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府》 第1章 车祸 八月中旬，江城，郊区。 已经立秋，可天气依旧炎热。窗外的知了也没有放过人们的意思，一整个中午都叫个不停。 这样的吵闹，使得午休的人们颇为烦躁，恨不得拿出粘知了的棍子出去和知了决一死战，勒群便是其中的一员。 勒群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工，由于是刚刚大学毕业入职，现在仍住在公司的单身公寓。 他住的单身公寓就在公司的正对面，因此来往倒也方便，办公室里人多吵闹，于是每天中午勒群都会回宿舍睡觉。 回到宿舍，打开空调，铺好被子，勒群便躺下睡觉，可是窗外树上的知了声实在是太大，导致他很久都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几分钟，闹钟却响了，勒群于是便不得不起来，收拾被子，准备上班。 舍友仍旧再睡，因为他不叠被子所以可以省出几分钟睡觉的时间，可勒群却并不这样，他始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颇有条理。 收拾完后，勒群便一个人出门，正午的太阳有些毒，再加上被知了吵得没有睡好，勒群整个人显得有些没有精神。 正走在路上，迎面却看到了一把黑伞。 “勒群，好久不见。”黑伞下的人看见勒群，微微朝他笑笑。 “陈明？”勒群有些惊讶，看着自己这位许久未见的大学同学，“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也在江城上班吗？” “不是。”被称作陈明的青年男子微笑了一下，“我是来送你的。” “送我？什么意思？”勒群有些不明白，定定地看着陈明。 “马上你就知道了。”陈明笑笑，让开了道路，“赶紧去上班吧。” “好。”勒群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也并非能够闲聊的时候，于是说道，“等晚上下班了，咱们两个手机上联系，我请你出去吃一顿，好好聊聊。” 陈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应声。 勒群也没多注意，继续往前走去，此刻人行横道也正是绿灯，勒群看着马上时间快到了，于是习惯性地赶紧走上斑马线，想要冲过去。 此刻，他的左手侧有两个顺行车道，都是要往他这个方向来的，已经停好了车，等待着红灯结束。而右手边是路口，空空如也，看上去极为安全。 可是就当他刚刚越过停在第二个车道上停着的货车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被货车挡住的，他方才在视角盲区所没有看到的场面。 一辆货车以全速在第三条车道逆行，向他冲来，然后猛地拐弯，冲进了防护栏。 由于刹车太快，货车发生了侧翻，运输的大型钢件从侧面飞泻而出，砸到了勒群的脸上，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附近刚好有一位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经过，看到此现状，立即停下自己的电动车，冲了过来。 他冲过来的时候大声喊叫着救人，于是很多人也跑了过来，只有眼角余光扫到的一个人，他手持黑伞遮阳，转身离去。 …… 是意外。 最终的车祸结果不出意料地被定性为意外事故，主要原因是货车的气殺失灵。 货车司机刘某在大厂里运满了货物，过了称，过了关检。又偷偷跑到郊区所谓的“小厂”里拉了一批黑货上车，以此来赚取外快。 如果没有出事，他会把这批黑货运到另一个城市里的另一黑厂，然后再过关检，便“没有超载”的超载了。 至于路上，他会走尽量偏僻的路线，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货车司机，他很清楚怎么避开交警。 这次的货车气殺失灵，既然是超载，那么就成了驾驶员负首要责任。公安机关通过货车司机，迅速控制了所有参与运输黑货的人员，等待他们的会是法律的严惩。 事件上了新闻，无数的网民发声谴责超载的相关人员，呼吁严打涉事超载的相关企业，对于勒群，他们也不由得惋惜：多好的一个年轻人，竟然碰上这种意外。 意外，也只能是意外。 货车的气殺失灵属于突发事件，警方已经检查过，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迹象，至于为什么不按喇叭，据驾驶员说，这是他的个人毛病——刹车失灵使他手忙脚乱时，他就会忘记按喇叭。 货车司机本人并不认识勒群，超载事件的参与人员也与勒群毫无关联，双方既无联系也无利益冲突，因此怎么看，这个事件也只能是意外。 可刘爽并不这么想。 刘爽正是事件发生的时候在现场的那名警察，事发当时他也只认为这是个意外，一直到救出受害人勒群送往医院被通知抢救无效，回到警局报告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仍觉得这是个意外。直到他陈述整个事件的发展，到了他起身救人的那部分的时候，他突然不那么觉得了。 一柄黑伞，是的，那柄黑伞，突然出现在刘爽的脑海中，事发突然，救出受害人后，他已经忘记了那把黑伞，可是一直到了要他回忆当天发生的细节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那把黑伞，那把转身离开的黑伞。 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案发的现场并没有监控摄像头，于是他只能说：“在我大声呼救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个手里拿着黑色遮阳伞的人走了。” 记录员把这句话记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改变“意外”的判断。可是刘爽仍旧觉得不对。 一晃两天过去，今天是周三，刘爽忙完回到家里，老婆肖珍淑正在做饭。 刘爽周三不用值班，因此回来得早一些，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可是脑子里仍在想两天前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他有种隐隐的直觉，觉得那柄黑伞和黑伞下的人必定与那起事件有关联，可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唯一感觉不对的，是他办案十几年来的直觉。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吃饭的桌子，老婆肖淑珍今天做了三个菜，蒸了米饭，因此饭桌上还算丰盛，唯一奇怪的是桌子上有一团废纸，不知道包着什么。 第2章 爆炸 刘爽移回了视线。 无论那团废纸里包裹着什么，总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老婆肖淑珍是严重的强迫症，她看到这团废纸扔在桌子上，一定会把它扔进垃圾桶的。 果不其然，肖淑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一团废纸，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放下菜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垃圾桶已经差不多满了，因此肖淑珍看了看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坐着的刘爽：“把垃圾倒了去！” “哦。”刘爽不情不愿但是痛快的起身，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周三他回来地早，垃圾桶又满了，肖淑珍就会指挥着他去倒垃圾。 刘爽随手把垃圾袋子提起来，慢吞吞的下楼了。 下楼后他本想把垃圾直接扔进社区的垃圾桶里，结果却碰到了三楼的王大爷刚好出门。 王大爷家具体什么情况刘爽并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老人过得艰难，每每靠着在垃圾桶里捡点破烂维持生计，刘爽既然遇到了王大爷也就不必继续下楼，他把垃圾袋递给王大爷，王大爷也笑着收下了。 刘爽刚想转身回去，却听到背后王大爷的喊声。 “小刘，你等等。” 刘爽回过身去，看到王大爷拿着一张团的皱皱巴巴的纸追了过来，王大爷把那张纸递给刘爽：“你看看，我这老人家也不识字，但看这上面红红黑黑的，像是孩子的试卷。” 刘爽接过来，确实是自己儿子刘奕文的试卷，这小子数学上了补习班都毫无长进，一百分的试卷只能考五十二分。 不过他的卷子不都应该让家长签字吗？怎么丢进垃圾桶了？ 刘爽的脸稍微黑了点，不过还是笑着谢过了王大爷，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一回去，就听到儿子刘奕文的喊叫声和老婆肖珍淑的争辩声，肖珍淑看他回来，赶紧说道：“垃圾都扔了？孩子的数学试卷混在里面了，你赶紧给拿回来！” 刘爽存心想看看这个剧情是什么发展，于是也不着急拿出来，说道：“都丢了，还是只丢了数学试卷？” “只有数学试卷还不够麻烦的嘛！”刘奕文看起来极为着急，“我说过了数学老师专门要我签字了啊，丢了试卷老师会骂死我的！” “可是你放在吃饭的桌子……”肖珍淑也着急道，“我习惯性的就把它当废纸了啊！” 说到这里肖珍淑又埋怨刘爽：“你为什么倒垃圾的时候也不看一下，你要是像我一样检查一下垃圾该多好啊！” 刘爽失笑，刚刚想拿出试卷说明，脑海里突然一震。 对啊，试卷怎么会丢呢。 试卷本来是不会丢的，可是试卷被刘奕文放在了吃饭的桌子上，放在吃饭的桌子上的东西肖珍淑都会立刻收拾掉，所以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这是巧合一。 今天是周三，是刘爽工作日五天里回来最早的时候，一般在这个时候如果垃圾桶满了，肖珍淑就会让刘爽去倒垃圾，而刘爽是不会蹲下来把垃圾袋封口的，他只会懒洋洋的把垃圾袋提起来，所以不会注意到试卷，这是巧合二。 而垃圾桶，刘爽透过窗户看向下面，垃圾车正好路过，把刚刚扔掉的垃圾收走，这是未发生的巧合三。 如果这三个巧合一起出现，那么这张试卷是不是就无从找回？他不可能跑进垃圾车里翻找垃圾，所以就只能承认试卷丢了。 刘奕文放试卷的位置有错，但是试卷毕竟是肖淑珍和刘爽丢掉的，刘奕文不会被深刻的指责，肖淑珍和刘爽有错在先，那么知道刘奕文数学不合格，也不会强烈批评他，老师原本会在下个家长会上单独和刘爽谈论刘奕文的成绩情况，但知道了试卷丢失，那么主题也就变成了两个家长不关心孩子的学习，刘奕文就能摆脱被批评的中心…… 从始至终，都是巧合，都是意外。 可是这些巧合都是有章可循的，肖淑珍是强迫症她一定会收拾，刘爽不是强迫症他不会在意垃圾里面有什么，运垃圾的车……刘奕文知道这个时间。 刘爽抬头，看到刘奕文的表情依旧很愤怒。但孩子遮掩表情的能力有限，刘爽从刘奕文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 刘爽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鸣。 他连忙冲出去看，却发现楼下四楼的彭宇家发生了爆炸。 几乎同时附近的居民也赶紧赶到了现场，围在彭宇家的门前就要冲进去，却被刘爽拦住。 刘爽分辨的很快，知道那是燃气爆炸，有二次伤害的危险，他一边通知邻居们叫急救车一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回自己的房子里，用水打湿了毛巾。然后冲回四楼，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冲进去把房间里的窗户和门都打开。 在打开窗户的时候，他看到楼下层层树叶遮盖之中，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刘爽顾不上那么多，他确保屋里通风后，这才招呼着邻居们赶紧把彭宇一家四口抬出来。 救护车很快赶到，刘爽不放心，于是叫邻居们先回去，自己坐救护车一起去医院一趟。 …… 医生很快出来，摇了摇头，表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使得原本站起来的刘爽摊回等待的座位。 肖珍淑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响起，问彭宇一家的情况。 刘爽一家和彭宇家时上下楼的关系很好，使得肖珍淑也十分关心彭宇家人的状况，听闻他们已经不治身亡，不禁感叹：“太可惜了，你说这意外弄的，一家四口人都挤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面。” 刘爽心里一咯噔，突然想到这一不和谐的画面。 四个人都挤在一个很小的厨房里？这是怎么回事？ 刘爽不出声，电话里的肖珍淑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又说道：“我记得彭宇家的媳妇是不会用明火的，她平时都是用个电磁炉做点简单的饭菜啊，怎么今天……哎呀你说说这意外发生的多吓人……” 意外么？ 刘爽仍旧没有做声，他心里还在想刚才遇到的一个场面。 在他去自己家里打湿毛巾的时候，透过五楼的窗户，他看到了从四楼看不到的场面。 一道黑影自黄昏下的树木中穿过，仔细想来，那是一柄黑伞，一柄和车祸现场一模一样的黑伞。 刘爽挂掉了电话。 到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蓄谋已久的，通过巧合的方式制造的谋杀，精巧，但绝非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