水而死。” 渴水而死?若换成像武陵蛮这种的,该直接派人去掳掠了。 “何通,这些塔族人,约有多少人数。” “听说共十七个部族,因为找不到绿洲,都出来见世了。拢共的话,至少有四五十万人。” “这么多。”陈九州惊了惊。 心底里,由于是穿越人士的缘故,他并不排斥异族,看白鸾的越人三部,便能知晓。 而且,像这种异族人,若是能为东楚所用,将是极可怕的力量。 一时间,陈九州动了收服的心思。 “何通,荒漠里的塔族人,离着有多远。” “陈相稍等,我这就去找些入关百姓来,料想他们定然知道。” 517 遇沙狼 何通动作很快,不到多久,便找来了七八个入关的百姓。在听说了陈九州的名头之后,都尽是脸色大惊,慌不迭地跪倒在地。 “且起身,告诉本相,塔族人的领地,如今在哪个地方?”陈九州露出笑容。 七八个战战兢兢的百姓,难得松了口气。 “陈相,出了长风郡,只需要往西面走,大约七八个时辰,便能看见塔族人!” 陈九州犹豫了下,原本想着先休息一番,但又怕时间拖得太长,这些塔族人会迁徙离开。 不得已,只能让人备了马,又被何通好一番苦劝,才决定带着两千骑的人影,连着几个百姓,一同出了长风郡。 马蹄掠过荒漠,不时打起阵阵的尘沙。转眼之间,便已经是要接近黄昏。 停下奔马,陈九州取出水袋,“咕咕”喝了几大口。 “沙夫,还有多远。” 沙夫,是其中一个百姓的名字。 “回陈相,还有三四十里地。那些塔族人的营地,便在荒漠里的一处石林。” 荒漠之中,别的都不多,唯有沙子和戈壁石头,数不胜数。 “陈相,这天色要黑了。” “无妨,再过个不远,便能到了。” 带着两千人的悍卒,即便遇上沙匪,也不算什么问题。 “陈相,这天色若是昏黑,可、可得……” “沙夫,有话直说。” “陈相,荒漠里可有沙狼啊!成群结队的,先前的时候,那些乞活山的逆贼,有不少人的尸体,养肥了沙狼。而今,那些沙狼可都吃上瘾了。” 陈九州怔了怔,这些乞活山的逆贼死了,居然还遗留下祸害。 “先赶路。”陈九州凝声开口。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总不会那么坏,再者说了,寻一处石碓过夜,天知道明天起来,塔族人的部落,会不会迁徙去了其他地方。 “所有人!不得松懈!” 防患于未然,陈九州不由得转头,多叮嘱了一番。 随行的两千人,迅速称是。 驰马奔袭,转瞬之间,又去了十余里。这时,随军的沙夫,忽然间脸色一下子苍白。 “陈、陈相,狼、沙狼!” 陈九州怔了怔,抬起头,并未看见什么。 昂—— 这时候,骑行的许多骏马,纷纷发出惊恐的嘶叫。 “陈相,确是有狼!前方沙尘漫天,估计还不少!调、调头啊陈相!”沙夫惊恐大喊。 陈九州凝着脸色,这时候要要调头,凭着这些惊马,指不定没跑出距离,便要撂了马腿。 “下马!”陈九州冷声低喝。 随军的两千人,迅速下了马,将马绳绑在一起,以免这些骏马惊散。 喘出口气,陈九州也抽出了破梁剑。在他的旁边,左龙和高堂贯也皱紧眉头,等待着这些沙狼的出现。 并非是陈九州恋战,平坦的草地还好说,但在这等的沙地上,定然是跑不过沙狼的。 最好的办法,列好阵型,把沙狼速速驱杀。 “沙夫,你几人也是南陲好汉,也一同拾刀。” 沙夫几个百姓,战战兢兢点了头之后,接过了几把刀,各自握在手里,眼色惶惶。 “陈相,来了!” 陈九州抬起头,目光远顾,这等时候,也不禁脸色微微发白。在他的面前,滚滚的黄沙之下,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 呜—— 嗷呜—— 一声又一声的狼叫,如同催命之音,刺痛人的耳朵。 “陈相,这得有几千头啊!”一个统领,声音隐隐发沉。 “这是把荒漠里的狼窝都捅了!” 陈九州揉了揉额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快,让人烧起火堆!” 但眼下哪里有什么柴火,要拾柴的话也不现实了,这几千头的沙狼来得太快,眨眼间,便冲杀到了眼前。 打着火石的小统领,勃然大怒,直接将火石砸出去,砸得当头一只老狼,呜呜惨叫。 在后绑着的烈马,也跟着疯狂躁动,奈何被绑得严严实实,只能使劲跑着马蹄,发出惊恐的嘶啼。 “步弓手!” 陈九州临危不惧,冷冷下令。 盾阵之下,一千的步弓手,迅速搭弓捻箭,瞄准了奔跑而至的狼群。 “射——” 数不清的飞矢,在昏黄的夜色之中,朝着密密麻麻的沙狼,怒射而去。 这般密集的狼群,每一根箭矢射去,几乎都会带起一头狼尸。 顷刻间,至少有六七百的狼尸,死在了半途之中,污血染红了沙子。血腥的气味,一时让这些沙狼变得更加疯狂。 只稍稍一顿,便立即对着月空声声呼啸。 “再射!” 第二轮的飞矢,明显距离过近,还来不及把弓弦崩到极致,便已经松了手。 带来的结果,是三四百头沙狼,重伤倒地,发出声声怒啸。但很快,又有不少倒地的沙狼,复而起身,即便带着伤口,却显得越发凶戾。 “圆字阵!第一列盾矛兵!挡住沙狼!”一个东楚军参,怒叫连连,辨认着面前的局势,不断催促。 陈九州浑然不动,眼睛里却冒出了怒火。若非是何通多劝几句,他不带着二千人来的话,估计早就葬身狼腹了。 “步弓手,崩弦!” 围成的圆字阵中,最中间的一千步弓手,迅速又搭弓捻箭,这一次,尽皆把弓弦崩到极限。 箭矢穿透而出,黑夜之中,又是声声的沙狼痛呼,响彻了天空。 518 荒漠里的圆字阵 “圆字阵!起盾!” “呼!” 上千的东楚虎士,怒吼连连,一边抬起大盾,一边从缝隙之中,狠狠地刺出枪矛。 嘶—— 第一拨撞上阵列的沙狼,没动作几下,便被捅烂了狼腹,没死的,也仓皇地跑到一边。 漫天的血腥气,一下子漫入鼻子里。 最中间的沙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实在是忍不住,一下子呕了出来。 “稳住!”陈九州冷声低喝,比起以前的大仗,眼前的局面,还算是小的了。 “沙狼又扑来了!” 大盾被狼爪刨得铮铮作响。一些体力不支的楚士,被沙狼扑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咬碎了喉头,发出嘶哑的呼救声。 喀嚓! 陈九州抬起破梁剑,仗着剑利,斩断了一头沙狼的头颅。被撕裂的阵型,很快又有人补上,继续挡着沙狼的扑杀。 但即便如此,那几千头的沙狼,如同疯了一般,根本不管不顾。 只想着把这二千数的楚人,都尽数咬死在换荒漠里。 嗝。 一个重伤的楚士,只挣扎了两下,便被两三头沙狼叼走,跑远了一阵撕咬,立即分尸。 陈九州看得睚眦欲裂,巴不得调来大军,把这些该死的畜生,一个不留地斩了。 “陈相小心!”高堂贯手起剑落,砍死了一头扑来的沙狼。 陈九州喘了口气,抬起头来,沉沉看着前方。 在他的面前,至少还有三千多头的沙狼,死死地围着圆字阵,饥饿的眼睛,在夜色的映衬之下,不断闪着绿光。 “陈相,找、找狼王!”沙夫忽然开口。 这一句,让陈九州一下子幡然醒悟。早在上一世,他就听说,每一个狼群里,都会有一匹头狼。 头狼的威信很高,但极其狡猾,很少露头,只藏在狼群之中,指挥着狼群冲杀。 “左龙!找到头狼,一箭把他射死!” “陈相放心!” 左龙喘了口气,抬起头来,仔细地往前去看,试图透过密密麻麻的狼群,找到头狼的位置。 只要杀了头狼,这次的横祸,或许会有转机。 “陈相,发现了!”左龙声音惊喜。 陈九州顿了顿,顺着左龙的手势看去,果不其然,在奔跑着的狼群中间,一头生着银鬃的健硕巨狼,正伏着前肢,不断发出清亮的呼啸。 不用陈九州多言,左龙已经快速搭起了金弓,仅仅秒了两眼,手势一松,金色的箭矢崩弦而出,朝着那头狼王的头颅射去。 咻! 狼王并没有射中,反而是一匹跑来的沙狼,被左龙射了个透心凉。 “陈相,这是它的护卫!”沙夫急忙提醒。 陈九州微微一顿,一头狼王,都要靠人情世故那一套了。 左龙还要再度搭箭,却发现那头受惊的狼王,不知什么时候,又再度藏匿起来。 “该死!”左龙气得破口大骂。若非是一头什么护卫,他早把狼王射杀了。 这等的光景,他们又不能离开圆字阵,否则的话,都不够沙狼扑的。 “沙夫,可还有其他办法?” 沙夫想了好久,才苦着脸摇头。 “陈相,天黑了,我等要挡不住沙狼了。” 天色越黑,视物就会越发困难。沙夫说的没有错,到时候,他们就会越发危险。 若非是东楚虎士悍不畏死,这时候的圆字阵,早被沙狼撞破了。 “陈相,用火油吧!” 陈九州皱住眉头,若是有柴火,用火油确是不可多得的法子,但现在,如果是单纯裸烧的话,他们身上所带的火油,最多只能燎烧一两个时辰。 一两个时辰,离着天亮还远着呢。 “步弓手,丢三百火油罐出去。” 但若是没有火势的威慑,这帮疯了一样的沙狼,只会越加疯狂,直到挡都挡不住。 很快,三百罐的火油打碎在沙地上,弥漫起呛鼻的火油味道,再随着火箭的点燃,一瞬间便烧了起来。 映照着四周围的世界,一片火光熊熊。 原本疯狂的沙浪群,看见这般的火光之后,都纷纷伏下狼头,发出愤怒的低吟。 却偏偏都踩着四肢,缓缓往后退去。 “陈相,沙狼退了!”小统领欢呼道。 “没有那么简单,所有人,不得放下武器!”陈九州凝声道。 野兽惧火,这些沙狼不过是见了火光,心生微微的恐惧罢了,只要火势渐弱,定然又会扑杀过来。 这确实是个令人烦躁的事情。每人一罐火油,扔的少了,作用不大,扔的多了,也不过是强行续命,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而那头狼王,也极其狡猾,自从被左龙瞄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露头,死死地躲在狼群之中,伺机而动。 呜呜—— 一道宛若凄厉的狼嚎,随着火光的弱势,一下子响彻了夜空。 “陈相,是那头狼王。” 陈九州自然知道,但却无计可施。 果然,随着狼王的一阵狼嚎之后,原本退到一边的狼群,一下子又如同疯子,叫嚣着朝圆字阵扑了过来。 519 射杀狼王 “立盾!挡住!” 岌岌可危的两千楚军,在厮杀了好一阵之后。陈九州颇为无奈,只得让人又取了三百火油罐,掷出去扔在阵地前。 火焰燎烧,该死的狼群,又狡猾地往后退去。 周而复始,等火油罐彻底用完,接下来,又该是一场艰苦的厮杀了。 “陈相,可生出狼烟!”这一会,沙夫突然想到了什么。 “沙夫,怎么说?” “陈相,生出狼烟的话,塔族人的部落便在附近,或许会来搭救。” 不得不说,沙夫的这个办法,确实不错。 直接把高堂贯的袍甲脱了下来,再加上左龙的,尽皆揉成了一团,洒了火油之后,待一道笔直的烟气,袅袅升上天空。 “沙夫,这些塔族人性情如何?” “回陈相,塔族人与世无争,以往有马帮迷路,也会帮忙指引,送些干粮净水。” 听着,陈九州松了口气,照着沙夫这么一说的话,这塔族人似乎还是不错的。 但听归听,这一轮的沙狼事情过去之后,总要好好了解一下。 “陈相,那些沙狼又扑来了!” “后排步弓手,把袍甲拖来,丢到圆字阵外头。” 得益于沙夫的提议,用袍甲导火的话,终归是持久了许多,至少,火油的消耗量,总算是一下子降低了。 三千多的沙狼,随着狼王的嚎叫,变得越发怒不可遏。凄厉的声音,让陈九州一度以为,这些畜生要趟着火扑过来。 果不其然,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那头狼王疯狂地嚎叫了许久,三千头的沙狼,再不顾自然规律的束缚,当真是敢朝着火堆扑来。 “该、该死!”一个东楚军参大惊,急忙大声下令。 “圆字阵!结阵立盾!” 噔噔噔。 一头又一头的凶猛沙狼,不断扑在大盾上,激起了阵阵的刺耳响声。 这等的光景之下,陈九州只能硬着头皮来杀了,否则等圆字阵被沙狼撕开口子,这里的人都要死。 “陈相,陈相!有人来了!”沙夫战战兢兢地举着刀,突然惊喜大喊。 陈九州顿了顿,抬起头看,果不其然,在昏暗的荒漠之中,隐隐的出现了许多人影。 没等陈九州反应过来,便是一轮箭雨抛射,落到密密麻麻的狼群之中。 惊得那些沙狼,纷纷调转了头,惊恐地看着后方。 “这是什么味道?”陈九州皱了皱鼻子,突然觉得酸得难受。 “陈相,这是驱狼草磨成的粉!确是塔族人!”沙夫喜得大喊。 久住荒漠,如塔族人这般,定然有自己的驱狼手段。 陈九州一阵无语,两千人拼死拼活杀了这么久,还不如人家的一个土方子。 “陈相,他们要杀狼王了!” 陈九州更是错愕,继续往前看。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上千个塔族人,似乎用了古怪的法子,不多时,便将狼王身边的护卫,一下子驱赶开来。 这一下,只剩下的孤零零的狼王,昂着硕大的狼头,滴着唾液,不断朝着塔族人的方向怒吼。 一个又一个兽皮袋,冷冷掷在狼王的四面八方,渗出呛鼻的腐酸气。 狼王开始变得低呜起来,再没有先前的不可一世。无论跑去哪个方向,被呛鼻的酸气一吓,又很快退了回来。 噔。 第一支塔族人的箭矢,从远方冷冽射来,射中狼王的眼睛,惹得狼王不断刨着沙子,怒吼连天,却偏又不敢靠近腐酸之气,跳出范围。 不多时,又是四五箭射来,准度极为可怕,都从狼王眼睛附近扎入,穿过了后颅。 没能支撑多久,狼王健硕的身子,“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死了,狼王死了!” 陈九州舒服地送出一口气,这群沙狼,差点没把他逼死。 “陈相,他们怎的不捡狼王尸?不若我去看看。” 陈九州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拦住了往外走的左龙。果然,约在半柱香之后,那头狼王突然又凶戾地起了身子,只可惜又是两箭,这一回,才算真正的伏尸在沙地上。 “沙夫,你与他们相熟一些,便说……本相感谢他们搭救之恩,为此,想请他们迁徙入南陲,送上一郡之地,让他们繁衍生息。” 沙夫立即顿愕,但不敢耽误,急忙往那群塔族人跑了过去。 “陈相!陈相!他们很高兴!”重新走回来的沙夫,脸上露出欢喜。 “陈相,那些塔族人确是好人!” “本相知道。” 陈九州也极为高兴,这一回,算是没有隔阂了吧。 两千的随行虎士,收拢了阵亡的尸体之后,牵了马,跟在陈九州后面,也一同朝着塔族人走去。 远远的,陈九州便看见,在上千的塔族人之中,分明有一个双鬓银白的老者,很明显,应当是长老一类的人物。 说实话,由于上一世的认知,陈九州心底里并不排除异族,当然,若是像武陵蛮那种,则要另外说。 而像塔族人这样的,在附近一带有口皆碑,整个南陲自然会欢迎。愿意让他们也入南陲之地。 条件还是和越人三部一样,东楚有难之时,务必让族中的大军,跟着共赴国难,击退来敌。 520 塔族营 “拜见陈相。” 塔族人为首的那位老者,在一番介绍之后,陈九州才知道,这人叫娄图,是塔族人的大长老。 站在陈九州面前,娄图显得无比谦恭,毕竟托陈九州的福,几十万的塔族人,才算了有了一处栖身之地。 若是往北走,哪怕入了赵国,照样是不安全,听说要准备打大仗。 相比之下,南陲四州的东楚,可要放心许多。 “多谢陈相相助之恩!”娄图深吸一口气,再度拜谢。 “免礼。” 陈九州笑了笑,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他要的,不仅仅是人丁,更多的是塔族人的战力。 “娄图长老,听说塔族人善射。” “确是。”娄图微微躬身。 “这样如何,若是塔族人能三万短弓手,随本相操练杀敌。本相会启奏陛下,免去塔族人的三年赋税。” 娄图眼睛一时亮了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九州。原先以为,有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便算不错了。 现在倒好,还能免去三年的赋税。 当然,代价是有的,需要出三万的塔族人士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毕竟塔族人现在,也不过几十万的人口。 “若是无兴致,本相也可以帮着,免去一年赋税。”陈九州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一句,却是让娄图感动无比。 “陈相放心!我塔族人安定之后,便会选出三万壮士,跟随陈相南征北战!” “好!”陈九州蓦然大喜。 有了三万塔族人的加入,东楚的军力,也算上升了一些。 “陈相,天色还未亮,不如随我回部落,先好生休息。” 陈九州露出笑容,“有劳娄图长老。” …… 直至第二日的清晨,休息一番之后。陈九州才带着浩浩荡荡的几十万塔族人,拖家带口,从荒漠赶回了长风郡。 见着的何通,脸色好一阵吃惊,但还是急忙让人开了城门。 “陈相,这是?” “塔族人归属东楚了,到时候会有三万塔族人的短弓手,加入东楚大军。” 听着,何通脸色激动无比。 “陈相,这是大喜啊!听说塔族人善射,大多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正是如此。” 陈九州舒出一口气,他早听沙夫说了,否则的话,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去拉拢。 “对了沙夫,你也随塔族人一起回琅琊,做个使官,帮忙处理一些塔族人的物资事情。” “陈、陈相!我、我做官?” “当然,你这次立了功。”陈九州认真一笑。 对于有功之士,他从来不会吝啬。 沙夫连着扇了自个六七个耳光,才喜得手舞足蹈起来。 “何通,长风郡的烽火台,还需多多费心。” 不管怎么说,这次三国结盟之后,明面上已经是很和谐的关系,多造几个烽火台,并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陈相放心,我会尽快完成。” 陈九州点点头,并没打算在长风郡逗留,况且,还有几十万的塔族人要安顿。 “娄图长老,让人出发吧。” 娄图拱手点头。 补充了物资之后,几十万的塔族人,开始跟着陈九州一起,往琅琊郡的方向,慢慢行军。 约莫在几日之后,总算是安全到达。 顾及塔族人喜欢荒漠的原因,索性安排在了琅琊郡外的两百里地,新设置了一个小郡。 …… “陈相,三万塔族人入练兵场了!”武程惊喜跑来。 陈九州一听,脸上也满是欢喜。 “走,去看看。” 琅琊郡外,偌大的练兵场,正如武程所言,此刻练兵场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塔族人,尽皆穿着狼皮缝制的兽袍,腰间下系着短弓与箭壶。 在背上,还负着一柄制式粗糙的砍刀。 “塔族人拜见陈相!” 没等陈九州走近,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人,已经拱手抱拳。 陈九州满意一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应当就是这三万塔族人的大将了。 “还不知尔的姓名。” “陈相,叫我娄鹿即可。” “姓娄?” “陈相,塔族人有许多都姓娄。不过,我确是大长老娄图的儿子。”娄鹿面色有些发憨。 “好,娄鹿,以后你便带军留在琅琊,随时听候本相调动……若不然,你们便叫塔族营,如何?” 名字虽然不够霸气,但好歹,算是言简意赅。左右这些小部落异族,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族落名字。 果然,娄鹿在听说这个营名后,又是一番喜不自禁。 “多谢陈相!” “没事的时候,塔族营便和琅琊营一起,共同操练,若有战事,本相自然会带你们奔赴沙场,赚取可擢升的军功。当然,这需要看你们的本事。” 东楚并非是很彻底的军功制,陈九州是担心会过于严苛,不过军功擢升的事情,向来是不少的。 譬如李隆那帮人,哪个不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侯爵。 521 周国 中原,凤阳郡,伪周。 申君坐在新铸的龙椅上,脸庞上满是兴奋。毫不夸张地说,自从立国以来,这几天他都在极度狂欢中度过。 周国被赵国吞并,将近百多年,而他,却重新复辟了周国,乃中兴之君,号周武帝! 原先的凤阳郡里,不过五万之军,但蛰伏的暗士,却足足有十万,再加上新近招募的,随着老周人的爱国情怀,募兵极度顺利。 到了现在,拢共加到一起,已经有了二十万的大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赵国动怒,哪怕要兵伐,那又如何,如今的大周国,已经和西陇,以及北燕,成功结为了三国同盟。 “陛下,北燕国君和西陇国君,都已经到了凤阳郡。”这时,一个新割的老太监,明显还起色不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好!” 申君喜得起身,不得不说,这一次,北燕和西陇,给了他足够的脸面,二者皆是大国,居然愿意来凤阳郡会盟。 “快些,备下我周人的酒宴!” 叮嘱了一句,申君才匆匆走了出去。 …… 偌大的琉璃亭下。 董虎和慕容盛并肩而坐,即便都没有说话,两人却隐隐有了关联。 慕容盛蓦的起身,亲自给董虎斟了杯酒,而后扬起手,将附件的亲卫驱散。 “你母亲如何?” 若是其他人这么问,董虎指不定要抽刀了。但现在,他并没有,反而是一副沉默良久的模样。 “还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喝了药汤之后,无大碍了。” 慕容盛犹豫了下,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瓷瓶,递到董虎手里。 “当年她过北燕,不慎落入寒池,身子便容易受冻。” “何曾叫过北燕?我母后原本就是北燕人。”董虎似笑非笑。 琉璃亭下,古怪的气息,一下子蔓延开来。 慕容盛沉默地吐出一口气,“大事为重,不说这个。我听说,司马老贼那边,已经拉了东楚和魏国,也结成了三国联盟。” “陈九州是个危险的人。”董虎凝声开口。 “我自然知道。”慕容盛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当初若不是陈九州,赵国的百万大军,在云天山脉之下,早该被吞了。” 多完美的布局,以北燕四十万大军为诱饵,逼赵国百万大军围山剿杀。 然后西陇再仗着骑兵之利,冲杀赵国大军,里应外合,有极大的可能,一举打烂赵国的士气。 随后,司马默为了自保,不得已调动边境的兵力,使得边境防御大空,而北燕这时候,便会趁机南下,入主中原。 只可惜,被陈九州完全扼杀了计划。 比起董虎,慕容盛对于陈九州,更要恨上几分。 “第一次天下会盟,我便想杀他了,只可惜一念成仁,让他回了南陲。”慕容盛声音清冷。 放虎归山,着实是一件伤人的事情。 “赵国,东楚,魏国这三个结盟在一起,加起来要有两百万的兵甲。”董虎皱住眉头,“赵国原本就不弱,有了陈九州的策划,只怕会更加难对付。” “别担心。”慕容盛回了头,像父亲劝慰儿子一般。 “我实则有了法子。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拉凤阳郡立国。” “为何?” “做引子。”慕容盛淡淡一笑,“周国的作用,不仅是赵国的北面门户,更是赵国的集火地。” “毕竟对于司马老贼来说,或许这等时候,周国比起西陇和北燕,更让他愤恨动怒。” “背后捅刀子的,往往会让人发狂。” “有些明白了。”董虎细想一番,认真点了点头。顿了顿,他还想再开口,却已经发现旁边的慕容盛,已经做了噤声的动作。 两人原本相连的位置,一下子分开。 踏踏踏。 不多时,申君春光满面地走入了琉璃亭。 “慕容兄!董虎贤侄!”还没坐下,申君便连连拱手。周国能成功复辟,面前的这两位,可有不小的功劳。 “哈哈,申兄立国,那位司马老贼,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慕容盛起了身,帮着申君斟酒。 这一出,让申君更加受宠若惊。 “我北燕百多年前,便与周国同气连枝,只可恨,赵国欺人太甚,居然公然灭了周国。” “还好,百多年后,申兄这样的中兴之主,横空出世。” 这句话,让申君十分受用,心底里,对于慕容盛的提防,又消了几分。 “不过,申兄须得小心。”慕容盛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自然。”申君脸色变得冷怒,“没猜错的话,司马老贼会迁怒而来,要攻伐我周国。” “确是。但北燕西陇,还有申兄的周国,既然结为了联盟,那便是同气连枝,共同抵抗赵国。” 慕容盛的这一句,差点没让申君乐死。这才是他想要的,有北燕和西陇做靠山,如今的赵国已经病弱,又能怎样。 “不知慕容兄有何打算。”申君想了想,凝声发问。 “不如这样。我北燕派五十万兵力,助阵周国。” “我西陇,也愿意派出三十万铁骑,助阵周国。”在旁的董虎,也慢吞吞地开口。 申君喜笑连连,这加起来,已经有了百万的兵力。何况,在其中还有北燕和西陇的铁骑,这副光景之下,他又何惧赵国。 申君却不知道,在慕容盛转过头后,和董虎两人相视一眼。不多时,两人都慢慢露出了清冷的笑容。 522 凤阳郡里的百万兵甲 踏踏踏。 赵国境内,一骑奔袭的红翎斥候,从背面急急回赶。沿途的关卡守军,待看清斥候背着的红翎,都迅速让道,不敢相拦。 “北山郡急报——” “北燕,西陇,伪周三国!调集百万兵力,欲要南下伐赵!” 嘭。 敬天殿里,司马默惊得起了身,将面前一个茶盏不慎拨倒。 “百万兵力!近四十万的骑军!” 殿上,几乎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北燕的骑兵,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倒好,又多出了一个西陇,同样是以骑兵见长的。 “可有烈云火骑!”司马默鼓着眼睛,怒声发问。 北燕最大的精锐,是境内的五万烈云火骑。 “陛下,分派了两万的烈云火骑。” “好胆!”司马默咬着牙,“慕容盛那头小狐狸,是想一口吞了我赵国吗!” 在先前,由于局势的不利,赵国已经收缩了边境,直接把与北燕相邻的一角疆土,无端端让了出去,何等耻辱。 这在以前来说,根本不敢想象。 偏偏,北燕三国的同盟,又要发难了。 “来人,立即点燃边境的烽火台,我等赵楚魏三国,开始整兵,与北面三国会战!” “陛下,东楚陈相来了飞书。” “飞书?” 司马默喘了口气,急忙接过飞书,打开一看,整个人顿时愕然。 信里头的内容很简单。 陈九州的意思是,让赵国切莫轻举妄动,只需要派出大军,守住边境即可。 “陈九州这是几个意思?”有个老臣勃然大怒,只以为东楚背盟。 司马默皱着眉,冷静思考了一番之后,忽而明白了陈九州的意思。 “陈相真乃天下第一智将。” “陛下……这怎么说。” 司马默淡淡一笑,将飞书收好,“敢问,若是北面三国真要伐赵,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整军。估摸着伐赵的消息,也是故意放出去的。” “若换成是我,一日整军,三日便立即开始出征了,还磨磨蹭蹭这么久。” 听着司马默的解释,不少文武大臣,细细想了一番之后,皆是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过,北燕亡我赵国之心不死,这慕容老贼也是个脏人,最喜欢玩脏的,不得不防。” “调集五万金甲大戟士,奔赴北山郡,协助五十万大军守城。” …… 陈九州坐在皇宫外的楼台上,静静看着远方,黄昏落下的天色。 “陈相,司马默来了飞书。” “贾和,你念吧。” “北面三国百万大军在即,朕听取陈相意见,暂时只做防守之备。” 听完,陈九州舒出一口气。 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他真怕司马默会一时头脑发热,钻入了慕容盛的圈套里。 “慕容盛在想着法儿,想把司马默骗去打凤阳郡。” “十倍围之,五倍攻之。” “司马默真去了,恐怕百万大军,都会陷入北面的泥泞之中。你以为慕容盛要决一死战,这不对的,暗地里他可藏着兵力,等到赵国大军,被拖入泥潭。接下来,便是鲸吞的时间了。” 贾和点点头,深表赞同。 “我当年在燕国之时,在慕容盛手底下任做幕僚,此人的心思确实可怕。” 陈九州艰难吁出一口气,“说到底了,如今的赵国,也不过是靠着底蕴在拼,弱势之下,只会越来越弱。” “陈相的意思是,赵国迟早要被北燕吞掉?” 陈九州并没有立即答话,反而露出苦涩的笑容。时至今日,赵国的大国优势,荡然无存。 加上是四战之地,又没有能力挽狂澜的绝世名将。 “本相只是不明白,这西陇和北燕,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按道理来说,两头食肉性的大鱼碰面,应当是开始厮杀的,却哪里想到,居然掺和在了一起。 “西陇有野心,北燕也有野心,反而是凤阳郡的伪周,会是一枚很可怜的棋子。” “那陈相……我等要不要带军驰援?” “暂时打不起来。简单一句话,谁先动手,就会先陷入困局。慕容盛更不是傻子,在利用凤阳郡呢。” “不然你以为,这么一个孱弱的凤阳郡,如何能得到两个大国的垂青,拥立复辟。” “陈相高见。” 陈九州笑着抬了抬手。 “这一场大仗,迟早要打的,慕容盛在找机会,赵国这头病虎,若是露了伤口,下场会很惨。” 陈九州平静起了身。 事到如今,天下的大势,越发的扑朔迷离。如果没有赵国的事情,如果赵国依然强大。 陈九州更巴不得,立即操练三军,有一日带着几十万的兵甲,西去讨伐白庆龙。 这么一头凶狼,总是卧在榻边,让人很不舒服。 “贾和,琅琊营最近的募兵,成果如何?” 错开话题,陈九州继续发问。 这一下,贾和总算是笑了起来。 “恭喜陈相,如今的琅琊附近,乃至以前的徐国境内,对于我东楚的提防之心,已经小了许多。不到一个月之内,武程的琅琊营,已经到了近十万的人数。” “十万?” 听着,陈九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狂喜起来。十万,再加上塔族人的三万短弓手,可得十三万大军了,几乎要比拟何通九江营的人数。 523 船坞的发展 偌大的练兵场上。十多万的大军,在如火如荼的操练着。 人数一多,便颇有了几分气势。 整齐的呐喊,随着军参的指挥,声声刺破了云霄。毫不夸张地说,到了如今,东楚才算有了一支不错的机动大军。 先前自然也是,但赵麟的奔狼营,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万余人,属实太少。 “武程,大军训练的事情,本相便交给你了。另外,募兵的事情,也要继续进行。”陈九州露出笑容。 以南陲四州来说,东楚的国库,已经不算太拮据,足够招募多一些的兵力。 “陈相放心。”在旁的武程,立即点头。 “娄鹿,你也多费些心思,塔族营虽然善射,但行军与布阵,同样需要认真操练。” “陈相请放心。”娄鹿拱起双手,急忙表态。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只有东楚的兵威越来越盛,南陲四州之地,才算有一份自保的力量。 当然,有契机的话,自然也要逐鹿天下二十州。 回到皇宫,陈九州还没坐下。 贾和便拿着一份卷宗,急急走了过来。 “陈相,大事不妙。” “这几日的时间,天下二十州的乞活门叛贼,在听说白庆龙立国之后,又迫于被各国围剿,都纷纷逃入了蜀地三州。” “根据黑衣组的情报,至少有一百多万的叛贼残军,已经到了蜀地附近。” “白庆龙向司承送了贡礼,想让这一百多万的残军,借道魏国,入蜀地三州。” “司承怎么说。”陈九州皱住眉头。 乞活门的事情,真要没完没了了。 “司承来了信,向陈相讨个主意。” “告诉司承,一个人也别放进去。左右现在,我东楚,赵国,还有魏国,算是天下皆知的三国结盟。哪怕司马默知道,定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对于赵国而言,这乞活门更是可恨。” “陈相,明白了。” 陈九州点点头,只需要堵住魏国边境,有三十万的兵力守城。这百多万的乞活门叛贼,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借道,转而入蜀地。 “贾和,蜀地继续往西走,是哪个地方。” “是奚人的部落,至少有上千个,范围也很大,认真算的话,起码有二州之地,但不归入天下二十州。奚人乃是荒人,生平便不喜欢和外族接触。这两三百年来,已经没听过奚人的消息了。” 这天下间,多的是各种异族。像奚人这种,更是与世隔绝,有自己繁衍生息的一套规则。 蜀地三州的西面边境,已经等同于蛮荒之地了。 只要白庆龙不傻,这时候都不会去招惹奚人。 “先不管这些。魏国的事情,去通告司承吧。” 贾和转身走了出去。 陈九州沉默地坐下来,从旁拿起地图铺开,再一次认真地看了起来。 正值多事之秋,关乎东楚的安危,他不得不小心。 …… 清晨,琅琊郡上的第一缕曙光,才堪堪映照而下。 陈九州便已经带着左龙和高堂贯,往琅琊两百里外的船坞而去。 “陈相,似是有些劳累。”上了马车,左龙取了一份早食,递到陈九州手上。 咬了两口馒头,陈九州才吐出一口浊气。昨夜看着地图,苦思冥想到大半夜,依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如今的情况,南面的三国,实属有些被动,被北燕三国牵着鼻子来走,指不定哪一天,司马默一个血涌上头,真就带着人去攻打凤阳郡了。 陈九州能做到的,只有尽力地稳住形势,以便让东楚有机会,在这种多事之秋,迅速崛起。 “陈相,船坞到了。” 陈九州驱散了脑海中的思绪,点点头下了马车。 刚走了几步,抬起头,便发现面前的船坞,已经是一副大变样。 远远的,乍看之下,颇具了几分港口的模样。 按着陈九州的要求,在船坞不远之处,另外预留了一大片的平地,铺上青石砖,日后作储物之用。 来往的护国营,皆是一脸认真,循着船坞附近十里的地方,来回巡逻。 “陈相!”得知陈九州要来的消息,李隆兴奋地赶了过来。在知道前不久,陈九州带兵去云天山脉的时候,他还有些失落。毕竟这等关头,他该跟着陈九州去厮杀的。 奈何陈九州让他不要分心,专注于海事。 “李隆,陆通呢?” “陆通今日带人入海,去看那边的银矿了。陈相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陆通想到了一个入海的法子。” “入海的法子?潜水?” “自然是的。” 陈九州有些错愕,下海潜水最大的难点,无疑是氧气问题,这时候可没有什么潜水服和氧气罐。 “李隆,陆通如何做的?” “造了一根空心长管,一头罩住口鼻,另一头则露出海面,还让人绑了绳子,若是有任何不对,便会把他拉上船。” 听着,陈九州神情微微错愕,这陆通真他娘是个人才,若是再给些时间和器械,估计潜水服都能造的出来。 “陈相,若是真能把那些银矿开采出来,我东楚,定然会越加强盛。” 李隆的这句,并非是虚话。单单那一片海底银矿,粗略估算的话,至少能让东楚,再打造几支全副武装的大军。 524 伪秦的选择 约在黄昏时分,一身湿漉的陆通,才带着人回到了船坞。当看见陈九州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拜见陈相!” “无需多礼。”陈九州笑了笑,“听李隆说,你刚才去了银矿那边,如何?” 陆通打了个手势,很快,后面有随行的军士,立即拿了一个口袋。 陆通伸手进入,摸了一小坨石头状的东西出来。 “陈相请看。” “这是?” “陈相,这便是刚摸上来的银矿石。”陆通舒服地喘出一口气,继而,脸色又变得微微发沉。 “不过,这海底的银矿石,要开采的话,难度还是太大了。我还是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取到这零碎的一些。” 陈九州接过了银矿石,仔细端详了一番。见着上面微微的璀璨之色时,难得露出了笑容。 “陆通,你有办法吗?” 陆通认真摇头,“并没有,若是想开采这等银矿,需要的条件太苛刻了。” 若是放在后世,估计要不了多久,便已经围海开采了。 “陆通,这一趟出去,有没有……关于海蛟的发现。” 陈九州心心念念的,还是蛟鳞甲,那当真是极难得的宝物。只可惜当初杀的那一条海蛟,所有的蛟鳞,也只够打造三百副的蛟鳞甲,数量着实太小。 “陈相,并没有的。”陆通神情古怪,“这蛟龙……独居的习性,至少方圆百多海里的地方,当不会有第二头了。” 陈九州苦涩地叹出口气,果然,他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不过,还请陈相放心,若是有发现的话,我定然会来通告。” 陈九州点点头,让陆通换了衣服,一同去入宴席。毕竟这海上的事情,他还有许多的规划,要和陆通李隆这两人,好好商量一番。 …… 嘭。 伪秦,大殿。 白庆龙怒不可遏地抬起手,将面前的一个酒盏掷碎。 “我乞活门那百万的大军,便被魏国堵在了边境的关卡,这一会,死伤者至少有数十万人。” 徐龙冷着脸,出列禀报。 跟着白庆龙混,到了现在,他已经成为伪秦的大将,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定然是陈九州,与魏国不知说了什么,那魏国便不借道了。” 白庆龙喘了口大气,苦涩地闭上眼睛。 若是那百万的门徒,能来到蜀地三州,对于他的大秦来说,必然是一大助力。 只可惜,照着眼下的情况来看,估计是不可能了。 东楚,赵国,还有魏国,已经在南面结成了三国同盟,也难怪魏国不会放人入蜀地。 明明给的贡礼,已经很不错了。 “陛下,我秦国如今,可有两百万的大军!怕他东楚作甚!”徐龙怒气冲冲。 在建立秦国的时候,四百万的门徒,剔除了老弱病残,只剩下最精锐的两百万青壮。 白庆龙的计划,自然是要打造强军的,否则,乌合之众再多,也并没有什么大用。 只可惜,由于时间太过仓促,还没有形成制式的袍甲武器,顶多是其中的十万人,算是勉强成军。 余下的,尽是一大帮的泥腿子,只拿着破烂武器招摇。 这种的光景,白庆龙并不想去攻伐东楚。一个不慎,被东楚反剿了,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又要拱手让人。 “徐龙,不着急。”白庆龙艰难吐出一句,在他的心里,更巴不得立即手刃陈九州。 “陛下,若不然,我等便与北燕交好?”殿上,有个头发灰白的长老,立即出列。 当然,现在要改口叫太尉了。 “与北燕结盟?”这一句,终于让白庆龙脸色微动。 南面三国结盟,对于他来说,压力是极其可怕的。生怕哪一天,这三国联军一起,立即征伐蜀地。 不过,照着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三个国家的当头大敌,还是北面那边。 有点侥幸的,不知觉间,也为秦国争取了存活的时间。 “东楚咄咄逼人,并非是陈九州仁慈,而是现在,他还没能腾得开手,若是出现什么变故。譬如说北面三国吃了败仗,那么我大秦,将陷入危机之中。” 一个东楚尚且难对付,再加上魏国,赵国,确实是大难临头。 白庆龙冷着脸,当初乞活山起事,最好的结果,是占尽南陲四州,只需要把守住入南陲的两个门户,那么便高枕无忧。 只可惜,这一切都被陈九州打乱了。 渭水郡的那一场大战,仿佛还历历在目。连着用来收拢人心的“圣龙”,都被东楚虎侯杀了。 白庆龙眯起眼睛,平静地起身。 这一回,他确实是动了念头,这天下间,仅凭着几百万的门徒,确实是不太能成功了。倒不如,先安稳了局面再说。 “我等起事的时候,北燕境内并没有太多的门徒,所以,那位慕容盛,对于我乞活门,应当不会有太大的敌意。” “虽然隔着有些远,还有个魏国在挡路……陛下,不如先修一封书信,许些好处,北燕那边准备要和赵国死战,应当是愿意的。” 白庆龙深以为同。 不仅是他,还有无数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中原的南北两面,那一场即将开始的大战。 525 大戟士 “行军!” 辉映的阳光之下,一支五万人的大军,脸色萧杀,踏着沉沉的脚步,往北山郡的方向,冷冷行军而去。 不少路人见到这等场面,皆是纷纷相让,还有的,在面向着这五万大军的时候,不知觉间脸色豪迈起来。 各个大国,都会有自己的精锐,不死不休的北燕,是五万烈云火骑。 而他们的赵国,则是十万的金甲大戟士。 踏踏踏。 阳光的照耀之下,面前的五万金甲大戟士,随着行军的动作,满身瑰丽如金,显得越发神采奕奕。 “加速行军!” 一个同样穿着金色虎铠的大将,骑在挂金甲的烈马上,语气之间,隐隐有着得意。 他叫司马绰,认真来说的话,算是司马默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室血亲。 带着十万金甲大戟士,不知打了多少场胜仗。即便是北燕的五万烈云火骑,以步对骑,也是浑然不惧。 这一次,他要带着五万的金甲大戟士,奔赴北山郡,遏制对面凤阳郡的叛军。 “小王爷,还差五十里,过了前方的草原之后,便到北山郡了。”有军参勒马回报。 “好。”司马绰露出笑容。 “我等到了北山郡,整个赵国的边境,应当无忧了。” 进攻或许还不好说,但以守城战而言,说句托大的话,金甲大戟士,还从未怕过任何人。 由于金甲厚实,五万的大戟士,并未骑马。但即便是步行,行军的速度,也堪称恐怖了。 军参拱着手,刚要再去前方。猛然间似乎听到了什么,整个人脸色一变。继而,仓皇地抬起了头,看着草原侧边,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急袭而来。 “小王爷,那是个甚?” 司马绰皱了皱眉,仰头望去,一下子也变得满脸凝重起来。他想不通,这里可是赵国的境内,为何会突然出现冲杀的敌军。 “火甲银枪!小王爷,是烈云火骑!” 司马绰冷着脸,迅速冷静下来。 “所有人,立即结阵!备战!” 呼呼! 毕竟是天下精锐,五万的大戟士,迅速做出了反应,面朝着烈云火骑的方向,结好了阵型。 “这至少有两万的烈云火骑。” “两万?”司马绰眯起了眼睛。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些烈云火骑会出现在这里,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那便该好好招呼一番。 “小王爷,不对,另一边还有骑军!” 司马绰顿了顿,转头看去,果不其然,从草原的另一个方向,又有浩浩荡荡的灰甲重骑,萧杀地奔袭而来。 乍看之下,至少有几分之数。 “该死的,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骑兵,出现在我赵国的境内!北山郡干什么吃的!” “再结一阵!挡住两边来犯!” 司马绰冷冷下了马,面容里满是发狠。 先前有个排名,天下精锐之中,烈云火骑总是压着金甲大戟士一头,这一回,他迫不及待要正名了。 “投枪!” “呼!” 五万的金色大军,分为两个大阵,纷纷从背上取下了一枚银色短枪。 “投杀敌军!”军参仰头怒吼。 两面之中,密密麻麻的银色短枪,一下子遮云蔽日,朝着两路奔来的骑军,怒而投掷。 喀嚓喀嚓。 投枪巨大的威力,瞬间将首当其冲的数百个骑兵,连人带马,凄惨地坠于马下。 “再投——” 每个大戟士,随身所带,至少有十根银色短枪,杀伤力极为可怕。 几轮的枪雨过去,面前的两边草原,早已经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司马绰脸色得意,若是支普通赵军,估计这时候早被冲散阵型了。但对不起,他们可是金甲大戟士。 “不对,小王爷!这些冲在最前的人,是弱卒老马,身上也不过是仿制的薄甲!”军参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惊叫。 “什么!”司马绰大惊失色,推开两个人影,往前急急一看,果然,确实如军参所言,这冲在最前的敌军,确是普通不过的老卒病马。 也就是说,分明是来诓他的。 “该死!”司马绰勃然大怒,“所有人,收起投枪,转而用短弩。” 短弩的杀伤力,自然是不如掷枪的,但好在携带的弩矢不少,几拨的飞矢过去,又射杀了数不清的炮灰老卒。 “小王爷,有些不对。”军参艰难喘了口气,“这些敌军,似乎是在消耗我等。” “东面的,也不是真正的烈云火骑,不过是仿制的普通骑兵。” 司马绰一颗心沉了下去。这一会他才明白,是彻底中了敌人的圈套。 “小王爷,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北山郡的大军,定会很快来驰援。” 司马绰一时陷入两难。 正常来说,以金甲大戟士的能力,足以在敌军冲杀到面前之时,先把敌军杀得七零八落。 当然,如果是白刃战,大戟士也毫无畏惧。但这一回,司马绰总觉得哪里不对。 仿佛自己所带的五万大戟士,在这一刻,已经落入了敌军设好的埋伏之中。 “继续结阵!”上百个赵国军参,来回奔走呼喊。 526 伏杀精锐 “结阵——” 司马绰凝着脸色,不是抬头去看。真是白刃战的话,大戟士未必会输。 不对。 司马绰终归是沙场宿将,深思一番之后,面色不禁骤变。 “所有人!注意前方,提防敌人破阵!” “后军,取投枪!” 司马绰喊完,不觉暗自庆幸了一番。若是再迟钝些,估计会陷入万劫不复。 “小王爷,不好!这、这才是真正的烈云火骑!”一个军参,突然颤声开口。 司马绰怔了怔,抬头来看,整个人也不知觉间仓皇起来。 大地在震动,在他的面前,是长墙式冲锋的骑兵大军。赫然是清一色的火甲,厚重且精致,在阳光的映衬下,闪耀出刺目的光芒。 马蹄翻滚,隆隆而动。 “小王爷,另一边也有!” 司马绰凝着脸色,再转头看过去,另一面之中,那些真正的厚重灰骑,也随着烈云火骑一般,开始疯狂冲锋而至。 “快!结拒马阵!”司马绰大喊。 两相夹攻,而且还是顶级的精锐骑兵。 “把投枪掷出去!” 枪雨投掷,虽然杀了当头的一些骑兵,但在后的,却很快冲到了近前。 仿佛只是眨眼间的速度,两边的骑兵,开始冲杀拒马阵。 “守住!莫让阵型乱了!” 阵型一乱,接踵而至的,当是敌军的屠杀。 该死的,金甲大戟士何尝受过这种耻辱。 呼呼! 烈云火骑的铁马重骑,血红的披甲,瞬间踏在了大戟士的巨盾之上。 没办法,司马绰只能让人放弃投枪,准备白刃战。 “举起长戟!” “呼!” 并非是普通军士,五万的金甲大戟士,在司马绰的命令之下,迅速做出了反应。 “大戟士!戳烂敌军的战马!” “吼!” 数不清的明亮长戟,借着巨盾的掩护,将一匹匹冲杀到的重骑,纷纷戳倒在面前。 “后军,射杀落地的敌骑!” 数千个大戟士换了短弩,瞄着落地的骑兵,一下子射烂了重甲。 “这是什么味道。” 司马绰没来得及欢喜,猛然间,只觉得鼻头一酸。随后,脑子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小王爷,这是敌人放出来的毒雾!” 司马绰脸色惶恐,远没有想到,天下闻名的烈云火骑,居然会放毒雾。 “掩住鼻子!”司马绰下意识地开口,忽觉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数不清的大戟士在捂着鼻口后,动作还没回复,便已经被两边的重骑,彻底绞杀而来。 司马绰还来不及再喊两句,只觉得面前寒光一闪,什么都不知道了。 …… 赵国,敬天殿。 司马默的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五万金甲大戟士驰援北山郡,居然在半途被人截杀! 要知道,赵国的金甲大戟士,可是天下闻名的精锐! “陛下,调查清楚了。确是北燕的烈云火骑,以及西陇的铁甲重骑。” “司马绰呢?” “小王爷殉国……五万的大戟士,也、也被敌军彻底伏杀。” 嗡。 司马默只觉得脑子一阵铮鸣,整个人差点忍不住要倒下来。还好旁边的太监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我赵国五、五万的金甲大戟士,这是全军覆没了?” 敬天殿里,在场的文武百官,尽是脸色戚戚,不敢开口来说话。 赵国境内,共有十万的金甲大戟士,相当于是赵国的门面。放在平时,哪怕只派出两三万,都会让敌国闻风丧胆。 现在倒好,五万啊五万,转眼间就死光了。 “陛、陛下,虽然如此,但五万大戟士,在被投毒雾的情况之下,依然斩杀了近两万多的重骑。” 司马默艰难地瘫坐下来,并没有任何欣慰。死了就是死了,五万大戟士一死,至少脱了赵国一层皮。 不知觉间,司马默的老泪,萦绕在了眼眶里。 在此之前,他尚有的底气,是四百年的赵国底蕴,以及这十万的精锐。 但似乎……已经是被人先破一筹了。 “查!给朕查出来!为何这八万的敌骑,会出现赵国境内!” 呼呼。 司马默艰难喘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慕容复是在激怒他,逼他举国大军,去攻打凤阳郡。 但先前,陈九州便告诫过他,切莫乱动。 “该死的蛮贼!”司马默勃然大怒,抽出了金剑,斩断了面前的玉桌。 大殿上,又是群臣震惊。 “陛下,不若飞书给东楚陈相,让他参详一番。”司马稠急忙出列,劝慰了一句。 “皇弟所言极是。”司马默叹出一口气,缓缓收回了金剑,无力的动作,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他没有想到,哪怕是在一个月前,他都没有想到,偌大的赵国,在他的手里,居然一下子变得摇摇欲坠。 天下盟主啊。 一场乞活门的叛乱,一场西陇和北燕的结盟,直接把整个赵国,逼到了退无可退的位置。 527 赵国境内,又有叛变 捧着飞书,陈九州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未想过,赵国的五万门面精锐,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被人伏杀。 “烈云火骑,以及西陇的铁甲重骑。”陈九州皱住眉头,“贾和,按道理来说,离着北山郡已经不远了,这等的位置,应该是不适合设伏的。” “陈相,那里还是一处草原。”贾和冷静点头,“很奇怪,而且这八万的重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出现在赵国境内?” “取地图来。”陈九州沉着脸色。 很快,贾和便取来的地图。陈九州点着手指,冷冷推到赵国北面边境。 赵国的北面屏障,北山郡,如同一个突出的角一般,提防着对面凤阳郡的大军。 但在凤阳郡周围,并非是没有通路,譬如说—— 陈九州的手指,停在了北山郡西面的一处凹地。 “贾和,去飞书司马默,告诉他,北山郡西面一带,极有可能是被策反了。” “这、这如何可能?”贾和面色凝重。 “本相没记错的话,那一带的郡县,是因为北面的战事,才重新被启用的。而在之前,西陇吞并凉地三州的时候,很大的可能,是预先在那里留下了布局。” 贾和细细一想之后,脸色也惊变起来,不再犹豫,立即走了出去。 陈九州皱住眉头,他明白,慕容盛是在下一盘大棋。这步棋,赵国若是撑不住,定然会一败涂地。 踏踏踏。 楚魏边境,一架奢华的马车,马车两边,还跟着十几骑护卫。 “公主,我们去哪。往西去便是魏国了。” “不去魏国。”司马婉脸色微微发红。 即便当初在皇宫里,她和司马默说了好多次,但无奈,为了稳住盟友,司马默依然固执的,把她许配给魏国国君。 但她不想去。 趁着还没到婚期,便立即出了赵国。 若放在以往的话,这时候,她会顾及赵国的大业,不会行此荒唐之举。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一想到那个人,就觉得无比苦涩。 “婉婉,我们去哪?”马车里,许茹叹了口气。 “去……东楚。” “入楚?”许茹脸色微惊,她原来还以为,司马婉是要入魏的。 “去拜会天下三士的李青松。我先前有句诗词……一直不明白。” 这明显是假话了,但许茹并没有拆穿。何况,她也想去东楚,试一试能不能遇到,当初的那位良人。 一路无言,马车带着十几骑护卫,沉默地往前赶路。 他们并没有发现。 二三骑的魏国斥候,早已经远远见着了车队,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放出一头信鸽,往魏国的国都,迅速飞去。 …… 琅琊城前,天色宜人。 陈九州沉着脸,脑子里还在不断盘算。现在的天下大势,对于整个南陲而言,实在太过于严峻。 一着不慎,不仅是赵国,连着东楚和魏国,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相,大事不好!”贾和满脸惊色地跑来。 “不出陈相所料,北山郡西面的三个郡县,确是被西陇收买了!而且,便在昨日,已经易了旗帜,公然投敌西陇国!如今,西陇那边,已经派了二十万的兵力,正式入驻这几郡!” 陈九州脸色蓦然发白,心底有些恼怒。这司马默到底是做什么吃的,莫非在赵国,就这般没有民心! 一个两个的,都被北燕那边策反了。 这几郡一投敌,北山郡再无犄角,三面树敌。 “司马默来了书信,说要去平叛。” “平叛?赵国的百万大军若是敢异动,北山郡就要被打烂了!” 陈九州喘了口气,不得不说,慕容盛玩的这几手,确实漂亮,几乎是把赵国逼到了绝路。 换句话说,赵国现在,已经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 除非,放弃北山郡,继续退守。 但这样一来,北面敌人增兵,整个形势,会越发岌岌可危。 虽然不愿意,但这种情况,若是再不相助,赵国迟早要被玩死。 “陈相有所不知,赵国的五州之地,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再者,这几百年的时间,也吞并了许多小国。” “如今赵国势弱,这些人又有北燕作为倚靠,反水的几率很大。” 贾和仅仅一句,陈九州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东楚也曾吞并了南梁和魏国,但不同的是,这都属于南陲境内,只需要派遣大军,守住南陲的两个入口,便能稳坐钓鱼台。 但赵国不同,原本就是四战之地,再者,也没有像东楚那样,把一些赵人分散迁徙,反而让那些被灭掉的小国,在暗地里继续发展。 这才是最大的祸根。 陈九州敢笃定,赵国要是再败一场,很大的概率,会有越来越多的郡县,继续反水,投敌北燕或者西陇。 “贾和,给司承去封信,三日之后,两国大军会师,奔赴赵国北山郡。” 眼下能做的,只有把赵国不利的战局,迅速扭转过来。如此,方能继续和北面三国对抗,让赵国倚为屏障。 “司马老贼的性子,太过注重虚名。本相早就说过了,那位北燕的慕容盛,才是最可怕的人物。” 528 各方势力 赵国境内,南面的一个小郡,一位黑衣公子,戴着银色面具,声音蓦然发沉。 在他的身边,站着十几个萧杀的人影。有穿着袍甲的大将,有满脸凶戾的死士,甚至,还有一个乡人装扮的老农。 “这是一盘大棋。”黑衣公子冷声道。 “赵国五州,不出所料的话,最多二月之内,便会被北燕和西陇,彻底瓜分。” “公子,不是还有个周国吗?” “周国?棋子而已,没了作用,一样会死。”黑衣公子声音好笑,许久,才重新恢复正色。 “我只想告诉诸位,如今,正是我等的机会。” “先前想借着东楚的地利,再一举打下南陲……陈九州这人,太厉害了。” 若非是动作快一些,他当初可就死在蛮林郡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养伤的同时,还不忘暗中发展势力。 幸好,乞活门的事情之后,整个天下的大势,总算是被搅乱了,而他,也终于有了机会。 吁出一口气,黑衣公子再度凝声。 “暗藏的兵力,先莫要乱动,具体的事宜,等本公子回来再说。” “公子要去哪?” “入楚。”黑衣公子露出清冷的笑容,“我听说,那位赵国的长陶公主,已经入楚了。” “估摸着是不想嫁去魏国,所以,这是我等的机会。” “什么机会?” “做赵国的女婿,可是能获得不少好东西的,再不济,等赵国一亡,再以长陶公主的名义,振臂一呼——” 在场的人,神色都蓦然激动起来。 “公子妙计。” “自然,我的外祖父是幽国人,我的娘亲,也是幽国人。这一回,我等复国在望!” 幽国,是三十年前,被北燕一举灭掉的北面小国。听说灭国之时,北燕行了屠城之举,幽国里,不知有多少皇室贵族,死在冷冰的刀剑之下。 “这里的事情,便先交给列位,还是那句话,其他的,等本公子回来再说。” “遵少主的命令!” 这一回,这些人并没有称呼“公子”,而是直接喊了“少主”,可见,黑衣公子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何等的身份尊贵。 “大势将变,我幽国不久之后,定然要在天下二十州,占得一席之地!” …… 伪秦,国都。 白庆龙看着面前的飞书,脸上的狂喜,越来越盛。 “陛下,北燕怎么说。” “同意了,并且告诉我等,只需要助战,便算加入了同盟。在之后,陈九州的南陲四州,若是能攻下,也会划出二州,分到秦国地图下。” 白庆龙高兴的,不仅仅是此,而是北燕这个大国,彻底承认了秦国。 也就是说,在这场大仗之后,乞活门将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傲立在天下之中。 世代罔袭,而他白庆龙,将是蜀地秦国的开国高祖。 “徐龙,魏国那边如何?” “还能如何,一直死守着我秦国大军。” “边境有多少人。” “约有二十万。” “二十万?”白庆龙狞嘴笑了起来,他怕陈九州的东楚,可未必会怕魏国。 再者,他是要北上助战的,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可不能这么废了。 “袍甲和兵器如何?” “回陛下,已经有了七十万的数目。” “好!”白庆龙喜得起身。 他并非是迂腐的人,这一次,若是能成功交好北燕,那么秦国以后的走向,定然会更加喜人。 “徐龙!” “在!” “朕命你带领七十万大军,攻关魏国边境!” “陛下……魏国和东楚,以及赵国,可都是盟友。” “不一样。如今的赵国大势,几乎要去了。再加上北面连绵不止的叛乱,这等的时候,赵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管魏国。” “至于东楚,或许会驰援,但东楚的兵力,也不敢调集太多。毕竟在西面的林阳郡,也需要大军来驻守。” “这该死的魏国,朕老早就看他不爽了!当初拼命割地,割得只剩下一个国都,天知道怎么要占了回来。” “七十万大军攻城!要知道,我秦国今时不同往日,不仅有投石车和井栏,手下的士卒,也属青壮精锐!” “徐龙,带着七十万大军,务必攻下魏国!” 秦国里什么都不多,偏偏是兵士最多。即便分派了七十万的大军,在蜀地三州里,依然留有百多万来驻守。 东楚想钻空子,也是钻不入的。 一念至此,白庆龙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 天下二十州的人,都骂他的政权是伪秦,都骂他的大军是乌合之众,这一下,只要帮着北燕打赢大仗。 那么秦国,将彻底翻身,跻身入天下大国之列。 徐龙拜别之后,沉着脸往外走去。不知觉间,整个人也变得无比兴奋。 他是徐国人,这辈子最恨的,莫过于是东楚。 东楚的盟友一灭,接下来,便是整个东楚的死期! “陈九州!你灭我徐国!杀我徐国皇室!这一次,等赵国灭亡,看你的东楚,还能坚持多久!” “待我大军入楚,定要杀光每一个楚人!” 冷笑两声,徐龙踏步离去。 皇宫外,白庆龙站在塔楼上,冷冷注目着陵州城外的景色,不知觉间,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天下二十州,秦国的时代,终于要来了。 529 七十万伪秦大军 一日之后。 陈九州正坐在皇宫里,翻着手里的卷宗。冷不丁,贾和突然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 瞧着这副模样,陈九州仅一猜,便知道发生了大事情。 如今的天下大势,越发的不明朗,在水清之前,步步为营才是最紧要的。 “陈相,大事不好!”贾和凝着声音。 “北燕伐赵了?” “并没有……是白庆龙那边。” “伪秦?” “正是,先前徐国的都安王徐龙,已经带着七十万大军,奔赴北面方向。” 听着,陈九州皱紧了眉头,原本他还想着过个两天,和司承会师一处,去赵国北山郡驰援。 现在倒好,白庆龙是率先发兵了。 “伪秦要北上,定然要途经魏国——” “所以,会攻打魏国边境。” 贾和沉了口气,“陈相,这一次伪秦的七十万大军,可不容小觑,听说都经过了操练,有了完整制式的武器袍甲。” 陈九州并没有意外。 白庆龙如今坐拥蜀地三州,已经和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定然会想办法,打造出一支强军。 更有可能,白庆龙在暗地里,已经和北燕沆瀣一气,如今提兵北上,不仅是掺和一脚,更是想为乞活山正名。 徐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愈加凝重。 “陈相,魏国在边境那边,仅仅是二十万的兵力。” 陈九州点头。 整个魏国境内,不过三十多万的兵力,若是全派到边境,定然是不行。 而且,如果让白庆龙坐大,相对于整个东楚来说,以后必然成为祸害。 “贾和,去通告武程,还有娄鹿,明日一早,立即随本相出征。” 如今的琅琊营,已经有了十万人数,再加上娄鹿的三万塔族营,拢共的数目,已经是不少了。 估摸着去到了长风郡,还要让何通一起随军,杀退了徐龙的七十万大军之后,再继续北上。 “陈相,是否征用民夫?” “征用十万民夫,随军运送辎重粮草吧。” …… 魏国边境,一望无际的黄沙关。 大将杜夫皱着眉头,冷冷看着城关之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伪秦大军。 “斥候,探清了么。” “大统领,探清了,至少有七十万的敌军。” “七十万?”杜夫眉头微皱,这个数字,已经严重超出他的预估。 若是普通的乌合之众,那也就罢了。偏偏面前的大军,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制式军队。 而整个黄沙关里,也不过二十万的魏人大军。 很庆幸的,这支大军是准备和东楚会师,然后北上的。却没有想到,这一会要挡住伪秦的攻城了。 “大统领,伪秦的使臣来了!” “派使臣作甚?”杜夫有些恼怒,“劝降乎?” 跟着司承许多年,几乎等同于死士,所以,不可能会有什么投降之举。 正当杜夫想着—— 猛然之间,一骑轻快的骏马,缓缓踏了过来。骏马上,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大汉,穿着华贵的长袍,但终归是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模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吾!大秦路过贵地!并非是想起刀兵!而是想向贵国借道!继而北上——” 咻。 杜夫懒得废话,直接取了一张弓,冷冷射出一支箭矢,便将这罗里吧嗦的伪秦使臣,射杀于马上。 “大胆!” 在上百个亲卫的簇拥之下,徐龙勃然大怒。 “我大秦七十万大军在此,那位城头守将,安敢如此!” “传令三军!立即攻关!” “攻关!” 徐龙喘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他已经能预见,魏国边关破碎的惨状。 自然,他是有信心的。 徐国还没灭亡之时,他同样是徐国名将,至于排名,也只在徐泊之后。 “那守将叫什么?” “似乎叫杜夫。” “什么狗名字?呵呵,没听过!估计魏国的那些蠢货,也没有其他的大将人选了。” “把投石车,井栏,还有冲车,都给我推出去!把黄沙关打烂!” “吼!” 在徐龙的鼓舞之下,七十万的伪秦大军,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 不管不顾地持着手里的武器,就好像当初还是乞活门徒一般,疯狂且悍不畏死的,朝着黄沙关冲杀而去。 “崩火石!” 杜夫临危不乱,一声怒喊之后。瞬间的功夫,密密麻麻的巨石,还带着迸溅的火焰,宛如陨石降落一般,呼啸地砸落在伪秦大军的一个个军阵里。 仅仅才一会,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落下的巨石,很快又衍生出一道道的火焰,火焰极限攀爬,一下子变成了怒吼的火蛇。 来不及逃开的伪秦大军,不少人都被卷入火势之中,连尸体都烧成了焦炭。 站在城头上,杜夫没有任何高兴,他知道,这第一阵,不过是有些讨巧的意味。接下来,该是这些伪秦疯子的反击了。 “准备守城物资!”杜夫仰头怒吼,脸庞上满是浓浓的杀意。 530 黄沙关 长风郡。 待看见陈九州带领的十三万大军,何通不由得面色一顿,他记得很清楚,这才没多久,陈九州便又来长风郡了。 当然,他也知道,前三天开始,他便收到了魏国那边的狼烟,正好,已经把军报送了出去。 却没有想到,直接等来了陈九州的大军。 “何通,赵国那边如何。” “也看见了狼烟,我还派人去问了,但司马楚说,许昌那边还没有回信。” 陈九州心底冷笑。 真是说的好听,什么三国同盟,见狼烟必定驰援,现在呢,反倒是拖着不动。 当然,若是放在以前的话,估计司马默为了赚取名声,恨不得立即出兵驰援。 “何通,如今的长风郡里,有多少大军?” “陈相,约有十四万人。” 作为南陲的边关,重中之重,放着十几万人马,并不奇怪。 “这一次,本相带大军驰援魏国之后,还要继续北上行军。何通,你分出七万人马,寻一大将随军吧。” “陈相放心。” 何通并无二话,立即抱了个拳,着手去办。 只消两个时辰,何通不仅分出了七万大军,另外,还送出了一批粮草辎重。 “陈相,要入夜了——” “军情缓急,来不及了。”陈九州叹着气。 虽然说,魏国边境同样也有二十万大军,但按着司承的意思,在其中大多是刚募的新军,并没有上过战场。 陈九州担心去的晚了,会发生变故。索性,便多辛苦一些,急行军而去,驰援了再说。 “二十万大军轻车从简,奔赴魏国边境!” “呼。” 微微的夜色之下,如蛇般的长伍,一眼看不到尽头,萧杀地朝着前方,急急赶路而去。 …… 同样的夜色漫天。 魏国边境,黄沙关,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之下,依然是亮堂无比。 各种厮杀的声音,还在此起彼伏。三日的时间,高高的关墙之下,至少堆叠了十万敌军的尸体。 但魏国的守城之下,也同样是死伤惨重,毕竟大多是新军,而且还是这等你死我活的守城战,到了现在,战损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 “抬起头,注意举盾,躲避敌军的飞矢!”杜夫满脸尘烟,不断开口怒喝。 在他的面前,两个新军仓皇点头,还未来得及举盾,便被敌军的飞矢,一下子穿烂了胸膛,痛苦地倒在杜夫面前。 杜夫睚眦欲裂,面容里满是大怒。 他何尝不知道,先前便也是如此,也在这处魏国边境,堵杀了乞活门上百万的乌合之众,这一次,估计是要被伪秦复仇了。 “大统领,敌人又要登城了!” “推滚木!” “若看见井栏,立即射出火箭!” 无疑,这是眼下最好的守城办法。让杜夫无可奈何的是,这数十万的伪秦大军,真就像疯子一般,喊着“天母降世”,以为自己刀枪不入,悍不畏死地发起潮水般的进攻。 “大统领,敌人又疯了。” 类似的话,杜夫不知听了几次,但没有任何办法。天下间,对于伪秦这样的势力,大多人都是深恶痛绝的。 “不要多想,各回各位!只需再守一下,我魏国的援军,便要来了!” 比起先前的上百万乌合之众,面前的几十万敌人大军,显得更加可怕。 若非是披着袍甲,看起来和疯狗,便没什么两样。 “投石车!” “呼!” 城关里,至少十架投石车,随着军参的命令之后,迅速将巨石抬入牛皮弹兜,呼呼呼,天空之上,一坨坨巨石从天而降,照着城外,敌军攻城的方阵,狠狠砸了下去。 轰。 在大军之后。 徐龙揉了揉耳朵,脸色里满是愤恨。他原先以为,凭着七十万悍不畏死的大军,最多三天,便能攻下面前的黄沙关。 即便攻不下,也能把黄沙关先打烂。 但他失算了。 即便守城的大多是新军,但随着那位守城大将的只会,居然有条不絮,真就挡住了七十万大军北上的步伐。 作为曾经的徐国名将,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恼怒之下,只得让一个个军参继续催促,攻关的阵势并没有任何停顿。 就在刚才,白庆龙还特地来了书信,告诉他务必快速攻克黄沙关,否则的话,定然会有东楚援军。 徐龙咬了咬牙,他何尝不想,但面前的黄沙关,已经越发难啃。 战损的人数,快要到十五万了。 “该死的!” “把所有投石车,行军方阵都压过去!” “这一夜,我大秦,誓要攻下黄沙关!” 轰隆隆。 黄沙关的城头之上,又是一队新军,被巨石轰得粉身碎骨。 杜夫吐了口烟尘,从女墙下抬起头,注目着敌军的攻势。若是再无驰援,他确实担心,脚下的黄沙关,恐怕要被攻克。 毕竟再怎么说,黄沙关并非是大关,攻城的人数少,尚且能守,但人数太多,小关卡的弊端,一下子便显露出来,连安排在城头的人数,都是拥堵无比。 “守城!” 杜夫怒吼一声,手起刀落,砍断了一道攀爬的绳勾,绳勾之下,坠城的一位门徒,约莫又喊了什么信仰之类的话,很快便化成一滩血花,粉身碎骨。 531 自寻死路的傻子? 夜色如枭。 城头上的杜夫,还在浴血奋战,远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传来不少百姓和民夫的高呼之声。 “大统领!喜报!喜报!” “怎么了?”杜夫喘了口气,面容紧皱。 “东楚陈相,带着二十万大军,快入黄沙关了!” “当、当真!”杜夫脸色狂喜。 “陈相一来,我等无忧矣!快,你带着人去恭迎陈相!务必用最短的时间,说清楚黄沙关的战况。” 几个军参匆匆跑下城墙,往城门另一边走去。 不多时,陈九州便带着大军,迅速走入了黄沙关,待听清楚几个军参的军报之后,立即便走上了城头。 浑身浴血的杜夫见状,不免脸色激动。 “杜夫,告诉本相,伪秦领军的大将,确是那位徐国的都安王?” “陈相,确是徐龙。” 陈九州冷冷一笑,对于徐龙,他可是记忆深刻,天知道哪根筋抽了,跑去入了乞活门。 “陈相,敌军似乎要不死不休了。” “无碍。”陈九州脸色平静。 “武程,派人在城头架上床弩。” 仅半个时辰,在杀退一波敌军之后,数十架床弩,便火速架了起来。 随着东楚军参的指挥,裹着火油的巨大铁弩矢,朝着攻关的敌军方阵,怒射而去。 每一支弩矢落下,便会打起一道呼啸的火蛇,烧得附近的敌军,纷纷痛苦哀嚎。 “陈相神威不当!”杜夫脸色狂喜。 “本相在琅琊那会,特意改造了床弩的便携性,再配以火油射杀,杀伤力定然不容小觑。” 陈九州看得很明白,虽然徐郎带着的几十万大军,并非算乌合之众,但实则,也只是靠乞活门的信仰,不畏生死罢了。 “陈相,只需要有这床弩在,黄沙关定然无忧。” “床弩终归是守城器。”陈九州面色清冷,“杜夫,让人打开城门。” “陈相,打、打开城门?” “确是,本相要亲自带军,剿杀这徐国都安王!” “陈相,这敌军中,可还有近五十万的数目。” 陈九州淡淡一笑,“五十万的乌合之众。” 这种情况之下,继续守城,并非是明智之举。陈九州甚至怀疑,这更有可能是慕容盛的诡计。 只需要拖住魏国和东楚的援军,赵国那边孤零零的,估计要被三个国家,从几个方向剿杀。 直到现在,陈九州还是那句话,至少目前来说,赵国不能灭。 这一方北面的屏障,若是出了问题。则东楚大危。 “来人,开城门!”虽然有些不相信,但杜夫很明智的,还是决定支持陈九州。 毕竟这天下第一智相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 “五千重骑!速去冲杀敌军!”陈九州走向城头,冷声开口。 裴峰的一万重骑,还在林阳郡那边。 这一回,陈九州所带的,是另外新设的机动骑兵,当然,比起北燕和西陇来说,估计还多有不足。 但对于面前的伪秦大军而言,足够杀上几个来回了。 “娄鹿,你带着三万本部人马,行军在中列,务必多多射杀敌军!” “陈相放心!” “余下的,以万人为队,列鹤翼阵!沿途剿杀敌人!” 若是像北燕西陇这样的大军,陈九州或许不敢如此,但对面,不过是门徒转换而来的叛贼,顶多是靠着乞活门的信仰,才有了一鼓作气的攻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并非是什么强军,陈九州敢笃定,几轮受克之后,这所谓的几十万大军,包括那什么都安王,必然会心生顾忌。 “行军!”一个个东楚军参,开始骑马奔走,不时发出怒吼的声音。 骑在马上,陈九州冷冷抬头,看了眼漫天的星辰。这天下的大势,终归要靠着东楚,一步步地掌握主动权。 “呼!呼!呼!” 二十万的东楚大军,迅速集结在了城门,借着城头守军的掩护,很快便行军到了二三里外。 毕竟是经过了多日的苦训,乍看之下,二十万的东楚大军,矩阵极为工整,隐隐有强军之风。 “尔等守城!” 杜夫看得热血沸腾,也随即点了十万大军,跟着出城,随着东楚一道围杀伪秦。 …… “加起来三十万大军?便敢来围我大秦五十多万!”徐龙骑在马上,满脸的不可思议。 按着他的设想,即便是陈九州来了,最多也就是帮着守城,或许能守住,迫于无奈,他只能带着大军,暂时避开锋芒。 然后回书白庆龙,再派大军会师,一起打下黄沙关。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 “陈九州莫非是脑子傻了!几乎二倍于他!况且,我大秦这几十万大军,并非是什么乌合之众!制式精良,还有三万的铁骑!数不清的步弓手!” 徐龙大怒,只觉得陈九州在藐视于他。 “该死的!当年他不过靠着诡计,方能灭我徐国!如今倒好,又敢行此拙劣之兵法!” “老子是徐国名将!看我这一轮,枭首陈九州!为我徐国正名!” “三军!立即结军锥字阵!以铁骑当头,步弓为后,两侧皆是步盾!” “世人皆称陈九州天下第一智相!但这分明,是个傻子!” “自寻死路的傻子!” 徐龙显得恼怒无比,但不久后,又显得狰狞起来。 这一回,真若败了陈九州。他徐龙的大名,将彻底名扬天下。 532 你来我往的白刃战 此刻,徐龙的整个神色,显得越发疯狂。他只以为,这一次只要杀了陈九州,那么他这位徐国的都安王,将要彻底名扬天下。 “快,锥字阵压上去!” 一想到陈九州即将死于他手,徐龙已经坐不住了。不管怎么来看,五十万打三十万,而且还是遭遇战,这赢面可要大多了。 “都给我上!” 徐龙状若疯狂,骑着披甲马,催促军参迅速下达命令。 呼呼呼。 微微的夜色之下,一场声势浩大的白刃战,即将开启。 浩浩荡荡的东楚大军,加上十万的魏国大军,拢共三十万人,已经列着军阵,走出了几里之地。 “举盾!”陈九州怒喝。 短兵相接,还未开始拼杀,第一轮必然是双方的飞矢较量。 “塔族营!” “塔族营在此!” “吼吼!” 娄鹿迅速堆好长墙式的阵列,抬起头,目光发沉。 “拉满弦——” “崩!” 长墙式的阵列,眨眼之间,便有无数道飞矢,萧杀地抛上了半空。随即,让整片天空一下子被遮去,面前的世界,仿若变得更加黑暗起来。 噔噔噔! 箭雨如落之不尽的雨水,纷纷朝着伪秦的军阵里,迅速抛落而下。 仓皇之间,便听得无数伪秦士兵的惨呼嚎啕,血色的沙地,伏尸十里。 “该死!怎的如此快!” “回射!回射楚军!”徐龙惊得抬头,不断催促着。被人下了一阵,若是讨不回脸面,必然会打击士气。 只是,五万的伪秦步弓手,堪堪才抬起了弓,冷不丁的,便又被一阵抛落的箭雨,瞬间射垮。 “这是什么营!崩弦的速度如此之快!” 徐龙脸色更加吃惊,这一下,他不敢再让人回射,只得催促军阵的前列,先暂时立起巨盾,当初楚人大军的箭雨。 噔噔噔。 高举的巨盾,庆幸是挡住了一阵又一阵的箭雨。 徐龙松了口气,无法飙赢飞矢,他只能寄望于白刃战。毕竟人数多出二十余万,算是压倒性的实力。 “所有人,立即冲杀楚人的军阵!鹤翼阵?陈九州是傻了,妄图以区区二十万大军,包围我等!” “天母降下新世,圣洁!” “圣洁!” 似乎被蛊惑了一般,一瞬间,还有些委顿的伪秦大军,立即疯狂行军起来,不多会,便与东楚当头的二十万大军,短兵相接。 “杀!杀!” “举盾持矛,戳烂敌军!”一个个东楚军参,马蹄溅起黄沙,不断怒声高吼。 浩浩荡荡的长墙之阵,彻底封住了伪秦突破的去路。 终于,在夜色的缭绕之下,两边的大军人马,开始了新一轮的拼杀。 刀光剑影,不时有人发出撕声的惨叫。 铛铛铛。 刀器碰撞的声音,一下子刺耳响起。 按着徐龙的想法,几乎一倍的人数差,应当是楚人被杀得后退。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即便占有人数优势,但楚人斗志高昂,根本不顾人数微弱,直接悍不畏死地扑杀而去。 整齐有序的东楚军阵,借着大盾的遮挡,不时从缝隙中露出枪矛,将接近的敌军,一下子戳烂了大批。 这等重盾之阵,伪秦大军自然也会,但可惜的是,有样学样之后,受于阵法的限制,根本无法发挥有效的作用。 只显得东施效颦,被东楚大军连番砍杀,眨眼之间,便自乱了阵脚。 后方的徐龙满脸震惊,愤怒地抽刀,砍死了一个回报的斥候。 他远没有想到,在信仰的蛊惑之下,五十万大军如土鸡瓦狗一般,被对面的三十万人,压着头来打。 “去通报骑兵!立即撞碎楚人的阵型!” 分明是他的大秦,才占着人数优势,但这该死的东楚,安敢如此!从开始到现在,便一直是鹤翼的包围之阵。 那模样,分明在告诉他。别看东楚加起来才有三十万人,但大秦的五十多万大军,被吃定了! 随着徐龙的连连催促,终于,原本在战场外迂回奔袭的三万伪秦骑兵,得到命令之后,叫嚣着开始调转马头,往东楚大军冲杀而去。 “陈相,是敌人的骑兵!”有军参匆匆而回,声音带着惊颤。 这等的荒漠平地,若是陈相被冲散,将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陈九州在听说之后,不急反笑,露出了清冷的笑容。 他抬起手,冷冷的往下压去。 不多时,在大军之后,随着几个军参的怒吼,立即响起了马蹄狂奔的声音。 不仅是伪秦有骑兵,东楚也有。 但这种情况之下,谁先被阻住了马蹄,便是第一个失去冲锋的优势。 “却月阵!” 随着东楚军参的高呼。 最先前的几个方阵,迅速变换了阵型,以最快的速度,组成了倒弯月的却月阵。 萧杀的气氛,再度高扬起来。离着的大盾,已经整齐的矛枪和弩弓,严阵以待。 轰隆隆。 三万的伪秦轻骑,带着滔天的怒意,朝着东楚的却月阵扑来。 陈九州站在军列里,抬起头,见着敌人这番模样,不知觉间,整个人冷笑起来。 徐龙所谓的徐国第二名将,实则是个可笑之徒,这偌大的白刃战,估计很快要结束了。 533 初见溃败 “却月阵!”夜幕之下,一个个东楚军参高呼。 却月阵,乃是名将刘裕所创,以步打骑,威风凛凛。 结合东楚的实际情况,陈九州更是改良了一番,使得却月阵更适合荒漠之地使用。 “呼呼!” 下弧形的阵列里,楚军士气如虹,奋力挡杀着扑杀而来的伪秦骑兵。 一骑,十骑,百骑,千骑……东楚的却月阵列,并没有被打破,反而是越战越勇。 使得三万骑的伪秦骑兵,几乎都陷入了对阵之中,冲不破阵型,偏偏又无法勒马回返,被楚士不断堵在其中。 陈九州骑在马背上,冷冷看着,看着一支东楚的那支万人铁骑,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从军阵后冲出,朝着被堵在中间的伪秦骑兵冲去。 “冲锋!”一个骑兵统领,率先抬起了长枪,士气如虹之下,所带的万人骑兵,皆是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 那些被却月阵堵着的伪秦骑兵,见状大骇,想要脱身回返,却根本无法退却。 “却月阵!收弧!” 这时,原本堵住三万伪秦骑兵的却月阵,保持着阵列,迅速抽身退后,至少退去了半里之外。 远处,徐龙看得清楚,禁不住满脸之间,爬上了一层死色。即便东楚的铁骑只有万人,但在这等的冲锋之下,威力何等可怕。 马蹄踏起的尘沙,几乎遮住了夜空。 “列阵!” “列拒马阵!挡住东楚铁骑!” 大惊之后的伪秦大军,试图想学着东楚模样,赶紧列阵阻挡东楚铁骑。 奈何动作太慢,且阵法弊端太多。不多时,当头的数千人,便被东楚铁骑踏碎了胸膛。 待铁骑继续冲杀,那些来不及勒马的伪秦骑兵,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回不得马,只能在原地之间,仓皇地拿起武器。 “杀——” 轰隆隆。 万人铁骑碾过,第一次的冲锋,便有几千的伪秦铁骑,被冲烂了身子,狼狈地坠了马,摔倒在沙地上。 “迂回!再冲!” 第二次的冲锋,很快接踵而来,又是数不清的尸体,同样坠马倒下。 …… “该死,该死的!”徐龙看得心惊肉跳,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何楚人会变得如此恐怖。 明明都是拒马的阵法,明明都是骑兵,却被按着头来打。 三万的骑兵,相当于白送过去,连任何的作用,都没有发挥。 “王爷,怎么办!”一个随行的亲卫,脸色仓皇地走来。 “莫问这些废话!不惜任何代价,都给我上!杀死陈九州!” 徐龙喘着大气,这一战若是输了,回去陵都,必然会被白庆龙猜忌,继而失掉权利,以及统兵大将的身份。 他如何能接受,他还要借着大秦的实力,帮助徐人复国。 徐龙的命令之下,面前余下的四十多万伪秦大军,只得硬着头皮,极限和东楚打白刃战。 “天母降下新世,圣洁!” “圣洁!” 蛊惑的声音,再度高高响了起来。 陈九州只觉得好笑,这些个靠蛊惑百姓的东西,仅凭着这一手,能走多久? 建国称帝又如何? 若非是北面战事吃紧,陈九州巴不得立即调遣大军,先攻了蜀地三国。 “鹤翼阵!”一个个东楚军参,冷静地观察着面前的阵仗。 不多时,当头的东楚大军,立即重新列好了包围性的鹤翼大阵。 冷冷踏着行军的步履,举盾抽刀,再与伪秦大军,进行第二次的白刃战厮杀。 暗沉沉的夜幕,一下子便染成了血色。 仅凭着一股气杀来的伪秦大军,虽然并非是什么乌合之众,但对东楚而言,实则并不算太大的威胁。 伪秦的战损比高得吓人,再加上阵法落后,阵列之间,根本不能互为犄角。 被分割了一个个小战场之后,下场显而易见。 近四十多万的伪秦大军,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便被枭首了十万人有余。剩下的,看模样,也不过是在负隅顽抗。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一场白刃战,将会以伪秦的惨败收场。 “嗝——” 骑在披甲的战马上,徐龙面色一下子涨红,冷不丁的,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王爷!王爷!” 好不容易,徐龙才让自己稳住身子,艰难地抱着缰绳,没让自己坠马。 “我大秦五十万的大军,为何拼不过东楚的三十万!若是论武器袍甲,我大秦又何曾差了!” 徐龙的声音里,带着极度不甘。杀不了陈九州,便无法为徐国正名。 而且,若是回到蜀地,一经弹劾,估计他这一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不、不要停,继续厮杀!天、天母圣洁!” “圣洁……” 只有零散的附和声,在徐龙耳边响起。 “王爷,楚人的鹤翼大阵,又前进了五里!” 五里,至少是打烂了二三十个大秦方阵。 徐龙颤着身子,仓皇地抬起了头,想远眺去南陲徐国的方向,却发现天色灰蒙蒙的,哪里都看不清。 “王爷,我、我秦军前阵,溃败而逃!” “闭嘴!”徐龙脸色发白,抬刀杀死了说话的亲卫。 “所有人,今夜,誓要与楚人,决一死战!” 534 吓死了? 已经是负隅顽抗。但徐龙,远远还没有甘心。 兵败如山倒。 几十万的伪秦大军,在东楚和魏国的联手之下,即便喊着“天母降世”,也无济于事了。 前方退下的败军,让徐龙的脸色,一时变得越加惨白。 他着实不敢相信,真的是败了,五十万的大军,战损比高得可怕,反观东楚和魏国那边,死伤之数,加在一起也不足三万人。 “这如何可能!”徐龙气得浑身哆嗦,差点坠马倒下。 “王爷,我等快走!楚人要杀过来了!”几个愚忠的亲卫,急忙贴身靠近。 徐龙还不想走,但现在,他相当于大势已去了。 嘭! 在徐龙前方不远,又是一个方阵,被东楚的铁骑,狠狠踏碎了去。 漫山遍野的怒吼声,惊得徐龙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一般。 “收、收拢人马!” 最后的几万残军,颤颤巍巍地挤到徐龙身边,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却不料,才刚靠过来,东楚密密麻麻的大军,已经尽数围了过来。 第一拨的飞矢落下,又有数千的伪秦将士,伏尸在黄沙里。 “反击!回射!”徐龙梗着脖子大喊。 但这种情况之下,那些残军哪里还敢动作,只知道拼命举着大盾,试图保住自己的性命。 “天母降下新世——” 嗝。 一个喊话的伪秦军参,立即被穿烂了身子,狼狈地坠马而亡。 几个护卫举着大盾,死死护着徐龙。 “快!往北面走,杀出一条血路!” 踏踏踏。 北面的位置,漫天的黄沙之中,分明是那万骑的东楚骑兵,冷冷地迂回奔袭,只等他们往北,便立即冲锋枭首。 喀嚓喀嚓。 转瞬之间,在徐龙仓皇回头之时,又是一拨箭雨,射烂了二三千的士卒。 “跪!” 四面八方,都是楚人的怒吼。 “若不跪,立即枭首!” 终于,有许多战战兢兢的伪秦士兵,仓皇地扔掉手里的武器,抱着头跪倒在沙地上。 宛若是多米诺效应一般,只消一会,一队又一队的伪秦士兵,都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乞命。 “天母降下新世,圣洁!”徐龙惊得怒喊。 但这时候,兵败如山倒,再也没有人理他。 越来越多的士卒,仓皇地丢盔弃甲,跪倒在地,等着东楚大军的饶恕。 徐龙气得抬刀,连着砍死了七八个人,奈何根本阻止不了这种大势。 几个随身的护卫,仓皇之间,也被人用弩箭射死,倒在了血泊之中。 握着染血的长刀,徐龙这一会,才开始惊怕起来。 踏踏。 缓缓分开的队列,一骑人影缓缓踏了出来。待徐龙定睛一看,怒得无以复加。 “陈九州!陈九州!” “都安王徐龙。”陈九州冷冷一笑,随即下了马背。旁边的高堂贯,立即走近过来。 “陈九州,你不得好死啊!”徐龙孤零零地站在沙地上,连声怒吼。 “你只会说这些?”陈九州眯起眼睛。 在他的面前,是徐国的最后一个余孽,只有杀了,南陲东楚的江山,才能越来越稳。 “本王不服!你定然用了诡计!诓杀我五十万大军!”徐龙已经状若疯狂,又怕围拢的士兵要杀他,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却只是劈了空气。 “陈九州,我告诉你!我徐国四百年的基业,你定然坐不稳的!” “本相已经坐稳了。”陈九州冷笑,这一次,他带来的大军之中,其中亦有许多徐国新军。 他原本还担心会出事情,但还好,这些徐国新军,差不多是归心东楚了。 “本相猜的话,莫非是白庆龙舔着脸,跑去和北燕结盟了?所以,才派你这个废物,前去会师。” “不对,是前来送死。” 对于徐龙,陈九州可没有什么好脾气,若非是这家伙,徐国的故地,早就安稳无虞了。 “跪下!”高堂贯怒而出手,身子一掠,一记手刀劈在徐龙脖子后面。 徐龙痛得直呼,手里的那柄银色长刀,也掉了地。想捡回来,却被一脚踢开。 陈九州冷着脸,说实话,他真不想在徐龙这种人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奈何,白庆龙和北燕结盟的消息,他想多探出一些。 “陈九州,你死了这条心,我徐龙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陈九州怔了怔,印象中,徐龙确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否则的话,也不会一路往西逃,逃到乞活山那边了。 “陈相,让我来。”高堂贯冷笑一声,揉了揉手后,冷然朝着徐龙的两边肩膀,狠狠捏了下去。 喀嚓喀嚓。 骨头脱节的声音,让徐龙痛得脸色涨红。 “不讲?那便是腿了。” 陈九州立在沙地上,微微闭着眼睛,他可不相信,徐龙会是个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 果然,在高堂贯捏碎了双腿的骨节之后,徐龙已经痛哭涕流,不敢再逞强,磕着头结结巴巴地开口。 “陈、陈相,我大秦和北燕,确是结、结盟。这一回北上会师,是准备配合三个盟国,攻伐赵国。” “约定的时间呢?” “说!”高堂贯蹲下身子,一只手按在了徐龙的锁骨之上。 “大、大雾——” 陈九州顿了顿,抬头看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徐龙只吐出两字,整个人便已经吊着头,再也不动。 “陈相,这是吓死了?”高堂贯怔了怔,“我还没出手,就摸了一下。” 陈九州有些无语,不过,大约是听明白了徐龙的意思。大雾起时,北面三国很可能会仗着雾霾,伺机行动。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34 吓死了?免费。 535 司马婉入楚 收拢好残局,陈九州才带着大军,回到了黄沙关里。 这一场,确是实打实的大仗。但还好,比起西陇和北燕的强军,白庆龙的这帮子人马,可要弱了许多。 “陈相,我东楚死伤逾一万四千人。魏国死伤,逾两万人。” 听着,陈九州苦涩地叹出一口气。东楚这一路走来,四州的江山,若非是将士效死,哪里有这等的辉煌。 “武程,好生安葬一番吧。” 武程领了命令,急步往后走去。 杜夫已经包扎好身上的伤,也沉沉走了过来,一开口,便是一番谢意。 “多谢陈相驰援!我魏国上下,没齿难忘!” 这句并非是虚话,杜夫是真发自内心的感谢,若是陈九州没带着大军前来,黄沙关或许便要被攻破。 “楚魏两国,乃是同盟友邦,杜夫,莫要如此的。” 都是熟人,先前与司承第一次见面,这杜夫便是站在旁边的,也算得司承手下的头号大将。 “对了,你家陛下那边,现在如何了?” “陈相放心,已经集合大军了,只等陈相一到,便立即会师,一起奔赴赵国北山郡。” “好。” 陈九州露出笑容,天下二十州,也只有魏国,能与东楚上下一心了。 仅在黄沙关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大早,陈九州便带着人马,继续往前奔赴。 这一次去北山郡,又是长路迢迢,即便是加快脚力行军,陈九州估算,起码也要小半月的时间。 …… 南陲,楚都。 由于境内的统一和稳定,这一会的楚都,已然是繁华无比,哪怕是外邦来的商人与游侠儿,只要牙牌无问题,都能顺利入城。 当然,若是有些可疑的,说不得要多盘问几番。 眼下,守着楚都城门的两队士卒,正一脸疑惑地按着刀,看着面前的一位小乞儿。 小乞儿很脏,层层的泥垢,几乎辨不出轮廓五官。 城门小统领皱着眉,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并非是什么通缉官犯的时候,才有些失望地吐出一口气。 “我寻……我的两位兄长。” “兄长?可曾记得姓名?” “记得。” “且说。” “大哥叫陈九州,是东楚丞相,二哥叫贾和,是东楚太尉。”慕容鹿声音认真。 两队守城士卒,皆是脸色大惊。 “你、你再说一遍。” “大兄陈九州,二兄贾和。”慕容鹿努着嘴。 “定然是假的!陈相与军师,怎会认识这乞儿!” 慕容鹿该庆幸,面前的城门小统领,并非是什么莽夫。在细想了一番之后,立即将事情报了上去。 夏骊是一个时辰后来的,当看见脏兮兮的慕容鹿之时,也不由得脸色一怔。 “嫂,嫂子!我是小鹿啊!” 陈九州当年,偶尔还带着慕容鹿,回家吃口热饭。总的来说,陈九州的小圈子里,对于慕容鹿这位北燕的逃难公子,并没有丝毫的歧视。 夏骊顿了顿,急忙让人把慕容鹿带了下去,该洗澡还是该吃饭的,都顺着慕容鹿的意思来。 当然,她并非是没有考虑,待慕容鹿走远,立即让人去驿馆,给琅琊发了一封飞书。 楚都的天气,在夏季到来之时,会显得稍稍有些燥热。沿途的街市上,不时有刚出锅的酒糟丸子,弥漫出异样的香气。 两个姑娘便停了下来,停在一摊酒糟丸子的瓦罐之前。 “有无银子……”其中一个姑娘开了口。 在她的后头,随行的十几个护卫苦着脸凑了许久,才凑出了几两碎银。 这一路,从许昌到楚都。天知道他们的主子是怎么回事,居然忘了带盘缠,吃吃喝喝的,他们身上的银子,快要掏光了。 买了一油袋的酒糟丸子,司马婉一边烫着嘴哈气,一边大口地吃着,还不忘将油袋推过去,让自己的老闺蜜也尝尝。 “婉婉,我们已经没银子了。”许茹叹着气,到了现在,每每看到后面的护卫大哥,她都有些羞愧。 “没事儿,入了楚都,等会便去青松书院,青松先生会帮我的。” “婉婉,你入楚都,真的……是为了跟青松先生学文?不知道,还以为你约了相好。” “咳咳。”司马婉无端端咳了起来,许久,才平了一口气。 “茹儿,你可别乱说,本宫……真是来学文的!你知道吧,青松先生乃是天下三士,能跟着青松先生学文,是何等的荣幸!” 许茹古怪地努了努嘴,实在是懒得拆穿了。 “不过婉婉,我听说赵国那边,又要准备打仗了,东楚的那个陈相,都带着大军赶去助战了。” 这一句,终于让司马婉停下了吃丸子的动作,沉默地立在原地,一语不发。 她的父皇司马默,意思已经很明显,让她嫁去魏国,巩固和魏国的联盟关系。 身为皇室血脉,利益为先,这原本是无可厚非。若是放在一年前,她不会闹也不会埋怨,只会乖乖地收拾行李,然后辞别,慷然而去魏国。 但现在,她不想这样了。 心底里,有了一种很不甘心的情绪。总觉得有一件事情,若是不去做,自己会抱憾终身。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35 司马婉入楚免费。 536 楚魏会师 离着楚都,至少三千里之外。 “行军!”一个个东楚军参,骑着烈马来回奔走。 浩荡的东楚大军,拔营而起。十余万的民夫,也开始推着辎重和粮草,随三军而动。 陈九州喝了口热汤,抬起头,看着前方的道路。 “武程,还有多远。” “陈相,今日之内,便能到达魏国东面的边境,然后会师。” 陈九州的打算,并没有沿着赵国边关而入,反而是从另一个方向,直直进入赵国。 一番行军之下,时至黄昏。总算是赶到了魏国的东面边境。 早已经集军等候的司承,见着陈九州一来,脸色蓦然间激动无比。 “陈相!” “司承,路途有些远,本相有些耽误了。” “陈相说的哪里话,我也是刚刚赶到。” 陈九州明白,司承是在客套,但他并未多想,不仅是他们两个人,而是东楚和魏国,早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之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天色已经要黑,陈九州索性让武程带人扎营,暂且休整一晚,明日再继续行军。 “司承,北面的战事如何?”言归正传,陈九州的脸色微微凝重起来。 “不算太好。在这两天之内,赵国的北面,又有几个郡县,被北燕策反了。如今整个赵国的北面边境,只剩下北山郡尚在。” 陈九州皱住眉头,若非是北山郡里,有赵国的大军把守,估计也要被策反的。 不得不说,慕容盛的这一手,确实算把赵国逼入了绝境之中。 “只剩最后一个北山郡,四面皆是敌军……陈相,我担心北燕会切掉后方,让北山郡成为孤城。” 这实则很有可能,毕竟北山郡附近一带,都几乎是兵不血刃的,落入了北燕的手中。 最好的应对,应对是让大军从北山郡撤退,退守后方一带。但这样一来的话,赵国在以后的对战之中,会变得无比被动,几乎会让北燕三国,牵着鼻子来走。 陈九州不想这样,现今情况之下,保住赵国这面屏障,对于南陲东楚而言,是有益无害的。 “先前听说,陈相带兵驰援,替我魏国打退了伪秦的七十万大军,司承不胜感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九州淡淡一笑,挥手拂过。在以后来说,魏国便是东楚的西面屏障,最强力的友军。 这等的关系,他自然要好好维护。 “司承,凤阳郡那边,可有北燕三国的兵力卷宗?” “这倒是没有,但从回报的斥候来看……至少不下八十万。” 八十万大军,再加上附近一带的叛郡,认真算起来,估计会有百万。 而赵国境内,哪怕最近募兵凶猛,但加到一起,也不过一百五十万的人数,在这其中,还另有许多愣头的新军。 赵国的情况,已经有些刻不容缓了。 陈九州叹了口气,遥想起那年的时候,赵国何等意气风发,稳坐天下盟主之位……但现在,却已经越来越势弱,被动防守了。 一念至此,陈九州未免一阵唏嘘。 “陈相莫要担心,这一次楚魏两国北上,定然能扭转战局。”司承脸色沉沉。 早在陈九州的分析之下,他也明白了,如今的赵国,对于他们有多重要。说句难听的,赵国一灭,北燕和西陇坐大,接踵而来的,便是彻彻底底的南征。 以楚魏两国目前的实力,再加上南边的蜀地,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伪秦,当真是危险无比。 “唇亡齿寒。”陈九州冷着声音,转过头,看向北面黑乎乎的世界。 这一次,南陲东楚的形势很严峻。 …… 赵国边境的腹地,司马默带着六十万大军,以及最后的五万大戟士,疲惫地往前行军赶路。 有近侍递来解暑的蜜水,被他一下子打掉。 北面的赵国疆土,连连的郡县被策反,到现在,至少有十几个了吧。 再加上最先的大郡凤阳,这么一算的话,至少去了赵国大半个州的疆土。 “该死的!”司马默连连怒骂。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如此,作为天下盟主,他只会一副沉稳的模样。 但现在,他确实很生气。 他巴不得立即和北燕三国决一死战,也比受这种窝囊气要好。据说,皇室的宗祠里,已经有好几个老王爷,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哭晕过去了。 “司马奕!” 亲卫兼军师的司马奕,迅速走到身边。 “陈九州那边如何?” “已经回了消息,和魏国大军一起,拢共三十多万,已经奔赴北山郡驰援。” 难得的一个好消息,终于让司马默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听说,前两日魏国受到那帮乞儿围攻,我赵国又没有出兵……陈九州不会生气吧。” 若是以前,他是不会这等事情的。但现在,为了巩固这个三国联盟,他甚至要把女儿都嫁过去了。 “陛下放心,东楚陈相并非是无志之人,他看得出其中的厉害。再者,我赵国也是没有办法,北面的战事太吃紧了。”司马奕想了好一番,认真开口。 “确是如此,不管如何,只要这一轮能打退北燕三国,我赵国尚且还有机会,恢复以前的霸主地位。” 赵国衰落?这是司马默不愿意承认的,他的雄心壮志,曾经是要一统天下的。 只可惜壮志未酬的时候,被北燕阴了这么一波,要了赵国半条老命。 “若是早些时候,我赵国早些征伐,如今,该有半个天下了吧。” 夜色中,司马默似是缅怀,又似是懊悔不已。 嘶哑不堪的声音,传出了半里之外。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36 楚魏会师免费。 537 东府军 “天下大势,一朝瞬变。” 临时搭建的议事厅,慕容盛站起来,不阴不阳地吐出一句。 在他的面前,不仅有董虎和申君,另有北面十几个郡策反的郡守,一股脑儿围坐着,只等着慕容盛下令,大事可期。 “只可惜了秦国那边,七十万的兵力,被陈九州和魏国堵杀了。”慕容盛叹出口气。 大秦的七十万人,在他的眼里,等同于乌合之众,但奈何人多啊,终归是有作用,做炮灰是很不错的选择。 “如今,东楚陈九州带着二十万大军,加上魏国司承的十二万大军,拢共三十二万,准备奔赴赵国北山郡。” “司马老贼也是怕了,也立即动用了六十万大军,最后的五万大戟士,同样奔赴北山郡。” “这么一算下来,北山郡的敌军,快一百三十万了。” 一百三十万的大军,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但慕容盛神情很冷静,凤阳郡这边,人数拢共加到一起,也有一百二十万,算得上旗鼓相当。 “司马老贼真是个傻子,让他调兵,他真的调了。甚好,最好把所有的赵军都调过来。” “如今,赵国的腹地,便是一片空虚了。” “盟主,我等怎么打?”一个小郡守急忙问道。 “还能怎么打。”慕容盛笑了笑,“我等的目标,便是攻下北山郡。打下北山郡之后,赵国腹地之前,便再没有任何屏障,一马平川,到时候我联军长驱直入,定能瓜分赵国。” “到时候,要恭喜列位了,有了疆土,便能建国称帝。” 不少郡守听着,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被慕容盛策反,很大的一个方面,便是想立国称帝,做一轮皇帝。 议事厅里,十几个郡守,甚至那位周国的申君,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没有人注意到,董虎沉默地抬起头,和慕容盛对视一眼之后,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情绪。 野心。 …… 休整一夜,陈九州才和司承一道,带着三十多万的大军,继续奔赴前线。 两人各自骑着马,并肩往前走着。 “陈相,前方便是我魏国,新开拓的疆土。” “弘农国?” “正是。” 云天山脉之时,弘农国国君厉孟身死,带来的十几万大军,几乎是举国之兵了,再加上又没有了赵国的庇护。 司承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打下了整个弘农国。 “陈相可知,我在弘农国里,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 司承微微一笑,“厉孟这个老混蛋,实则是个昏君,我带兵入弘农,亦有不少被压迫的人,帮着攻打。” “这当真是好玩……难怪你这般轻易,便打了下来。” “陈相,我留了个念头,便将这些人收拢到一起,并入了魏国军队里,大概有五万余人。在其中,有一支七千人的老军。” 司承缓了口气,“这七千人的老军,可不简单,是东府军的后人,避世于山峦之中,却一直操练着东府军的战法与布阵,极其善于破骑军之阵。” 陈九州怔了怔,他是听说过的,弘农国的先祖,实则是很卑鄙,配合赵国,以外戚的身份篡位,极其阴险。 当初被弘农国所篡位的国家,叫孟津国,并非多大,但民风极其彪悍,仅靠着十万人的大军,借着雄关天险,屡屡挡住了赵国人的征伐。 在这十万大军中在,最为出名的,便是两万东府军,不管是对步兵或者是对铁骑,即便人数不相称,皆能大胜而归。搞得赵国这般的庞然大物,只能用离间的法子,让孟津国的外戚,篡位成功。 “司承,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陈相,确是如此,西陇和北燕,都极其善于骑行之术,若是打仗,务必要挑着平坦的地方。虽然说我等可以不去,但战场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好的。” “到时候,有这七千东府军,或许能挡住一二。” “陈相放心,这七千东府军,虽然憎恨赵国,但已经被我纳入麾下,晓之以理,到时定能效死而战。” “至于东府军的破骑之法,等去了北山郡那边,我也自会与陈相相商,看是否可行。” “再好不过。”陈九州松了口气。 在兵甲人数上,赵国,东楚以及魏国,并不算占优势,而且大多是步弓手,实打实地说,真要正面迎敌,败亡的几率会很高。 所以,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破掉北燕三国的这个杀局。 “陈相,若是赵国不可救,我等当如何。”司承犹豫了许久,还是沉沉问了一句。 “只能放弃魏国北面平坦的大半疆土,以及东楚北面的十几个郡县,一起退守渭水郡附近。” 这个问题,陈九州早就考虑过,赵国真灭了,接下来便是魏国。 魏国无屏障,只能退守境内的山林之地,放弃北面疆土,和东楚并肩,守住渭水郡一带。 当然,陈九州并不看好,渭水郡真正的险峻地势,只有入郡的那片山地谷口,若是被攻下,敌方的大军,便能长驱直入。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37 东府军免费。 538 定计 天气逐渐入了秋。 行军在崇山密林之间,并不算太过燥热,三十多万的大军,难得加快了脚力,几日时间之后,便从魏国西面的边境,入了赵国。 “陈相请看。” 司承让人取来了地图,铺在了辎重车上。 “我等如今便在赵国西面边境,往北去,便是那几个投敌西陇的郡县。” “多少守军?” “约有二十万。但这处地势,并没有太大作用,顶多是能配合围杀。” “配合围杀。”陈九州一时沉默,司承的意思他明白,这几处西面的郡县,实则不能做扎营之地,即便用来驰援,也不算合格。 当然,若是打下来,算是为北山郡去了一份压力。 “东面继续走,便到赵国的官道,然后便能继续北上,会师北山郡。” 陈九州皱眉,三十万大军入北山郡,确实有威慑力,但实则意义不大,顶多是两军对垒,都等着对方的破绽,然后反杀。 陈九州并不喜欢这样,他最大的本事,莫过于出奇兵制胜。耗在两军对垒那里,着实有些不舒服。 “司承,这是何处?” 再看了一会,陈九州突然伸出手,指着地图之上,临近江河处,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 “陈相,我看看……陈相,这是风渡岛,以往是赵国用来屯兵的小岛。” “多大?” “至少有百里,南面是密林,北面是沼泽,只在岛屿中间的地方,有十几个荒废的营寨。我估摸着,这会风渡岛上,应当是没有人了。” 要去风渡岛,便要先打下临经的那几个投敌西陇的郡县。 “当阳一带,那几个郡县投敌之后,风渡岛上的赵国三万大军,已经撤退回了北山郡。” 陈九州陷入沉思之中。 他很明白东楚的优势,若是说打水仗,东楚至少是排在数一数二的位置,毕竟自小的生活,都临近在楚江边上。 但现在,很大的一个问题,是没有船。没有船,没有水战的优势,孤零零地困守在风渡岛上,迟早会被人围剿。 “司承,风渡岛南面的林子如何?” “南面的林子,似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听说,林子里有不少瘴气,先前赵国的军士,可是被毒杀了不少。” “陈相,莫非是想去风渡岛?” “本相确有这个打算。” 以附近一带来看,风渡岛确实是最后的位置了。当然,这所有的前提是,必须依靠水战,先把风渡岛守住。 再者,慕容盛应当也不会那么傻,为了一个偏远的风渡岛,会派大军来围剿,毕竟,北山郡那边,才算是真正要注意的敌对阵地。 “司承,本相决定了,明日大军拔营,攻打当阳郡一带。” 当阳郡一带,拢共有八个郡县,而在其中,又以当阳郡最大,故而称当阳郡一带。 “攻打那里并无问题……但陈相的意思,若是去风渡岛,可要很危险。” “怎么说?” “风渡岛往上,便离着西陇的边境不远,若是被围剿,陷入其中,则很大的概率,会陷入绝境。” 陈九州淡淡一笑,“司承,本相便问你。西陇是以什么兵种为长?” “自然是骑兵。” “那便对了。”陈九州缓了一口气,“不仅是西陇,另外还有北燕,同样如此。” “北山郡与凤阳郡之间,看似是被河道堵住了。”陈九州把手伸向地图。 “但这种浅滩多的河道,实则是很不利。” “陈相,这如何说法?” “这般的河道,实则只要在上游的位置,筑坝而堵,那么河床很容易变成浅滩。” “若是浅滩的话……骑兵是很容易渡河的。凤阳郡与北山郡之间的河道,也不过十里之宽。” 陈九州凝重点头。 这便是他担心的地方,不管是西陇还是北燕,都以骑兵见长。若是河道变成浅滩,是极适合冲锋的。 这种光景之下,北山郡里的大军,只会越来越被动。 “那陈相……风渡岛外的河道,也变成了浅滩。” “那不同。”陈九州平静一笑,“北面是密林,南面是沼泽,骑兵没有法子的。除非是说,北燕大国的大军,愿意放弃优势,登岛厮杀。” 司承犹豫了许久,还想再劝,但看见陈九州笃定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 “陈相,若不然,我与你一同,守在风渡岛上驻军。” “无需如此。司承,等打下了当阳一带的郡县,你便去与司马默会师。” “陈相,你这边,不会有事情吧。”司承脸色有些担心。 “并不会,本相腹中,已有万全之策。” “既然这般,我便遵照陈相的意思,只等休息一夜,便大军拔营,攻打当阳郡!” 陈九州站起来,也一时意气风发。 这一回,是救赵无疑,但东楚二十万大军,务必要趁机,打出一波威名。 539 荒地林鳄 当阳郡,坐落于赵国西北面的边境,西陇还没起势的时候,隔江相对的,实则是另一个凉地小国。 原本也算安稳之地。 但随着西陇的不断征伐,一统凉地之后,当阳郡一带,实则已经开始原地募兵,增加防守。 却始料不及,当阳附近的七个郡县,齐齐反了水,卷走了二十余万的兵力。 陈九州抬起头,眉头微皱,在他面前不远,便是当阳七郡。非常时期,兵力布防严密,而且还听说,正在疯狂募兵之中。 “陈相,怎么打?”司承凝着声音,“当阳七郡,估摸着都把兵力堵到一起了。” “也就是说,打下了当阳郡,其他的小郡县,也会很快拿下。” “确是如此。” 当阳郡属大郡,并不好打,何况还有二十万左右的兵力驻防。 “陈相,若不然我打头军?” “不用。” 陈九州揉着额头,“司承,有办法绕过当阳郡么?” “自然有的,只需要穿过一片百里的荒地。便会到其中一个小郡县。” “那便绕开。” 兵力并不足,陈九州并不想在这里,无端端多出一份战损。 三十多万的大军,往后缓缓退去,待天色昏暗之时,立即绕入旁边的野林子里,往荒地的方向走去。 按着陈九州的打算,百多里的荒地,只需要急行军,一夜的时间应当是足够的。 却始料不及,这哪里是普通的荒地,分明也是沼泽。 怕出了事情,陈九州只好叹着气,让大军放慢脚力,以免陷入泥沼之中。 “陈相,这似是许久都没人来过了。”司承骑在马上,声音有些发沉。 按着地图来说,这确实是一片荒地,能绕过当阳郡的。 陈九州点点头,四顾看去,发现周围的景色,都带着几分腐朽。 隐隐还散发着腐气。 “诸军慢些,注意脚下的泥潭。”一个个军参,小心地骑在马上,低声开口。 一个中年军参,刚喊完话,冷不丁的,连人带马,一下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拖入了不远处的一处泥潭之中。 数百支火把映照过去,发现泥潭之上,已经浮起了片片血迹。 “这是个甚?谁看清了!” “未、未看清!莫非是水妖不成?” 陈九州冷着脸,这世道哪里来什么水妖!以他的猜测,估计是野兽一类的东西。 这等的沼泽之地,实则很容易想象—— 咔。 又是两名士兵,嚎啕着喊了一声之后,身子也随之被拖入泥潭,两头黑乎乎的东西,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是什么东西!” 终于,军心开始动摇起来。古人敬畏鬼神,对于认知之外的东西,总是很害怕的。 仓皇之下,又有十几个士兵慌不择路,一下子陷入泥潭,眨眼间淹过了头顶,再也救不得。 如他们,并非是没有见过沼泽,没见过的,是这等埋伏在沼泽里,稀奇古怪的东西。 “保持阵型,不要乱!” “步盾手!横在两侧!继续行军!”陈九州低喝了句,别人不知道,他确是知道了。 这哪里是什么山妖,更大的可能,是蛰伏在沼泽地里的鳄鱼。 “左龙,准备射杀。” 左龙点点头,迅速摘下了金弓,一边缓慢行进,一边冷冷四顾。 夜色之下,三十多万的大军,尽是脸色凝重,小心地往前慢走。 “这东西——” 一个年纪尚小的楚士,惊得开口大喊,在他的面前,一头黑乎乎的东西,朝他张开了血牙大口,迸发出的腐臭之气,差点没把他熏晕。 嚓。 微微的亮堂之中,一支金色羽箭,冷冷穿透而来,直直从怪物的头顶透过。 嘭的一声,“怪物”巨大的脑袋一摆,挣扎了几下,再也不动。 “陈相,这是林鳄。”武程几步走近,声音有些发沉。 “本相早猜到了。”陈九州呼出一口气,亲自提了破梁剑,将鳄鱼的脑袋,砍了好几下,才砍得下来。 “诸位,不过一畜生尔!我等楚魏大军,雄赳气昂,岂能被这等东西所吓!” 陈九州这一番话,总算把有些骚乱的大军,慢慢地安抚下来。 “陈相小心!”高堂贯突然奔来,抬剑往前一劈,将一头想伺机而动的林鳄,一剑劈退。 陈九州回过身,面容有些动怒,若非是非常时期,他不介意多杀几头。 天知道这些东西,在这里繁衍生息,伏杀了多少人。 “盾兵在侧,若发现林鳄,立即射杀!” “吼!” 三十多万大军的士气,一下子又回来。一个两个的脸面上,除了萧杀之外,和陈九州一般,也是怒意满满。 这一路荒野行军,居然被这等畜生惊到。 喀嚓喀嚓—— 两头林鳄从泥潭里爬出,想着撕咬,却被盾兵挡住,在后的十几个士卒,勃然大怒,纷纷举起了长戟和刀,几下把林鳄的身子捅烂。 陈九州眼色欣慰,这样的大军才是他想要的。 “继续行军!”一个个军参,重新恢复了冷静,辨着斥候回报的方位,不时发出呼喊。 “呼!” 三十多万的大军,开始重新踏步,沿着荒地沼泽,冷冷行军而去。 540 围当阳,救赵国 直至天色渐白,陈九州抬起头,总算是看见了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三十多万的大军,经过了一夜疲累,总算是走出了荒地沼泽。但颇为残忍的是,这一路之中,至少死伤了数百人。 “陈相,前方便是林子了。”司承喘了口气。 “继续行军。” 陈九州不敢耽误,生怕绕过当阳郡的事情,被西陇发现之后,立即会派大军驰援。 到那时,可真要功亏一篑了。 并未有休整,三十多万大军,出了林子之后,继续往西面而去。 “陈相,前方便是府河郡!不足万人的守军!”十几骑斥候拍马而回,不断重复着同一个信息。 陈九州回过头,和司承相觑一笑。 总算是走出来了,这一会,事情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确实只是一个小郡县。 “陈相,便让我魏军打头!”司承显得意气风发。 陈九州并无二话,他明白,司承这是在表态度。事实上,到了这等时候,他对于魏国这个盟友,还算是满意的。 “有劳。” 司承抱了拳,沉步往前走去。不多时,一声又一声的牛角长号,沉闷地响了起来。 十几万的魏国大军,在沉闷的号角之下,并未动用攻城器械,便浩浩荡荡地往府河郡杀去。 府河郡里,几千人的守军,大多是新募而来。当发现魏国十几万大军,突然兵临城下,都吓得脸色苍白。 “守城!快守城!”一个统领模样的人,稍稍回了脸色,不断开口怒吼。 但这等大势之下,一看便知道守不住,许多新兵哀嚎着丢盔弃甲,迅速往另一处城门出逃。 “守城……该死!”到最后,那位守城的统领,也顾不得了,让亲卫取了马,同样往城外逃去。 仅仅不到一个时辰,西面的第一个府河郡,便彻底落入了楚魏联军的手中。 站在府河郡的城头,陈九州面容发沉。 没猜错的话,西陇和当阳郡那边,估计会很快得到情报,继而,做出应对的反应。 “陈相,下一步如何?”司承脸色带着萧杀。 “附近其他的五个小郡,同样没有什么守军,倒不如,全一起占了!” “不妥,分兵而战,眼下并非是好的法子。”陈九州凝声道。 这一回,楚魏联军属于驰援是,所带的人马,也不过三十多万,连北燕的一小半也比不上。 “那陈相,不若便去攻打当阳郡?” 只有打下了当阳郡,这附近一带的局势,才算彻底稳住。 但当阳郡城高人多,实则是很难啃下。若是久攻不下,又损兵折将,可真要大难临头了。 “陈相,有无法子?”见陈九州久久不动,司承颇有焦急。 犹豫了会,陈九州冷冷吐出一句。 “当阳郡自然要打,但如今的光景,只能行诱敌之计。” “诱敌?” “确是,把当阳郡的二十万大军,引诱出城。” …… 府河郡失陷的消息,传回了北面的凤阳郡。 即便名义之上,当阳七郡算是西陇的疆土,但此刻,董虎并未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慕容盛也没有,只把眉头皱的很深。 反倒是申君,气得大喊大叫。 “盟主!这该死的东楚和魏国,不仅挡了大秦的七十万大军!还敢北上偷郡!” “先前以为,陈九州的计划,应当是担心北山郡有失,会迅速去北山郡,与赵国大军会师的。” “却始料不及,居然是从西面进攻。陈九州啊陈九州,真要不得了了。”慕容盛露出淡淡笑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实楚魏联军,哪怕把当阳七郡都取了,作用一样不大,北山郡依然改不了困守的命运。 “陈九州的计划,应当是想着我们派兵驰援。这样一来,北山郡的局势,就会松开。” “围当阳,救赵国。”慕容盛饶有兴致地吐出一句。 “当是如此。”董虎点头。 要知道,当阳七郡和赵国之间,还隔着一条大山脉,陈九州到时候想救援,一样要绕远路而行。 “盟主,董兄,那、那我等便坐视不理?” “如何能不理。”慕容盛抬起头,在这议事厅里,还有其他的诸多小郡国,若是寒了心,以后怎么驱用。 “这样吧,董虎,西陇边境尚有三十万大军,倒不如派出一部分,驰援相救。” 说着,慕容盛抬起头,眯起眼睛。 “自然,岂能见死不救。”董虎点点头,便往营帐外走去。 在场的诸多小郡国,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他们却不知,当董虎走出营帐,喊来了一个西陇军参。 “告诉边境三十万大军,只招摇生势,切莫离开边境。” “陛下,遵命。” 待军参走远,董虎才冷冷地抬起了头,目光朝向西面。 “陈九州?” “莫非还要再创造一轮奇迹么。” “你若不是个傻子,都该明白,赵国,已经救无可救了。” 天下大势,等大鱼吃完了小鱼,便会轮到大鱼互相撕咬。终归会像滚雪球一样,生出一头巨鲸大国。 立在城头之上,陈九州目光发冷。 比起先前的时候,徐国和南梁的压迫,这一轮的天下大势,东楚显得越发凶险。 唯有打破北燕的局,救下赵国,再借着这面屏障休养生息,如此,东楚在不久的将来,才算有一战之力。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0 围当阳,救赵国免费。 541 当阳夜战 “诱敌之计。”陈九州面沉如水,看着铺在面前的地图。 当阳郡如同一头猛虎,伏于最高处,只有把这头猛虎打了,附近的几座郡县,才能顺利取到手。 “陈相,如何诱敌?”司承披着金甲,语气沉沉。 “本相有想过,以佯败来诱敌。” “佯败?陈相,这确是好法子。”司承的脸色,立即变得欢喜起来。 陈九州淡淡一笑。 当年再广陵郡,李靖伟便是如此,用佯败的法子,差点把广陵郡攻克,若非是最后关头,陈九州带人驰援,估摸着现在的南陲,已经是徐国坐大了。 “陈相,可有布局了。” “自然有。” 陈九州指着地图,“当阳郡易守难攻,想必守军也会以此为荣。所以,佯败的布局,务必要让敌军看得清楚。” “陈相,如何说?” “造旗。” “造旗?” 陈九州点点头。 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旗帜,东楚是白色江龙旗,赵国是神鹰旗,北燕是奔马旗,就连白庆龙那边,都有自己的旗帜,是一条耀武扬威的金龙。 至于周国,则是一头火凤掠空。 陈九州有些不明白,这区区的一个小凤阳郡,是怎么敢的,赵国都只是以神鹰为旗,它倒好,直接就是凤凰了。 这岂不是说,是要超越赵国的? “司承,军营里有没有匠师?” “陈相放心,自然有的。”司承点点头,“随军的匠师,大约有二三百人。” 这一句,让陈九州的脸色,蓦的放松下来。 要引出当阳郡的守军,只能用疑兵的法子,若是顺利的话,攻克当阳郡的事情,便算成功了一大半。 “陈相,我这就传令下去,让人立即造旗。” …… 时至第二天的黄昏,天色蒙蒙地暗下。当阳郡外的物景,逐渐的,都陷入了一场黑暗之中。 “陈相,都准备好了。”司承凝着声音。 陈九州抬起头,看了一眼当阳郡的方向,发现即便是准备入夜,但守备的力量,并没有丝毫渐弱。 “武程,带着十万大军,前去挑城。” 武程没有丝毫犹豫,集结了一番之后,立即点了十万大军,沉沉往当阳郡的方向而去。 夜幕之下,萧杀的气氛,不知觉更添了几分。 当阳郡里,守城的大将叫胡统,此刻正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城外的情况。 他是知道的,离着当阳郡不远的府河郡,听说已经被敌军攻克。按着趋势来看,要不了多久,这帮子的楚魏联军,很有可能会兵犯当阳。 胡统喘了口气,冷冷环顾左右。 “切莫大意,和昨天一样,今夜的守军,增加一倍人数——” 胡统的话还没说完,夜色之中,豁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火箭,交织成雨,如同天降的陨石,疯狂地落在城关之上。 至少有上百的守军,死在了火箭雨之中。 “敌袭!”胡统惊得立即抽刀,怒声大喊。 沉闷至极的牛角号,这时候高高响了起来,刺痛了人耳。 “敌袭!所有人准备守城!” “城内民夫,立即集合到城关前!” 仓皇之间,数不清的人影,开始在当阳郡里来回奔告。一个又一个军参,满是皆是惊色,不断催促着人马,登上城墙。 “定然是楚魏那帮贼子!安敢!”胡统怒意满脸,长刀握在手中,冷冷盯着前方。 呼—— 又是一拨火雨箭雨,打落在城头之上。 “统领,听说楚魏联军,可有差不多四十万人!” “本将自然知道。”胡统咬着牙,先前便有使者去求援了,但这一会,似乎还没传来消息。 胡统不免有些焦急。 天下第一相陈九州的名头,他多少也是听过的。 “守城!守住城关!要不了多久,定然会有援军驰援!”事到如今,胡统只能奋力守城,期望着援军早一些到来。 “统领,敌军的投石车推出来了!” 轰隆隆。 一坨又一坨的巨大崩石,稳稳砸落在城关各处,来不及避开的,一下子被轰成了肉酱,尸血纷飞。 “放箭!莫让敌人靠近!” 城关上,随着胡统的指挥,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往火把亮堂的地方,怒射而去。 天色还有些蒙暗,无法看清楚敌人的死伤。 但这种时候,胡统已经顾不得了,只以为楚魏联军当真在叩城,一拨又一拨的飞矢,接二连三的,如同发疯了一般,密密麻麻地打落。 “统领,敌军并未退散。” “本将自然知道!” 胡统不耐地骂了一句,这等情况之下,只要打下了当阳郡,那么当阳附近一带的郡县,都要彻底易于敌手。 按理来说,守着当阳郡,以其他七郡作为相应,不断配合守城,本该是安稳无虞的。却哪里想到,这支近乎四十万人的楚魏联军,居然是直接绕到了后方,先打下的府河郡,然后又趁机而来。 太过迅速了,以至于胡统没有丝毫的对敌之策。 “再抛射飞矢!”胡统怒吼朝天。 一个又一个的军参,来回在城关下奔走,催促着那些民夫,尽快把守城的物质,送上城头。 夜色之中,整个当阳郡显得越发深邃暗沉。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1 当阳夜战免费。 542 诱敌与佯败 “如陈相所料。” 离着当阳郡几里外的密林,陈九州冷冷立身在其中。 左龙并没有说错,在此等的情况之下,当阳郡确实只知盲目守城。 “我料想,定然是陈相的威名太盛。”高堂贯在旁,也笑着插了一句。 陈九州一阵无语,懒得再听,沉沉地踏了脚步,四顾着周围的情况。 “贯兄,几个时辰了。” “约有快三个了。” 陈九州舒出一口气,不得不说,武程这次演戏,确实挺不错的,明明要顾及战损,却偏偏还要一副打生打死的模样。 “要开始了。” 陈九州握住拳头,只希望这次的事情顺利,能以最快的时间,迅速拿下当阳郡。 “陈相!来了!” 随着左龙的呼声,陈九州急忙抬起了头,果不其然,看见十几张的凤凰大旗,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显得无比清晰。 “杀!大周王复虎前来驰援!”一声爆吼如雷的声音,迅速炸开在四周。 连林子里的陈九州,也不由得捂住了耳朵。不得不说,司承找的这位大嗓门,确实是可以的。 很快,原本在攻城的武程,迅速和“大周王复虎”的大军,鏖战在了一起。 呼喊以及惨叫,响彻了整个夜空。 …… “统领!凤凰旗帜!是凤阳郡的人!” 一个军参满脸狂喜,迅速登上城墙。 城墙之上,胡统也难得露出了喜色。果然,还是等到了援军。 “可看得清有多少人?” “至少二十万!似乎杀了楚魏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 胡统意气风发,不管如何,这一轮的守城,应该是稳了的。 “统领,我等现在如何?要不要出城驰援?” 这一句,让胡统皱住眉头。 “倒不急,等援军入城。” “不好!又有几万楚魏联军,从旁杀了过来,堵住了大周军队的去路。”一个军参惊呼。 “该死!”胡统忍不住骂娘,这要是援军出了事情,偌大的当阳郡,一样逃不过厄运。 “统领,当如何!” “左右也是个死!随我出城!”胡统咬了咬牙,抬刀怒喊。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需要配合周军,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即便不能在城外打败敌人,也能回到当阳郡,凭着三四十万的守军,定然是守得住。 轰隆隆—— 城门推开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陈九州立在树林子里,淡淡露出了笑容。不得不说,这天下间,聪明的人当真没有多少。 若是这等时候,那位李靖伟在,估计直接就把城门堵死了,看都不看。 “陈相!敌军出城了!至少有十五万人。”左龙语气狂喜。 “莫急。” 陈九州凝住眼色,若是杀得太快,又离着城关太近,起码会有大半的兵力,重新跑回当阳郡。 他不想如此。 早得到了陈九州的授意,正在和“大周军队”拼杀的武程,在看见胡统带着十几万大军奔赴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往前逃散而去。 “大周军队”在后追剿。 胡统此时,面色更是狂喜,只以为这支攻城大军,在看到人数劣势之后,想立马逃走。 “配合凤阳郡的周军!追剿敌人!” 顷刻间,随着胡统的指挥,十几万出城的大军,脚力越来越急。他们并没有发现,已经离着后头的当阳郡,越来越远了。 “十里了,陈相。” “不急。”陈九州摇着头。他要做的,是这一回,彻底把这当阳郡的十几万守军,包了饺子! “十五里!” 陈九州蓦然睁开眼,亲自取了弓箭,将一支信号箭,冷冷射上了半空之中。 呼呼。 并没有多久,两边的密林里,亦是响起了阵阵的脚步声。 正追到兴头上的胡统,一下子便勒了马,只觉得哪里不对。 “敢问是大周哪一营——” 喀嚓。 一支金色羽箭,冷冷穿烂了胡统的头颅,血花迸溅,他一下子坠马而落。 只挣扎了几下,便再也彻底不动。 而离开当阳郡的十五万守军,也马上陷入了慌乱之中,大将被射杀,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任凭那些当阳郡的军参,再怎么鼓舞士气,仿佛都没有用处。 “吼吼!” 四周围间,一声又一声的爆吼,萧杀地响了起来。 原本在前的“大周军队”,也丢到了凤凰旗帜,举起刀,便往后方自乱阵脚的当阳守军,冷冷杀了过去。 “后军变前军!”武程冷声怒吼,调转了阵列,也朝着前方杀去。 再加上原本埋伏的大军,纷纷行军而出,彻底堵住了当阳军的退路。 “杀!”司承骑着马,披着金甲,一副悍勇的模样,抬起的金刀,眨眼睛,便收割了几个人头。 在司承的鼓舞之下,原本扮成“周军”的魏国军队,一时无比神勇,杀得十几万的当阳军,不断嚎啕惨叫。 陈九州冷冷看着,这十几万的当阳守军一死,城里面只剩的几万,应当是不足为虑了。 “陈相,司承来问,要不要留降军?” “不留。”陈九州直接摇头。 这等的时候,他们的作用,反而更像一支奇兵,留援军?说不定带着上路,会让人从背后,直接就捅了刀子。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2 诱敌与佯败免费。 543 大破当阳 夜色潇潇,当阳城外的十几里之地,已然变成了血色的海洋。数不清的守军,被枭首伏尸,散落于各处。 足足到了天明,整个战场,才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武程,军报。” “陈相,我楚魏联军,共死伤四千余人,当阳郡的十五万守军,尽数剿杀。” 陈九州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这种战损比,实则是很可怕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布了一个大局。 “陈相,若不然再用凤凰旗帜,去赚开城门?”司承也笑着走来,内心里,他对于陈九州,可是越来越佩服了。 “司承,这是不可能的。”陈九州苦笑一声。 当阳郡里,亦有几万守军,先前是趁着天色昏黑,好不容易才把十几万守军骗出来。 这一会故技重施,成功率几乎为零。 “陈相,莫非只能强攻了?” “确是如此。一个时辰之后,立即着手攻打当阳郡!” 司承沉默了会,点点头,开始去布置大军。 陈九州也把武程喊了过来,认真嘱咐了一番。 约在一个多时辰之后。 浩浩荡荡的三十几万楚魏联军,带着满身的萧杀,开始攻关当阳郡。 这一会,大将胡统都死了,临时的一个裨将,根本无法镇住这种大场面。 再加上士气崩碎。 只到了黄昏,几万人的守军,逃的逃,死的死,偌大的当阳郡,终于落到了楚魏联军的手里。 陈九州并没有立即休整,反而让武程带了五万人马,去连番克复附近的几个郡县。 二日的功夫,当阳郡附近一带的地方,尽数落入楚魏联军之手。 …… 北山郡,一望无际的赵国大营。 “好!好啊!陈相了不得!”中军帐里,司马默听到陈九州取下当阳七郡的时候,整个人喜得手舞足蹈。 “陛下,当阳七郡太远,即便驰援,一来一回的,也需要很长时间……” 有个大将,犹豫着说了句。刚停嘴,便被司马默冷冷瞪了一眼。 “你以为朕不知道?朕何尝不知道!但你想过没有,我赵国连连惨败!楚魏是我赵国盟友,这一轮的当阳大捷,乃是鼓舞士气尔!” “你妄为大将!” 那名大将听着,脸色不由得涨红起来。 “退下!” 司马默沉沉缓了口气,重新坐在了主位之上。战事不利,赵国越渐势弱,这是他心底的一块心病。 “司马奕,凤阳郡那边的情况如何?” “已经在调集大军,辎重和粮草,也积攒了许多。我估计的话,是想与我赵国,打一场持久战。” “另外……刚才收到了陈相的消息,让我赵国在北山郡外的泥地上,再修建八座土城。” “修建土城?”司马默怔了怔。 中军帐里,不少大将也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土城并非是正规的城市。而是一种简易的营寨,一般会配合拒马鹿角,壕沟,以及防御性的箭塔为主。 “陈相还说,让我等无须再造船。”司马奕犹豫了下,再度露出苦笑。 如今的北山郡里,不过上千条江船。 而北山郡和凤阳郡遥遥相对,中间隔着的,便是一条巨大的凤江。 按着司马默的猜测,两军之间,很可能会爆发水战。但现在陈九州却说,不用造船,只造土城。 “司马奕,这是怎么个意思?” “陛下,或许是陈相的对策,我等不妨照做。” “军师,你可知北山郡里,还剩多少民夫,即使要重新调来,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战场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好,哪一天北燕三国,便会渡着江船来攻。”一个大将冷冷开口。 这一次,司马默并没有任何责骂。 心底里,他也是认同了大将的话,这时候造土城作甚?况且,造了土城之后,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 战事在即,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 “那陛下,这土城还造不造。” “先……看看再说。”司马默犹豫了会,又继续开口,“司马奕,你飞书给陈相的时候,便说土城一定会造。” “陛下,陈相说的,或许有一番道理在。”司马奕沉默了会,只得咬牙再劝了一句。 只可惜,司马默依然不为所动,只觉得是陈九州过于多虑。这等的战况之下,造土城是怎么回事? 莫非北燕的那些铁骑,还能踏在江面,渡水而来? “去吧。”司马默有些不耐。 司马奕点点头,心底一声叹息,走出了中军帐。 …… 与北山郡相对,便是凤阳郡的大营。 此时,慕容盛在中军帐里,好一番痛诉,差点没把陈九州,形容成天降的恶魔。 当然,这一切嘛,都是为北燕不驰援当阳七郡的事情,而做的掩护。 “诸位,着实可恨!”慕容盛紧紧握着拳头,神色堆起了悲恸。 “西陇的援军……终归是晚了一步。事到如今,我等只能齐心协力,先攻克北山郡,继而,便攻入赵国腹地!” “瓜分赵国!” 在场的许多大将以及小国君,听着慕容盛的话,一时之间,皆是脸色变得狂喜。 即使只能瓜分个半州之地,也足够称帝立国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3 大破当阳免费。 544 造船渡江 并没有费什么功夫,三十多万的楚魏联军,便彻底占领了当阳郡一带。 凤阳郡那边,并没有派什么援军过来,估摸着是以为,当阳七郡并不算太理想的犄角地,毕竟还隔着一大片的山脉。 陈九州乐得如此。 “陈相,如今攻下了当阳七郡,我等作何打算。” 按着最先的说法,打下当阳七郡之后,司承该带着十几万的大军,北上与赵国会师。 而陈九州,则带着东楚人马,驻守在当阳七郡不远处的风渡岛里。 “陈相,若是我北上会师,那陈相在当阳七郡一带,只有不到二十万的兵力——” “足够了的。”陈九州笑了笑。 他要做的,并非是彻底吞下当阳七郡,而是做一支伏兵,即便是北燕知道,也束手无策。 除非是说,带着大军来攻伐。 再者,攻下当阳七郡,西陇那边想来,唯一的通道,便是从风渡岛的方向而来。 当然,为了避免退路出问题。 陈九州索性留了三万人马,让武程驻守在当阳郡里,其余的小郡,也派了一二千人,以免发生问题。 这等的光景,只有北燕攻下了北山郡,才能绕过赵国腹地,从另一侧来当阳一带。 或者,从西陇方向而来,攻占陈九州的风渡岛。 “陈相,万分小心。”司承的语气带着不舍,但也知军情乃大,不容有失。告辞一番之后,立即带着大军,沉沉行军而去。 待司承走远,陈九州才收回了目光。在分出一些兵力驻守当阳之后,所能跟着去风渡岛的,已经不足十五万。 “武程,当阳郡一带,本相便交给你了。你只需要注意,这附近可能发生的叛乱即可。” 北山郡暂时不会被攻破,而风渡岛的方向,陈九州也会尽力想办法挡住。 所以,只需要武程不出纰漏,当阳七郡应当是没问题的。 “陈相放心,我定不会有失!” “好!” 陈九州露出笑容。他是有意培养武程的,毕竟像这等忠心的老战友,已经不多了。 第二日的清晨,晨风尚还带着丝丝凉意,陈九州便已经带着大军,奔赴到了凤江旁边。 遥遥看去,能看得清凤江的江心之处,点缀着一个个的小岛。在其中,最大的一个,应当就是风渡岛了,隐隐还有二三个水寨,立于上头。 由于北燕西陇并没有来驰援当阳,陈九州索性赶着时间,让娄鹿带着本部的三万大军,去附近的林子里,伐木造船。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李靖伟便是用这一招,差点逃之夭夭了。 “陈相,伐多少木!” “有多少伐多少。”陈九州凝着声音,左右是十五万的大军,再加上日后也有可能用到,倒不如多赶造一些。 反正在琅琊营里,亦有不少的楚人,对于造船这等事情,算是得心应手的。 “陈相,我这就去。” 陈九州沉沉点头,又让人就地扎营,只等造了船,便立即渡江,登上风渡岛。 …… 轰隆隆,轰隆隆。 一名北燕的大将,冷冷站在一座山峦之上,尔后目光垂下,看着下方奔腾不息的凤江。 “统领,现在如何?”有军参走近,声音凝重,“派了百骑斥候,去凤江上游看了,眼下便只有这里,最适合不过。” 那位大将皱了皱眉后,“我只问,若是闹出了动静,会不会被人发现。” “统领放心,附近的五十里外,都有我北燕的暗哨。” “再好不过。”大将难得一笑。 “便按着陛下的意思,准备截江而堵,这等的江水地势,真乃天作之合。” “料想赵国那些软脚虾,如何也想不到,这凤江的水一停,实则是可以跑马的。” 北燕和西陇,以骑军见长,若是大批的骑兵能踏过凤江,攻打到北山郡前,该是何等的壮哉。 当然,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引诱赵国出城一战。但这等的事情,并非是他这位统领该掺和的。 左右自家的陛下英明神武,肯定会想出法子。 “军参,通告下去。便说从今日开始,三万大军日夜不停,准备截江堵水。” “要不了多久,便是北山郡那些狗贼的死期!” “诺!” 北山郡里,浩浩荡荡的大营,司马默远不知准备发生什么,依旧在和诸多的大将,举杯而饮。 并非是胡闹,而是他觉得,这等的时候,开一场酒宴,或许能更加聚拢这些大将的人心。 酒宴上,司马默刚饮了几杯,便不忘痛斥北燕的罪行。几乎没把慕容盛的祖宗十八代,挨个儿揪出来鞭笞一顿。 若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在当初北燕皇室内乱的时候,他便该带兵北上,趁机攻占北燕的疆土了。 只可惜,现在晚了。 北燕在慕容盛的带领之下,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比拟赵国的巨大的存在。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4 造船渡江免费。 545 风渡岛上的老卒 七八日的时间,在那些经验十足的老楚人作用下,很快,一艘艘略微有些粗糙的江船,便造了出来。 并非只是普通的木筏子,而是五六千艘连排的小木船。 随机的一万骑,早已经留在了武程那边,余下的都是步弓,顺着带五万的民夫和辎重,只选了风平浪静的时间,很快,浩浩荡荡的东楚大军,往着前方不远的风渡岛,稳稳而去。 江风徐徐吹拂,偶尔有不知名的水鸟,待看见浩荡的东楚大军之后,便惊吓得拍起翅膀,远远遁走。 “陈相,只可惜没有我东楚的楼船,否则的话,在这等的地方,我东楚当是稳胜的。”左龙有些可惜。 稳胜,陈九州不敢说,但是真按着水战的能力,东楚至少是前三的实力。 当然,在这等的地方,楚江那边的楼船,也没可能调得过来。 即便如此,只要扼守住风渡岛的必经之处,那么西陇的大军想要渡江,恐怕会很难。 说到底了,也只有从凤阳郡那边出军了。 “陈相,我有些不明白,我等守在风渡岛,若是西陇不进攻,岂不是白忙一场了。”娄鹿犹豫了许久,终究是开了口。 这等怀疑,并非是空穴来风。 毕竟再怎么说,风渡岛远离北山郡一带,即便北山郡大战了,也未必赶得及去驰援。 但陈九州的意思,原本就不是会师而战,这一回,他要做的,是一支奇军,彻底把北燕三国的优势捣乱。 “娄鹿,莫要着急,硬仗的话,自然会有的,到时候,还指望着塔族营的兄弟,杀敌立功。” 这一句,让娄鹿脸色微微欢喜。带着三万塔族人出征,他便是想要打下军功,为族人谋福祉的。 约在小半日的时间之后,浩荡的十万大军,加上五万民夫,共十五万人,沉沉地登上了风渡岛。 如先前的情报,风渡岛虽然不小,但北面多少沼泽,而南北则是密林。 登上林子里,怕迷了路,陈九州特地让几个经验十足的老兵,先行探了一番路,才沿着岛上的老林子,小心地踩着江水,往营寨的方向走。 “陈相,营寨里……会不会有敌军。” 说话的人叫白宪,是个裨将,武程留在当阳郡后,七万琅琊营行军的事情,暂时由他负责。 “不知。”陈九州摇了摇头。 按道理来说,风渡岛是西陇的疆土,但由于先前当阳七郡的叛逃,已经失去了隘口的作用,估摸着是没什么人留守了。 除非是说,董虎那小国君,有极可怕的洞察力,才会预先派大军留守。 “陈相,看那边。”白宪声音凝重。 此时,十万的大军,以及五万的民夫,都准备走出了林子。顺着白宪所指的方向,陈九州看过去。 眉头一时皱住。 远远的,便看去了七八个矗立在高坡上的营寨,似乎有二三队的人影,在来回巡逻。 “真有人。陈相,若不然派出斥候——” “不用。”陈九州摇着头,“查探的意义不大。白宪,准备带人攻寨。” 即便是有守军,估计也不会超出万数。左右只有一条泥路,通去高坡上的营寨。 听着陈九州的话,白宪点点头,立即点起了五万大军,以作先锋。 “娄鹿,你也带着人,附近一带看看,有无其他的敌军。” 娄鹿也领命,带着本部人马,匆匆而去。 陈九州留着最后的两万人马,沉默地站在林子之前。还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却不料,仅过了两个时辰,东楚的江龙旗,便高高地插在了山坡之上。 不仅是陈九州,连着探查回来的娄鹿,以及左龙和高堂贯,都皆是面色一顿。 “报——” “白统领军报,山上共有八个营寨,不过二千人的老卒,看到东楚大军前来,纷纷投降了。” “二千老卒?”陈九州一阵无语,不仅是猜对,而是猜得太对了。 “所有人,立即上坡!” 面前的这处山坡,看着便是易守难攻,而且因为风渡岛地势的原因,骑兵无法奔行,这便是说,除非是西陇带着五十万大军,方能有机会攻下这处风渡岛。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估摸着西陇军队的大头,都摆到凤阳郡那边了。 陈九州迈开脚步,顺着上坡的路,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算登了上去。 当抬头一看,脸色越发好笑。 这面前的物景,哪里还像一处营地,更确切地说,如同难民的散居地一般。 那垂垂老矣的二千人,虽说是老卒,但实则都穿着破烂的袍甲,连手里的武器,都已经铺满了锈花。 “陈相,这些人如何?”白宪凝声发问。 老卒归老卒,但却是敌人。 陈九州抬头看去,发现这些老卒脸上,尽是面色蜡黄,手脚发抖,这样的人,别说打仗了,哪怕行军,估摸着都要死在半路上。 “饶命,饶命啊大帅!” 西陇的诸多老卒,纷纷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陈九州皱住眉头,不同于东楚。东楚对于老卒的优待,是极为不错的。至少,能让他们安享晚年。 相比之下,这些西陇老卒的遭遇,可就要太惨。 “白宪,把这些人打散,并入民夫队,做些细散的活儿。” 并非是仁慈,而是陈九州觉得,杀了这些老卒,也不会鼓起什么士气。 索性便留下来,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找这些人,探出风渡岛以及西陇那边的情况。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5 风渡岛上的老卒免费。 546 这是一步死棋? 踏踏踏。 眼见着并无危险,陈九州不再耽误,立即带着人,迅速占领了高地。 八个营寨里,不过是些晒干的鸟肉,以及十几副再普通不过的兽皮子,由此可见,那二千的老卒,过得是有多惨。 “白宪,带着民夫去下方林子,伐些木头过来。” 白宪点了头,按着陈九州的意思,带上数万的民夫,沉沉下了山坡。 陈九州让人把几个老卒揪来,送了些好酒与肉食,再一番好言劝说,这几个讨命的老卒,立即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帅……我等并非是官军,不过是官犯的后代,前些时候,才被赶来这里的。又不送粮草,又不给武器辎重,若不是懂些捕猎的本事,我等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陈九州微微皱眉,“本相且问你们,凤江对面的西陇边境,有多少大军。” “约莫有二十万!” “不对,是三十万,后面有增兵了十万。”另一个吃着肉食的老卒,抢声开口。 “三十万?”陈九州凝住眼色。 这已经算是不小的兵力,看来,董虎当初对于赵国的兵威,还是颇有顾忌的。 “你们家的陛下,带了多少大军去凤阳郡那边了?” “得有几十万的吧?听说去的时候,好大的阵仗,这等阵仗,许久没有了的。” 和所猜的,并没有太多出入。董虎已经和慕容盛合作,想着这第一口,便要把赵国咬掉一大块肉。 “遭遇了敌情,莫非是没救援了?” “大帅,我等哪儿知晓,那些人不管的,只说发生了事情,便让我等放三道狼烟。” “三道狼烟?” “确是。” 陈九州微微一笑,这一回,他心底有了个主意。 “大帅,这莫不是断头饭?”几个老卒,一时间都变得脸色发白。古往今来,吃了这断头饭,便要杀头的。 陈九州一阵无语,“不是,吃完之后,便去山下的林子,帮着伐木吧。” 几个老卒闻言,如捣蒜般磕完头,又马上大口地嚼了起来。 陈九州起了身,走前几步,沉默地看着高坡下的景色。不得不说,这处风渡岛的地势,确实是很不错。 至少,西陇人想要过江,只能从风渡岛附近而来,离得太远,可就是湍急的江段了。 …… 一骑快马,迅速冲入了凤阳郡外的大营地,继而又下了马,小心地走入中军帐里。 “报——” 慕容盛皱了皱眉,接过了军报,将斥候驱了出去。 此时,在军帐里,依旧是坐满了人。只等军报打开,以为是某件可喜的事情。 缓缓翻开军报,慕容盛顿了顿,忽而大笑起来。 “诸位,这件事情,不知该如何说法。” “盟主,这是怎的?” 董虎也有些愕然,摸不到慕容盛,现在是几个意思。 “诸位诸位,军报里说,东楚的那位陈相,虽然打下了当阳七郡,但确是行了一招蠢棋,把十多万的兵力,屯兵到了风渡岛上。” “风渡岛?” 有人匆匆去看地图,没多久,便开始放声大笑。 “听闻这位陈相,乃天下第一智谋之士,这会儿,他想做什么?莫非以为是打下了当阳七郡,占领了风渡岛,便能攻伐西陇了?” “说不定,他想沿着凤江而下,攻伐我凤阳郡?” “楚人擅长打水战,但这千里迢迢的,不可能带着船来吧?虽然说能造船,但那些个小木船,实则不堪大用。” 整个中军帐里,一下子,气氛变得无比快活起来。都以为,那位东楚陈相确实是傻了,把十几万的大军,屯兵在风渡岛上。 唯有董虎,目光微微变得凝重。 他从来不认为,陈九州是个蠢人。相反,陈九州在他的心底,等同于妖孽般的存在。 风渡岛对面,可就是西陇的边境了,虽然说有三十万的大军驻防,但不管如何,他终归是不放心。 那种感觉很难受,就好比一个干净的大殿,突然多了一泡尿,不把它清理干净,就觉得很窝心。 董虎抬起了头,看向慕容盛的方向,从慕容盛的眼睛里,他同样看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凝重。 “哈哈,列位先稍待,我去写封亲笔书,给前关的大将。” “盟主请自便。” 慕容盛转过身,脸色涌上清冷,急急走了出去,继而又转身,到了一个隐蔽的营帐里。 不多时,董虎也沉默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看?”慕容盛将那封军报,推到董虎面前。 “陈九州……很可能是猜到了。” “猜到什么。” “我等正在截江断流,马踏凤江。” 这一句,让慕容盛眉头越发紧皱。刚才在中军帐里说的,不过是一场废话。 董虎会担心,他自然也会担心。 毕竟,那位东楚陈相,可不是什么庸碌之辈,一年之内,吞南梁,灭徐国,即便在先前不久,也帮着赵国,打退了西陇的十几万铁骑。 “有些棘手了。”慕容盛沉沉吐出一句,“若是陈九州搅了局势,这一次我等会师在凤阳郡,说不定要前功尽弃。” “若不然,攻打风渡岛?”董虎皱眉发问。 陈九州在风渡岛那里,隔江遥望西陇疆土,他觉得很难受。若是早些知道,便派人驰援风渡岛了。 “若是这么一去,倒是顺了陈九州的意思。何况,风渡岛的地势,你我都知道,去的人少了,毫无作用。去的人多了,又会耽误凤阳郡的事情。” “陈九州,他这是下了一步狠棋啊。” “多派些水军,旨在侵扰,余下的,让截江的人加快动作,务必在这月之内,成功截江断流。” “只需要打下了北山郡,那么陈九州在风渡岛上,便是真成了一步死棋。” 董虎顿了顿之后,冷冷点头。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6 这是一步死棋?免费。 547 凤阳郡水军 风渡岛。 陈九州让白宪带了几个老卒,根据风渡岛的地势,认真画了一幅地图。 “陈相,都在这了。” 大半日后,白宪把画出的地图,交到陈九州手里。待陈九州打开,脸色才微微欢喜起来。 即便是墨迹未干,但在老卒的帮助之下,陈九州一目了然,风渡岛上的各种地势,算得上很清晰了。 正如他所料,北面是沼泽,仅有两条的泥道,实则很容易防守。西面有大片的暗滩,很容易让船搁浅。而南面是密林,虽然很容易让敌人埋伏,但根本无需担心,敌人总不会从当阳郡的方向过来。 这么一算的话,十几万的人楚军,在这风渡岛上,应该是安稳无虞的,唯一的坏处,便是粮草问题。 毕竟哪怕从当阳郡送来,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白宪,你带着人,在北面沼泽的泥路附近,多造些箭楼巡防。” 左右风渡岛南面,有的是各种林木,不用担心取材的问题。 “陈相放心。” 白宪点了点头,很快又走下去。 陈九州呼出一口气,正做奇兵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开了。 虽然不知道,要在风渡岛上呆多久,但不管如何,该有的姿态,定然是不能少。 …… 两日的时间里,高坡上的七八个营寨,已经是修葺得焕然一新,另外,在离着不远的地方,陈九州还特意加建了十几个营寨,虽然有些简陋粗糙,但好歹有处屋顶遮头。 司承已经绕到了北山郡,刚送来了军报。 如陈九州所料,他攻占风渡岛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如果没猜错,以慕容盛的性子,定然是不放心的,说什么也会派人来探查一番。 “陈相!” “陈相,有船队来了!”这时,一个巡逻的小统领,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船队?” 陈九州惊了惊,跑到搭建的瞭望木塔上一看,果不其然,发现至少有数万的船队,以四面包抄之势,冷冷驶了过来。 “陈相,这是哪儿的水军?好像是从下游来的。” “定然是凤阳郡那边的!” 陈九州凝着脸色,心底有些好笑,仅凭着几万人,实际上,他只要在风渡岛上不动,那么这些所谓的水军,便毫无法子。 敢登岛吗?登岛就是一个死字。 “陈相,若不然我着人,沿着岛岸,远射这些水军。”娄鹿语气沉沉。 这固然是个好法子,左右也能牵制一番。 但陈九州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又继续往那几万的水军看去,眼色里,多了一丝决然。 要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东楚即便能造船,但局限于取材和时间,所造出的木船,是极为粗糙。 而现在,那些驶过来的水军船队,所乘坐的船只,分明是极新的江船,按着陈九州的猜测,估摸着是准备和赵国打大仗,所以才不知什么时候起,造了许多江船出来。 “白宪,你看那些江船如何?” “乍看的话,做工是挺好的……陈相,你莫非是想抢了?” 说着说着,白宪突然脸色一惊。 “有这个意思。”陈九州笑了笑。 当初为了渡江,所赶制出来的粗糙木船,虽然也能平稳而渡,但说实话,来个逆流而上什么的,估摸着用不了两个时辰,整艘船都要被浪头拍散了。 抢了这些船之后,对于栖身在风渡岛上的他们来说,反而是极难得的一笔财富。 “陈相,我等怎么抢?” “白宪,带五万人,跟本相登船。” “娄鹿,你也带着本部三万人登船,但无需跟着本相,只远远第抛射敌军。” 陈九州语气凝重。 自古今来,水战都是最惨烈的,很大的程度上,若是无法射死对方,只能打接舷战,极高的概率,会船毁人亡,沉入江底。 现在,这一场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抢走这许多的江船,难度可想而知。 “白宪,记得风渡岛西面,那里有片暗滩么。” “记得。” “这便是了,让那些水军追来西面,搁了船,如此,便是我等大胜的机会。” 陈九州并没指望,直接在江面上打败敌军。他更大的目的,是取得这些“送货上门”的江船。 “娄鹿,莫要浪费太多箭矢,只等去了暗滩,船搁浅了,再速速射杀敌军。” “陈相放心。” 陈九州吸了口气,冷冷挥手,不多时,两路大军迅速从高坡而下,往停船的一处浅滩急行军而去。 “登船!” “陈相有令,立即登船。” …… 偌大的凤江之上。 一个神色倨傲的大将,一边捋着山羊须,一边冷冷看着前方。早在刚才的时候,他便派了人去打探。 这所谓的东楚大军,着实有些好笑,居然是原地伐木成船,那些粗糙不堪的小木船,如何厮杀,只怕还没靠近,别要被撞烂了。 “听说东楚陈九州兵法无双,这正好了,只要陈九州敢出来!本将这一次,便亲自拧下他的脑袋!” 在大将的周围,数不清的军参和谋士,都发出放肆不已的笑声。 说什么东楚水军,无可匹敌,真要笑死个人。 不过是乡野村间的谬言。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7 凤阳郡水军免费。 548 暗滩 “统领,楚人出了风渡岛,要打水战!” “什么!” 站在船头的山羊须大将,叫赵天,听见军参的话,脸色变得狂喜起来。 原先还以为,这些楚人定然会像狗一样缩在岛上,却哪里想到,居然如此好胆,出岛来打水战。 “快!传令下去,立即摆开犄角阵型,三三为辅,围杀楚人的小破船。” “喏!” 在赵天的命令之下,很快,四五万人的水军船队,立即列好了阵型,等待着给楚人当头一击。 赵天已经能预见,在他擒杀陈九州之后,便会倚仗军功擢升,甚至封侯拜相—— “陈九州!你这是自找死路!”赵天迎风怒吼。 …… 陈九州冷冷笑着,只觉得面前不远的那位水军大将,着实是有些发蠢。若是聪明些的,早该先行飞出一万船队,作为先锋之用。 也好,连拉扯的时间都省了。 陈九州吸了口气,回头去看,发现在他的身后,数千条的木船,都已经准备待命。 立在风中,他冷冷地抽出了破梁剑。 “白宪,立即带着大军,佯攻敌船!” “吼!” 白宪怒吼了声,立即带着人马,率先迎了上去。 江面之上,巨大的浪头,一朵接着一朵,若非是南陲之人,水性尚可,指不定要有落水的了。 “射箭!” 白宪抽出长刀挥下,一时间,木船上的不少楚士,艰难地搭起了长弓,顾不得准头,便纷纷往前方抛射而去。 噔噔噔。 杀伤力并不大,拢共不到百余人落水,但这一出,分明是把赵天激怒了的。 “回射!该死的楚人贼子!坐个小木排子,何敢逞威!”赵天也举剑怒喝。 双方你来我往,在还没接近之时,便是一拨拨的箭雨,各自抛射。 偶尔有中箭的人,嚎啕痛呼之后,便翻身坠入了江水里。 陈九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心底里,不知不觉间,也有了微微的紧张。 实打实地说,即便东楚水战经验丰富,但毕竟是小木船,无法和江船接舷厮杀。一着不慎的话,很容易陷入困境。 还好,白宪的表现,让陈九州一度非常满意。 “收弓!”白宪咳了两口嗓子,蓦然大喊,“这便是凤阳郡的水军,怎的如此厉害!” “该死,若非我东楚在此,也有战船的话,这些凤阳郡的水军,何足为虑!” 声音很高,让对面船上的赵天,听清楚了之后,脸色变得更加倨傲,冷不丁地便高声大笑起来。 “统领,那些楚人调头跑了!”有军参急急来报。 “陈九州呢!”赵天冷声怒问,“知道打不过,这会儿才想要跑,已经迟了。” “陈九州也随军跑了!统领果然神勇!” “那是自然,本将可是凤阳郡水军的都督,这等病秧子的楚人,如何会是对手。” “来人,立即调转船头,追杀楚军!” “统领,小心圈套。” 赵天神色有些好笑,“我讲过了,我乃是凤阳郡二十万水军的大都督,自然明白这等道理。放心吧,若是这些楚人逃回岛上,先暂时见好就收。” “当然,若是跑得慢了,一个也别想活!” “这一次,我赵天要彻底把陈九州的大军打烂!” 约莫是赵天的狂妄,一时让四五万的水军,变得脸色凶戾起来。 “杀!” “杀死楚人!” 浩浩荡荡的四五万水军,随着赵天的命令,叫嚣着地挥舞着刀剑,往白宪遁逃的方向追剿而去。 在其中,亦有不少的飞矢,不时落到江面上。 几十个避之不及的楚士,被射中了身子,一下子翻入了江水里。一股股的血色梅花,蔓延上了江面。 陈九州冷着脸,稍息之后,让白宪带着人,继续往西面的暗滩驶去。 穷追不舍的赵天,狂妄的笑声,在江风之中,越来越响。他只以为,这一会的楚人,应该是穷途末路了。 …… 娄鹿按着陈九州的意思,一直没有动,更确切地说,一箭都没有发。让自己本部的三万塔族营,彻底置身于战事之外。 不过,在看到陈九州带着水军,往西面暗滩而去之时,立即便开始了江面行军。 小木船缓缓加速,绕在赵天的四五万水军之后,只等暗滩搁浅之后,便围堵后方,彻底截住去路。 “陈九州,你逃无可逃了!”赵天冷声怒吼,声音充满了得意。 即便还有些远,他也看得清了,这些个楚人,划着小木船,速度已经是越来越慢,要不了多久,便要彻底被追上。 “统领,再继续往前追,楚人便要登岛了。”军参焦急来报。 “该死!告诉下面的人,全力进军!绝对不能让陈九州活着登岛。” 这等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他哪里舍得浪费掉。 一时间,四五万的水军,水面行军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迸溅而起的水花,也变得越来越高。 陈九州皱了皱眉后,远远地回过头,当看见凤阳郡的几万水军,船速越来越快的时候,冷冷露出了笑容。 在前方不远,便是暗滩了。船只靠近暗滩,这般快的速度,可是很容易被沙子堵截,迅速搁浅的。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8 暗滩免费。 549 大破凤阳郡水军 江风呼呼掠过,配合着骤然加快的船速,割得人脸庞发疼。 陈九州冷冷转过了头。 在后方的赵天,依然还在疯狂叫嚣,全然不知,由于自个的大意,已经落入了陈九州的圈套之中。 “统领!近了,近了!不到几里了!”军参也惊喜呼喊,这一回,真把陈九州杀了,不仅是赵天会擢升,他这位小军参,定然也是大功一件。 “快,加快船速!” “统领有令,加快船速。” “哈,那些楚人越来越慢,吓得不敢动了?” 四五万的水军,不多时,已经逼近了楚人的小木船之前,仿佛近在咫尺。 “举弓!” 赵天惊喜大喊,不知觉间,也抽出了长刀。 只是,这时—— 轰隆。 一声宛如撞击般的巨大响动,让他整个人一个趔趄之后,迅速被抛飞到了江水里。 “这是怎么回事。” 赵天惊得立即要游过去,却发现,他居然是站着的,此时的江面,居然只没到了腹部之处。 “暗、暗滩!” “不好!我等中计了,此处是暗滩!” 他才想起来,哪里是那些楚人不敢动,分明就是预先知道会搁浅一般。 “快,余下的船,都调头往回走!” 赵天满脸发白,用最后的清醒,不断怒吼催促着。 却不料,许多江船还没调头,便又吓得嚎啕痛呼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的后面,另有一支几万人的大军,冷冷停在江面之上,举起了手里的长弓。 几番抛射之下,便射杀了二三千的人马。 吓得那些水军要调头,再也不敢胡乱动作,索性弃船跳入江水里,企图远远游开。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到多久的时间,很快,又有数千的人,被射杀于江面之上。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江水。 赵天身子颤栗,咬了咬牙,终归是举起了刀,“所有人,随我一起杀过去,先登岛再说!” 这时候,跟在赵天后头的,只剩下不到三万的大军,皆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陈九州面容清冷。 “白宪,这一场白刃战,本相便交给你了。” “愿为东楚效死!” 白宪应了一声,脸色蓦然变得坚毅起来,抬了刀,一马当先,怒吼着朝三万水军,扑杀而去。 在白宪的身后,亦有四五万的东楚大军,更是悍不畏死,士气如虹。 江面上,娄鹿沉稳不动,很聪明地并没有贪功,反而是继续按着陈九州的意思,截杀着每一个敢逃走的人。 直至天色昏黄。 一场白刃战厮杀,几近了尾声。 无疑,在重重的打击之下,凤阳郡水军的事情,临近了崩溃,根本无法挡住如狼似虎的楚士,大多只有还手之力,被剿杀得节节后退。 鲜血染红了江面,数不清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漂浮着。 “跪下!”白宪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重重一脚,把那位不可一世的赵天,一脚踹翻了去,整个人狗啃泥,扑了满脸沙子。 “都跪下!” 最后的上千降军,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脸色仓皇无比。 陈九州冷冷地迈开脚步,踏着沙子走来。 “白宪,把江船和尸体都处理一下,记住,把这些水军的袍甲都取下来,尸体务必要用火烧了。” 在这风渡岛上,说不得还要耗一段时间,他可不想突然冒出什么瘟疫来。 “陈、陈相,拜见陈相!”赵天满头是血,却不敢有任何怒意,慌不迭地又把头磕在沙子上。 这时候,他只希望面前的这位东楚陈相,能饶他一条性命。他全然是忘了,在先前的时候,他可是一路喊打喊杀的,要擒杀陈九州,作为封侯拜相的军功。 陈九州有些好笑。 “错了,是本相要拜谢你。这好端端的,你可是送来了不少江船。” 有了这些江船,再取得这些水军的袍甲,他的脑子里,便立即有了一道妙计。 “陈相,这、这是本将应该做的。”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陈九州愕然,在旁的许多东楚将士,都是满脸错愕,随即都发出欢笑之声。 这是该多惜命啊,才能有这份“觉悟”。 “陈相,我行军布阵,特别是水战,亦有一些见地,我赵天愿意投降东楚,为东楚开疆拓土!”赵天眼珠子一转,急忙掷地有声地开口。 “这就免了。”陈九州摇摇头,这位赵天,是真把他当傻子了。 “还请陈相饶、饶命。” 陈九州犹豫了下,“你回答本相一个问题,本相便饶了你,如何?” “陈相请说……” “问题并不难,你只需要告诉本相,天上共有多少枚星星,本相便饶了你。” 赵天顿在原地,惊恐得久久无语。 在后的左龙,冷冷挥刀而下,枭下了赵天的首级。 “陈相,都清点好了,这一次,共缴获凤阳郡水军的江船,一千七百多艘,袍甲有近三万副。” “五万的凤阳郡水军,一个也活不得。按着陈相的意思,准备烧焚。” 陈九州点点头,这份大礼,他是实则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没有楼船,但近两千的江船,已经是足够了地 “点火!” 将堆拢好的尸体,淋上了火油之后,火把掷下,不多时,一道熊熊的浓烟,直直扑上天际。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代奸相更新,549 大破凤阳郡水军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