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女提刑》 第1章 逼婚! 乾定十三年秋,乌桕叶红胜血,烧透了浣花县的半边天。 夜幕将近,霞光似锦。 县东头泥口巷的生意才正开始,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片熙熙攘攘的盛景中独巷尾的小酒馆满地狼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素娆正默不作声的收拾着。 昏暗光影笼在她那纤细的背影上分外凄怜,见此惨状,行人纷纷驻足。 “瞧,这还不到半个月就被砸了三次,再这么下去,铺子迟早得关门。” “谁说不是呢,那刘县令家的儿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平日里骄横霸道就算了,这次居然为了逼婚使唤人天天来捣乱,素家父女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瘟神。” “可别提了,那刘唐年仅十八房中光妾室就有十三四个,这还不算那些养在欢场勾栏里的老相好,这种脏货真是猪狗都嫌!” “脏货怎么了?人县令年过五十才得一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使这些下作手段逼着素家嫁女,就是真把给人抢回去了,谁还敢叫板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吧!” 旁边有人忍不住插话,“别人也就罢了,你们别忘了她爹是谁!” “谁啊?” “素奉延?那个病痨鬼?不到五十就白了大半儿的头发,知道的说他们是父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孙呢!” “你可别瞧不起人家,他啊曾经可是位风云人物…” “十七岁时连中三元,先皇钦点为状元郎,次年迎娶了豪门世家之女为妻,二十五岁领京西南路提刑官之职,三年后擢升进京授刑部尚书,一跃成为最年轻的中枢大臣,原本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谁知啊……” 话音戛然而止,余韵勾魂。 “谁知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催促声此起彼伏,传入堂中。 素娆轻将最后一条断腿的长凳安置好,转身迎上那些窥探的视线,接过话茬道:“谁知而立之年骤生变故,罢官被逐,只能折身还乡以卖酒为生,奈何恶霸横行,酒馆被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她笑靥粲然,明珠似的眸子弯如新月,衬得越发唇红齿白,娇俏明艳,“诸位看倌,这下也该散了吧。” “额……” 议论的几人被这目光看的面色发红,尴尬的笑了笑,互相拉扯着离去:“就是因为这样,她爹虽被罢官,但功名仍在,刘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声音渐远。 风吹暗巷,酒香幽浮。 素娆缓缓收回视线,笑意微敛,指腹摩挲着身旁那粗糙得满是裂口的桌椅,一声叹息轻的似是从岁月的缝隙中钻来。 那一年阿爹从天子新宠、世族贵戚沦为罪臣、叛徒、过街老鼠! 丧妻,死师、众叛亲离! 而她,也从21世纪遭人暗杀的女法医变成了他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她知王权当道,世路艰难,敛锋藏拙只为太平度日。 谁知县令刘家滥用职权,不依不饶,竟妄图以强势手段逼她下嫁! 看这样子,酒馆是保不住了。 她还须得与阿爹商议,早做打算才是。 素娆将铺子收拾妥当准备打烊,刚站起身,眼前突然撞进来个干瘪枯瘦的人影,残阳如血笼着他一袭藏青色的粗布长袍,显得整个人格外阴沉。 “老爷子要见你,跟我走!” 这声音…… 听着竟有些耳熟? 素娆眸光微眯,上下打量着他,直到眼角余光掠过他腰间悬佩的牌子,顿时凝住。 她记起来了! 那年阿爹抱着尚在襁褓的她刚回浣花县,却在大雪中被家仆挡在了门外。 尖酸刻薄的话被寒风割的稀碎而模糊,唯有一句清晰又恶毒——素奉延,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为什么不死在王都! 就是他! 素府的管事周忠! 十多年过去,他身量佝偻老态毕露,唯独那声音依旧尖锐,满藏针芒,仿佛酝酿着极浓烈的恨意,透骨而出。 恨? 素娆敛眸失笑,最该恨的人是她阿爹才是,但眼下说这些实在没有意义,浅声道:“我们父女与素家早已恩断义绝,客官若是来买酒,我自当欢迎,若是其他……那就好走不送了!” 她越过此人走到门边,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动作干脆至极。 “这也是你爹的意思吗?” 周忠寸步不移,凝视着她,声略沉:“素娆,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答话,机会只有一次,你确定你爹他真的想同本家走到至死不见的那一步?” 素娆笑意顿凝。 旁人不知道她却清楚,爹爹虽然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多少次夜深人静后,常抚摸着那块象征着身份的铭牌叹息不已。 落叶归根,这是他的心愿…… 素娆心思百转,难免挣扎,周忠见状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她的答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短暂的死寂后。 她阖眸掩去眼底异色,再抬头又噙着惯常的笑意,“去就去,我也想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关上铺子。 两人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城北的一处大宅前。 宅子白墙乌檐,朱红色的门楼上高悬着一块牌匾,上书“素府”二字,端的是恢宏大气,威仪万千,素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踏足此地,驻足凝望片刻,抬步迈入。 明华堂内。 周忠躬身禀了句“老爷子,人带来了”,说罢,识趣的移步旁侧,再不出声。 原本喧闹的堂厅因这句话诡异的安静下来,众人齐齐侧目,待看到那披着霞光,缓步而来的女子时,皆难掩眼中的惊艳之色。 她青丝如墨,朱唇含丹,一双凤眼微微上挑,融尽万千风情,连那身粗布衣裙都压不去半分艳色,更显脱俗之姿。 怪不得能迷得县令公子神魂颠倒! 真是祸水! 打量的功夫,素娆也将众人诸多神态尽收眼底,温软含笑的眼底掠过抹讽色,越过他们径直看向那端坐在主位上的老者。 此人一身绛紫色的团云双鹤纹长袍,发须皆白,梳得一丝不苟,正是素家这一代的族长,她名义上的亲爷爷,素谦! “你就老二当年抱回来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阿娆?” 素娆听到这个称呼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眼中仍旧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十分疏离客气:“小女福薄,当不得老爷子这声‘阿娆’,您还是有话直说吧。” 音落,众人哗然。 一个黄毛丫头她竟敢驳老祖宗的面子! 周忠更是当场沉了脸,喝道:“叫你一声‘阿娆’那是家主抬举你,你这算什么态度?果然有娘生没娘养的,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话可谓诛心。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也不制止,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幕,女儿家面皮薄,被这么羞辱哪里还能忍得住? 哭吧! 哭了才能记得住教训,记得自己的身份! 他们这般想着。 却见女子面色不改,斜睨了眼周忠,娇软温柔的声线中渗了股不易察觉的冷冽,“素家好歹诗书传世,自诩守规重礼的望门大族,如今竟什么东西都敢在贵客面前狺狺狂吠,看来果然是要没落了!” 这话将在座所有人都嘲讽了进去。 “贱种,你说谁……” 周忠大怒,冲上前去。 “阿忠!” 冷眼旁观的素谦终于出声,周忠闻言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想到寻她来的目的,终是按下了心中的火气,低垂的眼底掠过抹寒意,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 气氛有些尴尬。 “一点小事也至于闹成这样,真是……” 素谦摇头轻笑,打破了寂静,看向素娆叹道:“你这性子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辙,同样刚硬不屈,半点场面话都懒得应付,在家里就罢了,以后出去难免会吃些苦头。” 到底是老狐狸,一番话明褒暗贬,说的甚有水平。 素娆眼底掠过抹讽色,没有答话。 须臾。 素谦端起茶盏抿了口,自顾自说道:“酒馆被砸的事情我听说了,苦撑着也不是办法,我们几个老家伙商议了下,决定让你和你爹搬回来住。” “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祭拜宗庙,回归本家,等百年之后葬入族地,受后代香火。” 他话音轻飘飘的如云似雾,寻常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素娆知道,眼下才算是进入了正题。 她没有惊讶,也没有众人意料中的欢喜,平静笑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素谦微微蹙眉,似是对这反应有些不满:“他是我儿子,你是我孙女儿!骨肉血亲,天伦之乐,能有什么原因?” 是吗? 素娆没有接话,只定定看着他。 很明显,这个答案她并不满意。 素谦久居上位,向来说一不二,行事何时需要跟别人解释?今日破天荒多说了两句,谁知眼前这人还不识好歹! 他耐心耗尽,不禁沉了脸。 “怎么?你以为我这是在和你商量?长辈的决定你不必知道原因,照做就是了。” “至于行李也不需要你操心,我自会派人去取。” 一锤定音,话音不容置疑。 “你要软禁我?” 素娆笑意渐淡,袖中的手指微蜷了下,猛地捏紧! 当年将他们父女说扔就扔,如今想要了,一声令下又指着他们感恩戴德,嗅着味儿听话的往回钻,若不应和,就扯破伪善的面皮,露出獠牙来,这就是骨肉,这就是血亲! 他们和刘家的无赖有什么差别! 竟敢欺她至此! 面对这句质问,素谦的语气毫无波澜,“一家人总要住在一起,免得外人非议。”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素娆径直问道:“你们先是以我阿爹相诱,后又大动干戈逼我搬入素家,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妨把话挑明了说!” 堂内一瞬死寂。 素谦见撕破了脸,索性破罐子破摔:“也罢,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素娆你听好了,刘公子愿纳你为贵妾,府中已经将聘礼收下,婚期定在了七日后,这段时日你哪儿都别想去,安心在府中待嫁吧!” 第2章 命案出,丧亲 话音刚落。 堂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素娆循声望去,就见两个膀粗腰圆的婆子快步走来,一左一右的将她夹在中间,半是恭敬半强迫的道:“小姐,屋子已经收拾妥当,跟老奴先去歇息吧。” 此时,云天之外霞光洇出的大片残红随着夜幕拉近而彻底消褪,沉入了浓郁的墨色之中。 廊下灯笼逐个亮起。 明灭的火光透过门和窗户将所有人的身影拉扯着映在那白墙之上,他们张牙舞爪,像是无声的在为这场拉篷扯纤的盛宴叫嚣狂欢。 素娆突然笑了。 那双妩媚温柔的凤眸撕裂了层层坚冰,透出些春水般的涟漪来,她笑得邪气又诡异,檀口微张,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好啊。” 好? 这反应超出所有人预料,没有哭闹,没有崩溃,甚至没有惊慌,就十分坦然甚至隐有欢喜的接受了? 素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趁着这功夫,素娆已经缓步出了堂厅。 身后没人跟来,她漫不经心的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前面带路?” “额,是,老奴这就来。” 两婆子路过她身侧时,神情古怪的扫了她一眼。 素娆噙着笑没有理会,待她们转过身子,她眼中的笑意才一寸寸冰冷下来,想拿她去讨好刘唐?还想利用阿爹? 很好! 这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无耻,她先前一直都苦恼该怎么让阿爹放下对素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正好一劳永逸! 素娆这般想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刚要踏出院门,一道身影就风驰电掣般从她身旁卷过,冲进了堂厅。 “不好了老爷!” 石破天惊的一声惨嚎。 素娆下意识止步,回身望去。 “出什么事了!” 素家众人也被这声惊得纷纷站起身来,迎上前去。 那人跑的太急进门时险些被绊倒,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面色惨白似鬼,身抖如筛:“死,死人了,十字巷那边死人了……” “谁死了?你把话说清楚。” 素谦两步上前,凝视着他。 那人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似是不敢直视这目光,低埋着脑袋颤声道:“是,是……是素奉延,还有李家那个寡妇!” 一语出,四下死寂。 所有人大惊过后,不约而同的朝着院门处驻足的身影望去。 夜风乍起,穿堂过户,卷着庭中火红的乌桕叶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终摇摇晃晃的落在女子单薄的肩头。 她静默的站着,半边身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极轻极淡的声音响起,迟疑中交织着些许茫然。 “你说谁?” 小厮被这声音骇的打了个寒颤,强忍着恐惧重复道:“素奉延啊……” “人现在在哪儿?” “就在咱们宅子后街,十字巷那个废弃的豆腐坊里,现在街坊邻居都堵去那边了,听说被发现时两个人衣衫不整的……” 话音未落,素娆足尖轻点化作残影,转瞬已出了素宅。 屋顶上一道黑影乘着月色疾驰纵跃,底下火蛇如龙,在敲得震天响的锣鼓声中由四面八方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十字巷被围的水泄不通。 她找到豆腐坊,从坍塌大半儿的屋顶一跃而下,直落在屋中。 一墙一院掩去了她的身形。 院外火光燎天,人声鼎沸,恍如闹市;墙内板床一块,两具尸身,满室森寒。 素娆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在借着破窗而入的月光看到那仰躺在板床上的人影时,刹那破裂! “阿爹……” 低低的呼唤声伴随着血腥味从喉咙深处渗出,轻渺如烟又带着几分茫然和麻木,她惯常含笑温软的眼眸在黑暗中幽邃沉敛,只觉得体内的血液随之一寸寸凝结成冰,胃里绞痛,翻江倒海。 须臾,她抬脚朝他走去。 区区五步之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剜肉刺骨般疼得人浑身战栗…… 好容易到了床边,她刻意略过那些凌乱血腥的画面,只静静的俯视着,俯视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和眉眼,心中痛意没顶般席卷而来。 她的阿爹分明只有四十来岁,两鬓却早已霜白,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槁之态,旁人只道是疾病缠身所致,却不知他心碎神伤,熬油般将自己耗成了这幅模样。 她原想着等解决了这桩麻烦,就带着阿爹离开这个伤心地,去寻医休养。 去看北境的飞雪,喝南湖的秋月白,赏西疆的丹霞黄沙,枕东山顶饮风醉月。 山河锦绣,总有释然之日。 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不知过了多久,素娆僵硬发麻的身子突然动了动,她缓缓抬手,覆上自己的脸,指缝透出森然的轻喃:“阿爹,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 “你安心睡,剩下的交给我。” 黄泉路上,阿娆必不叫你含冤独行! 此刻院外的人已越聚越多,人声呈鼎沸之势,说不准何时官府的人就会到来。 没有时间再难过,她必须赶在这之前将现场检查一遍,以免凶手残留的痕迹遭人为破坏。 想到这儿。 素娆竭力按下心底翻涌的愤怒和杀意,阖眸平复片刻,再睁开时,只余一片冷漠肃然。 两名死者,一位是她阿爹,另一位…… 素娆转而望向那悬吊在梁下的女子。 ——一身衣裙被扯得稀碎,身上血痕交错,披散的头发半遮着高肿的脸颊,映出一双瞪得滚圆的杏眼,在这漆黑的夜里闪着森然而摄人的寒光! 在她脚下,一个倒落的凳子静静躺着。 素娆视线掠过它时,微凝了一瞬,继而移开,着手检查现场的其他地方。 时间转瞬即逝。 月上中天。 她直起身如有感应般透过破窗朝外看去,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火把朝着两侧分开,拥挤的人群让出条狭窄的小道儿来。 “挤什么挤,没看到县太爷来了吗?还不让开!” “大人您先请。” “这深更半夜的闹出这么大阵仗,真是辛苦您了,还得亲自来一趟……” 几个衙役连番拍着马屁,争相将自己手中的灯笼往前递着照明,被他们拱在正中的瘦干老叟哈欠连天,手扶着歪歪斜斜的官帽直走蛇形,不耐烦的摆手道:“别吵了,吵得人头疼,赶紧去看,看完了本官好回去睡觉。” “得嘞!” 县太爷随意在院中找了个老树靠着打盹儿。 领班的衙役招呼着几个弟兄刚迈过门槛,就与悬吊着的女尸四目相撞。 怨毒阴森的眼像是柄淬满剧毒的剑,刺入眼球,还不等他们平复眼前这幕造成的冲击,女尸身后,一抹黑影无声地放大…… “诸位差爷……” “啊——鬼,有鬼啊!” 惨叫连声迭起,压过了这道轻唤,衙役们腰间的长刀齐齐拔出,抵在身前,泛着寒光的刀刃对准那方向,杀气凛然,像是要将黑影戳个稀烂,嘴里不住威胁咒骂。 院中昏昏欲睡的县太爷惊闻此声,头猛地磕在树身上,登时疼的龇牙咧嘴,怒骂道:“一群废物,深更半夜鬼叫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是,是属下办事不力,惊扰大人了。” 领班忙扭头朝外赔了声罪,定定神,壮着胆子将灯笼往前送去。 火光逐渐将屋子点亮,他深吸口气,转而对其他人呵斥道:“看吧,哪儿有什么鬼,都是你们自己心里作……” 祟字还没出口,刚一回头,猛地对上女尸身后乍然探出的那双幽冷瞳仁! “我不是……” “鬼啊!” 班头一声哀嚎,手中灯笼‘啪嗒’砸在地上燃烧起来,他连退数步,直到背抵着门板才堪堪稳住身形。 其他衙役面面相觑,双腿直打摆子。 女尸身后,一抹黑影缓步走出,在火光的描绘中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她一袭素色长裙,青丝垂腰,姣好面庞上嵌着的那双静若幽谭的眸子正静静望着他们,朱唇轻启,叹道:“诸位差爷,不是鬼,是我,素娆!” 第3章 你们心知肚明! “素,素姑娘!” 几人揉了揉眼,待看清是她时纷纷收了佩刀,憋到喉咙的那口气险些没提起来,怒道:“你干嘛不出声躲在这儿吓人!” “我出声了,但你们没听到。” 素娆对此也颇为无奈,谁能料到他们会有这么大反应。 “是吗?” 衙役们仔细回想了下,中途好像是听到了些女声,只是他们深夜来查看尸体,本就心有怯意,再听到女人说话,根本来不及分辩清楚,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一想到方才丢脸的模样都被她看到,当下又窘又恼!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知道这儿死了人吗?” 话刚说完。 那捕快的手肘被人猛拽了下,旁边的弟兄忙对他挤眉弄眼,直往板床上躺着的尸体瞄。 经此提醒那人才想起死的是人家亲爹,一时语塞,忍不住嘀咕道:“来收尸啊,那好歹也点盏灯吧?黑灯瞎火的和两个死人呆在一起,也不嫌瘆得慌!” “来的太急,忘带了。” 她答得太过冷静,冷静的语气,冷静的神情,就好像躺在这儿已然断气的人和她没有半分瓜葛。 “怎么说也是死了亲爹,竟然跟没事人似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这样诡异的反应落在余悸未消的几个衙役眼中,心底腹诽不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到头皮,怵得人浑身发毛。 一阵死寂中。 班头回过魂儿,勉强找到了些镇定,吩咐其他人去四处转看,对素娆问道:“你来这儿时可有看到其他人?” “没有。” 素娆摇头,他也没再多问,转身将悬吊的女尸解了下来,与素奉延的尸身摆在一处。 不多时,搜查的衙役聚了过来。 几人走到旁边一合计,径直越过素娆去院中回禀,院中火把照的通明,县太爷被衙役围在中间,神情不耐,没说两句就赶苍蝇似的连连摆手。 班头点头哈腰的应付完,走到素娆面前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素姑娘,这就是个奸淫未遂反遭杀害的案子,凶手李寡妇已经悬梁,也算是了结,你直接将尸身收敛,带回家安葬就好。” 撂下这句他转身就走。 “你说的奸淫未遂是谁?凶手又是谁?” 身后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班头脚步猛地一滞,回头望去,就见素娆立在门边,娇媚明艳的面庞笼着漆黑的夜色,说话间,凤眸轻抬,乍现一抹寒光! 隐见血红。 被她这样盯着,班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丝丝缕缕的刺痛缠绕而来,如针砭骨,痛得他浑身的肌肉在这一刻骤然紧绷! “素,素姑娘,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但事实摆在眼前。” “孤男寡女,一张破床,两人衣不蔽体!” “李寡妇的簪子插在他脖子要害处,随后人就吊死了,不是遭人凌辱,羞愤难当要以死谢罪又是什么?” 班头说的极快,说完小心的觑了她一眼,叹道:“与其纠缠这些,你不如替自己多作打算,他是死了落得清净,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过了今晚,谁都会知道她素娆有个奸**女的爹,这骂名和耻辱会如影随形的跟着她一辈子。 想到这儿,班头眼中更多了些怜悯。 小小年纪,真是为难她了! “罢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尽早收拾着把人抬走吧,免得搁在这儿惹来更多非议。” 他说罢再不逗留,着人去跟外面的百姓交待了一番,就搀扶着县太爷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从官府来人、搜查取证、到决断定案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效率之高令人啧舌。 院外的百姓此刻也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天天眉来眼去的厮混在一起,日子长了还能耐得住寂寞?” “什么读书人,我呸!圣贤听了都替他素奉延臊得慌,一把年纪的人还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儿来,死了活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得先前咱们还替他们父女担心来着。” “说的好听,你们这些男的就是色迷心窍,被那个小浪蹄子给迷昏头了,照我说啊,当爹的都不正经,能养出什么好闺女来?瞧她那一脸狐媚样,指不定早就想着攀高枝,故意去招惹人家刘公子呢。” “哎你们说,他俩是不是也早就……” 短暂安静后,哄笑声如山洪爆发,穿透院门和高墙,裹着腥咸的夜风,吹落在院中。 衙门的人纷纷朝着素娆望去。 她一身单薄,面上什么情绪都瞧不出来,静站着听了半响,走到班头等人面前,轻道:“劳烦差爷帮我将里面两具尸身抬着。” 衙役们顿时黑了脸,他们深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出现场已经很烦躁了,现在还要抬尸体? 太晦气了! “这种小事你还是自己想办法的好,我们没空。” 得了答复的素娆敛眸沉思片刻,一言不发的绕过他们往外走去。 “哎,你不替你爹收尸了?” 身后传来问话声,隐有些怒意,素娆闻言止步,回首望去,一双凤眸映着火光深沉而冷淡,“诸位既然不愿意抬,那就等我敲响鸣冤鼓,衙内升堂审案之后,再走一趟吧。” “你说你要干什么?” 班头还没来得及吱声,昏昏欲睡的县太爷就被‘鸣冤鼓’三个字惊得一哆嗦,霎时清醒了几分,怒道:“素娆,你没听到本官的话吗?此案已经了结,你爹死了那是作茧自缚,死有余辜,你身为人子不以为耻,还有脸去击鼓鸣冤?” “他有何冤可鸣?” “就算是冤,冤的也是那李家寡妇,亏得她当年一片好心接济你们父女,没想到却引狼入室,身辱名败,不得不一死以全清白,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她!” 一声声质问如刀锋般凌厉迫人。 素娆听着这番话,思绪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嗷嗷待哺,父亲抱着她挨家挨户的敲门求一口奶喝却连遭驱赶,只有李家打开了大门。 那时李夫人新寡,幼子夭折。 给她喂奶,将她视若己出。 早前最艰难的那几年里,父亲承李家聘为账房,管理商铺与田产,常四处走动,李夫人就带着她玩耍,给她裁衣做饭,陪她赏月观花。 那个喜欢唤她‘瑶瑶’,娇气又爱哭,常把亡夫挂在嘴边的李夫人。 和她阿爹一起,死在了这逼仄阴暗的角落里。 而他们! 周遭目光如炬,无一不是鄙夷嘲弄,愤恨不平,似是携着狂风骤雨劈头盖脸的从天幕倒灌下来,要将她也一并葬送。 举目皆敌! 素娆立在风口浪尖之上,冷眼打量着昔日熟悉的一个个面孔,官府轻言断案,累杀人命,世人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他们分明手无寸铁,却在唇齿翻张间打磨了世上最锋利的刀,将阿爹,将李夫人,将她,寸寸凌迟。 人之劣根不可断,她早该想到的! 一声嗤笑散于风中。 哀凉,又失望。 她眸光微寒,于众多注视中迎向县太爷,声音阴邃婉转,拖着绵长的尾音,“有没有冤情,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你胡说什么!” 县太爷瞳孔骤缩,声调激变。 素娆瞥了眼面色不太自然的班头,目光冷峭,声乍沉:“高度!以李夫人的身高就是踩着那椅子,也很难将头送进悬在梁下的绳圈里,你们心知肚明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不是吗?” ------题外话------ 我亲爱的宝子们,创作不易,喜欢的话投票收藏支持一下呦,江湖风雨路,我在大雍等你,么么哒~~ 第4章 她要,击鼓鸣冤! 她果然知道! 班头瞥开视线,不敢去看那双过于凌厉的眼,作为一个资深的捕快,他当然发现了这些异常。 可惜去回禀的时候县太爷压根就没有兴趣听,一心想赶紧结案,好回去抱着温香软玉再会周公。 他人微言轻,无可奈何。 “你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也敢学着别人断案?” 县太爷捋须等她说完,冷笑道:“行了,本官没功夫跟你啰嗦,你赶紧把尸体背回去葬了,等你爹头七一过,就自己收拾包袱过门吧,新丧之人,刘家可没功夫抬轿去接,别过了晦气。” 说完,他又打了个哈欠。 所有人都看着素娆,等着她的决定,到底是要为了两个死人和县太爷叫板,还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给自己找个依靠。 换做是谁都会选后者吧! 毕竟素奉延做下这种事,刘家还肯让她进门,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我阿爹尸身要葬,真凶,也要查!” 素娆声音锵然,不顾县太爷骤黑的脸色,往身后黑漆漆的屋子里看了眼,转头就走,竟还是决意直去县衙,击鼓鸣冤! 官府办案向来讲究‘民不举官不究’的原则,一旦鼓声响,不论当官的有多不情愿,都必须即刻开衙升堂,违者轻则杖刑,重则丢官! 这分明是打算死缠到底。 县太爷气的吹胡子瞪眼,怒喊:“素娆!” 这次她没有理会,官府明知此案有疑却打算息事宁人,无非是查不到也懒得查,可阿爹和李夫人遭人害命,身已亡故,她不能任由这些恶臭的罪名落在他们头上。 血债,必须血偿! “你要去哪儿?” 眼前倏地被一个人影挡住去路,素娆抬眸一看,是周忠! 他从素宅赶到这边,用尽全力才拨开人群挤了进来,一进来就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分说的拦住她,“你不能去。” “为什么?” 素娆直视着他,眸光冷厉。 “因为你姓素。” 周忠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你做再多他也活不过来,又何必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和刘家闹翻?” “无足轻重?” 素娆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没有答话。 周忠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对着县太爷等人抱拳躬身一礼,“还请大人看在她痛失至亲的份上不要计较先前的失礼,此案已定,素家不会再纠缠下去。” 包括衙役在内的几人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县太爷面色稍霁,捋须赞道:“果然还是素家识大体,懂分寸,放心吧,本官懒得和她计较,毕竟日后是要成为一家人的,你说对吗?” “当然,这丫头遭逢骤变,刘家还肯让她进门,是她的福气,她会惜福的。” “那最好。” 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落在素娆眼底,烧起了熊熊烈火, 她骤然开口,满腔森然:“我阿爹和李夫人两条性命,不是无足轻重,我势必会追查到底。” 话出,周遭犹如静止般扼声。 周忠骤然回头,正撞进那双幽邃静谧如古井般的凤眸,她语气平静,叫人听着遍体生寒,“还有,十八年前就被素家抛弃的子孙虽还姓素,但早已另立门户,同你们划清了界限,今后你们再敢指手画脚干预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落,周遭一阵哗然。 “素姑娘,这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可忤逆犯上?” “出了这样的事,素家肯收留你,刘家肯给你名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怎么还……” 话还未说完,一记冷眼扫过。 那目光冰冷锐利,如刀似剑,泛着茫茫寒光,所过之处,人人噤若寒蝉。 素娆见状冷笑,“受人蛊惑,不辨是非顶多算愚昧,尚能原谅,但火上浇油,推波助澜那就是恶毒了。” “你们,且等着吧!” 她话音落,长袖一挥,带起疾风阵阵。 风冲过人墙,逼的他们踉跄着往后栽去,硬生生让出一条道儿来。 火光燎天,人潮似海。 她一身素衣,于千万杀人怒视的目光中缓步而行,步履沉稳坚定,背影孤傲决绝! 她要此血案真凶现世,要杀人者偿命,要亡故者清白! 要这愚昧世人知道,一言可诛心,一念可杀人,他们手不沾血,但,亦在行凶! “她往县衙方向去了。” 有人大喊一声。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闹事了?走走走,快跟上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百姓嘴里再不忿,依旧成群结队的跟了上去,留下满院子的衙役和县太爷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大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一衙役硬着头皮小声问了句。 县太爷面色铁青,嘴边的肌肉紧抿成了一条直线,隐隐有些颤抖,没有说话。 班头见状叹了口气,吩咐道:“今晚是睡不成了,总不能真的再来一趟,你们四个,对,说的就是你们,去里面把尸体抬着,回衙门吧。” 被点名的那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不情不愿的往里面挪去,“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行了,别抱怨了。” 旁边的人提醒他赶紧住嘴,往县太爷那边递了个眼色,“咱们好歹是做体力活,真正头疼的在那儿呢!” “也是。” 几人进了屋子开始忙活。 班头见县太爷久久不动,提醒道:“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县太爷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对周忠冷笑道:“连个黄毛丫头都管不住,真不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周忠嘴里苦涩,不敢吱声。 很快一行人就抬着尸体离开此地,哄闹的豆腐坊再度安静下来。 夜风过,三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顶处,迎着月色眺望远方,火光交汇之处,正是浣花县的官衙。 “公子,我们来迟了。” 一黑衣男子轻叹了声,望向不远处临月独立的身影,询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人一袭天水碧锦衣长袍,神清骨秀,灵韵天成,颀长清绝的身姿映在月光里,连月色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他薄唇微启,声如清泉击石,温沉中又夹杂着些许冷意,“谋害朝廷命官者,论罪,当诛!” ------题外话------ 高兴你就给我投投票,高兴你就点点小收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业务不甚熟练的来求个数据,嘻嘻嘻嘻,么么哒 第5章 公堂验尸 残月半遮,蝉躁风寒。 坐落在浣花县最南边的县衙外此时火光燎天,一素衣女子手持鼓槌,每一次挥下水袖卷风,在半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 “嗵”“嗵”“嗵”…… 厚重且急促的鼓点砸破长夜,声声直锤人心。 县太爷和衙役等人抬着尸身赶回来时,见到就是这幕,当下面色更为难堪。 “传本官命令,开衙,升堂!” 短短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话落,县太爷狠狠瞪了眼那身影,拂袖进了县衙,素娆闻言手上动作停滞,将鼓槌放回原处,缓步跟了进去。 围观的百姓们见状,忙一窝蜂似的涌上台阶,扒着放下的栅栏,伸长脖子往里面探。 “堂下何人,为何鸣冤?” 县太爷惊堂木一响,杀威棒喊声震天。 待声落,素娆循例行礼叩拜后,扬声答道:“民女素娆,替家父及李夫人喊冤,此案非拒奸杀人,而是有人行凶栽赃。” “证据呢?” 县太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神冷漠:“你既然敢敲鸣冤鼓,就该知道要推翻本官敲定的案子,凭几句空口白话可不行,拿不出证据,就别怪本官治你个祸乱公衙之罪,赏你三十大板!” 这说法纯属刁难,历来案件有疑,当上禀官府,由官员详勘细验,再作调查。 此案一开始就没有过堂,又何来翻案之说? 不过笃定她无依无靠,软弱可欺罢了! 素娆敛眸沉思片刻,轻声询问道:“倘若我拿出证据,大人可愿详查此案?” “那是当然,本官是浣花县的父母官,在我的辖区要是出现这种奇冤惨案,定要追究到底。” 县太爷说的义正言辞,一派凛然之态。 身后传来百姓的议论声,大多是笑话她虚张声势,素娆对此充耳不闻,转而看向在旁打瞌睡的师爷,叮嘱道:“接下来的笔录须得祥记,以备日后封卷,呈递州府复勘。” 闻言,师爷迟疑的看向县令,得他允准后,应了声“好”,蘸墨铺纸,示意她随时开始。 “大人所要的证据,就在这两名死者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素娆要了盏油灯,走到公堂陈放的两具尸身中间蹲着,声音平静,“我们先说李夫人悬梁一案,你们看……” “慢着!” 县太爷突然出声,狐疑的打量着她,“你要验尸?” “不然呢?” 素娆看出他眼中的怀疑和不信任,抬眸淡道:“凡天下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衙内没有仵作,我不验尸,如何知死因、纠错乱、洗冤名?” 浣花县清贫偏僻,公衙俸禄极少还时常拖欠,原来的仵作辞去之后,就一直没人补缺。 所以她必须亲自动手。 “胡闹!” 县太爷拍案而起,“你凭什么觉得一个黄口小儿的话,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此话一出,衙役和百姓也纷纷炸了开锅。 “就是啊,女子验尸,这真是千古奇闻!” “为了给他爹翻案,居然连这种谎都能扯得出来,素家父女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我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真是太可笑了。” 质疑和漫骂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要将县衙的屋顶都掀开,见状,县太爷惊堂木一拍,怒道:“吵什么,肃静,都肃静!” “威武——” 杀威棒再度敲响,好容易才将那股声浪压下去。 然而公堂的气氛却是一沉到底,令人入堕冰窟。 毕竟任谁三更半夜被拽起来听这种无聊的笑话,都会火冒三丈! “素娆,你信口雌黄,乱敲鸣冤鼓,本官这就判你三十杖,以作惩罚。” 县太爷半撑着桌案俯视她,怒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立在两旁的衙役依令上前,作势就要架人。 “谁敢!” 素娆面不改色,凌厉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墙,直落县太爷身上:“大人,你问我凭什么,就凭我爹出身刑曹,凭我得其亲传,凭我熟通大雍律令。” “断案不验尸,乃刑名之大忌。” “我让师爷详记笔录就是为了州府复勘时能有所查据,究竟是信口雌黄还是确有本事,届时自见分晓,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 她话音铿锵,有种直戳人心的自信和坚定。 这一刻,县太爷及在场之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动摇。 人群中,黑衣男子抱剑叹道:“十多年过去了,铁面素判之名余威犹在,可惜他纵横官场时我还在吃奶,不得一窥其风采,真是太可惜了。” “竹晏,你好好说话,别咬文嚼字听得人牙酸。” 旁边男子很是恶心的搓了搓胳膊,低咒了两句。 “你就是嫉妒我有文化。” 黑衣人噘嘴,不甘心的朝着前面凑去,“公子,你看我长进这么大,是不是该奖励一番?” 被他搭话的锦衣男子头也不回,凝望着堂中那道倩影,秋水般的瞳仁里掠过抹赞赏之意,温声道:“你既然觉得可惜,那就噤声好好往下看,素判之名,许后继有人。” “公子就这么看好她?” 他身侧的栖迟有些奇怪的问道。 男子淡笑不语。 站在堂中的素娆此刻脊背突然一阵发寒,似是有道异样的视线凝在了自己身上,她倏地回头望去,只见满堂灯火之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是错觉吗? 她蹙眉巡视了片刻,一无所获,只得收回视线,却不知人群中有人惊叹,“好敏锐的感知!” 涓涓暗流,细润无声。 县太爷对此毫无察觉,他思索再三,心情逐渐平复,挥退衙役,重新落座道:“你非要验那就如你所愿,师爷,把她刚才的话一字不落的记进去。” “是,大人。” 师爷应了声,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素娆,她重新蹲在李夫人面前,“之所以说夫人悬梁自尽有问题,抛开之前所说的高度疑点不谈,最明显的证据在这儿!” 素娆手指点在她脖颈间的红痕上,转而对周围衙役问道:“你们可还有人记得她用来上吊的的东西是什么?” 第6章 两个受害者,线索? 短暂的沉默后,班头沉声答道:“是床帏撕成的布条。” “没错。” 素娆点点头,手中油灯凑近李夫人的脖颈处,好叫其他人也能看得清楚,“布条所造成的痕迹宽而浅,可你们仔细看,这红痕中间还有一条手指宽的细痕,痕迹极深,若不详查很容易会被掩盖过去。” “的确如此。” 班头凝视着那痕迹半响,疑道:“所以她在悬梁之前,曾遭人勒颈?能造成这种痕迹的凶器会是什么?为什么我和弟兄们在现场没有找到?” “你们当然找不到。” 素娆语气冷淡,“悬尸是为了掩盖她真正的死因,又怎么会留下证据来自找麻烦。” “你是说……李夫人不是悬梁自尽,而是遭人勒死之后,吊到了梁上?” 众人大惊失色。 坐在堂上的县太爷闻言,身子微微前倾,也探着脑袋来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班头忍不住又问,“那凶器是什么?” “腰带!” 素娆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视线移向李夫人的腰间,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那身被撕成碎布的衣裙上的确少了个物件。 从宽度打量,腰带明显是要更符合伤痕的特征。 但班头对她的说法依旧持怀疑态度,“就算脖颈处有两种痕迹的存在,也无法说明她就是遭人勒死后悬尸。” “所以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素娆身形未动,抬手掰动李夫人的下颌朝着左右挪动了下,“缢死和勒死是有明显区别的。” “李夫人颈间痕迹位于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向两侧绕行,经下颌线越过耳后,朝斜上方悬吊,这是自尽时最常见的前位缢型。” 她葱白的指尖随着话音缓慢的在尸身上游移,突然侧目道:“大家就算没见也该听人说起过,这种模样吊死的人大多面白如纸,可对?” “对对对!” 堂外当即有人扯着嗓子喊,“前两年我们邻村有户人家吊死在了自家屋里,我去帮着收尸的时候瞟了眼,那脸色白的跟鬼似的,吓人得很!” 百姓闻言纷纷附和。 “这就对了!” 素娆指着李夫人的脸,轻道:“要是自尽的话,按理来说她面色也该惨白一片,可结果呢?她颜面青紫肿胀,面部皮肤还有伴有出血点,这岂不奇怪?” 话音落,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她见状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不论求死欲望多坚定的人,在双足悬空后,出于本能也会剧烈挣扎,皮肤和绳索摩擦会造成表皮出血或剥落,可你们看,她有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会想不明白。 百姓被拦在堂外,距离太远难以查看,衙役们却看的足够清楚。 “没有!” 班头沉默良久,才艰难的吐出足以叫人群沸腾的两个字。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李夫人不是自尽,而是他杀! 如此一来,先前所说的罪名就成了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县太爷看去,县太爷感受到这些视线的压迫,心中越发烦躁,愠怒道:“就算是他杀又怎么样?也可能人就是你爹杀得……” “县令大人!” 素娆不自觉加重了几分语气,指着身旁的尸体道:“你是想说我阿爹杀人悬尸后再拿簪子把自己捅死,还是说他被李夫人用簪子捅破颈部动脉后,挂完尸体再自己躺回去?” 她神态平静,只是任谁都听得出话中的嘲讽之意,当下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县令面皮发烫,青红交加,一口气更在喉咙咳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的心里发慌。 半响。 他又不甘心的辩驳道:“不论如何,你阿爹凌辱李夫人总是事实吧?说不定是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按我朝律令,见义勇为者,赏银十两,衙门可有人前来领赏报案?” 县太爷再度语塞。 素娆也不打算和他胡乱攀扯,抬起李夫人的手道:“遭人强迫必然反抗,她指甲里满是血迹,足以证明施暴者身上应留有抓痕。” 这次没等到县太爷下令,班头就大步上前,仔细在素奉延尸身上检查了一番,连胸膛都没有放过。 可惜…… “他身上只有拳打脚踢留下的淤青。” “准确来说,是被人连续用暴力猛踹其胸腹部位,最后用手捂住口鼻,生生捂死的。” 素娆话音清寒,缓声道:“相比于缢死、勒死、或者扼颈而言,这种单一因缺氧窒息身亡的过程极其漫长且痛苦。” 她的阿爹年未老力已衰,体弱多病,到底怎样在这循环往复的折磨中熬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她不敢细想。 一番话字字诛心,就连其他人听了都面露不忍之色,唯独素娆无甚表情的解释,“说是捂死,是因为他鼻梁因大力而有些许歪斜,口唇及牙龈有挫伤出血,这是抵抗挣扎所致。” “金簪若是生前插入颈部动脉,血液承受压力喷溅而出,命案现场应该有喷射状血迹,事实上并没有,所以簪子是在人死后才插入颈部的,为的就是制造假象,混淆视听。” 这个结论彻底颠覆了先前的判断。 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一切。 两名死者,都是受害人! 堂外围观的百姓不由得沉默了,想起先前她拂袖而去时撂下的那句‘受人蛊惑顶多算是愚昧,推波助澜就是恶毒’,心下一阵发凉。 “我,我们也是受人蒙蔽,都是那凶手的错!” 有人低低嘀咕了一句。 顿时引来无数道附和声,“说得对,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严惩凶手!” “大人,严惩凶手!” 百姓群情激愤,喊声如雷。 惊堂木拍了数下都没能扼住这声音,县太爷索性往椅背一瘫,等着他们声音渐小,才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能查到这份上,对于凶手,可有什么线索?” 这话问的是素娆。 而她也没打算将这命案交给只懂得遛鸟斗鸡的县太爷来查,遂干脆利落的吐出三个字,“自然有!” ------题外话------ 我可爱的菇凉们,求投喂,嘤嘤嘤~~ 第7章 真是晦气! “什么?” 众人翘首以盼,聚精会神的听着。 素娆缓缓垂眸,望向躺在地上的女子,“大人只须命人去查北城门的出入记录,就能知晓是谁绑了李夫人,毕竟要将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带进城着实不容易。” “你是说她今日出城了?” 县太爷边派人去查,边疑惑问道:“她好端端出城去干什么?荒郊野岭,难道……” “大人,推案是据理而谋,不是乱猜。” 光看那双眼闪动的异色素娆就知道他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声音冷了几分,“今天是李老爷的祭日,每年这时候她都会独自去城外扫墓,呆上半日。” “这样啊!” 县太爷悻悻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再不说话。 等回复的空隙,素娆转身往外走去。 直走到栅栏前站定,环顾着这黑压压的人群,目光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王掌柜。” 她突然开口唤道。 被叫到的男子愣了下,推搡着往前挤来,抱拳作揖:“素姑娘有什么事?” 素娆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递了过去,“劳烦掌柜的帮我备两口上好的棺材送来,越快越好。” “我这就去。” 他往堂中探了眼,收了银锭,轻道:“逝者已矣,姑娘要节哀顺便啊。” 素娆点头道了声谢,待他离开后再度回到堂上。 谁知短短时间,本该稳坐公堂的县太爷竟然不见了! 素娆凝视着那空位忍不住蹙紧了眉峰。 班头见状,上前两步解释道:“家里来人说老夫人身子不适,大人去交代两句。” “知道了。” 百行孝为先,此乃人之常情,素娆微微颔首回应,走到一旁静待结果。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外面渐渐传来些不耐的吵嚷声。 班头正打算去训诫一番,就见县太爷扶着官帽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重新落座。 “去查问的人有结果了?” 他问。 “回大人的话,经过卑职等人筛选盘查,发现嫌疑最大的人当属孙犁,现已着人前去传唤。” 堂外即刻传来回应。 素娆在听到‘孙犁’这个名字时,眼底掠过抹寒光,说来这也算她的熟人,刘唐纠缠逼婚的日子里,常会使唤人前来酒馆捣乱打砸,他就是其中之一。 算算阿爹和李夫人的死亡时间是在酉时左右,正好那些人来酒馆捣乱,孙犁确不在其中。 会是他么?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露分毫。 “大人,人带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衙役压着一人进了大堂,那人满身泥垢草屑,耷拉着脑袋被按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嗵”的一声响动,如重锤般敲得人心头发紧。 县太爷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卑职们奉命前去孙家传人,敲门没人应答就撞了进去,正遇上他翻墙想要逃跑,见跑不了又回身与我们厮打,还伤了好几个弟兄。” 说着衙役又恨恨的磨了磨牙。 命他们退下后,县太爷惊堂木啪的一拍,怒声道:“大胆孙犁,你奸杀李氏,捂死素奉延,又伪造命案现场企图借此脱罪,如今已被本官识破,还不认罪!” “你说的这些老子听不懂。” 孙犁手撑着地面缓缓坐直了身子,满是胡茬的脸上愤愤道:“衙门了不起啊,就能夜闯民宅随意抓人?什么奸杀捂死的,胡说八道。” “事到临头你还敢狡辩,来人——” 县令怒目而视,招呼道:“把他给我按住,扒开他的衣裳仔细检查!” 衙役当即上前,孙犁见状挣扎着捂住衣领,边吐口水边大喊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快看啊,衙门杀人啦,王八蛋,狗娘养的臭杂碎,滚,赶紧滚,我看你们谁敢碰老子……” 他拳打脚踢,扯头发,咬人,使尽浑身解数反抗。 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他的领口和袖子还是被扒开,露出道道鲜红的抓痕来,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果然是他!” 有人惊呼出声。 短短四字彻底点燃了围观众人的怒火,谩骂声此起彼伏,一阵嘈杂中,县太爷怒喝:“现在证据确凿,你何敢抵赖?” “证据?证据在哪儿?我就是身上痒自己给挠的,难道官府现在连抓痒都要管了?” 孙犁抖了抖胳膊,破罐破摔般大咧咧往堂中一坐,也不在意敞开的衣襟,一手抠着牙,一手在胸膛四处乱抓着,随意道:“你们要拿不出证据来,就赶紧把我放了,还得回家睡觉呢。” “你放肆!” 县太爷见他这般市井无赖的模样,脸色涨红,“那你说,你黄昏时分从城外背回来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猎杀的死鹿啊。 “那鹿哪儿去了?” “丢了。” “丢哪儿了?” “忘了!” “你这分明就是窃词狡辩。” “……” 一问一答的两人吵得热火朝天,素娆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眸光闪动,一言不发。 “大人,刚有弟兄送来个东西,说是在孙犁家后厨搜到的,烧的只剩半截了。” 衙役快步而入,将东西呈递给县令,在看到那物件的刹那,孙犁吊儿郎当的神色骤变,扑身就要去抢。 班头比他的动作更快些,见势不对,抬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直中心窝,孙犁倒仰着砸在地上,久久都动不了身子。 “这就是李氏丢失的腰带吧?你看上面还滴着血。” 县太爷瞥了眼就很是嫌弃的移开视线,示意他们拿给素娆,素娆接过,打量片刻道:“这的确是勒死李夫人的那根腰带。” “好啊,这是人赃并获了,孙犁,你还不认罪!” 县太爷大喜过望,怒喝一声。 孙犁仰面躺着,双眼放空望着房梁,如死灰般晦暗的面上突然裂开抹笑意,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他整个胸腔都在震荡。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这东西居然没烧干净。” “亏得老子废了那么大功夫把那个贱人吊上去,又把姓素的挪到床上,拾起簪子插进他脖子里,还扒了他衣裳……” 说着他抬起手罩在眼前,阴影落在脸上,罩着那邪气又有些残忍的笑,分外渗人。 就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真是晦气啊……” 第8章 定案,归家! “无耻狂徒,做出这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恶事来,不思己过,还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恳请大人严惩此人。”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该死的!” “杀人偿命,让他还命来。” “和这种人待在同一个地方,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一不高兴把咱们都给杀了,想想真让人害怕……”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激怒,衙役们也不例外,要不是有公差在身,恐怕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打死了。 疯子! “安静,都安静,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县太爷见有人激动的开始摇晃身前的栅栏,连忙拍响惊堂木,指挥着衙役去维护秩序,等乱糟糟的人群再度安静之后,清了清嗓子。 “咳咳!” 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他环顾四周,面露威严之色,“经查,李氏及素奉延被杀一案已经水落……” “稍等一下。” 素娆适时插话进来,硬生生将县太爷的话打断,换做旁人他早就让人拖出去打个二十大板,但眼前这人先是蒙冤受辱,后又查案有功,怎么着在这种时候都不好翻脸。 他耐着性子问道:“素姑娘还有话要说?” “先前验尸的时候有件事忘记回禀了。” 灯火下,素娆缓缓抬眸,狭长妩媚的眸子里掠过抹极淡的冷意,像根针般,刺入县太爷耳中,令他面上因破案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喜色霎时凝固。 她声音轻缓,如翠玉拨珠。 “李夫人唇齿间有血迹,并非勒颈所致,应该是挣扎时咬伤凶手留下的,所以,凶手身上该有齿印才对。” “是,是这样吗?” 县太爷愣了半响,神色变幻莫测,豁然笑道:“好,那师爷就把这句话也记录在案,免得出现纰漏。” “大人不命人再查探一番吗?” 素娆眸中波光流转,缓缓转身看向那仰躺在地的孙犁,视线掠过他胸前交错纵横的抓痕时,隐现讥讽之色。 这痕迹,未免太新了些…… 还有那后厨里烧了一半儿的腰带,从豆腐坊回家的路上随便丢哪儿不比拿回家来得妥当? 为何要将人绑回城中下手,为何查问记录的关键时刻家里老夫人就身子不适,为何县太爷突然着急定案…… 真是拿她当傻子愚弄啊! “不,不必了吧,既然确定他就是凶手,何必多此一举呢!” 县太爷僵笑两声,神情有些不自然。 看到这儿素娆已然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孙犁并非此案真凶,但也未必干净得了——李夫人是他绑回来的! 至于真凶…… 她凝望着如坐针毡的县太爷,心底冷霜逐渐铺开,面上却缓和下来,话音一转,轻道:“大人说的是,那就定案吧。” 县太爷见她改口,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扬声宣告:“经本官查问,李氏及素奉延被杀一案系出自孙犁之手,现凶手已拿获,即刻压往大牢,判秋后处斩!” 声音如浪,被夜风层层送到公衙之外。 百姓大多没意识到不久前两人简短的几句话存了多少试探之意,偶尔有听懂的也猜到了几分真相,只是装聋作哑,权当不知,同其他人一道为了真凶伏法的结果,欢呼雀跃! 衙役们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面上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今夜真是波澜迭起,惊心动魄。 先是传出奸杀命案,随后公衙喊冤,强逼县令升堂;女子验尸,勘破命案真凶! 前后不过须臾之间。 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令人瞠目的破案速度,别说浣花县,就是大雍建朝至今百年,刑名无数,也无人有此辉煌! 堪称奇迹! 自此茶余饭后他们又添一谈资。 只是谁也没发现原本替父亲和李氏沉冤昭雪,心愿得偿的女子此刻却面无喜色,她站在那满堂喧嚣中,像是有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遭隔绝开来。 一身清冷,孤傲卓绝。 “这哪里是断案,分明就是弄权舞弊,草菅人命。” 看着这幕的竹宴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栖迟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对自家公子询问道:“需要属下去处理吗?” 言韫没有答话,冷淡的眸子穿过人群,落在堂中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上,乍然凝成冷色。 见此,栖迟顿时明了,负手对着不远处的暗影打了个手势,几道身影借着夜色遮掩,迅速消失在原地。 “那姑娘也真是,看她方才击鼓鸣冤的架势,不像是个会屈从强权的人啊,明知这凶手是假的,居然就这么松口,真凶也不查了?” “怎么查?县令有心包庇,她独木难支。再纠缠下去,也得不了什么好。” 栖迟望着堂中那抹素色身影,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她应当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她……她打算自己报仇?” 竹宴想到这儿眼神一亮,拍手叫好,“对啊,反正她爹和李夫人的冤屈已经洗雪,她也算是目的达成,报仇的事未必一定要走明路……” 不得不说,这结论正中素娆下怀,当她看破县太爷与孙犁的把戏之后,就知道要想通过正当途径处置凶手是痴人说梦。 既如此,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只是这个孙犁…… 她看着衙役押送孙犁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须臾,她收回视线,抛开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两具尸身上,方才还激荡的心情如冷水浇下,刹那凉透! 围观的百姓散去了。 县太爷离开了。 衙役也陆续回家了,唯有班头一直陪着等,等棺材送来,帮着素娆将两具尸身放进去,送她离开县衙。 牛车载着两副棺木压过空寂无人的长街,吱吱呀呀的声音不停回荡着,像是暗处有人磨牙啃骨,闻之令人悚然。 “素姑娘!” 素娆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呼唤声,她循声回首,就见班头立在官衙前的台阶上,望着她欲言又止。 憋了半响,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葬了你阿爹就赶紧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群虎视眈眈的族亲。 还有县太爷家里那个色胆包天的儿子。 这样艰险恶劣的环境,再留下去,死得就不止是这两个人。 素娆定定的看着他,月光如霜落在汉子黢黑的脸上,隐隐偷出几分苍白,他的犹疑、忧虑、愤怒和无奈种种交织在眼底,最终只剩下悲凉。 他看出来了吧! 所以才刻意提醒她! 沉默良久,直到那牛车的声响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夜风吹过,有些冷,但在这透骨的冷意里,又夹杂着些许暖色,她微微颔首,“多谢差爷,我会仔细考虑的。” 班头点点头,转身离开。 素娆也追着牛车而去。 长街漫漫,笔直的没入夜的最深处,几乎看不到尽头,她扶着棺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低喃声悄然散在风中。 “阿爹,夫人,我们回家了。” ------题外话------ 是我不配嘛我的小宝贝们,嘤嘤嘤,求票票,求打赏~~~ 第9章 一道皇旨,官复原职 牛车直接将棺木送到了酒馆后的小院里。 两具棺木比邻而置,放在正中,几乎占去了大半儿的地方。 素娆给了车夫些跑腿的赏钱,送他离开后,反手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将木栓落下,面上神色骤冷。 “两位跟了我一路,还不现身!” 话音未落,她长袖一甩,凌厉无比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砂砾朝着东南角的老树拍去。 树梢晃动,两道黑影分头蹿出,在树干断裂的轰响声中落在地上。 “唉唉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树叶夹杂着灰尘落定,露出那两道身影来,说话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穿着身湖绿色的袍子,抱着剑,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旁边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没有吭声。 “你们是谁?” 素娆警惕的打量着这两副生面孔,二人均是差不多年岁,内息深厚绵长,武功极好,衣裳的花样和纹路虽普通,但用料和做工都十分讲究,一看就知来路不俗。 瞧这打扮,倒像是随从…… 随从? 此念落,她瞬间浑身紧绷,恰逢一阵风从梁上吹过。 风轻拂树叶和草尖发出沙沙的声响,虫鸣声零星四散,所有的动静在她的耳中不断放大,呼吸渐轻,伴随着这奇妙的韵律,她心跳放缓,逐渐与周遭融为一体…… “上面有人!” 她双目倏地睁开,冷芒如刃朝着北面的屋顶望去。 月光如洗穿透云层漏下点点银辉,那人广袖深衣临月而立,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首漠然望来。 那容颜照在月影里,肤白胜雪,盈透润泽,眉色如远黛般斜划入鬓角,秋水明眸幽邃潋滟,微抿着的薄唇色淡而浅,与面部冷硬坚毅的线条一道,勾勒描摹出绝色之景。 琼山玉树,神仙之姿! 素娆心性何等坚定也乱了一瞬呼吸,旋即,心底陡然生出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能靠这么近而令她全无察觉,这人武功深不可测!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花。 “人呢?” 素娆心中警铃大作,足尖在地面猛地一蹬,身形瞬间爆退数米。 再抬眸时,那人已然出现在她身前不远的位置。 那广袖袍角如堆云般流淌他脚下,清风拂过,卷动衣上暗银莲纹腰肢摇曳,恍惚间似是透出些许莲香来。 “公子!” 两人齐齐朝他见礼。 素娆警惕的望着他,语气冷静:“不知阁下乘夜而来,意欲何为?” “姑娘不必紧张。” 男子缓缓开口,嗓音冷若幽泉,唇齿磕绊间却有种别样的缠绵温柔,“在下言韫,奉旨南下,专为素大人而来,并无恶意。” 言韫…… 素娆难得惊讶得挑了下眉峰。 言氏乃大雍世族之首,在这幅员辽阔的苍茫大地上有着足以匹敌皇室的份量与地位,是真正极盛显贵的名流望族。 民间有句话是这样形容的,“一门双爵位”,道尽言氏风光,后半句“竞献少年郎”,指的就是站在她眼前的这位! 镇国公府嫡长孙,渊政王独子,言韫! 据说他三岁成诗,五岁作赋,八岁沙盘演练完败战神将军耶律戎,十岁棋道破镜,以半子之差战胜国手姜涛,博得神童之名。 之后计败离疆,收复大羌,改良军马、推行新稻策,一纸《衢江水利治要》平江南连年洪涝之灾…… 他以少年之身进东宫伴读,得陛下赐御前行走之特权,兼领大理寺卿职。 御前宠臣,风头无二。 其声名之盛,她长在浣花县这等偏僻之地也是如雷贯耳。 眼前这人气质清贵,风姿出尘,倒是配得上传闻中那烟霞色相的言家世子,可单凭这点,依旧令人无法安心。 “你说奉旨而来,圣旨呢?” 素娆看着他,轻声问道。 言韫早料到她性子警惕,必不会轻信与人,遂对着栖迟使了个眼色,栖迟会意的从胸前掏出个密封的匣子并着一块令牌递给了她。 “虽然这道旨意来得迟了些,但对于素大人而言,多少算个宽慰。” 素娆没有吱声,瞥了眼那通体沉黑的玄铁令牌,复杂的纹路间刻着枚‘言’字,有官府加印,真货无疑,她没有接,转而打开了那匣子,取出张明黄色的布帛来,粗略扫了眼。 “旧案有冤,官复原职……” 她视线凝在那短短几句话上,来回的,反复的咀嚼着那些字,体内的血液刹那灼热滚烫后,又坠入刻骨的凉,凉得她指尖都泛着寒气。 御笔朱批,皇帝加印。 一张布帛,重堪千斤。 恍惚间那些字开始变得扭曲,扭曲成线条,最终缓缓凝成一张张脸,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面目狰狞,破口大骂。 “就这种货色也配当官?收了钱故意杀人的吧?” “还什么铁笔素判,一袖清风?我呸,这种人就该不得好死,赚着官家的银子,吃着人血馒头。” “知道吗?就是她,听说她爹是杀了人才被罢官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知道自己和他是同乡的时候,臊得脸皮直发烫,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杀人犯,老乞丐,死老婆,没人爱……” 笑声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伴随着那些令人心碎的呕血声,一双手捂上她的耳朵,将她护在怀里。 “阿娆,别怪他们,都是爹爹的错。” “只是,苦了我的阿娆……” 肠胃的绞痛和恶心如浪潮般上涌,一波接着一波,直漫过喉头,头皮近乎悚然的发紧,发麻,如有针刺。 她强忍着所有异常,压下声线中那微不可见的颤抖,低道:“时隔十八年,旧案突然昭雪,罪臣突然复职,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还请世子赐教。” 朝堂深似海,葬断忠良臣。 喊冤含恨的那么多人,有谁见过年过半百还官复原职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女子目光灼灼似月色皎洁澄澈,蕴着怒,蕴着悲,还有几分尖锐的芒刺与恨意,言韫一贯平静如枯井般的心湖因着这一眼,泛起了点点涟漪。 这姑娘,真是敏锐的可怕! 他斟酌再三,答道:“陷害素大人的官员至今还关在牢中待审……” “待审?” 素娆思绪百转,顷刻间就听懂了这弦外之音,“皇诏已下,我爹沉冤昭雪,他却还在牢中待审,想审什么,待得又是谁?我爹” 第10章 传信是谁? 顿了下,她继续说道:“世子称奉旨前来却不见钦使仪仗,不通令官府,想来是特意隐瞒了踪迹先行至此,宣旨而已,早晚有何不同?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朝中有人不想我阿爹回京,恐有危险。” “所以要审的那人背后,牵扯极大,对吧?” 言韫没答话,似是默认。 冷寂的院中突然传出声轻笑,几人都下意识朝着素娆望去,她捏着那块明黄的布帛,低垂着眼眸,双肩轻微耸动着,分明笑声绵软,却蕴着透骨的寒。 “朝廷那么多官员无法任用,偏要一个待罪十八年的半百之人回去审案,呵,他人脉凋零,出身又低,妻族败落,所以不会有所偏颇,他嫉恶如仇,忠正刚毅,不畏权贵,所以不会临阵怯退……” “素姑娘……” 言韫眉峰微蹙,声低沉。 她恍然未觉,眼底铺开讥讽的笑意,凉薄又悲哀,“这哪里是什么昭雪令,分明是道催命符啊,朝廷这是要拿他当刀子使……” “素娆!” 言韫声音乍冷,话中满是警告之意,但当目光触及那满面哀凉时,说出的话音又不自觉软了些,“你是个聪明人,当知什么叫隔墙有耳,什么叫祸从口出,这种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有些事,并非全似你想的这般……” 这番话告诫之意居多,乃是好心,素娆心底也明白,她只是替阿爹不值,为何他这光明磊落的一生付出真心和忠诚,所收获的尽是利用和背叛! 就连死,都难以安生。 “说再多也没用,太迟了。” 她面色惨白,盯着那棺木,轻喃道:“太迟了啊,阿爹污名洗雪,大仇却还未报,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十八年来平安无事,偏被杀在了黎明之前……” 幽冷的话音透着几分森然和鬼气,字字叩在院中。 “姑娘知道凶手是谁,依你看,这两者可有关联?” “不好说。” 素娆迟疑着摇了摇头,扶着身侧的棺木,脑海中思绪飞转,开始仔细思索起今日种种,命案现场、李夫人、阿爹、孙犁…… 还有刘唐! 他才是那个能让县太爷维护,孙犁替罪的真正凶手! 一旦将他填充进去,整个案件的脉络就更加完整清晰——孙犁奉命绑了李夫人交给刘唐,刘唐施暴过程中遭到反抗被咬伤,大怒之下用腰带勒死了李夫人,这画面被阿爹撞见,遭人灭口。 之后为了湮灭罪证,孙犁伪装命案现场,造成了李夫人拒奸杀人后又自尽的假象。 动机明确,逻辑合理,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唯独一点…… “十字巷位于城墙根下,偏僻少人,豆腐坊更是废弃多年,刘唐选在此地不足为奇,但我爹为什么会好巧不巧的出现在哪儿!” “或许是跟着孙犁去的?” 竹宴被他们所说勾起了兴致,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说道。 “这不合理。” 素娆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想,“孙犁自城外而归时,用布袋装着李夫人,称是一只死鹿,守城的卫兵都不知道里面是个人,我爹怎么可能知道?” “也是。” “所以这里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到底是什么将她阿爹引到了豆腐坊,间接性导致了他的死亡。 素娆想到这儿,突然转身往外走去,一道身影如闪电般蹿到她面前,绿衣少年抱剑笑吟吟的问:“你要去干什么?杀人?能不能带上我?” 不等她答话。 “竹宴!” 言韫冷淡唤了声,暗含警告之意,被警告的某人吐了下舌头,无奈耸肩:“可惜了,我还想去凑个热闹呢。” “你赶紧闭嘴吧!” 另一个黑衣少年没好气的上前拽着他往远处走,“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添乱……” “素姑娘。” 待那些声音渐远,言韫缓缓开口,嗓音温凉:“这边的事情还须你亲自打点,至于要查些什么,你若是信得过,在下愿意代劳。” “多谢世子好意,不过不用了。” 素娆向来没有假手他人的习惯,道了声谢后,抬脚刚要走,身后一股劲风突然袭来,澎湃浩荡,绵延不绝,直冲她后心! 危险! 大脑刚闪过这念头,身子已经更快一步反应,她骤然回身,抬掌迎去,两道狂风相撞的刹那,“噗——”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素娆身形连跌数步,眼看着就要栽倒,就在这时,眼前一抹锦衣流光掠过,腰间霎时多了双手,猛地一拉,她整个人都撞进了一个温凉柔软的怀抱。 “你……” “抱歉。” 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缠绵的声调,没有一丝波澜,“你怒火攻心积了暗伤,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在下只能用这种法子逼你将瘀血吐出来,失礼了。” 锦缎触手温凉,他声音更凉,仿佛沁着玉山之巅的碎雪,化冰般积在寒潭边上,叫人光是听着那涓涓细流淌过,便如坠冰窟。 “这是……什么情况?” 一道细碎的惊呼从不远处的树影里飘出,震得素娆恍然回过神来,蹙眉退出那冰凉的怀中,“言世子,你既知失礼,那就不该……” “素大人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言韫温声打断她诘难的话,眼光落在院中的棺木上,轻声道:“哪怕是为了他,你也当以保重自身为先才是。” 保重,自身么? 素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隔着那厚实的木板似乎看到那副苍老忧愁的容颜,是啊,阿爹总是为她担心为她扰。 怕她受伤,怕她受苦,怕她过得不幸福。 怕她……受连累! 何苦还要让他不安心呢? 她沉叹了口气,往院中走去。 在与言韫擦肩而过刹那,轻道:“那就劳烦世子爷派人走一趟,去问问李府门前那条巷子与炭市街沿路的商铺和小贩,约莫酉时一刻左右,有谁见过我阿爹。” 结合死亡时间和距离等因素综合考量后,最可能的是有人在阿爹下工离开李府后将他截在了半道上。 言韫没有多话,只简单答了一字,“好!” ------题外话------ 我要来营业了,求票票求打赏,嘤嘤嘤~~~ 第11章 瘸子赵平! 阴云遮残月,薄雾掩清辉。 一股疾风不知从何而起,拂过城外碑石林立的山冈,越过爬满青苔的城墙,吹进泥口巷尾酒馆的矮墙内。 风过,砂石擦地,落叶旋飞。 盘膝坐在院中的女子青丝狂舞,衣袖猎猎,身形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所有碎叶飞花在靠近她身侧三尺之距时,顷刻间化作齑粉,散于尘埃之中。 见到这幕,竹宴不禁唏嘘:“你说她这一身武功是从哪儿学来的?这穷乡僻壤之地,莫非还藏着什么绝世高手?” “不知道。” 一身黑衣的栖迟靠坐在树杈上,闭目养神,懒懒回了句。 “她公堂验尸的手段神乎其技,真的是素大人教的?” “不知道。” “派去查探消息的人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最近暗堂的办事效率不行了啊。” “不知道。” 一连几句话得到同样答复的竹宴很是不满,扯着自己的剑穗随意道:“素大人这一死刑部尚书的职位就得继续空缺,你说谁最有希望接手?戚家的?崔家的?邹家的?” “不知道。” “难道是沈家的,苻家的,段家的?” “不知道!” 栖迟逐渐开始不耐烦。 竹宴对他的冷脸习以为常,嬉笑道:“你身为公子的得力干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日后怎么替公子办事?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都说了不知道,你烦不烦……” “哦~~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啊。” 竹宴笑眼吟吟,故意拖着绵长又婉转的尾音,眼神肆意的往某处扫去,栖迟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一张惨白清俊的脸瞬间爆红,挥拳朝着那笑脸砸去,“死话唠,你找打!” “是吗?我!不!知!道……” 竹宴学着他方才的腔调说完,扭头避开了那猎猎拳风,扮了个鬼脸,“你动静小点,万一惊扰了公子或者素姑娘,那你罪过可就大了。” “竹宴!” “我在!” “出去打,看我不打死你。” “你这人好暴力,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呢?真不想和你玩儿……” 压抑的爆喝与拳风戏语交织,两道身影上蹿下跳,左追右闪,树影枝叶摇晃,时而传来咔擦的断裂声。 树影不远处的石桌旁,言韫单手支额,正阖眸小憩。 柔软如云团般的锦袖顺着他的胳膊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腕来,那皓腕凝雪,纤细精巧又不失骨感,融进月色里,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剔透几分。 忽的,那只手动了下。 与此同时素娆也结束了调息,缓缓睁眼,朝着门外望去。 黑暗中一道身影疾速赶来,将腋下夹着的人丢在地上,“公子,属下将人带来了。” “下去吧。” 言韫眼皮未抬,淡淡开口。 暗卫朝着他拱手一礼,身形瞬间消失。 树影里打得正欢的两人听到动静也不约而同的收了手,各自寻了个位置,拨开树叶窥探着底下的动静。 被丢在地上的男子晕乎乎撑坐起身。 他生着一副国字脸,胡子拉碴,形消骨瘦几乎架不起衣裳,在那满是补丁的长袍下,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他是个瘸子。 “赵公子,久违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黑影罩在眼前,黑云般沉沉压下。 男子揉了揉眼,试探唤道:“你是……素姑娘?” “是我。” 素娆一口应下,没等再说话,那男子就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看着她,“深更半夜的,是你让人把我掳来?你想干什么?” “赵公子以为我会干什么?” 原本只是问话,可看到他过于激动的反应,素娆到嘴边的话猛地一转,若有所思的审视着他。 “我,我哪儿知道。” 赵平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脚蹬着地面往后缩去,似是想要离她远些。 素娆身子微微前倾,披散的青丝顺着肩头滑落,几乎触到了他脸上,她声音幽而轻,慢声细语道:“要是真不知道的话,你躲什么……” “你别过来。” 赵平有些急了,声音夹杂着些许厉色,速度更快的往后挪去。 素娆面无表情,一双眼幽幽的望着他,脚步轻缓朝他逼去,“赵公子,现在我还愿意听你说,可要将你送上了公堂,你就是想说,也没人能听得进去了。” “你要送我见官?凭什么!” 他挪动的身子顿时僵住,脱口而出,“杀人的是刘唐又不是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素娆眼中精光乍现,刘唐! 果然是他! 早在公堂上孙犁假造抓痕,县令急于定案的时候她就猜到了真凶是谁,可相比这个,她更在意赵平,他能如此不假思索的说出‘刘唐杀人’这几个字眼,必然不止通风报信这么简单! “刘唐杀人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是吗?” 素娆凝视着他,仔细留意着那张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在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后,抢在赵平之前,斩钉截铁道:“别着急否定,我知道你在。” “你知……” 赵平面部肌肉诡异的抽搐了下,在那双刀锋般森然逼人的目光中,生生咽回了到嘴边的话,挣扎良久,咬牙道:“我在又怎么样?你知道又怎么样?反正我绝不会上公堂去作证的,要找死你自己去,别拽着我……”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素娆没有接话,定定的看着他,看得赵平心底直发毛,不自然的撇开头去,“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赵公子。” 她骤然开口,“三年前,你不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吗?为何还要去衙门告官。” “因为我蠢!” 这句话像是针刺般戳中了赵平心底最深的伤疤,他指着自己的左腿,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愚蠢的代价!难道你也想变成我这样吗?你真的以为这浣花县顶头罩着的是一片青天吗?” 男人话音阴戾,回响不绝。 他抬起头来,迎着她的视线,悲哀又锵然的道:“我告诉你,不是!” “这乌云驱不尽,散不开,阳光永远都不可能照进来,你、我、莲儿、素先生、李夫人、还有那些惨死于刘家之手的苦命人们,这一生,只能这样了……” ------题外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求票票,就酱紫,小可爱们看书愉快,么么哒 第12章 如何喊冤? 赵平口中的‘莲儿’全名赵莲,是他的胞妹。 在爹娘亡故,家道中落后,兄妹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贫却也温馨,可惜好景不长,赵莲的美貌很快就招来了些不三不四之人的觊觎。 刘唐就是其中之一。 他趁着一日赵平外出寻活的间隙命人将赵莲掳去,玩腻后又赏给自己的下属,等赵平找到人时,那姑娘不堪受辱,已然投湖自尽。 赵平背着她的尸身前去衙门告状,没等到升堂喊冤,却被县令以扰乱公堂和诬告罪罚了三十刑棍,自此,左脚彻底残废。 这事儿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素娆也跟着听了一耳朵,眼下见赵平怨怒难平的模样,沉默了瞬,轻喃道:“乌云会散开的……” “你说什么?” 赵平没听清楚,不甚确定的问了句。 这次,素娆凝视着他,以一种极为清晰且坚定的语气重复道:“我说,杀人偿命,刘家这片乌云,一定会散的!” 短暂的死寂后,赵平突然轻嗤了声,“就凭你?” “你如果有法子,之前在公堂上就不会任由县太爷潦草定案了。” 审讯的时候整个浣花县百姓都去了,他自然也在其中,老实说,眼前这女子能凭着一己之力推翻县太爷定论,逼得刘唐不得不推出孙犁顶罪,这已经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然而,此案也只到孙犁为止。 县太爷绝不允许将他的宝贝儿子牵扯其中,想来素娆就是清楚这点当时才会松口。 她一个权衡利弊后选择屈从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要他们血债血偿? 说要拨云见日! 素娆看着他面上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也不恼怒,轻道:“赵公子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吗?形势比人强啊,我那时要执意揭穿孙犁,得到的结果大抵与你差不了太多,或许还会更惨。” “所以你放弃了。” 赵平扯唇讥笑,“放弃就算了,现在又在这儿大言不惭……简直可笑。” “可笑么?” 素娆敛眸静思须臾,轻道:“难道非要像公子一般鸡蛋撞石头,磕得头破血流才行?” “你……” 赵平面色骤然铁青,正要说话,被她抢先道:“若我当时不退,县令势必会以证据不足将案子暂且压下,我爹和李夫人的尸身按照流程由衙门看管保存,同时他们会以配合调查为由,命人监视我的动向并强制将我留在城中。” “接下来,衙门迫于流言的压力还是会继续查案,但案件并不会有实质性的进展。” “时间一长,尸身腐烂,证据随之消失,新的八卦占据了百姓的注意力,正是结案的好时候,结案的判词会怎么写呢?” “他会写:经查,孙犁确系此案之真凶,素娆诬告他人,其心可诛,判刑杖三十,以儆效尤!” 最后一字掷地有声,震得赵平身子猛地颤了下,面色刹那惨白。 “是不是听着很熟悉?” 素娆噙着笑看他,笑意微凉,未达眼底,“等到那时候,我即便有心再查,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眼下呢?帮凶孙犁以大辟罪关在牢中等死,尸身归家,而我,还能站在公子面前大放厥词。” 孰高孰劣,一眼可知。 赵平攥着拳头抵在地上,半响没有说话,鬓边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乱糟糟垂在脸旁,挡去了那双眼里汹涌翻滚的巨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哑声问道:“你能怎么做?” “我能做的多了,两个选择。” “其一,从浣花县骑快马到云州府差不多五日,中间不歇息路程能缩短到三日,三日后背着尸身绕城一周然后再去府衙前敲堂鼓喊冤,云州牧断案公允自然最好,若他力保刘知县……” “不怕他犯错,就怕他什么都不做,我相信他的政敌也是这么想的。” “再不行,州府有监察使,京都有刑部,有大理寺,有御史台,宫城前有登闻鼓,哪里不能伸冤?我就不信这泱泱大国,数万万里河山,为官作宰的尽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得尺寸清白。” 素娆声沉且坚,携着锐不可当之势,“一月,一年,十年……只要我活着,就总有能替我父报仇雪恨的那一日,届时,哪怕孤坟草丈高,亦能杯酒祭亡魂。” 月夜松风,悬棺小院。 她身姿纤盈单薄,似扶风之弱柳,却言如钢刀,字句承断金之力。 如此魄力,如此坚韧,比之男儿犹有过之,莫说是赵平,就连不远处的言韫闻言,刀裁似得眉峰也不禁轻挑了下,眼波流转,颇为震动。 竹宴悄然咋舌,“好凶悍的姑娘,我喜欢。” “但凡长得好看的,就算是条狗,我瞧着你都喜欢。” 栖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啊,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单单不喜欢你……” 竹宴笑眯眯的看他,栖迟反应过来,一张俊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刚要发作就被抢道:“行了你别吵,都快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不是你先动嘴的吗?” 栖迟咬牙切齿,咔擦一声又拧断了一截树枝。 末了,深吸口气,凝神继续往下听。 “那第二个法子呢?” 静了半响,院中响起赵平迟疑的问话声。 “其二的话……” 素娆摩挲着手指,唇角浅勾一抹笑,在院中微弱的火光下,那笑意渐深,有些冷,还有些诡异,“那当然是依葫芦画瓢,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杀,杀人……” 赵平没料到她方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正经做派,不过眨眼功夫就变成另一模样,骇得说话止不住结巴,“你,你怎么能把杀人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不然该怎么说?” 素娆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半响,摇头冷淡道:“赵公子,这世上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一个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人是报不了仇的。” “说了这么多……” 赵平缓缓抬头,问:“你想要我怎么做?总不会让我一个残废跟着你去州府喊冤吧?” ------题外话------ 感谢星云和我家小宝贝送的推荐票,爱你们,还有,端午安康,么么哒~~ 第13章 孙犁有疑! “眼下倒不必这般麻烦。” 素娆轻轻摇头,视线越过他,落在不远处某道清逸绝尘的身影上,“这桩案子,很快会再度重审。” “怎么可能……” 赵平还想再问,一抬头却发现她神思不属,遂顺着那视线扭头望去,目之所及,顿觉失色!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静坐于树影下,流云广袖,月锦深衣,面如冠玉,眉若朗星,乍看只觉得清俊端正,鹤骨松姿,宛如超凡入世的月下谪仙,可定睛细看,又觉得那如画容颜淡薄疏冷,分明近在眼前,却又如隔云端。 观之便令人自惭形秽,赵平如被灼伤般立即垂下头去,颤声道:“这,这位公子是……” 素娆正想着该解释言韫的身份,就听他惯来淡薄温凉的声音传来,“朝廷已派人钦使前来浣花县宣旨,最晚两日后可达。” “公子是说……钦,钦使……” 赵平惊闻此消息,激动的更为结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这穷山恶水之地,朝廷怎么会派钦使前来?难道……难道是老天开眼了……” 他浑噩好一阵,如梦惊醒般跪直了身子,朝着言韫伏身一拜,迟迟不敢抬头,踌躇道:“敢问公子,那朝廷的钦使真,真的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吗……” 这句话可谓是大不敬,若被旁的官员听到,多少都会治他个犯上僭越之罪。 言韫只是淡淡的凝望着他,不同于素娆的森然锋利,而是全无波澜的平静,薄唇轻启,吐出一字:“会!” 简单的一个字如强心剂般,瞬间抚平了赵平心里所有的不安和忐忑。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何他会没由来的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仿佛那人生来就具有令人臣服膜拜的威仪,不敢生出丝毫悖逆之心。 “多谢公子。” 赵平又颇为恭敬的对他拜了拜。 素娆见言韫望向自己,知道他该说的已经说了,接下来就该她继续询问,遂搬了个凳子放在赵平面前,“赵公子,有些地方我尚未弄清楚,还请不吝相告。” “你问。” 赵平勉强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缓缓坐下,语气较之先前平和了许多。 “你是怎么发现刘唐欲对李夫人下手,转而去寻我爹的?” 素娆再不拐外抹角,径直问道。 “说来也巧,孙犁绑李夫人的时候,我也在城外荒山上。” 赵平顿了下,黯然道:“那时是莲儿的忌日,我去给她烧纸,正撞上孙犁背着个袋子鬼鬼祟祟往山下走,我趁着他中途解手的空隙打开袋子看了眼,发现是李夫人。” “她被敲昏了,怎么都叫不醒,眼见着孙犁快回来了,我只能先离开,然后跟着他们一路进了城,到了豆腐坊,结果,就发现刘唐等在里面。” 看了这场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莲儿惨死犹在眼前,他做不到袖手旁观,可要他冲进去救人和刘唐翻脸,他也是不敢的。 紧要关头,孙犁一句话提醒了他。 “他说‘城里谁不知道素家和李夫人相交甚笃’,我想起素先生敢为了你和刘家对峙,想来也不会置李夫人于不顾,所以才急急忙忙去找他。” “那你为什么又跟着我爹去了豆腐坊?” 依照赵平的性子,找人去救李夫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想得罪刘家,所以直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赵平讶然的看了她一眼,她怎么知道自己是尾随而去的? “素先生离开后我是想走,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谁知这一看……” 他就有些后悔了! “李夫人被刘唐用腰带勒死,素先生冲进去救人也已经惨遭毒手,我,我当时太害怕了,没敢逗留直接跑回了家里……” 后来听说有小孩进去玩儿撞见了死人,闹腾起来,又听说她要去县衙击鼓鸣冤,这才赶过去看。 他躲在暗处,看着案件一步步明朗,看着孙犁被推出来顶罪,看着县太爷从无所作为到强势结案,看着……旧事一步步上演,重蹈覆辙。 愤怒、无奈、挣扎、犹豫、到最后只剩下麻木与嘲弄,嘲弄她天真可笑,嘲弄这世道命贱如草,嘲弄他们卑贱如蝼蚁却妄想蚍蜉撼树…… 可她暗中将他掳来,说了这一番话。 心性之聪慧坚韧令他自惭形秽,也不禁生出了些许妄想来——或许,他们真的还有机会! 素娆一直静默的听着,待他说完,突然轻声问道:“赵小姐的墓具体在荒山什么位置?” “山腰背阴处,距离十里亭向东南大概两里地左右。” 赵平下意识答完后,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老爷的墓在山南之顶,你说遇见孙犁时,他已经背着人下山,也就是说他是在墓前或者李夫人去墓地的路上将人打晕带走,但不管是哪一个,从十里亭下山都是绕路。”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一说,赵平也觉得有些蹊跷。 素娆危险眯眼,冷道:“那就得去问他了。” 一个是巧合,两个总不能还是巧合,之前赵平说是孙犁一句话提醒了他,可孙犁已经将人绑来了,只差临门一脚却突然提及素家和李夫人的交情,借此来劝说刘唐…… 这不是很奇怪吗? 要说这个举动是人在犯罪前心生犹豫所致,那绕路又怎么说? 孙犁此人身上,或许大有文章! 倘若这一切都是他刻意而为,那引起阿爹和刘唐的冲突对他有什么好处?针对阿爹?还是针对刘唐? 阿爹与他并无仇怨,此举缺乏动机。 要是针对刘唐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能设计这些,又怎么会甘心替刘唐顶罪? “孙犁关在县衙大牢,我们没办法进去问话,不如再等上两日,等朝廷的钦使来了,升堂翻案的时候总有弄清楚的机会。” 凶手确是刘唐无疑,赵平不明白素娆为何要揪着这些小事不放,但见她柳眉紧蹙,似有深忧,忍不住宽慰了句。 素娆点头应道:“赵公子说的是,两日而已,我等得起!” 说着,她抬眸望向县衙的方向,眼底无声的掠过一抹寒光…… ------题外话------ 感谢星云宝宝、烟雨阁主、以及tnt小可爱投喂的推荐票。感谢烟雨阁主打赏,我会好好努力哒端午节要记得吃粽子呀,假期快乐~~~么么哒 第14章 钦使至! 商议完后续事宜,赵平悄然离开酒馆,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言韫一行人则留了下来。 “素姑娘,我们来得急还没找落脚的地方,你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留一间屋子出来让我们暂时应急?” 竹宴跟前跟后,端着笑脸道,“你也瞧见了,我和栖迟他们粗皮糙肉的睡屋顶或者树上都不打紧,可咱们公子娇生惯养的,受不住这委屈。” 话音刚落,一记冷眼扫来。 他僵硬着身子不敢侧目去看——某位娇生惯养的世子爷正撑着下颌凝视着他,秋水般的瞳仁里眼刀子乱飞。 栖迟见状冷笑,“活该。” 竹宴撇撇嘴,心疼的抱了抱自己,没关系,忠贞之士向来都是倍受非议的,他很委屈,但他不说。 几人无声的进行着眼神交锋,火光四溅。 素娆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周,要是旁人提出这种要求,她定然面不改色直接轰人,可言韫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能由着下属提出这种请求而不反驳,是在盘算着什么? 她不禁沉默。 这份沉默看在几人眼里,成了无声的拒绝,竹宴皱了皱眉头,他不应该看错才是,眼前这姑娘绝非刻板守旧之人,难道还有旁的顾虑? 没等他再试探,栖迟直言道:“素姑娘,此案是否有人暗地操纵尚未可知,这种情况下,你独自一人恐会有危险。” 他们家公子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才没有阻止竹宴。 素娆闻言顿时明悟,虽然她觉得没必要这般麻烦,但到底不忍拂了他们的好意。 “几位若是不介意的话,可暂时住在东屋。” “那就叨扰姑娘了。” 这次说话的是言韫,他站起身来朝着她微微拱手。 素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转身进屋点了盏长明灯,守在棺木旁边,再不理会其他人。 守灵要持续三天。 这期间言韫很少露面,竹宴借了厨房去整弄饭食,许是顾念着家中新丧,皆以素食为主,每日会按时送到东屋和素娆面前。 “姑娘,你这样不吃不喝身子哪里受得住?” 来收盘子的竹宴盯着那第六份原封未动的饭食不禁拧紧了眉头,在第六次未得回应后,沉叹了口气,将东西端走。 待他走后,素娆紧闭的双眼睁开,满盛苦笑。 她的情况她自己最清楚,这种时候是一点都吃不得东西的,奈何拒绝了多次,竹宴总以为她是使性子,锲而不舍的更换菜式,企图以此来‘感化’她。 在这消磨中,两日转瞬即逝。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就快到了…… 阿爹,你再等等。 素娆重新阖眼,院中归于死寂。 她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没发现东屋的窗户大开,窗前站着抹莲青色的身影,正幽幽淡淡的望着她。 “公子!” 一道黑影出现在屋内。 言韫头也没回,问道:“使团到哪儿了?” “顾大人他们收到飞鸽传书后,策马先行,最后一次回话是在三十里开外的咸城,按脚程推算,明早定能赶来。” “让他直接以钦使身份去县衙,我稍晚些过去。” “是。” “京中那边可有动静?” “好几股势力先后赶来云州,具体涉及哪几家暗堂还在追查。” “通知他们放人进来,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 暗影没等到他后续的吩咐,朝他躬身一礼,退了回去。 言韫身侧的栖迟见状问道:“公子,这边的事有顾大人处置不就好了吗?怎么我们还要留下来?” 他们这趟南下除了宣旨外还有一项任务,须得赶紧办完,随后和使团一并归京。 不该耽搁在这儿才是! “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言韫恍如没察觉自家下属疑惑的神色,望向院中跪着的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属下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栖迟摇头道。 “老将逝去,新星将起,她这样的人物,未来应该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委顿在这方寸之地,白白磋磨时光。” “公子怎么知道她愿意走出去,而不是做个安分守己的寻常女子,嫁人生子,了此一生?” “安分守己?” 言韫淡薄的眸子掠过抹笑意,轻道:“没有哪个安分守己的姑娘会为人验尸,会练就这样一身好武艺,也没有谁敢以势挟人,逼迫官府,只有她!” “公子是起了惜才之心?” 栖迟迟疑道:“素姑娘的确是承袭了其父的一身好本事,可惜是个女儿身……” “言家家训何时教过你要以此取人了?” 言韫语气淡了几分。 “属下知错。” 栖迟听出自家公子隐有不悦,忙解释道:“属下只是觉得惋惜,这样的人才若是男儿,定能平步青云,再续铁笔素判之威名。” “且看看吧。” 看看真相如何,看看她到底会怎么选,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若她有心去往那九霄金殿走一遭,他言家势必会全力相助。 就当是……对当年之事的弥补吧! 素娆此时尚不知晓言韫已经盘算到许久以后的事,她守着两具棺木,一盏明灯,从黑夜到清晨,直到黎明的曙光撕破天际的暗色,铺洒在大地上。 她,缓缓睁眼,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城门刚刚打开,远处的官道尽头蓦地出现一条黑线,随后迅速逼近,守城的卫兵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狠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瞪眼再看。 这次看清楚了! 数匹黑马并肩疾行,为首的是个青年,身着藏蓝色官服,头戴乌纱帽,一骑绝尘。 他身侧护卫一身银甲,手持龙虎旌旗,布幡迎风而动,在半空中划过一抹凌厉的弧度,脚下马蹄声如雷动,似是携着千军万马而来,气势逼人。 在这巨浪声中,一道刚猛的喊声响彻天地。 “朝廷御派钦使副使顾城前来浣花县宣旨,县令何在——” 卫兵被眼前这幕骇得双腿发软,面色骤变,扭头喊道:“是仪仗,是朝廷的钦使仪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大人!” “是!” 小兵扭头就往城内跑去,边跑边驱散人群。 其他人则七手八脚涌上前将城门开的更大,列队而拜,静候着使团入城…… ------题外话------ 感谢星云和奋斗吧younger的推荐票我都快摸到你们的生物钟了笑死今天是端午节最后一天小可爱们假期快乐呀照例求票票求投资求投喂么么哒~~~ 第15章 孙犁翻供,旧案重审! 钦使团策马自南城门入,经炭市街直奔县衙。 浣花县百姓何时见过那般大的阵仗,忙奔走相告,呼朋唤友的朝着县衙方向涌去,此时县太爷得了消息,穿戴妥当等在衙门前,一见马蹄声逼近,不等停稳,端着笑脸就迎了上去。 “诸位钦使大人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下官已经命人略备薄酒,请诸位赏脸,移步后堂用膳……” “不必了。” 为首的青年纵身跳下马,单手托着一道木匣,冷眼睨着他,“浣花县令刘璋是吧?” “是是是,正是下官。” 县太爷点头哈腰的应道,他年过五十方才中举,花了大半儿身家打点斡旋,四处求人保荐,最终勉强得了个县令的位置。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云州牧,就这还是任职那日隔着道门叩拜时才得来的福缘,没料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亲眼见到京都来的钦使,真是如做梦一般。 听说京官挥霍无度,最爱享受,所以他一接到消息就命人去准备酒宴,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拒绝得如此干脆果断! 他一时有些吃不准这人的脾性。 “不知钦使大人有何吩咐?” “本钦使奉命前来宣旨,你既然是此地的父母官,当知道前任刑部尚书素奉延身在何处,去将他请来吧!” 青年话落,四周一阵哗然。 素奉延?他不是几天前就死了吗? 这案子还是县太爷亲自裁断的呢,要他上哪儿去找人? 一想到这儿,众人不怀好意的笑看向刘县令,只见他面上笑意褪尽,血色全无,踌躇良久,嗫嚅道:“敢问钦使大人,素奉延他是犯了什么事吗?” 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此。 然而老天似是没听到他内心的祷告,青年漠然刮了他一眼,眼底浮现抹诡异的光芒:“他远在浣花县能犯什么事值得陛下亲自下旨命本官走这一遭?你放心,是好事!” “什,什么好事?” 县太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烈,冷汗几乎将官袍湿透。 青年凝视着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陛下下旨,命素奉延官复原职,即刻赶赴京都,走马上任……” “刘大人,现在可以去请人了吧?” 他最后一句话音拖得又轻又长,就像是一根羽毛挠在刘璋耳边,他不觉得痒,只觉得刺痛难忍,周身如坠冰窟。 官复原职…… 这四个字如一记响雷不住的在耳边回荡,他想起家中含泪哀求的老母,想起那痛哭流涕的独苗,心中恨极! 此案已结,决不能再翻起什么波浪来。 “钦使大人,这桩差事下官恐怕办不了……” “哦?怎么说?” 面对青年的疑惑,刘县令仔细斟酌着用词,迟疑道:“是这样的,前两日因一桩拒奸案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素奉延……”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的刑部尚书死了?” 青年使臣目光凛凛,声调不自觉拔高,“难道刘县令要让本官拿着这样含糊不清的措辞去跟陛下回禀?” “大人息怒。” 刘县令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下官已经将凶手缉拿归案,现下正关在大牢中。” “前面带路!” 钦使一声冷喝,刘县令连滚带爬的站起身,哆哆嗦嗦引着他进了县衙,其他随行的侍卫分列两侧,留在了衙外。 初阳照在那银色甲胄上,度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衬得那些人越发身姿挺拔,戾气逼人。 素娆刚到县衙时看到的就是这幕,她随意四顾,正撞见一道视线朝她看来,对视的刹那,两人微微点头致意,随即一并望向搁置在衙外的堂鼓。 抬脚,朝它而去。 一个步履缓慢沉重,一个脚步蹒跚踉跄。 两道身影,从人群的两端朝着一个方向汇聚,突破层层阻碍,最终在钦使护卫军前站定。 “站住!官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们有什么事?” “听闻朝廷钦使在此。” 素娆看了眼赵平,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要,鸣冤!” 护卫审视他们片刻,沉默的让开了道路。 两人走上台阶,素娆伸手正要去拿鼓槌,被身旁之人拦下,赵平深深望着她,低声道:“素姑娘,这次就让我来吧。” 三年前他负尸来此,惨败而归。 三年后,他瘸着腿又走到了这面堂鼓前,究竟是拿回迟到的正义,还是再度失望,他愿意一搏! “好!” 素娆让出位置,看着赵平哆嗦着手拿起堂鼓,定了定神,抬手正要敲,衙内突然传来一道传喝的声音:“钦使大人有令,此案人犯亲口翻供,系另有隐情,特传告百姓,于一个时辰后,开衙重审!”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朝衙门外传去。 传到赵平耳中,他一时失神,手中鼓槌‘哐当’砸在地上,久久难以回神,直到百姓喧哗声起,振聋发聩,他才讷讷对素娆问道:“是我听错了吗?他们说翻供,谁?孙犁吗?” “你没听错。” 素娆声音异常冷静,可要细看,就能发现她那幽邃的眼底汹涌翻腾的暗流,直到这一刻,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都变得清晰起来。 孙犁…… 她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字都在唇齿间细细研磨,仿佛要连着他的骨头和着筋一道,磨成齑粉。 “离开堂还有一个时辰。” 赵平心事重重未见喜色,孙犁反口是好事,但钦使如果真的想查,为何非要延迟一个时辰开衙问案? 这些时间足够生出许多变故了! 素娆没有吱声,思绪已然飞远,赵平见状也不打扰,安静的蹲在一旁想着自己的事。 随着消息传开,聚在衙门外的百姓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看不到边际。 所有人翘首以盼,盯着那道门,等着一个时辰后即将到来的热闹,谁能想到十多年过去了,素奉延还有官复原职的一天,谁又能想到,这道圣旨在他死后的第三天才缓缓到来。 他人虽死风波未平。 这桩命案里最大的受害者李夫人仿佛被人遗忘到脑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素奉延一个人,凶手临时翻供,女儿穷追不舍,作为这桩命案的主审官——刘县令又该何去何从? 谁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 ------题外话------ 真的是很感谢昨天到现在一直在投推荐票的小可爱们,我也因此结交了很多新朋友,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谢意那就隆重的做个自我介绍吧,大家好,我是一朵莲华精,一个爱好唠嗑写文的小咸鱼,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是建议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看到都会回复哒! 江湖路远,愿你我并肩而行,亲眼见证大雍承平盛世。 么么哒~~ 第16章 缉拿刘唐 后堂里,刘县令急的满嘴燎水泡,他面前跪着一个干瘦的少年,说是跪着,实则歪坐着身子,满脸不服气,“我说老爹,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堂堂一个县太爷家的公子,总不能给那两个死人拉去陪葬吧!” “孽障!你还有脸说这话,都是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说弄死谁不好,偏偏死的是素奉延!” 刘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还有那个孙犁,你不是说他的命是你救的,甘愿替你顶罪吗?结果呢?” “他认罪倒是认得干脆,一转眼就当着钦使的面儿喊冤,你以为这次来得是什么人?那是陛下的宠臣,是朝廷的钦差!你爹我撑死一个九品芝麻官,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让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啊——” 桌边的茶壶应声而下,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刘唐从来没见过自家老爹发这么大火气,心底难免怵得慌,但他素日里跋扈惯了,哪里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嘴硬道:“孙犁的事儿我也没想到啊,那个狗杂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也不想想当初逃难而来是谁给了他身份,让他能安家立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刘县令怒火稍平,“你就给我呆在这儿别四处乱跑,我去找钦使大人想想法子,看看怎么保住你这条小命……” “知道了。” 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刘唐难得没有再闹腾。 县太爷匆匆去见钦使,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衙役们只看到县太爷刘璋低眉耷眼的出来,又匆匆离去。 很快,开衙的时辰到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的人不是县太爷,而是朝廷来的钦使,在钦使身旁不远处立着一道山水屏风,淡写轻描的绢布上隐隐照出道人影来。 县太爷同皂班衙役同站在堂下,小心的往那方向觑了眼,随后又很快垂下头去,脸上神色忌惮莫名。 “把人犯孙犁带上来。” “威武——” 随着杀威棒落,孙犁戴着镣铐被推入堂中跪下,县太爷看到他瞳孔骤然一缩,浓烈的杀意翻涌起来。 “罪民孙犁,叩见钦使大人。” 孙犁就像是没看到县太爷吃人的眼神一半,端端正正朝着堂上一拜,钦使顾城闻言道:“把你先前在大牢中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 孙犁仰起头来,一字一顿道:“罪民受人胁迫顶罪,现状告刘县令家公子刘唐奸杀人命,戕害无辜,求钦使大人明察。” “你说刘唐杀人,证据呢?” 顾城问道。 “衙门关于死者尸体的笔录或许能被篡改,但人的记忆不能,罪民请奏大人传召素奉延之女素娆上堂对峙,并即刻着人羁押刘唐。” 话音刚落—— “大人不可!” 刘县令听了这话立马驳斥道:“就凭着一个死刑犯胡言乱语说的话要缉拿小儿,下官不服。” “刘大人。” 顾城冷眼看着他,“堂前翻供是他的权利,既然他指名道姓供出刘唐,按律就该拿人细审,难道你的想法比我大雍朝的律法更重要?” “下官,下官不敢……” 刘县令在他冷锐的逼视中下意识退了两步,这一退,先机尽失。 衙役们当即分成两拨前去办差。 素娆来得很快,身后还跟着赵平,看到他们,县太爷面上隐忍的怒火几乎快绷不住,而孙犁始终低埋着脑袋,仿佛地砖里有什么格外吸引他的东西。 “民女素娆见过大人。” “草民赵平叩见大人。” 两人齐齐行礼,顾城庄肃的面上破天荒露出抹温和之色,轻道:“姑娘就是素大人的爱女?真是久闻大名,来人,看座!” “谢大人。” 素娆听到那句‘久闻大名’,面上掠过抹异色,转瞬即逝,就着衙役端来的矮凳坐下,顺势又往屏风后看了眼,很快收回视线。 至于赵平,包括顾城在内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他。 “刚才钦使大人是不是在套近乎啊?” 堂外有衙役压低声音跟同伴说道:“素姑娘一直待在这小地方,他哪儿来机会久闻大名?” “这不明摆着的吗?京都来得大人物啊,看上她了!” “不会吧?那些公子哥儿山珍海味吃惯了,难道也想尝尝野味?” 几人挤眉弄眼的互看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齐齐笑开。 这些话正落在扑空回来禀告的班头耳中,他错身而过的瞬间,厉声警告道:“把你们的臭嘴都给老子夹紧了,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你们的舌头。” “知道了头儿。” 几人缩了下脖子,诺诺应了声。 班头快步迈入公堂,俯身道:“启禀大人,卑职们去刘家抓人时,翻遍了整个宅子都没找到刘唐,他大概是逃了……” 说罢,班头瞥了眼刘县令,听底下的弟兄说,在开衙前他特意回了趟家,大概率就是那时把人给放走了。 不过任他们怎么腹诽猜疑,明面上谁都没多一句嘴。 “这个逆子!不过是问个话他跑什么。” 县令气得直拍腿骂人,说了半天,没人理会他,这样的冷淡反应多少让他有些尴尬,遂俯身抱拳道:“都怪下官教子无方,还请大人恕罪,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尽快张贴公文,把人给找回来……” 堂上没有吱声,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紧张的气氛里县太爷不敢擅自起身,只得僵硬着身子保持弯腰的姿势,孙犁和赵平听到刘唐跑了,脸色都颇为难堪,沉如锅底。 外面百姓也是议论纷纷。 此刻除了高坐公堂的顾城和屏风后的言韫外,恐怕就只有素娆能淡然自若,她瞥了眼自作聪明的县太爷,一缕讽笑掠过眼底。 这位老大人是真将别人都当做傻子来看,他想着朝廷钦使必然不会在此地久留,所以先将儿子送走假意缉拿,等钦使离开后再把人接回来,到时候就可一切如旧。 可惜啊,他在做梦! “钦使大人?” 刘县令等的腰肢酸软,几乎站不稳,强撑着精神试探的唤了句。 堂上之人恍若惊醒,倦声道:“本官昼夜兼程疲乏的很,刘大人刚才说什么?” “下官说缉拿公文……” “缉拿啊!不必了!” 顾城大手一挥,似笑非笑道:“忘了跟刘大人说一句,本官进城时留了些侍卫在外面,他逃不出去的。” “什,什么?” 县太爷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得身旁衙役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不至于当众出丑,好容易站稳身子,他抬袖就要擦汗,堂上那催命般声音再度响起:“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刘大人你看,你家逆子这不就来了?” 众人下意识回身望去。 衙外围观的百姓不知何时让开了一条道儿,一个穿金戴玉的身影在银甲侍卫的裹挟下,不情不愿的踏进了县衙大门。 还没等上公堂,那人远远看到刘县令,扯着嗓子一声干嚎:“爹,你快救我,他们踹得我好疼——” ------题外话------ 感谢送票票的小可爱们,我最近还悄悄咪咪发现了几个眼熟的id,每天都守着十一点最后几分钟和凌晨最开始的时候给我投票,笑死(要注意身体呀,别熬夜呦,会掉头发,比如我),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好好努力哒,(悄咪咪说过几天会加更)。 还是照例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投资~~~~有票票的小可爱们快来眼熟我,风里雨里我在书里等你~~ 啾啾啾~~~~ 第17章 孙犁的筹谋 众人闻言朝他胸前看去,果真见到了一个轮廓清晰的脚印,皆神色古怪的看向县太爷。 县太爷被他这一嚎,又是惊怒又是心疼,转向顾城道:“钦使大人,拿人就拿人,他们怎么能随便动手!” “你是在质问本官?” 顾城语气淡淡,眼神乍然冷了几分,县太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忙压低了身子,“下官,下官只是心疼儿子,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 “说错话不打紧,做错事那可就麻烦了。” 撂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顾城不再看他,转向了素娆,“素姑娘,劳烦你将那日验尸的结果再说一遍。” “是,大人。” 素娆依言将尸身的状况以及对凶手的推断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顾城命人去检查刘唐,果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抓痕及齿痕,齿痕位于脖颈附近,血肉模糊,哪怕是上了药也依旧触目惊心。 足见李夫人当时咬的时候怀着多深的恨意。 “这不就都对上了吗?” “让他签字画押!” 一声令下,衙役们按着刘唐的手就往供纸上戳,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刘唐被松开后,疯狗般盯上了站在堂中的刘县令,怒骂道:“废物,你个老东西,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欺负我?” “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没用的爹!” “……你说过无论什么都会替我摆平的,不过是死了两个贱民而已,你这就怂了?朝廷钦差又怎么样,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真要是个男人,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刘唐的谩骂,刘县令赤红着眼,身子抖得像是发了病,“孽障,你嘴里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他早知道刘唐身上的伤不能见人,一旦上了公堂就是铁证,再加上孙犁的指认,必然在劫难逃。 所以才送他离城。 可惜那京都来的钦使心眼太多,居然把人抓回来了,那当堂认罪判刑是免不得的,好在死刑的复核周期长,日后也不是全无办法可想。 他只盼着这小祖宗能乖顺些,先过了眼前这道关,谁知道他张嘴闭嘴骂他也就算了,居然敢大逆不道的说出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的蠢话来! 杀钦差? 成不不成,那都是自寻死路! 刘县令本意是想维护他,可惜刘唐体会不到这份良苦用心,他捂着火烧火燎的脸颊,不敢置信的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他气急败坏的朝着刘璋扑去,又是扯头发又是扇耳光。 “你个老东西凭什么打我,我说的不对吗?” “好啊,这是看我活不成,就着急和我撇清关系,怎么?你不怕断子绝孙,愧对祖先吗?还是说你一把年岁的人了还指着你那玩意能再生出个儿子来延续香火?” “刘璋,你做梦!” “我活不成你也别想活——” 父子俩拳脚相向,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刘唐到底占了年轻的优势,不多时就骑在县太爷身上,挥拳就打,县太爷起初嘴里还能骂‘逆子’‘孽障’,到后来虚弱的连嘴都张不开,死鱼般躺着任由他打。 许是眼前状况太过震撼,谁都没想到上前拉架。 直到县太爷开始咯血。 堂上端坐的顾城捂嘴轻咳了声,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人拉开,怎么能让刘大人遭这么大罪呢?” 衙役们纷纷回过神,忙七手八脚去救人。 端坐在一旁的素娆全程观看着这场绝无仅有的父子大戏,余光扫了眼顾城,心道:你倒是好心,一直等到人里子面子全都丢尽了才使唤衙役去帮忙。 不得不说,这场戏真令人身心愉悦! 她原以为此案还要拉扯些时间,结果因着孙犁倒戈,此案办得格外顺畅,刘唐被拽开后押去了大牢,孙犁供述了一遍从掳人到悬尸的过程,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因他是从犯且自首供罪,罪减一等,改判徒刑,徒八年。 听到这个结果,孙犁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素娆始终观察着他的反应,很平静,平静的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费尽心思设了这个局,为得难道就是杀了刘唐,再把自己赔进去? 这不现实! 素娆盯着他脑海中思绪飞转,这桩案子里最大的变数其实是她,如果没有夜半鸣冤那桩事,那阿爹和李夫人两条命案就会以拒奸杀人而后自尽的名义处置。 刘璋依旧会选择包庇亲子。 这样一来,孙犁杀刘唐之目的就会落空,或许…… 也不会! 想到这儿,她眼中精光乍现,视线缓缓上移,最终凝在那扇屏风前,不论此局的局中人怎么变结果都没有改动——她虽击鼓鸣冤揪出孙犁,依旧没办法依律惩治刘唐! 她的介入明面上只是改变了孙犁的结局。 最终将刘唐绳之以法的,是朝廷钦使,她喊不喊冤,钦使都会来到浣花县,都会过问此案,案件都会被推翻重审…… 唯一的区别就是,谁来翻案! 无非三个选择,她是与死者关系最密切但是也最难掌控的一个,孙犁不会将赌注压在她身上,他要打算自己出面的话,虽说首告有功,但难免会落一个从犯之罪,失去自由身。 所以赵平成了他的最优选! 既行事谨慎又同刘家有血海深仇,一旦知道她爹官复原职,钦使翻查此案,必定会作为目击者出堂,成为证明刘唐杀人最直接的证据。 荒山之遇,绕路而行,为的就是这个! 而他只要把握好时机,就能从此案中脱身。 事实证明孙犁没有看错,若是钦使未到,哪怕她素娆舌灿莲花,也休想说动赵平出面作证。 如今,赵平如他所愿站上了公堂,却俨然成为了一颗废子。 因为她验尸查案导致孙犁被迫入局,刘家父子眼见事迹败露,寻他顶罪,大势难违,他只好假意应下而后又在顾城面前翻供,彻底顶替了赵平的作用! 最终刘唐伏法! 他要的只是刘唐的命吗?如果是这样,这些年跟随刘唐时他有无数下手的机会,何必费这么大心思,绕这么多路,他选择赵平最关键的一点,是赵平和刘家之间的血仇! 赵莲儿惨死于刘唐之手,他那双腿,却是折在了刘县令手中! 难道刘县令…… 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吗? 素娆越想越觉得孙犁此人复杂,他将每个人都摆在棋盘上拨弄,借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为的究竟是什么? 拨开迷雾,她即将看到的,又将是怎样的真相…… ------题外话------ 感谢送票票的小可爱们,哈哈哈,这本书更新到现在,已经有很多很眼熟的id了,守着零点前投票的星云小可爱昨晚提前了,零点后投票的小可爱守着零点整了,还有七点半左右的小仙女都按着这个点投了好几次了,每次看到你们都觉得很感动。 还有许多新的小可爱们也在大力的投喂我,感恩相遇! 照例求票票,求月票,求投喂,求投资呀。 挥动你们的小手手,你一票我一票,莲花明天就出道,耶~~~~~~ 第18章 豆腐坊前血未凝 思绪惊掠只在瞬息之间。 刘唐伏法,孙犁这个从犯也已经判刑,案件审理到这儿终于是接近尾声,素娆眼角余光掠过瘫在一旁的某人,不经意道:“大人,命案真凶落网,那也该审审另一桩案子了。” “什么?” 顾城疑惑的看她。 “伪造凶手,逼人顶罪……” “姑娘说的是,是该好好查查。” 顾城恍然大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躺在一旁不知死活的刘县令,为难道:“可刘大人都昏厥了,这案子也没办法继续审……” “只要人没死,总有清醒过来的时候。” 素娆颔首接过了话,很是配合道:“大人要是觉得乏味,还可以喝盏茶,慢慢等。” 他们能喝茶聊天,时间晃眼而逝。 躺在潮湿粗糙的地砖上,可未必有这样舒适…… “不,不必等了……” 刘县令手脚适时动了动,睁开眼,很是艰难的扶着脑袋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这次可不是装的,刘唐拳拳到肉,他一把老骨头哪里承受得住? 原想着借此能躲过追责,没成想这一个两个都是黑心肝的,竟有和他耗上的意思,他万不得已只能‘醒过来’。 “大人,下官也是爱子心切,才会一时鬼迷心窍,犯下这笔糊涂账,请大人开恩。” “你可不糊涂。” 顾城冷哼了声,“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你这浣花县,所以你才敢以势压人,捏造假案?” “大人慎言!” 刘县令面容一肃,“下官顶多犯了失察之罪,何来的捏造假案?寻孙犁顶罪下官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也未曾指使旁人去做,至于抓痕,当时在现场的人那么多,凭什么说是本官透露的消息?” “看来刘大人早就想好了措辞来应付本官,这倒有些麻烦了。” 顾城看向素娆,大有询问之意,素娆敛眸沉思了会,对孙犁问道:“他说的情况属实?” “是!” 孙犁答得果断。 “这样一来的话,按照律法,顶多就是罚俸……” 素娆语气不急不缓,像是喃喃自语,但声量又足够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刘县令面色微喜。 幸好这东西没有乱咬,要是攀咬他,他总还有旁的话来分辨。 这桩案子他本就不知情,还是查到一半儿,家里突然来人才知晓的,前后不过传了句‘抓痕为证’回府,传话的小厮是他们家家奴,断不敢卖主。 他自领罚俸总比丢官要强。 “县太爷就算没有让孙犁造假替罪,那他包庇刘唐奸杀我妹妹,打断我这条腿总是事实,求钦使大人明察!” 素娆正等着看孙犁如何应付,结果没等到想等的人,赵平却抢先冲了出去,跪在了大堂正中,对着堂上连连磕头。 “求大人明察!” 刘唐敢肆无忌惮的残害民女,不就是因为有个当县太爷的爹吗?刘县令擅用职权,以权谋私,包庇凶犯,这才是根源。 然而能让赵平豁出去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今日站在这儿已经得罪了刘家,如果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等钦使一走,以刘县令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小命休矣! 素娆大抵能猜到他的想法,见状,无声的摇了摇头,他此举还是过太心急了些。 孙犁能设局让他出面,自然清楚这桩案子及赵莲儿的性命给予刘璋打击有限,必然还有其他准备。 他如今没了孙犁的‘帮助’,想扳倒刘璋,几乎不可能! 果然,这念头刚从素娆脑海中掠过,就听见刘县令道:“什么奸杀?你那妹妹整日里抛头露面,勾引男人,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谈得上奸杀?” “明明就是她家道中落还妄想攀高枝,嫁进我刘家做少奶奶,被拒绝后以死相逼自食恶果,是你自己不相信,非要背着尸身来县衙大闹。” “本官念在你痛失亲眷的份上还给了你些银子,你嫌少,又在公堂上打砸吵闹不肯甘休,本官忍无可忍才施了杖刑,瘸了那是你运气不好,赖我做什么?” 刘璋说着对堂上一拜,义正言辞道:“赵平这是构陷污蔑朝廷命官,还请钦使大人严惩!” “你,你这个昏官,你胡说八道……” 赵平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连连叩拜,“大人,他颠倒黑白,真相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我妹妹没有勾引刘唐……” “怎么没有?她当街对着唐儿丢帕子可是有许多人瞧见的,一个姑娘家如此不知廉耻,本官都替她臊得慌。” 刘璋冷笑,说话毫不留情。 赵平气的浑身发抖,眼珠泛红,“她不是,她没有,那帕子,那帕子是刘唐抢去的,大人——草民说的都是真的,草民冤枉,我小妹冤枉啊!” “你敢告官,那就拿出证据来。” 刘璋又道。 三年前的案子,就算当时有什么证据,随着时间流逝也早已消失得彻底,刘璋就是知道这点才有恃无恐。 公堂上雅雀无声。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吱声,赵平有苦难言,猩红着眼死死瞪着一脸无谓的县太爷,恨不能扑上去生啖其肉喝其血。 一片死寂中,女子轻笑声传来,绵绵软软,暗里藏针。 “刘大人这番说辞教人听着,还以为贵府公子是什么人品端庄,持身清正的好人,大人先前不也说我爹奸杀李夫人,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刘璋得意的神色顿时凝在脸上,循声望去。 素娆拢袖端坐着,见他看来,面不改色的扯了下嘴角,随即移开视线瞥向孙犁,孙犁他额上青筋暴起,略挪了挪身子,整个人紧绷的像是拉满弓的弦。 她心下微动,这是终于要出牌了吗? 下一刻。 “赵莲儿在你嘴里是**荡妇,那白桃呢?我倒是想听听你打算怎么说她?” 孙犁缓缓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刘璋。 赵平听到这声‘**荡妇’倏地扭过头去,正要发作,却在清晰的看到那双眼中满盛的怨恨与愤怒时,骤然僵住。 他提到了一个人! 白桃! 这名字听着很是耳熟,但一时半会又让人难以回想起来,素娆竭力搜刮着脑海中的记忆,忽然灵光一现。 “白桃不是那家豆腐坊老板的女儿吗?” 她的话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对对对,就是她,她都死了十多年了,好端端提起她做什么?怪瘆人的。” “孙犁问县太爷对一个死人的看法做什么?” “难道,白桃之死和他有关?” …… 在这左一句右一嘴的议论中,刘璋的脸色终于变了,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神情僵硬,一言不发。 素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尤其是看到孙犁见到刘璋反应后,那残忍又逐渐扩大的畅快笑意,没有压抑,没有束缚,没有伪装,有的只是豁出一切堵上性命的,决然! 她倏地明白了。 今日之果,昔日之因。 这,才是他的动机! ------题外话------ 感谢不愁霓凰谢苏永打赏的1500起点币,感谢不愁霓凰谢苏永、大明湖畔西北雨、上海小女人cm投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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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技重施,恨声道:“你们这些刁民,平日里一个个偷奸耍滑,胡作非为就罢了,如今竟敢来污蔑本官,你以民告官如子杀父,乃大不敬又是越级上告,按我朝律法,应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徒徙两千里,孙犁,你可要想清楚了!” 素娆听他情急之下拿律法压人,顿觉可笑。 “刘大人,且不论孙犁已经是戴罪之身,罚与不罚相差无几,端是你当堂威胁原告,这是在挑衅公衙威严吗?” “素娆!” 刘璋眼神不善,懒得再同她周旋,直接将话挑明道:“你爹的案子早已审结,从主犯到从犯一应落网判罪,你没资格再呆在这儿!” “大人,这是两桩案子,不是吗?” 他直接将问题丢给了顾城来决断,至于为何要赶她离开,刘璋在这短短几日里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秀外‘晦’中,这个看似温柔无害的小姑娘实则要比堂上所有人加起来都难缠! 有她在,他总是不安心。 “这……” 顾城虽不是刑名,但基础的道理还是懂得几分,两桩案子各归各处,的确没有让闲杂人等旁听的道理。 “素姑娘,要不你还是回避吧!” “启禀大人,刘县令这话民女并不认同。” 素娆站起身施施然一礼,冷静答道:“这两桩案子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却是同一个案子。” “这话怎么说?” 顾城下意识看了眼屏风的方向,好奇问道。 县太爷瞪大眼如见鬼般看着她,其他人也是一脸疑惑,任谁看都觉得这说话是她为了留下来生拉硬拽,信口胡诌。 唯独知晓内情的几人面不改色,赵平攥了攥拳头,想到她那句‘乌云会散开的’,焦躁的心蓦地安定下来。 孙犁则大为意外的抬眼看她,眼神十分复杂。 在众人目光各异的打量中,素娆声出如雷,轰然落地,炸起了一声巨响:“我爹和李夫人的命案乃是孙犁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杀刘唐,诛县令,替惨死的白桃及其爹娘报仇!” “这,这不可能吧……” “荒谬,简直太荒谬了!” “孙犁一介粗人,怎么可能部署出如此精妙的局来,素姑娘,你不能为了自己快活,将别人置于险地吧?” ……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孙犁帮着刘唐绑人顶多是从犯,在牢里呆些年,总还能活着出来,可要是他从头到尾策划的此案,那他万死难逃! 其他人不信,顾城显然有些犹疑,他仔细审视了孙犁半响,迟疑道:“素姑娘,这说法……”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接下来该怎么说。 正斟酌呢,就听女子声冷且淡,“大人若是不信,那就亲口问下他,看他怎么说。” 素娆说着,回身望向孙犁,她居高临下的站着,一双凤眸无甚情绪的俯视着他,孙犁跪坐在地砖上,迎着她的视线没有答话,任由周遭灼热滚烫的目光将他整个人笼罩。 烧着般化成灰烬! 顾城见此,硬着头皮问道:“罪犯孙犁,你说,素姑娘所言,是不是真的!” 衙役们没料到这两人一个是真敢提,一个是真敢问,当下齐齐瞪大眼。 “这话说的,就算是他做的,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承认好吧?谁会那么蠢,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往死路上钻。” 细碎的声音钻入素娆的耳中,她没理会,只是静静的望着孙犁。 等着他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眼睛发酸,红得都开始流眼泪,泄气般合上眼,捶打着自己胳膊。 顾城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朝着屏风后投去了求救的视线,世子爷啊,下官昼夜兼程,披星戴月,赶到浣花县后就上了公堂。 到现在饿的是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咱们能不能让这位姑奶奶别闹了,赶紧审案,审完了好让他吃口热饭! 然而屏风后始终没有动静传出,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孙犁跪坐的身子缓缓直起,麻木冷硬的面庞扬起一抹笑,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呲牙道:“她说的是真的,此案,是我一手策划!” ------题外话------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票票吖,这案子就快要结束啦。 照例求票,么么哒~~~ 第20章 罪案累累,生杀之权! 没人料到他会这么说。 竟然承认了! 连顾城在愣了瞬间后,第一反应都是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孙犁点点头,看着素娆道:“素姑娘能说出这句话,多半是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我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 “是。” 素娆很是干脆的应了声,“你是否承认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对你来说,区别可就大了。” “无非是从坐牢变成杀头,与其藏着掖着把他们一腔冤屈都带进土,还不如趁着这机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打从孙犁认罪开始,他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这一点是素娆在他问出关于白桃那句话时,从他眼中读懂的信息,疯狂暴戾的背后,深掩着的是浓烈的疲倦和死气。 所以她才会让顾城直接问,试探他的态度。 结果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孙犁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放弃反驳,为什么不想活,毕竟,他在这桩案子中都是因势力导,没有直接证据能够定他的罪。 他眼底黯色一闪而过,刚要说话,就被刘璋激动的打断,“大人,你听到了吗?他说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所以我儿子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无辜?” 听到这话孙犁也顾不得同素娆再说,望着刘县令冷笑道:“我虽说是从中挑拨过,但那两条人命切切实实是刘唐杀得,他哪里无辜?” “他好色成性,垂涎李夫人的美貌是事实,他奸淫遭拒,怒而杀人还是事实,我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故意引得赵平发现,去找素奉延,让他去捉奸!” “素奉延性子刚烈正直,见李夫人受辱势必会与刘唐起冲突,刘唐那人性子残暴,容不得别人忤逆,盛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两人撞上,那必然是一场大战!” “结果我料对了,刘唐连杀了两个人!” 孙犁说到这儿不顾旁人眼光,哈哈大笑:“白家的命案你能遮掩,赵莲的命案你能遮掩,不过都因为他们是平头百姓,无权无势,可素奉延不一样,他是熙康年间的三元榜首,身有功名。” “他一死,必然会引起上面的重视。” “只要上面有人来查,以赵平恨透你们的性子,必然会上公堂为他翻案,到时候你们父子俩,一个也别想逃。” “可惜素家姑娘深藏不漏,竟然把我揪了出来,我只好放弃原来的计划,亲自来揭开真相。” 他每一句话落,都会掀起一阵波澜。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既是为他心机深沉所震慑,也是被这桩案子弯弯绕绕,曲折反复的内情给吓到。 一桩奸杀案子,牵扯出这么深的内幕。 谁会想得到!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唯独素娆看着孙犁的面色越发凝重,他在故意误导大家! 他前面所说皆为事实,但后面说的‘必然会引起上面的重视’‘上面来人查探’之流并不现实,一个死人,还是个被获罪放逐的死人闹出了人命官司,谁会吃饱了撑得特意来查? 就连眼前的这位大人和言家世子,都是因那纸官复原职的旨意才会来此,继而插手此案。 因此她断定,以孙犁谨慎的性子绝不会将所有希望压在那虚无缥缈的‘上面来人’,他要等的,就是钦使! 拿着那道官复原职之旨意的钦使! 愿意究查阿爹之死的钦使! 这消息她是在言韫提前抵达浣花县方才知晓,那孙犁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并针对此事布局? 答案只有一个——来自朝中的危险。 她阿爹之死,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和朝中之人扯上了关系! 素娆思绪百转顷刻间已将事情捋清楚,在场的人除了她之外,大概就只有言韫想到了这层,他纤长的手指叩在茶盏上,秋水般的瞳仁泛起了些许冰冷之意,寸寸深入眼底。 他薄唇微动,却无一丝声音。 “去查查孙犁之前和谁来往过。” 堂后传来一声轻细的鸟鸣像是回应,随后消失。 言韫盯着屏风,视线透过那素白的绢布准确无误的落在孙犁身上,清清淡淡,没有引起任何人察觉。 孙犁,一个毫不起眼的打手,在这之前甚至跟在刘唐身边多年,乃其心腹,按理来说京都那边就算来人,也绝无可能想到利用他。 那就是说,在孙犁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一个知晓孙犁秘密的,熟人! 这个人才真正接触过京都来人,抓住了他,许能问出些什么,分辨出那人究竟属于哪方势力! 这细微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公堂上,刘璋怔怔的看着孙犁,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素娆知道孙犁打定主意要掩藏身后之人,逼问也问不出什么,遂也没有说话。 顾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屏风后面,简直头大如斗,欲哭无泪,谁能来告诉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反正他这个主审官坐在这儿就是个摆设! “素姑娘,你看这……” 他干笑两声,直接找人求助,屏风后那位爷素来惜字如金,他没胆子去搅扰,纵观全场,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就只有她了。 素娆循声望去,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孙犁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刘璋害死白家女儿及其爹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算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说来说去这才是关键。 “那年,上面派人来浣花县巡查,刘璋命人备酒宴招待,并从万香楼里找了些年轻美貌的女子来侍奉,但那些当官的嫌妓女太脏,刘璋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自己刚纳进府中的几个良家女。” 孙犁说到这儿不禁冷笑,“妾室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个物件,相互交换着玩儿的大有人在,本不是什么稀罕事,结果那些人又嫌妾室姿色太过平庸,闹腾着要散场。” “刘璋哪里敢让他们不欢而散,于是立马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艳名远播的豆腐西施,白桃。” “他命人将白桃绑来供那些官员取乐,狼多肉少,你们可以想见,她的下场会有多凄惨……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个变态,专以虐待女子为乐……” ------题外话------ 感谢石敢当当当打赏的1500起点币,月票。 感谢诸位小可爱始终一如既往的推荐票票支持,你们的支持对我来说特别的重要,能以故事相会,能被人喜欢,都是一件幸运且温暖的事情。 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加更啦~~么么哒 第21章 他说的人,是本官! 孙犁所言,字字扣人心弦。 他每说出一句话,刘璋面色越苍白一分,但那双浑浊阴鸷的老眼却是寒光摄人,不可直视。 顾城听得更是剑眉紧蹙,眼神冷淬似冰。 然而这么多年来,浣花县掩藏在静水平波之下的,尽是累累白骨,滔滔血泪,又何止曝露在公堂之上的这区区几桩? 素娆将各方反应尽收眼底,暗叹了口气,疑道:“白桃姑娘是直接死在了他们手里?” “不是!” 孙犁闻言摇头,声音陡寒:“但若是她可以选,恐怕宁可死在那一晚!” 白桃是在第二日清晨浑身是伤的被人丢回豆腐坊的。 白家爹娘见她这番模样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拉着她就要去报官,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白桃心里清楚,去报官就是自取其辱,说不得还要连累爹娘。 看着家中年事已高的父母,白桃咬死不愿再提报官之事,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继续挣扎着往下过。 “真要能如她所愿,相安无事也就好了,可惜,有人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孙犁说到这儿,面上蓦地覆上了一层寒霜,双目似剑,直射向刘璋:“她哪里能想到,豺狼一旦尝到甜头必然不肯撒手,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啃成肉泥!” “有哪次的经验在,刘璋再做起同样的事,可谓是得心应手!” “半年,整整半年!” “她被刘璋以爹娘的性命相逼,接待来往的官员客商不计其数,一夜又一夜的折磨,最终生生逼疯了她,她在过完生辰的次日,投井自尽了……” 孙犁说着扯了下嘴角,笑得却比哭还要难看,“白姑娘死了之后,他爹娘也在这长达半年的时光察觉了些许端倪,决意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便商量着要去州府告状,结果人还没出城,就被刘璋派去盯梢的人掐死在了家里……” 话音落,堂上又是一阵唏嘘。 这要是真事,那县令刘璋逼良为娼在先,草菅人命在后,就是有翻天的本事,他也得偿命! “口说无凭,证据呢?” 刘璋打破沉默终于开口,嘶哑着声音道:“你总不会以为靠着这空口白话就能状告朝廷命官了吧?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岂不是乱套了!” 十多年前的旧事,哪里还有迹可循? 嘴上说得再怎么情真意切都不顶用,没有证据,那就和赵平一样,都是攀诬! 赵平看到眼前的场景,下意识揪紧了心口,他相信孙犁所说的是真事,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相信,可光是他们相信没有用,律法不会因此处置刘璋! “证据,又是证据!” 一次两次,刘璋都靠着这句话来撇清关系,赵平心痛至极,一拳砸在地砖上,仰面看着顾城时,已泪流满面:“大人,这多可笑啊,惩办恶人居然要我们这些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来拿出证据!我就是证据啊大人——” 他一把掀开袍子,露出那条扭曲的左腿哭道:“这条腿就是证据,是他刘璋徇私舞弊,草菅人命的证据!” 孙犁没料到赵平会横插进来,到嘴边的话想了想又咽了回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堂上端坐的顾城。 “请大人明察!” 顾城见状不由得沉默,官府腐败黑暗,乃朝廷用人之过,他相信赵平与孙犁所言皆是事实,可他不能因信任他们而惩治刘璋! “素姑娘如何看?” “刘大人不是要证据吗?那好办!” 素娆对着顾城微微颔首,凝声道:“白家与赵莲的事即使过去这么些年,也并非全无痕迹。” “赵平活着,孙犁活着,那些知晓内情的刘家近侍,曾涉足夜宴狂欢的政员客商,玷污赵姑娘的打手下属,他们还都活着,只要有心查,总能查到的。” 赵平眼神顿时亮了,点头如啄米,“是啊大人,刘家养的那些打手助纣为虐多年,乃是他们父子的心腹,知道的事不在少数,定可以问出来的。” “本官罪名未定,你们凭什么拿人逼供!” 刘璋闻言顿时急了,原本稳操胜券的脸上被这几句话劈出了裂痕,对顾城厉声道:“钦使大人,你虽持圣旨而来,却没有巡查之权,素奉延的案子与圣旨牵涉,您要过问下官无话可说。” “可其他的……素娆当初以因果论留堂观审是取巧,实质上这两桩案子性质、侵害目标、及犯罪方法都不一致,达不到并案标准,当分属两案。” “恕下官直言,我大雍朝官职权分明,纵使你官阶高我不少,但要越权插手地方案件,这是大忌!” “本官是浣花县的县令,就是真犯了什么错,那也是要州府遣人来查案问责,再上报监察司惩处方是正理,就不劳钦使大人费心了。” 说罢,他又转向赵平和孙犁两人,“今日当着钦使大人的面儿,本官就放下话来,你们真要告官,那自可去州府衙门告,本官绝无二话,孰是孰非,届时自有公论。” 他态度强硬,话说的也不太客气,偏这每句话都有理可循。 职权分明是大雍建朝以来就定下的规矩,谁也不能违逆,刘璋现下借此发作起来,可以说他是做贼心虚,也可以说他是恼羞成怒,但不论是哪个说辞,这案子顾城都没办法审下去了。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素娆眸光微动,不着痕迹的朝着屏风后瞥了眼,想来县太爷还不知道这后面坐着的是谁,否则断然不会说出这番话了。 “钦使大人……” 赵平远没有她的定力,听完刘璋的话就已经慌了,迫不及待的对着堂上唤了声。 顾城明白他的意思,搁在桌案上的拳头捏了捏,深吸口气,按捺住火气道:“他说得没错,本官不能越权问案。” 这话一出,满堂死寂。 刘璋徐徐吐了口浊气,心下稍安。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赵平如遭雷击,拼命摇头喊道:“他说过的,他说过朝廷的钦使会给我们做主,会彻查此案的……” “你说的他是谁?” 刘璋听到这句话,刚落地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为何,总觉得浑身发毛。 赵平没有理他,只不停的重复着嘴里的话,竟像是有些痴了。 反观孙犁,他表面还能维持着平静,只是紧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稳的心情,如果真是这结果,那他费心筹谋得来的大好局面,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刻,小小公堂之上,千人千面,百态丛生。 有人窃笑,有人欢喜,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痛哭流涕,几经跌宕,最终到了影响局面的关键时期,就在他们都觉得这次风波要无疾而终时。 那沉寂许久的屏风之后,传来一道清冷如水击玉石之声。 “他说的人,是本官!” ------题外话------ 小可爱们票票快朝着我脑门砸过来,我不嫌疼(嘤嘤嘤),求推荐求月票求投资呀,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都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看到都会回复哒! 虎摸~~~ 第22章 天子手令! 乱糟糟的公堂因这句话倏地安静下来。 无数道视线齐齐循声望去,那屏风就安置在顾城身侧不远处,十分扎眼,很难让人忽视,起先还有人好奇过后面是什么,结果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传来,遂转移了注意力。 没成想屏风后竟然有人! 顾城反应最快,他倏地站起身来,朝着那方向拱手一礼,唤道:“下官见过大人。” 众人不禁讶然,连钦使都要自称下官,闻声见礼,那这屏风后坐着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赵平这时也回过神来,大喜过望,对屏风连连磕头道:“草民给大人请安,求大人替草民伸冤啊!” 刘璋看了眼喜极而泣的赵平,视线又在顾城和屏风之间转了转,迟疑着试探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怎的下官没收到您前来此地的消息……” “放肆!” 顾城冷喝一声,扭头看他:“大人的行踪难道还要跟你报备不成?刘县令,你听好了,你眼前这位,才是此次奉旨而来的钦使正使。” “原来是正使大人……” 刘璋恍然大悟,很是恭敬的俯身行礼:“下官未及远迎,真是失礼,正好这处案子已了,请容下官稍晚些薄备酒水,替大人接风洗尘。” 赵平听了这话又急了,正要开口,被素娆一个眼神制止。 她无声的说了句:“安心看戏!” 赵平挣扎再三才重新跪了回去,强忍着没有说话,素娆余光看到这幕,无声的摇了摇头,这个人性子太刚烈耿直,没有筹谋盘算,怪不得会一再被刘璋牵着鼻子走。 相比起他,孙犁就老成稳重许多。 自言韫出声后,始终神色镇定的打量各方的反应,似是在审度时势,准备蓄势而发。 这时,屏风后又出声道:“本官旁听许久,端听着了刘大人指责顾副使越权问案,何时又结案了?” “违规告状,无权问审,自该结案。” 刘璋斟酌着用词,小心答道。 “你怎知他无权?” “钦使大人……” 刘璋面色难堪,“官员当各司其职,顾副使终究没有监察问案之权……” “栖迟,把这个拿去给刘大人瞧瞧。” 屏风后话音刚落就转出一道人影来,少年清俊,身姿挺拔,冷着脸直接将两物拿到刘璋面前,“左边,是大理寺用印,右边,是陛下手令。” “大理寺有权过问大雍所属任意辖地的案件,调取卷宗,浣花县自然不能例外。” “至于这道手令。” 栖迟声音沉了沉,漠然道:“上面写着凡三品以下官员,我家主子有生杀便宜之权!”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三品以下,生死尽操于一人之手! 县令不过九品,就能影响或决定他们一县数万人之生死,上林郡共有八个县,而像上林郡这般规格的郡城整个云州有五个,云州府最高的长官也不过三品而已! 也就是说,若有必要,他一人可动州府,杀尽州牧之下所有官员! 这是何等的权利与恩宠! “言家世子,帝王掌珠,果然名不虚传。” 素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张手令在,饶是她再淡定也不由得为了这份宠信而动容,看来这次刘璋是在劫难逃了。 刘璋现在大脑一片空白,盯着那两个物件,只觉得一阵阵冷气从背后袭来,一寸寸的浸入脊骨,将他冻结,将他扼杀! “大理寺用印……” “大理寺……” 他失魂落魄望向屏风那处,喉咙艰难的滚动了下,他只听顾城说过那屏风留给一个贵人,还以为是京都哪家公子随着使团出来游玩,觉得新鲜才来旁听。 没料到,没料到居然是他! “下官浣花县令刘璋,叩拜大人!” 刘璋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膝盖磕着地砖发出沉重的响声,他像是不知道疼,伏趴在地上,头也不敢再抬。 能执掌大理寺用印,得陛下这般恩信之人,除了传闻中‘风华盖代,景星凤凰’的言家世子言韫,还能有谁? 言韫在此,他命危矣! “顾副使受本官命令代查此案,刘大人可还有疑惑?” 男子声音漠然寡淡,凉的沁人心脾,刘县令自打知道他身份,就明白大势不可逆,哪里还敢放肆! “下官不敢。” “既如此,顾大人,你就继续查案吧。” 言韫没开口,刘璋也不敢起身,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趴得端端正正,眼看着顾城再度坐到堂上,想着案子要查没错,可哪里那么容易能查出来? 知道的未必敢说,敢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未必会出事! 这般一想,他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可他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盯着他,潜伏在刘家十多年,设局杀了两人也要掀起那桩旧案的人! 孙犁! 素娆打量着他,浅声道:“再不说话,日后可就没机会了,你既然能想到如此曲折繁琐的计划,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吧?” 孙犁闻言笑了笑,“素姑娘是真正聪慧剔透的人,输给你我心服口服,你说的对,十数年蛰伏,忍了这么久,自然是奔着杀人来的。” 他抖了抖衣袖,跪直身子,对着堂上说道。 “烦请钦使大人着人往我家走一趟,在柴房靠窗那面往左数十个数,掀起那块地砖,将下面藏着的东西取来。” “好!” 顾城招了下手,外面当即有人领着差事去了。 “不知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人稍后看过就知道了。” 跑腿的人脚程很快,来回不过两刻钟,当那油纸包着的东西被递到顾城手边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朝他看去。 唯独孙犁的视线落在了刘璋身上,冰冷的杀意不加遮掩。 顾城将油纸拆开,取出数张薄纸来,快速的阅览着,越看脸越黑,最终阴沉的能滴下墨来。 他看完命人将东西送去了屏风后,自己直接拍案而起! “刘璋,你来猜猜,猜猜那些纸上写着的究竟是什么!” “下官,下官不知。” 刘璋身子微不可见的一抖,不是假装,而是真的被顾城的态度吓到,这位副使大人从坐上公堂以来对他一直都是冷冷的,不耐烦的,厌恶的,但表面功夫还是会装上一装。 如今竟直接同他扯破了脸皮! 那张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心底直发毛,绞尽脑汁都得不到答案,只得先装聋作哑。 这时屏风后言韫淡声吩咐道:“栖迟,拿去让刘大人自己念,念给大家都听听!” 第23章 判斩刑,诛刘璋! 栖迟将东西交到刘璋手中,在众人的注视下,刘璋缓缓抖开纸,凝神打量着上面的内容,一页页翻过,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顺着树皮般干瘪的脸颊滑下,他抖着唇,颤着手,始终没有出声。 “刘县令先前喊冤可是声如洪钟,怎么这会哑巴了?我家主子让你念!” 栖迟冷声催促道。 刘璋闻声如梦惊醒,颤抖着身子伏趴在地上,“下官,下官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顾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他,“乾定四年,云州洪灾,浣花县地势低洼受灾最为严重,朝廷派粮赈灾,你从中克扣伙同当地商户充官粮以作私粮,恶意抬高价格,致使近万人饿死。” “乾定六年,你为扩修私宅祖庙,侵占民田,意欲上告者遭你寻衅关押,至今未释出。” “乾定九年,你与乡绅豪族勾结,恶意抢占资源,欺行霸市,致使民众生怨,你命人蛮力镇压,致使火烧长街,烧死二十七人,重伤八十。” “乾定十二年,你……” 他如数家珍的将信上的内容一一复述,末了,倾身向前,怒道:“这信纸上所书皆有来处,有你与商行、乡绅往来书信,上面落着你刘璋的私印,有灾户联名书,有你这些年往来受贿的详细账目,还有受你命令而杀人的打手供状……” “刘璋,你所犯下的罪孽,随意拎出一件,都足够你死上一百遍!” 伏趴在地的干瘦身影感受到那压顶般浓重的杀意,身子抖如筛糠,堂上突然传出阵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众人定睛一看,一大片水渍从刘璋腿间晕开,渗透地砖,往四周扩散。 伴随着这画面,尿骚味逐渐弥漫开来…… “混账东西,竟敢在公堂上行此污秽之事,还不把他拖出去!” 顾城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见多了贪婪无耻,穷凶极恶之徒,但像是刘璋这样满手鲜血却又贪又怂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瞧着都让人倒胃口。 衙役们奉命上前,很是嫌恶的拽着刘璋胳膊就往外面拖,他脚尖划过水滩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路来。 这痕迹随着他远去,越来越窄。 最终消失不见。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几十年权势滔天,当巨浪翻涌而来,也难逃一朝倾覆之果。 孙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你要的证据我拿出来了,就是不知道这结果,你能不能受得起!” “大人,现在怎么办?” 班头小心的问了句。 顾城没有直接答复,反而转向了屏风的方向,似是等待着言韫最后的决策。 衙外这时突然暴动起来,无人观审的百姓推动着栅栏,拼命的往里面涌,银甲卫险些阻拦不住,“退后,你们都往后退!” “大人,求大人替草民们做主,处置狗官!” “他害了那么多人,不配再活着!” “大人——” 声浪带着压抑许久的悲愤与怒吼,排山倒海而来,顾城看到这幕,正要命衙役去帮手,素娆见势插话道:“大人不妨听听他们的话再作决定。” 屏风后亦传出声音,“放他们进来吧。” “可是人太多容易失控,万一……” 顾城不太放心,实在是眼前这位身娇肉贵,不能出半点差池。 “没有万一。” 言韫言简意赅,只一句,就堵住了顾城之后的所有话,顾城无奈拱手,对着外面点了点头,银甲卫会意的撤去了阻挡,放任百姓洪水决堤般涌了进来。 最前面的几个汉子跑到公堂门槛前刹住了脚,噗通一声跪下。 “求钦使大人做主,就地诛杀刘璋,赐草民们一条活路吧——” 后面的百姓闻声跟着齐刷刷跪了满地,众口一词的重复着这句话,话音如潮,卷动云霄,覆在头顶的浓云霎时随风而动,被吹得稀薄许多,露出些晴光来。 “此话何解?“ 屏风后言韫始终没有露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真正做主之人,对于这问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还是我来说吧。” 素娆接过话茬,“先前提过曾有官员来县城巡查考绩,百姓们听闻消息,不甘再受刘家压迫,联名上告县令,细数其罪状,那些官员表面接下了案子,称会严查,结果一拖月余,无疾而终。” “而领头告状的那几人,在他们离开不久后死在了马匪蹄下。” “算算时间,白姑娘正是那段时间出的事。” 她话音刚落,底下百姓就七嘴八舌的说道,“是啊,他们当官的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县令这些年把持着县城,什么坏事没做过?我家姑娘被刘家父子玷污,到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呢。” “告状也没用,他们互相包庇,谁会在意我们小老百姓的死活,要不是大人今日拿下了他们父子,这些话草民是万死都不敢说的。” “草民一家老小的命攥在人家手里,想打就打,想杀就杀,难道没权没势的人就该死吗大人?” “……” 眼前众多面孔有老有少,有婴儿哭啼,有老人泣泪,字字戳人肺腑,顾城蹙眉看着这幕,他自幼长在京都,看得是繁华盛景,醉酒笙歌,百姓不说康平富足,总还是美满和乐。 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场景! 谁能想到距离帝都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一个小小县令,平日连给他溜须拍马都排不上号的人,居然能在这儿搅弄风云,一手遮天! 这次家里让他出来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他不来,永远都看不到隐匿在盛世光景背后,有人踽踽独行,有人蹒跚求生,有人挣扎得满身鲜血依旧不得善终。 浣花县尚且如此,那大雍数万里河山之中,又养着多少如同刘璋一般的蛆虫! “大人!” 顾城抱拳对着屏风深深一礼,冷声道:“下官请求依律赐死刘璋,以彰我大雍律法森严,皇恩浩荡!” 素娆循声望向屏风后,附声作礼:“请大人诛杀刘璋。” 她字句铿锵,掷地有声,仿佛利刃般划破了横档在民与官之间那难以跨越的鸿沟云幕,为这场闹剧落下最后夺命一刀! 堂上死寂须臾,言韫薄唇轻吐,“允诸位所请,判刘璋及其子刘唐斩立决,官衙之外,百姓为证,即刻行刑!” ------题外话------ 感谢我亲爱的小伙伴们绵绵不绝的爱意投喂,作者君正日益肥胖,撒花~~~ 照例求票票,求投资~~ 第24章 狗官送命,孙犁之悔! 刘璋被判当众砍头的消息不胫而走,县衙前面万人空巷。 最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个简易的台子,从县衙侧门到此处不过十多米距离,刘璋手戴镣铐,官服已被扒去,一身素白的里衣衬得腿间那滩黄色水渍越发显眼,刘唐低垂着脑袋跟在他后面,身上几乎没有半点好皮。 “吓尿了?居然吓尿了?” “狗官,我可算等到这一天了,你不得好死!” “打,弟兄们,给我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烂菜叶子,臭鸡蛋,鞋袜这些东西满天飞,落雨般朝着刘璋父子身上砸去,衙役们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就跳到了旁边,免受池鱼之灾。 不多时,刘璋父子从头到脚挂满了青黄之物,身上还多了几个脚印,等他们走上台子,几乎是臭气熏天,连负责斩首的刽子手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犯人刘璋,任浣花县令数载,鱼肉乡里,戕害百姓,犯下累累血案,经查后……” 宣判还在继续,夹杂着百姓叫好声不时传到堂中。 孙犁驻足望着那方向,明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他却仿佛透过那些人,能看到刘璋被按压着跪在众目睽睽之下,看到那刽子手含着酒,一口气喷在雪白森亮的刀刃上,水珠顽皮的滚了滚,顺着刀尖滴落在地。 看到那手起刀落,血线划空。 惊呼声起,欢呼如潮。 他缓缓笑了。 “你与白家无亲无旧,为何这般大费周章的替他们报仇?” 素娆走到他身侧,趁着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这边,轻声问道。 孙犁头也不回,答:“白桃姑娘人美心善,我心悦于她。” “是吗?” 她不置可否,轻轻杨眉。 这略带嘲弄和质疑的语气使得孙犁收回了视线,平静道:“怎么,不像吗?” “你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分爱意。” 素娆一直留心着孙犁的举动,自然没有忽略这些细节。 孙犁盯着她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什么?” “可惜姑娘是个女儿身,不然的话,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着摇摇头,招来衙役,转身跟着他出了公堂,往大牢而去。 刚走到一处僻静地儿,两人齐齐止步。 “谁?” 衙役一把按在腰刀上,警惕的回头望来。 素娆自转角处走出,见到是她,衙役愣了下,收了刀刃,奇怪道:“素姑娘,外面在处置县太……处置刘璋,你不去看热闹,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我有几句话想要问他,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素娆说着随手递了些碎银子过去,那衙役作势推搡了下,最终还是收入了自己腰包,对她笑道:“那我去旁边看着点,姑娘尽量快些,免得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 “多谢。” 目送着衙役走远,四下已无人,素娆一回头就看到孙犁那无奈的神色,“素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谁把钦使将来及我爹官复原职的消息告知你的?” 素娆开门见山的问道。 孙犁面色微僵,很快恢复过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 她语气坚定,直视着他:“你的动机是刘家,但将这消息告知你的人针对的却是我阿爹,你们赶在朝廷钦使宣旨之前得到消息,这本身就是证据。” “有人不想我爹官复原职。” “他告知你,是因为知道你的筹谋以及与刘家的恩怨,要借刀杀人,这一点从结果就能看出来,而要知道这些,必是你的熟人,换句话说,他是浣花县人。” 闻言,孙犁沉默良久,叹道:“不得不说,你很聪明,有这能耐不妨自己猜,问我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他瞒不住,但也不想背信弃义,出卖旁人。 “说起来,我爹从不与人结怨,在这浣花县里同他纠葛最深的,除了素家就是刘家,刘家嘛……自是不会的。” “素家……” 素娆仔细捕捉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自顾自说道:“按理来说素家是最希望我爹能官复原职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再度借势崛起,爬在他身上吸血。” “这样一来,那就没有能怀疑的对象了。” 孙犁见她喋喋不休,大有试探之意,随口道:“那素姑娘慢慢想,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刚要转身,素娆冷不丁问道:“是周忠吧!” 那身影刹那僵住,回头看她,孙犁很确定自己没有泄露任何讯息,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素娆读懂了他眼中一瞬而过的错愕,“果然是他!” 孙犁听到这两句话中截然不同的语调倏地反应过来,刚才她是在诈他! “你……” 怪她吗?怪她什么? 话音哽在喉咙半响后,他不甘心的问:“你为什么怀疑他?” “他太不懂得收敛情绪了。” 说起来她只见过周忠两次,一次是初回浣花县,一次是来酒馆寻她去素家,偏这短短两面,就让她记住了这个人。 原因无他。 他那浓烈的几乎不加遮掩的恨意和杀心。 所以在想到结怨一事时,她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告诉孙犁她没有头绪,让他以为她是要死缠烂打,而后又在他放松准备离去之际,骤然提及周忠之名。 孙犁对她戒备深重,当她用肯定的语气突然说出这名字时,会加重他心理的压迫感,从而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她要的,就是这份真实。 “看来还是要抽空再去一趟素家了。” “你还想往下查?” 孙犁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刘唐父子已然伏法,何必还要再深究,你能想到周忠就该知道他消息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而那人,绝非刘家之流。” “那又怎么样?” 幕后捣鬼害死阿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过…… 素娆有些怪异的扫了眼孙犁,“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们之间尚且隔着血海深仇。 “约莫是不想姑娘落得和我一般下场,我原想着要报仇总要付出代价,为了那么多人的清白与冤仇,死上一两个人算什么,可今日看着那些人跪在堂下,涕泗横流,那般可怜又无辜……” 突然觉得,觉得他好像错了。 他没有辜负白家,甚至成了那些人眼中的‘英雄’,但他手上粘了无辜之人的血…… 素奉延该不该死他不知道,可李夫人……又做错了什么! 第25章 尘埃暂定,圣旨的用意 孙犁戴着镣铐,低垂着头,天幕上一寸清光劈开云层,落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墙头上,光影氤氲,照不见他藏在乱糟糟的头发之下那半张脸。 如今眼前这人,褪去了来她酒馆打砸闹事时的嚣张跋扈,也没有了公堂之上的深沉算计。 一身孑然,满目落寞。 尽是夕阳将去的晦暗与萧索…… 他是不是真的后悔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究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背着这满身罪孽,去过活余下的几十年。 “我不会同你一般。” 素娆打量他许久,朱唇微张,绵软的声线蕴着几分无可动摇的坚定与清澄:“报仇自然要付出代价,是屠刀悬颈也好,剔骨剜肉也罢,那都是我该付出的代价,断没有让旁人代我受过的道理。” “为不义之事杀该杀之人,我尚能敬你是条汉子。” “可你以无辜之人的骨血为阶,肆意玩弄他人命运,与刘家父子又有什么区别?白姑娘若知两条人命皆为她而亡,你猜她是要谢你,还是恨你!” 话至此处,该说的已经说完。 素娆转身就要离开,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孙犁低沉的声音:“但愿姑娘之心历久弥坚,永不动摇……” 她要报仇,要循着那些人而去,就是要在大雍金玉高筑的琼台楼阁上劈下一刀深可见骨的口子,其中艰险,可见一斑。 于黑夜中行路,逆大势之洪流。 须得耐得住寂寞,忍得住屈辱,这漫长的煎熬与等待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骄傲和原则,他败了,但他希望她能赢! 素娆脚步顿了顿,最终头也没回的离开。 出县衙时,言韫及顾城等人都已经不见,人群散去,留下衙门长街前那滩浓重的血迹,差役正在洒扫。 一桶桶水泼在地上,将鲜血冲淡,却怎么也洗不去浸在地砖缝隙里的血色。 在那之后极为显眼的地方,立着两个木头桩子,桩子上鲜血未凝,扯着条儿般往下淌,端的是触目惊心,令人心颤。 “那是斩首刘家父子时用的东西,钦使大人说了,日后就将它摆在此处,好叫这进出的官员时刻警醒着,莫要忘了这乌纱帽上所承担着的民生与责任。” 班头不知从哪儿走出来,站在她身侧,唏嘘道:“短短几日,县城里天翻地覆,如今想来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差爷可见到赵公子了?” 素娆四下看了眼,没找见那身影。 “他啊,看完行刑后,站在衙门前又哭又笑,没多久就离开了,看方向是往城外去了,你说他真是奇怪的很,大仇得报不是好事吗?我怎么瞧着他有些魂不守舍的……” 班头低声嘟囔了两句,有人来叫,他就跟着走了。 素娆遥望着城门的方向,似是能看到赵平踉踉跄跄往外走的样子,今日之事对他而言打击很大吧,以为自己能替妹妹沉冤昭雪,最终还是依托着旁人才成了事。 好在刘家父子倒台,日后不必从阴云遮挡下讨生活,他身上背负的愧疚与仇恨,总能慢慢放下,重新开始生活…… 念及此处,她缓缓抬头望向天幕,那浓云密布不知何时已然散去,刹那碧空如洗,万里晴天。 天上阴云散了。 她心里的阴云,却再也散不开了…… 周忠的事暂且可以搁在一旁,等过了今夜,三日守灵期满,她送阿爹和李夫人入土为安后,再腾出手来应付后面的事。 毕竟,这是一场持久仗! 素娆回到酒馆后院守灵,院子四周还有言韫留下的影卫,他们见状皆是远远避开,默不打扰。 这是她陪着阿爹及李夫人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今夜之后,死者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她再没有爹爹…… 也没人能唤她一声‘瑶瑶’…… “世子,世子你在听我说话吗?” 县衙后堂,言韫等人坐在水榭之中,顾城自顾自说了半响话,皆没有回音,不禁奇怪的唤道。 “关于县令之缺我已传信回京,那边自有裁夺,很快会选人赴任。” 言韫微敛着的长眸掀了下,神色淡淡,“至于在这之前如何处置衙内事务,就先由你暂代吧。” “好,那下官这就……” 话刚说了一半儿,顾城蓦然回神,手指着自己鼻尖,悚然道:“我?我怎么能暂代县令行事?此处事了,作为钦使,不应该即刻回京吗?” “不急。” 言韫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浣花县还有一摊子烂账没有处理,新官上任之前,顾大人能打点妥当最好。” “可这,这为什么不留给新县令处置?” 顾城实在想不明白。 “他处置不了。” 这位皇城司副使是直性子,不说清楚虽还是会按吩咐办事,却未必会尽心竭力,言韫深知这点,遂直言道:“云州官场复杂,根系庞大,新县令来此必受裹挟钳制,难有建树,而你不一样,你有钦使之职,行事会方便许多。” “下官是个武将,插手地方政务,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你可知陛下为何会给我这道生杀予夺的手令,又派你我来此宣旨?” “下官不知,请世子赐教。” 顾城心里也是纳闷的很,要说皇城司职权分割后,地位是大不如前,但他好歹是皇城司副使,身负戍卫宫城的重责,他家祖父近日来脾气不太好,想把他丢出来历练不假,陛下同意这提议就够离谱了。 居然还派出了这位爷坐镇。 他起先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用意,可官场那些老狐狸的心思他哪里猜得准,没多久就悻悻放弃了。 直到那封手令出现。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今再听这番话,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有种窥见一盘大棋将起的错觉! “临行前陛下另给了我一道旨意,命我借势巡查南境各州府,特赐生杀之权,你以为如何?” 言韫淡声问他。 顾城沉吟片刻,试探着回道:“陛下想整肃南境官场,未下明旨,是不想打草惊蛇,令他们有所防备。” 这样一来,他奉命插手县衙公务就没有问题。 只是有一点! “既要低调,为什么派世子宣旨,让我随行,这岂不是故意惹眼……” 言韫闻言,冷眸中浮现抹浅淡的笑意,望着京都方向意味深长的道:“是啊,为什么呢……” 他点到即止,再不多言。 清淡的声音被风吹散,落在满池秋水中,顿生凉意……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送的票票,两章奉上,么么哒~~ 照例求票票呀,么么哒~~~ 第26章 身后事,生前名 一夜枯寒。 素娆守着两副棺木,直到长夜破晓,灯烛烧尽,她站起身来,准备去李家寻些身强力壮的仆从,送棺木出城。 谁知刚拉开门,被眼前这场景怔了怔。 “你们……” 几十个人影堵在巷子口,见到她主动迎了上来,为首的人是李家外院的管事,对她揖手道:“素姑娘,我们是来送夫人和素先生最后一程的。” 来得有小厮有婢女,皆是熟脸,一个个端着纸钱香烛,准备的颇为齐全。 “夫人以前总说她在这县城里没有亲人,怕将来无人收尸,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没办法像姑娘一样,为她讨回个公道,可送她一路还是能做到的,权当是成全这一场主仆情谊。” “我还带了夫人最喜欢的糯米糕和她惯用的香粉。” “我娘生病的时候,是素先生给我娘买的药,他那么好的人,不能就孤孤单单的走……” “姑娘,就让我们一起送葬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像是生怕她赶人,旁人出殡都是家里人操办,李夫人夫君早逝,没有亲眷,素奉延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至于素家……都被大家下意识略过了。 人活着的时候不在意,难道死了还能上心不成? 素娆定定的看了他们许久,缓缓点头,郑重道:“好,那就我们一起,送他们最后一程。” 众人齐齐点头。 话音刚落,巷子口又传来阵声响,他们循声望去,见顾城穿着一身素衣,领着银甲卫而来,在面前站定。 “还有我们。” “是钦使大人,草民等参见……” 李家众人手忙脚乱的准备磕头行礼,顾城连忙拦下,朗声道:“不必多礼,本官今日同你们一样,也是来送葬的。” 说着他看向素娆,“姑娘,素大人乃我大雍肱骨之臣,曾与我顾家有旧,于公于私,我都该走这一遭。” “好!” 素娆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抬着棺木出了酒馆,经炭市街出城,城门已大开,守城的卫兵远远看到银甲卫就避了开去。 李夫人要与其夫君葬在一处,同素娆选中的墓地不在同一个方向,是以队伍刚上半山腰,她就被李家管事的拽到一旁。 “姑娘,夫人那边我们过去就好了,她素来体贴,不会埋怨你的,你先去安葬你阿爹吧,别误了时辰,钦使大人还等着呢。” 素娆顺着他的视线往顾城那边看了眼,思索片刻,低声道:“也好,那就劳烦管事了。” “应该的。” 李管事对着银甲卫众人做了个揖,领着其他人继续上山。 而素娆等人则调了个方向,顾城话不多,安静的跟着,走了两刻钟才找到地方,她默默的取了铁锹,开始挖土。 顾城等人对视了眼,上前帮忙。 挖好了坑,将棺木放入,又把土一铲子一铲子的盖好,垒成个小山包,立碑、祭酒、烧纸、一整个过程鸦雀无声。 “顾城谢素大人当年替我家兄长鸣冤之恩。” 顾城说罢,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转而对素娆道:“逝者已矣,素姑娘节哀顺变。” “多谢。” 素娆微微颔首,应了声。 顾城知道此时她心里定然难过,便招呼着银甲卫退到了远处,看着那跪得笔直的身影,有些惋惜的叹道:“爹娘尽丧,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素大人本家亲族不是还在这儿吗?” 有人忍不住搭话道。 “他们?我听说素大人早年回乡时就被拦在了家门外,这十多年两家一直没有来往,哦,对了,就在素大人出事之前,素家那帮子人还私自收了刘家聘礼,要逼着素姑娘嫁给刘唐呢。” “你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刘唐?” “就是他!” “这群王八蛋,这不是逼着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嘛?” 银甲卫窃窃私语,说得越来越起劲,忍不住用手肘戳了下自家上司,“大人,我还听说素大人当年娶得是谢老太师的嫡女,谢小姐怀孕后,言谢两家好像有指腹为……” 顾城斜眼看他,“你想知道?” 那银甲卫大喜,凑他更近了些,“大人愿意指教,末将洗耳恭听……” “言谢两家嘛,好说,我跟你说啊,它是这么回事……” 顾城勾着话尾将他扯得更近了些,面上笑意突然一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好奇心这么重怎么不去问世子爷呢?长本事了啊,竟敢打听贵人的私事。” 银甲卫冷不防挨了一下,捂着发红的额头忙退了两步,“大人,你下手也太重了,咱们这不是替世子爷终身大事着急嘛!” “盛京城多少望族嫡女,公主郡主都眼巴巴盯着他,别说做正妃,愿意为妾为奴的都能从盛京城排到大燕去,偏咱们这位爷清心寡欲,视美色于无物,除了上朝就是礼佛,吓得外面都以为他要出家……”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顾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警告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这不就是咱们弟兄私底下说两句嘛,大人不让说,末将以后不提就是了。” “那最好。” 几人正交头接耳着,忽听一声惊呼,“参见世子。” 顾城等回头望去,见言韫领着竹宴和栖迟穿花拂叶而来,他一袭影青云锦长袍,广袖逶地,袖角绣着的宝相莲纹随着那缓步轻移而摇曳生姿,端的是风华绝代。 这样的姿容气韵,谁看了不心神恍惚? 顾城勉强定了定神,抱拳对他拜了拜,“既然世子来了,那下官就先回城了。” “去吧。” 言韫一双清眸望着那跪在墓前的身影,淡声回道。 一行人悄然离开,他迈步朝着那方向走去,竹宴和栖迟则重新隐于暗处。 言韫来到墓前,烧纸焚香,拜了几拜,等做完这一切后才望向素娆,素娆照例还礼,两人一站一跪,一冷漠一平静,四目相接的刹那,波澜迭起。 “素姑娘,你还要查吗?” 第27章 一条橄榄枝 “世子此话何意?” 素娆早猜到他会来,公堂之上,他隐于幕后而不发,放权于顾城,顾城是个武将,上阵杀敌悍勇无匹,刑狱命案却非他所长,言韫这般做,实则是方便了她。 这份人情她心领了。 “周忠背后之人来自朝廷,身份虽未明,但必是手握重权之人,我知道以你之能假以时日定能查明其身份,但查明之后呢?” 言韫凝视着她,分明那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影子,但又空寂清灵,似是恍无一物。 冷漠孤傲,君子端正。 这是素娆对他最初的印象,经县衙问案后,她再审视此人,看到了那隐在冰霜寒雪之下的别番光景,他是言氏世子,帝王掌珠,生来立于这权势之巅,受万民推崇景仰,性子冷僻骄傲却未存轻薄之心。 这是极为难得的! “查明之后……” 她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眼底的情绪,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前者难度太大,至于后者,我自认还是办得到的!” 她说话总是绵软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转腔调,低哝软语之外又多了几分缱绻勾魂之意,然而用这声音说出口的,总叫人意外。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这是酒馆后院里,她说给赵平的话,言韫听得出来,那时她真是动了杀心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好像杀人在她眼里是极寻常之事,眼下亦是如此。 世家千金,名门贵女。 哪个不是娇花脆枝,琉璃易碎,独她命运多舛,养在这偏远荒僻之地,长成了这般坚韧又艳烈的性子,他命人查探过,过往十八年,她经营酒馆鲜少与人起争端,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了! 验看死尸和亲手杀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她当真分的清楚吗? 言韫眸光微动,未置可否,“那些人背后的牵扯可不是区区刘家父子可比,姑娘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如此聪慧,何苦过这独木桥呢。” “世子方才不也说了,他们手握重权,干系极大,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要靠着律法惩治刘家父子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那些大人物?” 素娆不咸不淡的回了声,抬眼看他,“若是有康庄大道可走,谁又愿意过那独木桥呢?” 她将言韫的话丢了回去,满眼无辜。 言韫凝神望着她良久,山风自峰顶而下,搅动细流,拂过枝叶,卷起他云团般的衣袂,猎猎而舞,他鬓边的发丝擦过脸颊,映着那双秋水冰眸,更添了几分寒沉。 “若我言韫,愿为姑娘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如何?” 素娆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早就打好的腹稿一股脑涌到了嗓子眼,她紧抿着唇瓣没有吱声,须臾,低道:“世子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刑狱乃朝纲稳固之根本,如今却成了官员勾连,徇私舞弊,用以铲除异己之工具,素大人若在,我朝刑狱当安,他今已故去,姑娘可愿子承父业,替他走这一遭?” 闻言,素娆眼神古怪的打量着他,提醒道:“言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当真知道?” “当真!” 言韫迎着她的视线,字句清淡却极为坚定,那样的神情素娆很熟悉,熟悉的像是看到了自己,她很清醒的问了句,“你打算怎么隐瞒我的身份?” “为何要瞒?” 言韫眉峰微挑,“世人皆知素大人与谢家小姐孕有一女,这做不得假。” “所以,世子是让我以素娆的名义进刑狱,上朝堂?” “不然呢?” 他神色太淡然,淡然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素娆初闻时拧了拧眉,很快舒展开来,泄了提在心口的气,疑道:“他日我官袍加身,手握权柄,大肆挥动屠刀之际,不论是对是错,必遭世人非议,连带着世子你,也会落得个色令智昏的骂名,辱你清白,污你门庭,你不介意?” “身外虚名罢了,无足轻重。” 言韫微微俯身,发丝顺着他肩头垂落,荡在半空中,随着清风掠过素娆的脸颊,酥酥麻麻,轻若鸿羽,她侧首正要避开,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眼前,男子声如碎玉,清冷锵然:“姑娘若愿为我大雍黎民百姓披坚执锐,争上一争,吾自当结伴同行。” 素娆盯着那只瓷白如玉的手没有作声。 “世子容我考虑一下。” 对于这答复,言韫也不意外,淡然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干系生死的大事,是该好好考虑,姑娘有三日的时间,三日后辰时,城外十里亭,我等你答案。” 皇命在身,按说处理完命案,言韫等人就该动身,这三日光景是特意留给她处理后续事务的,她若去,便是应邀,自此前路刀山血海,明枪暗箭,多不胜防。 若不去,他知晓答案,亦会离开。 素娆目送着那道身影没入密林深处,逐渐消失,缓缓放松身子跪坐着,脑海中思绪有些杂乱,“阿爹……” 她盯着碑上的字,陷入沉思。 她原本打算待浣花县里的事情了却,就诈死后改头换面,动身上京,科举的路子是行不通了,乡试、会试、殿试皆是年考,等她一层层考上去黄花菜都凉了。 最快的有两个法子。 要么想办法入世家,成亲信,走举荐之路,要么从军征战,拿军功换前途。 如今大雍四海升平,鲜有战事,从军未必能出头,如此一来就只能选择从世家入手,谁知还没等她着手施行,言韫就递来了橄榄枝! 乘风而上,这无疑是最大的捷径! 其弊端亦十分明显,她没有时间筹谋准备,从一开始就被摆在了诸多势力的对立面,以女子之身,更会平添许多麻烦,处处遭人掣肘诟病。 可一旦功成,她权柄在握,就是大雍断绝古今的第一女官。 摆在面前的这两条路,她到底要怎么选? ------题外话------ 感谢风瑟2 打赏的100起点币,感谢我心肝小宝贝们的爱心投喂~~ 求推荐,求月票,求投资吖,虎摸~~~~ 第28章 再临素家! 月上梢头,荒山凄冷。 素娆祭奠完阿爹后,又去给李老爷和夫人上了柱香,回城时城门已经落钥,她足尖轻点越过满布青苔的城楼,守城卫兵尚在酣睡,一无所查。 待她回到酒馆时,后院果然人去楼空。 言韫等人表露踪迹后自然不好继续待在这儿,只留下影卫守在了院外深巷中。 庭院空寂,寂寥无声。 素娆驻足片刻,缓步进了主屋内,摸黑点亮了烛台,火苗‘噗’的窜起,驱散黑暗,将周围场景照的通亮,她四处看了看—— 桌上茶壶里还剩着几天前泡的旧茶,拨开盖子味道浓烈得有些冲鼻。 床头枕边倒扣着一本书,叫《杂案论》,翻了小半儿,偶尔有几处写着批注,标着错失之处。 窗前的衣架上悬挂着件靛蓝色长袍,中线缝的歪歪扭扭,打着几处补丁,袖口磨得发白,隐隐有线头翻出,刚洗过不久,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 这件衣裳…… 她盯着瞧了很久,直到烛火燃烧发出‘噼啪’的炸响声,素娆恍然回神,转身去取来针线,开始缝补袖口的破损。 针起针落,静谧无声。 昏暗跳动的火光拉扯着她的影子照在墙壁上,猛地晃了下,恍惚间她听到似有笑声穿过壁障,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阿娆亲手做的衣裳,爹爹一定好生爱护。” “旧了怕什么,补补还能穿。” “今天吉祥铺子那边上了新料子,爹爹裁了些回来,都拿给阿娆做衣裳,旁人家的小姑娘整日穿红戴绿的,爹爹也不能委屈了我们阿娆。” “阿娆,你别听那些妇人瞎说,读书能明理,识对错,断是非,爹爹不想你稀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这宅子太小,天地太大,你总有一天要走出去看看。” “不嫁人就不嫁人,我的女儿,我养着!” “阿娆你记住,爹爹自幼教你读书识字,策论文章,不是为了让你同这种下作东西争辩,他们再敢来胡言乱语,你不必多说,直接大棍子打出去……” “……” 言犹在耳,梦魇魔音般缭绕不去,素娆面无表情,手下落针的速度却不自觉加快,终于,针刺破衣料,扎进皮肉,鲜血滚珠似得渗了出来,“嘶!” 她倒吸口凉气,停下动作,柳眉紧蹙,怔怔的看着指尖。 这夜,一道身影枯坐在窗前,外面虫鸣鸟燥,风疾叶落,她扯着怀中的衣裳静若石雕,独守孤灯,长夜到天明…… 再去素宅时,众耆老正齐聚大堂议事。 “登门礼已经备妥了,就是不知道那副使大人肯不肯见我们,是否瞧得上这些玩意儿。” “盛京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还真指着拿这些去打动他?心意到了就好,只要他顾念着老二肯说句公道话,帮衬些许,咱们素家就还有出路。” “顾副使他能行吗?要不还是请见正使大人吧。” “你做梦呢?一个能执大理寺用印,掌三品下官员生死大权的人物,哪里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接触到的,顾副使肯屈尊相见我们都得烧高香。” “今时不同往日,朝廷都下旨命素奉延官复原职了,再怎么说,我们都比旁人要高上一截吧” “他要活着别说高一截,素家凭此翻身都不是没可能,可他死了,人死如灯灭,哪里还有什情分在?真有心的话,那边早该有人来登门拜访了,可你到现在见过一个人没清醒些吧!” 一老者捋须轻拍了拍桌子,语重心长的劝道:“今时是不同往日,下聘逼婚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出去的,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说我们摇尾乞怜找错了主子,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 “那,那谁能想到刘家就这么倒台了……” “最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一脉,绸缎庄李家那公子昨日找上门来,闹着要和娴儿退婚,刚到手的亲事就这么吹了,日后族中的姑娘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都怪素娆那贱人,要不是她非得去官衙闹,事情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这下好了,一切全完了。” …… 众耆老说着又骂到了素娆头上,什么忤逆不孝,狂悖自私,不尊礼法,寡廉鲜耻,种种难听的话一箩筐似得往外倒,坐在主位上的素谦低眉耷眼的听着,一言不发。 立在他身侧的周忠等着众人骂完,招呼婢女奉上新茶,垂首劝道:“诸位族老先消消气,事已至此,想法子解决方是正理,至于那素娆……” 他话音顿了下,低笑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到时候还不好收拾吗?” 众耆老闻言对视了眼,纷纷点头附和。 “那就言归正传,我们……” 话还没说完,堂外突然传来道声音,伴随着轻浅的脚步声入了厅堂,“周总管不妨仔细说说,你打算怎么收拾我?” “谁?” 众人大惊,循声回头,刺目的日光下,女子一袭素裙,逆光而来,纤细削薄的身段如枝头绿柳,摇曳生姿,她狭长的凤眸噙着笑,叫人看着,却只觉得心头发寒。 “素娆?你怎么在这儿!” “外面守着的人都死光了吗,不是早就吩咐过宗族议事,不许任何人靠近,来人,快来人——” 叫嚷声此起彼伏,守在院外的小厮们听了动静,迅速跑了进来,在看到素娆的刹那,瞳孔猛地一缩,骇然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出去!” 一声怒吼,小厮几人打了个哆嗦,忙伸手去拽她,素娆脚步轻移避开了那只手,望向素谦道:“你们不想知道是谁和外人勾结,谋杀我阿爹,阻断了素家晋升之路吗?” 她将‘勾结’两个字咬的极重,一把抓住了他们的命脉。 “凶手不是孙犁吗?” 有人狐疑的打量着她,“听你的意思,家里有人掺和这件事?” “这不可能!” 其他人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堂上有人面色微变,低声劝道:“家主,此案已尘埃落定,钦使大人亲自审理判决的,要是任由她在这儿胡说八道,挑衅官家权威,传出去连累的可是我们!”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有好些眼熟的id一直都在,感恩~~ 照例求票票,求投资,求月票,么么哒~~~ 第29章 周忠之恨!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素家众人的心坎上,素谦也觉得颇有道理,点点头,挥手招呼道:“把她拖出去!” 小厮们得了命令,正要动手,素娆淡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冰冷漠然,蕴着股无形的威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寸寸凌迟。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蹿头皮,怵得几人僵在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废物!” 周忠见状冷喝一声,抬脚就要上前。 素娆微微抬眼,在众人的审视中,对那苍老佝偻的声音吐出一句话,短短数字,如重锤砸落,令人骇然变色。 “孙犁已经招供,你以为自己藏得住吗,周总管——” 空间如同凝固般,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才有人讷讷问道:“你是说,周忠和孙犁串谋,谋杀素奉延,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对我们父女可谓恨之入骨,我要没猜错的话,和刘家那桩婚事他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吧?” 素家人自诩清高,爱重脸皮,定不会不顾名声主动同刘家攀亲,而刘唐那个草包也想不到通过素家施压逼她出嫁的法子。 所以这婚事要成中间必定有人搞鬼。 能连同素刘两家,有这个动机又便宜行事的,只有周忠,这点她在县衙时就想明白了。 “这么想来,刘家来下聘那日,周管事的确一直在旁说好话,似是竭力促成这桩婚事。” 不知谁说了一句,立即引来数人附和。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凝聚在周忠身上,周忠再难保持面上的平静,他怨恨的瞪了眼素娆,但见她眼中笑意砭骨,满是嘲弄与讽刺。 周忠下意识握紧拳头,怒道:“我是有意促成那桩婚事,可那又怎么了?又能说明什么?” “继素奉延之后,这些年族中再无出一位举人,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为官时狂悖自大,处处得罪人,导致失势后上面有人针对素家,我族中子弟的卷子根本就递不到考官案头,而县太爷答应会替我们疏通今年负责秋试的官员,那是素家最后的机会,难道不该抓住吗?” 众人不由得沉默。 素谦最初被那些话扰乱了心神,听完周忠所言后,面色稍霁,正要宽慰两句,就听旁边传来鼓掌喝彩之声。 “好个一心为主的忠仆。” 素娆笑,“他们就该给你立个牌坊供着才是,怎么能因旁人一两句话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怀疑你呢?” 众人脸色更为古怪,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究竟要做什么? 说的他们好像白眼狼似的! 素谦话到嘴边也咽了下去,顿觉喉间噎的厉害。 “素娆!” 周忠气急,他宁愿她疾言厉色,针锋相对,也不想听这样阴阳怪气,字句诛心的腔调,他一个家仆而已,还能比素家的耆老们更在意族中的未来? 说出来岂不虚伪! 被她这一番搅和,他先前说的那番话倒更像是做戏,万般无奈之下,周忠深吸口气,磨牙道:“我当然有自己的私心。” “你可知道我儿子周然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素娆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内容,神色一正。 只听周忠恨声道:“我儿子他是……” “阿忠!” 素谦突然开口打断,对他摇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何苦提出来再平添伤心?” 然而这次周忠却没有听他的,拱手作揖道:“家主,对老奴而言,那些从来都不是什么陈年旧事,每每想起小然惨死帝都,尸骨无存,老奴都觉得焚心剜骨,恨不能将害死他的凶手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说到这儿,他双目淬毒般看向素娆,又好像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声音狠戾。 “我儿子周然是你爹的书童,当年随他一道去的帝京,后来因撞破他素奉延与逆党密会而惨遭灭口,是你爹!是他!” “是他杀了我儿子!” “明明该死的是他,却让我的小然丧了命!他们可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啊,他竟也下得了手!” “凭什么我儿子深埋黄土,你们父女却能共享天伦?我就是要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尽折磨,让他好好尝一尝这焚心之痛!” 周忠说着神情越发癫狂。 “你恨我阿爹,在知道他即将官复原职的消息后,这恨意沸腾到了极点,所以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了同样背负着仇怨的孙犁,你知道他最恨如刘家一般草菅人命的官员又尚未找到伸冤的门路。” 素娆凝视着他,一句一顿道:“于是,这道圣旨,就成了他的杀机!” 借刀杀人,手不沾血。 好算计! 周忠没有应声,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难以洗脱嫌疑,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从中传个消息罢了,又没有动手杀人! 他这么想,旁人不会也这么想。 “周忠,你明知孙犁会杀人害命,借此来办扳倒刘家,你还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他,你这是存心要害死老二!” “你怎么这般歹毒自私!” “我素家起复之路,竟然断送在你这种人手里,周忠啊周忠,素家可待你不薄啊!” 众耆老气的直跺脚,大有想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意思。 周忠看得好笑,扯了扯嘴角,冷嘲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不久前还恨他恨得抓心挠肝,怎么?现在又护上了?这么快就忘记是谁害你们子孙后辈难以出头了?” “你一个奴才,敢这么跟我说话?” “反了你了!” …… 堂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拍案而起,面红耳赤的抢到一处,唾沫横飞,周忠任由他们指着鼻子叱骂,畅快大笑:“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儿子大仇已报,现在就是叫我去死,我也没有遗憾了……” “那你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沉默良久的素娆骤然开口,绵软的声音就像是阵惊雷,一巴掌拍在众人脑门上,拍的他们头晕目眩,逐渐收了声。 纷纷朝她望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忠笑意顿敛,拧紧眉头打量着她,心底无声的升起一抹寒意来,自打她出现在众人视野,验尸查案,揪出孙犁,逼杀县令,又顺藤摸瓜找来了素家。 一步一步,扭转局势。 这导致她每次开口都戳得人心里发虚,好像又有什么不祥之事要发生…… ------题外话------ 感谢我亲爱的小可爱们送的推荐票,么么哒~~ 照例求票~~飞吻~啾啾啾 第30章 一场倒错的真相 反观素娆,她格外平静,“你方才说,我爹与逆党密会?” “对!你爹他自不量力,竟敢参与党争,还拉着族人一道涉险,事迹败露后又为自己苟活而出卖同宗,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忠看她神色不知为何浑身发毛,强忍着异样咬牙道,“在座之人不少因他而丧亲,他们子嗣繁茂可以遗忘故人之恨,但我不会!” 素娆闻言轻扯了嘴角,缓缓看向素谦,老者端坐在主位上,单手按着茶盏,手指无意识的在边缘摩挲着,神情晦暗,神思不属。 “素家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子的声音柔中带刺,将素谦游离的思绪瞬间拉回了现实,他微怔了下,沉道:“有什么好说的。” “你没有的话,我有。” 素娆微笑,眼中春波流转,出口的话音却幽冷又拖着长长的尾音,极轻,搔的人心痒难耐。 “盛京骤变后,你曾派人前去打探过消息,我问你,周然真的是被我爹所杀吗?” 闻言,素谦蓦地抬头。 他眼底的震惊和悚然来不及掩饰,就这样赤裸裸的摊开来,素娆眸底笑意更深,带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和戏谑。 目光交错的瞬间,素谦骇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几乎难以克制的攥紧了茶盏,指节根根泛白。 她知道了什么? 无数念头和猜想在脑海中掠过,他下意识就有了决定。 ——决不能让她在这儿呆下去! 素谦柠眉怒道:“你还想再继续胡搅蛮缠吗?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拖出去!” 小厮几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上前。 素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走近,没有动作,因为她知道,有人不会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让她离开。 果然。 周忠快步挡在了她身前,“且慢!” “阿忠!” 素谦望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冷意,“你想做什么?” “老奴就是想问问她,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忠皱眉说道。 “能有什么意思?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三两句挑拨就让你站了出来,她的用意不是昭然若揭吗?” 素谦眸光沉沉,对几人再度催促道,“还不带她离开!” “家主!” 周忠寸步不让,话语间已多了几分厉色,旁人看不出来异样,但他跟在素谦身边侍候了几十年,哪里能瞧不出来他的反常? 原本坚定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突然动摇了! 小厮们很是为难的夹在两人之间,埋着头没敢说话,其他耆老见状也不由得愣住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乱糟糟的场面因周忠介入而定格,素娆突然就笑了,“都说狗急跳墙,我今儿个总算是见识了,周管事,你不是想知道那句话是真是假吗?你现在就问问眼前这位。” 素谦紧抿着唇,气得浑身隐隐哆嗦。 “家主……” 周忠语气掺杂了丝沙哑和颤抖,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众耆老见他这般,忍不住斥道:”周忠,以奴欺主,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她的话也是能信的?” “为什么不能?” 素娆笑眼盈盈,唇角勾起抹讥讽的弧度来,“新仇旧怨无法抹去,多一桩少一桩有什么差别?我何苦骗他?还有你们,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素家主着急赶我离开,为的,真的只是区区一个周忠吗?” 众耆老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素谦面色霎时惨白! 到现在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素娆分明什么都知道,却不直言,而是算计着每个人的反应,步步为棋,钝刀子割肉般将他逼到这绝路上来! “你们,别信她的。” 半响,素谦艰涩的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说罢身子瞬间佝偻,像是苍老了几十岁。 素娆见状,笑的更加肆意而残忍:“知道他为什么要骗你们吗?” “为什么?” 周忠哑声问道。 那些旧事素娆所知不多,但也在襁褓中时听过一些,“因为我阿爹没有杀周然的理由,那个私通逆党,出卖同宗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素谦的好儿子,素奉朝!” “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还不肯信,疑道:“那素谦为什么要冤枉你爹?同是他的儿子,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那你就要问他了。” 素娆想到自家爹爹,眼底笑意淡了些,“那些事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盛京城记得的人应当不在少数,对了,你们不是还要去拜访钦使吗?何不顺道问一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问什么! “假的,都是假的……” 周忠死死盯着素谦,浑身发抖,不禁老泪纵横,他恨了十多年,处心积虑要报复的人,到最后只是个替死鬼! 他以为的大仇得报,不过是一场瞒天过海的笑话! 他躲在幕后唱大戏,真正唱戏的人却躲在他身后看他! “素谦——” “你骗我好惨!” 不止是周忠,其他人也纷纷怒了,一窝蜂似得朝着素谦围了上去。 “怪不得你这些年不让我们同老二来往,枉我还以为你是大义灭亲,原来是怕谎话穿帮。” “你把罪过都推到老二身上,是怕我们这些老家伙知道之后,将对素奉朝的怨气发泄在他留下的那个臭小子身上,断了你嫡系一脉的香火吧!” “你倒是护着那小王八蛋,甘心把亲儿子和孙女儿推出来挡刀挡枪!” “谁叫女儿家没有价值呢?哪儿比得上孙子金贵!” “老混蛋……” 一道道声音刺耳之极,面对众耆老气急败坏的咒骂,素谦掩面沉默很久,才转向素娆平静的问道:“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短短时间,素家分崩离析。 素娆听他大有质问的意思,眼睛弯了下,“当然……” “不满意!” 话音陡转,她笑意冰冷而残忍,一字一句自牙关挤出:“可怜我阿爹至死都以为你是恼他错判命案辱及家门才始终不肯原谅,你对他犯下的错,做下的孽,万死难赎!” “素谦,你也尝尝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滋味吧,好好活着,一定要龟年鹤寿,万寿无疆!” ------题外话------ 感谢我的小可爱们送的票票,作者君正在努力的构思接下来的案件纲要,就不呱唧呱唧啦。 照例求票,求投资,求月票。么么哒!~ 第31章 法理难断,我自惩之! 素家各位耆老闹够了,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看那架势,似是撕破脸皮后,打算同宗家老死不相往来,素谦在主位上坐了很久,直到黄昏落日,霞光铺洒进来,照在身上,遍体生寒。 “家主,该用晚饭了。” 小厮立在堂外轻声提醒了句。 素谦手指动了动,僵硬的抬头往外面望去,四方的庭院,高耸的围墙,松石翠竹,景色依旧,但他却从中看到了一片灰暗败落之象。 昔日繁茂昌盛的一方大族,终究要化为历史洪流里的一粒沙,随着时间推移,销声匿迹。 “真的,做错了吗?” 素谦双眼发直,空洞的遥望着远方,天边云卷云舒,凝聚成一张熟悉的面容,从婴孩时蹒跚学步,少年伏案苦读,科举及第,官袍加身,到青年时骤逢巨变,两鬓霜白,昔日种种,走马观花般在他眼前掠过。 “请父亲放心,儿子定替君父尽忠,为百姓守义,护持兄长,帮扶宗族,光耀我素家门楣。” “海晏河清四海平,乃儿子一生所愿。” “父亲秋日里总犯咳疾,这川贝枇杷最是顶用,记得吩咐厨房时常备着。” “父亲,婵儿已有身孕,您要做祖父了。” “父亲……” …… “小延……” 素谦鬼使神差的开口,当那刻意忽略了十八年的名字从嘴里吐出后,他浑身又是一抖,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不该撒下那弥天大谎,不该舍弃这个儿子,如果一切未曾发生,那十八年后的今天,一道官复原职的圣旨,一对孝顺亲厚的儿孙,家族繁茂,共享天伦…… 而不是一院秋水,满目苍凉。 素家,要败在他手里了。 他素谦,至死无颜见祖宗…… 素家高墙之外,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周忠凝望着这个将他拦在府外的人影,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露出抹复杂神色:“我们都看错你了,整整十八年,乖巧温顺什么的都是假象,或许连你爹也被蒙在了鼓里……” “事到如今,你没有其他话要说?” 素娆倚靠在墙边的柳树上,凤眸半阖,淡淡问道。 “有什么好说的,你拦在这儿,不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将这消息透露给我的吗?” 周忠微眯着眼,佝偻的身子缓缓站直,似笑非笑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呢!” “你们姓素的将我父子二人害到如此地步,还妄想我能给你指路,好叫你替父报仇?白日做梦!” 他呲牙瞪眼的冷笑着,梗着脖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有种你就杀了我,反正我也活腻了,正好去黄泉路上父子相聚。” 他恨素谦欺他骗他,更恨眼前这人在他殚精竭虑,苦心筹谋之后,又将真相翻出使他彻底沦为一场笑话。 他不好过,姓素的就一个也别想好过! 要报仇? 好啊,凭什么他苦苦追寻堪不破真相,却要替她人铺路答疑她素娆不是验尸断案,手段通天吗?那就自己查啊! 好好尝一尝这一路,受人愚弄摆布,苦求无果的滋味! 他想看素娆愤怒发疯,看她癫狂怒吼,可他失策了,眼前这人只是倚着老树,静静的望着他,那眼神有些冷,有些淡,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周忠被这眼神刺得心底一痛,无名之火浇了油般蹭的窜起,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着,他咬着牙,狠狠的瞪着眼,却见她又扯了下嘴角,这一笑,彻底令他破防。 “笑什么!我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嘲笑我?你凭什么嘲笑我……” 老者踉跄着朝她逼来,大有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素娆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条柳枝,她随手一拂,柔软的枝条划破长空,‘刷’的落在他肩头,衣裳应声而裂,撕开了一道口子。 残余的劲风划过他的脸,抽出道血痕来。 周忠刹那止步,抬手抹了把脸,待看到指尖的血色后,涣散的瞳仁凝实了些,愣愣的看着她。 他毫不怀疑刚才要是再近两步,那柳枝划破的就不是他的脸,而是脖子! “你……” “你还是那么蠢!” 素娆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嗤笑道:“周忠,你以为你替凶手隐瞒,报复的是谁?辱没的又是谁?” “你看着我阿爹长大,不信他为人反而被素谦所骗,错恨十余年,这是你识人不清,可你口口声声要替周然报仇,却到了现在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求为何!” “你胡说,他是我儿子,我难道还不了解他?” 周忠情急之下连横在肩头的威胁都顾不上了,面目狰狞的往前踏了两步,就是这两步,让素娆微微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你若了解他,就该知道他不为逆党所胁宁死不屈为的是什么,他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公理道义,在你眼里,却一文不值。” “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知肚明,无须废话。” 素娆懒得再同他争辩,开门见山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将消息告知你的?” 周忠面色变了几变,眼底的晦暗潮水般翻卷来去,将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阴影,不知沉默了多久,他轻摇了摇头。 “他来时蒙着面,不曾表露身份,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武功极高。” “没有其他?” 周忠想了会,突然抬头,“有一点很奇怪,他黑巾裹面,说话的时候面巾却没有丝毫鼓动,就像完全没张嘴一样。” 听了这话,素娆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两个字,腹语! 腹语不同于内力传音,对修习者内功,吐纳法门等有特殊要求,条件十分苛刻,寻常之人不会耗费大量时间及精力研习此道,难道,那人说话不便,又或者,是个哑巴? 见她不语,周忠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素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内力灌入柳条,柔软的柳条刹那紧绷如利剑,森寒逼人。 周忠侧目看了眼那柳条,身子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软,闭上了眼,“要杀我的话,你就动手吧。” 第32章 拜别父亲,离去! 早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就不想活了。 脖子上的剧痛迟迟没有传来,周忠等了很久,疑惑睁眼,便见到那柳条无声的垂落,迎着清风在半空中曼舞。 他疑惑的看她,“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你?” 素娆随手将柳条抖了抖,倏地扬起一挥,枝条掠过他双眼,周忠一声惨叫,抬手捂着眼,鲜血顺着指缝淌出。 “眼睛,我的眼睛……” 他浑身哆嗦着在原地打转,冷不防被一个东西绊倒,摔了个狗吃屎,这一摔,仿佛泄尽了他浑身的力气,趴在地上再难起来,只捂着眼疯狂哀嚎。 素娆冷眼着看他遍地打滚,淡道:“你蓄意引导孙犁计杀我阿爹,笃定官府拿你无可奈何,如今知道真相又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不过是逃避现实罢了。” “对于你这种人,死了算便宜你。” “既然你从头到尾都喜欢躲在别人的影子里过活,那就如你所愿,剩下的日子,你都在黑暗里度过吧!” 这番话说罢,素娆随手丢了柳条,转身就走。 身后周忠停止了挣扎咆哮,忽然厉声问道:“你就不怕我去告官吗?你故意伤人……” “这道伤就像你做过的事一样,你尽管去告……” 她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 告官? 他们心里都清楚,告官是绝不可能的。 “孙犁没有供出我,对吗?” 周忠咬牙切齿,“否则来得就该是官差,而不是你!” “你反应太慢了。” “素娆!我到底没有亲手杀人,你能这般对我,难道也打算用同样的法子去应付幕后策划的那些人吗?” 听了这话,素娆脚步蓦地顿住,扭头去看他,周忠趴在地上,双眼紧闭,两道血迹自眼角流下,触目惊心。 在这惨烈场面下,她扯了扯嘴角,无声的笑了。 “你真觉得他杀的人只是我阿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要杀的人,还是大雍的刑部尚书!” 是将来要查那待审官员的人! 谁坐上那个位置,幕后之人盯上的就会是谁,这桩命案要是如他们所愿,做的没有任何痕迹也就罢了,可查到如今,幕后之人知道她的存在,周忠一出事,势必猜到是她所为。 谋杀朝廷命官,尤其是在陛下明发谕旨之后闹出人命,这不仅是杀人,更是在挑衅皇权威严。 所以他们在察觉她暗中追查此案后,为了永绝后患,必定会对她下手。 他们也有可能会轻视她,不将这‘小打小闹’放在心上,没关系,当她踏出浣花县,一步一步走出云州,接替阿爹的位置去查探那些旧案时,他们还是会对她出手。 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 这些话周忠是否听明白不要紧,素娆没打算同他仔细解释,再不停留,缓步离开了此地,只留下周忠一人趴在地上,时而呜咽低嚎,时而破口大骂。 不久之后,浣花县多了个老瞎子。 他终日坐在素家大宅外的台阶上朝着过往之人吐口水,最奇怪的是,素家的没有人驱逐,任他撒泼胡闹,偶尔还要给上一两个馒头。 堪称怪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料理完素家的事,接下来两日,素娆都在李家打点杂事,李老爷临死前曾留下遗嘱,待夫人百年归西后,将自家大宅改建学堂,供后世子弟读书,交由其侄儿打理。 李老爷的侄儿远在外地,夫人刚过世时就有人前去报丧了。 据说三五日才能到。 “对了姑娘。” 侍奉李夫人的丫鬟这时候突然想起来,去内室拿来一个妆奁盒子,从其夹层中取出东西来,强笑道:“这是夫人在姑娘你及笄那年备下的,说是等日后姑娘出嫁的时候,作嫁妆。” 那是两间铺子的契纸。 还有些首饰。 素娆拿在手里静静的看了许久,指腹摸索着上面已陈旧的墨迹,幻想着那人备下这些东西时,笑意吟吟的模样。 “瑶瑶,我的瑶瑶!” 这是李夫人那早夭女儿的乳名,她虽是那姑娘的替身,却也因此享受到了缺失的那份母爱。 “这些都留着办学堂吧。” 素娆将契纸重新放了回去,丫鬟拗不过她,只好收起来。 她替阿爹将账册等重新归整安置,交给管事后,算是彻底了却了这边的事务,最后半日,洒扫庭院,修剪花枝,在收拾阿爹的屋子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将床榻移开,取出下面的红木箱子。 及笄那年,阿爹指着它说,“阿娆,这里面都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等日后你出嫁时,它会随你一道去。” 箱子的钥匙那时阿爹就交给了她,她拿掉锁,缓缓将盖子打开。 饶是她再镇定冷静,看到这物什的刹那,也不禁愣住! “盛京永乐街盐行两间,西城木柳巷绸缎庄一个,朱雀街主街酒楼三家,城外郭家庄庄子一个,水田旱田各百亩,皇城根下四进院子一个……” 一沓一沓,皆是田契铺面庄子,最底下压着的,还有近三十张面值千两的银票。 相比起这些,她经营酒馆多年攒下来的积蓄,真是少的可怜。 素娆不知道的是,当年谢家送女出嫁,百抬红妆,足足绕盛京城走了三圈,规制阵仗堪比公主,谢家宗亲及交好的各方势力送来的礼品,奇珍古玩收入库藏,其余的都变卖成了银钞,压在了箱底。 眼下这些,只有不足三成之数。 他们父女日子过得最艰难的那些年,阿爹都没有动过这箱子。 素娆将所有契纸和银票收好,锁了箱子放回原处,做完余下的事情后,又取了些碎银子装在包裹中,最终深深看了眼她住了十多年的院子,在院门上了锁。 这一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日是归期。 她拎着阿爹生前最喜欢的酒菜,去他坟头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将明,辰时初至。 素娆跪直身子,对着木碑缓缓拜下。 “阿爹,你穷尽一生盼着‘海晏河清四海平’,今女儿辞去,不敢妄自托大,称必能全你宏愿,但求替你雪恨,承你之志,心坚不改!”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的投喂,双更双更~~ 求票票,求月票,求投资,么么哒~~~~ (十章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嘘,悄咪咪的~~就快开始新的查案之旅啦,提醒下(凡出现之人往后皆有用处),千万别忘了呦~ 第33章 约定的答案 素娆恭敬的磕了三个头,迎着山风站起身来,卷起的衣袖拂开了晨间的薄雾,负手而立,一抬眸便能望见远处青山绰约朦胧的轮廓。 峰峦错落,交相掩映间露出棋子般洒落在山坳处的稀疏人烟来,炊烟迎着朝阳升起,绿畦如飘带,彩霞胜绣衣,给这静谧祥和的山野景致添了几分意趣。 这样好的景色,日后再难见到了。 念落,她收回视线,最后看了眼孤坟,倏地转身,那动作太过迅疾凌厉,袖风甚至卷起了一地的草屑,纷纷扬扬,缠绵又温柔的飘零在她身后路上,似是诀别,似是挽留。 素娆再没有回过头。 十里亭坐落在荒山背阴处,不见黎明曙光,依旧昏暗寒凉,露水凝在那年久失修的腐木栏杆上独留一片霜白。 亭子正中,一炭炉上正煮着茶,雾气蒸腾,沸水将紫砂壶盖顶得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男子端坐其侧,指腹摩挲着茶碗,明珠般盈润透泽的面庞上云雾半遮,瞧不出情绪来。 “公子啊,这茶都煮过了也不见人影,怕不是要被放鸽子吧?” 竹宴抱着剑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的用脚尖碾磨着底下的碎石,见没有人搭理他,忍不住叹气,“哎,我还以为这一路行去能多个美人作伴,如今看来,真是白高兴一场。” “公子邀请素姑娘同行是为正事。” 亭外一辆马车上,栖迟靠坐着车门闭目养神,不咸不淡道:“否则你以为公子会带一个女子在身边?” “是是是,咱们公子吃斋念佛,修的是无情道,生来就没有七情六欲这种东西,哪里会为女色所动,只有我等俗人才恋栈红尘,堪不破这皮相诱惑……” 竹宴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嘴里一溜说着浑话,“等哪天公子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你我这两条狗腿子就只能剃度出家,跟着去佛祖面前尽忠尽职了。” “竹宴!” 栖迟双眼倏地睁开,冷刀子一样射来,“你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出家这句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对于他的怒火竹宴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的撩拨了下鬓侧垂落的一缕散发,拿余光瞥了眼自家神色如常的世子爷,揶揄道:“南北境都在传,言世子佛陀转世,青莲伴生,宝相庄严,不少人还在家中描了小像供奉,每日三炷香,连寺庙的香油钱都省了。” 栖迟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当真这般荒唐?” “不然你以为?” 竹宴凉凉扯唇一笑,“咱们府中几位夫人年前开始就不去寺庙烧香了,大抵是一看到那佛像金身就想到这些,心底膈应的慌。” 然后转身就开始张罗起来,今日府中赏花,明日斗诗,后日品茶…… 京城贵女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像是要长在王府里,逼得世子爷没办法,寻着机会直接递了折子,自请出京避难。 不得不说,竹宴这番话成功惊动了‘宝相庄严’的世子爷。 “你这么喜欢闲聊,不如本世子将摇欢召回来,陪你聊个够?” 言韫神色疏淡,墨染般长眉微微上挑,连带着那秋水般的眸子都浸了层雾色,叫人看不清情绪。 听到‘摇欢’两个字,竹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恶寒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很识时务的鞠躬道:“属下知错,求公子高抬贵手。” 栖迟见状冷笑,叫你嘴贱,活该! “言归正传,公子,那素姑娘要是不来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竹宴忙转移了话题,再不敢过多纠缠,显然摇欢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十分有震慑力。 言韫拂了下衣袍的褶皱,淡声道:“她会来的。” “万一呢?” 会武功和敢杀人是两回事,他们要走的这条路布满荆棘,多少明枪暗箭,阴谋诡计,简直防不胜防,她当真有那样的魄力吗? 对此竹宴深表怀疑。 “万一她放弃……” 言韫淡薄的语气蕴了一丝波澜,“顾城会派人送她上京,她会在谢家的庇护下,平安顺遂的度过此生。” 朝堂的疾风骤雨,波浪滔天,吹不进那紧闭宅门的高墙大院里。 谢家会护着她,娇养好这朵花。 栖迟无甚情绪,对他而言,人只分有用无用,是男是女没什么差别,竹宴则盼着素娆能来,毕竟在场三个人,除他之外,一个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另一个…… 罢了,不提也罢! 时间悄然而逝,紫砂壶里的茶水从沸腾到逐渐干涸,炭火渐冷,一缕阳光越过山头照见对面乌桕树烧成火红之色。 晨间寒意渐散,山间小路尽头,缓缓出现一道人影。 “来了!” 竹宴始终留意着那边,最先看到,忙端着笑脸迎了上去,端坐着言韫将茶碗轻轻搁在盘中,发出清脆一声响,他拢袖起身,对外吩咐道:“都收了吧。” “是!” 栖迟跳下车辕,动作娴熟的将茶具等一一收起,放回了马车底下的暗箱内。 “素姑娘!” 素娆还没到亭边,就看见竹宴笑吟吟的迎了上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什,还绕着她转了两圈,将包裹接了过去,在手中掂了掂,“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他话刚说完,又自问自答道:“不过也足够了,路上要是缺什么,再去买就好了。” 说完将包裹拿去了马车。 素娆看到默立在亭前的人影,缓步上前,打了个招呼,“有劳世子久等。” “约定时辰未过,来了就好。” 他们默契的避开了先前的问题,她来了就是最好的答案,简单的两句对话后,气氛冷了下来。 言世子自幼金尊玉贵,向来都是旁人绞尽脑汁同他攀谈,再加上性子冷淡,习惯独处,不觉得眼下有什么问题,薄唇微抿,默不作声。 素娆这段时日劳心伤神,自然也没有交谈的心思。 遂两人相对而立,一阵无声。 竹宴倚在马车旁,轻戳了下栖迟的手肘,恨铁不成钢的直叹气:“你说这两人怎么跟闷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公子冷着张脸也不知道笑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找了个下属呢!” 栖迟冷笑,破案问狱,巡察南境,她顶的是原本留给素大人的差事,可不就是找来的下属! 心里这么想,他嘴上不忘提醒道:“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动那些歪心思,公子的事,你少掺和!” “知道了知道了!” 竹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至于有没有记在心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34章 身份是假的! 一辆马车,一行四人。 栖迟负责赶车,竹宴不知从哪儿摸出本《风尘女西厢救夫记》,坐在车辕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啧啧称奇。 外面没了落脚的位置,素娆只好与言韫同乘一车。 出门在外,她倒是没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避讳,这车内空间足够宽敞,别说两个人,容纳七八个成年人都不是问题。 但显然,世子爷并不这么想。 ——他规矩的端坐在最里侧,敛衽拢袖,星眸紧阖,静的犹如一尊玉雕,精致剔透的没有一丝瑕疵。 连马车行走在山间,偶尔碾过碎石的震荡,都未能撼动他分毫。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遭人点了穴位。 素娆不着痕迹的瞥了眼他半掩在广袖下的双手,那大拇指总是无意识的互相摩挲着——这是典型自我抚慰的动作。 他在紧张! 关于这位言世子的传闻坊间有许多版本,归拢起来主要囊括两方面,一面是那尊贵无匹的出身及运筹帷幄之能,另一面,便是那避女如蛇蝎,佛心不沾尘的‘冰清玉洁’。 荒山墓前,他曾伸手相邀,说明他并不是厌恶女子的触碰。 那如今…… 素娆四下打量了眼,顿时明悟,多半儿是这儿四面封闭的缘故,人同动物一样,拥有强烈的领地意识,这领地便是所谓的私密空间,轻易拒绝他人的进入。 这位世子爷尤其在意地盘,比如公衙上遮挡的屏风,以及这相隔五六人之距的犹自介怀。 想到这儿,她抬手轻敲了下车门,外面当即传来竹宴的声音,“姑娘,怎么了?” “车内可有能遮挡的东西?我有个怪癖,瞧见跟前有人就睡不着。” 素娆应了声,外面似是有人低笑,末了,伴着车轱辘碾过山路咯吱咯吱的响动幽幽答道:“座位底下的暗格里有张旧帘子,姑娘不嫌弃的话,就拿出来用吧。” “多谢!” 循着他的话素娆取出了那帘子,果然是件旧物,边角垂着的流苏都有些拔丝,她看向言韫,轻声道:“个人的这点小癖好,世子不会介意吧?” “姑娘请便。” 言韫眼皮未抬,淡淡的应了句。 正逢山风过,帘幕被风卷起,低压的树梢擦过悄然探进个脑袋来,素娆眼疾手快,运气于指,干脆利落的削下两截树枝,并用帘子系带两端各自打了个死结,捻紧断枝‘咻咻’两声,以内里灌注,将树枝钉入车壁两侧,帘子蓦地张开。 宽敞的车内空间顿时一分为二。 当然,素娆占得少些。 那边自始至终都没再说话,帘子隐约勾勒出他的身影,僵直的坐姿微微松垮了些。 她收回视线,缓缓阖眸。 这段时间劳心耗神几乎疲倦到了极致,如今尘埃落定,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蓦地断开,没用多久,她便睡了过去。 轻浅的呼吸几不可闻。 帘子另一端的言韫却如有感应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那清明淡漠的眸子掠过瞬间的迷惑,凝视着那帘子……后面的身影。 须臾,再度合上。 没人说过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马车肆意穿梭在山涧林海,似是漫无目标的乱走,唯一确定的是,他们距离浣花县越来1越远。 一连两日,露宿郊外。 再次停车休整的时候,竹宴去打了些野味架在火上烤,栖迟拿出炭炉,就着接好的清泉水开始煮茶,动作之娴熟令人惊叹。 “公子。”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的靠近几人,跪在言韫脚边,“孙犁是十六年前出现在浣花县的,正好是白家出事后,没多久他就搭上了刘唐,哄着刘唐出面,替他伪造了身份文牒和户籍。” “我们的人赶去大牢时,狱卒说刘家父子死的当日,他刚进大牢就自尽了。” 公衙问案时言韫就猜到孙犁背后必然有人捣鬼,着人去查,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周忠自有素娆处置。 而孙犁…… 孙犁的身份是假的! 他花了十多年时间为白家扳倒刘氏父子,却是连白桃的面都没有见过,那这桩复仇,为的究竟是什么? 言韫沉吟片刻,淡道:“白家那边可有发现?” “大致情况与素姑娘那日说的没什么出入,只有一点,白桃曾经有个青梅竹马,名唤赵秋,他家中父母早亡,清贫穷苦,白家爹娘怕女儿受苦一直不同意两人交往,后来,赵秋就北上从军了。” 黑影应答得十分流利,说到这儿却顿了下,抬眼觑了下自家公子,迟疑道:“属下查过那年征兵的名录,他那批应召入伍的人,都……都去了东北战线,加入了锦绣军……” 听到这最后三个字,言韫平静的眸光微不可见的闪烁了下,“继续说。” 得了吩咐,黑影再开口时就流利许多,“赵平因作战勇猛屡建战功,被当时的主将破格提拔成了亲兵,白家爹娘得知消息允诺了两人的婚事,直等着赵秋荣归后就办喜事。” “但直到白家灭门,赵秋也没有回来。” 来的,却成了孙犁! 这未免过于巧合。 言韫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那黑影不敢贸然打扰,悄悄隐退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孙犁顶罪那日,县令曾命人当众扒他衣服,他身上除了抓痕外,还有些陈年旧伤,看疤痕,刀枪剑戟皆有,当背一刀,中间深而宽,两侧狭长,应是弯刀所致。” 话音伴着道人影从马车跳下。 竹宴见她欢喜笑道:“姑娘醒的正是时候,烤肉就要好了,赶紧洗洗手过来用饭,你这睡得可够久的,要不是公子说是太过疲乏所致,我都要去找大夫来看了。” “辛苦你们了。” 素娆依言去洗手,浑然不觉方才那番话意味着什么,言韫眸光闪动,抿唇未语。 弯刀在大雍并不常见,如果孙犁与赵秋相识并曾为同僚,那他身上的伤就说的过去,为白家复仇也说的过去。 只是锦绣军…… 这是大雍的禁忌,除却当年战死沙场的,剩下的早被灭口,怎么还会有人能活着离开,隐姓埋名潜藏在浣花县十多年之久? 除他之外,还有其他活口吗?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 第35章 暗桩失踪,上林祸起! 内心多少波澜止于孙犁自尽。 他究竟姓甚名谁,和锦绣军多少牵扯,没人知道,所有的秘密随着一死皆被掩埋在黄土之下,若非‘锦绣’二字,恐怕他就是死了,也像是风中的一粒沙,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罢了,终究过去了。 言韫沉了沉思绪。 这时素娆已经洗好了手,同竹宴等人围坐在一处,火上的烤肉滋滋的冒着肥油,香味扑鼻,她瞥了眼言韫的方向,低声道:“你家公子不吃吗?” 竹宴一边翻转着烤肉,一边小声的同她咬耳朵,“我家公子属兔子的,不沾荤腥,只食素。” 说着对她使了个眼色。 素娆循着那方向望去,栖迟从马车后的暗箱里提出个食盒来,一样一样放到言韫面前,碟子里多半是些糕点果蔬,一应的冷食。 同这边肉香四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姑娘,你快些吃点吧,吃完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趁着这时间,竹宴已经将烤肉分好,递给了她一只兔腿,素娆收回视线,勉力吃了几口就搁置了,随口问道:“此行是要去哪儿?” 她一直长在浣花县,对于外界的路线和位置并没有什么概念,索性偷懒丢给他们去安排。 毕竟人各有所长,懂得扬长避短也是优点。 这一行人言韫淡漠,栖迟少言,唯有竹宴活跃的像是刚跑出山的野猴子,听她问话,忙应声道:“十里外有个芽庄,我们今夜先在那儿歇脚,设法联络下暗桩,等摸清情况才知道后续怎么安排。” “暗桩出事了?” 素娆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竹宴点点头,白净的脸上添了几分愁容,“进入上林郡地界后不久就断了联系,周围探子发现异常后前去支援,也如同泥牛入海没了踪迹,他们最后一次传信的位置,就在芽庄附近!” 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都是个中好手,绝不会无故失联。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要么查到了什么遭人灭口,要么被麻烦事绊住手脚,难以传讯知会。 不论哪个,此地都不太平! 素娆思索了下,疑惑问道:“你们派他来查探的究竟是什么?” 竹宴刚要开口,远处言韫已用完饭,祥云般飘了过来,淡漠的声音插入两人中间,“云州以盛产矿脉出名却连年拖欠朝廷税款,按照最初上报的探测产量,绝不至此,所以我命人前往各处矿脉暗中查探账目明细。” “朝廷为防止官员勾连贪墨,会派出一名矿税使来此监工,值得一提的是,就在不久前,矿税使巡查遭遇土匪,连同随行内监在内尽数被杀,出事地也在上林郡境内。” “什么土匪敢杀朝廷内官?” 素娆心头微惊,又问:“那郡太守如何交代的?” “太守宋岱岩先是向朝廷递了请罪折子,随后遣军队剿匪,至今还扯着大旗四处讨伐。” “矿税使来云州多久了?” “四年有余。” …… 话音落,众人一阵沉默,暗桩的消失和矿税使的死都发生在上林郡境内,若说是巧合,那这地方也太邪门了。 “且先安心,到了芽庄再说。” 众人简单休息后再度启程,谁知路刚走过一半儿,天上就开始飘起了雨,秋雨最是无常,起先淅淅沥沥,转瞬就排山倒海似得倒灌下来,拍打在车顶上如巨石砸落,震耳欲聋。 山间的泥地被雨水爆冲后成了泥潭。 马蹄踩下去都直打滑,更遑论车驾,左摇右摆像是飘在雨幕里的一片叶子,寻不着落根的地方。 “公子,不能再走了,前面有个破庙,我们先进去躲躲雨。” 栖迟的声音被暴雨冲淡,隐约只传来模糊的字眼,待马车停稳后,他先从暗箱里取出两把油纸伞,撑在车侧,先后将素娆和言韫送进了破庙中。 随后解开马儿身上的套锁,将它拴在了屋檐下。 这是个小庙,废弃多年,佛祖泥塑的身子半边已掉落,拉扯着蛛网缠在柱子上,香案几乎沉淀了一指厚的灰尘,入眼的一切都无声诉说着它的败落。 “这儿还有几个蒲团,先凑活用吧。” 素娆在里面转了圈,顺手清理出一片空地来,将上面灰尘拍打干净,一一摆好,考虑到世子爷占地盘的癖好,她特意将最完好的蒲团放在了里侧,与其他三个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破庙门窗年久失修,松松垮垮,基本没有遮风挡雨的作用。 狂风卷着大雨从外面吹进来,几乎湿了大半儿地砖,那三个蒲团堆在一起,离湿地不过一臂之距。 素娆抬脚正要坐过去,眼前白光一闪,一道人影已经抢占了那地方。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言韫。 “世……公子,外面风疾雨大,寒湿太重,你还是去里面歇息吧。” 言韫置若罔闻,素净的袖袍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而垂在地上,锦袍流光,似皎月般泄了满地,衬得那地砖越发老旧粗糙,就好像一盘佛跳墙搁在了臭水沟里,怎么看都觉得格格不入。 他这样的美色,该悬在天边,挂在琼楼。 哪怕沾了半分泥垢,都有种令人扼腕的惋惜。 “公子?” 既是微服暗查,再叫世子就不太合适,素娆随着竹宴等人,唤他一声公子。 言韫闻言缓缓抬眸,话音凉薄:“我不喜逼仄狭小的地方,在这儿正好,你去里面吧。” 逼仄? 狭小? 素娆回头望了眼那宽敞得能跑马的地方,一阵无语,又见他闭目入定,似是不打算再挪动,就不再矫情,往里侧走去。 风雨在外,半边安宁。 她刚坐下,竹宴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们公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他脸皮薄,又没有照顾过人,不知怎么开口,把你赶进来也是怕你在外面淋了风雨受了寒,这别扭的性子啊,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他挤眉弄眼的笑了笑,起身走回了言韫身侧。 随后…… 拿出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代替烛火,放在中间,扯着蒲团和栖迟一道往远处避了避,这习惯的动作…… 素娆目测了一下,三人相隔约莫六寸,也就是说,哪怕如他俩一般的随身近侍,同这位世子爷也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 他的身体潜意识排斥任何人亲近? 到底什么样的境遇才会造就这样的习惯…… 她正想着,轰隆作响的雷雨中,骤然出现了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他们逼来…… 第36章 奉陪到底! 马蹄踩过泥坑溅起连片水花,电光自穹顶劈下,仿佛将天幕扯开一道极深的口子,一瞬的明光乍现,照亮笼在雨幕里的朦胧林海,蜿蜒山道,幽诡又静谧的短暂出现后影没无声。 唯独那一行人勒马停在庙外,马儿发出阵阵嘶鸣。 “听动静,差不多有十二三人。” 栖迟低低的说了一声,目光越过雨幕朝着外面望去,几人武功不弱,耳力自然也超乎常人,素娆侧耳听了几息,补充道:“他们带着兵器,其中一人下马时脚步落地力道不一,应当是受了伤。” 话音刚落。 一行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个个腰挎长刀,穿着干练的短打,夹带着寒意与血气,阔步走了进来。 中间一男子被人搀扶着,左腿血迹斑斑,无力拖在地上,血水与雨水混合,蜿蜒着淌了一路。 两方人马打了个照面。 “呦,我就说这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马车,原来是碰上了有钱的主儿……” 一汉子满脸横肉,见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扛着刀就要上来。 竹宴和栖迟闻声,面上不动如山,手却已经不着痕迹的摸到了剑柄上,只等着这不长眼的东西再靠近一步,就让他血溅当场!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横插进来,“有功夫说这些屁话,先去把猴子的伤处理好。” 说着拽着那汉子就走,汉子转身前犹不甘心的刮了他们一眼,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同伴跟前。 破庙多塞了这一行人,明显有些拥挤。 起初两方各占半边,互不干扰,倒也算是太平,但随着他们处理完伤势,准备休息,十多人挤在一处就显得逼仄。 反观他们四人,地方宽敞,有蒲团歇息,还能避开风雨干扰,两相对比,有人当下就不乐意了。 来回打量一番后,提着刀起身。 “你,起来,到外面去!” 黑影笼在素娆身前,仿佛乌云盖顶般,充满了压迫感,她缓缓抬眸,看了眼不远处好整以暇等着看热闹的那些汉子,衣袖一振,站起身来。 这破庙中没有干柴,无法烧火,除却言韫身前夜明珠照亮的那一小块外,其他地方都十分昏暗。 只能看个大概模样。 所以他们知道这儿坐着的是个姑娘,相比那三个看不出深浅的,明显这个更好下手。 结果不出所料。 在他们张扬得意的笑声里,素娆站着没动,很是和气笑了笑,“出门在外互相照料是应该的,诸位人多,分些地方给你们也未尝不可,只是赶人出去,是不是太过霸道了些。” “霸道?你不想走?” 汉子肆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番,笑得意味深长,“不想出去可以啊,那就陪着我们弟兄一道睡吧……” 众人放肆大笑。 竹宴眼神一冷,作势就要起身,结果刚一动就被栖迟给压下,“你干什么?” “杀人啊!你瞎了还是聋了,没听到他说的什么混账话?” 不长眼的狗杂碎敢调戏到他眼前,这哪里能忍! 栖迟漆黑的瞳仁在夜明珠的幽光里显得有些森然,往那边看了眼,蹙眉道:“那又怎么样?不说你我,就说摇欢,她当年经历的比这还要惨烈数倍,怎么不见你去出头?” “那能一样吗?” “为什么不一样?” 栖迟两人靠的极近,话音掩在那些大笑之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语重心长道:“她既不想命运操于他人之手,要走出深宅大院与世道相搏,就该让她看清楚这世上妖魔纵横,鬼怪肆虐,阴谋与鲜血并行,道义与人心相杀,倘若今日这小小雨珠都要我们去遮挡,那她凭什么与我们同行?” 他们能站在这儿,站在世子身边,是经历了十多年暗无天日的训练与杀戮,从数万人中拼上性命搏来的。 她呢? 如果是作为世族千金,名门贵女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竹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沉默,下意识看向言韫,以他们家公子的耳力自然是听到了这番话,没有阻拦,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身为同伴,你该信任她。” 言韫眸光幽微,望着那塌了半边的佛像,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这份万年不动的泰然使得竹宴一阵气竭。 感情就他一个人瞎操心呗。 他们还在打肚皮官司,这边素娆却一无觉察,看着那些淫邪的笑脸,听着夹杂在笑声中的污言秽语,她眉眼弯了弯,笑靥如常,像是泥捏的人儿一般不见半分火气。 “你想好了?确定不改主意?” 汉子闻言笑得更欢,抬手去摸她的脸,“这还用想吗?只要你愿意就……” 笑声未落,只听“咔擦”一声! 素娆借着昏暗的光线出手迅疾如风,柔软的手指游蛇般攀上那手腕,一折,骨裂声响,那人惨叫着挥拳砸来,她脚下一旋,再次出现于其身侧。 单手按上臂膀关节处,以手为刀,猛地一挫。 “啊——” 冲喉而出的声音还不及撬开牙关,一只手又绕过他脖颈,捏住下颌,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那块骨头,生生断开…… 不过短短两息。 汉子两条胳膊软趴趴的垂在身侧,下颌骨脱臼,口水直流,踉跄着往后摔了个屁股墩儿,浑身的痛的要裂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众人只听到‘咔擦’‘咔擦’两声,一个戛然而止的‘啊’,原本大笑的人身子一垮,肩膀一低,整个倒下! “柱子!” 不远处那**头接耳的汉子察觉不对已经晚了,纷纷拔刀而起,朝着这边冲来,左拉右扯的把男人架起来。 素娆缓步从阴影中走出,幽微的珠光落在那张面容上,她眉眼温柔娇媚,噙着笑意,芙蓉牡丹一般的绝色此刻落在他们眼中,却是煞白凶戾,犹如恶鬼。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惯了自然也会练就些许眼色,他们连她怎么动手都没看清楚,就废了一个弟兄。 原以为这单独远坐的姑娘是个软柿子,谁曾想居然踢到了一块铁板! 这下麻烦了。 他们打量着眼前这人,谁也没有先动手,素娆瞥了眼那泛着寒光,鲜血未凝的刀尖,眼底冷意转瞬即逝,浅笑道:“诸位要是想好了在哪儿歇着,不妨说一声,我定奉陪到底。” ------题外话------ 感谢(安排‵)的打赏, 感谢清醉和书友140429060815496投的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更新慢的投诉我收到啦,作者君也在努力的码字,主要是前期写的确实很慢,我想把最好的故事呈现给大家,所以都在精雕细琢,等后面上手了速度就会快些,到时候一定不磨磨唧唧~~ 照例求月票,求推荐,求投资,喜欢的小可爱们可以书评区同我交流呀,么么哒!~ 第37章 芽庄死地 素娆身姿纤细,在寻常姑娘中不算矮,但放在这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中间就显得娇小异常。 在阵阵暴虐的怒火和杀意面前,气势丝毫不堕。 外面雷声轰隆作响,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天地骤明骤暗,庙中刀光森寒,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须臾,那为首的汉子似是下了决定,收起长刀,深深看了眼素娆,转身道:“都回去睡,别再惹事了。” 众人余怒未消,愤愤的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兴许有这番出手的威慑在,后半夜他们都特别安分,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在这样混杂的环境下,素娆几人盘膝打坐,无心入睡,也没有再提及方才的事情。 雨一直下到次日晌午。 骤雨初歇,那群人就提刀上了马背,疾驰而去,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被素娆教训过的那个汉子倒是想说什么,奈何意图被同伴察觉,直接拉走了。 套好马车后,几人离开破庙,按照原定路线往芽庄而去。 芽庄坐落在群山之间,是由一片村落聚集而成的小镇,通进去的山路窄而陡,马车走的很艰难,好容易摆脱山路密林,找到地方,几人的心却沉了沉。 “公子,出事了。” 竹宴一向嬉皮笑脸惯了,当他严肃而郑重的叩响车门时,素娆和言韫紧闭的眼齐齐睁开,推门下车。 入眼的场景不禁令人心头一寒。 连绵的屋舍烧成了焦黑的空壳,或是勉力支撑摇摇欲坠,或是倾倒坍塌化成灰烬,总之,一片狼藉。 “进去看看。” 言韫等人撂下马车徒步进村,一直走到村尾,所有地方都翻查了一遍,再聚首时,皆面色凝重。 “别说活物了,连尸身都找不到一副,所有村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这边也是,毫无所获。” 栖迟举目四望,蹙眉道:“看这样子,芽庄被烧已经有些时日了,暗桩失联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谁知道呢,以往烧杀抢掠总有动机可循,可你看看这鬼地方,除了烧成废墟的残垣断壁,什么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言韫听着他们嘀咕没有理会,幽谭般眸光隐隐流淌着暗色,须臾,低道:“去那边!” 芽庄范围很广,几人分开查探,那方向,正是素娆所在。 竹宴眼神亮了亮,拔腿跟了上去,“素姑娘至今没回来,难道是有了什么发现?” “去看看就知道了。” 几人朝着素娆所在的方向赶去,素娆此刻,也确实发现了些许问题。 她正蹲在地上,盯着面前坑坑洼洼的积水出神,等言韫几人靠近,似是自言自语道:“此地土壤被烧的焦黑,再加上昨夜的暴雨,鲜血几乎被冲刷干净,但这些痕迹,却恰好留了下来。” “血水!” 竹宴在她身侧蹲下,盯着那水洼的轮廓,分辨片刻,疑道:“还有……马蹄印?” “恩,有人策马在此处徘徊导致形状不太明晰。” 素娆示意他们往前看,“这些蹄印几乎围成了一个圈,其范围内,混着血色的泥水较其他地方更多。” “看那些痕迹很新,不像是时隔很久的样子。” 竹宴低声嘀咕着,言韫突然开口,“破庙。” 被他这么一提醒,竹宴拍手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昨夜那些人策马而来,满身血气,的确很可疑。” “如果他们昨夜自芽庄杀人而来,为何进来这一路上我们没看到什么痕迹?” 栖迟眉头紧锁,疑惑问道。 “这里山高林密,路径交错纵横,有其他路也很正常,况且你别忘了,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我们昨夜就该抵达芽庄,能在破庙遇见他们,恐怕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素娆话音刚落,竹宴抢道:“他们是为了避雨!” “所以今早他们才会顺着昨夜来时的方向离开?” 栖迟接过话茬,若有所思的抚摸着光洁的下巴,“他们专程来破庙避雨,说明这些人对于此地路线状况很熟悉,走其他路进出也不无可能。” “此地只见血迹,不见尸身,周围没有掩埋痕迹,尸身多半儿被丢在了中途。” 素娆顺着蹄印绵延的方向看去,远处群山高耸,树木葱茏,经过大雨的洗礼后,广瀚而茂密的碧海散发着勃勃生机,那里野兽出没,蛇虫横行,正是消抹一切的好去处。 “抛尸的地方不会太远,要去看看吗?” 她回首问道。 芽庄杳无人迹,他们留在此地没有作用,左右都是要离开的,正好摸过去验证下心中的猜想。 一个偏僻无人,早已烧成灰烬的村子,有什么人会来,又有什么人暗夜追杀? 身怀武功的暗桩为何在此地销声匿迹? 这芽庄大火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一切的答案,唯有顺着查下去才知晓了。 “栖迟你将马车原路赶回,顺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继续走,稍晚些汇合。” 言韫当即有了决断,栖迟点头应道:“那公子你们万事小心,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蓦地回头望去。 众人亦有所感,齐齐看向那村子长路的一头,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闯入几人视野中,他发疯一样的狂奔着,眨眼就到了跟前,却看也不看他们,直直冲入了一间屋子中。 来来回回,前前后后找了一圈。 “人呢?他们人呢?” “怎么会这样?” “爹,娘,石头……” 那人喊的嗓子都哑了,失魂落魄的出了院子,一抬头望见他们,突然炸了毛,“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儿?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村民,我爹娘他们,他们都去哪儿了……” “你又是谁?” 竹宴抱剑打量着他,轻笑道:“放松些,我们又不是坏人,真想对你做些什么的话,你以为现在你还能站着说话?” 那人握紧拳头,依旧警惕的望着他们,像是一只紧张的野兽,但凡他们有所异动,必然会扑咬上来。 素娆见状轻笑了声,“竹宴,你就别吓他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道:“这位大哥,我们公子游玩途经此地,听说这儿矿脉丰富,特意来寻个新鲜,并无恶意,至于村子……我们也是刚来不久,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太清楚。” ------题外话------ 感谢石敢当当当打赏的起点币,感谢泱泱打赏的书币。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爱你们呦么么哒~ 照例求票票,摸摸 第38章 地坑抛尸! 许是看说话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那人稍放松了些。 云州盛产矿石,时常有淘金客慕名而来,这不是什么稀罕事,瞧他们一行人,锦衣华服,气韵清贵,不像寻常人家。 对这番话不禁又信了七八分。 “实在抱歉,我,我一时情急……” 素娆说话客气,那人也不好继续板着脸,磕磕绊绊道:“村子变成这样,几位贵人又恰好在这儿……” “不妨事的,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她温温柔柔说完这句话,试探问道:“大哥是芽庄本地人?我瞧着村子这模样绝非一两日了,怎么你才知晓吗?” 素娆同来人攀谈时,言韫几人很识趣的没有插话,听着她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 “姑娘还是叫我石毅吧,我一个乡野莽夫当不起你一声大哥。” 石毅略带拘谨的看了眼她身后,这几个男子气度非凡,尤其是那穿着绣暗莲纹天水碧锦袍的男子,风姿绝代,说是王侯公子也不为过。 而眼前这姑娘虽然和善温柔,但荆钗布裙难掩倾城绝色,他走南闯北多年,生平仅见这般神仙人物。 这群人,定非富即贵。 想到这儿,他态度又和缓了些,继续道:“说来惭愧,我是芽庄本地人不假,但自幼学武,长大后就跟着镖局的师傅四处走动,很少在家,年前接生意去了趟北边,刚回来就看到村子变成了这样……” 他说不下去,话音有些更咽。 石毅年前离开,至今近九个多月,所以村子是在这段时间出的事,素娆与言韫对视了眼,各有思量。 片刻后,素娆斟酌着将在此地发现的事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石毅听完变了脸色,“就是说村民都失踪后,还有人昨夜在这儿被杀……被杀的会是谁……” “这要找到死者才能知道。” 根据推测看,死的人大概率会是芽庄村民,石毅虽然没想到这点,但眼下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线索,“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 素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们一行人对此地状况都不熟悉,有人引路,办事总会方便些。 按照原定计划,栖迟驱赶马车离开,临走前还一并带走了石毅的马。 他们则跟着马蹄的痕迹出了芽庄,进了深山。 “早些年芽庄还没有与外界通路,大家都是靠着骡子出入采办东西,久而久之,就走出了这条路。” 石毅走在最前面,刚一回头,对竹宴惊道:“公子小心——” 话刚出口,竹宴身子已经动了,只见他一掌拍在旁边的石头上,借着反弹的力道,猛地朝旁边一跃,稳稳落地。 “这儿居然塌了,幸好本公子反应快,不然这衣裳是没法穿了。” 见他没事,石毅松了口气,提醒道:“山路上杂草丛生,底下有时候就是空的,公子还是走在中间的好。” 素娆他们都规矩的跟着走。 唯独竹宴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时不时还能掏来些野果,他也不讲究,扯着袖子简单擦擦就往嘴里送。 有了这次教训,之后的路竹宴就走的很规矩了。 按他的话说,出来没带太多衣裳,脏了就只能裸奔……考虑到还有姑娘在,还是收敛些的好。 走了半个多时辰,蹄印突然变得密集起来。 “就是这儿了。” 素娆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望向石毅,“石大哥,这附近有什么特殊的吗?” 那些人如果只是不想尸身丢在村子里被人发现,那入山之后随手丢在哪个山沟地渠里就是了,但他们偏走了一段路,在此处停留,显然是早有打算。 “荒山野岭没什么特殊的啊……” 石毅看她神色认真,仔细回想了一番,迟疑道:“地坑算吗?我记得这边好像有一处天然形成的深坑……” “在哪儿?快带我过去看看!” “跟我来。” 石毅在前面领路,蹿进了林中,他说的地方距离小路不过十多米,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几人俯身望去。 这坑口呈不规则椭圆形,最宽处有五六米,林间光线昏暗,下面更是漆黑一片,窥不见底。 但素娆知道,就是这儿! “一路走来有很多脚印,哪怕雨夜里土地松软,痕迹都不该那么深,所以,他们肯定是带了重物。” 能有什么重物? 尸体! 众人心中明了,石毅急道,“几位贵人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你学的是外功,半点轻功都不会,下去了怎么上来?” 竹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后悔跟来了。 在场四个人,除了石毅外,他们家公子自幼娇贵,不可以做这种粗活,素姑娘嘛……他这个人打小就知道要怜香惜玉,当然,某个败家娘们除外! 想到这儿,竹宴有些丧气了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对言韫委屈巴巴道:“公子啊,看在我今天如此牺牲的份上,往后月钱能不能涨涨?” “回去自己找镜臣。” 言韫面不改色的瞥了他一眼。 “那个守财奴,抠搜鬼,拿他一文钱跟要他命似的,让我找他,他多少都得打断我一条腿!” 竹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罢了,这就是命啊,我认命了。” “认命了就赶紧去。” 言韫负手立在深坑边上,山风徐徐,卷动他的衣袂款款摆动着,恍若仙人,竹宴看着这一幕,欣慰的险些流下泪来,他家世子爷的仙风道骨都靠着他牺牲才得以保全,这是何等的忠心耿耿! 他下去前不死心的问:“真的不考虑给我涨月钱吗?” 素娆被他坚持不懈的精神给逗笑了,“大护卫,你再不下去,天都要黑了!我记得夜明珠在你身上,你小心些,底下恐怕……还有其他的东西……” 地洞阴暗潮湿,再加上下过大雨,充斥着一股极浓的土腥味。 在这混杂的气味中,她还闻到了……尸臭! “姑娘别担心,我可是公子手下第一高手,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让我觉得……” 眼见他喋喋不休,大有再乱扯一通的意思,言韫眉角抽了下,忍无可忍的拂袖一拍,竹宴似是对他家主子的脾气十分熟悉,大笑着跳开,随即足尖一点,落叶似得飘了下去…… ------题外话------ 感谢夙墨丹青投的月票,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我在想重口的能不能写,就酱紫~~大家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都可以评论区告诉我呦,么么哒~~ 第39章 死人坑,藏白骨! 随着他下落,掌中的夜明珠如同一点萤火泼入了墨色中,缓缓将周遭的景象照亮,但那光芒越沉越低,到最后,他们只看得米粒大小的光。 “竹宴!” 素娆对着里面唤了声,声音穿透幽邃的地坑,阵阵回响,不多时,底下传来回应,“我到底了,姑娘说得对,他们果然把尸体丢在了这儿,让我数数,一,二,三……一共三具!” 三具尸身也需要数? 她不禁苦笑,旁边石毅早已按耐不住,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着洞口来回打转,时不时往下探一眼。 好在竹宴知道轻重,不多时就提着尸身一跃而上。 死者都是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周身裹满了泥水与腐枝烂叶,衣裳被血浸成墨色,全是撕裂的口子。 在看到几人的刹那,石毅哀嚎一声,扑向了其中一人,“石头,石头你这是怎么了……” 他抱着那尸身揉在怀里,热泪纵横。 素娆几人见状没有打扰,看向竹宴,“底下怎么样?” “下去了才知道姑娘让我小心什么。” 竹宴一张脸吊成了苦瓜,想起那味道,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强忍着异样道:“除了他们三个,在积厚的淤泥和烂叶子底下,还埋着一层尸骨,我粗略数了数,少说也有十来副。” “不过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闻言,言韫的视线也飘了过来,凝在她身上,这深不见底的地坑里饶是他们目力再好,也绝瞧不出什么异常来。 素娆见他们好奇,点了下自己的鼻尖,“闻到的。” 她的嗅觉一向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灵敏,能分辨出各种细微气味,阿爹以前常打趣她是狗鼻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儿。 “这都能闻到?姑娘你在说笑吧!” 竹宴不死心的深吸了口气,浓烈的土腥味灌入鼻腔,熏得他险些背过气去,他忙捂着嘴转身背对着他们——怕一不留神吐出来! 结果这时,身后传来女子略带怜悯的声音,“还得辛苦第一高手再下去几趟,取些骸骨上来。” “还要去?” 竹宴连恶心都顾不上了,倏地转过身来,悚然道:“姑娘,底下那些尸体烂得都没有人样了,就是拿上来,也看不出是谁!” “身份是难以分辨清楚了,但可以查出其他的东西。” 素娆掏出手帕递过去,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竹宴看了眼自家公子,认命的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捂住口鼻,转身一跃而下。 底下在忙碌,素娆也没闲着。 她蹲在两具尸身中间,不顾他们满身脏污,动手开始检查,“死者皆为男性,周身遍布砍创,系失血过多而亡,尸斑位置固定,强力压迫后颜色可见减退,全身肌肉发达,尸僵已达最高峰。” 说着她翻开死者眼皮,继续道:“角膜浑浊加重,瞳孔可见,表面有小褶皱,综合此地温度湿度等种种因素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九到十个时辰左右。” 话音落,半响无声。 素娆回头去看,发现言韫正目光幽幽的望着她,秋水般的瞳仁里浸着雨后的雾气,湿漉漉的少了些疏离冷漠,多了几分温润柔和。 “怎么了公子?” “没什么。” 惊觉自己失态,言韫收回视线,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下,转而望想向死者,“你看他们的手。” 素娆依言抓起那只手,端详片刻道:“掌心与虎口处皮肤磨损严重,结成厚茧,看伤痕,是新近留下的,也就是说,他们这段时日做过重活。” 说完她又转去了脚部,“鞋底已经磨穿,脚底皮肤溃烂严重,好像是摩擦所致……” 她话还未说完,直接动手将死者脚上的布鞋脱下,腐烂腥臭的味道伴着汗味扑面而来,比隔置了一年半载的臭咸鱼还要冲鼻。 味道被风一吹,弥漫开来。 言韫反应极快的抬手掩鼻,但于事无补,那味道无孔不入,哪怕只吸入一丝半缕,也足够令人头晕目眩。 “咳咳……” 素娆还没开始查探,听到这阵咳嗽,这才记起言韫还在跟前,拿着破鞋的手滞了滞,后知后觉道:“抱歉公子,我忘记提醒你了……” “无碍,你继续吧。” 定了定神,言韫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声线说完这番话,看到她已经回过头继续翻查,那鬓边青丝垂落在似雪般的脸颊旁,半遮着她狭长妩媚的眸。 她端着破鞋看得很专注,好似在看什么奇珍异宝,很难想象她那样敏锐的嗅觉在这难闻的气味面前,是如何能保持镇定和理智。 验尸乃贱役,莫说是世族贵女,就算是寻常百姓都嫌晦气,不肯沾染分毫,素大人爱女心切,怎么会教她这些? 而她,又怎么甘愿去学的呢! 言韫一贯冷静自持的思绪在她忙碌的身影间,毫无察觉的渗入了许多杂念,就像是野草般,悄无声息的落了根。 等他反应过来…… “公子?” 素娆正验看着手中的物件,冷不防一张雪锦在眼前铺开,背后有人靠近,似是拔了她发间的银簪。 她诧异回眸,正撞上那略带着药香的袖子从脸颊扫过,她不禁一怔。 言韫也被这一声轻唤惊醒,捻着锦帕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下,对上那双满是疑惑的眼,心头发紧,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帕子熏了药,有凝神静心的效果,对你多少有些作用。” 他强作镇定的用簪子将帕子固定好,退了开去。 正如言韫所说,这帕子蕴着药香,掩住鼻子后,那刺激的气味都淡去了许多,素娆顿觉头脑清明,笑道:“谢公子。” 她不知道言韫此刻心里激出了多少涟漪,只专心的检查着死者的脚,“公子你看,他脚底血肉模糊袜子同皮肉黏连在了一起,伤口内侧还有脚趾甲盖,都藏着这种粉末。” 谈及正事,言韫顾不得再想其他,凝神望去,“分辨的出来是什么吗?” 素娆摇头,“类似于沙石,具体不明。” 两人交流着眼神。 地坑下突然蹿出个人影来,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兴致冲冲的问道:“什么沙石,什么不明?你们查到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挖尸体啦宝贝们~~ 最近天气多变,小可爱们要注意些哦~~ 照例求票票,求月票,求投资~~有唠嗑的小可爱可以评论区召唤我呦,作者君随时待命,么么哒 第40章 拼骨 “没什么。” 言韫瞥了他一眼,询问道:“都取上来了?” “怎么可能!” 不提还好,一提竹宴就觉得腰酸背痛,抬手想擦汗,忽然想起这只手刚拎过死尸,黏腻腥臭得要命,又悻悻的放了下来。 “尸骨都烂透了,几乎拼凑不完整,我随手取了些,剩下的……” 他转向素娆艰难的开口,“姑娘,底下的骸骨全都要取上来吗?我指着头颅粗略数了下,差不多还有三十八个……我怕是……” 有心无力啊! “足够了,不用再取了。” 素娆一句话解救了他,竹宴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那真是太好了,我先找个地方洗洗手,忍不住了。” “快去吧。” 她扯了下嘴角,正要去看那些尸骨,竹宴却去而复返,盯着她的连,意味深长的问道:“姑娘,你脸上这帕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不待素娆答话,言韫不冷不热的道:“不是要洗手吗?还不快去!” “哦~~” 竹宴恍然大悟,眯着眼笑得像是偷腥的猫儿,放肆的打量着两人,最后在言韫忍无可忍的一记冷眼中,落荒而逃…… 素娆看了眼言韫,突然觉得这位世子爷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冷漠寡淡,不近人情……毕竟能娇纵出竹宴这样跳脱的脾性,足以说明许多。 “等他回来我会解释清楚。” 素娆见他眉峰紧缩,不由得说了句,言韫明显愣了下,随即摇摇头,“不必,随他去吧。” 多说多错,越描越黑。 他那护卫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旁人越理会他越是得意,晾两天自然就过去了。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素娆也不会自讨没趣,点点头算是知道,往那堆白骨走去。 “这些,这些难道都是……” ‘芽庄村民’四个字更在石毅喉咙里,噎得他几乎瞬间就冒出了泪光,他不知何时放下尸身,走了过来。 湿润泥泞的地面上,一堆黑色的骸骨累的跟小山似的,干枯的表皮下能清晰看到发黄的骨头,手脚已分不清楚,唯独头骨分外扎眼,粘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素娆没有理会他,缓缓说道:“四肢尸蜡化,隐见白骨,肋骨和面颊犹有残余的软组织,头骨两侧出现霉斑,眼眶及梨状骨露出……” “地坑深邃潮湿,夏秋犹甚,能腐败到这种程度,差不多……” 她思忖片刻,给出了个大概结果,“差不多需要三四个月。” 这个结论的精细程度已经比言韫预料得要好上太多,就算是大雍最厉害的仵作在这儿,他相信都做不到这地步。 他眼底掠过抹赞赏之色,有心试探,又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按理来说面对这一堆骨头,能得出些线索已经是破天荒了,再问其他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素娆听出来他存了考验的意思,坦然道:“粗略看的话,这儿最少有两名妇人,一个男孩,还有一具老汉的尸骨,不过光凭这些,大抵是拼不出完整骨架的……” 言韫眸光微凝,他随口一问,不想真有意外之喜。 石毅则是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堆骸骨,再悲恸郁愤的心情也有刹那的震颤——一些辨不出来模样的骨头,放在一起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回来了!” 几人正沉默着,一道身影足尖轻点,几个起跃就到了跟前,歪着脑袋在他们脸上看了一圈,疑道:“怎么了?瞧着表情好像都有些沉重……” “素姑娘?” “公子?” …… 石毅回过神来,讷讷道:“姑娘说,这儿最少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一个老汉……” 他指着那堆骸骨,面上有种余悸未消的惊恐。 竹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些他亲手挖出来的骨头时,不知为何,好像又闻到了手上那股怪味。 他强压着恶心,僵笑道:“姑娘啊,你真能从这堆看不出手脚的骨头里找到那些人?” 大雍命案的破获率本就低的离奇,但凡多上些年岁的案子,大多悬而未破,为什么? 是朝廷不想破吗? 是官员有意拖延吗? 都不是,是他们根本连死的是谁,是男是女,或者因何而死都不知道,就一堆骨头摆在哪儿,任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干瞪眼! 非他不信素娆,实在是……太荒谬了! “不信的话就好好看着。” 素娆也不同他废话,直接伸手道:“帕子!” “给你。” 竹宴识趣的接过去,她蹲下身就着那快空地,用帕子拿着骨头开始分拣起来。 看她那驾轻就熟,没有丝毫犹豫样子,竹宴有心提醒她那是死人骨头的话更在了喉咙里,突然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意。 他决定了,光凭素姑娘能面对这些东西不改颜色这一点,就算她待会完不成这项‘任务’,他也绝对不嘲笑她! 几人各怀心思。 素娆心无旁骛的分捡着,几乎拿到手里看也不看就放在一旁,短短时间,她边分边摆,在几人惊愕的眼神中,已经勉强能看出大概的人形轮廓来。 随着最后一截骨头归为,她丢开帕子,侧身站到了一旁,看着竹宴围绕着四副尸骨打转,啧啧称奇,轻声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底下堆着的应该都是些丧失了劳动力的年迈老者或是垂髫孩童。” “真是奇了啊,姑娘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除了石毅盯着那几副骸骨陷入悲恸外,竹宴和言韫都好奇的看着她,竹宴自是不必说,哪里热闹往哪儿凑。 世子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直直的望着她,看着还有些好笑。 素娆缓缓道:“人之骨,树之轮,其上都承载了他们这一生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痕迹,每块人骨上都有自己独特的特征,从中足以推断出年龄,性别,身高,曾受过什么伤……” “比如呢?” 竹宴指着其中一具尸身,“他是男女是女?多少年岁?” 这是要考校她的能力? 素娆拢袖而立,淡然道:“此人女,年龄在六十五至七十之间,倘若高手你将其他部位都能取上来,结论还能再精准些。” ------题外话------ 感谢各位小可爱投的票票~~ 我就不呱唧呱唧了,照例求票,么么哒^3^ 第41章 其他人还活着? 残叶淤泥,骸骨青黑。 昔日鲜活的性命褪去血肉,只剩下如今这一副似是而非的骷髅身,从哪方面看,都是神鬼莫辩的,竹宴努力的想从那些人骨上看出细微的差别,可惜徒劳无功。 “姑娘……” 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落在素娆身上,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虽说仵作行人各有各的手段门道,视祖宗经验犹如瑰宝,概不外传,但他……他是个剑客,姑娘也不是专吃这碗饭的,想来也不会…… 不等他胡思乱想完,素娆含笑问道:“高手,你知道什么叫家传之秘吗?你问这么详细是打算抢我饭碗?” “……” 竹宴撇嘴,诚实摇头:“你想多了,我的志向是做一名说书先生。” 这下轮到素娆语塞了,她条件反射般看向言韫,却见他神色泰然,仿佛早就知晓,一个剑客,立志要做说书先生的剑客…… 真是特别啊! “怎么样姑娘?你告诉我,我把你写进书里去,保管你流芳百世……” 竹宴笑嘻嘻继续蛊惑她,素娆挑眉微笑:“你确定是流芳百世,不是遗臭万年?” 她所行所为无一不是挑衅这高高在上的父系威权,光是以女子之身断案问狱这一条,就足够天下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她。 就在竹宴绞尽脑汁还想挖出点东西来时,她话锋又是一转,“不过,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身后虚名,不足挂齿,至于写书嘛……大可不必……” “什么叫大可不必?姑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竹宴俊脸皱成一团。 “不不不,是我性格腼腆内向,不堪为人传颂,辱你笔墨。” 素娆急忙解释,闻言,竹宴面色稍霁,“这样啊,没关系,你且等着我斟酌好用词,挥毫洒墨,定为你写出本惊世之作,就叫……叫《女判官断案录》如何?” “我觉得吧……” 她话刚开口就被竹宴打断:“是不是极好?又有噱头,又有重点,这就像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高手,你不是想知道怎么辨别这些吗?来,我告诉你。” 素娆难以招架住他写书的热情,忙转移了话题,好在竹宴对于验骨一道的热情尚算高涨,立马被吸引了心神,末了不忘撂下一句,“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仔细听,将来好为你立书写传。” 素娆:“……” 旁边传来声轻笑,她循声望去,见言韫薄唇抿着一道极浅的弧度,见她望来,微微侧首避开,眼尾笑意未减。 这是在,看她笑话? 心念所至,素娆望向竹宴笑得更是和蔼可亲,“好啊,那高手你下笔的时候可要记得,自古红妆爱英雄,什么恩爱深情,缠绵悱恻的戏码都要添上,至于模板嘛……” 她意有所指,竹宴心照不宣。 二人一拍即合。 方才还置身事外的某位世子爷眼底笑意微僵,被这猝不及防的城门之火烧了一身,尤其是感觉到那无比灼热暗含贼光的眼神三五不时从身上刮过,愣是给他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是要验骨吗?验完就走。” “哦。” 竹宴很是乖巧的应了声,转而对素娆低声道:“姑娘别怕,咱们家公子脸皮薄,这是害羞了,我觉得你这番提议甚好,等我回去好好构思,再与你商讨……” 言韫何等耳力,哪里能听不清楚他这番话,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心里有些后悔——他为什么要把这祸水带出盛京! 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没逃过素娆的眼睛,她忍着笑意压下微翘的唇角,对眼前这位灵感爆发的仁兄报以同情后,重新整肃心情,将话题拉回原位。 “其实要分辨清楚不难,这堆尸骨看着细碎杂多,但先分男女,再断年龄,很快就能将其归位。” 说到正事,素娆敛去了玩笑的神色,重新捡起帕子,拿起骨头举在手里,“你们看,这是头骨,更准确的说,它叫颅骨,男性颅骨粗大厚重,眉间凸度大,凸出于鼻根上,而鼻根点凹陷较深,眉弓明显,眶类方形,上缘较钝。” 她每说到一处,指尖随之而动,指向那处,好叫几人都看得明白,“梨状孔高而窄,颧骨高且粗壮,颧弓发达。” “竹宴随手拿了两颗颅骨,正好属于一男一女,那我们再看女性的颅骨。” “女性颅骨小而轻,颅壁较薄,表面光滑,眉间凸度小,较平,眶类圆形,上缘较锐,眉弓不明显,梨状孔低而圆,颧骨低而薄弱,颧弓较细,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区别。” 她说得很是详细,竹宴思考之余,玩笑道:“姑娘倾囊相授,这会不怕我偷师了?” “我的囊袋深着呢,漏出来的不过一星半点,你尽管学。” 素娆回完这句话,只拿起那女性颅骨,继续道:“判断完性别,再说年龄,二十五岁后,颅骨内面矢状沟加深变宽,脑膜中动脉沟渐趋明显,年纪越大,变化越大。” “你看这个,她的蝶额缝大翼及小翼段皆完全愈合,说明她的年龄最高不过六十五,而其下颌角度,颅盖骨厚度及颅缝愈合程度推算年龄大概在六十上,综合即可得出结论。” 竹宴还蹲在那儿消化刚才得到的讯息。 言韫眸光略深了些,越发觉得此行不虚,她只说了颅骨的分辨方法,已经是令人惊骇,可她分明将其他的尸骨也分归了位置。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对于人体的了解远胜于他们,每根骨头如何分辨性别,年纪,当属于身体的哪个部分,她了如指掌! 心底思绪翻涌如潮,他面上依旧冷静,“据说令尊当年验骨之术堪称神技,今日一见,果真是非同凡响。” “公子过誉了。” 素娆诧异的抬眼看他,她不相信这位世子爷辨不清楚她口中的这些词汇生僻,不属于这个时代,可他依旧将一切归属于阿爹,这是打算借此替她消弭隐患? 不论是何用意,这番好意,她得收着。 未来随着她深入朝局,接手刑狱,她所知所学会逐渐展露于人前,其中差异之大,瞒是瞒不住的! 既如此,不妨让他们事先适应下,接受总得需要一个过程。 他们这边刚罢,石毅也从悲恸中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放下弟弟的尸身,走了过来,试探着问道:“这里只有四十多个人,而且都是村中老幼,这是不是说明,其他的人……还活着?”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的投喂票票,作者君早上写了一章,幸好还是赶在习惯的时间前能发文了,没有耽搁更新,撒花~ 照例求推荐,求月票,求投资呀,摸摸摸~! 第42章 分头行动 闻言,素娆望着那几具尸骨,思索片刻,答道:“依照如今的情形来推测,背后主使需要的是劳动力,所以失踪的人大概率还活着。” “石头他们逃回村子后被赶来的人追杀,说明他们事先并不知晓那些人屠村放火,他们杀村中老幼,一来是不想走漏消息,二来是为了……” 她与言韫对视一眼,面色微沉,异口同声道:“永绝后患!” “什么意思?” 石毅看得出他们神色有些不对,紧张的问道。 竹宴抱着剑撇嘴道:“还能什么意思?幕后之人又想利用他们办事又不想走漏风声,那你想想,如果这些人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是……死……” 石毅想到这层,面色瞬间惨白,比方才看到这些尸身时还要惊恐,不敢置信的缓缓摇头,红着眼道:“那么多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怎么敢……” “这儿埋着的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杀人屠村,纵火弃尸,无情的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杀三四十人也是杀,杀几百上千人也是杀,对于屠夫而言,有何区别? “我最担心的是不止于此。” 素娆看向言韫,四目相接的刹那,彼此已经明了心中所想,言韫对石毅轻声询问道:“附近可还有类似芽庄这种,地处偏僻,鲜少与外界往来的村落?” “当然有。” 石毅挂心那些失踪的村民,怕他们遭逢不测,又知道凭自己根本找不到人,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指着远处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道:“那座清风山的背后,有个郭家庄,距离此地差不多二十里。” “先去那边。” 言韫一句拍板,无人有异议。 唯独石毅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能不能让我先将他们安葬……” “两刻后出发。” 言韫言简意赅没有再说话,石毅点点头抱起弟弟的尸身往旁边密林走去,至于剩下的…… 素娆弯下腰准备将尸身送入地坑,刚动作,背身而走的言韫似有所察,微微侧首,唤道:“竹宴,把尸身放下去。” “不会吧,我堂堂一代剑神,今日居然要沦为搬运工?天理何……” 抱怨的话还没说完,一记冷眼扫来,竹宴识趣闭嘴,提着尸体就放了下去,地坑回旋的风声隐隐送来话音,“真小气,公子居然公报私仇,看我回去不奋笔疾书……” 素娆忍俊不禁,眼角余光瞥见那清贵绝尘的背影微僵了下,随即缓步而去。 将所有尸骨送回地坑后,竹宴急忙吱哇乱叫的跑去洗手。 素娆凝气于掌,一掌拍在地坑附近松软的泥土上,土块炸裂,簌簌落下,她接连出掌,不多时,想那些尸骨被掩盖完全,方才撤了掌风。 天地为席,黄土埋骨。 就让他们安静在此地长眠,不要再被外物所扰,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好。 两刻钟后,石毅与素娆从密林中出,竹宴也将自己收拾干净,聚合而来。 众人跟随着残留的痕迹一路追寻,很快到了处岔路口。 “这些蹄印往左边而去,去的应该是破庙,而另一条路,是他们今早离开时的方向……” “往左边。” 要印证他们的猜想,只需将那些人走过的路再走上一遍,众人步入左边山路,一路向前,果然遥望见了那间破庙。 得到答案后,他们开始追赶栖迟,栖迟驾着马车必须走大路,再加上有意拖延,所以没多久双方就汇合在了一起。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栖迟说道:“这群人杀人成性,有恃无恐,背后必定有大人物撑腰,我们带来的这点人手恐怕不够用,不能硬碰硬!” “要不还是传信给顾城……” “不行,顾城目前不能动。” 言韫轻轻摇头,眸光轻雾缭绕,晦暗莫名,他沉思须臾,道:“眼下情况尚不明朗,探查清楚再说。” “栖迟,你继续去追那些人的踪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我们汇合再议。” 听这番话的意思,栖迟面色微变:“那公子你们呢?” “还有要事须查,你且去吧。” 言韫淡淡吩咐了句。 “不行,我是公子的护卫,怎么能轻易离开,还是传信给暗堂那边继续追踪……” “你亲自去我才能安心。” 最终栖迟抵不过言韫的威势,直接离开,而在他离开后不久,竹宴也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迹。 见素娆四下张望,言韫淡道:“我派他去办事了。” “这么说来,公子你身边没有其他人护卫了?” “无碍,暗堂的人就在附近。” 言韫说完这句话,见她若有所思,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素娆摇摇头,实际上她在想没了竹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外加一个石毅,这路上怕是很枯燥了。 “那就上路吧。” 栖迟离开的时候将马车驱赶到林中藏着,事后会有暗堂的人前来处理,马匹卸了套锁,留给他们代步。 再加上石毅的马。 三个人,两匹马,这怎么处理? 一时间几人都有些沉默,素娆看了看言韫,又看了看石毅,心道出门在外,一切从权,言世子不喜人近身,同乘未免强人所难,那就只剩下…… “石大哥不介意的话,捎我一程如何?” 素娆对石毅问道。 石毅明显愣了下,视线在她和言韫身上游走一圈,迟钝的点点头,粗犷的面上浮现些许可疑红晕来,“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就是姑娘你……” 策马同骑难免会有肢体接触,恐对姑娘家清名有污。 “无妨,江湖儿女,不必介意那些繁文缛节,人命要紧。” “那就得罪了。” 石毅翻身上马,正要伸手去拉她,冷不防一道人影策马挡在了两人中间,言韫锦袍堆云栖雪,不染尘埃。 一双手朝她伸来,骨节分明,白璧无瑕。 “上来。” “公子?” 素娆疑惑看他,这位爷今天吃错药了?居然会放下规矩来带她! 言韫等了半响没见她抬手,依旧好脾气的道:“不是说人命要紧吗?还不走?” “哦,那就走吧。” ------题外话------ 感谢各位小可爱送的票票~~~摸摸摸!!!幸好没迟太久。 多数时候作者君都会定时到两点至两点零五这个时间段,没更新的话就是遇到了问题,会另行通知,望周知。 照例求票~~~~~等上架就会多更啦,莫慌莫慌,感谢一直追着看的小可爱们,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欢迎评论区留言呦,摸摸摸~ 第43章 多地遭劫! 素娆抬手,指尖轻触到那微凉的掌心时,两人都是一震,随即一股力道拉扯着她猛地往上一拽,她顺势一跃,落在了言韫身前。 修长的手臂环着她的身子,脊背贴着怀抱并不温暖,而带着几分温凉之意,幽幽淡淡的药香伴随着莲花独有的冷冽钻入鼻腔,使得她瞬间神思清明。 她微微坐端正了身子,避免两人贴的太紧而导致世子爷条件反射,将她一抬手丢出去,毕竟这种程度的接触,已经算是崩坏了他心理上的安全界线。 而言韫此刻内心也并不平静,他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让素娆与石毅同乘终究不妥,至于他自己……世人皆知他无心男女情爱,他亦能守正持礼,不行冒犯之举,比起旁人,于她总会好些。 “素姑娘,你且放松些,不然待会马跑起来,恐怕会很难受。” 察觉到怀中的身子过于僵硬,言韫竭力克制自身不适感的同时,还不忘提醒一句。 素娆扯唇僵笑道:“世子也须得放松些。” 她突然有些后悔上了世子爷的御驾,这一路行去两人得有多难受,还不如与石毅同骑呢。 言韫闻声微怔了下,不知为何,听到这有些僵硬的回应,原本心理上的不适感稍稍减退了些,脑海中浮现出她在马车内挂帘子的那幕。 “我在旁人面前睡不着。” 那时他恍惚间觉得似是被察觉到了什么,后来破庙中,她特意将那蒲团安置在里侧避开风雨的地方,又将他们几人的放远些距离,加上这次…… 她好像,猜到了一些事,刻意照顾着他的感受。 这一刻,言韫心底有些复杂,旁边的石毅看着两人打太极,尴尬的头皮发痒,忙道:“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两位贵人稍后跟上即可。” 话音刚落,他离弦之箭般蹿出。 言韫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倒是没忙着赶路,突然低头,在她耳侧轻声道:“姑娘对人对事洞若观火,我这毛病,连栖迟他们都没发现,只以为是脾性孤傲,习惯所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气息同他的人一般,冷淡清幽,扫在耳廓处,没有狎昵旖旎的桃色艳梦,反倒如冰针般刺人。 素娆见他挑明,毫不避忌的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些小毛病,看得多了,就不难发现了。” “那素姑娘也有吗?” 言韫温煦轻柔的声线微微拖着话音,刺探进她心底。 短暂的沉默后,素娆轻笑,“当然……没有。” “是吗?” 言韫不置可否,眼底掠过抹极淡的笑意,一抓缰绳,“坐好了,别没被我丢出去,自己先掉下马了。” 说完,双腿在马腹猛地一夹,马儿扬蹄一阵嘶鸣,飞速窜了出去。 石毅等在不远处的路边,听到他们靠近,稍松了口气,三人两马一前一后朝着郭家庄赶去,赶到时,果然不出所料。 满地焦土,一片灰烬。 几人在附近的找到了处简易的埋骨地,这次他们比芽庄时要谨慎,挖坑埋得人,可惜薄薄的土层经过暴雨冲刷之后,露出了几具白骨来。 再往下一挖,又是厚厚一层。 素娆简单扫了眼,对两人道:“和芽庄情况差不多,都是老幼,不过死亡的时间要更早些,芽庄那些人死了差不多三个月左右,而这些,少说也有大半年了吧!” “他们到底要抓这么多人做什么!” 两个村子加起来已经有数千人,一想到这些人未来都是要被灭口的,石毅就一刻也呆不住。 素娆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在这上林郡的地界内,有什么地方会特别粗粝,有砂土,还需要这么多人一起做工的?” “挖矿!他们抓人是为了挖矿!” 石毅瞬间反应过来,悚然道:“可矿脉都握在官府手里,何须用这种手段来开采,难道……难道有人在私自采矿……” 他这次反应不算慢,素娆平静道:“朝廷明文禁止民间私自采矿,违者以重罪论处,有株连之祸。” “那他们怎么还敢这么做,就不怕被发现吗?” 石毅双拳紧握,怒声道。 “利益诱人,况且,他们将村民全部灭口,届时矿洞一封,谁还会深究,未必会被发现。” “失踪那么多人呢,总瞒不住吧!” “没有人上报就不会立案,但如果遇到像你这种犹有活口的情况,官府追查些时日后,要么说是匪徒所杀,要么就没有结果。” 素娆话音刚落,石毅激动道:“可我二弟他们就是被匪徒所杀啊,说不定这次开采私矿也是那群土匪做的。” “石大哥,你仔细想想。” 她声音平和,轻轻抚慰他躁动的心,引导着他开始思考:“开采私矿不是桩简单的事,除了挖矿所需的人力外,这些人的吃食安置,开采的费用,采石后的冶炼及处理,都需要大把的银子。” “这笔财富,你觉得那些山匪拿得出来吗?” 当然,拿不出! 石毅喉间更的厉害,他们要是能拿出这么多银钱来,还做什么匪! “姑娘是说,这些山匪背后还有人撑腰?” “非富即贵。” 素娆丢出这么四个字,字字如山,沉甸甸的压在石毅的心头,他愤怒难平,浑身肌肉紧绷,颤抖着像是随时都要爆发:“他们非富即贵,所以就能这么糟践我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小老百姓,难道就该死吗?” 他咬牙说完这句话,牵着马转身就要走。 “石大哥,你干什么去!” 素娆一惊。 石毅翻身上马,怒道:“我要去报官,这些人如此草菅人命,还私自采矿,我就不信没人能管得了这件事!” “你不能去!” 她拦在马前,仰面凝视着石毅,一步不退。 石毅急红了眼,“为什么?素姑娘,难道连你也觉得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昧着良心太平度日吗?” 素娆正要说话,言韫在旁冷淡道:“还有什么好说,让他去!” “公子!” 素娆侧目看他。 言韫眸光凝冰,薄唇微启:“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不识好歹,因一时之忿便恶语相向,这样的人,留他在身边,日后会害死更多人。” ------题外话------ 感谢赤罪投的2张月票,感谢书友20220527104109134投的1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被你们宠爱的感觉真好,虎摸~~ 照例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投资吖,摸摸摸~!~· 第44章 追踪! 马背上的石毅听了这话,黝黑的脸上浮现怒色,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没有动怒。 只是抓着马缰的手青筋暴起,不再坚持要走。 素娆见他稍稍冷静了些,轻道:“石大哥,眼下去官府报案并不妥当,你刚从外面回来,有个消息或许还不知道,朝廷的矿税使不久前被人杀了,据说是流匪作乱所致。” “这和眼前这桩事有什么关系?” 石毅不解。 “他们杀朝廷的矿税使大概率与此事有关,官府大张旗鼓抓了许久没有收获,但他们却敢名目张胆的在日光下行走,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她说的是很是清楚,隔了半响,石毅才慢吞吞反应过来,惊道:“官府……官府和他们勾结?” “不好说。” 素娆摇摇头,“眼下没有证据,这些不过是根据现有的消息作出的推论而已。” 即便是推论,这种情况下,断然不能通报官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到了此时石毅才明白她拦路是为了他的安全,想到先前说的那些话,他尴尬的抠了抠头,跳下马来。 看了眼言韫,最终看向素娆。 双手抱拳,石毅对她躬身一礼,诚心道:“是我急糊涂了,还请姑娘看在我是个粗人的份上,不要同我计较,此类事情,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石大哥冷静下来就好,旁的都是小事。” 素娆对此倒是不甚在意,这人心思简单宽厚,嫉恶如仇,情急之下说的话她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有一点言韫说的没错。 “此地危机四伏,行事必须谨慎,切勿冲动,这一点石大哥你要记好,否则救不了人,打草惊蛇反倒会惹出大麻烦。” “我记住了。” 石毅听出她还要继续追查,心中松了口气,“幸好姑娘宽宏大度,不然真的撂下这摊子事不管,这些死去的人就再难有讨回公道的一天,我这种大老粗打下手还行,追踪查案确实有心无力。” 说到这儿,他收敛神色,对着素娆又是郑重的一礼。 “石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素娆疑惑看他。 石毅面露愧色,“我先前见姑娘查看死者时与旁人斗嘴吵闹,以为你也是那些不将人命看在眼里的骄纵之辈,心底存了偏见,所以刚才……” 他说话不太客气。 “原来是这样。” 素娆情绪没什么波动,她看过尸山血海,见过太多离合悲苦,倘若日日以忧愤来看待,那恐怕案子没查清楚,她先短命亡故了。 “那现在石大哥还这么想吗?” 石毅缓缓摇头,“姑娘一路追查而来,以身犯险,这足以说明许多事,是我太狭隘,无意中将丧亲的痛苦和悲愤发泄在了姑娘身上。” “想明白了就好,都过去了。” 素娆不愿再纠缠这些琐事,转向言韫道:“公子,我们该去下一处地方了。” “好。” 接下来两三天,几人根据石毅对此地的了解,先后又找到了几个老村,它们无一例外都化作了一片焦土,村民尽数失踪。 附近找到的尸骨,最久的死于三年前。 素娆找了根树枝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在地上勾画起来,标注了大致位置,以及村中老幼被杀的时间。 言韫不言不语,取过树枝又在上面画了一笔。 望着被他圈出的大概范围,素娆难掩赞赏之意,不愧是言世子,瞬息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是什么……” 石毅自知没有他们两人一点就透的聪慧,遇到不懂的就抓紧问。 言韫向来惜字如金,懒得解释。 这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素娆头上,她指着几处村子所在的位置道:”你看,这些其实是有迹可循的,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里,金田村最早出事,这说明了什么?“ 石毅诚实的摇头,“不知道。” “他们带走大部分的村民,转移首先是個难题,在没有代步工具的情况下,村民们须得步行,这样一来,就注定他们所寻找的目标存在局限性。” “比如,距离。” 素娆拿着树枝在地上一边描画,一边为他解释:“从金田村到芽庄,距离越来越远,死亡时间却越来越短,他们在不断扩大目标范围,用以补充劳动力。” “这条是他们屠村的先后路线,能看出什么?” 石毅盯着那副简陋的地图,思索许久,迟疑道:“他们以弧形在朝外扩张。” “金田村最先出事,说明它离那些人的老巢比较近,好下手,公子刚才画出的线……难道是他们所在的大致范围?” 闻言,素娆和言韫对视了眼,皆看到彼此眼底的笑意。 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对,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朝着这片区域靠近,找找他们的大本营。” 栖迟先行,说不定他们还能撞见。 石毅不好意思的摸了把后脑勺,不怪他反应慢,他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想这些,能勉强听懂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 石毅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事,“那些土匪要控制住这么多人一起采矿,得需要多少人手啊!” 他们就三个人,就是找到了又能做什么! “不错,会思考了。” 言韫难得夸了他一句,石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听他继续道:“我们不需与对方硬碰硬,查清楚里面的情况就好。” “那村民怎么办?” “这处私矿被官府查封后,他们自然会性命无虞,所以在此之前,定不能打草惊蛇,以免他们狗急跳墙,杀人毁迹。” 石毅其实还想问官府不是有问题吗?怎么会查封,但见言韫面色淡漠冷傲,不易亲近,想了想还是算了。 反正不论如何,村民能活着就行! 几人没在此地耽搁太久,言韫命人寻来一份地图,与素娆商议好后续的路线就开始动身。 而在另一条路上的栖迟,一路循着痕迹,没多久就追踪上了那群土匪,跟着他们弃马进山,躲过无数明岗暗哨,越往内,防守的越是森严。 甚至暗中还藏了不少高手。 除此之外,最让栖迟惊讶的,是那群土匪进了林间搭建的帐子后再出来,俨然换上了一身官服…… 第45章 缩地成寸,疑! 大雍南境多山川密林,尤以云州为最。 素娆等人翻山越岭,随着深入植被反而逐渐稀疏,终于在某处山脉附近找到了大队人马活跃的痕迹。 “奇怪,这片地方野草也太茂盛了些,长得都快盖过小腿了。” 石毅朝四面打量了一番,低声嘀咕道。 不止是他,素娆和言韫也早就发现了异常,素娆一跃下马,蹲身拨开杂草丛,用指尖捻了些土,观察片刻,回首道:“是砂壤土,与石头他们脚底发现的一致。” 言韫也道:“《掘金杂记》有言,金矿多出于西南,常与问荆草、洛阳花等植物相伴,此草茎秆翠绿伴有小刺,顶端似笔头竖立,应当没错。”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几人顺着痕迹往前继续追踪,不多时就看到了山口处的关卡,隔着老远,那身藏蓝色的差役服饰都显得异常扎眼。 “果然是官府的人!” 石毅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堆上,带起阵阵沙尘,世子爷眉峰微蹙,侧身往旁边避了避。 素娆闻言摇头,“应该不是。” “幕后之人既然借着土匪的手来控制村民,就不会再介入官府的力量,否则会使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增加无谓的风险。”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石毅点点头,凝望着远处那些人,疑道:“那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官府的人?” “大抵是方便行事。” 素娆一边伏低身子观察着周围的岗哨,一边答道:“我猜他们当时就是用官差的身份骗过了百姓,此事才能顺利进行到如今。” “开采私矿罪同谋逆,村民们要是知道,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肯定也不敢干。” 石毅还在低声嘀咕些什么,素娆已经没心思再理会了,转向言韫道:“关卡前建了瞭台,暗处还有哨岗,此地鲜有林木能够遮挡藏身,要进去得等天黑。” “那就等。” 几人藏身在不远处山坳间,避开巡逻的人马,头顶日光从正中西移,晚霞散尽,夜幕铺开。 关卡处插着火把,照得通明。 守卫三三两两的聚在火堆前喝酒吃肉,划拳谈笑,待最近一队巡逻兵走过,时辰已到,他们该动身了。 在这之前。 言韫和素娆不约而同的望向石毅,石毅正揪着根草拿在手里扯着玩,察觉有人看他,一抬头就撞上两人的视线,骇得一个冷战。 “你们这么看我做什么?” “石大哥,我们要进山了。” 素娆道。 石毅闻言,一把扔开手里的野草,疾步上前,喜道:“那就赶紧走吧,我早等不及了。” “这里明岗暗哨无数,要避开它们,带上你做不到。” 素娆话落,石毅面上喜色渐渐淡去,他知道自己硬功还行,轻功是半点不会,这种情况跟着只会拖后腿。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都走到这儿了,原路返回吧?” 留着容易被巡山的人发现,走的话,他肯定不甘心。 素娆低眉沉思,恰好言韫道:“你去山南那边的路口等着。” “等什么?” 石毅下意识问完,没得到答复,犹豫再三,还是照吩咐去了,顺手将马一起带走。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尽头,素娆收回视线,没有多问他的安排,转向了那些篝火处的人影。 “你可以吗?” 言韫淡淡问道。 素娆扬眉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说的试试,但语气坚定而自信,夜幕中那狭长的凤目盈盈流波,像是将月色都收拢进去,耀眼的令人移不开眼。 言韫眼底蒙上一层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淡道:“那就,拭目以待。” 月夜野岭,草低风疾。 他话音刚落,素娆整个人气息开始收敛,呼吸逐渐融入风中,身子如鬼魅般后撤,同夜色化为一体。 眨眼消失。 她身形飘逸灵动,似飞花落叶,每次沾地连周围的嫩草都未曾惊动,不留一丝风声,唯有那迅疾身法留下道道残影,一去数丈。 她从身边滑过,看守关卡的众人一无所察,依旧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聊得热火朝天。 寻着最近一块山石隐蔽好身形,素娆准备等他。 谁知刚探眼张望,便见先前藏身的那山坳中翩然走出一道人影,几乎不见怎么动作,身形倏地闪动! 一处,两处,三处! 不是借势而行,不是飞檐走壁,他速度快到几近瞬移,最后一次落脚,就站在那几人背后三寸之地,抬手一念可杀人于无形大,但他未动,也无人察觉。 再出现,就是在素娆面前。 月光星华之下,他墨发如锦,倾泻垂至腰际,一双秋水清眸淡漠平和,光晕流转,似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雪照见日光,蒸腾着雾气,净透出尘。 一身鸦青色暗莲纹锦袍,广袖翻飞,衬得那容颜似画,像是自云端谪降凡间,带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一刻,素娆突然想起一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若比莲花花亦羞。” 她不禁脱口而出,“像公子这般人间绝色,高岭之花,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了谁。” “恩?” 这腔调,听着怎么如此奇怪,看她满眼惊艳之色,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言韫本该感到厌恶和不适,可那双眼太干净,干净的让他生不出丝毫抵触的心思来。 甚至他还难得扯了下唇角,揶揄道:“你放心,我定然好生养着自己,不叫别人占了这便宜。” 听他轻笑,素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道:“美色误人,一时口快,还望公子见谅。” “我倒是不知道素姑娘平日都是这般看我的,人间绝色,高岭之花,恩?” “这是好话。” 素娆习惯了他冷漠疏离的模样,此刻见他开玩笑,还有些不适应,忙转移了话题,“公子方才的步法看着颇为眼熟……” “是吗?” 言韫转身而走,素娆连忙跟上,两人避开守卫和暗哨朝着山上而去,任她如何旁敲侧击言韫都对于此步法来路闭口不谈。 但素娆不会看错。 这招缩地成寸是师父传授给她的轻身功法中最高深的一层,必须要深厚的内力才能支撑,这是他的独门绝技,只传给关门弟子……没听过他还有其他徒儿啊! 第46章 暗桩犹在,慕天风! 最关键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和尚,一个世家高门的公子哥,这两人之间怎么会有干系? 素娆满腹疑虑,连前面的人影何时停下都不知道,直直撞了上去,“嘶!” 这下撞得不轻,她捂着额头忍不住倒吸口凉气,言韫转过身来,幽邃深沉的眸子凝视她许久,摇头轻叹:“就这么好奇?” “好奇。” 素娆揉着额头,欣然道:“怎么,公子改变主意,打算告诉我了?” “不是。” 言韫面对她,难得生出了些少年人顽劣的心思,“素姑娘如此聪慧,还是自己猜吧,不过思考问题要注意场合……” 他朝着前面微抬下颌,示意她看。 素娆一打眼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靠近矿场,此地把守更加森严,明亮的火光下,一筐筐的矿石从搭建着木架的洞里被搬出来,做工的有男有女,年长的四五十,小的约莫十岁出头。 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衣裳破烂,神情麻木而空洞的重复着搬运的动作。 穿着官府衣裳的匪徒们提着鞭子在他们身侧来回走动,时不时抽上一鞭子。 “动作都麻利些,耽误了上面的事,你们有几个脑袋都赔不起。” “别偷懒!你,说的就是你,还不赶紧起来。” “差爷,我实在是饿得站不起来了,求求你,给我些吃的吧……” 流转的队伍戛然而止,一个妇人晕倒在地,被泼冷水浇醒后,没等来馒头,鞭子迎面而下。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弥漫开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吗?咱们养着你可不是为了吃闲饭的,再敢找借口偷懒,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到后山喂狼去。” “还有你们,看什么看?干活!” 男人威势太盛,无人敢吱声,妇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咬牙扛起筐子,继续开始干活。 旁边的‘差役’见状笑道:“瞧见没,这不是好好的嘛,都是些贱骨头,非要挨打才肯听话。” “谁说不是呢,浪费老子一嘴的唾沫,要不是看她还能动,早就拖出去打死算了。” “现在人丁难找的很,把他们都弄死了,还不得咱们弟兄来干活?算了算了,忍忍吧,等过了这两日,矿里的事情弄完,咱们就能躺着喘口气儿了。” “一忙起来都好久没去飘香院了,不知道芸儿那骚娘们想我了没,我可想她的紧,那雪白的大腿勾着腰的滋味,啧啧啧……” 几人说着挤眉弄眼,会意的发出一阵淫秽的大笑。 那声音隔着老远刺入素娆的耳中,她柳眉紧蹙,垂下手,压低声音道:“听他们的意思,要关矿了。” 这有些棘手。 一旦关矿,这里的村民断无活路,上林郡官场情况不明,到底有多少人涉入此事尚未可知,他们又是孤身前来,随行的兵甲都留在浣花县,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保住这数千人的性命,很难! 言韫抿唇未语,盯着那方向看了半响,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个骨哨来,极有韵律的吹了几下,很奇怪的是,骨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多时,他微微侧首,似是在听着什么。 “怎么了?” 素娆轻声询问道。 “跟我来。” 言韫转身就走,避开人群,往偏僻的旷野中行去,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远,前面传来他的解释:“芽庄出事前后正好是暗桩失踪之时,我当时就怀疑过暗桩被绊住了手脚,难以传递消息,所以方才试着联络一二。” “用这骨哨……” “对,这是暗堂特殊的联络方式,只有持哨人才能听到回应,在一定范围内可用。” 看这结果,暗桩是跟着村民混进了矿中,以这周围的布防的确很难将消息传出去。 两人寻了处偏僻无人之地,耐心等着,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不远处一道人影起跃着朝他们飞速靠近,眨眼到了近前。 “属下十三参见公子。” “起来回话。” 言韫道。 那人穿着村民的衣裳,利索的站起身来,没理会素娆这个多余的人,径直抱拳请罪:“劳动公子亲至此地,是属下无能。” “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初入上林郡,听闻矿税使被杀,一路追查,结果在芽庄遇上了那群人,他们假扮官府差役将多数村民带走,我趁机混入其中,想寻机会给堂中弟兄留下线索。” “谁知道那群人的首领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行事又极为谨慎,一路上派人紧盯不放,属下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又怕暴露踪迹,直接就被裹进了此地。” 十三低埋头不敢抬,简要的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这段时间,属下借着休息的时间打探到,这座矿已秘密开采三年多,被他们以这样的方式洗劫的大概有周遭十四个村子,除却丧失劳动力的老幼外,矿内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八人,每个人都有名录在册。” “他们分别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矿场监管,此地属于南边矿场,负责监工的大约有两百余人,暗处岗哨有十二个,每日子时,辰时,酉时会换人。” “这些人的首领叫做慕天风,此地一切事宜都由他做主。” “至于矿料出矿之后运往何方,交予了何人,请公子恕属下无能,没能查证出来。” 被困在矿场之内,连走动都成问题,能查出这些消息已经足够厉害了,省去他们不少麻烦。 言韫思忖片刻,问道:“慕天风在何处?” “据属下推测,他应该在西矿场那边,据说那处的矿藏储量最多,金矿之下还埋着不少铁矿,听那些看守闲聊时的意思,慕天风背着上面的人,还瞒下了这消息,似是有独吞的打算。” 十三有问必答,给出来的消息都很关键,素娆听着突然问道:“他们可有说过闭矿的事?” 十三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没有反对,应道:“倒是说过,但有一点很奇怪,最近周围活动的人在增加,而且,他们免了两个时辰的休息,命村民们没日没夜的挖矿,好像很赶时间。” 着急关矿么…… ------题外话------ 感谢石敢当当当打赏的1500起点币。感谢石敢当当当送的月票,感谢小米0200903送的月票,感谢泱泱炎汗送的月票,感谢冬冬君子送的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送的推荐票票呀,前期都是单更,上架后会开始多更哒,后面我思考下加更的规则,小可爱们有什么建议可以评论区告诉我,么么哒!~ 第47章 九夷阵,来历成谜! 言韫和素娆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思,暗十三没敢打扰,躬身静候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锣鼓声,整个矿场骤然沸腾。 “他们在召集人手。” 暗十三扭头看了眼远处聚拢的火光,以眼神询问言韫,言韫轻道:“几个矿场的矿洞可有互通?” “通的,不过他们为了严格控制百姓,不允许互相流动,通道口有人把手,检查极严。” “能设法联络到其他矿场的人吗?” “能,主子有什么吩咐?” 锣鼓震天,敲得越发急促,言韫低声同他吩咐了几句,暗十三抱拳道:“属下遵命。” 说罢转身飞速朝着矿场那方向赶去。 远远的似乎听到有人怒骂,“混账东西跑哪儿去了,没听到集合的锣声吗?” “大人恕罪,小的方才去解手了……” “真是懒人屎尿多,还不赶紧滚回去!耽误了事儿小心你的狗头。”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 人声渐远,留下这地儿一片清净,风吹过光秃秃的山峦又疾又烈的从他们身侧刮过,卷起两人的衣袂猎猎而动。 言韫微微仰首,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轻道:“这上林郡的人真有意思,对吗?” “是挺有意思,当官的暗地里做土匪,做土匪的正大光明披着官衣,自古官匪勾结的不是没有,但像他们这样的,的确不多见。” 素娆双手勾在身后,笑眼吟吟的看着言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不定我们赶上了一场大戏。” “那就走吧。” 言韫转身缓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去看看他们台子搭好了没。” “好啊,我最喜欢看戏了。” 两人一前一后飞掠而过,借着夜色的掩盖,闲庭信步的游走于东边和北边的矿场,探查哨岗及守备情况,至于西边,放在了最后。 “十三推测的不错,慕天风果真在西矿厂。” 素娆藏身在山石后,遥望着对面火光通明的大片营帐,一众‘官匪’们围坐在篝火前,烤着山羊腿,烤好后恭敬取下来递给最中间坐着的那人,“大当家,给你吃。” “光吃肉没有酒怎么成?来,大当家,这是弟兄们去城里带回来的烧刀子,知道你好这口,特意藏着的。” 篝火烈烈,烧得男子半边脸映着火光,不添暖意,反倒凶悍逼人,他闻言大笑一声,接过酒坛子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旁边众人见状起哄,“大当家好酒量,一口气干完!” “喝!喝!喝!” “吃最多的肉,喝最烈的酒,睡最漂亮的妞——大当家,等咱们干完这票,答应弟兄们的可别忘了。” “就你话多,大当家啥时候骗过咱们!” 众人闹成一团,说话的功夫,酒坛子已经见底,慕天风将坛子一扔,抹了把嘴,嘶声大笑,“放心吧,肯定不忘,不过你们这些狗崽子能不能有点出息,别整天想着裤裆里那档子事……” “那不行,我家就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行了,知道你一脉单传,都说了多少次了,也不嫌弃累。” “我乐意,要你管。” “……” 笑骂声断断续续传来,没什么有用消息,素娆听得索然无味,一回头见言韫敛眸不语,似是在思索什么,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岗哨。” 言韫葱白的手指凌空点了几处,“这是他们暗哨的位置,单独看没什么问题,摆在一起……进可攻,退可守,彼此联动支援极快,隐隐成势,像是一个阵法。” 顿了下,他沉声道:“九夷阵。” 素娆微微挑眉,“这阵法有什么问题吗?” “九夷阵早些年是用于战场,九九为阵,敌围,裂其分而杀之,以作突围,敌散,聚则外防而内绞,用以杀敌,聚散由心,将骑兵优势发挥到了最大。” 言韫目光幽幽,穿破黑夜与火光,落在慕天风等人的身上,“阵法没什么问题,他们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了调整,使其更加契合于暗杀攻伐之道,不过这九夷阵出自鲜夷,已失传多年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素娆好奇问道。 “曾听军中老将说起过一二。” “慕天风敢虎口夺食,依靠的绝不仅是财力,他背后的人……难道和鲜夷有什么牵扯?” 朝廷官员贪污,开采私矿,谋杀人命是一回事,可要是有番邦外族插手进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素娆见状又道:“抛开慕天风不谈,这些暗哨武功不弱,不像是随意拼凑出来的臭鱼烂虾,就是不知道官府和他合作的那位究竟知不知道这些……” “他知道与否,此事都无法善了。” 言韫淡淡说了这句,素娆点头附和道:“当然,那些村民可不能枉死,数百条人命啊,再加上矿内屠刀悬颈的几千百姓,这笔债,总要讨回来!” “会的。” 慕天风着急闭矿,又在四周增调人手,定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们只须等着,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又等了两日,暗十三传来消息,最后一批矿料采集已至尾声,北边,东边及南边矿场入口被封死,村民被驱赶至西矿场,进行最后的挖掘。 “就要到了。” 慕天风随时都有命人闭矿的可能,从他们杀村中老幼以绝后路开始,这些村民就注定难逃一死。 而在这之前,他们必须设法将人转移出去。 “一次性要解决这么多人,像之前那样屠杀是不可能了,引起村民暴动局面会难以控制,我要是慕天风,下毒和封矿是最优选。” 素娆望向言韫,“公子你觉得他们会选哪个?” “封矿。” 言韫不假思索的答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矿洞入口一封死,里面空气稀薄,他们又没有食物和水源,只能等死。 素娆眸光流转,在这周遭转了一圈,最后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吩咐十三去做什么了?” 这话题转得太快,言韫诧异看了她一眼,“怎么想到问这个?” “要破此局,光凭我们俩很难办到,须得百姓自救才行。” 素娆对上他清冷淡漠的眸子,继续道:“原先只需组织他们配合,再设法控制慕天风等人,逼问出幕后主使即可,可如今慕天风干系重大,不宜打草惊蛇。” 所以百姓要救,但最好能避开他们耳目,悄然进行! ------题外话------ 感谢花落叶殇在唱歌投的两张月票,感谢空闲爱好投的两张月票,感谢刺猬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哒哒兔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我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石敢当当当,火山来的黑山老妖,生活里的一点甜,深蓝石头,刺猬,星云,玥,旧梦颜,小瓶盖,飞光不度,木子,忘忧草,止微~~好多小伙伴们从莲花开书到现在一直都在努力的投喂我,我也会努力更新哒(不画饼,上架会稳更,目前有点小小的问题,所以单更。) 照例求投资,求月票,求推荐吖,不要怕,拿来砸死我吧~~~ 第48章 官兵围山,剿杀! 这一点,从暗十三回禀消息时,言韫心中就拿定了主意,他之后吩咐十三去办的事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言韫微微垂眸,见她双手背后,仰面看着自己,狭长的凤眸弯成一勾月牙儿,波光流转,璀璨幽邃,既有妩媚风情,又难掩纯稚天真。 这样的灼热突然撞进眼前,比那月色更明亮惑人,言韫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烫伤般错开了视线,淡道:“矿洞内四通八达,除了这几个矿口,肯定还有旁的出路,我让他去找。” 素娆灵光一闪,“石头!” “对,就是石头他们离开的那条路,慕天风的人手也在找,但一直没有找到,后来见无人再失踪,他们就没再追查了。” “十三找到了吗?” 话音落,言韫调转视线对上她,薄唇轻启,沉沉吐出三个字:“找到了……” 他们用骨哨联络,传递消息,比旁的更加隐晦迅捷,素娆听了这答案,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些,“那何时转移?” “我已经传讯十三,命最靠近出口的那批村民先行离开,他们封锁其他几个出口后,所有的人手都聚集在了西边,反倒对于矿内的排查松懈不少,此时正是机会。” “得留下一批人拖延时间,避免他们发现而追去。” “十三会安排妥当的。” 如此一来,哪怕慕天风命人封矿也不怕,对于村民们来说,反倒更安全且方便撤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封矿的时间比他们预测的要来得更快,这日刚近黄昏,晚霞凄红似血,所有村民都被驱赶进矿洞,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搬到洞口,垒在一起。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堵在这儿!” “差爷,差爷求求你们了,放我们走吧,我家里还有老母要侍奉,她没了我不行啊!” “矿都挖完了,我们凭什么不能走!” “老天爷,这还有天理吗?光天化日,官府的人就敢如此草菅人命吗?” “谁来救救我们——” 百姓乱糟糟的闹成一团,吼叫和痛哭交织,凄厉的响彻整座山峦,然而面前官爷们持刀而立,刀口齐出,直直的抵着他们的胸口。 直等着有谁不怕死的冲出来,将他剁成肉泥。 慕天风远远坐在藤椅上看着这幕,指挥着众人拆掉帐篷,将箱子搬过去安置妥当,逐一打开后,轻风卷着浓烈的气味弥漫开来,素娆轻耸鼻尖,蹙眉道:“是木炭和硫磺的混合物……他们打算把矿口炸塌……” 混迹在百姓堆里的暗十三见状也沉了脸,借着掩护,扯着嗓子喊道:“快,快往后退,这玩意儿会爆炸!” “什么?它要是炸了,那我们怎么办!” “官爷,求官爷饶命啊。” 百姓惊慌之下朝着外面冲去,但箱子已将洞口堵死,他们用手去推,用脚去踹,箱子纹丝不动,外面刀光迎头劈下,“都给爷老实些,再敢吵闹,现在就杀了你们。” 说完,他们将拆下的帐篷那些杂物也一并堆砌在洞口,彻底将里面的状况遮去,哭闹声渐渐隐没。 素娆两人避在远处,看到这幕,她忧心道:“该不会出问题吧!” “放心,都安排好了。” 言韫淡淡道。 矿洞口这出是为了稳住慕天风等人,他们堆好东西的同时,里面的人就开始往后撤了,速度够快的话,在洞口爆炸前,他们足以撤到安全的地方。 毕竟这些硝石粉数量不大。 “放火!” 一切准备就绪,慕天风一声令下,数个火把齐齐朝着矿洞口丢去,火把落在帐篷上,火苗瞬间窜起,疾速烧到了其他东西上。 慕天风等人齐齐后退,刚撤到十多米外,那堆杂物“轰“的炸开,地面颤动,巨石滚落,在接连的轰炸声中,碎石将洞口彻底堵死,撼起一片灰尘。 那颤动如浪潮般以矿洞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辐射,素娆扶着山石稳住身形,感受着那震动逐渐减弱,最终消失。 这巨石一落,预示着此地的秘密都将随之掩埋,原本里面此刻该是填满了尸骨,可因他们的介入,百姓提前离开,保住了性命。 这对于百姓而言,保住了性命,得见天日,是解脱,是善果,可他们心里清楚,从此刻起,战争,才真正开始! 残阳似血,烧的半边天红。 慕天风等人挥手驱散烟尘,对视了眼,哈哈哈大笑,然而笑声刚起,山下某处突然传来锣声。 紧接着,锣声从各处暗哨响起,直逼此地。 “鸣锣示警,山下出事了!” 有人大喊一声,众人齐刷刷看向慕天风,慕天风面色阴沉,“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不等有人前去查探,底下的暗哨已经齐齐朝着这边赶来,隔着好远就听到大喊:“不好了大当家,官府派兵围山,射杀岗哨,已经涌上来了!” 这消息来的猝不及防。 慕天风身边众人顿时大乱,“怎么会是官府的人,你们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领兵的是上林郡郡尉寇淮,他们还带着强弩,突然从山里窜出来,弟兄们一时不防,死伤惨重。” 话音落,其他人顿时骂开,“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是打算卸磨杀驴啊,恐怕早就埋伏好了,只等着我们炸矿封路,顺道将我们也一并收拾在这儿。” “大当家,怎么办!” “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啊,山上没有遮挡,无处藏身,真要是让强弩上来,咱们就成了活靶子,还不如杀下去!” “就是,想让我们死,他们也必须付出代价。” 群情激愤,怒骂不休,慕天风被围在正中间,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素娆和言韫远远看着这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道这位上林郡郡尉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不得不说,他这时机选的真好! 素娆突然想起一事,“他们围山的话,会不会与十三和百姓撞上?” “不会,那暗道通向一处地渠,顺着水路淌出去,正好是另一个山涧。” 言韫淡漠的视线往山下觑了眼,隐约已经能看到人影窜动,他好心提醒道:“相比他们,你现在该操心我们自己,大军压山,强弩坐镇,被困死在这儿的,可不止他们!” 第49章 熟人来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官府派来大军围山,调用强弩,打定主意是要将慕天风等人一网打尽,这时候出现在矿山上的都会被视作其同党。 若亮明身份的话…… 矿税使死于慕天风等人之手,他们不会无端杀害朝廷钦使,定是受人指使,指使的人与这位上林郡尉是何关系尚未可知,贸然摊开一切,难保不会死的更快! 毕竟这儿有个现成的替罪羊! “慕天风不能死!” 素娆望向言韫凝声道,他是查明真相最关键的一环,与官府的勾结,与鲜夷的联系,所有疑团唯有他才能解开。 官府大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快逼近山腰处,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像是一片蚂蚁,聚拢而来的官匪们也越来越多,数百人挤在这处空地上,怒骂惊嚎交织成一片。 不久之前他们手握屠刀,挥向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却不曾想须臾之间,竟也从刽子手沦为他人砧板上待宰的肉。 言韫不慌不忙的微抬下颌,“你看他们的站位。” 见他气定神闲,素娆原本有些浮动的心思落到了实处,不理会那逐渐逼近的箭芒寒刀,凝神观察片刻,突然笑了:“所有人混杂在一起后,谁是真匪,谁是假匪,一目了然啊。” 潜藏在其中的高手以九为数,成星点状围绕在慕天风周身。 其他土匪虽然也在其中,但松垮散漫,毫无章法的乱作一团,可惜当事人们没有同他们一样的闲心,否则总能瞧出些端倪来。 “越危难的关头越能看清楚局势。” 言韫睥睨着那些人,好似全然不将危局放在心上,淡淡道:“九夷阵在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手中更能发挥作用,有他们在前面开路,正好省得我们出手。” “公子,要栽培这么一批人,不容易吧……” 素娆若有所思的盯着慕天风等人,眼神灼灼,精光乍现。 言韫眼角余光看到她如狼馋肉一般的表情,眸光微动,淡淡吐出四个字:“耗资巨大。” 实际上这个说法并不精准,要造就一批堪用的人手,从身家根骨,教授武艺,再到着其研习阵法,磨练配合,这需要极为漫长的过程,其中的折损消耗,非钱财可以衡量。 听了这话,素娆十分满意,“倘若这些人尽数折损于此,你说慕天风会不会发疯……” “会。” 言韫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眼底掠过抹笑意,“那九人站在一起,杀伤力可不止一加一那么简单。” “有强弩箭雨替我们分担着,下黑手还不容易?” 素娆想的明白,“要是把他们放下山去,到时候这麻烦就会落在我们头上,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一并了结。” 反正真正重要的只有慕天风一人。 除了他,其余的留着都是祸害! “那好,待会伺机行动。” 言韫没多说其他。 说话的功夫,官兵已经又逼近数丈,脚步暂歇,命人喊话道:“此山已经被包围了,你们最好识相些,放下兵器不要抵抗,朝廷还是能对你们这些土匪宽宥一二,否则的话,强弩一出,生死可就交给老天了!” 土匪们又是一阵骚动。 “去你娘的狗杂碎,事到如今还想诓我们,大当家你说,咱们怎么办!” “冲出去,鱼死网破!” “就是,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慕天风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吵嚷,怒道:“兄弟们听我说,官府是打算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要不拼命就只能等死。” “那就和他们拼了!” 众人拔刀怒吼,慕天风接连吩咐了几句,数百人顿时散开,一部分去了南边,西边留下的最多,负责阻截官兵,慕天风自己则是带着一行人东撤。 “弟兄们,倘若有幸能活下来,我一定替你们报仇!” “大当家快走!” …… 官兵从缓坡冲了上来,箭如雨下,土匪们拔刀抵挡不及,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血花绽放,厮杀声震天。 素娆两人随着慕天风等人离开,东边下山就是密林,且此地地势高,坡度陡,山石众多可以隐蔽,官兵以强弩硬攻,他们占据地利杀入人群,宛如一把利刃,想要将包围撕出一道裂口来。 “那些土匪被留下当作炮灰,慕天风带走的全是高手。” 他们杀人如砍瓜,所过之处,血雾喷散,尸体蜿蜒着匍匐了一路,素娆与言韫跟在后面,暂时没有出手,他们这段时日游走于矿山四周,对此处地形烂熟于心,在下山路上有一段缓冲地带,少有能遮蔽的地方,最适合动手! “后面来人了!” 言韫话落,拉着素娆闪身飞掠,挤入了旁边隐蔽的山缝中,这缝隙极窄,外面又有杂草掩盖,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好处是这地方视野极佳,正好能将整个战况一览无余。 素娆脊背紧贴着山岩石壁,阳光炙热晒的它有些烫人,她微微侧首往外面看去,“官兵不会来得这么快,来得人到底会是谁……” 那些人影灵活,顺着小路狂奔而下。 “大当家我们来助你!” 刀光尽出,十几人嘶吼着一头扎入人堆,提刀就砍,官兵们一时不防被他们杀了十来人,血气逐渐弥漫开来。 他们与慕天风等人越靠越近,一身浴血,悍勇无比。 “居然是他们。” 素娆留意着各方战场,来的正是破庙那伙人,有他们的加入,原本就处于劣势的官兵更是节节败退,情况有些不妙啊! 忽的,她想起一事,猛地抬头:“他们来了,那岂不是说明栖迟也……” 话音戛然而止。 外面厮喊打杀声如雷贯耳,在这一刻,却都好像远去,素娆怔怔保持着仰望的动作,脖子有些僵硬,眼前被倾泻而下的广袖覆盖,朦胧光影间,独那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刺目而扎眼。 他的皮肤很凉。 唇瓣擦过的刹那,温热与冰冷相触,宛如水火交融,两人身子皆是一震,言韫只觉得那处肌肤点燃了一团火,烧的他一贯冷漠的神色有刹那龟裂。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言韫捻了骨哨准备联络栖迟,因这处空间狭窄,手从侧边抬起,刚至唇边,她猛地抬头,那朱红色的唇瓣正擦过他的手腕…… 空间,一时凝固。 第50章 鹬蚌相争,阿娆杀人! 就在这时,外面的战场也发生了巨变,那十多人厮杀至慕天风等人身边,突然倒戈,提刀就朝着慕天风脑后劈下。 慕天风内功深厚,在厮杀中时刻保持着警惕,即便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身后一支箭飞速朝着心口射来,他要躲避箭矢还是避开长刀,略一迟疑,身子以脚为中心一个飞旋,箭矢从脸侧擦过。 同一时间,长刀迫近。 杀意伴随着寒铁劈下,他躲闪不及,肩头硬生生扛了一下,直接见了血光,他捂着伤口爆退数米,周围的高手这时也反应过来,齐齐护在他周身。 “老二,你这是做什么?” “闭上你的臭嘴,老二是你配叫?” 为首的汉子大刀一指,怒发冲冠:“说,你到底是谁!” 随他而来的十多人在第一时间从战场收缩,撤到了他周围,同慕天风等人两方对峙。 这一变故别说官兵了,就连素娆两人也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默不作声的侧首看向战场,而言韫捏着骨哨的手指蜷了下,余光瞥了眼那箭矢来处,垂手落在身侧,宽大的袖袍倾泻而下,像是要将一切痕迹遮去。 无人发现的角度里,他那白皙的耳垂微微红了。 “栖迟就在附近。” “我知道。” 素娆故作无事的应了声,始终没有再动作,两人默契的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同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 慕天风、破庙莽汉、官府,三方对峙。 情况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耽误的功夫,官兵逼着残余的土匪已然朝着此处逃来,像是打算要将他们合围在此,一举歼灭。 “老二你在说什么,眼下大敌当前,你居然对我暗下黑手,难道,难道你已经投靠官府了吗?” 慕天风等人正对着山上,最先看到他们,眸光闪动,拔高声音喊道:“怪不得我们刚一炸矿,官兵就冒了出来,原来是你通风报信,叛徒该死!” 话刚说完,身子猛地朝着他们扑去。 破庙汉子一行人闻言大怒,拔刀迎上:“真是恶人先告状,你说,到底把我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双方激烈厮杀。 二当家他们纵然会些功夫,到底不是慕天风等人的对手,慕天风还指着土匪纠缠住官兵,好为他们争取时间脱身,哪里肯让他搅局,当下刀刀都是杀招! “还愣着干什么!趁他们狗咬狗,赶紧拿人啊!” 官兵堆里射出一支利箭,直取慕天风要害,伴随着这声大喉,众多官兵纷纷回过神来,射箭的射箭,砍人的砍人。 后续赶来的土匪看到大当家和二当家反目,官兵趁机杀人,当下大怒,也不管他们为何内讧,同官厮杀在一起。 场面顿时大乱。 “好机会!” 素娆自然听出刚才那句话是栖迟的声音,趁人不备,混入战场中偷扒了一身官袍,三下五除二将头发挽起,戴上帽子,化身官兵冲进场中。 她避开交战的土匪与官兵,寻机抹了两把带血的湿土在脸上,掩盖去原本的容貌。 畅行无阻的朝着慕天风等人而去。 交战仍在继续。 “弟兄们听我说,这人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大当家早就死了,快和我一起拿下他,替大当家报仇!” “好啊老二,我早知道你存有异心,却不想你为了我的位置,要置这么多弟兄的性命于不顾,和官府勾结。” “你放屁!” 二当家横刀架住致命的一击,怒道:“我大哥肩膀上有个拳头大小的胎记,你能易容改面,怎么不记得把这个也画上,要不是斧头撞见你换衣服,恐怕我们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你话太多了,死吧!” 两人奋起搏杀,周遭的高手以九人为阵,疯狂的屠戮着靠近的敌人,而他们,正是素娆的目标。 九人互相补位,互相补伤,如同一体,随时变幻着位置。 每次出手,带起一阵血花。 素娆在不远处已然摸清了他们游走的规律,等着其中一人挥刀朝向官兵的刹那,她身形动了。 鬼魅幻影,疾驰而过。 风声厉,手中铁剑流转,划过一抹寒光,擦肩的瞬间,横刀抹向那人脖颈,‘刺啦’一声,皮肉绽开,鲜血喷溅。 人影倒! “什么?” 因这变故,那八人正转换的步法大乱,攻防刹那失去了节奏,素娆乘胜追击,连杀两人。 她每次出招角度诡谲,十分隐蔽。 借着官兵的遮挡,一脚踹出,那官兵手肘一痛,手中长刀朝前,“噗嗤”将人捅了个对穿! 反身一旋,胳膊撞在另一人的腰际,那人身子不可控制的往前一扑,正抱住杀阵中一人,“咻”的一声,长剑破空,又死一人! 栖迟隐匿身形,配合着素娆对慕天风一派的高手进行绞杀,言韫暗中出手,指风所过之处,摧毁阵势,杀人于无形。 随着数道身影倒下,慕天风拼着挂彩总算将二当家等人屠杀干净。 谁知回头一看,他带来的高手已经折损近七成! “大当家快走!” 此消彼长,官兵声势如虹,那些人早知逃不掉,拼死朝着官兵杀去,硬生生为慕天风杀出一条血路来。 素娆和栖迟见状,悄然隐退。 将剩下的残兵弱将交给了官兵收尾,他们三人汇合,尾随着慕天风下了山,直接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暂时休息。 他们隐身在不远处。 栖迟余悸未消,沉声道:“暗桩意外联系到属下,告知公子还在山上,我便前去接应,幸好赶上了。” “他们那边怎么样?” 言韫问道。 “已经将村民尽数带了出来,暂时留在那山涧里,但这么多人,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他们还不知道家中老小被杀,一旦知道,恐怕光凭十三无法控制住局面。” “无妨。” 言韫眸光淡淡,越过那重重山峦,看向远方已然漆黑的天幕,声轻似呢喃:“应该就快回来了!” “谁快回来了?” 栖迟疑惑的问道,话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对啊,竹宴呢?他为什么不在公子身边?” ------题外话------ 感谢泱泱炎汉投的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今天捕捉到了几个潜水的小伙伴,笑死~~爱你们~ 第51章 她的小毛病? 意识到这段时日言韫身边只有一个素娆,栖迟心中的愤怒几乎按捺不住,正要发作,言韫一句话如凉水浇下,“我遣他去办事了。” “公子,出门的时候老太爷再三叮嘱,您身边不能离人……” 栖迟话刚说了一半儿,素娆已脱去官兵衣裳,洗干净脸,缓步走了过来,闻言笑道:“我难道不算人?” “素姑娘。” 栖迟对她微微拱手。 虽说他告诫竹宴不要事事替她出头,有心要打磨一二,可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位是公子看重的人,再加上身后还有个谢家,与他们这些人身份大不相同。 该有的礼数不可轻废。 素娆点头还礼,被她这么一打断,栖迟也不好再纠缠之前的话题,言韫淡淡道:“传讯十三,命他带着村民原地休整,明日会有人前来接手后续之事。” “遵命。” 栖迟用骨哨联络周围其他暗卫,将消息放了出去。 看着那些骤然现身又消失的黑影,素娆眼神古怪的看向言韫,“他们一直都在附近?” “进山前我吩咐他们退出了一些距离。” 言韫面不改色,“此行隐匿行踪,你我二人更方便行事,人多了反而束手束脚。” “那方才下山时为何不召唤他们?” “忘了。” 这个答案打的素娆猝不及防,她哪里知道,当时言韫拿出骨哨除了联系栖迟,还想要调动人手来援,结果那场意外使他‘惊吓’过度,一时间,向来冷静自持的言世子,心乱了! 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 言韫答完惊觉不妥。 但转念一想,解释或者不解释好像相差不多,索性闭口再不提此事。 素娆最先从这怪异的氛围中回过神,扯开话题道:“公子你派竹宴去做什么了?” “调兵。” 说起正事,两人恢复如常,素娆透过树梢缝隙看了眼盘膝打坐,调理伤势的慕天风,压低声音道:“上林郡兵马由郡尉执掌,明显已经失了立场,那他去调哪里的兵?” “上林靠近汉阳郡,其交界处驻扎着绿柳营。” “跨郡调兵?” 素娆疑道:“这样不会惊动幕后主使吧?” “放心,竹宴持密令而去,绿柳营参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避开眼线不难。” “所以从那时候公子你就着手准备安置村民的事宜了?” 早在他们赶去村庄查探消息之前,言韫就想到了这些后果,并针对此事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他走一步看十步。 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这位享誉天下,少年成名的世子爷果真可怕! “以防万一罢了。” “那你让石毅去南边路口等,等的是什么?” 素娆问完,试探的道:“难道是竹宴及绿柳营的大军?” “从方位看,他们大概率会从那边过来,但因为上林郡尉及官兵的出现,避免两方相遇,可能会改道而行。” 绿柳营作为一支奇兵而存在,是他将来掌控上林局势的杀手锏,不宜过早暴露。 “我会让人送石毅先去与村民汇合,暂时不用管他。” 矿洞坍塌,官兵围剿,慕天风逃出生天,在亲信死绝,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只需跟着他,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石毅在身边不太方便。 这点素娆也清楚,一想起因此案死去的那些人,面色不禁沉了沉,遥遥望向慕天风,心道:你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夜色来临,慕天风调息完毕,开始赶路。 几人不远不近的跟了一夜,一直跟进了上林郡城,进了城,慕天风找了个地方休整,蓄势待发。 言韫吩咐影卫盯紧他的动向,他们则寻了客栈落脚歇息,等待竹宴前来汇合。 巧合的是,他们刚坐稳,那位奉命剿匪的郡尉寇淮就带着官兵进了城。 “收尾的速度倒是很快。” 素娆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伏在桌边开始打盹儿。 她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如今村民救出,高悬的心落定,总算能放宽心小憩片刻。 言韫见她神思困倦,温声道:“去里面歇着吧。” “也好。” 素娆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微眯着眼进了内室,门板一关,彻底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到了许多的人和事,一会是那枪林弹雨的搏杀,一会是囚笼里的困兽之斗,画面流窜交叠,又是她浑身是血被人所救,还有浣花县那飘着酒香,阿爹教她读书的场景…… 一梦两世。 虚妄与真实并存,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她往深渊里坠去,她觉得通身沉重的紧,一会冷,一会热,无数声音在耳边叫嚣撕扯,头疼欲裂。 “姑娘,姑娘快醒醒……” 有人推搡着她,素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被几个黑影笼罩,模糊的视线逐渐凝实,出现熟悉的人影来。 “你们怎么在这儿!”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来。 竹宴风尘仆仆,一双眼明亮的摄人,闻言叹道:“你还说呢,睡了大半日怎么叫都叫不醒,公子派人去请大夫了。” “不必那么麻烦。” 素娆摇摇头,扯了下嘴角,“我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竹宴说什么都不松口,直等着大夫来了,把完脉,他忙问道:“怎么样大夫,她是什么毛病?” 言韫及栖迟都在旁边。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一边收着药箱,一边摇头道:“心思郁结于胸,再加上过度劳累所致,好好休息也就是了。” “没有其他?” “没有。” 大夫收了诊金离开,竹宴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很久,总觉得他有些不靠谱,转而对素娆道:“姑娘你再等等,过段时间有个大夫要来,让他给你看看。” 素娆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点点头算是应下。 “你们先出去吧。” 言韫突然开口,竹宴愣了下,还想说什么,被栖迟一把拽走,留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气氛冷凝了许久。 突然传来男子迟疑又带着些许探究的问话,“难道……就是你的小毛病?” ------题外话------ 感谢俄签证栗华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仙女笔芯,么么哒~~ 照例求票~ 第52章 往事不堪忆 话音淡如烟云,轻飘飘的浮在耳边,似水击玉石,清越怡人,然而素娆听在耳中,如闻雷霆轰响,空乏疲倦的身子在这刹那骤然紧绷! 她双目凝冰望向言韫。 似风刀,似利刃,卷着寒霜冷雪,像是要将他寸寸冻结,不过这繁复的情绪在触及在秋水瞳仁时,又化作绵绵春水,蕴着满池柔光,缱绻缠绵,勾人心魄。 她抬手笼了下略有些凌乱的鬓发,眸光流转间,顾盼生辉,“世子爷,你这样很危险。” “怎么说?” 言韫淡然垂眸,故意忽略了她唤那三个字时,拖得柔软绵长的腔调,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搔过他心间,引起一阵颤粟。 他盯着桌边的茶盏上漂浮的一点绿色瞧得入神,似是全然没察觉有人起身下榻,莲步轻移到了眼前,等到那黑影挡去光线,他才悠悠抬眼。 谁知那黑影俯身凑近,巧笑嫣然。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你对一个姑娘有了好奇心,日后多半儿会栽在她手上,世子爷,你可要当心了。” 呵气如兰,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上,又麻又痒,肆意的拉扯着他一贯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怕一巴掌将她拍死! 她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敢无视身份规矩,这么肆无忌惮凑近他的女子! 胆大,又充满了诱惑与挑衅! 言韫身子微僵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动作,反而薄唇微勾,低笑声从喉咙传出:“看来真是被说中了。” 恩? 这下轮到素娆笑意僵硬,“什么?” “你鲜少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素姑娘!” 最后三个字他特意意咬重了几分,向来淡漠平和的眸子荡漾起点点波光,侧首迎上她的视线。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几近可闻。 素娆如触电般猛地站直了身子,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在他好整以暇的打量中,挂起了笑脸:“还不是世子爷美色惑人,我等凡夫俗子被迷晕了头。” “是吗?” 换作旁人哪儿敢跟他这么说话,言韫也不恼,眸光凝定的看了她许久,直看得素娆心底发毛,忍不住干笑道:“你盯着我做什么?难道真打算守身如玉二十载,拿来便宜了我?” 言家世子清正孤傲,君子端方,不喜旁人近身,最是守礼持节,她为了避开话题都做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会败北! 不应该啊!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心中暗恼自己冲动露出把柄,也恼这位爷不会见好就收。 “素娆。” 言韫开口,却是连名带姓的唤她,这样称呼很失礼节,但这是素娆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她看到昭雪圣旨,怒极失言,他为劝诫,再就是眼下。 素娆缓缓敛去了笑意,“怎么了?” 言韫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眸光温沉:“觉得太难过时别硬撑着,偶尔软弱,没关系的。” “你在安慰我?” 素娆惊讶看他,言韫点头,“是!” 她不禁失笑,提醒道:“言世子,这种时候如果你不冷着脸那就更好了,我没什么好安慰的,你没听外人议论吗?说我死了爹一滴眼泪都没掉过,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闲言碎语,不必理会。” 言韫看了眼她泛白的唇,似是觉得这八个字过于苍白,又轻声道:“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空泛而迷离,带着股萧索之味。 那样的悲凉突然触动了素娆心中的柔软,让她不得不侧目正视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痛楚绝望,才最灼人心。 所以,这是他不让人近身的原因吗? 素娆思绪飘忽,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放松下来,忍不住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什么?”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言,他们这番对话已然逾越了从属的范畴,有些危险,看来以后还是要留心界限。 这位爷实在如明珠烈日般耀眼,离得太近难免会被灼伤。 “你好生休息会吃些东西,入夜后还有正事要办。” 言韫看得出她尚有疑虑,见她不说也就没有多问,撂下这番话转身走了出去。 素娆目送着他背影消失,长舒了口气。 缓缓抬起手来,那双手肤白如脂,在烛光的照耀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瞧着秀美纤细,碧玉无瑕。 可就是这双手。 持刀柄利刃而过,眨眼间收割人命,温热的血液溅在肌肤上,有些黏腻,还有些滚烫逼人。 榻边的木架搁着盛了清水的铜盆。 她走过去,将手伸入水里,水色清澈,映得她手指越发葱白精巧,“洗干净就好了。” 她低喃一声,开始搓洗。 用了皂角,用了帕子,使劲的揉搓,可那些鲜血似是凝结在上面,猩红一片,任她如何努力都洗不干净。 水花被她激烈的动作震荡的四下飞溅。 她搓得手指发红,一个不注意,铜盆“砰”的打翻,砸在地上哐啷作响,水泼湿了裙子,她突然愣住。 外面传来询问声,“姑娘,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将水打翻了,我收拾就好。” 她对外面支应了声,蹲下身捡起铜盆,看着这满地狼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在干什么……” 手洗得干净,心里的阴霾却洗不干净。 修身养性十余载,她以为那些残忍和鲜血早已伴随着时空彻底遗落,以为转世为人可从头开始。 可当她拿起刀时,熟悉的肃杀和冰冷席卷全身,好像一切都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如牲畜般被人圈养,为了活命与同类厮杀。 那无数个日夜,枕刀喋血。 数万人,只活了她一个。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把自己送进她刀口,为让她活命的亲姐姐。 她杀的最后一个人,是将她亲手抚养长大的老师,也是将她一手推入地狱的阎罗。 后来她逃出来,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老头吝啬又抠门,丝毫不在意她冰冷的杀意和一成不变的臭脸,把她捡回去,常使唤她做这个做那个,又挑剔脾气又坏,还爱骂人。 但他,是个好人。 第53章 东西在哪儿! 他替人维权,拼命查案,为此不惜得罪上司,他教她验尸,供她上学,却在她能够替他养老之时,因一桩命案为黑势力所杀。 死无全尸。 此事法理难给公断,所以她重操旧业,孤身杀去了那些人老巢,报了仇,舍了命。 老头子常说,“阿娆,你要多笑笑,这样我才能放心合眼,不然的话,脾气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 她始终记得这些,记得他将她从地狱里拉回来,记得他教导她要努力活在阳光下…… 所以重活一世,她循规蹈矩,习字静心,酿酒烹茶,孝顺阿爹,她努力想要抓住这些平凡与恬淡,可惜美梦却还是被人无情撕裂! 当刀挥下,血溅起! 她悚然发觉,一切都未曾改变,她还是那个杀伐不断,注定满身鲜血的地狱恶鬼。 “那就这样吧。” 素娆将帕子重新搭在架子上,凝眸看着那滩水,喃喃自语道:“如今刀在我手,为何而战,我说了算!” 唯一令她忐忑的,就是被言韫抓到了小辫子。 她剧烈悲痛之下常会反胃犯呕,盗汗惊悸,会因潜意识逃避现实而变得嗜睡难醒。 先前阿爹离世她在马车就发作过,这次因杀人而勾起旧事,伤痛难断,又再度复发。 最棘手的是,这种病症药石难医。 乃是心病。 此事多思无益,素娆轻叹口气,暂时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清理出去,用了些饭菜,外面天彻底黑了。 派去监视慕天风的影卫送回了消息。 “姑娘,有动静了。” 竹宴推门而入,兴致冲冲。 没多久,几人乘夜跟着慕天风一路进了处宅子,那宅子高阔大气,坐落在城的正中间,慕天风从侧街翻墙而入,轻车熟路在宅内穿梭。 “这是哪儿!” “上林郡守府。” 言韫眸光幽微,掠过廊下挂着的纸灯笼,那灯笼上字迹遒劲的写着一个‘宋’字。 早知道慕天风背后靠山不小,未曾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居然是他…… 众人没多耽搁,悄然跟了上去。 慕天风最终停在了‘悠然居’外,四下张望了一番,推门而入。 几人足尖轻点上了屋顶,掀开瓦片,透过小洞去看里面的状况。 竹宴在旁强忍着兴奋无声道:“没想到啊,咱们也有做梁上君子的一天,可惜里面是两个臭男人,要换作绝代佳人,当为一段风流韵事。” “闭嘴!” 栖迟咬牙切齿的对他攥了攥拳头。 考虑到还有正事要办,竹宴没有和他呛声,只瘪嘴扮了个鬼脸,探眼往下瞧去。 屋内很安静。 一道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烛火烧的噼啪作响,突然,一柄刀悄无声息的横在了他脖子上,吓得那人虎躯一震,“谁?” 慕天风从阴影中走出来,“宋大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让我瞧瞧,这是在写什么呢……” 说着,他不顾宋郡守难堪的脸色,一把抢过了压在案上的文书,随意扫了眼,嗤笑道:“宋岱岩,你刚让人剿了匪,就着急上折子表功呢……” “对了,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慕天风抖着手里的东西,将刀往前送了送,加重语气道:“我提醒下你啊,我不仅在三四个月前,杀了朝廷特派的矿税使,还屠了芽庄,炸矿把人都活埋在了里面,这些记得都要写清楚,哦,对了,别忘了说明,采出来得东西都去哪儿了……” “是进了你郡守府库房呢,还是送去了盛京啊……” “慕天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郡守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厉喝道:“别忘了这是在我的府邸里,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活?你给我活路了吗?” 慕天风面色陡然一寒,刀朝着他脖颈压去,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线,“这些年我替你解决了多少麻烦,杀政敌,杀矿税使,采矿监工我任劳任怨,可结果呢!” “结果你卸磨杀驴,派兵剿匪?恩?真正该死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也是没有办法。” 宋岱岩咬牙看着他,狠心道:“朝廷派人来云州了,来得是谁你知道吗?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年宠臣,是言家世子,上面传来消息让我收拾好尾巴,否则恐有大祸。” “这是你翻脸无情的理由?” “那你想怎么办,慕天风,早些年是我将你从牢里捞出去,让你在此地站稳脚跟,这些年你替我做事我也没亏待过你吧?” 郡守小心的和那把刀保持着距离,企图和他讲道理,“我是下令官兵围剿,你还活着的消息我也早就知道,郡尉那边说要张贴海捕文书抓你,我都一力按下了,天风啊,我是想你活命的啊!” 他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慕天风抿唇没有说话,架着他脖子的刀却松了些。 “这俩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竹宴听得一阵恶寒,险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扭头对几人比口型,结果没一个人理他。 他自觉无趣的撇撇嘴,继续往下看。 “宋岱岩,你少在这儿假惺惺的,说吧,这次的事儿怎么解决,我手底下弟兄可全都死干净了。” 慕天风咄咄相逼,宋岱岩眼神转了转,商议道:“那要不这样,我这儿还有一千两银票,你拿去用,重新找个地方安家不是难事。” “你打发叫花子呢?” 慕天风四处打量了眼,冷笑道:“光是你屋子里的摆件都不止这个价,你要想让我闭嘴,可以啊,给我五千两黄金。” “五千两?还黄金?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拿不出这么多来,最多再给你加一千两银票。” 宋岱岩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大有一副不行你就杀了我的架势。 这幅模样骗得过旁人可骗不过同他相识多年的慕天风,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呲牙道:“别跟我耍花样,挖出来的金矿存量有多少我心里清楚,五千两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黄金已经被我送走了。” “不可能!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金子要不着痕迹的运走,需要走很多路数,短时间根本就办不到。” 慕天风勃然大怒,刀锋收的更紧,几乎嵌入了肉里,“说,东西在哪儿!” 第54章 三方登场! 一片死寂中,烛火噼啪炸响。 光影跳跃,映照着宋岱岩忽明忽暗的面色,他仰着头,血顺着脖颈淌下,将衣领浸成腥红,喉结缓缓滚动,坚定而决然:“没有!” 他抵死不说,慕天风似有顾虑也不敢真杀了他,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然而就在此时。 言韫突然抬手合上了瓦片,袖袍轻甩:“来人了,隐蔽!” 其余几人不疑有他,纷纷足尖轻点越过高耸的房檐,伏低身子藏在屋后的树影中。 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道黑影飞速掠过枝头,落在庭院。 前后相差不过两息。 来人是个高手,气息极为内敛,哪怕从眼前而过,也很难叫人捕捉到他的身影。 竹宴郁闷得挠腮:“这些老妖怪不在深山密林里修炼,怎么跑来穷乡僻壤寻热闹,偏偏还都卷进官场这摊浑水里,公子,你能看出他的来路吗?” “苏州缭绫。” 言韫望着那人消失的地方,声音淡漠。 “什么东西?” 竹宴没听明白,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栖迟叹气捂脸,嫌弃的往旁边避了避,素娆轻笑提醒道:“你家公子说的是他的衣料。” “这样啊。” 竹宴恍然大悟,对言韫挤眉弄眼的笑道:“没看出来啊公子,你居然还研究这些姑娘的活计,果真不务正业。” 言韫眉角猛跳了两下,摇头叹道:“看来是该好好管教你了,作为隼部的司主,你当真不知道苏州缭绫?” 竹宴一脸迷惑的摇头,转向栖迟:“你知道吗?” “隼部不归我管。” 栖迟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扭头不再理他。 “素姑娘?” 竹宴话刚出口,素娆苦笑道:“你别看我,浣花县那种偏远小城,富贵人家穿的多是绸缎,没见过这种料子。” 就算有,她对这些东西不甚上心,多半儿也是两眼一抹黑。 竹宴闻言,耷拉着脑袋小心的觑了眼自家主子,难得收敛了嬉闹的神色,显出几分正经来,“属下知错,请公子赐教。” “民间诗云:‘应似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苏州缭绫质地细致,内蕴华章叠彩,专供皇室,陛下常用来赏赐勋贵宗亲,寻常难得一见。” 言韫说罢,又凉凉看了他一眼。 皇室贡品能穿在这人身上,说明他背后势力不小,这么个人物来了云州,专司情报的隼部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他这个司主在经过点拨后依旧一头雾水。 说出去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竹宴顿觉羞愧,将头埋得更低,“属下立马安排人去查。” 既是贡品,那每年上贡的纹样数量,什么时候赏赐给了什么人,内务府那边都会有详细的记录,总能查到这人的来历。 这也算是给他敲了一记警钟。 平日他怎么胡闹顽劣只要无伤大雅,都可以被纵容原谅,唯独正事不可耽误,否则就是公子想要维护他,府中其他主子也不会答应。 “回京后自去领罚。” 言韫没多说其他。 竹宴乖巧的应了句‘遵命’,算暂时揭过了此事。 “公子,此地风云际会,又有高手涉足,我担心日后局势会更复杂,您身边只带着我和竹宴恐怕难以应付,要不要传信召回摇欢或是雁回?” 栖迟突然问了句。 素娆在旁清晰的看到竹宴打了个冷战,一瞬间变了脸色,换作其他时候他定然大声反驳这提议,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忍住了。 她不由觉得好笑,真是一物降一物。 言韫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圈,未加思忖就拒绝了这提议:“莫要惊动府中,这处的事我心中有数。” “属下遵命。” 他们这边刚说完,屋内就传来了动静。 几人对视了眼,竹宴和栖迟自发留下放哨,言韫同素娆一道悄然上了屋顶,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掀开瓦片往里看去。 慕天风手捂着右臂,指缝鲜血汩汩而流,愤然的盯着另一侧。 而原本被他捏在手里的人质宋岱岩此刻躲在突然出现的第三人身后,一脸阴鸷沉怒,喝道:“请先生出手,帮我杀了他。” “好说,事先商议好的酬劳……” 那人身瘦如麻杆,低垂着头,再加上周围烛火朦胧,视野有限,倒是叫素娆两人始终都瞧不清楚他的模样,只听声音沧桑,已上了年岁。 宋岱岩似是对他很忌惮,忙点头保证道:“先生放心,事成之后下官定当双手奉上!” “宋大人果真爽快。” 那人说完后,慢悠悠转向慕天风,声音沙哑又狂傲:“是你自己抹脖子,还是要老夫亲自动手?” 慕天风警惕的望着他们二人,用脚尖挑起掉落的长刀,握在手里,大笑着啐了一口,“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好歹算是一代高手,居然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夫早先答应了宋大人要保他安全,替他杀个人,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至于是下毒引诱或是偷袭暗算,总归,达成目的就好。” 那人丝毫没有羞愧心,咧嘴笑道:“小子,你该感谢老夫有事出去了一趟,一时不察,还让你多活了片刻!”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慕天风望向宋岱岩,冷嘲道:“先前说什么你想我活之类的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吧?好等着他回来杀我!” “天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宋岱岩毫无愧色,不想再拖延,看了眼那老者,“看来他是不想自己动手,那只好辛苦先生了……” 底下情况愈演愈烈,看样子宋岱岩尚不知道慕天风被人顶替之事,一昧催促杀人不过是为了斩草除根。 那假的慕天风呢? 他顶了别人的身份,为的若是矿藏,那此事了结后就该离去,但他夜探郡守府,称要为自己和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张口却要五千两黄金。 开采私矿三年时间,慕天风私下侵吞了不知多少,如今大张旗鼓的来为的就是这点东西,素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是她说不上来缘由。 此时慕天风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正下方,那人同宋岱岩站得远些,先前看不清楚,随着他朝这方向逼近,模样逐渐清晰,他生的一副吊梢眼,鹰勾鼻,笑起来五官微狞,阴冷的有些渗人。 “安心去死吧!”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么投的票票票~~~ 最近都懈怠了,没有和你们呱唧呱唧,作者君这两天有些事儿给咱耽搁了,都是定时发布来着,考虑到有小可爱会问为啥更新这么拉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再重复一下:就快上架啦,真的快啦~~莫慌稳住。 我偶尔会调整前文让故事更紧凑或是符合逻辑,如果有遇到大调整的话会在评论区告诉各位小宝贝哒~ 虽然觉得有些心虚,但我还是要高喊一声:求月票啊仙女们!是不是因为我更新慢你们就不爱我了,嘤嘤嘤~~ 第55章 杀父仇人,以血先祭! 屋内声嘶哑,杀意浓。 慕天风提刀挪步后退,被逼至墙角,而素娆,原本平静的情绪因他这句话,或者说,因他这个人,瞬间掀起巨浪狂风! “是他!” 声出而唇未动,以腹语,来自京都,每个特征都吻合周忠所述,就是他利用昭雪令及周忠复仇的心理,暗中推动了那场针对阿爹的杀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手指死死抠着膝盖,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和愤怒,将那人眉眼,模样,一点一点印刻在心底,即使她竭力掩藏,但那瞬间爆发的情绪还是让身旁的言韫察觉到了异样。 “怎么了?” 他传音问道。 素娆轻轻摇头,眼看那人已逼近慕天风,二人交手刀刀见血,他内功绵长而澎湃,出手时惊若雷霆,大开大合,长袖扫荡之处,器具桌椅尽数炸裂,化作齑粉。 只是他毫无高手气度,下手角度极为卑劣。 “噗!” 慕天风为避他扫向裆部的那脚,扭腰侧身,却在下一秒,被紧跟而来的一拳砸在了墙壁上,顿时砸出个深坑来。 这动静霎时惊动了府中的卫兵,宅子四处火把乍亮,锣鼓喧天,“来人,快来人!” “保护大人。” 深夜沉寂的大宅从睡梦中醒来,数道人马朝着此地汇聚,这样一来,他们再不离开,恐怕会暴露行踪。 “慕天风是私矿案的关键人证,不能死在他们手里。” 眼见场面大乱,素娆四下张望了圈,随手扯下块布蒙在脸上,只留下一双狭长幽邃的眼,“我去拦住那个人,你们设法将慕天风带走,直接出城,我们在城外两里的茶寮汇合。” 说完她就要跃下,言韫横手拦住她,“此人危险,我去。” “不行,你模样和身份太惹眼,万一被认出来,后续行事会很麻烦,听我的,我有法子脱身。” 素娆一把拂开他的手,不顾反对,毅然顺着屋檐如落叶飞花般飘了下去,他们都是传音交流,短短时间就有了决断。 栖迟两人见她消失,自家公子眉峰微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压低声音问道:“素姑娘做什么去了?” “抢人。” 言韫收回视线,再度恢复以往的淡薄,“栖迟,等慕天风逃出后,你立即拿下他,将他送往城外。” “那公子你呢?” 言韫没有答话,栖迟见状再不多问,抱拳退了下去,不久后,一道身影悄然出了郡守府,没入黑夜中。 而素娆对此状况一无所知,她下了长廊正听到里面兵戈相接,慕天风受伤极重,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没想到宋岱岩竟能认识你这样,这样的高手……你是京城来的……” “替我问问你家主子……” “宋岱岩这种口蜜腹剑,三心二意的人,他用着可还安心吗……咳咳……他有个账册,他……” “噗!” 里头慕天风再受重创气息衰败,素娆知道不能耽搁,抬脚往窗户踹去,与此同时,宋岱岩躲在帘子后,正喊:“韩先生你快杀了他,他想伺机逃跑!” “等等,他说的什么账册,我还要……” 那人话没说完,“哐啷”一声,悬窗四分五裂,木渣乱飞,一道人影顺势而入,直奔慕天风! “什么人!” 宋岱岩惊叫,那人面色刷的阴沉,抬掌朝着素娆劈来,但因先前短暂的愣怔导致慢了一步。 素娆抢到慕天风跟前,喝到:“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外面有人接应!” “你是……” 慕天风显然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援军不太信任,素娆背对着他,抬手接住那人掌风,后心大开,对他毫不设防,头也不回的道:“有什么话后面再说。” 她故意说的模棱两可,在这等危急关头,出于人的本能都会下意识选择相信。 慕天风果然上套:“那老头很厉害,你自己当心。” “好。” 人影跳出窗外,宋岱岩见状大喊提醒,“韩先生,人跑了,快追啊!” 素娆移步挡在窗前,短短时间,同那老者掌风相对,已过了十来招,她年岁尚轻,功力远不如对方深厚霸道,但胜在身法敏捷,因此在那刁钻的攻势下尚不露败相。 她死死缠住那老者的脚步,使他难以脱身。 “好身手,云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还藏着此等年轻高手,姑娘,为了那种杂碎拼命多不划算,不如跟了老夫?” 那老者眸光淫邪肆意的游走在她身上,借着劈掌之机,刚触及素娆胳膊,化掌为抓,朝着她肩头衣裳扯去! 素娆撤掌回挡,以单腿为轴,身如游鱼般从他手下滑过,直击其腋下三寸! “老王八,一个哑巴也敢逞口舌之快!” 她声利如刀,准确刺中了那老者痛处,就见他原本淫笑的面色瞬间铁青,杀意暴涨:“牙尖嘴利的小贱人,等落到老夫手里,定要你好看。” 他攻势越发凶猛,专挑女子较为私密的地方下手,堪称无耻至极,三五不时还要说些下流词汇意图扰乱素娆的判断。 可他失策了。 从头到尾素娆都异常冷静,她曾在黑暗中与顶尖高手厮杀数年,一旦进入状态,便会自然屏蔽掉外界的干扰,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以应付局面。 眼前人是害死她阿爹的凶手,她自然发疯一般想要将他碎尸万段,可她心里更清楚,此人武功高深,非她可杀! 一旦郡守府的卫兵包围这处,内有强敌,外有围堵,她必死无疑,所以,不可恋战,伺机脱身才是主要。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宋岱岩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小姑娘,看来你今晚要留在这儿了!” 时间稍久,素娆渐觉吃力,已露颓势,那老者狞笑不已,虚晃一招趁她不备,一把扣住她肩头,十指如钢似铁,尖锐的刺入她的皮肉中。 鲜血立溅! 素娆如遭重创,“噗”的吐出口血来,身子随着他的力道往他怀中栽去,老者大笑:“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哑巴了?” 就在后背贴近那老者的刹那。 她涣散痛苦的眼神骤然凝冰,低垂着手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柄短刃,素手翻转,刀锋朝后猛地刺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距离又太近。 纵然那老者发现也已经晚了,“噗嗤”一声,利器刺穿皮肉,血气弥漫开来…… 第56章 以伤换伤,脱身! 素娆握紧刀柄顺势在他皮肉里猛地一搅,血肉骤拧,疼的那人惨叫着一把将她推开。 “贱人,你居然偷袭!” “以牙还牙而已!”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看他捂着腰腹的伤口疼的面色惨白,顿时笑意残忍:“可惜天不与我,只捅进了肠子里。” “你故意露出破绽,为的就是这一刀,当真是好胆识,好魄力啊,拼着重伤也要让我见血,不过,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那老者靠着桌子直喘粗气,得意的往外瞥了眼。 透过空荡荡的窗子能瞧见,外面卫兵已然冲过院门,直朝着里面涌来,素娆收回视线,对他扬眉笑道:“今天就留着你这条狗命,不过,我终有一日会来取的!” 说罢,她翻窗而出。 身后老者挣扎着想要追,但是那一刀伤的实在太重,一动撕扯着伤口鲜血流的更多。 外面卫兵发现了素娆,忙大声喊叫:“快,刺客在这儿!” “堵住她,别让她逃了!” 四面八方皆有人围堵,素娆刚转过墙角,就看到卫兵的身影,直接足尖轻点跃上屋顶,踩着瓦片朝宅外逃去。 底下府兵穷追不舍。 “快,弓箭手,弓箭手在哪儿!” “她往西边去了。” 换做其他时候,素娆早已将追兵摆脱,但眼下她右肩遭遇重创,还受了那人一掌,伤势着实不轻,要不是因为那人伤重难行,恐怕今晚还真要栽在这儿! 是她大意了。 以为小心些总能减轻伤势,没想到那人功力深厚哪怕只受了六成力,也叫她脏腑俱伤。 不过她不后悔!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先以其血为祭,告慰亡魂,待他日她卷土重来,定取他狗命! “算算时辰,他们应该已经顺利出城了。” 素娆运转内力,疾速掠出了郡守府,此时出城已然不妥,宋岱岩为了阻截慕天风,必定会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的搜查。 她不管是藏身于民宅或是在街上躲避都非上选。 所以将卫兵引出郡守府后,素娆又悄无声息的潜了回来,俗话说灯下黑,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没有什么地方能比郡守府更加安全。 谁知她刚靠近,旁边的暗巷里立马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拽住,随即传来男子低沉清冷的声音,“是我!” 素娆想要反击的手顿时卸了力,任由他将自己拉进暗巷中,月光稀薄,淡淡的银辉落下,男子身姿清俊颀长,宛如谪仙。 正是早该出城的言韫。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素娆蹙眉看他,还想再问慕天风的情况就被言韫打断,“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话落,言韫半揽着她的身子,带着她穿街走巷,避开搜查的官兵,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宅子。 刚进门,竹宴就快步迎了上来,见到素娆笑脸还没来得及绽开,就被她肩头那刺目的血色夺了注意力,“姑娘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素娆扯了下嘴角,还想问他话,结果被言韫带着往里面走去,“命人准备热水和伤药。” “遵命。” 这宅子外面不甚起眼,内里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错落在山石碧树之间,摆放安置颇有章法格调,看着不似寻常的富贵人家。 素娆被他半揽半抱着走,身子几乎贴在了他怀里,能清晰感觉到那身子散发着阵阵迫人的寒意,再一抬头,就看到他薄唇紧抿,不同于以往的淡漠平和,而是有些……生气? 谁又惹这位爷不高兴了? 为了缓和气氛,她低声揶揄道:“没想到公子在上林郡还有能落脚的地方,早知道我们还住什么客栈……” “闭嘴!” 言韫垂眸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素娆闻言瞳孔微缩,险些怀疑是自己伤重出现了幻觉,小心试探道:“公子你是在跟我说话?” “此地还有第三个人?” 言韫语调微扬,连扶着她的手用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生气了?” 素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吗?她拼着受伤拖住人手就是为了让他们出城,结果一个两个都留了下来。 要不是栖迟和慕天风不在,她恐怕当场就要发作! “没有!” 言韫唇瓣抿的发白,言简意赅似是不愿交谈,见此素娆也不追问,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走了一路。 最终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言韫扶着她进屋坐下,不多时,竹宴端来热水和伤药,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裙。 “姑娘的伤势得赶紧处理,但府中没有大夫……” “皮外伤,我自己处理就好。” 郡守府那边封了城又找不到人,知道她受伤后定然会严密排查药铺等地,这时候请大夫无异于把命往人家手里送。 素娆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来冒险。 “不行,你肩后还有伤口,公子,你看这……” 竹宴望向言韫,欲言又止。 素娆当即看懂了他的意思,抢在言韫之前拒绝道:“真不用,我自己可以。” 让她面对世子爷的低气压比让她伤着更难受。 撕裂的痛楚顺着肩头往四肢流窜,大量失血让她头脑有些昏沉,不敢再耽搁,忙起身赶人:“你们先出去吧。” 竹宴看得出她情况不太好,但自家公子的脾性和习惯他也清楚,没敢多劝往外走去。 “顺便把门带上。” 言韫脚步未移,头也不回的说道。 竹宴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欢喜的应了声。 随着房门闭合,屋内变得异常安静,素娆身子僵在当场,缓缓转身望向言韫,一时无语。 “以你的身法和武功,本不该伤成这样。” 言韫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她,声音陡寒:“你故意而为,为什么?” “那个人有问题?” “和你阿爹的死有关?” 一个接一个问题丢出,虽是疑问,但瞧他态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这位爷真是敏锐的骇人。 素娆苦笑之余身子已近乎虚脱,险些站不稳,刚想找个东西扶着,就被人按在了榻上。 “以伤换伤,这种蠢事以后别再做了!” ------题外话------ 感谢love木子123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夙墨丹青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我12号就要上架啦,写了一个多月,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很多眼熟的小仙女们始终陪伴着我,有你们的支持这条路作者君才能走的更远更久~ 所爱与山河皆不可负,我定会努力不辜负这一路的辛苦和你们的喜欢,写出更好的故事来。 照例求月票,这个东西对作者君很重要的嘛,求推荐,求投资吖! 最最最重要的,求首订( 第57章 改头换面,什么关系? 昏暗的烛光里,男子背对着她,瓷白如玉的手捏着帕子浸入水中,捞起拧干后,递给她,“先处理前肩的伤,弄好了唤我。” 说罢,他转身掀开竹帘,进了里间。 素娆收回视线,沉默着去揭肩头的衣裳。 此时鲜血与皮肉早已黏连在一起,要将二者分离,无异于要连皮带肉撕扯下来,她凤眸紧闭,纤长的脖颈汗珠密布,随着血衣被撕离,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疼痛如放电般迅速流窜至四肢百骸…… 令她头皮发紧,浑身颤粟! 她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捏着帕子就开始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 待撒好伤药后,素娆单手攥紧胸前衣裳,微微侧身背对着里间,“公子,我好了。” 话音落。 背后有人掀帘而出,卷帘晃动,流苏击打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那人步履轻缓,蕴着独特的节奏和规律,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她心尖上,令她心脏微微收紧,整个人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别怕,我尽量动作轻些。” 湿润而柔软的帕子随着这声音一道落在她肩后,几乎瞬间,她浑身汗毛直竖,身子剧烈一颤! 这反应别说是她,就连言韫都吓了一跳,动作僵在当场。 须臾,他轻叹口气,“早知如此,你就该珍重自身。” 话是这般说着,但他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几分,他以为是伤口太疼所致,实际上素娆自己清楚,这不过是她身体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条件反射导致的排斥反应。 她深吸口气,尽量放软身子。 不得不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是香肩半露,衣衫不整,这样的环境很难让人觉得轻松,为避免尴尬,素娆随意起了个话题:“公子可知道有什么武功能让人一双手如刀刃般锋利,摧金断玉?” “玄门的擒鹰爪,北地的残骨手,一指殇,雁门吕家推云拳,这些武学专研手上功夫,都能做到这点。” 短暂的思忖后,言韫给出了答案,“不过……” “不过什么?” “你要是想问肩上的伤,从伤口形态和撕裂程度看,更像是残骨手所为,江湖有传闻说他早年遭仇家追杀,死无全尸,如今看来,多半儿是谣言误人,就是不知一代武林宗师怎么会甘愿受人驱使……” 他难得说了许多话。 素娆心里捉摸着这件事,一度将肩上的伤抛于脑后,等回过神来,伤口已经处理妥当。 竹宴拿来的药粉效果极好,撒上之后很快就止住了血。 她将衣裳重新合拢,故作镇定的道:“我听宋岱岩称呼他‘韩先生’。” “姓韩?那就没错了,残骨手韩生之名威震武林多年,相信至今仍有人记得。” 言韫将帕子丢进水盆里,对她道:“你先去将身上血衣换下来再说。” “好。” 素娆起身转去了屏风后,单手换衣本就麻烦,偏这竹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套甚为华美繁琐的衣裙,她鼓捣许久。 言韫静坐在桌边,听着里面换衣之余不时传出的低咒声浅勾薄唇,“怎么还有一层”“坏了,漏掉一根带子”“该死”…… 女子虚乏的声音伴着几分不耐。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难得一见的奇景,她过往或是低眉浅笑,或是镇定自持,总戴着叫人看不透的假面。 唯有此刻,真实又令人哭笑不得。 “终于换好了。” 素娆拿着换下来的衣裳走出。 淡光明烛映美人,她穿着一袭水碧色长裙,青丝披散在肩,薄纱微笼,腰系玉链,其上镶嵌着成色上好的珍珠,衬得腰肢似弱柳般,盈盈一握。 碧色最为挑人,可穿在她身上,如披着那湖泊水光,朦胧绰约难言清丽绝色。 言韫眼底掠过抹惊艳,稍纵即逝,对外吩咐道:“竹宴,将这些东西拿出去处理掉。” 竹宴推门而入,依言将血衣等物取走。 随后素娆又掀开窗户,任由夜风灌入吹散血腥味,这忙碌的一夜才稍稍得了喘息的机会,素娆后知后觉的问道:“对了,这是哪儿!” “金宅。” 言韫答完,迎上她的视线,不知从哪儿取出两张人皮面具,淡声道:“记住,从此刻起,我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姓金名絮,字元珠,云州汉阳府人,家中世代经商,此次来上林郡为着一桩生意,顺便拜访宋家,贺其大喜。” “那另外一张……” 素娆迟疑问道:“给我的?” “是,你的身份是汉阳府头牌花魁茶烟,随我来此游玩,只要记住彼此身份,其他的都不重要。” “性情呢?” “此地熟识茶烟的人不多,你随意就好。” “那真正的金公子和茶烟呢?” 她又问。 言韫顿了下,答道:“他们在城外一处地方,同慕天风和栖迟一道,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见他们。” “你说去宋家贺喜,什么喜事?” “宋岱岩一个族弟新婚,要在府中办酒宴。” 说起这个郡守,素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慕天风说宋岱岩手里还有个账册,好像很重要,如果我们借着这个机会进宋家,可以顺便找找!” 这两人的身份很合适,经过这一夜的变故,宋岱岩势必会加强府中戒备,再加上一个残骨手,很难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找出来。 可要办喜宴的话。 宴会上人多眼杂,总能找到下手的时机。 “你原本是打算去宋府做什么?” 从眼下这些线索推断,冒充金家公子最大的便利就是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宋宅,显然他有这方面的考虑。 言韫凝视着她,好半响,淡淡答道:“和你想的一样。” “你知道这个消息?” 素娆讶然。 “不知。” 言韫轻轻摇头,“宋岱岩开设私矿所得,按照慕天风的说法,背后似乎还与盛京那边有关,此人做事缜密,我想着他会给自己留些后路。” “最后一个问题。” 素娆迟疑了片刻,试探的看着言韫,“茶烟和金絮是……什么关系?” 第58章 少爷脾气难琢磨(上架啦,求订阅~~) 屋内好一阵沉默后,传来言韫平淡无波的声音:“入幕之宾,红颜知己。” 短短八个字,道尽一切风流。 素娆对此倒是没什么避讳,本身乔装改扮,虚与委蛇就是她最拿手的把戏,她担心的是这位世子爷。 即便换上旁人的相貌,但他只要站在那儿,便是琼楼玉树,霁风朗月。 这样的人,就是拿起菜刀也不像个屠夫! “你在想什么?” 察觉那道视线若有所思的在他身上打转儿,言韫诧异问道。 素娆闻言,垂眸浅笑,“没什么。” 眼下想再多都是自寻烦恼,到时候风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应付的法子,她伤势太重,又杂七杂八想了许多事情,突然清静下来,头疼的厉害。 连带着那一掌造成的内伤都撕扯着疼。 言韫见她苍白的面色上不知何时多了抹潮红之色,脖颈湿汗密布,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心中微惊。 “你是不是有暗伤?” 素娆脚步沉缓的走到桌旁坐下,满不在意的笑道:“受了那老东西一掌,不过他也没讨得好,恐怕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才能走动了。” “把手给我。” 言韫语气微冷,不容置疑。 素娆看了他一眼,直觉这番话好似又惹到了他,当下敛了几分笑意,识趣的将手伸了过去,任由那温凉的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屋内静谧一片,烛光温柔。 对面那人眼底的寒霜却越凝越厚。 素娆罕见的有些心虚,轻声道:“这种小伤影响不了正事,公子放心。” 言韫眉峰微不可见的蹙了下,转瞬舒展开来。 他没有说话,起身走到素娆身后,单手覆上她不曾受伤的左肩,紧跟着一股雄浑而绵长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如一场甘霖般滋润着她枯竭的经脉,抚平那些创伤和裂口。 素娆只觉得体内因那一掌而有些紊乱的内力,在他细心的引导下,逐渐平缓而有序的开始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 那掌力缓缓撤开,素娆深吸口气,顿觉昏沉虚乏的身子轻快不少,“多谢公子。” “不必。” 言韫惯来冷若秋水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生硬道:“你尽快养好伤势,莫要耽误了正事。”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整个小院空荡荡的,夜风徐徐,松涛阵阵,素娆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半响,无奈叹气:“这少爷脾气真让人琢磨不透。” “那是姑娘你没用心琢磨。” 屋外长廊突然倒吊下一个人影,与她面对面扯了个笑脸,素娆见到来人眼底郁色消散了些,奇怪道:“你家公子已经走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公子吩咐属下要保护好姑娘你。” 竹晏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随即又像没骨头般靠在廊柱上,“你想不想知道我家公子怎么了?” 他挤眉弄眼的朝她笑,那献宝又得意地模样素娆觉得倘若他能有条尾巴,这会该翘到天上去了。 这样的热情有时真叫人心底发毛。 总觉得他别有用心。 素娆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所以当机立断的摇头,绝情的吐出两个字:“不想。” “真不想?” 竹晏一副狐疑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姑娘啊,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听过。” 素娆多少摸清了几分他话中的撺掇之意,眼神古怪的打量着他,须臾,笑道:“你除了想当说书先生,还喜欢兼职做红娘啊?” “说书说的是红尘事,男欢女爱无可避免,你都不知道这坊间以我们家公子为原型的话本多受欢迎,可惜啊。” “可惜什么?” 她好奇问道,竹晏撇撇嘴,耸肩道:“可惜最终结局不是孤独到老,就是遁入空门,还有羽化成仙的,驾鹤成佛的,这多惨啊,关键是那些闺阁小姐还就吃这一套。” 他神色愤郁,一副大受侮辱的模样。 素娆学他倚靠在门边,饶有兴趣的问:“那你没写?” “写了!” 第一次遇到有耐心同他聊这些的人,竹晏顿觉相见恨晚,悲愤道:“像我这样出色的话本先生,当然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我奋笔疾书,点灯熬油,倾尽心血写了好几个不同的故事。” “当然,结局肯定是两情相悦,恩爱白头。” “然后呢?” 她又问。 竹晏听到这话脸色黑了几分,忍不住磨牙道:“然后那些茶楼酒肆都不愿收,这就算了,最过分的是他们拿我写的话本垫桌子……”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素娆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这玩意儿,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泛着光,不由轻声问了句。 竹晏看了她一眼,沉沉往廊柱上一靠,透过四四方方的院子和高墙,望向那天边,神色突然有些落寞。 “想过啊。” “姑娘你看,那月亮高悬在天边,皎洁明亮,万古不改,对谁都遥不可及,众人便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时日一长,那孤独和长夜理所应当的成了对它的要求。”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抬起手来隔空比划着,“他们没想过,那月亮或许从来不愿高挂在星幕上,享尽尊崇和孤寂,而是渴望被人摘下,捧在掌中,作那一粒明珠。” 他像是在说月亮,但又像是在说其他。 神色落寞,语气酸涩,还没等素娆准备好安慰他的腹稿,竹晏眼底悲色一抹而去,扬唇大笑道:“怎么样素姑娘,我是不是见解独到,感人肺腑?” 素娆:“……是。” 是她想多了,这人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伤春悲秋。 竹晏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得意道:“那当然,你就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写出一本惊世之作,打烂那些人的脸!” “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 素娆哭笑不得。 竹晏见状,嬉笑着再度凑过来,认真问道:“姑娘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家公子为何生气吗……” “不想。” 素娆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不顾他哀怨的目光,后退一步进了屋内,“夜深了,早些歇息吧,养精蓄锐,不久后还有客人登门呢……” ------题外话------ 感谢刺猬投的一张月票,感谢love123木子投的一张月票,感谢花格子投的两张月票,感谢书友100608021930382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我心肝宝贝们投的推荐票呀~ 我,今天上架了! 我从今日起要崛起~要努力码字,要回馈社会(巴拉巴拉巴拉),三更奉上,求个数据不过分吧? 我亲爱的小仙女们,请你们用票票砸我! 不要客气! 第59章 试探(求票,求月票吖~) 大宅偏居一隅,一夜静谧,风雨不惊。 整个上林郡城却在三更半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乱中,城门封锁,重兵把守,成群结队的将士点着火把挨家挨户的敲门搜查。 “奉太守令缉拿匪徒,一男一女,两人皆身受重伤,若有人能提供线索,衙门定有重赏,胆敢妄图包庇者,一经查出,按同罪论处。” 此话迅速传遍城中,官兵们声势浩荡,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百姓们闭门关户,一时惶惶。 “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夜闯太守府?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管他是什么,我就盼着官府能早点把人给抓住,别耽误我做生意,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 “我觉得悬!你们想啊,前段时间说是朝廷的矿税使都被土匪给杀了,抓了那么久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土匪抓到了!” 有人贼兮兮往四处看了眼,压低声音道:“昨日郡尉大人领兵回城就是去剿匪了,据可靠消息说,那些土匪拒不受捕,全部被杀了,好像逃出来了一个领头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娘家姐夫一个兄弟就在衙门里头当文书,他亲口说的消息还能有假?你们听了就算了,千万别往外面说。” 夜半被惊醒的百姓待搜捕官兵离去后,索性聚在一起偷摸着嚼舌根,听了这话,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其中一人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发亮:“你们说,夜闯郡守府的刺客会不会就是那土匪头子?” “有可能啊!” 当即有人出声附和:“我还听说不久前城里几家老医馆的大夫都被带到太守府里去了,看这架势是出了大问题,保不齐还真被那土匪头子得手了。” “真要是这样,那这事儿就闹大了。” 其他人难免唏嘘,“咱们上林郡先死了个矿税使,紧跟着太守府就出了事,世道是要乱了啊!” “谁说不是呢……” 诸如此类的议论流窜在郡城大街小巷,愈演愈烈,到最后都传成了太守暴毙,敌国奸细入境,意图刺探军情密报之类。 任他们如何猜测,官兵的搜查还在继续。 从城东到城西,再到城南城北,民宅赌坊,茶楼酒肆,青楼武馆,逐一筛查,掘地三尺都势必要将人挖出来。 然而过了两日。 一无所获。 城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官兵数目还在增加,街上除了马蹄踩踏和兵甲铿锵之外再无其他,人人自危。 郡守府内。 大夫换了好几批,勉强将韩生的高热给退散,他此刻腹部裹着厚厚的纱布,面色因大量失血而显得苍白如纸,刚一醒来,急声问道:“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下官已经……” 不等宋岱岩把话说完,韩生老脸一沉,叱道:“废物!” “这么多官兵抓不到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姑娘,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这太守府是纸糊的!” 宋岱岩入仕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火气几乎瞬间就蹿到了头顶,但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又不得不按捺住脾气。 “那小姑娘能伤了先生你,说明自身武功不弱,再加上府中事先没有准备,仓促围堵,这才被她逃了出去。” 他这话的弦外之音是在说,一个连先生你都没能治住的人就不要怪寻常官兵无能。 当然,抱怨归抱怨,他也不想真的同这人撕破脸,轻声安抚道:“不过先生请放心,刚乱起来下官就命人将城门封禁,哪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要人还躲在城里,揪出来是早晚的事。” “但愿如你所言。” 韩生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挪了下身子,老而浑浊的眼珠在宋岱岩身上扫了圈,漫不经心的道:“宋大人,京中的贵人对你期许甚高,你可莫要辜负才是。” “那是自然,下官定竭尽全力办妥此事。” 宋岱岩微微躬身,听到“贵人”二字,态度更谦逊了几分。 “老夫说的不是这个。” 韩生凝望着他,一瞬间目光如炬:“贵人们是喜欢有能力的人,但相比这个,忠心更重要。”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岱岩心里一突,面上不甚惶恐,“下官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场面话就不必说了。” 老者眼底掠过抹不耐烦,审视着他,颇有些居高临下的质问之意:“慕天风逃走前提了一嘴账册,到底是什么……” 屋内一时死寂。 过了许久,在韩生越来越冰冷的注视中,宋岱岩苦笑着叹了口气,“果然被他押对宝了,先生还是对我起了疑心。” “慕天风那人睚眦必报,心机极深,他多年经营一朝断送,自己又险些丢了命,自知报仇无望,所以想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只是这样?” 韩生对这番说辞没有评价,挑眉打量着他。 “那不然呢?” 宋岱岩神情诚恳真挚,对他抱拳道:“请先生细想,留下那样的东西对下官而言有什么好处?一旦落到其他人手中,下官难逃凌迟之罪,还要连累族中其他叔伯兄弟,抄家灭门只在一夕之间。” “万一你想拿来威胁什么人呢?” 韩生摆明了心中疑虑未消,不依不饶的问道。 他愿意将话摆到明面上来说对宋岱岩而言就是好事,宋岱岩急忙解释道:“人贵在自知,下官多少斤两自己心里清楚,说出来不怕先生笑话,我一个世族旁枝的庶子,能替京里的贵人办事那是三生有幸。” “所求所想不过是前程锦绣,官途亨达。” “下官是赌徒,不是亡命徒,万万不会自掘坟墓,把自己的脖子搁在铡刀下!” 他说罢很久,韩生的视线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面上神色变幻,似乎是在思考着这些话的可信度,好在最终缓和了情绪,“那样最好,老夫相信宋大人是个聪明人,断不会自误。” “先生说的是。” 宋岱岩眼眸低垂,笑着应了声。 韩生伤势未愈说了这许多话,劳心费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老夫也乏了,就不耽误宋大人缉拿人犯了,等你好消息。” “好。” 宋岱岩又叮嘱了大夫和婢女好生照看他,随后出了客苑,当四下无人后,他那温和含笑的眼缓缓沉了下来…… 第60章 搜府验身!(三更,求票~) 一番言语交锋,究竟多少真假,信任或是怀疑,他们心中各有盘算,暂时隐没于静流之下。 不论是宋岱岩或是韩生,他们都很清楚,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慕天风和那夜的女刺客抓住,斩草除根,不给他人可乘之机。 可又过去一日,依旧杳无音讯。 两个大活人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寻不到丝毫痕迹,宋岱岩心如火燎,抓住前来回信的小将一番痛斥后,怒道:“本官不相信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肯定是你们做事不仔细,有所疏漏。” “确定城中每个地方都找过了?” 将官低埋着脑袋,应道:“确定都找了……” 话刚说完忽然又是一顿,随即他抬起头来,迟疑着说道:“不过有些地方卑职们没敢搜查……” “为什么不敢?” 宋岱岩怒色不减,在他看来,这样的行径和放纵凶手逃窜没有任何差别。 “回禀大人,卑职……” 将官踌躇良久,低声道:“还剩下的都是些高官府邸,清流名门,卑职们无权擅闯强搜……” “倒是本官疏忽了这点。” 宋岱岩面色稍霁,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查,直到把人查出来为止,他转身去写了封手令,加盖官印后递了过去,“拿着这个去,他们不敢阻拦。” “卑职遵命。” 那人作势就要离开,刚走到门边突然被宋岱岩叫住 “大人还有何吩咐?” “去的时候记得客气些,别搞出太大乱子。” 宋岱岩深知众怒难犯的道理,无凭无据着人大肆搜府实在损伤颜面,虽说占着个缉拿匪徒的名头,但仔细追究的话也是理亏。 这些人能不得罪最好。 毕竟同为上林郡有头有脸的门户,哪家不是沾亲带故,惹上了又是一堆麻烦。 “另外其他地方也不能松懈,派人来回的找,直到把人找到为止。” “是!” 这次将官毫无阻拦的离开了,带着手底下的兵卒展开了新一轮的搜捕,矛头对准的都是郡城的大户。 起先有人不乐意,但见到宋岱岩手书,搜查的人员又再三保证不会引起乱子,这才放人进去。 之后偶有阻挠,看在太守的面子上,最终都还是让步了。 “看到没,连郡尉府上都没能免除,足见这次官府是下了大决心,我看啊,那些土匪是躲不掉了。” 偶尔有人撞见官兵过去,低声嘟囔两句,揣着袖子赶紧往家里躲。 这阵飓风很快席卷全城。 金家大宅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官兵登门时,门房来报,言韫易容成的金家公子正好提笔写完了《太平策》上卷的最后一个字,随手将其搁在一旁晾晒。 手一抖,笔摔在砚台里。 那门房小厮的身子随着那“啪”的一声抖了下,小心问道:“公子,可要奴去回绝了他们。” “不用,把人都带去前厅,本公子随后就到。” 待小厮离开后不久,书房外又出现一人。 “公子。” 他立在门外很是规矩的询问了声,得到允许后快步而入,对着书桌后站着的言韫躬身一礼道:“那些官兵除了搜查的人外,还带着些专替女子验伤的婆子,可要让客苑那位姑娘避一避?” “此事我知晓了,你先去吧。” 言韫没有直接答复,管事闻言也不多话,转身离开。 他站在书房思忖片刻后,抬脚去了客苑。 素娆正睡着,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紧闭的凤眸刷的睁开,翻身坐起,试探往外唤道:“公子?” 外面无人应答。 连竹宴都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素娆只好起身打开房门,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突然撞入眼帘。 男子负手站在廊下,生的唇红齿白,俊朗清隽。 他头戴珍珠冠,穿着一身金色富贵牡丹纹的广袖长袍,腰缠玉带,带子上的宝石镶嵌的满满当当,在阳光下闪耀刺目。 哪怕像是素娆这种不识货的人都瞧得出来,此人从头到脚皆非凡品,就是一个移动的金山! 她愣怔须臾,突然勾唇浅笑,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对他盈盈一拜,声音软哝又娇媚:“金公子有礼。” “伤势如何了?” 言韫没有特意伪装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平和。 素娆应道:“已经好许多了,公子亲自过来,难道是官府那边来人了?” “他们带了婆子,挨个搜查女眷。” “果然是被逼急了,这样行事,宋岱岩也不怕一道得罪其他人。” 她眼尾落了几分讥诮之色,很快又收敛下去,相貌可借用人皮面具掩盖,况且那夜她蒙面现身,并未暴露,可一旦被搜身的话,肩头的伤就是最大的破绽。 宋岱岩不计后果抓她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人比想象中更有魄力。 不过转念一想,他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又怎么敢命人去杀朝廷矿税使,还一口气想了断数千无辜的百姓。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你如何打算?” 言韫眸光凝定的望着她,幽邃的瞳仁里清晰倒映着她的影子,她思索了片刻,笑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恐怕还得委屈公子你陪我演场戏。” “什么?” 言韫看她神色闲散,似是不将这燃眉之急放在心上,反而还有空闲饶有兴致的打量‘他’,当下生出些怪异的感觉来。 那眉峰不自觉微微蹙起。 “这上林郡高门大户不少,我不相信他宋岱岩敢命人强制命人将那些夫人小姐扒衣验身,定是得过且过,我这身份有些麻烦。” 素娆望着他苦笑:“又是外地来人,又是青楼花魁,无所依仗,无所傍身,哪怕看在金家的面子上,不必严查,也总要走个过场。” “与其等他们动手,不如自己来!” 女子眉眼飞扬,透着几分戾气与决然,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是冷静的出奇,这让言韫不自觉起了几分好奇:“比如呢?” 素娆抬手示意他过来些,言韫顺从上前,她凑近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同上次故意想要撩拨的姿态不同,这次微微拉开了些距离。 待她说完,言韫抿唇久不作声,一双冷眸暗流汹涌。 “素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题外话------ 三更完,我要厚着脸皮求数据了,希望我伟大的仙女们能感念我这勤劳勤奋,投喂我~~~~ 推荐票,月票,投资,评论,来者不拒,风里雨里,江湖等你~ 虎摸~ 第61章 危机至!(求票~!) 听他这话的语气,似是不大情愿,素娆深知他的习惯和避忌,自然知道这法子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公子要觉得委屈就算了,我再想其他法子” 言韫眸子紧锁着她,尚且未从那破格的提议里回过神就又被这句话刺到,当下轻叹:“你觉得此事受委屈的是我?” “难道不是吗?” 素娆疑惑的看着他。 那拒人千里的冷漠之下就跟她的创伤应激障碍一般,是他心底难以触碰的痛处和裂口。 她自认为善解人意,不曾强求,为何眼前这位爷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半遮住那湿漉漉的瞳仁,无辜又无奈的仰面望着他,似是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读懂了这个意思的言世子额角猛地跳了下,险些被气笑了,拂袖转身:“素姑娘既然有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届时在下自会配合。” “你确定?” 她怎么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言韫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远远飘来他的声音:“收拾妥当后直接来榈芳阁寻我……” 素娆张了张嘴准备答复,却见他人影已经飘然消失在视野中,当即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转身进屋梳洗。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上,对着那铜镜端详许久。 不禁赞叹。 “好东西啊,这面具薄如蝉翼,触感真实,哪怕贴近了看也很难找出破绽,简直神乎其技。” 镜中的女子乌云叠鬓,杏眼桃腮,不似芙蓉花般娇艳妩媚,却也是俏丽多姿,难得的美人胚子,眉目含笑间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动人韵味。 便是无意间看上一眼。 似是都能窥见那烟雨微朦的水乡街巷里,伴着婉转悠扬的琵琶,她朱唇微启,低哝软语的哼着一曲吴音小调…… 想到待会要做的事情,素娆对着镜子里那张脸喃喃自语道:“茶烟姑娘,事出紧急多有得罪,待他日有缘相见,我定与你赔罪。” 说罢,她再不多想,收敛思绪,动手解开肩头包扎的纱布。 随着一层层纱布落下,那狰狞的血洞暴露出来,除了伤口边缘结了层薄薄的血痂外,中间位置尚且隐隐渗着血迹。 她盯着那伤口看了半响,拿过竹宴前两日同衣裙一道送来的妆奁盒子,取出脂粉来,深吸口气,开始动手…… 待一切准备就绪,换好衣裙,往榈芳阁走去。 一路上素娆发现了围墙外有不少高手气息,间隔很短,能随时支应,想来是宋岱岩考虑到官兵难以对付他们,特意还派了援手。 这样一来,她更难避走。 到了榈芳阁,院外还守着几个家奴,见她来许是提前得了吩咐,没有阻拦直接放行。 素娆缓步进了庭院,站在那紧闭的房门前看了会,整理好略有些纷乱的情绪,换上笑脸,“公子,妾身请见。” “进来吧。” 里面很快传来人声。 待她推门而入,将门反手关上,外面几个家奴暧昧的交换了个视线,低笑道:“太守府的官差还在前厅等着呢,但茶烟姑娘一进去,咱们公子恐怕也没心思过去了……” “那当然。” “温香软玉,红袖添香,谁还会理那些烦心事儿,就让他们等着吧!” 前厅对于榈芳阁的事一无所知,为首的将官被请到这儿已经连喝了三盏茶,连主人家的影子都没见到,眼看时辰渐晚,逐渐没了耐心。 “你们到底通传了没有,本将身负要职,实在不能耽搁。” 侯立在旁的小厮忙点头哈腰道:“将军莫急,奴再去催催。” 说着他正要出去。 这时一道人影快步而入,笑着对那将官作揖道:“劳烦将军久等了,小的是这宅子的管家,奉命过来说一声。” “你家主人呢?” 将官看他身后无人,语气不禁沉了几分。 他奉命办差这几日碰了不少冷钉子,心里很是窝火,那些本地的高官乡绅他得罪不起,金家嘛……虽有人脉和富贵,但到底是外来户。 该给的面子他已经给足,要是不识相的话,那就别怪他撕破脸皮了。 管家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笑着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塞到了他手里,“还请将军见谅,咱们家公子正与茶烟姑娘品诗论词呢,这会怕是抽不开身。” “不过公子吩咐了,将军奉命而来,我等须尽力配合,有什么事您开口就成!” 那将官将银票在手里捏了捏,默不作声的塞进怀里,面色稍霁。 “原来是这样,既然金公子已经有了答复,本官也可以放心办差了,劳烦管家将你府中女眷尽数调来,供我们随行的女侍查验。” “还有,我的人要进去转一圈。” 管事连连点头附和,“这是自然,不过还请将军能让官府的弟兄们进出都留心些,毕竟这府中物件都是咱们公子辛苦搜罗的珍品,弄坏了小的不好交差。” “他们有分寸的,放心。” 将官说完就去安排人手搜查,管家命人将婢女婆子等都聚集在前院,特意腾出一间屋子供他们验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不多时,厨房又端来了些许吃食和茶水,分发下去。 “官爷们辛苦这些日子不容易,趁着这功夫好好歇会,用些点心,也算是咱们府中的一点心意。” “那就多谢了。” 将官面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他登府搜宅受尽冷眼,像金家这样配合又体贴的人家能多上一些就好了。 但他心里知道这不可能。 高官和乡绅各有傲气,哪里能像这样的商贾人家懂事圆滑? 将官一边喝茶吃着点心,一边等待搜查的结果,很快官兵来报,“将军,都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人士。” 婆子那边也验看完了所有女眷,冲着他这边摇了摇头。 “在场之人均无异常。” 将官闻言,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正打算离开,谁知没走两步突然站住,缓缓回头道:“对了,府中还有一人没有验看吧?” “将军说的是茶烟姑娘?” “是,太守大人吩咐城中所有女子都要严格查验,尤其是外来人口,本官知道此刻茶烟姑娘与金公子在一起,按理来说不该打扰,但公务在身,过程还是要走一趟的,否则回去没法与上面交代。” 他说的在情在理,管家表示理解,拢袖道:“那就辛苦这位嬷嬷同小的走一趟吧。” ------题外话------ 感谢凤舞风幻儿投的一张月票,感谢猪头妹投的一张月票,感谢书友20180903201949455投的一张月票,感谢qqgyue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票吖! 怎么说呢,心情就还挺复杂的。 感觉各项数据都不是很好,简直令我泪流满面~~ 先奉上一更,今天还有更新!!以后我会分开时间更新,具体时间晚些会在书评区注明。 各位仙女们,晚安喽~~ 第62章 蒙混过关,心生乱! 榈芳阁内,琴音悠扬。 一曲《鹤冲霄》缠绵入骨,伴随着女子柔婉娇媚的声调,丝丝缕缕,时远时近的飘荡在碧波环绕的水榭外。 “苹叶软,杏花明,双浴鸳鸯出绿汀,棹歌声。春水无风无浪,春天半雨半晴,红粉相随南浦晚,几含晴……” 管家领着婆子走近时,被家奴拦下。 “公子吩咐谁来了都不见。” “这可麻烦了。” 管家颇为头疼的对婆子解释道:“咱们家公子脾气一贯是好的,但若是在这种时候被扫了兴致,恐怕这满院的人都要遭殃。” “罢了,你先在这儿等等,我进去探下态度。” “是。” 婆子被里撂在院外,管事独自进了院子,对着紧闭的房门道:“公子,官府那边的人要见茶烟姑娘一面,人已经在……” 话还没说完,里面正酣的琴声突然“呲”的划了个破音出来。 众人被这刺耳的声响划得皆是一个激灵。 头埋得更低。 短暂的凌乱后,琴音虽然跟上了,但明显失了先前的从容韵味,变得急促而烦躁,最后勉力弹了片刻后,琴音戛然而止! 那一瞬死寂如同阴云般盖在了所有人心头。 院中鸦雀无声。 “还愣在外面干什么?滚进来!” 一声怒喝传出,管家身子微不可见抖了抖,刚走到门边,就听里面又道:“本公子说的是官府来得那个人!” 站在院外的婆子听了这声,松垮的面皮不由得绷紧,下意识往管家看了眼,管家忙对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 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他低声提醒道:“进去时小心些。” 婆子点点头,走到屋前推门而入,这屋子门窗紧闭,光线昏暗,阳光被明窗纸过滤后渗入屋内,唯有极淡的光影。 足以将屋内一切看得清楚。 一旁檀木架上摆着金珠算盘,青胚描边的陶瓷盏,紫金流砂茶壶,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还有无数奇珍古玩,地砖上铺着一层外域传来的丝绸地毯,华美精致。 婆子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下脚。 这时,安静的里间突然传出道极低沉蕴着怒意的声音,“看够了吗?等着本公子请你进来?” “老奴不敢。” 婆子忙应了声,斟酌着抬起脚,刚准备落下。 里面又道:“那地毯一寸千金,弄脏了你家大人可不会替你赔付,掀起一角来,慢慢走,别踩着了。” 听到这番话,婆子额上隐隐有汗珠渗出,抬袖擦了擦,蹲下身子去抬地毯,一点点挪起,一步步移动。 从屋门到隔间短短十步的距离,愣是被她‘走出’了天南海角的感觉。 好容易到了门槛处,婆子刚准备松口气,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地毯上零零散散的丢着一些衣裳,昏暗的光线下,水碧色的薄衫与地毯的赤红交融,场面旖旎而充满了诱惑。 再往前,一双赤足映入眼帘。 那削瘦骨感的双足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剔透无暇,脚踝处系着一根红绳,上挂着两颗精致小巧的紫金铃铛,往上,裙摆摇曳,薄纱包裹着那修长雪白的腿…… 腰肢纤柔,盈盈一握。 嫩黄色的肚兜覆着玲珑曲线,双臂如莲藕般白净,垂在身侧,肩胛削薄,锁骨精巧,透过那层若隐若现的纱衣,隐约可见其肩膀处细笔勾勒的大朵芙蓉花,艳丽魅惑,摄人心魄…… “看好了?” 男子蕴着沉怒和燥意的声音响起,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这寂静的楼阁内,“要不要把剩下的衣裳也脱了让你看?” “茶烟!” 他转向身侧时,声音轻柔了几分,女子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莲步轻移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去摘脖颈系着的带子…… “不必了,老奴已经验看清楚。” 婆子忙垂下脑袋不敢再抬。 心中直道晦气,怪不得人家金公子怒火滔滔,原来是被撞破了好事。 脱衣和曲,艳舞勾魂,果然是青楼出身的下贱胚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拿这些把戏来讨好男人。 那肚兜一摘,几乎就是裸呈于人前,她做的是这皮肉生意倒是不在乎,但真叫她脱了,打的是旁边金家公子的脸面,这人身份特殊,虽说是个商贾,却和朝中好些大人物都有交情,万不能招惹。 “你确定无须再验?” 盘膝坐在琴案后的‘金公子’冷冷开口。 婆子忙不迭的点头,“茶烟姑娘冰肌玉骨,并无丝毫损伤,是老奴冒昧打扰,搅了公子的兴致,这就退下。” 女刺客伤的是肩膀,这才是重点检查的部位。 她既然看过就不好留着碍眼,行了一礼又原路退出,仔细将房门关上,管家见她出来忙迎上前,边领着她往外走,边暗中塞了几颗金瓜子给她,“我家公子脾气不大好,若有得罪的地方,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婆子口头上装模作样的推拒着实则顺手将东西接过揣在怀里,眉开眼笑:“管家客气了,老奴要早知道公子同茶烟姑娘在里面……” 她顿了下,笑得含蓄:“老奴就不进去了,平白惹得公子生气。” “嬷嬷身负要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办妥了就好。” “这边请!” 两人前后消失在榈芳阁,屋内,素娆听着那话音远去,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一件件穿戴妥当。 屋内昏暗的光线,旖旎又暧昧的气氛,半遮半掩的肩部描花,只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那婆子才不敢贴身检查。 否则离近一些,定然穿帮。 她正为蒙混过关而感到庆幸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先去将伤口的脂粉清洗干净,晚些时候我有事同你商议。” “关于宋家的?” “恩。” 素娆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丝毫没察觉身后有道视线一直目送着她离开,屋内光线再度暗沉,陷入死寂,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言韫盘坐在琴案后,手指还未从弦上离开。 他眸光凝定,望着先前素娆站立的地方有些出神。 言家家教森严,他自幼知节守礼,目不妄视,从不肯失半分仪态,直到遇到她,一切规矩都抛诸脑后,再三破格行事,他深知不该,却又每每后知后觉。 事已至此,往后……又该如何呢?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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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探韩生的消息想做什么?” 素娆听罢,转向言韫疑惑道。 此时,言韫正拎着茶壶自顾自到了盏茶水,用杯盖压着水中漂浮的一点绿,慢悠悠的道:“韩生所图不小,得查清楚他和朝廷那些势力勾结在一起,金子便罢了,铁矿事关军备,不容疏忽。” “公子想把他握在自己手里?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纵然受了重伤,想要生擒也得颇费些功夫。” 若有可能,素娆当然不想韩生再度从视野逃离。 他,以及他背后的人,都是害死阿爹的凶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竹宴在旁听着,突然插嘴道:“可拿住韩生未必能从他嘴里得到我们想要的消息,毕竟那样的人非蛮力可屈。” “谁要他招供了?” 素娆闻言轻嗤了声,单手托腮笑道:“他人落在我们手里,自然有人着急……” 言韫薄唇微勾了下,似是赞同。 竹宴见状,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个转儿,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这叫……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拿住韩生一切好说,否则,都是空谈罢了。” 他们武功不弱,在年轻一代里算得上是顶尖高手,可若是与韩生这样成名已久的老辈人物动手,赢面着实不大。 素娆思索着该如何施行这个计划。 言韫拿起筷子递了过来,“先用饭吧,此事还有时间商议,不急。” 她道了谢伸手接过。 见身旁竹宴瞠目结舌的僵在原地,奇怪的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不用饭吗?” “不,不必了。” 竹宴轻拍了下自己的脸,不是做梦啊,那就更诡异了,他们家公子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做过这伺候人的活计? 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 许是他眼神太过炽热且放肆,素娆和言韫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齐刷刷看向他,不等言韫开口,竹宴很是识趣的端起职业假笑:“你们好好用饭,属下先告退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溜出数米外。 这般火急火燎倒像是有饿狼在身后追。 素娆看得好笑,这位高手的脑回路她一贯是琢磨不准的,当下不再理会,开始专心吃饭,一张桌子,八个菜碟,四荤四素,还有一盅补汤。 所有素菜都放在言韫面前,一应的冷食,不见油腥,他随手将汤盅推过来:“这补血养气,是专门为你调理的,记得把它喝完。” 素娆夹菜的动作微滞,抬眸打量着面对的人儿。 他面不改色的吃着盘里的东西,动作优雅,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流,看着好像没什么不对。 “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素娆迟疑着问道。 除了这个,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言韫这反常的举动,清冷矜贵言世子何时也会这般热心肠? 先是送凝露,后又命厨房准备补汤,搞得她怪不安的。 言韫闻言没有答话,淡淡道:“别多想了,用饭吧。” “哦~” 素娆收回视线,知道以他的脾性不想说的话多半儿问不出什么,索性就撂开杂乱的念头,安静的吃饭。 两人同桌而食,只听得筷子与碗碟磕碰的声音。 这顿饭用的分外难受。 素娆还有些想念竹宴和栖迟在时吵吵闹闹的场面,可惜世子爷喜好安静……这念头一出,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晚竹宴说的话。 ——“他们没想过,那月亮或许从来不愿高挂在星幕上,享尽尊崇和孤寂,而是渴望被人摘下,捧在掌中,作那一粒明珠。”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想到这儿,素娆凤眸浸满笑意,对言韫轻道:“时辰尚早,公子可要手谈一把?” “你还懂棋?” 言韫有些诧异。 她笑:“阿爹闲来无事时教我的,左右打发时间,不算精通。” 言韫命人找来棋盘,摆在了水榭前的露台上。 两人相对而坐,各执一子,开始对弈,小半个时辰后,素娆第十二次悔棋,“不对,应该放在这儿。” 她重新落子。 言韫对于此等行径无动于衷,待她决定后,捻棋落下,刹那间棋盘局势瞬变,他看着那片被完全吞没的黑子,淡漠的眸子浮上一层笑意,“你输了!” “怎么又输!” 素娆不满的嘟囔,用那完好的一只手将棋盘打乱,“不行,你待会要多让我几子,我太久不下棋,手艺生疏了,可不是我爹教的不好。” “恩,素大人一派正气,悔棋这种行为想来也不是他教的。” 言韫一本正经的应了声,与她一道收拾棋盘,将黑白子归位,面对那无辜又有些不服气的眼神,淡道:“让你九子。” “说话算话,我先走。” 湖边对弈尚在继续,时不时传来素娆几声惨呼。 风吹荷塘,幽香阵阵。 这样温馨恬淡的时光在宋家喜宴来临之前,显得弥足珍贵…… ------题外话------ 感谢石敢当当当打赏的1500起点币。 感谢石敢当当当送的一张月票,感谢梦晰93送的一张月票。 感谢书友103***308投的推荐票,突然有被宠爱到,待作者君整理情节,写好纲要,拿起键盘一顿输出…… (码字中……) 第64章 齐聚,撒网待宴! 官府搜查无果。 三日后,城门大开! 随着那沉闷厚重的声音响起,被围困在城中的百姓蜂拥至城门口,等待着官兵排查之后出城,而入城那端管束的则十分松散,数道身影悄然而入…… 太守府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府邸所在的一整条街都被前来恭贺的宾客马车和礼箱堵的水泄不通。 前几日全城戒严宛如空城的上林郡在清晨第一抹阳光洒下的刹那,伴随着爆竹声响,重新的恢复了以往的热闹,一扫心中阴霾。 “卖包子咯,香喷喷的肉包子。” “这是咱们家新推出的菜品,叫九珍鸭,糯香松软,用了不少好料,客人要不要来尝尝?” “糍粑汤圆,卖汤圆啦。” “耽搁这么久终于能放心出来溜达了,我家那口子在家里差点把我折腾死了,还是云贵楼解语花招人疼……” …… 金家大宅内,素娆换上了新送来的衣裙,又被迫戴了满头的钗环和步摇,走起路来流苏穗子相撞发出叮铃的声响,对她而言简直是场漫长的折磨:“一定要戴这么多吗?” 她扶着鬓发对看向旁边几人。 竹宴忍着笑,抚摸光洁的下巴绕着她转了两圈,语重心长道:“茶烟姑娘,咱们金家好歹是南境出了名的富户,作为公子的女伴,打扮的隆重些是有必要的。” “你是不是对隆重有什么误解?” 素娆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再一次将交缠的发丝和流苏解开,她甚至怀疑这堆东西是竹宴专门为了整她弄来的。 正常情况下,谁会顶着几两重的首饰四处走啊! 也不嫌累得慌。 竹宴感受到她浓浓的不满,抱着剑乐不可支。 旁边的管家闻言也笑了,对素娆解释道:“这些都是按照我家公子的喜好来安排的,为了不露出马脚,只能辛苦姑娘了。” “你家公子喜欢女子打扮成这样?” 素娆神色古怪的看他。 管家是为数不多知晓他们真实身份的人,办事周到妥帖,极为稳重,是金絮的心腹,按理来说他是最了解金家公子的人,但这一刻,她对此产生了浓烈的怀疑。 管家面色不改,颔首笑答:“不是说喜欢女子打扮成这样,而是……喜欢彰显自己的财富。” “我家公子说了,男人胜负靠金钱,女人胜负靠衣钗,作为他的女人,任何场合都不能输了阵仗。” 竹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素娆道:“这是金孔雀能说出来的话。” “为什么是孔雀?” 素娆失笑,听起来这位金公子是个有趣的人。 一旁的管家对于这称呼没什么抵触,依旧端着张笑脸看着他们两人,竹宴说起这个就来了兴致,凑近几分道:“孔雀喜欢用开屏来展示自己的美貌,他喜欢用金钱来散发自己的魅力,这不是如出一辙嘛!”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素娆忍俊不禁。 “等姑娘你见到他本人就知道了,这位金公子啊可是个妙人,他对于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为人爽快又大方,就是吧,有点娇气……” “哦?此话何解?” 竹宴撇嘴道:“他每回登门,都必要公子出门迎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太子殿下都没有这待遇,也就他独一份。” “还有啊,黏人!特别爱生气!” 管家在旁听得哭笑不得,“没这么夸张吧?” “怎么没有!” 竹宴不服气的翻了个白眼,对素娆道:“姑娘我跟你说,别人登门拜访用帖子或者着人前来传话,他呢,专门养了个鸟和我家公子通信,一会飞来说出去踏青,一会又说来府里蹭饭,每次被拒绝都扬言要割袍断义,结果还没等回信,他人就已经进府了。” 管家一时无语。 这是他家公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几人对视了眼,突然笑开,这时院外传来阵脚步声,素娆朝外望去,管家道:“应该是城外的人到了。” 他话刚说完,栖迟就跨过了月亮门,领着几个生面孔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聚在这儿?公子呢?” 栖迟对素娆微微拱手,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对竹宴问道。 竹宴瞥了他一眼,“在梳妆打扮。” “我看你是皮子又痒了。” 栖迟没再理会他,止步在院中等候。 “那位客人呢?” 素娆问了句,栖迟答道:“还在城外呆着,我留了人手保护他,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问的自然是慕天风。 得了答案素娆心中稍稍落定,这人是能证明矿山案和太守府之间有联系的唯一证据,决不容有失。 因着多了几个人,先前的话题自然不好再聊,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好在这时屋门打开了。 一人迈步而出,他穿着身暗金纹绣的青冥色长袍,从领口到袍角皆是满绣的富贵竹,头戴镶珠冠,脚踩登云靴,肤白俊秀,真是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素娆想着若是摘了那人皮面具,再看这身装扮,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属下等见过公子。” 几人齐齐朝着言韫行礼,管家很识趣的一揖手,“老奴在府外等着公子。” 宋府的正宴在傍晚时分,离眼下还有段距离,正好能商议下接下来的安排。 “喜宴时人多眼杂,太守府防备必然松懈,这几个地方最有可能藏着我们想要的东西,届时你们……” 竹宴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任务,待说得差不多后,突然扭头问道:“公子,那韩生怎么办?” 有他在,行动总归不是那么方便。 “将他引出府。” 言韫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他受着重伤,未必肯冒险离开,再说了,用什么由头?” “女刺客。” “素姑娘?” 竹宴瞪眼,疑惑道:“她不是要跟着你赴宴吗?况且她身上还有伤,不能动手。” “谁说要她去了?” 言韫一双冷眸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竹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四下打量了一周,见众人都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笑,当即双手环抱着胸往后跳了一步,悚然道:“不会吧,好变态!” ------题外话------ 感谢感谢书友10060802193082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求票求订阅,虎摸~!~~ 第65章 宋家之行,我护着你! 短暂的装模作样后,竹宴兴冲冲去挑衣裙,按照他的话来说,“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只是素娆还没来得及欣赏竹大美人最后的造型,就被言韫领着出了府,前往宋家赴宴。 马车缓缓穿行在热闹的街市中。 时而有轻风拂过,卷动帘幕,吹来一丝饭菜香味,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周围缠绕着股浓烈的烟火气,直叫人觉得岁月静好。 自离开浣花县后,他们辗转于破庙、芽庄、荒村、矿山之间,入城后又夜半赶去了宋家,随即躲避追兵,藏身金宅。 这还是时隔多日后她第一次置身闹市之中。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看着,但见着那车马络绎不绝,商贸繁盛,世道太平,她就觉得这样甚好。 “你在看什么?” 言韫无意间瞥到她趴在窗边,半掀帘幕往外探,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状,不由的被她感染了情绪,眸底浸了些许笑意。 素娆懒懒的没有动作,对着外面深吸口气一副餍足的样子:“我看那些摊点上卖的东西一定很好吃。” “是吗?” 这声音无波无澜,听着自带了几分怀疑之意,她惋惜叹道:“公子你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可以尝试下市井的烟火气,那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喜欢的话晚些时候让竹宴去买。” “那不行。” 素娆回过头,一本正经的对他道:“吃饭的氛围很重要,这种小食一定要在摊子上吃才好。” “那就请摊主搬到府里去做。” 素娆:“……” 世子爷,你是认真的吗? 想来他这样的脾性秉性和生长环境注定无法理解升米小民的快乐,她很快释然。 言韫半响没听到她出声,疑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 素娆撂下帘子,扭转身子正对着他,好笑道:“公子,我没有那么多讲究的,等办完事,我自己去吃就好了。” “不是讲究。” 言韫似是打算说什么,最后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她奇怪的打量着他,须臾,突然道:“你好像从不吃外面的东西……” 酒馆时征用厨房,马车里的食盒,金宅里的饭菜……她没记错的话,大多都是由竹宴准备的。 从不假手他人。 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让人养成这样的习惯? 见言韫抿唇不语,素娆以为他不想谈及,就嘻嘻哈哈岔开了话题:“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许多美食都与公子你无缘了……” “有毒。” 他乍然开口。 素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言韫迎上她的视线,薄唇微启,正色道:“我以前饭食被人投毒,生了一场大病,自那之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很谨慎。” 他语气淡淡,似是说着与自己全无关系的话。 “是熟人动的手脚?” “恩。” 素娆一直都知道深宅大院里藏污纳垢是常事,没想到身为嫡长孙的言家世子居然也会有此遭遇。 外人都说他受尽宠爱,无限风光,却从未有人窥见那光鲜之下,藏着何等的痛楚和伤痕! 她面上异色一闪而过,端起笑脸道:“今日竹宴和栖迟都没在你身边,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言语闻言,眉峰微微挑了下,没有应声。 只是那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了下…… 马车在宋宅外稳稳的停下来。 外面人声混杂,管家上前递了帖子后不久,一名中年人就在马车外唤道:“府中早已为金公子准备好了位置,里面请!” 闻言,言韫阖眸静坐片刻,再睁眼,那淡漠褪去,换上了一副张扬的神色,躬身下了马车。 四周很快有人聚拢过来。 “早就听闻金公子是人中龙凤,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金家?可是汉阳郡的金家?” “除了他家还能有谁,你以为太守大人的帖子是那么好得的?怎么跟你说吧,人家的后台硬着呢,没几个人敢得罪……” 众人围绕着马车议论纷纷,都想凑上前去搭话,结果人家下车之后并未离去,反而回身伸出手,柔声道:“慢点,别摔着了。” 马车里还有人? 众人观其神色突然明白过来,会心一笑,果然是少年人,走到哪儿都不忘带着相好的! 什么样的姑娘能让金家公子这么紧张? 他们不由得翘首以盼,就见那马车帘幕被一只手掀起,那手白皙秀窄,当真是应了一句诗,“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那美人低眉躬身而出,青丝流淌,拂过耳畔火红如珊瑚的坠子,垂落在肩膀处。 扶着金絮的手翩然下车,灵动而轻盈,似蝴蝶飞舞,撩人心弦。 “诸位这样盯着本公子的内眷看,不合适吧?” 一道冷沉的声音惊断了众人的遐想,他们一抬头就撞见金絮不甚友善的目光,忙作揖致歉,随后悻悻而去。 当然也有脸皮较厚的。 “金公子,这位姑娘当真是倾城绝色,容貌不俗啊,像两位这样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人物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就是啊,老朽要是没看错的话,姑娘穿的是暮云纱吧,这玩意儿可不好找,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啊,到底还是金公子能耐。” “那当然了,南境第一商可不是白叫的,金公子,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听闻公子手底下有南境最好的织造坊,不知可否有幸合作一二。” “还有我,我是药商,家中实力不俗,公子此次过来有没有兴趣寻人合作啊?” “……” 一群人将他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奉承着,金絮对他们态度颇为满意,拱手笑道:“今日是宋大人的酒宴,在下不好喧宾夺主,诸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待明后日登门至我府中一叙可好?” “好啊,好好好。” “金公子相邀,谁敢不给面子,那就这样说好了,我等定前去讨杯酒水喝。” 几人去管事那儿记下了姓名,又好一同奉承后才三五成伴的离开,宋宅负责引路的人忙迎了上来,领着两人往府中走去,在临水的楼阁上安置了他们。 “这位置视野极好,待会新人从垂花门入,拜堂时的场面都能看得清楚,旁人可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还请公子稍坐片刻,正宴很快开始。” 第66章 纳妓为妾风波起! “不愧是太守大人府中的奴才,就是会说话,赏!” ‘金絮’往椅背上一靠,对着后面打了个手势,管家显然对此很有经验,忙两步上前,给了他两颗金瓜子,“拿好了,待会服侍的时候记得机灵些。” “多谢公子。” 小厮高兴的连连拱手,金絮毫不在意的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小的告退,公子有事尽可吩咐。” 小厮躬身朝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继而去安排其他客人。 “竹宴说金公子大方,这岂止是大方,简直挥金如土。” 说两句好话就能得金瓜子。 这赶得上他在府中办差辛苦一年得来的月钱了吧? 素娆心中感慨良多,想起她和阿爹酿了这么多年酒才攒下的银子,还不如人家拿来打赏的多,突然有些郁卒,低声道:“他一贯都是这样吗?” 言韫气定神闲的点点头,一边用眼神回应底下那些同他招呼的人群,一边回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掩面苦笑。 这大概就是金钱的力量吧,倒是与竹宴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形象一般无二。 她百无聊赖的四下打量着。 此楼阁高约四层,自下而上人数越来越少,他们这层仅有三桌。 看打扮,都是官身。 “忘记问你了,金家再富庶也是商人,士农工商排名最末,为何包括宋岱岩在内的所有人都对金家公子如此看重?” “金家起源于汉阳府,但却是在金絮手中做大的,其名下生意涉及黑白两道,交友遍天下,不仅许多江湖势力对他多有维护,朝中亦有靠山。” “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素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险些呛着,忙咳嗽了两声,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你认真的” “难道不行?” “行。” 她无奈摇摇头,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心中并不平静,这话弦外之音是说,金絮是他的人,这点素娆早就知道,除此之外,他通过金家人脉手还与江湖势力有所交涉。 言家位极人臣,已然是世族之首,素有贤名。 好端端怎么会牵扯这些? 言韫看她盯着某处出神,显然在琢磨着什么,丝毫不觉意外,若是说的这么明白她都毫无察觉,那她就不是素娆了! “有些事,等你入京后慢慢会明白的。” 素娆抬头回望着他,眼神古怪的嘟囔道:“公子,你最近不太对劲。” 从那场艳舞之后,他就变得奇奇怪怪。 他们一路结伴而行,以平辈相交,各有所求,各取所需不假,有朋友之谊亦不假,但这些话,哪里是能对外人说的? 闻言,言韫眸光微动,移目望向不远处的庭院,语气如云似雾般浅淡:“是吗?” “是。” 素娆答得斩钉截铁,她好几次都想问却没有说出口的话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正准备探究一二时,言韫微抬下颌,示意她看:“来了!” “新娘子到——” 一声锣鼓响,鼓乐齐鸣,刹那热闹。 宾客们站起身来,翘首以盼,就见喜婆扶着新娘子穿门而过,走上那红毯,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往子而去。 奇怪的是,长者席位上只有宋岱岩一人。 他身侧不远处站着新郎官儿,一身红色喜服,玉树临风,英姿勃发,此刻盯着那走近的人儿,面上喜色难以掩饰。 素娆一时间也忘记了要问话的事儿,扶着栏杆往下看,奇怪道:“怎么不见新娘子的娘家人?” 她问的是言韫,还不等他回答,旁边的热心人就神秘兮兮的说道:“一个妓子,哪里来得什么娘家人?总不能把老鸨叫来与太守大人同坐吧?” 说完他自己觉得好笑,又笑了两声,笑完发现眼前的女子平静又疑惑的望着他,诧异道:“姑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桩消息郡城里早就传遍了,高门望族纳一个妓子为妾,还妄图开宗祠,将其抬为平妻,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子手握着栏杆,学着她的样子往下看,“这样的娼妓也配得上让上林郡诸多高官名流为其贺喜?要不是看着宋大人的面子,谁肯纡尊降贵来此道贺?” “说起来宋大人那族弟当真是个蠢货,我朝明文规定不许官员狎妓,更不论娶贱籍女子入门,虽说她已经脱籍从良,但传出去,谁还敢让他入仕?”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就为了一个妓子,可笑!” 他自顾自说了许多话,见没人搭理他,难免觉得尴尬,笑道:“唯有像姑娘你这般清丽脱俗,温婉娴静的女子方才是正妻良配,你说是吧?” “姑娘?” 他连唤了几声,不是没有看到她对面坐着的男子,能登上这一层的都是上林郡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岂会忌惮他人? “公子是在跟我说话吗?” 素娆听他字字句句极尽贬低,懒得理会,没料到这人越说越是得意,扭头问道。 男子面上笑意微僵,感情他先前说了一堆话她都没听? 不过很快他就替她找了个理由:“这院中嘈杂,声乐太盛,姑娘听不清楚情有可原,不若我们去一旁喝杯茶水如何?” “喝茶啊……” 素娆看着眸光寒沉的言韫,朱唇微撅,含嗔带笑的支着下巴道:“这可怎么是好,我家公子不答应呢。” “他答不答应有什么重要?” 男子听她有意动,忙道:“实在不行,日后我妥善安置了姑娘就是。” “如何安置?” “我家在郡城里还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到时候再拨两个丫鬟给你,锦衣玉食,岂不痛快?” 男子欣喜异常。 还不等笑意绽开,坐在一旁始终闭口不言的金公子突然失笑:“这位公子,区区两进院子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看到我们家茶烟鬓间那支攒珠钗了吗?它可以在这地界最起码买五个这样的玩意儿。” “茶烟?” 那男子顾不得他话里的讽刺,敏锐捕捉到那两个字眼,面色骤变,转而质问素娆:“你是青楼女子?为什么不早说!” “公子可真有意思。” 素娆浅笑,眸光流转衬得那模样越发娇艳:“你上来就说我清丽绝色,温婉娴静,打算安置我,让我作你的外室,外室嘛,无媒苟合,与娼妓何异?” “你口口声声鄙弃妓子从良,却见色起意,妄图诱良为娼,这是个什么道理?” ------题外话------ 感谢msm84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凤舞风幻儿投的一张月票,哇哇哇,感觉有被宠爱到。 感谢我得小仙女们投的推荐票,看到你们每天都很开心。 照例求票,虎摸儿~ 第67章 逼婚强娶,一对旧识? 他们的动静引来了旁边几人的注意,在嘈杂的声乐中纷纷看了过来,金公子稳坐如山,似笑非笑,女子好整以暇,一副玩味之态,戏谑的打量着他。 男子如芒在背,感觉那眼神所过之处就好像将他整个人扒开,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蹂躏了一遍,令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真要是被一个妓子落了颜面,那他就成了上林郡最大的笑话! 他恼羞成怒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本公子?一个以色侍人的贱婢罢了,靠爬床混到今日,你真以为站在这块地方上,就能与我等平起平坐了?” 素娆眸光微凝,指腹轻轻摩挲着,思索该怎么洗洗他这张臭嘴,是塞进阴渠暗沟里,还是砸掉几颗大牙…… 谁知还没等她动手,身旁一道冷光飞啸而过。 直击那男子面门! “砰”的一声响,惨叫骤起,那人手捂着嘴,一松开,伴随着口水和鲜血的流淌,两颗牙静静的跌在他掌中。 “移,依敢,东搜桑人……” “沃的牙……” 他抱着手哀嚎不止,大喊着就要叫人,素娆见他惨状,看了眼跌在地上碎成一片的“凶器”——一个青瓷茶碗,又转向那‘罪魁祸首’,以眼神询问:“这样不会有麻烦?” 郡守府喜宴,虽说是这个人先来招惹是非,但动了手见了血,打的可是宋岱岩的脸面。 他们今日有要事在身,不宜招惹过多目光。 所以她忍了这一时之气。 准备来日再报! 没曾想这位爷比她更凶残,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言韫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看向那男子时,陡然冷沉:“不会说话留着这家伙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本公子替你拔了!” “不服气的话,就回家去找你爹告状吧!” “你——” 男子气急败坏,手指着他正要放狠话,言韫淡淡抬眼,一股无言的威势逐渐蔓延开来,冷瞥道:“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要! 男子触电般抽回手捂在怀里,他丝毫不怀疑再迟上片刻,这人就会动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在郡守府里逞凶,还如此有恃无恐! 简直可恨! “你等着,沃,沃不费放过你的……” 撂下这句话,他捂着嘴转身就往楼下跑,其他人远远看着这幕,有幸灾乐祸的,有火上浇油的,冲着楼梯间喊。 “我说何兄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姑娘好端端的站在那儿,你非要去找不痛快,这下好了,门牙都磕掉了,以后说话都得漏风吧……哈哈哈!” “那肯定不会,他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不得还能哄得何老爷给他镶上一口金牙!” 众人想着这画面,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有人好心提醒道:“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你们方才收拾的这人叫何铭,他们家在这云州颇有势力,定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还是要小心些。” 素娆对他微微颔首,欠身一礼:“多谢公子。” “姓何,难不成和监察司那位大人有什么瓜葛?” 言韫突然开口问道,那年轻公子许是觉得他们对脾气,点了点头:“正是他的子侄,何家人一向护短,蛮横又不讲道理,缠人的很。” 答完他就转身去与同伴继续闲聊了。 素娆重新落座,压低声音问道:“何家是个麻烦东西,我们招惹后金蝉脱壳倒是容易,但他们怕是要缠上金家。” “不用担心,一切应付得来。” 言韫云淡风轻,丝毫不觉得自己招揽麻烦有什么问题,“换做阿絮在这儿,多少都要卸他一条腿才肯罢休。” 听他这么说,素娆宽心几分,转而望向楼下亭台。 “已经在拜天地了。” 宾客们都在起哄,宋岱岩面带微笑的看着,一副欣慰之态。 “他倒是有意思,明知二人身份不合还顶着骂名与嘲笑大办喜宴,促成这桩婚事,也不知道是何用心,我可不信他真的是疼爱这位族弟。” 素娆小声嘀咕。 这话被言韫听在耳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转了圈,最终落在那新郎官身上,神色有些微妙。 “公子你看,那新娘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先前素娆的心思都在宋岱岩及四周的动静上,没有仔细看过新娘子,如今这一打量,顿觉异样。 “她每次行礼转身等动作都稍显迟滞和僵硬,尤其是奉茶的时候,要不是宋岱岩身旁的小厮接的快,那茶水都要翻倒。” “还有你看她起身,丫鬟扶着她的手明显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道……” 她离得远都能看出异样,在底下观礼的宾客却毫无反应,要不是睁眼瞎,那就是不想得罪宋家,故意装聋作哑。 等了半响,素娆没听到言韫出声,疑惑的扭头去看。 便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位新郎官。 “公子?” 素娆又唤了声,这一声打断言韫的思绪,令他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是不是认识他?” “算是。” 言韫这话引起了素娆的好奇,他常年久居京都,怎么会认识云州的一个小人物,还是说,这个人……并不简单? 不等素娆发问,他开口解释道:“这新郎官名唤宋瑾瑜,是京都宋家年纪最小的公子,宋氏不同于言沈崔谢等老牌世族底蕴深厚,是大雍新晋的贵族。” “宋公子文采风流,昔日于京都颇有声名,可惜五年前一场变故令他大受挫折,自那之后闭门不出,彻底消失,没想到再见会是这等场景。” “又一位世族公子,他这是强娶逼婚啊!” 素娆柳眉紧蹙,盯着场中夫妻对拜的二人,想起刘家当初的作为,眼底寒意顿生。 “情况有些复杂。” 言韫整理了下思绪,观她神色不悦,知晓宋瑾瑜所为触及了她并不愉快的某些旧事,当下说道:“他与这位新娘子恐怕是旧识!” “旧识?” 素娆看着底下拜完天地,即将送入洞房的两人,宾客们流水般跟在身后,准备去闹洞房,她分神问道:“什么样的旧识能闹到逼婚的地步?” ------题外话------ 感谢苏墨丹青送的一张月票,我要给你比个芯~ 求票求订阅啊小仙女们。 虎摸~ 第68章 异变陡生,他怎么在这儿! “宋瑾瑜曾有一个青梅竹马,女方及笄后,两家就交换了庚帖,定下了大婚的日子,可惜未等行礼,她受父罪连累,抄家灭族,直系男丁三代内尽数处斩,女眷贬为官妓。” “那宋瑾瑜呢?就没什么反应?” 素娆追问。 言韫淡淡摇头,“宋家得知消息第一时间退了婚,转头宋公子就迎娶了与之交好的另一大族的贵女为妻。” “她要真是官妓脱籍,宋公子又如此纠缠,当是八九不离十。” 素娆乍闻此等秘辛,唏嘘之余不免诧异。 “外界说公子你佛心不染尘,没想到你连几年前这种爱恨纠葛的俗事都能记得。” 言韫道:“此事牵扯着一桩大案,我先前在大理寺翻阅卷宗时看到过。” 那案子轰动一时,丝毫不比当年素奉延出事造成的影响低。 这边说着悄悄话,底下宾客已经走了一半儿,剩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宋岱岩被众人围在中间敬酒,忙于应付。 夜幕悄然无声降临。 府中廊下悬挂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戌时至,舞女登台献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到了他们约定要动手的时辰。 言韫称楼中烦闷,想要四下走走,与素娆一道离开了会宾楼,避开喧闹的人群,刚准备潜入后院。 这时,一阵刺耳的锣鼓声划破长夜,响彻整个太守府。 “有刺客,快抓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这边!” “拦住他们!” 那浩大的声势丝毫不弱于他们闯府那晚,锣声急促,声声催命,素娆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愕然道:“竹宴被发现了?” “应该不是。” 言韫眸光冷沉,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原定的计划是他们设法制造骚乱引开韩生周围守护的暗人,然后再由竹宴假扮的女刺客刺杀韩生,将他带出府。 届时栖迟等人在外布好陷阱,先将他拖住。 两人负责搜查宋宅藏匿的账册,得手后直接撤退,与众人围剿韩生,将他擒获。 眼下他们还没有动手,竹宴不该暴露行迹才是。 “去看看。” 以言韫两人的身法,不遇到韩生这样的顶尖高手,很容易隐匿行踪,他们追着动静直往西面侧门而去。 不多时,就看到了所谓的刺客! 一群黑衣人蒙面而行,看不出来路,但借着幽微的月色她还是认出了被架在中间之人,那人一身是伤,披头散发,艰难的跟着众人的步伐。 正是本该与村民安置在一起,城外等候的石毅! “他怎么在这儿?” 素娆看向言韫,传音问了句,言韫也有些意外,“先前竹宴回城时将他带回来的,说是在这边还有私事要处理,入城后就分开了。” 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是太守府里的刺客。 身后追兵越来越多,眼见着逼到了近前,石毅艰难的张了张嘴:“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石大哥这怎么行,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这帮狗娘养的太欺负人,把你伤成这样,正好讨债!” 其中一人怒喝。 “是啊再坚持会石头,只要出了这道门就好,外面有弟兄接应。” 旁边的人纷纷开口,执意不肯放弃他,可是带着个伤重难行的累赘,速度明显提不起来,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截住。 “得帮他们一把。” 这些人的出现误打误撞正好替他们省了事,毕竟是熟人,素娆不能真看着他们落在宋岱岩的手中。 可他们还有要事在身,亦不能出手阻挡。 “有了!” 素娆看向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屋子,“过来时我看过,那里面没有留人,想来都去前院喝酒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放火! 火势会吸引大部分的人马回撤,石毅他们更方便脱身,而且趁着众人救火的空隙,寻找账册也很方便! “我去。” 言韫看着她,抓紧时间道:“西阁,书房和锦芳园那边交给我,你去搜南斋。” 前者靠近韩生所处的位置,相对来说比较麻烦,素娆明白他是想尽量让她避开人群,不要同人动手,便领了这份心意。 “那好,不论结果如何,半个时辰后,我们在会宾楼汇合。” “你自己小心。” 言韫的身影如鬼魅般瞬间融入了浓烈的夜色中,素娆收回视线,透着繁茂的枝叶望向那逐渐陷入包围圈的数人。 双方开始交手。 她占据地形优势暗中帮着他们伤了好几个人,但这也于事无补,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数道气息迅速朝着此处逼近! 素娆看了眼刚气喘吁吁的众人,他们虽说功夫不错,可面对专门培养出来的暗人那就悬了! 难道真的要出手吗? 电光火石间她想了许多事,衡量过动手后果,藏在袖中的短刃已悄然探出头来,蓄势待发! 只要快速解决掉那几个人,不惊动其他,她就还有去搜证的机会。 她已决意出手。 就在这时,不远处火光窜天而起,浓烟瞬间席卷了半空,正与他们交手的护卫见状,忙抽调出部分人手前去救火。 而不久前还在靠近的那些气息,在前院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后,突然调转了方向,眨眼消失无踪。 “前院发生了什么?” 素娆来不及细想,迅速出手帮石毅他们解决了剩下的麻烦,那些人也是聪明,知道暗处有人出手相助,再不管身后,奋力朝外冲。 侧门一开,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她目送着几人离去,根据脑海中的路线,足尖轻点朝着南斋赶去,搜查账册。 宋府再度陷入了混乱中。 后院火势滔天。 前院嘛,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几个小贼,趁着众人把酒言欢之际,拿了几个人质逼着身为主人的宋岱岩交人。 场面十分凌乱。 “都说了那慕天风早已逃出府去,你们想要的人不在本官手里,还不快把几位公子放了!” “你胡说八道!快把人交出来!” “人没在我手里你让我拿什么交?” 宋岱岩面色漆黑如墨,暗骂寇淮办事不利,不是说那些匪徒全部诛杀了吗?那眼前这些又算什么! 他们倒是会选。 拿住的这几个公子都是云州高官之后,尤其是那何铭,他家里那个老东西麻烦的很,真要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往后日子就难过了。 想到这儿,宋岱岩一边期待着暗人得了示警能尽快赶来,一边尽力想稳住场面,他按着其他宾客往后撤,好言商议道:“你们先把几位小公子放开,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题外话------ 感谢泱泱炎汉打赏的一百起点币,感谢谨言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仙女投喂的推荐票,虎摸儿~ 悄咪咪的问:大家都在养书嘛~ 有什么联系或者意见,一定要记得在评论区告诉我哟~ 第69章 宋氏兄弟,南斋夜遇! “没什么好谈的,人我们就先带走了,想要他们活着回去,可以,拿我们头儿来换!” 那几人说着各自拿了人质往府外撤。 宋岱岩面色大变,忙拔高声音喊道:“强弩队,来人啊,快把他们给本官拦住。” “是!” 雄浑厚重的厉喝声在府中各处角落响起,伴随着重甲撞击的声音,大批人马赶到,楼阁处,山石后,墙角碧树倏地出现无数身影,长弓拉满,森寒的箭尖从四面八方瞄准他们。 只须宋岱岩一声令下,便能万箭齐发,将他们射成刺猬。 “宋大人,你可要想好了。” 单手箍着何铭的那人手悄无声息的移到了他纤细的脖颈,猛地一捏,何铭霎时惨叫:“松,松大银,救,救沃……” 他一张嘴鲜血混着哈喇子往外直流。 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看着异常的滑稽。 那男子阴气森森的笑,死死钳制着何铭,将整个身子埋在他身后,闷声道:“大人尽管命人放箭,我保证,他一定死在我前面。” “你敢!” 宋岱岩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眼角余光看到旁边宾客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真是头大如斗。 好端端一场喜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其他几人有样学样,躲在人质身后不露头,那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架势惹得几个年轻公子哭爹喊娘,再维持不住所谓的礼仪风度,连声摆手。 “宋大人,他们想要人你把人给他就好了啊,我家里就我一根独苗,真要是出了事,我爹那儿你可不好交差。” “就是啊,这帮人是亡命徒,逼急了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宋大人!” 这些二世祖平日里仗着自家权势没少作威作福,如今遭逢巨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仪态尽失,好多人看着不觉怜悯,反倒无比畅快。 宋岱岩被他们一声声呼唤催的心里烦躁,手足无措之际,隐约瞥见黑暗里有数道身影赶来,心中大定。 正想着如何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好让暗人伺机救人。 谁料不等他开口,绑匪们似有所查,“来人了,快撤!” 一声令下,几人抓着人质足尖轻点,跃过墙头而去,根本不给宋岱岩反应的机会。 而那些箭手没有得到命令,谁也不敢放箭,生怕一不小心误伤了几个金疙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大人!” 暗人同一时刻赶到宋岱岩身边,宋岱岩怒不可遏,呵斥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追啊!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何公子他们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属下遵命!” 暗人和府兵声势浩大的追了上去。 宋岱岩好容易安抚住剩余的宾客,怕再出什么事,调动强弩队围住了会宾楼附近,到了这时候谁还有心思用宴,纷纷讨论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府中的管事赶了过来,将他拉到一旁。 “大人不好了,后院那边有人纵火,刺客被救走,还有韩先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宋岱岩心思沉稳这时也忍不住啐了口,“他又怎么了?” “有人闯入西侧院刺杀,韩先生追去了。” “什么?” 宋岱岩着急忙慌跟着他往后院走,没走两步,突然止住了步伐,眉峰紧锁,眼底晦暗莫名。 “前院绑匪拿人闹事,后院起火,刺客被救,连带着韩生都遇到了刺杀……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就刚好凑到了一起,倒像是有人故意而为。” “将府中人手分散,制造混乱……” “不好!”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岱岩做过的亏心事不止一两桩,乱子一起,当下慌了神。 “你先带着余下的人把院子守牢,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他对管事吩咐道。 管事应了句‘是’,见他失魂落魄,小心问道:“那韩先生那边怎么办……” “随他去吧。” 宋岱岩眼下火烧眉毛,哪里还管得了旁人,“他身手超绝,寻常人伤不了他,赶紧照我说的去办,莫要耽搁。” 说罢,他急匆匆调转方向,快步离去。 宋宅乱象丛生。 素娆前往南斋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拎着水桶去救火的家仆,她小心避开人群,快抵达目的地时,忽然身子一矮,连忙闪身躲进了旁边的树丛,借着枝叶的缝隙往外看去。 幽长的小径上乍然出现一道人影。 他行迹匆匆,一边做贼般往四周看,一边快步进了南斋,月色幽微隔得又远,素娆原是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可他推门而入前,为了确保无虞,又驻足打量了好一会,见周围并无异常,这才放心。 “宋岱岩?” 素娆古怪的扯了下嘴角,他这时候不在前面主持大局,居然跑来这偏僻地方,难道是…… 这真是太巧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她身形一动,正要跟进南斋,熟料这时小路尽头又出现了一道身影,这次还没等人走近她就认出来了——新郎官宋瑾瑜! 他这个时辰不在洞房花烛夜,怎的也来这儿了! 不等她想明白,宋瑾瑜走到南斋外,犹豫了下,一推门同样走了进去,看他蹑手蹑脚的模样,似是跟着前者而来。 素娆一阵风似得飘了进去。 看到的就是宋岱岩拉上了房门往外走,与跟进来的宋瑾瑜撞了个正着。 庭院内,宋岱岩立在石阶上,面色阴沉。 他对面站着一身火红喜服,模样俊秀的新郎官,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夜风刮过,掀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袍,猎猎飞舞。 须臾。 宋岱岩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不自然的笑意来,“瑾瑜,你怎么在这儿?不去陪着弟妹吗?” “府中接连出事,我不太放心出来看看,远远瞧见兄长行迹匆匆,怕出了什么事,遂跟了过来。” 宋瑾瑜答道。 “能出什么事!” 宋岱岩面色微缓,轻笑着朝他走去,拉着他出了南斋:“几个小毛贼闹事罢了,我已经着人去处理了,你不必担心,快回去吧,新婚之夜放弟妹一个人独守空房,传出去有伤脸面。” 宋瑾瑜顺从的跟着他离去,两人声音渐远,南斋再度沉寂下来,素娆收回目光,推门而入…… 第70章 得手,睚眦必报言世子! 这屋子内甚是整洁,摆设简单,除了书本桌案,文房四宝外,另还置着一张长榻,处理公务时聊作休憩。 屋内没有点灯,习武之人的视物能力哪怕是在夜间也比普通人要好些,趁着四下安静,素娆动手开始翻找。 她找的很小心,所动的器物和摆件在探查后重新归位,连角度,方位都一丝不差。 终于在半盏查后,她找到了藏在桌案底下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本册子。 上面依稀还留着搓捻的痕迹,摸着封皮略有些湿润,像是汗渍所致,这应该就是宋岱岩方才特意来查看的东西。 “时辰差不多了。” 素娆来不及翻看,将册子一把塞进怀中,出了南斋,趁人不备混入了会宾楼。 此时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言韫尚未回来,她边吃着点心喝着茶等人,边听旁边的客人谈论方才发生的事。 “原来那突如其来的哨声是因何铭等人被绑……” 绑匪嘛! 自然是言韫身边的暗卫假扮的,借了救慕天风的由头罢了,慕天风究竟有没有在宋岱岩手中,她还能不知道吗? 石毅等人的突然介入导致原本计划出现了偏差,能在这时候敏锐拿住命脉,做出这种决定的,除了言韫不作他想! 这个人! 真是智近若妖啊! 身处乱局之中却能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有力的决策,哪怕不在她身边,亦洞若观火,能准确的掌握着每个人的心理变化和应对之策,从而做出相应的安排。 只是…… 在座那么多人,偏偏是何铭被抓! 素娆望着下面那满地狼藉的亭台院落,突然扯唇一笑,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预谋已久,看来这位何公子要倒霉了! “公子!” 正想着,身旁不远处管家轻唤了声,她循声望去,就见言韫一身锦衣,缓步而来,灯火明亮落在他身上,映得那张面孔越发俊气逼人,英姿勃发。 那是金絮,从眉眼到轮廓,都是另一个人。 可在素娆眼中只有那双眼,幽邃清冷,蕴着月光星辰,笼着云雾青山,缥缈又疏淡,令人望之神摇。 不会记错。 那样的眼神和气韵,全天下,独他一人。 楼中人都聚在一起闲聊今日宋府的热闹,没人留意多了一个人影,言韫走回位置坐下,对她微微摇头。 素娆轻笑,比划了个口型:“在我这儿。” 他眼神微亮了些,薄唇轻抿,露出些许笑意来,转而望向底下驻守森严的弓箭手。 若有所思。 素娆传音问道:“我们何时离开?” “等人回来。” “谁啊?” “人质。” 宾客来宋家吃酒骤生变故,他们不可能一直把人都拒在府里,等着何铭等人被救回,管他宋岱岩如何头疼,对来宾而言,这件事都算结束。 素娆知道何铭等人最后肯定是要放回来的,否则宋家定然会紧追不舍,她托腮道:“可惜了,只掉两颗牙真是便宜了他。” 瞧何铭那明目张胆的架势就知道他是惯犯。 “那倒未必。” 言韫噙着笑,漫不经心的道:“黑灯瞎火的,绑匪逃跑时慌不择路,无暇顾及,人质断手断脚也是常有的事。” “公子英明睿智,妾身佩服。” 素娆听他这番腔调就知道他必然还吩咐了什么,不由得生出些期盼来,真想看看何铭回来时的样子。 念头刚落,她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响,这才想起来出府到现在还没用饭。 “饿了?” 言韫看了她一眼,对管家道:“去找人送些吃的来。” 管家应声而去,不多时,就有宋府的下人端来了饭菜,正是先前替他们引路的小厮:“让公子和姑娘受累了,实在是府中突然出事,没能顾虑周全,还请恕罪。” 这一连串的变故比说书还要精彩,谁还能顾得上吃饭,看戏都看饱了。 正因如此,没人发现到都还未摆宴。 “不打紧,你去忙吧。” 素娆笑着说了声,等小厮退下,目光落在满桌的饭菜上,随即起身将清淡的菜色挪到言韫面前,不客气的把那每盘菜都夹了一筷子。 吃完后,对言韫催促道:“太守府的酒宴规格是高,但论起味道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公子还是先垫垫,免得空腹难受。” 言韫原是没打算在宋府用饭的,可看她仔细尝过菜色,笑眼吟吟的望着他,那样明媚夺目,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好!” 他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 比起其他地方乱糟糟的挤着人,喧闹嘈杂,他们这一片地方真是尤为清净,两人简单的对付了几口。 说来也巧,素娆刚落筷,就有一人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回来了,何公子他们被救回来了!” 众人一阵哗然。 想看热闹是真的,盼望着能早些结束这场动乱也是真的,毕竟那群匪徒胆大妄为,今日敢劫持何铭他们,明日就敢劫持旁人。 谁都不想自己的脑袋时刻悬在裤腰带上! 素娆好整以暇的支着下颌往底下瞧,言韫见她这样,也顺着那视线望去,不多时,几个人影被暗人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其他几人倒是还好,除了衣裳凌乱些,没有其他毛病。 何铭就惨了! 他最后进来,和其他几人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划了不少口子,头发乱糟糟的,像个乞丐。 众人原本戏谑的目光在触及他时皆化作了怜悯,还没来得及出口安慰,一阵风吹来,一股难闻的恶臭顿时弥漫了整个院子! “呕!这什么味道!” “我要吐了!” “……” 底下一阵骚动,随着何铭往前走,其他人默契的往后退,对他避如蛇蝎,“何公子你身上沾了什么,怎么这么臭?” 何铭紧咬牙关没有说话,倒是与他一起被救回来的公子多嘴说了句:“那些人逃走前把我们丢下,何公子有些倒霉,正好被丢进了……茅厕……” “这么说来,他身上沾着的是……” 众人惊悚的盯着他,再也忍不住,一时间呕吐声此起彼伏,甚为壮观。 在场之人时隔很久都忘不了那时何铭又是气愤又是森然的目光。 后来坊间时常有人拿此事笑谈,奇怪为何别人没事,只有他一人受难,为此他们还给倒霉的何公子取了个外号。 ——何粪! 何故招人恨,空留一身粪。 这外号几乎伴随了何铭后半生所有时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何粪,不对,何铭气急败坏的找人带他前去沐浴更衣,却不知为何,身为主人家的宋岱岩始终未曾露面…… 第71章 韩生落网,初遇孔雀! 何铭等人归府没多久,宋宅的管家就前来撤掉了持着弓箭和兵器的护卫,命人摆宴,继续奏乐跳舞。 然而宾客今夜屡次三番受到惊吓,再加上那些飘荡在园子里似有若无的排泄气味,谁还有心思用饭? 当即纷纷拒绝,打道回府! 一场轰动整个上林郡的喜宴最终惨淡收尾,成了个天大的笑话,离去时人们都还议论不止,想来用不了多久,今日发生的一切就会传遍郡城! 素娆同言韫出府时,路旁还停着几顶轿子。 似是特意等着他们。 “金公子,别忘了我等的约定,待他日登门,定要与公子你畅饮几杯。” “我家新研制出一种布料,那真是流光溢彩,炫丽夺目,最适合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到时候拿上几匹以作见面之礼,还望姑娘和公子莫要嫌弃。” “是是是,张兄这话提醒我了,我铺子里还有几株上了年份的人参,都是难得的珍品,正好送给公子。 “……” 几人都是进府时前来套近乎的熟脸,看样子好不容易搭上了金家的线,一刻都不想松懈,生怕弄丢了这个大金主。 言韫耐心的同他们应付了几句,转身登上了马车,待素娆坐稳后,车子缓缓动了。 “我们去接应竹宴吗?” 素娆问道。 “不必了。” 言韫淡淡摇头,在她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解释道:“此时再去已经来不及了,暗堂那些人放走何铭后会前往支援。” “残骨手韩生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凭他们的身手,再加上原先布置好的陷阱,也未必拿得下他!” 素娆与韩生交过手,深知这个老怪物的恐怖之处,当日若不是他轻敌大意,结果难料。 竹宴和栖迟武功放在同辈之中,肯定是出类拔萃,但毕竟年纪尚轻,不论是内功还是对敌经验,都敌不过韩生的那样的老油条。 她担心他们会吃亏。 “放心吧。” 言韫显然比她乐观,缓缓靠着车壁,双眸微阖,似是在闭目养神,镇定而从容的道:“韩生逃不掉的。” 这一夜注定腥风血雨,难以平复。 马车内没有亮光,他半边身子浸在黑暗中,少年清瘦颀长,像一株青竹劲松,又或是开在深潭清流中的一朵莲,光华内敛,静谧悠然。 光看着他,便叫人不自觉为他那份平和的心境所感染,燥意全消。 他既然如此笃定的说出这句话,素娆自然信他。 就是不知道……他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回到金宅的时候,夜已三更。 梆子响彻大街小巷,除了他们,其他人还没回来,素娆赶紧卸掉了人皮面具和顶在头上的钗环,顿觉一身轻松。 刚随手将青丝用簪子挽起,院外有了动静。 “公子。” 随着一声轻唤,几道身影翻墙而入,竹宴一马当先,快步走到了眼前,笑着拱手作揖道:“属下等不辱使命,人抓到了!” “人在哪儿?” 言韫问道。 “属下将他关在榈芳阁下的水牢里,由隼司的人轮流看管,不会有失。” 他话刚说完,一道极为散漫又年轻的声音骤然响起:“当然不会有失,你给他灌下的软筋散的份量大的能撂倒十头牛,再加上本公子斥巨资打造的玄铁水牢,他插翅难逃。” 男子边说着边从墙角阴影处走出,“我说世子爷,您这刚来云州没多久,怎么能惹出这么多麻烦?咱们俩到底谁是闯祸精?” 来人最终在廊前石阶上站定,双手环抱,没好气的看着他们……更准确的说,是看着言韫。 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同样俊雅秀气。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宛如照镜子一般。 竹宴捂嘴偷笑,往旁边让了让,压低声音对素娆道:“姑娘,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 “我已经看出来了。” 她又不瞎! 素娆审视着这两人,半响后不得不承认,言韫对于这位金公子的说话方式,眼神情态简直拿捏了十足十,哪怕是亲近的人来看,几乎也寻不到破绽。 “你赶紧把面具摘了。” 金絮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抬手在胳膊上搓了搓,一阵恶寒:“顶着本公子这么俊美的脸露出一副冷飕飕的表情,看着怪渗人的……” 言韫依言摘去了面具,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这才对嘛。” 金絮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抬脚进了屋,擦肩而过的瞬间,素娆似是感觉有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饭呢!本公子饿的前胸贴后背,赶紧吩咐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竹宴你去看着点,免得你家公子到时候又挑食闹脾气。” “那属下去了。” 竹宴拱手一礼,压低声音对素娆问:“姑娘你想吃什么,我晚些送到你房里去。” “我就不……” 素娆正要回绝,往屋内走着的言韫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不紧不慢的道:“一并送到这儿来,我们有事商议。” “属下得令。” 竹宴眉开眼笑,临走前还顺势将素娆往里面推了把,“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快进去。” 等素娆回过神时,竹宴已经走远,栖迟等人不知何时也退到了暗处,空荡荡的庭院除了屋子里的烛火,静的好像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犹豫片刻,进了屋。 殊不知比起她来,金絮更加意外,要知道他和这位世子爷自幼相识,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不为过,十多年了,这人身边莫说是女人,连养的畜生都是公的。 他一度以为世子爷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没想到啊! “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幅奇景,妙啊!” 他低声嘀咕了句。 言韫正想着韩生的事儿,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金絮暗骂竹宴不懂事,这么爆炸的消息居然事先没有透露丝毫风声,害得他以为这姑娘又是家里那老头子吩咐人给塞进来的,白冷落人家一通。 想到这儿,他面上多了些笑意。 “阿韫啊,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素娆正想作答,就听言韫正色道:“她姓素,单名一个娆字,你谨慎说话,莫吓着她。” ------题外话------ 感谢ccxue777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生活里的一点甜,火山来的黑山老妖,菩提树,石敢当当当,夏初微蓝,书友103***308等小可爱投的推荐票。 很快要开始死人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照例求票,求月票,求推荐票,有建议或意见评论区留言呦~么么哒 第72章 惊吓 吓着她? 金絮看了眼还未反应过来的素娆,抬手抵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叫出声来,真正被吓到的人是他才对好不好! 且不说讳名的问题,他问这姑娘是谁,正常情况下,回答的不都是‘她是某某某府上的千金’‘她家中是某某莫生意的’‘她是某府的某位小姐’…… 诸如此类云云。 哪有初次见面直言人家姓名的?还警告他别乱说话? 这般谨慎的态度,倒是让他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金絮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尤其盯着素娆。 不可否认她是个难得的美人。 冰肌玉骨,妍姿艳质。 便是放在盛京那种百花争艳的修罗场里,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绝色。 但要单论美貌的话,那绝对不是这位世子爷的格调!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姓素名娆,姓素,素? 金絮脑海中灵光乍现,疾声问道:“素姑娘的父亲可是曾经领任刑部尚书一职的素奉延,素大人?” “是。” 素娆看他面色变幻,忽青忽白,怪异的紧,等她答完后,那张脸又涌现一些红晕,瞧着有些激动。 “你母亲姓谢?沛郡谢氏的谢?盛京城太师府的谢?” “恩。” 素娆点点头,奇怪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总觉得这位金公子在问完这些话后,眼中精光大盛,盯着她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饿狼见到了肥肉,恨不能连皮带骨的给拆开! “金絮!” 一道声音插入两人中间,唤回了金絮快要膨胀到爆炸的理智,他眨眨眼,敛去那灼人的目光,羞愧的笑了笑:“在下失礼了,就是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见到姑娘。” “啊?” 素娆闻言一头雾水,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成一句话后,却怎么也摸不清其中的意思。 什么叫时隔多年,还能见到她? 她疑惑的看向言韫,后者眸光微凛,刚要说话,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金公子就已经清醒过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冠。 随即一本正经的对她拱手作揖,“自我介绍下,在下金絮,是阿韫的挚交好友。” “金公子有礼。” 素娆起身还礼,只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她念头刚划过,就听他又开口说道:“阿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素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和他一样唤我阿絮,实在不行叫我金絮也行。” “你不是饿了吗?还有力气说话?” 言韫在旁淡淡问道。 金絮闻言咧嘴一笑,“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算再饿也不能冷落了我朋友啊,你说对不对啊,阿韫?” 他尾音调皮的勾着个弯儿,笑得意味深长。 言韫早知他是个什么鬼样子,懒得理他,转向素娆说道:“平辈相交,可以论字。” “你是说……元珠?” 她话刚出口,金絮面上笑意顿僵,不敢置信的道:“快停下,别提这两个字。” “为什么?” 素娆下意识问道。 只见金絮捂着嘴,半响才道:“听着恶心。” 这时言韫神色平淡的跟了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表字乃长辈所取,你怎能随意侮辱,金元珠——” 他像是故意的一般,将那最后三个字咬的极清楚。 “言韫,你再这么叫我,信不信本公子跟你绝交!” 金絮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么一句话,但话音软绵,明显没什么威慑力。 言韫气定神闲的拂平袖子的褶皱,丝毫不为所动。 “好啊你,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想把本公子丢到一边去,我告诉你:没门!” 金絮怒气冲冲盯着他看了半响,就在素娆准备劝架的时候,他又一屁股坐下,愤愤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下:“我就呆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随手又给素娆了杯茶,推到她手边,挑衅的看了眼言韫。 “来,素姑娘,你先喝点水,等会饭菜就来了。” 言韫没有说话,神色淡淡。 “多谢金公子。” 素娆用余光打量着两人,道了声谢,随后识趣的不再出声,她有种感觉,自己待在这儿好像有些多余…… “这公子姑娘的叫好像有些生疏,听着别扭,要不这样,大家都随意点,我叫你阿娆怎么样?” “额……好!” 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素娆对此不甚在意,主要这位金公子眼神清明澄澈,明显少年心性,没必要拂他兴致。 如竹宴所说,他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难道金公子你……” 素娆刚一开口,见金絮变了脸色,顿时有些为难,她不好跟着言韫唤他阿絮,叫名字又显得唐突,思来想去,她挑眉试探道:“元珠?” “咳咳咳!” 金絮捂嘴猛咳两声,最后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称呼,“阿娆想问什么?” “难道你就是围堵韩生时布下的杀手锏?” 素娆总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没感应错的话,金絮会武功不假,可真要论起内功,恐怕和暗卫他们差不多水平。 这样的阵容,到底是怎么把人拿下的? 金絮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笑摆手道:“我这三脚猫功夫保命还行,哪里能对付得了那些个老妖怪,是我身边的一个护卫。” “早些年他受仇家追杀,被我救下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清晨城门大开,我们刚入城不久就收到了竹宴的传信,让我带人去帮忙,说是阿韫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你先前一直在城外?” “对啊,阿韫没告诉你吗?我还没来得及入城,城门就被封了……” 紧接着他就被栖迟他们拦截,随后在联络的庄子里待了好几天,说起来他就来气,对言韫道:“你手底下的人伙食也太差了,还有那个厨子,做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赶紧换个人吧!” 接着他又断断续续的抱怨了很久。 一会说床榻太硬,一会说环境不好,一会又说穿的太死板,没有朝气…… 整个屋子里回荡着他的说话声。 言韫静静听着没有打断,素娆对他定力惊叹不已,瞧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很显然,对于这样的场面他早已习惯了。 等到饭菜端上桌,四周总算安静了些。 金絮顾不得什么仪态,狼吞虎咽,活像是饿死鬼投胎,言韫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捻起筷子吃了两口,突然轻道:“你想去水牢的话,让竹宴陪着你。” 第73章 宋瑾瑜死,抓人! 素娆点头算是答应,一直到她用完饭告辞离开,言韫都没再提过商议何事,她只当此事并不重要,他一时忘记,也不多问。 “启禀公子,姑娘直接回客苑了。” 暗卫前来传信。 言韫示意他已知晓,挥手让人退下,端起茶盏凝在唇边许久,后又轻轻搁下,似有所思。 她的选择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她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韩生,逼问素大人之死的幕后主谋,那样的话,他会有些失望。 毕竟敌我博弈,最忌心浮气躁。 对付韩生那样的老狐狸,寻常的刑讯逼供早已失去作用,攻心方为上策,过早接触绝非好事。 可真当她一言不发的回了客苑,做出这所谓的理智抉择时,他悬在心口的那股气并未散开。 反倒越凝越沉。 “阿韫,阿韫?” 金絮在旁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最后忍不住屈指敲了敲桌面,“醒醒,回魂儿了言世子!” “做什么?” 言韫思绪被他打断,忍不住蹙眉。 “你问我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呢!自打人家姑娘离开后,就一副神思不属,心不在焉的模样,怎么,我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你看不到吗?” “看得到,金大公子,你想说什么?” 言韫被他缠的无法,无奈开口。 两人相交多年,什么时候能说什么话,彼此早已心知肚明,金絮见状将凳子搬得离他近了些,好奇道:“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 “别跟我装蒜,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事关家门名声,往小了说,一句戏言,当不得真。” 金絮对他挤眉弄眼,笑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还是看你的态度。” “你想多了。” 言韫指腹摩挲着茶盏的边缘,冷眸云雾淡笼,有些漫不经心:“她和你以往认识的姑娘不一样。” “你是说,她或许不会答应?” 金絮笑着摆手,“这不可能,虽然你这人沉闷无趣,没有本公子幽默又讨人喜欢,但平心而论,以你这样的家世品性,普天之下,没几个女子能拒绝得了。” “难得你金公子还有夸人的时候。” 言韫瞥了他一眼,淡淡啜了口茶,对于这说法未加理会,轻道:“她还不知道此事,你别在她面前乱说。” “我的世子爷,这是你今晚第二次提醒我了!” 金絮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竹宴那个大嘴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哦?是吗?” 言韫微微抬眼,视线从他一本正经的面上掠过,无波无澜道:“我也觉得。” 金絮:“……” 这样说话还不如不说! 他呲牙咧嘴:“你是不是想打架?” “竹宴!” 言韫扭头对外唤了声,立时有道黑影落在了屋外的长廊上,“属下在。” 金絮莫名奇妙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你叫他干什么?” 言韫站起身来,抖了下微微有些褶皱的袖子,负手往外走去:“金公子手痒了,想找人切磋,你陪他玩儿吧!” “言韫!” 金絮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气急败坏,再看竹宴摩拳擦掌的往他走来,当下警惕道:“你,你别乱来啊……” “啊啊啊,言韫,我恨你——” 凄厉的惨叫声从榈芳阁深处传来,四周暗卫齐齐打了个哆嗦,有人不忍道:“金公子刚回来公子就让竹宴试他身手,会不会太残忍了?” “你知道什么,公子这是为了他好。” 一道声音从树影间传出,感叹道:“先前金公子去乾州办事,身边护卫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令他险些送命,那次能救回来完全靠运气,可不是每次都能有这样的好运。” “说的也是。” 树梢微动,人声寂灭。 整座金宅除了偶尔传来的痛呼外,一片安静,这份安静在次日破晓时分,被一则消息无情的撕成碎片。 “姑娘,出事了!” 素娆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她猛地翻坐起身,披上外衣拉开房门,就见竹宴神色郁郁,一派肃然。 “怎么了?” “石毅被抓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 素娆怔了怔,还以为自己耳朵出错了,直到竹宴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醒神。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太守府派重兵直接包围了武威镖局,不仅抓走了石毅,还将其余人一并押去了大牢。” 素娆记得石毅说过,他是个镖师,这么说来,那晚前去太守府救他的正是武威镖局那些人? 石毅被拘禁在太守府而不是郡城大牢,这点并不合乎规矩,按理说他被人救走,宋家并不敢大张旗鼓的抓人。 而今这结果,必有缘故! “官府那边拿人用的什么名义?” 竹宴面色更为古怪,犹豫了下,低道:“说是……杀人!” “杀的是谁?” “宋瑾瑜。” 好一阵沉默后,素娆柳眉紧蹙,迟疑道:“宋瑾瑜死了?” “死了,宋家挂着的红稠已经卸下,尽数换成了白幡,连棺材都抬进府中了。” 他们一行人在芽庄遇到石毅,一路走来,算是有些交情,他要真是杀人凶手,那自然没什么好说。 可素娆心里清楚。 这是欲加之罪! 石毅被人救出宋府后,她还在南斋见到了宋瑾瑜,一袭红衣,龙精虎猛,说石毅杀他,简直可笑! “有说是因为什么杀人吗?” 竹宴打探消息的能力这时就体现了出来,他点点头,沉声道:“说是他和新娘有染,意图私奔,被宋瑾瑜撞见之后,杀人灭口。” “新娘是怎么处置的?” “和石毅一样,被抓进了大牢。”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将整个事件搞清楚,素娆思忖道:“宋岱岩比任何人都清楚石毅离开时宋瑾瑜还活着,他这样做,到底是想为谁遮掩?” 这念头刚划过脑海,她突然想起昨夜兄弟俩对峙的场面,不知为何心中一寒。 “这件事通知公子了吗?” “暗卫已经去禀告了。” 素娆闻言,快步往榈芳阁走去,石毅与新娘之间到底有何牵扯她不清楚,不好妄加猜测,杀害宋瑾瑜的真凶究竟是谁,没有证据她也不能胡乱怀疑。 但有一点很明确,石毅是替罪羊! 宋家掺和到这案件之中,立场有失公正,这种情况下任由事件发展,无辜枉死的就不止一个宋瑾瑜! 必须阻止! ------题外话------ 作者君今天疯狂核酸,在疫区小伙伴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呀,出门记得戴口罩。 今天耽搁了下,稿子没写完,我尽量赶在14点更新,如果没见到提醒,那就是作者君正在努力,大家等晚些时候再看就好啦。 求月票,求订阅呀。 么么哒!~ 第74章 牵涉众多,抉择 素娆赶到榈芳阁的时候,言韫正同金絮坐在溪边的凉亭里喝茶,茶味浓郁甘甜,香气馥郁。 “阿韫说你要来,果然来了。” 金絮笑着倒了盏茶,往她的方向推了些,素娆见两人神色如常,尤其是言韫,一身正青色暗银纹交领长袍,锦衣端华,坐在那儿,如玉山雪顶,说不出的飘逸出尘。 能说出这话,想来是已经得了消息。 他这般镇定,倒是显得素娆有些匆促,她敛了疾色,缓步进了凉亭,在一旁的空位坐下。 随便打了眼壶里飘着的茶叶。 随即素娆又抬手将香味往自己鼻尖拢了拢,轻笑道:“不愧是有着‘色翠行美,香郁味甘’之美誉的凤凰水仙,果真好茶。” 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啜了口。 一时间唇齿盈香,只觉得回味无穷。 “阿娆好见识啊,这茶产自临海区域,云州这边可不常有,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金絮饶有兴致的问。 素娆笑答道:“我爹喜茶,除了收藏茶叶外,还珍藏着不少讲述茶道茶经的孤本,我无聊时翻了翻,约莫记得一些。” 没想到她会提起亡父,关于这些事,金絮昨晚从竹宴那儿听了一耳朵,怕她思及故人徒惹伤心,忙打了个岔:“可惜我府中的茶点师傅留在京都了,否则加上他的手艺,这味道还能更上一层楼。” “等回京后,我定要请阿娆你去尝尝。” “好啊。” 素娆浅笑着应了声,眼眸低垂,瞧不见情绪,金絮忙对着言韫使了个眼色,说话啊! 没瞧见冷场了吗? 言韫想了想,单手拢着袖子将茶盏搁下,轻声道:“不是有事要与我商议吗?” 闻言,金絮一脸震惊的扭头看他,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商议什么,难道不是温声软语的劝慰几句,好让人家姑娘宽心吗? 他倒好,说的这都是什么! “我觉得吧……” 金絮正要打圆场,刚张嘴,就瞧见‘黯然垂眸’的素姑娘猛地掀起眼皮,接口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公子都知道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岱岩暂时不能动。” 言韫直接撂出一句。 素娆微微点头,也不多说,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昨夜回府后,她被金絮一通搅扰,直接忘记将这东西拿出来。 待回了院子才想起,索性就随手翻了翻。 这一翻,还真是涨了不少见识。 “公子先看看吧。” 言韫当然要看,他拿起账册信手翻着,白玉般的手指游弋在微微泛黄的薄纸中,姿态从容,宛如画卷。 但素娆无心欣赏。 金絮好奇的凑过去看,刚贴近,言韫就不咸不淡的提醒了句:“注意距离。”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别扭的像个姑娘。” 话是这样说着,金絮身子还是没再往前凑,视线始终死死盯着上面的内容,看了几页,啧舌称奇:“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宋岱岩身为一郡长官,何须三年,光是乾定乾定八年升迁此任时,短短数日,收受的贿赂就高达十几万两。” “就这些还不算古玩玉器之类。” 言韫不觉意外,淡淡道:“云州地处要隘,左衔岷州,右连今川与东洲,南靠雁门,是连通整个南境的枢纽,乃各方资源汇聚之地,商贾富户云集,指头缝儿里漏点油水出来都不可小觑。” “倒是这么个道理。” 金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手指隔空点着那账册上的一行字,“你瞧,这位宋大人倒是个会来事儿的,乾定九年,云来商行刚给他送了一株珊瑚树,他转手就送给了上头。” “换我我肯定舍不得。” 言韫专心看着,旁边时不时传来金絮的惊叹声,直等他看完将东西搁下,面色清冷,眸光似是笼了层云雾般。 “有这本册子在,阿韫你此次南行定会省事不少。” 金絮全然没察觉到身旁那人的不对劲,自顾自说了半响,见没人搭理他,疑惑道:“怎么都不说话?” “拿到了关键性的证据,不应该是好事吗?” 这时茶正煮沸了,热气顶着茶壶的盖子,发出尖锐的啸音,宛如一把尖刀般划破了亭中的死寂。 言韫手指轻叩在桌面,眸光冷凝:“一本册子,牵扯了云州上上下下近四成的官员,你觉得是好事吗?” 金絮顿时一噎,说不出话来。 这还只是宋岱岩一个人记录的来往交易,其他人明里暗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最关键的是,一条名为利益的绳索将这些个手握重权的人都穿在了一根绳子上,他们守望相助,同进同退,从哪里下手,都立即会引起其他人的敌对。 从文臣到军方,几乎一手遮天! 幸好言韫开始就选择了暗访,捏中七寸,直攻要害,才从这层层防线之中,找到了宋岱岩这个突破口。 可一旦处置了他,其他人必然警醒。 到时候要再着手查案,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除非能一次性找到所有的证据,将这些人缉拿问罪,否则就算言韫有陛下撑腰,携圣旨而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也只能干瞪眼。 素娆清楚这点,所以,她赞同言韫的抉择。 打草惊蛇绝非上选。 “宋岱岩不能动,但石毅和武威镖局那些人,不能不救,罪名若是被坐实,又是好几条人命枉死。” 素娆凝望着言韫,眸中波光幽邃,轻道:“公子有什么主意?” “你怎知我一定会插手此事?” 利弊得失如此明显,宋岱岩非刘璋可比,要对付他动静必然小不了,郡太守入罪,云州官场震动。 他这位隐于暗处,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优势的钦使大人必要暴露于人前。 强龙不压地头蛇,自此处处受阻,遭人掣肘。 她何以认定他言韫会放弃大好的局面,将自己置身这漩涡之中? 言韫很是好奇。 素娆闻言,狭长的凤眸浮起浅淡又柔和的笑意,一双眼瞳澄澈如清泉般,声线绵软却坚定:“世子邀我为黎民众生同行此路,挥刀向敌,那万人是黎民,一人也是黎民,若为避身后坎坷艰险便舍弃石毅等人,你我今日站在此处,初心又是为何?” ------题外话------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给大家谢罪了。 突然多了好多推荐票,也太让人开心了吧。 求月票求订阅呀! 第75章 控制郡城? 她信言韫不会对于这等卑劣行迹视而不见,信他不会纵人草菅人命,信他要她同行同往,并肩作战,为的是肃清朝野不正之风,清除积弊,而不是筹谋诡算,一心争权。 她要走上朝堂殿宇,要完成父亲的期许与宏愿。 要权要利要人脉。 将来未必真能事事遂愿顺心,但有些道理不能不争,有些对错不能不辨。 素娆就那样望着他,身旁沸水尖啸,雾气蒸腾,金絮满目震惊,敛衽端坐,朝她拱手。 她浑然不觉。 只那样专注的,安静的,坚定的望着他一个人,那清明透彻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周围一切朦胧淡薄,皆不入眼。 言韫心底猛地被什么戳中了下,又是闷又是慌,失控般迅速跳动着,他从来不知,世间会有这样的眼神,分明清澈见底,细瞧之下却像是有丝丝缕缕的线拉扯缠绕着,令人无处可逃。 “说的好啊阿娆,今日我总算知道了……” 金絮骤然出声,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两人,他后面话音渐低,素娆没听清楚,疑道:“知道什么?” 他看了眼言韫,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都是些琐事。” 实则他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平静,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足以证明阿韫所言——她的确与以往认识的那些姑娘不同。 听他这样说,素娆很快移开了注意力。 “公子?” 言韫敛眸掩去眼底的情绪,示意她先坐下,缓声说道:“要想救出石毅等人,又不闹出太大动静,只有一个办法。” “控制郡城?” 素娆眼神微动,下意识的接口。 旁边金絮听不明白,插嘴道:“控制郡城需要兵力,你们哪儿来得人手?难道不是劫狱最快吗?” “不能劫狱。” 素娆摇头,“喜宴闹出这么大动静,紧接着又死了新郎官,这时候劫狱的话宋岱岩为保全颜面必然大肆追捕,这么多人城中藏不住,又很难悄无声息的送出去,你别忘了,为追查慕天风的下落,出城处还在戒严呢……” “是这么个道理,但控制郡城……不是我泼冷水,一个郡城常驻的守兵最少有三万,他们都是宋岱岩的人,你从哪儿找这么多人手来对付?” “有!” 素娆话音铿锵,望向言韫,后者会意的点头,淡淡道:“我已让栖迟拿着我的手令去调兵了。” 怪不得他早先一派淡然,原来是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素娆心下稍定。 “你们俩倒是把话说清楚些啊,去哪儿调兵,能调来多少?” 金絮急的嘴里冒泡。 她闻言解释道:“先前公子从上林与汉阳的交界处调动了一支兵马,驻扎在山中,此次正好派上用场。” “兵马倒是不多,但足够用。” “不多是多少?” 金絮追问道。 关于这个问题素娆没有仔细询问过,扭头看向言韫,他对上两双亮晶晶的眼,不动声色:“三千。” “三千啊!” 金絮伸出手在他们两人面前比了比,“三千对三万,你们还想控制郡城?” “兵马要太多也没用,我们又不攻城。” 素娆不由得失笑,这位金公子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没想到在这些事情上如此迟钝,“宋岱岩本事再大,无非是收买几个将官,难道还能将这三万守军尽数收归囊中?” “我们只要拿下郡尉寇淮及几个主要将领,以密旨为由命低级将领配合新来的接管城防就好,除了明面上少几个人,其余没有任何变动,一切照旧。” 城门一旦落到他们手里,宋岱岩没有兵马,掀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到时候太守府封闭,该查案查案,该禁足禁足。 捂住消息不是难事。 “宋岱岩要不是太贪开设私矿,又命人杀害矿税使,恐怕不会这么早被盯上,你们啊,太凶残了。” 一个言韫已经难以招架,再加上个心思灵活的素娆。 金絮想想就替云州的那些官老爷们担忧,真是前途坎坷啊,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趁机从中捞点好处啊…… 言韫瞧他眼珠子乱转,明显在动什么歪心思,淡道:“他们就算被抄家,家产也是收归国库,你没机会的。” “那可说不定,朝廷吃肉,我跟着总能喝点汤不是?” 金絮丝毫不受打击,眼中波光盈盈,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儿,当下笑的牙花子都咧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就坐不住了。 “不行,我得提前去筹备了,免得到底被人截胡。” 说完锦衣掠过,人已经疾步出了凉亭。 这八竿子还没一撇的事儿用得着这么着急? 素娆对言韫道:“他这是……” “朝廷抄没家产后,其名下的铺子产业那些会由官府出面,将其售出,因牵扯许多方面与因素,价格相对市场较低。” 一般来说,这些东西甚少摆在台面上。 都是由布政司知会交好的商贾,私下密谈,达成交易。 言韫说的清楚,素娆须臾间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失声笑道:“怪不得金大公子着急忙慌就要走……” “感情去筹备资金了。” 金家的根底不在上林郡,汉阳府离此又有好一段路程,是得提前打算。 没了金絮的唠叨,亭中顿时冷清不少。 素娆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盏,左右看了看,竹宴也不知跑去哪儿了,整个院子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们难道就这么等着?” 她支着脑袋半趴在石桌上,神色倦懒,显然还在犯困。 言韫看得好笑,点头应和道:“城门处的事情栖迟他们会处理好,我们去反了而添麻烦,等着吧,等那边事情办妥,我们就动身,去宋宅!” 好像除了等,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 素娆盯着那茶盏里飘浮的绿叶长舒了口气,好半响收敛思绪,有些不甘心的道:“那本账册记录的皆是他与云州官场的往来,没有提及私矿之事,东西肯定还在他手里……” “不必着急。” 言韫薄唇微勾,宽慰她的同时,眼底掠过抹冷光:“等拿了宋岱岩,命人搜府即可。” 第76章 临衙,逼供! 上林郡城自解封后,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谁也不知这太平之下,有人接连闯入城中几处要地,确认身份后,二话不说出手就将人打晕,随后扛着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 郡尉寇淮反应敏捷躲了过去,还同来人过了几招,奈何对方武功高强,实在不是对手,最终也失手被擒。 “你们到底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害朝廷命官,这是要造反吗?” 他双手双脚被绳索绑着,反抗不了,只能瞪着一双大眼表达自己的愤怒,旁边的几位将官要不是嘴被堵住,肯定也同他一样破口大骂。 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块破布,按着脑袋就塞进了他嘴里。 竟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寇准哼哼唧唧的叫骂着,过了好一会,实在没有人搭理他,他才安静下来。 一处小院,里三层,外三层,守得水泄不通。 光从外面那破败的院墙看,绝对没有人能猜出来里面关着一群上林郡的大人物。 与此同时,有人拿着陛下圣旨秘密前往城中守军驻扎之地,见了几位低阶将领,命他们‘严守此令,违者以谋逆罪论处’,悄然开始更换城防。 一切调动进行的极为隐秘,外界一无所查。 巳时正刻,栖迟前来回禀消息,称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动身,言韫同素娆对视了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备车。” “马车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绿柳营参将常舟处理好城门那边的布防后,会立即赶赴官衙。” 几人边说边出府,刚过二门,管家突然迎上来说道:“世子,公子说他先回汉阳郡打点事务,晚些时候再来寻您。” “知道了。” 言韫微微颔首致意。 管家送几人出府,待他们登上马车,车轮滚动之后,对着那方向躬身一礼,凝着车架上临风而动的布幡,忍不住低喃道:“愿诸位贵人此行顺遂平安……” 话音散于风中。 马车逐渐消失在金府前面的宽阔长街上,他恍惚想起那夜一男子手持他家公子铭佩,登门请援的场景。 他毫不迟疑就应下了。 那年金家少主初继家主位,做出的第一个决策就是传令所属各方势力,一旦遇到持双鱼铭佩之人,不论何时何地所谓何事,不计后果,倾囊助之。 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 接下来的路,就看他们自己了。 郡城官衙恢弘庄肃,正门前蹲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戍守的官差两侧排开,持刀而立,百姓远远瞧见忙避开此路,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稳稳当当停在了正门口。 “你们是什么人?没看到这是官衙门口吗?竟敢停车拦路,赶紧走!” 一声爆喝,两道人影围了上来。 挥苍蝇一般的赶着他们。 “放肆!” 竹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眸光冷冽,从怀里掏出个令牌来怼在他们眼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玄铁令牌上,复杂古老的纹路交缠,衬映着其中几个大字。 “大大大大,大理寺令牌……” 两人看清楚上面的印字之后,惊得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面上血色褪尽,齐刷刷跪倒在地:“卑职不知大人驾到,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衙门前其他人见此情景,亦朝着马车方向跪倒参拜。 “还不快去叫你们太守前来迎接钦使。” 竹宴话音一出,众差役又是一抖,当即有道人影手脚并用的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里面跑去。 长街空寂,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官差们伏倒身子,跪趴在一辆马车前,场面甚是诡异。 此时的宋岱岩尚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光线昏暗的大牢里刑讯审问罪犯。 炭盆烧的通红,映着墙壁上悬挂的长鞭、铁钩、铁鬼衣、竹手铐等刑具,其下立着三根木桩。 桩子年代已然久远,颜色被鲜血浸的黑沉。 其中两根上绑着人,一男一女,皆是披头散发,通体血红之色,看起来受过重刑。 “你们非要这样死犟又有什么用?赶紧签字画押,省了本官的力气,你们也不必再受这皮肉之苦。” 宋岱岩坐在圈椅里,翘着二郎腿,把完手指之余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眉目间皆是郁气。 “你,你休想!” 左边的男子免礼抬起脑袋,露出那双被打的青紫,浸着血色的眼,咬牙道:“我和玉娘清清白白,从无半点苟且,私奔之事,简直可笑……” “你们仗势欺人,先是……先是强抢民女……现在又,又想逼我们认下杀人之罪……” “如此,草菅人命,迟早,迟早都会有人来,来收拾你的!” 他说话时血沫顺着嘴角往外涌。 身子剧烈抽搐。 气力不济,话音断断续续也难以掩盖其中的怨毒和不忿,旁边女子安静的悬吊着,已然昏厥过去。 宋岱岩闻言不屑的扯了下嘴角,“没有私情你敢闯入太守府救人?没有私情她为了你可以咬牙答应婚事?没有私情她的绢帕在你怀里?” “阿瑜死时,本该在新房中的人出现在她身侧,满手是血,你又恰好被人救走,凶手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证据确凿还妄图抵赖,拒不认罪,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 宋岱岩微微坐直身子,看向旁边的师爷:“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卑职已经写好供状了。” 一张纸递到他手中,宋岱岩随意扫了眼,交给旁边的狱卒,“去,让他们画押。” “遵命。” 狱卒拿着供状先去了女子身旁,在她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按着她鲜血淋漓的手就落了指印。 轮到石毅时,他奋力挣扎,嘴里怒骂不休。 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一个人都按不住他,狱卒恼怒的在他腹部砸了一拳,他吃疼拱起身子,拳头仍旧不肯松开。 “你们,你们屈打成招,我不服,我,不服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这还有没有王法……” 狱卒掰着他捏得泛白的手指,宋岱岩闻言冷笑,“王法?本官就是这上林郡的王法,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赶紧……” 他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嘶喊由远及近,响彻大牢。 “不,不好了大人,来人了——” 第77章 有劳宋大人提凶犯一见! 钦使现身上林郡城! 这消息宋岱岩事先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他倏地站起,一双眼戾光如刃,“不是说钦使依仗停在了浣花县吗?那么多人入城,城门处为何没来禀告?” 衙役半跪的身子直哆嗦,颤声道:“他们没带依仗和卫队,只坐着辆马车来的,想来入城时没人认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来人是钦使?” 宋岱岩眉峰拧成一团,私心里不愿这时候遇上他们,平白添乱。 “大人,他们拿的是大理寺的令牌啊。” 那人急忙抬头,“卑职仔细看过,上面还烙着官府的印记,不会有假的。” “大理寺令牌……” 宋岱岩想到某种可能,面皮当下一紧,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狱卒见状,忙喊道:“大人,那他们俩怎么办……” “画押收监,等本官回来再处置。” 远远撂下一句话,宋岱岩已快步出了数米远,石毅听到这消息时一个愣神,手下意识的松了几分,狱卒逮到机会,忙按着他的手落了印。 “大功告成!” 供状最后的落款处,石毅大名上盖着一个鲜红的指印,狱卒眉开眼笑的轻弹了下,“喏,拿去收好,这可是他们的罪证。” “把人放下来,丢回牢里去。” 一声令下,当即有其他人前来动手,那人伸了个懒腰,往闲置的圈椅走去,“真是累死老子了,一整夜没合眼,到现在看东西都是模糊的,得赶紧补个觉。” “你们,这些畜牲,一定会有报应的……” 石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按在供状上,任凭如何挣扎都没有用,当下目眦欲裂,咒骂的话一出口,又被人一拳砸在肩膀的伤口上。 “啊——” 他惨叫出声,狱卒冷笑:“老实点还能少遭罪,别白费力气了,咱们在这牢里见过多少人,哪个进来时不是铁骨铮铮,宁死不屈,最后呢?” “还不是乖得跟狗似得。” “左右都是个死,认命吧!” 绑在木架上的锁链被解开,石毅失去支撑坠倒在地,当即有人抓着他两条胳膊往牢里拖去,所过之处,留下两条血路。 而玉娘被解开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送去牢里。 几个狱卒对视了眼,眼底掠过抹淫邪的光芒,嘿嘿直笑,“反正都是要死的,倒不如让弟兄们快活快活。” “就是啊,新婚守寡,肯定还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 “先把她送去洗干净,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就倒胃口。” “得嘞。” 女子被拖在地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幽长潮湿的甬道,笔直的深入了最深处,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就像是一张巨兽的大口,能将所有鲜血骨肉尽数吞噬,留不下丝毫痕迹。 两侧铁栏杆后的囚犯们目光呆滞的看着这幕。 或是默不作声。 或是举着镣铐,兴奋的拍打着杆子,嘴里发出‘嗷嗷嗷’的叫喊声,似是在为他们摇旗呐喊,加油助兴。 此时,宋岱岩已经整理好官袍,召集太守府所有属官一并出衙相迎,大大小小的官员神色拘谨,快步走到了马车前。 “下官上林郡太守宋岱岩携众官员叩见钦使大人,未及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宋岱岩为首,其他依照品阶高低依次排开,呼啦啦跪了一地。 “免礼,诸位大人起身吧。” 车内隔了片刻,传来男子沉静冷淡的声音,宋岱岩等人站起身,就见车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紧跟着下来一人。 他未穿官袍与绶带,一袭常服。 正青色软云锦跑逶迤垂泄,广袖深衣,虽然没有刻意端着架子,但气韵清贵,威势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宋岱岩望着他,眼底掠过抹忌惮之色。 早些年他在京都还未外放之际,一场聚会上,他曾有幸远远看过那抹莲青色的身影,少年清瘦端正,眉眼淡漠,独坐在那水榭莲池之间,一身孤冷,惊为天人。 眼见这男子眉眼深邃,身量修长。 较之过往凌厉孤绝更多了些沉稳之态,确是言家那位世子爷无疑。 “大人入城怎么没带卫兵,那些不懂事的下属没有冒犯您吧?” 宋岱岩颔首躬身,陪着笑问道。 “宋大人客气。” 言韫冷淡的说完这句,他身后的马车上突然跳下一个女子,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螓首蛾眉,明眸善睐。 一袭水色长裙,鬓间没有过多装饰,只斜插着支白玉兰的簪子,未施粉黛,观之清丽绝尘。 好个绝色佳人。 纵然不愿,素娆还是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屈膝,浅行一礼,众人见她立于言韫身侧,还与之同乘一车,显然关系匪浅,忙颔首致意。 宋岱岩将视线从素娆身上收回,侧开身子,身后众官员见状忙齐齐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大人入衙。” 言韫当仁不让,抬脚就走,素娆走在了右侧,宋岱岩居左引路,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官衙。 “下官方才已经吩咐人去将驿馆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大人先在衙内稍坐休憩,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这边请!” 官衙后堂,言韫独坐上位,宋岱岩及其他几位品阶较高的尚站在堂内,其余人都顶着太阳等在院子里。 “这是今年的新茶,大人尝尝!” 茶水奉上,言韫未动,单手叩在茶盏上,抬眸望了眼躬着身子的宋岱岩,须臾,启唇道:“宋大人。” “下官在。” 宋岱岩拱手应道。 “本官听闻宋家昨夜喜宴出了命案,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也罢了,宋岱岩心里却是一紧,他哪里想到这人开口就过问此案,电光火石间心思百转,须臾,沉吟道:“回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下官于不久前将凶手缉拿归案,他们已签字画押。” 他说着面露愧色:“是下官治下不严,辖地竟发生如此血腥案件,劳大人挂心了。” “宋大人办事效率果然惊人。” 从命案消息传出到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凶手’竟然就签字画押了,这样的破案效率,堪为表率。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人,但宋岱岩心底有丝不安,这情绪在言韫再开口时到达了顶峰。 “宋瑾瑜乃宋家嫡系子孙,今遭人杀害,本官很好奇此案,有劳宋大人将凶犯提来一见。” 第78章 那只手! “这……这不好吧,大人一路车马劳顿,何须为那些贱民伤神,下官怕他们不懂规矩,届时再冲撞了贵人。” 宋岱岩躬身垂着脑袋,看不清面上的情绪,但素娆猜测他肯定免不得一阵慌乱。 “无妨。” 言韫神色淡淡,似是听不出他话中的拒绝之意:“宋大人尽管去提人就好。” “……那好吧。” 踌躇良久,宋岱岩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应下。 熟料他转身的刹那,身后又传来言韫的声音,“你不是好奇大牢的模样吗?随宋大人一道去看看吧。” 宋岱岩回头,就见他身侧那女子笑眼吟吟的欠身,“是。” “牢里潮湿阴晦,姑娘当真要去?” 换做其他人提这种要求,宋岱岩肯定是严词拒绝,但上面坐着的是言韫,他不敢,也没有那个胆子,只好对素娆提醒道:“姑娘金枝玉叶,下官怕吓着你。” 传闻言家世子佛心铁性,不沾红尘。 这么多年从未听过有什么女子能近他的身,这位是特例,因此即便身份不明,宋岱岩还是给出了最高礼遇。 素娆颔首轻道:“不劳大人挂心,民女不怕。” 她都这样说了,宋岱岩不好拂了言韫面子,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那姑娘随本官来吧。” “是。” 素娆回头看了眼言韫,对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转身跟上了宋岱岩的步伐。 官衙后面就是大牢,狱卒们看到宋大人亲自带来一个姑娘,而且还是十分美貌的姑娘,当下纷纷打量着她。 “姑娘这边请,小心脚底。” “谢大人。” 宋岱岩在前面走,她缓步跟在后面,边走边四处打量,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旁边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也权当瞧不见。 路过中间那几根鲜血未凝的木桩时,她脚步微顿。 “宋大人,这是什么?” 她好奇问道。 宋岱岩扭身走了过来,瞥了眼那些刑具和木桩,态度和善的解释道:“这些都是牢里用来对付那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刑具,有些人杀人如麻抵死不肯认罪,只好用些手段逼他就范。” 素娆视线一一从那些东西上掠过,柳眉轻蹙,抬手捂了鼻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看来诸位大人为了黎民百姓,也是费神的很。” “这些都是我等份内之职,应当的,应当的……” 宋岱岩笑着附和两句,领着她继续往深处走去,到了一处牢门前,他突然止步,对看守的狱卒吩咐道:“把门打开。” “姑娘,这里面地儿脏,您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等着吧。” “好。” 素娆跟着过来的本意就是防止宋岱岩狗急跳墙,直接杀人灭口,眼见里面石毅还活着,自然不再坚持。 宋岱岩朝她点点头,亲自将伏在干草堆里气息奄奄的人影扶起,然后交给狱卒搀扶着往外走。 那一身的血迹和伤痕,看起来受过重刑。 素娆想起木桩前尚未干涸的两滩血迹,眸色暗了暗,见宋岱岩作势就要离开,状似好奇道:“不是说新娘子与人私奔才致使其痛下杀手吗?算起来她也是个元凶之一,不将她带着吗?” “要带的,要带的……” 宋岱岩神色有些僵硬,招来狱卒问道:“玉娘那个贱妇呢?” “这……” 狱卒脸色大变,忙凑上前在宋岱岩耳边嘀咕了几句,宋岱岩大怒:“混账东西,还不将人带来。”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狱卒朝着两人一拱手,倒退几步转身飞速离开。 “怎么了?” 素娆随口问了句。 宋岱岩面上异色尽敛,低道:“没什么,就是他们未经允许将玉娘换到了另一间牢房,等会人就来。” 换牢房? 联想到方才两人那异常的神色,素娆想到了某种可能——不论是哪个地方,身陷牢狱的女囚总是命运悲惨,不止要面对其他囚犯的欺侮,甚至还会沦为某些人的‘玩具’。 逼仄阴暗的角落里,她眼底寒光大盛,无人瞧见。 玉娘被带来的时候,依旧是半醒半昏睡的,眼皮和头发湿漉漉的半耷拉着,面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这是怎么了?” 素娆‘好奇’的凑近打量着。 狱卒讨好的笑,努力提着肥肉横陈的脸皮往上勾起抹谄媚的弧度:“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收拾,让姑娘见笑了。” “牢里还帮犯人沐浴?” 肉眼可见的地方似是没有什么遭人侵犯的痕迹,素娆心下微松,疑惑的打量着他。 狱卒见她神色懵懂好奇,似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信口道:“咱们牢里对于那些配合办差,乖巧听话的犯人,总是有优待的。” “是吗……” 素娆扯唇轻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人犯都带到了,这地方没什么好呆,不如赶紧回去复命吧,毕竟钦使大人还在等着呢。” 宋岱岩寻着机会插了句话,她点点头,“全凭大人决策。” 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架着石毅与新娘,一道往官衙后堂而去,素娆落在最后缓步走着,路过那大牢与之连通的狭窄小道时,两侧高墙竖立,遮去了日光,留下大片阴影,笼罩在浑身是血的石毅及一众官差身上。 血光与暗影交融,凄迷深沉。 他身侧几人龙行虎步,一派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就那样拖着他。 脚尖在地砖上擦过,断断续续的留下一道血路。 “老头儿,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冷漠僵硬的话音循着时空的缝隙钻入她的耳中,是她在被收养后,第一次开口问话,因一桩案子,那老头被罢职被人堵了家门被人扔石头砸窗户,额头破了一个血洞。 温热的鲜血淌出,像是永恒难以除去的噩梦。 “那些人愚昧昏聩,平庸无能,辨不清对错是非,认不出卑劣好坏,凭着一些毫无根据的话就对你倒戈相向,拳脚相加,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们?” “阿娆你记住,我护着的不是他们,是公义法理,是为人之尊严,是有朝一日当你我大难临头时,同样能来援的那只手。” 素娆从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后来她明白了。 若法理不公,纲纪不正,今日遭难的是石毅玉娘之流,他日就可能是她,是言韫,是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她要做的,就是护着这只手。 素娆眸光渐渐凝实,见他们已经穿过了角门,抬脚跟了上去…… ------题外话------ 感谢尾号4514的书友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qq书城一位仙女投的月票(不是我不想点名,实在是我孤陋寡闻,四个字一个都不认识,见谅见谅) 感谢这两天各位仙女们的投的推荐票,真的是有被宠爱到。 照例求票~ 第79章 石毅清醒,问罪? 后堂里,竹宴试过温度,将茶水递给言韫,他慢条斯理的品着,底下站着一大堆官员,垂首静候,各个杵的都像是木桩。 “公子,回来了。” 竹宴一声提醒,所有人精神一震,纷纷回头望去。 就见宋岱岩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好几个衙役拖着牢犯,穿过抄手游廊朝他们而来。 素娆是最后进门的。 “诸位大人站着干什么?坐!” 言韫冷淡开口,凉薄的话音就像是这深秋时节刮起的一股寒风,乍然吹得众人打了个寒战。 众官员面面相觑,小心的应了句“是”,随后各自落座。 屁股还没坐稳,原本立在言韫身侧的护卫就不知从哪儿搬来把圈椅,搁在了自家公子身侧,热情招手:“姑娘,快,这儿这儿!” 数道视线不约而同朝她望来。 神色不一。 有笑得意味深长的,有摆出一副果然如此,早有预料之姿态的,有嘲弄讥讽的,还有恼恨抵触的…… 素娆权当看不见,抬脚就朝着那位置走去。 “我等官员在此议事,连宋大人都只能坐在下首,姑娘一介白衣,坐在那位置不合适吧?” 有人忍不住沉声开口。 她面不改色,施施然落座,当真有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感觉,浅笑道:“宋大人都没说话,您又急什么?” “就是我将这位置让出来,你,敢坐吗?” 堂内一阵死寂。 那官员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霎是精彩,那位置离言世子仅有一臂之距,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贴上去? 他不说话,其他官员就更不会说什么。 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言韫这时淡淡抬眸,声冷如冰:“郑大人好大的官威,你若能把心思用到正事上,上林郡所辖之地早当太平,陛下和朝野百官也不用为此伤神。” 听他有诘难之意,又问及政务。 那官员火烧屁股般站起身,直挺挺朝他跪下:“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失职。” 言韫冷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再深究。 却也没有开口让他起身。 是以郑大人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周遭各色打量的视线,乖顺的继续跪着。 其他人看得清楚状况,暗骂他没眼色,活该遭罪! 全场这么多人都没有提出异议,难道是他们眼睛瞎了,看不出那安排有问题吗? 大家装聋作哑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开罪不起! 那椅子都放在世子爷身旁了,显然是受他默许。 一件小事罢了,人家都不在意,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偏有这愣头青非揪着不放,自作聪明,害得他们一道受了冷遇。 这下好了,傻眼了吧! “大人,这两人就是宋瑾瑜一案的凶犯。” 宋岱岩承受不住四面八方投来的求救目光,硬着头皮将话题移到了堂中死鱼般趴着的两人身上。 话音一出,众人明显感觉周遭的氛围轻松了几分。 一个个如释重负。 “你就是杀害宋公子的凶手?把头抬起来。” 言韫说完,趴着的人影毫无动静,狱卒见状上前揪着他的头发就将他脑袋扬起,怒喝道:“钦使大人问你话呢,你也敢装死?” 那张脸上青紫遍布,左眼肿的像个馒头,浸着血痕。 素娆手指一收,作势就要起身,然而一道身影极快的从她眼前掠过,掐着狱卒的手就直接甩开。 “他伤成这样你还敢下手,是想杀人吗?” 竹宴瞪得那狱卒不敢说话,退到一边后,自己才从袖子里拿出个瓷瓶,倒出粒药丸强行塞进他嘴里,往后伸手道:“水!” “水在这儿!” 当即有人递了过去。 这边在给石毅喂药,那边的宋岱岩等人面色不太好看,干笑道:“他一个杀人犯,哪里配得上用公子的药,晚些时候让牢里处理就好了。” 他要的就是石毅开不了口。 说多了反而麻烦。 竹宴没理他,拍背替石毅顺着气,素娆见识过他带着的那些药丸的厉害,不多时,人有了反应。 石毅恍惚间觉得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沉的掀不起来。 好容易撑起一条缝儿,所能看到的东西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根本看不清楚,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 忽远忽近。 “醒醒,快醒醒……” 缥缈的声音逐渐凝实,竟还有些熟悉,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是被打傻了不成,居然在这儿听到了竹护卫的声音。 念头掠过,他突然想起,对啊,之前在城中分开,人可不就在这郡城里吗! 石毅心头一紧,难道他也被抓了吗? “走,快走……” 虚弱的低喃从干裂起皮的唇瓣间溢出,足以叫不远处的宋岱岩等人听个清楚。 但他们都以为是意识不清说的胡话,没有多想。 “看他这样子恐怕是回不了话了,不如先将人关回大牢,等清醒些大人再传召他?” 宋岱岩试探道。 “竹宴。” 言韫没回他的话,对那边唤了句,竹宴会意的将手抵在石毅肩后,以真气替他催化药力,在他协助下,石毅彻底清醒。 “你……” 入眼瞧见的就是熟悉的面孔,石毅刚要说话,就见竹宴扭头往上首望去,“钦使大人,凶手醒了。” 钦使……大人? 石毅听到这几个字,循着他视线望去,就看到了端坐着的素娆与言韫两人,他们风采依旧,与别时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 芽庄认识的富家公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钦使? 宋岱岩看他愣楞出神,移步往前走了走,肃然道:“既然醒了就好好回答大人的问话,莫要辜负了本官一番苦心教导,知道吗?” 见到这张脸,耳边似是又传来那阴森冰冷的威胁。 “待会你要是敢乱说话,镖局里的那些人就一个都活不成!” 他听完后就昏死过去。 原本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活不成,好歹别拖累了镖局那帮弟兄,准备一口认下这官司。 可如今,看到这几个人。 他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石毅咬牙撑起身子,仰面望着宋岱岩,一字一顿道:“草民一定,好好,回话。” ------题外话------ 今天14:00更新会晚些,大家不要守点呦 感谢西冷湖山打赏的500起点币。 感谢小可爱们送的推荐票(太多了,这两天票数猛涨,在此统一谢过,每个id我都有用心去记哒。) 照例求票。 第80章 请宋大人拿人! 听了这答复,宋岱岩本该是松口气的,但不知为何,那沉静的腔调就像是毒蛇一样蜿蜒着爬进他的耳朵,钻入脏腑,狠狠的在里面撕咬起来。 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不可能的,镖局那些人的性命还捏在他手里,石毅断然不敢拿来冒险,一定是他最近太过疲累,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宋岱岩反复安慰了自己好几遍,翻涌的心事才勉强平复下来。 很快,竹宴依样画葫芦弄醒了玉娘。 两凶犯伏地而拜。 “草民参见钦使大人。” 众官员见状各自落座,唯有倒霉的郑大人还跪在地上,言韫像是全然忘记了他的存在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其他人生怕受池鱼之灾,引火烧身,更不敢多提半字。 后堂气氛逐渐凝重。 言韫没说话,反而侧目看了眼素娆,示意她来问。 当着上林郡众多官员,这案子无疑是崭露头角的最佳时机,素娆明白他的用心,也不推辞,径直开口道:“宋大人方才说,你们承认自己因私情谋杀宋公子,已签字画押,可对?” 众官员没料到竟然会是她出面问案。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世子爷真的不是在戏耍他们,让他们陪着玩闹? 众人面上浮现不同程度的羞恼之色,一时觉得自己为官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只是碍于郑大人前车之鉴无人敢开口质疑,皆神情轻蔑的看着这幕。 相比他们,宋岱岩心情明显轻快不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清高孤傲的世子爷明显是动了凡心,使尽浑身解数搏美人一笑呢,怪不得秘密出行,不带仪仗,原为游山玩水来的,凑巧撞上这案子罢了。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看向石毅两人。 在如山般的压力中,石毅勉强跪直身子,扬声答道:“回姑娘的话,草民的确在供状上签字画押。” 他话落,宋岱岩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 还算这贱民识趣,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等那姑娘再多问几句话,过足了瘾,这案子就彻底结束了。 素娆哪儿能瞧不出来那些人鄙夷轻贱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将众人的反应落在眼底,轻声又问:“那你认罪吗?” “都签字画押了,肯定认罪啊!” 有官员失笑着应了声,正打算揶揄两句,却见一道噙着笑意却异常冰冷的目光朝他射来,“我问的是凶犯,大人横插一嘴,是要替他认罪吗?” 女子柔软而平静的语调听着没有半分力道。 但落在他耳中,映着那双眼,令他心底无端的生出股寒意来,身在官场那么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势凌人的,声怒如钟的,他什么大人物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 可今日就在官衙,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他头一次感受到了那死水一样平静的瞳仁之下,酝酿着的森诡戾气,如刀似剑,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抹过他的脖子。 真是太可怕了! 官员面上血色褪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咬唇没敢吱声,对着站素娆做了个“你请”的手势。 仅一个照面,高下立见。 众人不由得暗自嘲笑那人窝囊,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吓得肝胆俱裂,但任凭他们如何用眼神嘲弄挑衅,那官员都垂手不语,视而不见。 不知在想什么。 宋岱岩自以为猜测到了言韫的心思,忙顺着素娆的话道:“还愣着干什么?姑娘问你认罪吗?” 他以眼神催促石毅。 玉娘低垂着脑袋动了下,似是想看看身旁的人,最终还是沉默不语,石毅对着素娆方向恭敬一拜,一字一顿道:“草民,不认!” 短短四字,石破天惊。 “石毅!” 宋岱岩没想到他真的敢反口,倏地站起身来,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恐落人口实,忙缓和了语气道:“你不是都签字画押了吗?怎么又出尔反尔,难道不怕其他人因此受累?” 什么其他人! 无非就是用武威镖局的那些弟兄威胁他罢了。 素娆破天荒没有打断宋岱岩,附和道:“宋大人言之有理,你且说说这个中缘由。” “姑娘!” 石毅沙哑的声音掺了一丝颤意:“那供状是他们强行按着草民画的押,草民与玉娘是结拜兄妹,绝无半点苟且,更不曾杀人害命,这罪名,草民不认!” “求钦使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他额头磕在地砖上,众人明显听到“砰”的一声。 不禁牙酸。 而他则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疯狂的磕头,旁边的玉娘如梦初醒般跟着喊冤。 一时间场面大乱。 “你先冷静些,真要是冤假错案,钦使大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素娆生怕他磕出个好歹来,不由得苦笑,这人未免太老实了,当着宋岱岩他们的面儿意思下就行了,何必真把自己脑袋当石头用。 她哪里知道石毅心中的欢喜。 他明明已经绝望了,绝望又自私的想要认了这罪名,不顾玉娘的清白,只为保全那些受他连累的兄弟。 哪怕会遭所有人唾弃! 哪怕死后无颜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他替自己准备好了结局,却在即将上路的时候看到一缕曙光穿透层层迷障和黑暗,落在了他脚底。 绝处逢生! 他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必须为他自己,为玉娘,还有那些无辜受害的弟兄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些性命和清白,岂是几个响头能够抵消的! 宋岱岩傻了,怔怔等素娆说完那句话,又过了很久,骤然回神:“不行,怎么能凭他一面之词就推翻案情重审,这实在太过儿戏了。” “大人,下官觉得……” 他抱拳往前一步,话还未说完,就被素娆打断:“宋大人,此处虽不是官衙大堂,但钦使上座,悬听问案,又有凶犯当堂翻供,喊冤叫屈,按照我大雍律法,此等情况当即刻立案重审,不知宋大人为何拒绝?” “律法,你知道什么是律法?” 宋岱岩气急,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相较他的恼怒激动,素娆则要平静许多,她淡淡的凝视着他,须臾,提醒道:“宋大人若是不信,随便找个刑名询问一二就可辨认真伪。” “再者,据嫌犯供述,有人强迫他画押认罪,还请宋大人将参与审讯的推官与录问官员羁押候审,一经查实,以故入人罪论处,以儆效尤!” ------题外话------ 今日份更新奉上,很抱歉晚了些时辰。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求求仙女们,赐我几张月票吧,作者君快要瘦死了~~~ 求订阅,求推荐,求投资呀! 第81章 我要验尸! 女子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满座之人除言韫及竹宴等相识之人外,其余皆见鬼一样的看着她,就凭这一番话,谁还敢瞎了眼将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待? 她熟知律法,通晓办案审讯的章程。 出口之言有理有据,有条不紊,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一时间众人惊愕不已,以至于忘记了她此刻正在为了牢中的凶犯翻案,逼问太守! 宋岱岩面上青红交加,好半响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错了,是他猜错了,这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空有美貌的花瓶,而是一柄刀刃森寒的利器! 他看了眼素娆,随即往上座望去,世子爷阖眸静坐,一派云淡风轻,似是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可要是真不在意,又怎么会纵容这女子插手地方刑狱之事而无动于衷。 他究竟想做什么? “宋大人想清楚了?” 素娆见他不语,浅笑着询问了句。 石毅和玉娘不约而同的望向宋岱岩,眼中的恨意不加遮掩。 “本官这就命人将那两名官员羁押,至于翻案重审……” 宋岱岩略一犹豫,低声道:“我阿弟死在新婚之夜,府中许多人亲眼瞧见那玉娘一身是血的呆在他身边,随后石毅就从府中消失,这凶手,必然是二人其中之一!” “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件事想要询问宋大人。” 素娆顺势问道:“新婚当晚,石毅为何会在你府中?” “他在大婚之前夜闯我府门,想要将那妓子带走,试问两人若无私情,何至于此?” 宋岱岩对此和盘托出,“我当时想处置他,是阿瑜出面求情方才免了罪过,只将他关在柴房里,想着等两人成婚之后,木已成舟,他就不会再闹了,谁能想到……” 他长叹口气,扼腕不已:“早知一时仁慈会是这样的结果,本官当日就该将他扭送官衙!” “是这么回事吗?” 素娆转而对两人问道。 石毅点点头,“大致过程就是如此,但有一点,草民夜闯太守府带走玉娘并不是为了私情,而是她被人逼婚禁足,草民身为她的义兄,怎能袖手旁观?” “草民正面讨不回人,只能想法子先将人救走,再把她送出城去,想着这些公子哥儿贪图一时新鲜,时间久了自然会放弃,到时候她就可以重获自由。” “石大哥说的都是实情,还请钦使大人明鉴。” 玉娘在旁帮腔道。 她话刚说完,宋岱岩就冷笑一声,“说什么逼婚,你那晚抱着我阿弟大哭,口口声声说愿意嫁给他,在场许多人都是听到了的,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居然为了摆脱罪名不惜往他身上泼脏水!” “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怜他心心念念着你那么多年,不在意你官妓之身仍愿迎你入府,得到的却是你与他人私相授受,害他性命!” “你胡说!” 玉娘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怒视着宋岱岩,一双芙蓉面气的发白,却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多说其他。 “胡说?” 宋岱岩见她这番模样,嗤笑道:“你恨阿瑜,恨他当年背弃了你另娶她人,所以才伙同这奸夫杀了他吧?” “说!到底是你动的手,还是石毅!” “又或者,你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宋岱岩声色俱厉,声音陡寒,一双眼如凝寒冰,死盯着两人。 场面发展到如今这样是谁都没有料到的,其他官员闷不吭声,屏息凝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晦气。 言韫还是一言不发,打定主意将一切交给素娆处理。 而石毅拧紧眉头,玉娘一脸惨白。 唯独宋岱岩神色鲜活且尖锐。 一片沉默中。 素娆轻笑着将之打破,“宋大人可要公私分明啊,莫要带着私人感情去审案,那是审不出什么的,你自己也说了,许多人看到宋公子死前与玉娘待在一起,但没有人看到她杀人,不是吗?” “那姑娘有何高见?” 宋岱岩敛了神色,对她问道。 左右这都是笔糊涂官司,一个女子仗着有几分学识,就想学着朝中官员推案问狱,简直可笑! 她愿意闹他就让她闹,看看最后到底谁丢脸。 素娆见他配合,眼底掠过抹奇异的光芒,开门见山道:“我要验尸!” “什么?” 宋岱岩眉头紧皱,“阿瑜的尸身已经安置在了棺内,再动恐怕惊扰亡者,姑娘想知道什么,只需看衙门记载的笔录就好。” “我信不过他们,必须亲自验看。” 素娆坚持不松口。 宋岱岩暗恼她不识好歹,还想着拒绝的说辞,没等张口,上面静默许久的世子爷突然道:“宋瑾瑜之死是命案,是公务,并不止是宋家的私事。” 言韫是在提醒他。 衙门发现命案,且存在明显他杀特征及疑点时,有权利验看尸身,莫说宋瑾瑜只是他的族弟,就算是亲弟弟,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拒绝。 钦使都开口了,宋岱岩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忍着气道:“下官这就命人将阿瑜的尸身送来。” “恩。” 言韫简单应了声,再度闭口。 宋岱岩找人回府去抬尸体,等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衙役们抬着棺材姗姗来迟。 “大人身份尊贵,恐污他耳目,姑娘还是在庭中验看吧。” 这次素娆没有拒绝,顺从的点头往外走去,宋岱岩瞥了她平静的神色一眼,心道她装腔作势的本事倒是一绝。 “姑娘可要做好心里准备,毕竟是死人,瞧着可不如活人那样好看。” “劳大人惦记,民女知晓。” 素娆懒得同他做口舌之争,直接走到了棺材旁,衙役将盖子挪开,退到了一旁。 “这是官衙仵作验尸的报告,姑娘若是后悔了,不必硬着头皮上,取来一看也没人会嘲笑你的。” 宋岱岩从衙役手里接过案卷,冲她摇了摇。 这番话看似好意,实则是变着法儿的挤兑她,素娆对此不屑一顾,扬声道:“拿纸笔来。” 很快有人将东西送来,她要验尸,很难腾出手来记录,左右看了眼,在场的都是高官,好像让谁做此事都不合适。 就在素娆犹豫的时候,竹宴从堂内惊掠而出,嬉笑着抢过纸笔,“姑娘,你尽管验,这些小事属下替你分忧。” 第82章 我去时,他还活着! 宋岱岩闻言冷笑,未发一语。 装的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啊,一动手就会原形毕露,女人软弱怯懦,从来都是成不了大事的,就该待在家里绣花弹琴,相夫教子。 她居然妄想和男人一样推案问狱,真是可笑至极! 竹宴听到那低低的嗤笑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心道:“笑吧,趁现在好好笑,免得后面再没有机会了。” “我说,你写。” 素娆挽起袖子固定好,“开始了。” 她立在棺材左侧,清声道:“验,死者宋瑾瑜,男,年二十三,死于大雍乾定十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这些消息先就知道。 说罢,她才开始探身入棺,着手验看,“死者角膜白色斑点呈云片状,尚可透视瞳孔,呈轻度浑浊,颈部见大片紫红色尸斑,手指按压稍微褪色。” “死者全身关节僵硬,四肢冰冷,仅胸部有微弱温感,综合以上推断得出,其死亡超过六个时辰。” 素娆抬头看了眼,“现在是巳时正,他应当是死于昨夜亥时之后。” 话音落,她抬手解开宋瑾瑜的衣裳,露出赤裸的胸膛来。 “死者左胸第九到第十根肋骨之间,见两指宽创口,肌肉显著哆开,一边锐角,一边钝角,为单刃兵器,创口自身前而入,右下往左上发力,刺穿脾脏,系失血过多而亡。” “宋公子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或是淤青,说明他并未反抗,凶手乃一击即中,应当是熟人作案。” “玉娘,你是第一个发现宋公子尸身的人,当时是什么时辰?” 素娆对堂内问道。 里面沉默了片刻,有道身影爬起,踉跄着朝院外走来,边走边艰难道:“是亥时初,那时候外面刚打过更,我记得很清楚。” 她走到棺材旁,手扶着木板,身子摇摇欲坠,身后各位官员都跟了出来,院子登时热闹起来。 她也不理会其他人,只对素娆道:“姑娘说的不错,他的确是死于亥初约莫一盏茶之后,我亲眼看着他断气的。” 亲眼看着…… 这话意味深长,旁边当即有人变了脸色,素娆反应极快,追问道:“你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对!” 绵软乏力的一个字,如惊雷炸响。 众人霎时哗然。 她居然在宋瑾瑜死之前见到了他,那岂不是说明,她有可能知道真凶是谁? “你可有见到凶手的模样?或者,宋公子有没有提过是谁害他?” 人群里传出道声音。 素娆亦看向玉娘,在众多注视中,她面色惨白,缓缓摇头:“我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没见到凶手,他,也没告诉我!” “这不可能!” 有人当即质疑她的话,声音带了几分尖锐的刺:“他被人杀害,弥留之际肯定会说出凶手,让你替他报仇,这才是人之常情。” “你故意隐瞒此事,是不是想替凶手遮掩!快说!” 他说的凶手自然指的是石毅。 这时候宋岱岩也在旁帮腔道:“审讯时,怎么没听你提过阿瑜当时活着的事儿?” 素娆蹙眉瞥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还真是逮着机会就往人脑门上扣屎盆子,也不嫌脸面太难看! “我……” 她刚要说话,就听玉娘冷笑道:“我有机会说吗?你们不由分说将我抓进大牢,上来就让我承认与石大哥私通杀夫,除此之外,谁肯多听我说一句!” “诬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宋岱岩拂袖怒斥。 其他人纷纷附和,照她这样的说法,好像他们上林郡的官员都是些草菅人命,不辨是非的王八蛋一样,当着钦使大人的面儿,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玉娘冷笑不语。 好端端的问话被这些人一打岔,就又耽搁了许多功夫,素娆继续问道:“玉娘,宋公子临终前,没提凶手,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这事儿要是一直瞒着就罢了,但既然提起,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玉娘可以对其他人冷脸讥笑,唯独眼前这个人,她不能糊弄,视线缓缓投入棺中,她眼神飘忽,神情骤然复杂。 “说了你们也不会信的。” “你说。” 素娆声音平静,如一汪春水般拂去了玉娘心底的犹豫和忐忑,她望着棺内那人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恍惚间觉得场景又回到昨夜。 那满池锦鲤旁,他紧抓着她的袖子,每说一句话血就顺着嘴角疯狂往外涌,如同绝提的洪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你等着,你等着我去找大夫!” 她就要起身被他死死抓住,“别,别走,来不及了,你听我,听我说……” “晴儿,是我爷爷……他们说,只要我肯娶那个,那个女人,就出面,替你爹喊冤,再不济丢了官,还能保住你,你的命……” “可我,我娶她进门后,他们反悔,还把我禁足……我跑了好几次,都没逃出去……再后来,我听下人说,你被贬为官妓,我想去找你,但爹说你已经离京了……” “对不起,是,是我,没用!” “我,这几年,辗转打听才知道你被贬去了凉州营,结果那边说,你被人赎身,夫君又死了,还失踪……” “我找不到你,被家里派人抓住,送来了老宅这边……” “没想到,竟,竟然在这儿遇到你……你恨我怨我都没关系,我本想着以后总,总有机会弥补,现在看来,太迟了。” “我太迟才找到你!” “晴儿,我想娶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 她崩溃大哭,直嚷着要去找大夫,奈何他死死抓着她,似是回光返照一般,力气大的惊人,任她如何都挣脱不开,只一遍又一遍的问她。 “来生,来生你嫁给我。” “好不好……” “原谅我,好不好……” 她心乱如麻,始终咬牙不肯说话,而他,到死都没等到那句答复,当那只手垂落在血泊里,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恍然惊醒,发疯一样抱着他的尸身喊愿意嫁给他,这就是先前太守他们看到那一幕的原因。 她恨他五年,恨意噬心刻骨,昼夜难眠。 却在成婚当夜,在他死前,才知道那场背叛的真相,可惜她的原谅他终究是听不到了! ------题外话------ 感谢yy投的一张月票,感谢戴红花的小红帽投的两张月票,感谢四字仙女投的一张月票…(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叫,对,那四个字我还是一个都不认识~) 感谢仙女们送的推荐票吖,我感觉再努把力就可以留下又一个里程碑了,我们一起努力吧~ 求月票! 求订阅! 求推荐呀!! 啾啾啾~~ 第83章 两个理由! 一番凄诉,戳人肺腑。 玉娘说罢愣愣的盯着棺内的人,眼神迷离,犹自沉浸在过往的伤痛里,回不过神来。 众人面面相觑,无声的以眼神交流着。 须臾,一人道:“不知各位大人怎么想,本官还是觉得这玉娘没说真话,反正那时候宋公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到底真相如何还不是随她鬼扯!” “卢大人说的对,杀身之仇不思报,却说一堆有的没得,什么情啊爱啊缠绵悱恻,依我看,都是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臆想出来的玩意儿,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 他们一牵头,其他官员也从窃窃私语转为了光明正大的嘲弄与讥讽,言语如刀,眼神尖利,宛如一窝毒蜂振翅而起,肆无忌惮的露出了淬满毒汁的尾针。 “拿这种鬼话来敷衍我等就罢了,难道在案卷上也这样写,呈递州府和京都吗?这要是传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谁说不是呢!” “如今连女子都敢登堂问案了,天下滑稽之事又何止这一桩,你我寒窗苦读数载,到底比不过老天赏饭,有人撑腰!” 这句话夹杂在混乱又细碎的议论中,借着人影掩盖,令人捕捉不到来源。 待素娆循声望去时,只看到了攒动的脑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玉娘低声喃喃,扶着棺木的手指攥的指节发白,话音难掩恨意:“在他们眼里早已设定好了答案,根本不会管别人的冤屈和解释……” “姑娘,你也不相信我吗?” 她转向素娆问道。 那双眼干涩黯淡,像是被抹去了所有光彩,只留下最后一点火光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 其他人闻言,纷纷望来,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院中一侧上林郡所有官员并肩而立,神色讥诮冷漠,独成一派。 另一侧,玉娘满腔怨愤,恨怒难平。 双方剑拔弩张。 而在中间,素娆双手虚抬站在棺旁,看不出悲伤、愤怒、或是嘲笑、漠然等任何神色,有的只是窥不见边际的平静。 她因这句话,重新被拽入了硝烟弥漫的战火中。 是相信玉娘所说,还是持怀疑态度? 这个答案,不仅玉娘想要,一众官员也想知晓。 众多繁杂的注视中,素娆敛眸思忖片刻,再望向玉娘,朱唇轻启,淡道:“我信你。” 简单有力的四个字,令玉娘瞬间转悲为喜。 她感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其他人就炸开了锅,纷纷开口驳斥:“姑娘,这么荒谬的话你也相信,是不是太儿戏了!” “人命关天,你不可妇人之仁啊。” “女人果然办不成事,连这么明显的骗局都看不穿,还想查案?真不知道钦使大人怎么想的,居然让我等在这儿看女人过家家,白耽误功夫。” “……”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根本就没给素娆说话的机会,旁边竹宴听不下去了,一把将笔拍在棺盖上,怒道:“诸位大人当这儿是菜市场吗?说话做事全凭喜好?” 他说话刻意夹杂了些内力,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混账,你不过是钦使大人身旁的护卫,也敢这么跟本官说话?” 宋岱岩旁边那老者年过五旬,板着个脸唾沫横飞,大有要冲上前去与他理论一番的架势。 其他官员嘴上不说,看着竹宴的神色也是冰冷异常。 这阵仗或许能唬住其他人,但竹宴见惯了大场面,满脸不屑的扯了下嘴角:“大人动辄就拿官品说事,我一个小护卫自然是不敢撄其锋芒的,但在下要提醒大人,倘若诸位不究案情,一昧凭喜恶断案,这消息传到京都,再派来的人……可就不像我们这样温和了。” “话已至此,请诸位大人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继续问案,还是争吵不休,你们自断。” 一番话说的可谓极不客气。 众官员面色青了白,白了又红,嗫嚅半响最终还是没再继续吵嚷,院内重归安静。 素娆给了竹宴一个赞赏的眼神。 后者得意挑眉,虚心受下,随后趁着众人都没有发现时,朝堂内瞥了眼,却见他家公子垂眸喝茶,一贯的气定神闲,事不关己。 看样子,是没有怪他自作主张! 竹宴稍稍宽心,收回注意力,尽数落在手边的纸笔上,随时准备记录。 “诸位大人既然冷静下来了,那就听我说说我信她的理由。” 上林郡那么官员,在场之人未必都与宋岱岩一个鼻孔出气,没必要将所有人都得罪彻底。 所以她开口解释,算是缓和下紧张的氛围。 “其一,玉娘原本不必提出此事徒惹麻烦,毕竟这对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方才验尸提过,凶器自右下往左上贯穿,是在宋公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即中,必是熟人且当时靠的极近,诸位试想,在只有两个嫌疑人的情况下,她和石毅,就亲疏而言,谁的嫌疑最大?” 那肯定是玉娘啊! 众人面色微动,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那第二个理由呢?” 人群中传出道声音。 素娆看了那方向一眼,继续道:“诸位不相信她最关键的理由是,宋公子惨遭杀害,临终遗言却与凶手毫不相关,这不符合常理。” “可你们换个角度想想看。” “如果有朝一日诸位不幸遇难,正逢家中女眷赶到,在生命最后一刻,你明知凶手是谁的情况下,真的一定会全然相告,让她替你报仇吗?” 她问完,院中迎来一阵长久的沉默。 玉娘来来回回打量着那些官员的脸色,以为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鄙夷轻嘲,熟料还真有人在认真思索。 “如果是我……” 一道年轻的声音骤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人站在最边缘,似是从未被这么多人同时注意过,一时间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唇。 随后他缓缓说道:“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我可能不会告诉她们仇人是谁,而是叮嘱她们忘记这些,好好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毕竟连我都被杀害,足以说明对方心性凶残或是来头极大,让一群只懂得绣花的女儿家去报仇,不是白白送死吗?” 众人若有所思。 素娆听罢,点头附和道:“这位大人说的不错,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84章 石毅脱罪,问凶器! 所有人站在旁观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却忘记了人性复杂,并非可以用常理度之。 素娆很庆幸这群人里还有真正愿意换位思考的人存在,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那她也是最有可能杀害宋公子的凶手!” 质疑声仍旧不断。 素娆闻言,转向玉娘问道:“你说出这件事是不是为了澄清与石毅私通的罪名?” 将两人最后的对话和盘托出,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说她原谅他,说她愿意嫁给他。 是心甘情愿,不是形势所逼。 他们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有错失五载的憾恨,有历经艰险而不忘彼此的矢志不渝。 她,从未背叛他! “不会吧,就为了这种不痛不痒的事,不惜让自己背上杀人的嫌疑?” 有人不禁小声嘀咕。 玉娘状若未闻,轻抚着棺木的边缘,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跟我解释了当年的误会,我总也要给他一个交代才行,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要是老被人说新婚妻子与人私通,肯定受不了的。” 石大哥闯府来救她,被人发现,禁足在府。 她万般无奈去找他求情,他分明也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分明气的双眼通红,还是按下了此事。 她赌气不肯解释,逼着他取消大婚。 他却宁愿承受这样的羞辱,不顾一切还是要将她绑在身边…… 五年前他们都太骄傲,太软弱,她不敢登门亲口问他一句是否真心退婚,他没能敌得过府中威权逼迫,生生错过。 五年后再遇,一个心怀仇恨不愿低头,一个失而复得强取豪夺,多少试探与迟疑,逃避与挣扎,浇灌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结果。 青梅尚在,竹马已失! 再多的解释与补救,都换不回他的命,但起码,能换回他的名声! 想到这儿,玉娘对素娆问道:“姑娘,你会抓住凶手的,对吗?” 她满眼期冀,那死气沉沉的眼中,总算多了几分神采。 素娆浅笑,毫不犹豫的道:“当然。” “那继续说回案情。” “宋公子死于熟人作案,这样一来,就刨除了石毅杀人的嫌疑,毕竟以两人算是敌对关系,真要动手,必有打斗,诸位认为如何?” 素娆环顾一周,轻道:“若是还有疑虑,那也简单,可以调查下石毅及武威镖局等人离府的时辰,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太守府的护卫不可能毫无觉察。” “石毅,你们是何时出府的?” 她对堂内问道。 石毅思索了下,很快扬声答道:“是戌时正刻左右,那时太守府,护卫,追了上来,我们险些,被抓,有个地方起了火,他们赶去救火,我们才,才逃掉……” “这么一说本官有些印象,那时我在前院吃酒,隐约是看到了后院那边火光滔天,时辰正好对的上。” 一个高瘦的官员开口附和。 “他戌时正离开了太守府,而宋公子死于亥初,也就是说,宋公子死时他人早就不在府中,那自然没了杀人的嫌疑。” “不错。” 素娆点点头,示意竹宴这些对话都记下。 众官员见她说话头头是道,三言两语还真将石毅的嫌疑给洗清了,不由得回头朝堂内望去。 石毅跪坐在地上背对着他们,身子一动不动。 看不清神色。 也没什么反应。 唯独坐在主位的言韫抬眸瞥了他一眼,随即垂眸喝茶——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泪水纵横,无声又无息,顺着脸颊滴落,渗入了血衣之中。 “既然石毅的嫌疑洗清了,那我们再来说说玉娘。” 经此一事,众人对待素娆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论心里怎么想的,起码明面上没有人再搅局。 素娆正打算继续往下说,沉默良久的宋岱岩突然道:“洞房花烛夜,新娘子不在房里等着,反而出现在凶案现场,不是很奇怪吗?” “她说自己去时,阿瑜还活着同她说了那些话,姑娘你说大家只看到她抱着阿瑜,未亲眼见她杀人,可同样的,也没人亲眼见过阿瑜重伤垂死同她说话,或眼见她没杀人。” “姑娘熟通律法,却不知道在断案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罪疑从有惟轻’,左右都是无法证实之事,当然要做有罪处置,难道你有什么异议吗?” “宋大人莫急。” 素娆对于他的质问显得很是平静,“真相如何,先前无法证实,如今却可以了。” “怎么说?” 她没有立即回答,转而看向玉娘,“你去时,宋公子的身上可插着凶器?” “没有。” 玉娘答得很果断。 这个答案素娆在询问之前心中就已经有数了,玉娘在叙述中始终不曾提及凶器,在她验尸时说出单刃兵器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这说明玉娘并不清楚这一点。 “我猜衙门那边的案卷上写的肯定是凶器被石毅带走,作遗失处置吧?” 素娆笑意淡淡,几个涉案的官员对视了眼,看着被太守大人捏在手里的案卷,一时间目瞪口呆,连反应都忘记了。 “是不是在想我又没看卷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很简单,宋公子被杀,凶器不翼而飞,石毅又咬死不认,案卷上唯有这样写,勉强才算说的过去。” 素娆给了他们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随后道:“石毅既然没和宋公子撞面,那就没有机会接触凶器,问题来了,凶器去哪儿了?” “应该还在府里。” 先前答话的那个年轻官员再度开口,有上次的经验,这次明显镇定许多,分析道:“凶手是宋公子的熟人,那自然是府中人,毕竟他来上林郡这么久,从来都是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认识外面的人。” “昨夜经历几次大乱,府中门禁森严,贸然出府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最保险的法子就是把凶器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声一过再作打算。” “可他为什么要藏凶器呢?” “问的好!” 素娆不由得对他多看两眼,他品阶较低,连中心位置都挤不进去,好像还有点天然呆,全然不顾某些吃人的眼神,只专注的盯着她想要个答案。 这样的人能在官场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他好运就快来了! 素娆随意往堂内瞟了眼,很快收回视线,答道:“那自然是因为,凶器上有能找到与之身份相关联的线索!” 第85章 掘池三尺,凶器现!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只是……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守大人,不久前他还说凶手缉拿归案,已签字画押,结果转眼的功夫凶手脱罪,连‘遗失’的凶器都可能还留在他府里。 真要是找到了,那这桩案子就成了顶在他头顶上抹不去的一个污点,最关键的是,一切,还是被一个女子翻出来的! 想到这儿,众人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们一群人加起来还抵不上一个小姑娘厉害,说出去,丢脸的可不止太守大人一个! 宋岱岩不知道他们心里在盘算什么,即便知道了,他也没心思去追究,比起这些,他更操心眼下。 “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对素娆问道:“太守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小物件并非易事,总不能漫无目的乱翻一通吧?” “不用那么麻烦。” 素娆摇摇头,看向那名年轻官员,“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啊?姑娘问我吗,我,下官……” 他明显有些慌乱,拱手作揖道:“下官晋安路提刑司驻上林郡干官沈知白。” “沈大人。” 素娆对他颔首一礼,浅笑道:“方才听大人分析案情颇觉厉害,不知大人对于凶器的去向可有什么想法?” 来了官衙之后,不论是钦使言韫,还是眼前这姑娘,又或是他们身边跟着的护卫,对于在场众官员皆可谓漠视疏离。 除太守宋岱岩外,几乎不理旁人。 没想到这姑娘居然会开口询问一个个小小提干官的名字,一时间众人无不诧异,心绪复杂。 竹宴笔尖微滞,抬眼看了下沈知白,想起他这几次说的话,再结合他们姑娘所为,顿时明白了这番话的用意。 这小子简直撞大运啊! 然而撞大运沈知白对于众人心里的盘算浑然不觉,闻言仔细思索片刻,忐忑的答道:“下官若是凶手,定不会舍近求远,只须将凶器往旁边池塘里一丢,万事大吉。” “这就是最佳答案。” 素娆望向宋岱岩,轻道:“如此,就有劳宋大人了。” 提出的疑问有了答案,宋岱岩再没有拖延的理由,冷淡道:“姑娘客气,本官这就去。” 说着他转身朝着堂内躬身一礼,“请大人容下官失礼,先告辞了。” “去吧。” 言韫不冷不热的答道。 任谁都听得出来宋岱岩僵硬的语气,他面色冷沉,犹如蒙了一层阴云,这副反应属实在情理之中。 短短数个时辰,太守府先是走水、遇刺、红事变白事,好容易抓到了凶手还脱罪干净,这会又要带着官兵和差役去搜查府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样的遭遇换作是谁恐怕都笑不出来。 “太守大人慢走。” 众官员目送宋岱岩离去,宋岱岩都快走到角门了,突然转身对着沈知白笑了声,“还忘了恭喜沈大人得遇贵人,若他日青云直上,可别忘了我等同僚才是。” “额……” 沈知白愣了下,虽然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但还是顺势答道:“大人言重了,下官惶恐。” 宋岱岩冷笑,转身离去。 带他身影彻底消失后,沈知白疑惑的挠了挠头,用手肘杵了下身旁的人,“宋大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 那人阴阳怪气的朝着他一拱手,酸道:“沈大人真以为谁都有资格在言世子面前称名道姓?你啊,真是走狗屎运了!” “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提点咱们一二,好叫我等跟着能沾沾新贵的光。” “是,是这样吗?诸位大人谬赞,下官惭愧。” 沈知白稀里糊涂的对着凑过来的同僚一一还礼,还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模样,哪里有方才推案时的精明! 这些碎嘴闲谈话音极低。 但素娆和竹宴何等的耳力,一字不落的全听了个清楚,竹宴凑近道:“姑娘,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听不出来那些人是在嘲讽他?” “有心思关心这些,不如去宋府看看,莫叫那匕首真的遗失了。” 素娆想起南斋那夜时兄弟俩诡异的碰面与气氛,他们离开时约莫戌正二刻左右,从这时到宋瑾瑜遇害,前后不过两刻多钟。 也就是说,宋岱岩有可能是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他的嫌疑很大。 但她当时夜行府中,这点无法作为证据提出,因此明面上没道理限制宋岱岩,只能在搜查时多用点心思了。 “姑娘放心,影卫已经跟上去了。” 找不到便罢了,但凡从池塘下面挖出来什么东西,哪怕是根草,他宋岱岩都瞒不住! “那就好。” 素娆点点头,动手开始替宋瑾瑜合拢衣裳,实际上查到这儿就没必要再往下验看了。 玉娘见状上前帮忙,轻声解释道:“刚才没来得及说,妾身离开新房,是……” “想去救石毅。” 素娆顺势接过话茬。 她语气不疾不徐,有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与从容,玉娘侧目瞧了眼这个比自己看着年纪还小的女子,不由得苦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慧眼。” “人之常情罢了。” 想到拜堂时的场景,素娆低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服用过类似软筋散的药物?” 玉娘更为诧异,“姑娘怎么知道?” “拜堂时看出来的。” 脚步虚乏,起伏无力,行走间需要人搀扶,这些症状都很明显。 “他……怕我逃走,又怕我寻短见,就在日常的饭菜里用了药,后来石大哥来救我被他们抓住,他就逼我大婚。” 玉娘神色黯淡,仔细的用手将寿衣上的褶子抚平,一根根系好衣带,她做的很认真,素娆自觉这时候不该打扰,便往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出来。 “多谢姑娘。” 接下来的时间素娆都交给了玉娘。 她同众人一道站在旁边候着,等宋府那边的消息,就在众人殷切期盼中,两个时辰悄然而过,报信的差役总算出现在眼前。 “怎么样?” 众人急忙问道。 那差役一路疾跑,来不及喘口气,就赶忙答道:“找到了,在池塘底部的淤泥里,找到了一柄匕首!” ------题外话------ 总算赶上了时间~~~~ 我的良心不会痛了~ 求月票,求订阅呀~! 第86章 宋岱岩警觉! 说起匕首,就不得不提一嘴宋岱岩了,他不情不愿领着官衙内专司搜捕的差役回了府邸,直往那满池锦鲤而去。 数道人影‘噗通’‘噗通’下饺子似的扎入池中,这池深一米多,底部积淀着许多腐烂的枝叶和淤泥,捞起来后恶臭无比,要从中摸出一个小物件,着实不易。 众人抱怨连连。 “上面有令,这是没法子的事,你们就放亮招子好好找,找不到的话,那也是天意。” 听了太守大人这话,众差役交换了个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一个个摸索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只等着熬过些时间就回去复命。 “大人放心,卑职等一定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突然那差役一声惊叫:“我,我我我,我好像找到了!” 说完,他立马埋头进去扒拉淤泥。 所有人被他的动作吸引过来,都探头看着那片水面。 不多时,那人‘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动作剧烈激起了阵阵水花,他抬手在脸上抹了把,正要说话。 “快快快,拿出来看看!”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别是诓我们的!” “哪儿就这么好运气,说什么来什么,我看啊,肯定是错把什么枯枝烂叶子当成了宝贝。” …… 四周差役哄嚷成一团,那人颇觉委屈,正要举起手里的东西替自己申辩,就听池边站着太守大人冷冷道:“一个女人拿来博眼球的鬼话,你们还当真了不成?本官的府邸搜出杀人犯的凶器,你觉得这像话吗?” 他话中隐隐带了几分怒意。 众差役喏喏称是,不敢再闹,连太守大人都说是鬼话,那他们肯定是当作鬼话听得。 什么凶器,肯定没有! 可那差役先是被同僚嘲笑,后面又无端的受了一通指责,真是委屈到了极点,忙举高手里的东西,反驳道:“卑职真的找到了,您瞧!” 短匕在他手里滴着水,森白尖锐的刃锋泛着寒光。 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宋岱岩瞳孔猛地放大,蹙眉盯着那东西半响,怒道:“你们谁带着匕首下了水,伤到人怎么办?” 众差役噤若寒蝉,眼角瞥见那匕首上还未洗清的淤泥,心绪复杂,无人敢答话。 就在这时。 “大人放心,卑职没事。” 那人憨笑着抹了把后脑勺,随即在一众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注视中,一板一眼的道:“这匕首肯定不是咱们弟兄的,大人您瞧这手柄上镶嵌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凭卑职们这点月钱哪里买得起呦!” 满院子霎时死寂。 只有他一人的话音在风中来回飘荡。 宋岱岩面色已经漆黑如墨,那人似无觉察,还一个劲儿的傻笑,岸上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么说来凶器找到了,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咱们立功啦!” 一声欢呼将众人惊醒,他们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没错,虽然说凶器从太守府找出来印证了那姑娘的推测,会让大人面上无光。 但面子哪有功劳重要! “大人,此案查清楚之后,宋公子的冤屈就可以洗雪了!” “快,快找找,匕首在这儿,刀鞘肯定也在不远处!” 众人跟打了鸡血似得动了起来。 宋岱岩还想阻止,手抬到半空又紧捏成拳,恨恨的回头望了眼人群——哪个坏事的东西多嘴! 人群哄闹,来回晃动。 一个昙花一现的声音哪里还能找得出来,宋岱岩蹙眉不语,盯着那池塘中,很快,那差役又从同样位置捞出了一个刀鞘。 两者相合,尺寸正合适! “行了,先把匕首给本官,你们去把衣裳换了。” 宋岱岩伸手要东西,那差役就要给,结果被站在他旁边的老衙役按下,“大人,钦使还在官衙等着呢,还是将证物送过去要紧。” “你在质疑本官?” 宋岱岩心中怒火更甚,如今连一个贱役都敢跟他顶罪了? 听出话中的不满,老衙役忙躬身摇头道:“卑职不敢,是方才已经有人前去衙门传话了,这会想来钦使已经收到了消息,我们耽搁的话,您恐怕不好交代!” “所以是谁让他们去报信的?”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 震得在场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委屈之余又觉得难以理解,凶器找到之后,真凶即将落网,玉娘和石毅等人也不用含冤枉死,这不是好事吗? 当然也有脑子转得快的人,联想到此事的前因后果,眼底掠过抹悚然,头埋得更低。 事已至此。 宋岱岩无力追究到底是谁从中搅局,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匕首往官衙而去,冷不防府中的管家半路钻了出来。 “大人,出事了。” “又怎么了!” 宋岱岩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头疼,忍不住抬手在眉心捏了捏,有气无力道:“有话就一次性说完,不要等着本官去猜!” “韩先生不见了!” 管家说完,他手上动作猛地一滞,沉声道:“怎么回事?” “老奴昨夜就回禀过,韩先生遭遇刺杀,追着刺客出府去了,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结果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影。” “府中各处都找过了吗?” “都找了,没有!” 宋岱岩这下心里更慌了,昨夜府中大乱,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要是人彻夜未归又没有半点消息传回,多半儿是出事了。 韩生来历极大,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问题,那上头怪罪下来,他哪里顶得住! “找,把府中所有人都派出去找!” “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管家连忙应声,“是,老奴这就去。” 他没走出两步,身后又突然传来道声音,“不对,你先等等!” “大人!” 管家一回头,在自家主子脸上瞧见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宋岱岩来回踱步,因这消息突然整个人都乱了起来。 “你们先把凶器带回官衙去,本官和管家说两句话,很快就来。” 宋岱岩吩咐了一声,众差役忙躬身作揖,退出了宋府。 送走闲杂人等后,宋岱岩彻底卸下了伪装,面色沉郁,黑得能滴下墨来。 “起火,刺客,绑匪……慕天风被救,韩生失踪,然后钦使突然出现在上林郡,强行插手此案……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可要不是巧合,那……” 宋岱岩脚步顿凝,神色大变! ------题外话------ 感谢skybelle投的一张月票吖!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第二章来啦~~快,夸我! 求月票,求订阅啦! 第87章 刀柄印记! 搜捕的差役送来了匕首,在场诸位官员一一验看过,其尺寸与死者胸肋处的创口完全吻合,正是凶器无疑。 “没成想还真找到了!” “好啊沈大人,你平日里真是深藏不露啊。” 众人围着沈知白又是一阵恭维,他红着脸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对素娆道:“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素娆拿起匕首仔细端详了片刻,递给他。 “自然是去查这匕首属于何人了,沈大人你看,这刀柄处的纹样中有个极小的图案,似字又非字,倒像是什么印记。” “能获得官府许可打造兵器的铁匠铺子不多,这匕首造价不菲,又有特殊纹样,想来打造它的匠人应该记忆深刻,很快就能找到出处。” 沈知白疑惑道:“既然有了凶器,又知道凶手是死者亲近之人,那必然是先查宋府,为何要去查铁匠?” “挖池塘时闹出那么大动静,想来整个宋家都知道是在找凶器,这时候你拿着匕首登门寻找主人,那就相当于在指认凶手。” “这种短匕便于隐藏,向来是用作防身或者刺杀,不管哪个目的,总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如此一来,府中的人要么不知情,要么……知情却不敢说,岂不是白耽误工夫?” 素娆向来是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再加上沈知白此人性子纯澈,所以她愿意帮上一把。 算是初入官场,结个善缘。 “姑娘说的有道理啊。” 沈知白恍然大悟,复又问道:“找到打造这匕首的铁匠就能找到凶手吗?” “可以这么说!” 素娆隔空点了点他手中的匕首,“问题的关键就在那印记上,敢问沈大人,你身上的铭佩、折扇、或是私密物件上,是否会留下些许标记以便同别人的区分开来?” “那是自然。” “我怀疑这印记就是同样的作用。” 素娆顺势解释道:“一般来说,特殊标记都是有其用意在的,或是身份象征,或是喜欢,或是习惯,而这,就是我们找到凶手的线索。” “当然,不排除这印记是铁匠所留,用作自身铺子的标识,究竟是哪个答案,还得劳烦沈大人去寻找了。” “姑娘客气,这都是下官份内之事。” 沈知白一听他可以出去办差,不用在这儿继续应付各路神仙,当即高兴的嘴角差点咧到了眼角,“那下官这就去了。” 素娆笑着点点头。 沈知白又对着堂内遥遥一拱手,“下官告退。” 他领着一堆衙役离开了此地,这下好了,院内又安静下来,他们现在只需要等着调查的结果,无须再做其他。 玉娘守着宋瑾瑜棺木一动不动。 石毅已经被送下去疗伤,堂内就剩下了言韫一人。 素娆做完这一切准备进去歇息,见他们稳站如松,大汗淋漓,好心问道:“诸位大人一起吗?” “不了不了……” 眼前数个脑袋齐齐左右摇动,一人道:“姑娘忙活这么久,赶紧进去歇歇吧,里面太闷了,我们在这儿吹吹风就好。” 风? 素娆抬眼往四周望了望,这儿有风吗? “诸位大人心中有风就觉得凉快,咱们还是进去里面呆着吧。” 竹宴笑着跟了上来,素娆见他们不时望向堂内的眼神充满了畏惧与忌惮,不由失笑。 她一边同竹宴往里走,一边问道:“他们怎么那么怕你家公子?” “姑娘!” 竹宴止步,严肃的纠正道:“这怎么能叫怕呢?应该叫敬畏。” “好好好,敬畏敬畏,那他们为什么这么敬畏他?” “大抵……大抵是因为脸臭?” 素娆侧目看了他一眼,两人同时失笑,随即很快又收敛起来,抬脚迈入了堂内。 “宋岱岩这会可能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素娆寻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口饮下,继续道:“否则他不该耽误这么久。” “栖迟在,跑不了。” 跑得出宋家,也不出了城门,况且像宋岱岩那样的野心之辈,要他放弃现有的一切亡命天涯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 比起逃匿,殊死一搏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言韫慢条斯理的说完,对竹宴道:“找几个人去外面买些吃食回来,拿给那些大人。” “那公子你呢?” 竹宴下意识问道。 “不用管我。” 言韫摆摆手,示意他离开,竹宴只好给了素娆一个眼神,让她多照看些。 这人每日一茶两餐,分别是辰时、午时、酉时。 倘若没有按时用饭,便会等着下一个用饭时辰,绝无例外。 这会接近正午,刚到了他的饭点。 “公子想吃什么?我请你啊!” 跟着白吃白喝好些日子,素娆心中也过意不去,难得不用竹宴准备吃食,她正好做个人情。 “你不是想去吃那些摊点吗?走吧!” 言韫站起身,顺手捋了捋衣摆上的褶皱,浑然没发觉到素娆神色愣怔:“你,真的要去?” “不是你说的人间烟火吗?” 那双秋水瞳仁里浸着几分疑惑,好似在问到底走不走,素娆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世子爷,那也不能现在去啊!” “宋岱岩那边尚未处理妥当,在这院子外站着的,可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谁知道他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都等了那么久,也不在意多等这一时半会。 “那好吧。” 言韫重新落座,对暗处吩咐道:“去转告竹宴,我想吃城东的蜜饯,城北的甜粥,城南的酒菜,还有城西的糕点,让他速度快些,别耽搁了用饭的时辰。” 暗处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空气波动。 算是回应。 素娆听得目瞪口呆,见他抬眸望来,忍不住干笑道:“公子点菜的方式……着实新奇。” 蜜饯糕点这些城里肯定会有。 但蜜饯铺子一定开在城东吗? 不一定! 糕点铺子一定开在城西吗? 也不一定! 他这分明就是在整人! “你想的没错!” 言韫凝望着她,目光幽幽,突然开口:“他口无遮拦,当罚!” ------题外话------ 感谢1933书友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两张月票,月末啦,有票票的快拿来砸我吖!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我真是每天靠着你们续命啊啊啊啊~~~ 求月票,求订阅,求推荐吖~!!! 第88章 命案末端纠纷! 这么说来,刚才她和竹宴的对话他听到了? 素娆面色一肃,立马附和道:“公子说得对,他以下犯上,的确该罚。” “是吗?” 言韫声音浅淡,她似乎在同一刹那看到了他眼底极快掠过的一抹笑意,转瞬即逝,隐没于那朦胧雾霭之后。 两人再未多言。 竹宴最终还是赶着饭点将东西置办齐全,同行的官兵正在外面分发饭食,他提着几个精致的食盒,气喘吁吁的搁在桌子上,看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素娆无不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传音问道:“你果真在东南西北四城买到的东西?” “你当我傻吗?” 竹宴用手扇风,累的直翻白眼,还是传音给她:“咱们这位爷哪儿知道什么食铺在哪儿,纯粹就是为了折腾我,只要我绕着城跑一圈,他才不会管我在哪儿买的东西,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有道理! 但是…… “你想去京都买蜜饯吗?” 两人脑海中同时插入一道声音,竹宴悚然大叫:“别别别,我的爷,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张破嘴吧!” 素娆忍俊不禁,她刚才就想提醒竹宴,内功深厚的人若是有心窃听,哪怕是传音也是听得见的。 谁知道他都受过罪了,还敢胡说八道。 眼见着竹宴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嘴皮子都快磨出水泡了,世子爷才淡淡的说了句,“用饭吧。” 此事暂且揭过。 饭菜事先都已经试过毒,竹宴哄好了祖宗,实在是不想呆在这儿回顾悲惨的往昔,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堂内只剩下言韫和素娆两人默默用饭。 “公子,宋岱岩去了趟南斋,随后命人去寻郡尉寇淮,自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一道声音悄然响起。 言韫夹菜的筷子微凝了下,若无其事的问道:“沈大人那边有什么进展?” “尚无。” “继续盯着。” 暗处的人影消失,素娆见状轻笑道:“看来公子记住这个人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言韫语气淡淡。 “难得看到一个对脾气的人,公子难道不觉得,他这样的心性和能力,一个小小的提干屈才了吗?” 她笑嘻嘻的托腮看他,“再说了,我是有心相帮,最终能决定的不是公子你吗?” “你总有道理。” 言韫无奈叹气,见她碗中的饭还没怎么动过,轻道:“别想那么多了,快吃吧。” “嗯。” 这次血手备的都是些素菜,素娆难得多吃了两筷子,刚有六分饱,外面就来人回禀说宋岱岩到了。 他先是跟那些大人应付了两句,随后才跨入后堂。 “钦使大人。” “宋大人府中的事情办妥了?” 言韫见状搁下筷子,询问道。 宋岱岩颇为尴尬的笑了笑:“劳大人费心,都办妥当了,听说沈大人已经去追查那凶器的来处了?” “宋大人不妨等等,用不了多久,必有答复。” “下官遵命。” 竹宴算着时辰前来收了碗筷,整个官衙陷入很长一段死寂中,言韫命人送来了竹简,单手捏着阅览,一派的悠闲自在。 素娆没什么事做,就去看了眼石毅。 他被安置在官衙旁边闲置的厢房里,这屋子显然很久没有用过,一踏入就能闻到股浓郁的霉味。 “姑娘。” 见她过来,石毅挣扎着就要起身。 “你别动,好好躺着。” 素娆搬了个矮凳坐在他床边不远处,温声道:“大夫怎么说,伤势要紧吗?” “都是些皮外伤,我皮糙肉厚的养段时间就好了,这次多亏姑娘和大人,不然……不然我和玉娘,还有牢里那帮弟兄恐怕……” 想到这儿,石毅面色黯淡了几分。 “是我连累了他们……” “都过去了。” 素娆不擅长安慰别人,干瘪的说完这句,石毅突然问道:“那晚,救我们的人,是不是你……” 太守府喜宴,镖局的弟兄前来救他险些被抓,关键时候暗处有人帮了他们一把,他们才能安稳脱身。 刚才躺在这儿想了很久。 他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和这两人有关,他们说自己是出来游山玩水,摸金猎奇的富家公子,可事实是他们暗中追查私矿,调动大军! 还有,他们出现在这儿的时机也很巧妙。 他前脚刚入狱,后脚钦使就出现身上林郡,干涉此案,他不会自恋的认为凭着几日的交情,就能让这些大人物不分青红皂白的偏袒和信任他! 肯定是有什么依据! 这时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那个暗中帮他们逃出去的人! 面对这样的疑问,素娆想了想,在他紧张的眼神中,不禁失笑:“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我就知道。” 石毅大喜过望,激动的一起身,险些撕裂身上的伤口,疼的他直呲牙咧嘴:“你们怎么会去宋家大宅?还正好救了我们?” “此事说来话长,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素娆笑着避开了这话题。 石毅也不追问,顺从的点点头,“反正我只要记得,姑娘和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姑娘,凶手找到了吗?” 他被拘在这屋子里养伤,对于外面的情况不甚了解,素娆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道:“你就宽心养着,其他事情不必操心,凶手逃不掉的!” 上林郡城,天罗地网。 借着这次的机会,所有的罪孽和过错都会有个清算,届时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当然,对于上林郡的百姓而言,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素娆没在这儿呆多久,叮嘱了两句,很快离去。 在焦急而压抑的氛围中,沈知白那边于黄昏时分,总算带来了消息。 “这匕首出自张记铁匠铺,掌柜的说上面的印记是客人拿来图纸特意定制的,下官已经查明,那人,正是……正是……太守府的管家!” 众官员一阵哗然。 纷纷看向宋岱岩,而后者像是全无感觉一般,面色平静,“既然查到了,去拿人就好,本官绝不会徇私舞弊。”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 沈知白面色发红,对着言韫拱手道:“下官命人逮捕管家,他对于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可搜查时他周身并无与那印记有关之物,反而是……” 第89章 宋岱岩疯了,谁想活? “反而是什么?” 院中众官员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多少有些冒火。 沈知白环顾四周,又看了眼堂上端坐的言韫和他身侧的素娆,视线最终凝在了宋岱岩身上,踌躇片刻,寒声道:“反而宋大人的画作和私物中,皆有此印。” 话音化作惊雷,在众人耳畔轰隆作响。 一时哗声沸然。 “沈大人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凶器上的印记怎么会出现在太守大人的物件上?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是那居心叵测的老奴故意弄得呢?” “就是啊,太守与宋公子同出一脉,是至亲兄弟,一直对他爱护有加,无有不依,怎么可能杀他?” “或许是旁人偷了宋大人的匕首,故意拿去害他,这也不是没可能,对吧?” 七嘴八舌的话音交织在一起,像是夏日里聒噪吵闹的蝉鸣,众官员都忙着解释,然而身为主人公的宋岱岩却一言不发,异常平静。 “宋大人怎么说?” 言韫淡淡看他。 宋岱岩起身对他拱手作揖,“回禀大人,下官冤枉。”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空口喊冤。 这番做派,莫说是素娆了,就连外面围观的一众官员都是目瞪口呆,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可是牵扯进了杀人案啊! 莫说言世子端坐高堂,亲自过问此案,就说死者宋瑾瑜,那是宋家直系嫡孙,老太爷最疼爱的晚辈,这要是背上了杀人的嫌疑,官当不成是次要,恐怕连族中都不会放过他! 到此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居然只有四个字。 下官冤枉? 众人心中腹诽不已,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静观事态的变化。 “除此之外,宋大人没有其他想说的?” 素娆好奇问了句,宋岱岩瞥了她一眼,状若未闻,竟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装。 她也不恼,浅笑着道:“大人可以喊冤,也可以不承认,宋公子死时大人身在何处,有无人证,发现尸身时,何时赶来,衣裳等可有更换,总是能查出来的。” “看来姑娘认定本官就是凶手?” 宋岱岩缓缓开口,随即望向堂上,“钦使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证据摆在眼前。” 言韫神色淡漠,眸光雾气氤氲,柔软如云雾,瞧着却叫人心底寒凉丛生:“宋大人承认与否,按律,眼下都该革职查办,以观后续。” ‘革职’二字一出,满堂死寂。 正交头接耳,窃窃低语的众官员连忙噤声,脊背发寒,他们盯着针锋相对的太守和钦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宋岱岩直挺挺的站着,脚底下像是扎根一般,寸步未移,他闻言沉默良久,突然嗤笑道:“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吧?” “查办宋瑾瑜的命案根本就是个幌子!” “你们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想要诬蔑本官,栽赃嫁祸,好为那石毅脱罪!” 他言辞激切,不复先前谨慎恭敬,颇有些质问指责的意味。 言韫还没说什么,堂下的官员纷纷慌了神,忍不住对宋岱岩劝道:“宋大人,你是疯了吗?那可是言世子,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栽赃嫁祸这等罪名也是可以乱按的?宋大人,你别是急昏了头!” “赶紧跟钦使大人赔罪!” “……” 宋岱岩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直等着周遭噪声低些了,厉声喝道:“什么钦使大人,这几人分明就是假冒的,意图搅乱我上林郡!” “诸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一无通告,二无依仗,钦使大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带着这三两个人出现在郡城!” “还有这个女人!” 宋岱岩指着素娆,“言世子素来不近女色,怎会与一个女子同进同出,终日将她带在身边?她一身诡怪之术,言语疯癫,本官怀疑她就是前些日子夜闯我太守府的刺客!” “来人呐,把他们都给本官拿下!” 一声爆喝,数道人影泄洪般从外面涌了进来,将这处院子堵得水泄不通,连周围的角楼和假山上都架起来了强弩,纷纷对着院中。 这场景和那夜的太守府何等相似! 骤变只在一瞬间,玉娘第一反应是张开双臂,护鸡崽般将宋瑾瑜的棺木挡在身后。 等官兵各自就位,手中长戟擎天,弓弩蓄势待发,众官员才回过神了来。 “宋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要把事情做绝吗?那是言世子啊,是陛下宠臣,是朝廷钦使,真要是死在咱们的地界上,我等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咒骂和劝诫同时响起,宋岱岩面不改色,眸底寒光乍现,扭头盯着众人:“本官说了,他们是假的!” 究竟是真是假,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哪儿真的因为他一句话就倒了立场。 其他人就罢了。 可眼前坐着的是谁? 他姓言,是大雍第一世族言家的世子,是他们的命根子,如今的朝廷,毫不夸张说,文臣武将一大半儿都跟言氏沾亲带故。 那是真正一跺脚,整个江山要抖三抖的天皇贵胄。 他们哪里来得胆子敢招惹! 宋岱岩是疯了吗?居然敢对他起杀心! “我说宋岱岩,你是得了失心疯吗?你一个人不想活,不能拉着我们陪你一切下地狱啊!” 其中一人嘴唇发抖,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宋岱岩瞥向他,冷声道:“喜宴那夜,刺客闯府,挟持何公子等人那不过是欲盖弥彰,真正的目的,是要搜查我宋家。” 他神色肃然,一一看过众人,“本官丢了一本账册!”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账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宋家的私事,也值得拿到大庭广众之中来说?” 众人微惊,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宋岱岩打量着他们的神色,又看向许久不发一言的言韫与素娆二人,头也不回冷笑道:“真要是私事,我也不在这儿同诸位大人说了,那账册写着的东西,足以把在场诸位全部送进大牢。” “你们到底是想自己活,还是想让他们活,诸位大人考虑清楚,给本官个准信儿吧!” 第90章 瓮中捉宋,一场大戏! 他话说的未加遮掩,足够叫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明白。 先前叫嚷最凶的那批人顿时黑了脸,再三瞧着宋岱岩,似是想从他脸上找到心虚或是恶劣玩笑的痕迹,但都没有。 他眼神狠戾,有的只是撕破脸皮的残忍和孤注一掷的决然。 在那一刻,几乎没人敢怀疑他话中真假。 “好你个宋岱岩,你够狠!” 众人气的浑身哆嗦,他们为官数载,谁真的敢说自己一身清白,无所畏惧? 那账册丢了大概是真! 但上面写着谁的事迹,写了多少,他们心底都没有底,也不敢冒奇险纵容其中内容外流,而这就是宋岱岩想要的结果! 逼着他们投鼠忌器,不得不跳上他的贼船。 逼着他们共同担下钦使之死的罪过。 偏他们明知前路凶险万分,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但此事不得不做! 除过被捏住命脉的那些人外,在场也不乏持身清正的官员,这群人大多同沈知白一样,职位低,平日没什么话语权,眼下却再忍不住。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敢谋杀朝廷钦使,威逼利诱同僚,沆瀣一气,颠倒黑白,简直胆大包天,罪不容恕!” “沈兄说的是,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他日朝廷怪罪吗?” “……” “他们当然怕。” 素娆缓缓站起身,噙着笑回应沈知白几人,“但穷途末路之辈,除了输死一搏,别无他法。” “你们想啊!” “只要今日我等知情人士今日尽数命丧此处,到时候朝廷派人来查,他们众口一词再编造些理由嫁祸他人,从中打点,总还能遮掩过去。” “他们,他们真的会把我们都杀了……这么多条人命……” 沈知白身旁那人面色发青,不敢置信。 比起他,沈知白可就镇定多了,他轻拍了拍同僚的手,义正言辞道:“这群人为了遮丑已然丧心病狂,我等今日哪怕活不成了,也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大不了舍身赴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闻言,素娆要不是时机和场合不同,险些笑出声来。 这位沈大人瞧着清瘦文弱,满怀书卷之气,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挺沉得住心性,只是…… 她瞥了眼他身后那颤抖不止的袖角,忍不住摇摇头。 仍需历练啊! 事到如今,院中的阵营已悄然分离开来,沈知白等人站在了玉娘和棺木旁边,与宋岱岩为首的一众官员对峙。 瞧着那胖瘦不一却同样阴沉的脸,素娆心思百转,面上浅淡笑着,似是全然没看到四周杀气腾腾的官兵。 宋岱岩等人被她笑的心里发毛。 “都什么时候了还糊弄玄虚,你究竟在笑什么?” “笑你们蠢!” 素娆毫不客气,往言韫方向看了眼,询问道:“大人一贯不喜同蠢货浪费唇舌,不如我与他们说道一二?” “嗯。” 言韫轻应了声,正如她所言那般,神情淡漠,全无兴致,好像他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在他心里眼里落不下半点涟漪。 真是将人无视的彻底。 竹宴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他们家公子这甩手掌柜做的真是舒坦,自打有了素姑娘,是放心的将本该他自己劳心费神的一切都丢给姑娘处置。 他就在旁喝茶看戏。 这趟差事真是何等轻松啊! 宋岱岩一派的人被一个黄毛丫头当面辱骂就罢了,眼看着她端来一个圈椅摆在众人面前,施施然一坐,一副要同他们论道的架势。 宋岱岩眸色沉了沉,“你真当这儿是你家后花园?” 这般无所顾忌,肆意妄为! 素娆却不理他,笑吟吟的望着众多官员,“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蠢吗?你们怎么也不想想,宋岱岩杀人害命,证据确凿,下狱待罪是迟早的事,就算那账册在我们手里……” “你话太多了。” 宋岱岩是见识过她巧舌如簧,善于蛊惑人心的,再不耽搁,扭头朝着那些官兵呵道:“来人,他们假冒钦使,祸乱官衙,给本官就地诛杀!” 杀人的命令来得太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知白回过神第一时间护住了身后的玉娘,其他官员则瑟瑟发抖,但谁也没有开口求饶,只死死的闭上了眼。 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吵闹和打杀声没有传来。 依旧是一片死寂。 他们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宋岱岩还保持着下令的姿势,面色惨白,而四周围困他们的官兵则一动不动,犹如静止。 “这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沈知白一方,还是宋岱岩一方,所有的官员都傻眼了,他们对着宋岱岩吵嚷不休,“你倒是下令啊,他们为什么不动!” 宋岱岩通身冰冷,不死心的大喊:“你们都聋了吗?本官命你们动手,快把他们给我杀了!” 官兵依旧不动。 他见状扑上前去,抓着一个人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他,“为什么不听我号令,我让你杀了他啊!” “你,你,还有你……” “都去啊,去给本官杀了他们……” 宋岱岩连推数人,再难维持面上的镇定,那些人任由他动作,既不反抗,也不还手,只一个个冷冷的看着他。 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这时宋岱岩才猛地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猛地摇头往后倒退,“不,不不不,你们不是,你们不是上林郡的兵马,寇淮呢?寇淮怎么不在?还有那几个将领!” “本官从来没见过你们!” “你们是谁?” 他声嘶力竭的大喊,情绪几近崩溃,然而比他们更崩溃的,是被迫上了贼船还骑虎难下的众人。 “宋岱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光喊,说话啊!” “说说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瞎了吗?看不到这些兵马早已被人撤换,恐怕,恐怕现在连整个上林郡城都落入了别人的掌控之中。” 宋岱岩发泄完情绪,面上陡然浮现抹诡异又残忍的笑,“你们和我一样,现在都是砧板上的肉,就等着任人宰割吧!” “你说对吗?钦使大人!” 第91章 ‘两条鱼’的故事 宋岱岩双目蕴着浓烈的恨意,如淬毒的冷箭,倏地朝着堂上望去。 怪不得他一早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连沈知白等人见到官兵围杀都破口大骂,丝毫不顾仪态风骨,他最想杀的那两个人却始终平静异常,还有心思嬉闹说笑! 他原以为两人虚张声势,故意拖延时间好找法子突围,熟料这根本是他们早就设好的一个局。 从现身到破案,再到被围。 他们精准的计算到了他会走的每一步棋,张开大网,然后静等着他自寻死路! “看来宋大人不算太蠢。” 言韫屈指在桌边轻敲了两下,声如击玉:“那账册所载有限,要一一抓出这些人颇费功夫,本官还得多谢宋大人指路。” 他幽邃冰冷的眸光掠过宋岱岩身后众人,所过之处,人人变色。 “钦使大人,下官们都是受他胁迫,还请大人恕罪。” 一人领头,其他人纷纷倒戈,满堂都是苦求哀泣之声,“下官们猪油蒙了心,原是想要阻止那疯子的啊!” “还请钦使大人明鉴,绕过下官一念之差!” “大人,下官上有八十岁老母卧病,下有尚在襁褓的孩儿,数口人的性命,求您怜惜。” 场中形势彻底颠倒。 沈知白他们眼看着局面转危为安,刚生出的喜色还来不及绽放,就被眼前这乌泱泱的人头打散。 不久之后,上林郡官场将会迎来一场血洗与改革。 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破人亡,他们心中悲悯被无辜牵扯进这场风波的老幼妇孺,可一想到顷刻前那抵着心口的冷箭,那股悲悯就又淡去了。 很快化作激动。 “世传言家世子运筹帷幄,智计无双,今日一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谁说不是呢?他不过弱冠少年,比你我还要更年轻些,但就是端坐在那儿,也自有一股威势如山岳般厚重迫人,令人不敢直视。” “废话,谁敢在他面前抬头?我光是听着声音,都忍不住牙齿打颤……” 他们在旁议论着,面上透着些与有荣焉的喜色,说了半天,沈知白突然打断道:“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位姑娘很厉害吗?” “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她处置的,也是她揪出了真凶,还了死者清白……” 是啊! 怎么把她给忘了! 众人雀跃的神色微凝,顺着沈知白的视线望去,纷纷落在了那道倩影上,若有所思。 此时,宋岱岩已经从重重打击中清醒过来,格外冷静的问道:“放长线,钓大鱼,以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恐怕还入不了大人你的法眼,下官要是没猜错的话,我府中丢失的那两条鱼,已经咬了你的钩吧?” 慕天风,韩生! 这两人一个是他的心腹,另一个,来自京都。 除了言韫他们,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有理由和能力干涉此事之人。 其他人听不懂这哑谜,言韫和素娆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过,有必要回答吗? 言世子冷漠以对。 他向来懒得同人多费唇舌,倒是素娆像是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分外热情:“宋大人急什么,左右都没事干,不如坐下来聊聊?” 她笑眼吟吟,狭长的凤眸完成一勾新月,波光流转,甚是惑人。 宋岱岩微愣了下,在众人的打量中,竟然真的寻了个位置安静坐下,“姑娘想聊什么?” “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素娆疑惑的望着跪成一片的官员,有人闷声接话:“说我们蠢,还有账册……” “对,就是这儿!那我们就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往下聊。” 她欢喜的一拍手,含笑道:“账册在我们手中,诸位大人说破天也不过是贪渎受贿,我朝律法向来讲究‘议亲议贵’,总归罪不至死,可一旦你们跟着他谋杀钦使,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那是藐视皇威,株连九族的大罪。” “而且,你们确定他不惜谋杀钦使也要掩盖的,就只有宋瑾瑜这桩命案?” “那,那还有什么……” 众官员心中震惊不已,纷纷抬头。 素娆迎着他们的视线道:“上林郡几个月前不是还发生了一桩命案吗?诸位大人不会忘了吧?” “姑娘说的是……矿税使被杀案?” “正是。” “他不是被山匪给劫杀了吗?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联,难道,难道他的死也是……宋,宋岱岩!” 这个猜测将说话之人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们瞪大眼看着宋岱岩,后者只是沉默不语,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素娆。 知道矿税使之死与他有关的人只有慕天风! 人果然在他们手里。 “你怎么敢杀矿税使……” 有人喃喃不敢置信,可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这个疯子连派兵围杀言世子的事都敢做,更何况区区一个矿税使! “是我们太蠢……居然被你愚弄到这种地步……” 众官员面如死灰的跌坐一片,不再哀嚎,但那样的死寂更为压抑和麻木。 “大人,下官有话要与您单独说。” 宋岱岩憋了很久,转而朝着言韫起身一拜,“与那条鱼的故事有关。” 素娆眼神微亮,笑而不语。 她说这些话就是想试试宋岱岩的态度,明知自己是穷途末路,还能迅速冷静下来,看来他背后这人来头极大啊! 还有那座私矿的事儿。 瞧反应,上林郡其他官员似是并不知情,为宋岱岩一人所做,她猜矿税使被杀应该是他发现了此事,所以惨遭灭口。 她看向言韫,后者朝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但愿宋大人莫要让本官失望。” 宋岱岩跟着言韫离开。 留下一院子的人马面面相觑,玉娘旁边那些官员你推我搡,最终将沈知白推了出来。 他走到素娆面前,拱手一礼道:“姑娘,那现在怎么办?不知钦使大人那边可有吩咐?” “还能怎么办?” 素娆不禁失笑:“他们贪污受贿,伙同谋害钦使,全部关进大牢,至于之后的细节,要审讯或是其他,晚些时候大人那边自然会有章程。” “可,可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官员,对外该怎么交代?这事影响太恶劣了,况且这些人背后……” 沈知白情急之下有些说不明白。 “沈大人!” 素娆唤了他一声,又看向站在远处的那群官员,温声道:“还有诸位,你们都是上林郡的父母官,该如何稳定局面,各司其职,想来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拿得住分寸,不是吗?” 第92章 戚晴之诺 少女的嗓音绵软低柔,如同浸润在春水中的柳枝,轻缓拂过耳畔,奇迹般平复了他们因这场骤变而生出的惊慌和无措。 随之升腾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干劲和信心。 他们曾囿于官场规则、人脉、困顿在深沟泥潭里快要倾覆熄灭的雄心壮志,那数年寒窗苦读曾发誓要为国为民的一腔热忱,在这破烂而溃败的局面里,一一苏醒。 “姑娘说的对,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众人朝着素娆齐齐拱手一拜。 短暂的商议后,他们各归其位,着手开始分配这些罪臣空缺而耽搁的各处事务,指使官兵将其缉拿下狱,等候查办。 待其他人离去后,沈知白走在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掉头回来,“姑娘,官衙里发生的这些事是否要暂时按下?下官瞧着钦使大人行事隐秘,似有盘算,还请姑娘提点一二。” “有什么好提点的,沈大人不是都猜到了吗?” 素娆笑看着他。 沈知白微微一怔,他是考虑到钦使仪仗尚在浣花县,钦使秘行而来又没有闹出太大阵仗,方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想到真被他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那下官就先去忙了。” “大人慢走。” 素娆微微颔首致礼,目送着沈知白消失在视野中,随后她又望了眼言韫两人消失的方向,眼底笑意淡了几分。 “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人声,素娆循声回眸,就见玉娘拖着受伤的身子走了过来,“你能不能帮我同钦使大人说一声,我,我想……” 她犹豫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想送阿瑜的棺木回京都。” “你……” 素娆脑海中掠过那日听闻的故事,一时唏嘘:“你决定好了?” “恩,我既嫁给了他,那总要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迅速掠过了一抹奇异之色,素娆正要细看时,又寻不见丝毫痕迹,就好似是一场错觉。 “话我会替你带到的。” 玉娘深深看着她,提着裙摆蓦地跪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素娆一惊,连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不!” 玉娘轻轻拂开她的手,纤弱苍白的面色上呈现着一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坚毅和严肃:“我夫妻二人承蒙姑娘搭救,这一拜,谢姑娘为我们沉冤昭雪。” 说着她端端正正俯首叩拜。 素娆看出了她的决心,知道再阻拦无用,索性就由着她拜完,俯身将她扶起。 “姑娘,日后若有机会,戚……戚晴定报姑娘大恩。” 玉娘敛衽屈膝,字字郑重。 时隔五年光景,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唇齿相磕间,那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说的十分艰涩。 素娆望着女子娴静又温柔的眉眼,虽不明白她话中的紧张从何而来,但还是同她一般回礼,轻道:“戚姑娘客气了,你唤我素娆就好。” 女子蓦地抬起头来,怔怔望着她。 那受尽酷刑也未曾流泪的眼毫无征兆的湿润了。 “你怎么了?” 素娆疑惑的看着她。 玉娘回过神才发现面上一片冰凉,后知后觉的抬手抹了把,不自觉流露出一股悲意:“戚家落难之后,家中女眷尽数被贬为官妓,没入贱籍,我昔日所学诗词歌赋,舞曲琴棋,皆沦作讨好他人,谄媚献上的工具。” “他们赞我‘月移花影动,疑似玉人来’,便为我赐名玉娘,那时我是有些庆幸的,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说沦落风尘的是一个叫玉娘的娼妓,而不是戚氏贵女。” “我是不是很可笑?” 玉娘望着她,分明笑着的,眼泪却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 素娆凝视着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缓缓摇头:“不,你很坚强。” 从世家女变成娼妓,云端跌落泥潭,能活下来需要无比坚韧的心性和勇气,求死容易,求生却难! 听着这些含着血泪的过往,素娆的脸上没有怜悯和同情,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与温和。 这些年来,玉娘见过教坊的很多姐妹,她们听到彼此的遭遇之后,无一不垂泪哀伤,自怨自艾,也会说些‘一切都会好起来’之类空乏又虚妄的安慰。 唯有她,用那种赞赏又坚定的语气说。 “你很坚强。” 忍了多年的委屈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突然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玉娘失态的一把抱住眼前人,额头抵着她肩膀,泪水肆虐而下。 素娆静静站着,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微微抬起,仰望着天边卷起的一抹云角,浮现出与她稚嫩青涩的容颜毫不相仿的苍凉…… 不知哭了多久,玉娘收敛情绪,后退一步,哑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素娆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玉娘一边擦着泪珠一边低声道:“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 “唯一一个什么?” “没什么!” 玉娘抬起那双犹自浸着水光的眼,笑得如释重负,她会永远记得这一日,一个生的十分好看的姑娘对她敛衽行礼,说“我名素娆”。 同辈相交,互换姓名。 她的恩人,她的……朋友! 素娆向来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见玉娘情绪平复下来,转开了话题:“我先去找人将宋公子的棺木寻个地方安置,就算要去京都,也得先准备一二,你还受着伤,去歇着吧。” “那就辛苦素姑娘了。” “不必客气。” 打发走玉娘,安置好宋瑾瑜,整个院子又空荡荡的没了人影,素娆垂眸看了眼右肩的湿痕,无奈苦笑。 “看来得先去换身衣裳,顺便换药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院子里就来了人,竹宴四处寻找了一遍,疑惑得直摸后脑勺:“人呢?” 他问了好几个衙役,都说看着她出去了。 毕竟是钦使大人带来的姑娘,瞧着两人又关系匪浅,没人敢拦。 竹宴前去回禀时,官兵正押着宋岱岩往大牢走去,错身的刹那,他听到一道声音:“那姑娘究竟是谁?” “你不是知道吗?” 竹宴露出抹恶劣的笑,“女刺客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岱岩咬牙看着他。 竹宴故作不解的问:“那你又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问她做什么?该不是在动什么歪心思吧?” “我告诉你,你没机会的,姑娘她肯定看不上你。” ------题外话------ 感谢陈小白110投的两张月票,感谢戴花的小红帽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菩提树打赏的一百阅币。 感谢小仙女们投的推荐票吖,爱你们,么么哒~~ 照例求票~ 第93章 账册在哪儿?迷雾重重! 宋岱岩看出他插科打诨根本就不想告诉他,直接扭头就走,竹宴望着那背影咧嘴大笑,“哎,你怎么就走了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真没礼貌。” 他嘟嘟囔囔的去见了自家公子,听说素娆出了官衙,言韫倒没多说什么。 “公子,你就不担心吗?” 竹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 言韫伏案写信,头也不抬的道:“有什么好担心,郡城之内无人能威胁到她。” “话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个姑娘,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笔锋一凝,言韫抬眸朝他看来,眉峰微蹙,似是有些不悦,竹宴知道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向来不喜被人打扰,忙摆手道:“没没没,公子你忙。” 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嘀咕:“哎,那沈大人对姑娘是赞不绝口,青眼有加啊,说起来他模样生的不错,性情也温和谦让,倒不失为一个好夫君的选择……我瞧着姑娘对他颇为用心,万一他们两个人……” “你说话声那么大,生怕我听不到?” 背后传来言韫微凉的声音,竹宴笑眯眯转过身,分辨道:“哪儿有,属下是说给自己听的,当然,如果公子想听,那属下也……” “我不想听。” 言韫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将书信封好递给他,“命隼部迅速将此信送入宫中,呈交陛下。” “属下遵命。” 竹宴一改玩笑的态度,接过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栖迟!” 言韫对外唤了声,一道人影从窗外掠过,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屋中,“公子有何吩咐?” “派人去处理掉这些尾巴。” 他从桌案上扔出一个竹筒,里面放着隼部刚送来的消息,栖迟将竹筒抓在手中,疑惑道:“不是说要留着他们钓鱼吗?” “鱼饵已经失去了作用,多留无用。” 这段时日接连翻出的几桩案子打破了言韫最初的部署,让他更加确信了相邀素娆这个决策的正确性。 她的确是比京都所有刑名都更加有能力且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话说到这份上,栖迟已然明白,对他略一拱手,隐退下去。 窗外残阳如血,日影西斜。 言韫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部,阖眸浅歇,上林郡的涉案官员比他预想中要更多些,接下来的几日会很忙碌。 他得好生思索下后续之事。 素娆换好衣裳寻来时,见言韫双目紧闭,呼吸轻浅,似是睡着了,她想着这段时日诸事忙碌,他定然疲乏的很,就没有多加打扰,转身欲走。 冷不防后面传来道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是我吵醒公子了?” 素娆回过头有些歉疚的问,言韫已经正襟危坐,整肃仪容,“与你无关,在这种地方我本也睡不安稳。” 他一贯清冷的嗓音带着几分初醒的沙哑与慵懒,褪去了满身的疏离淡薄,平添了些真实之感。 这样的世子爷,比他那高居云端的模样更加蛊惑人心。 素娆心头微紧,忙撇开眼道:“要不公子再睡会吧,左右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 “你不是来询问宋岱岩之事的吗?不想知道了?” 言韫温声唤她,“过来坐吧,正好我也想同你说些事情。” “哦。” 素娆依言进了屋,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上,美眸低垂,看着有些恹恹,言韫视线从她刚换的衣裙掠过,疑道:“你副模样,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 素娆立马摇头,事后又觉得这反应实在奇怪,忙抬眸询问道:“宋岱岩都跟你说什么了?” 见她刻意转移话题,言韫也不追问,顺势答道:“他说这私矿虽然是他所开,但所得收益尽数上缴,并无余留,倘若我们非要追查到底,那最终得罪的只会是朝中贵人。” “又说言家尊贵,权势滔天不假,可惜终究是个臣子,劝我不要将路走绝。” “看来他对背后那位大人物很有信心啊。” 素娆闻言失笑,满目嘲弄之色:“听这番话的意思,背后那人连言氏都要忌惮三分?” 言家位极人臣,权势擎天。 要说还有让他们避让的贵人,整个大雍朝堂,拨来算去无非就是那几个皇子龙孙…… “他这么有恃无恐,看来慕天风说的账册之事定然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儿。” “暗卫去宋府搜过了,没找到。” 言韫轻道:“这账册如今是他的保命符,他或许早就防着有这么一日,未将其留在身边。” “那追查起来就有些麻烦了。” 太守府之外天地高阔,江湖浩渺,他们到哪儿去找一本账册? 素娆柳眉紧蹙,想了片刻,问道:“开设私矿罪同谋逆,他必然不肯承认,那宋瑾瑜和矿税使的案子呢?” “他承认宋瑾瑜是他所杀。” “理由呢?” “宋瑾瑜身为宋家嫡系子弟,不顾家门荣辱强行娶一个妓子为妻,而他努力上进始终不得家族重视,他心中不甘,所以在宋瑾瑜讥讽他连个看门狗都当不好,纵容刺客搅乱喜宴时,他一怒之下就杀了人。” 素娆听罢不得不感叹这位太守大人是个随机应变的高手,谎话信手拈来。 “我隐约觉得他杀宋瑾瑜应当与杀矿税使出于一个目的,那后者他又怎么说?” “一概不知。” 言韫想着宋岱岩说那些话时的神情,眸光冷了几分,“私矿案和矿税使都是重罪,他咬死不认,只承认杀了宋瑾瑜,看来是想把宝压在那位贵人身上。” “慕天风那边如何?” 作为私矿案和宋岱岩之间唯一的纽带,他的证词很关键。 “慕天风承认受太守指派开掘私矿,杀矿税使,但同样的,他不承认自己异邦人的身份,自然也不肯说被他贪藏的矿料去了何处。” “这就有意思了。” 素娆听得简直想发笑,“宋岱岩是有所依仗,想要活命,那他呢?他半遮半掩到底有什么目的?背后之人又是谁?” “我想去见他一面。” 她再坐不住,站起身来,“他人在哪儿?” ------题外话------ 感谢雨花飞絮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泱泱炎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孤独坚持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最近疫情又在反复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呀,其他的就不多说了,照例求票票,么么哒~ 第94章 水牢之困,见韩生! 然而下一刻,言韫吐出的答案着实让她愣了一愣。 “死了!” 言韫见她不语,解释道:“他被带出城后供述宋岱岩罪名,签字画押,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被揭破伪装后,任凭栖迟他们如何拷问,皆不答复,后来就断气了。” “审问的人下手没个分寸吗?” 素娆眉头蹙得更紧。 “大夫检查说,是伤势牵动了其心疾,导致他暴毙而亡。” “那尸身呢?” 她又问。 言韫答道:“就地掩埋了。” “如此一来,外邦那条线索就断开了,还有私矿案,供词比起人证到底还是缺乏说服力……” 尤其是他刚写完供词就死了! 这个人来历成谜,伪装成土匪头子接近宋岱岩,为的当真是那些矿料和财富吗……她不信! 可事到如今,信不信的也不重要了。 素娆缓缓坐回位置上,阖眸压下心中的燥意,再睁眼,又是一片清明之态。 “那目前怎么处置宋岱岩?” “先关押,我已命人传书帝都,向陛下回禀此事,等着宫中决策吧。” 言韫语气淡淡,他虽有云州三品下官员的生杀之权,但此案不仅仅是单纯的贪渎或是谋利,涉及外邦又牵扯了朝中勋贵,动辄就是祸乱国本的大事。 杀一个宋岱岩容易,查清背后的干系难! 素娆知道他的顾虑,这无疑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此案一下牵扯了上林郡近半数官员,沈大人他们恐难以支撑局面,公子有什么安排的话不妨早些落实。” “沈大人……” 这不是言韫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人,但不知为何,许是竹宴的话起了作用,他平静的心湖就好像被人丢进了一颗石子,‘哗啦’一声惊起了道道涟漪。 犹豫再三,言韫试探道:“你似乎对他很在意?” “有吗?” 素娆奇怪的挑眉,仔细回想了一番她的所作所为,摇头道:“没有啊,我每次提起他不都是为了正事吗?还是说,公子觉得哪里有问题?” “不是。” 言韫答得极快,在她诧异探究的目光中,又补充了句:“是竹宴抱怨你总将沈大人挂在嘴边,他似是有些不高兴。” “他,为什么不高兴?” 素娆更是疑惑。 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言韫也觉得这说法似乎有些立不住脚,捂嘴轻咳了声:“他最近脾气见涨,谁知道呢……” 正在四处奔走,传递消息的竹宴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哪个王八蛋在说小爷坏话……” 害得他差点咬伤舌头! 话刚说完,他突然又觉得脊背一阵发毛,汗毛根根倒竖,忍不住嘟囔道:“真是活见鬼了,今天邪门的很……” 第一高手猛地搓了搓手臂,加快了回府的步伐。 这边言韫说完后,素娆还是觉得奇怪,但瞧着世子爷不想多说的样子,很识趣的换了个话题:“对了公子,玉娘说她想把宋公子的棺木送回京都。” “好,届时我派兵护送她北上。” “恩。” “那……” 素娆看了眼时辰,起身告辞,“想来公子还有事务处理,我就不打扰了,正好,趁着这时间我去看看韩生。” “带着竹宴一起。” 言韫提醒道,“韩生的内力被我用针封住了,但你还须得小心些。” “好,我知道了。” 素娆离开后,言韫命人去大牢放了镖局众人,对其闯府一事稍加训诫,再无追究。 随后又召集上林郡的官员议事。 素娆在官衙内四处找不到竹宴的踪迹,原本打算自己去了,没成想一出府刚撞了个正着。 “哎?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我那会找了你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来得正好,陪我去见韩生。” 素娆往外继续走,竹宴愣了下,很快追了上去,苦哈哈的道:“姑娘,这是晚膳时分,属下还饿着肚子呢。” “等见完人,我请你去吃夜宵。” 素娆笑瞥了他一眼。 竹宴大喜,“真的吗?那赶紧走,那老头还关在原位置,我们直接进去就好了,不必通报。” 两人一路朝着金宅疾驰而去。 榈芳阁前,竹宴按动假山上的机关,交错凌乱的石头霎时向着两侧裂开,让出条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暗道来。 “这里面没有烛火,拿这个照明吧。” 竹宴掏出怀里的夜明珠递给她,素娆道了谢接过,一马当先跨入了暗道中。 脚底的台阶湿漉漉的,两侧打磨光滑的山石紧贴着她的胳膊划过,不多时就渗入了些水渍。 夜明珠光芒幽邃,照着那蜿蜒而下的暗道,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到底。 她站在最后一个石阶上,望着那半浸在水中的玄铁囚笼,笼内从四角延伸出铁索,分别拴着那人的两只手,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与背后的铁墙相连。 将他死死的固定在那根铁链所及的范围之内。 听到动静,那低垂着脑袋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的人影猛地动了下身子,抬起头来,奋力的挥动铁链拍打着水面。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姑娘小心!” 竹宴考虑到她身上有伤,忙侧身帮她挡住溅起的水花。 素娆脚步未移,在那激烈晃动的水声中,轻笑道:“几日不见,韩先生的耐心可是大不如从前了啊!” “是你!” 韩生疯狂拍打的动作猛地停下,铁链在水中沉沉的来回晃动,拉扯着他的身子几乎站不稳,“果然是你,贱人!” 他愤怒的咆哮声撞在铁壁上来回震荡,让这片安静的囚牢之地骤然热闹起来。 “你舌头不想要了?” 竹宴阴森森的开口,锐利的目光浸着明珠光辉和牢中暗影,几乎有种说不出的凶戾和诡谲:“老东西,再敢出言不逊,我不介意陪你玩玩。” “来啊,有种你就杀了我。” 韩生破口大骂,不停地用言语激他,“你不想听我偏要骂,她就是个贱人,人尽可夫的娼妇,她……” 竹宴目光陡寒,一把摸到剑柄作势就要抽出,奈何手刚动,肘部传来一记力道,推着他又将剑插回了鞘中。 “姑娘!” 他不满喝道。 素娆对上他满是怒火的脸,摇头失笑:“他一心求死,故意逼你杀他,你看不出来?” 第95章 韩先生说的是哪个人? “看的出来。” 竹宴深吸口气,“就是气不过。” “你有什么好气的。” 素娆啼笑皆非的望着他,“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恼恨他就越是得意,最好的办法呢,就是无视。” 她所经受过的恶意和血腥比这惨烈千万倍,几句不痛不痒的谩骂哪儿有什么要紧的? “无视,无视……” 竹宴不停的念叨,咬牙道:“要是雁回那家伙在这儿就好了,以他的手段,总有一万种法子能让这老东西烂了骨头断了筋还好好活着……” “他如今可不比烂骨断筋好受多少。” 素娆往四周看了看,颇有闲情逸致的同他聊起天来,“你瞧,这水牢暗无天日,不见烛光,呆在这种地方最初只会觉得安静,可时间一久啊,这种死一样的寂静就会像虫子一样钻进他的骨血,来回啃噬撕磨。” “他会发疯,会发狂,会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渐渐的,他的五感会被无限度放大,但随之一起放大的还有痛苦和压抑,眼睛会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而变得畏光、模糊、最终彻底变成瞎子。” 素娆话音又轻又缓,在整个水牢里幽幽回荡。 “而他浸在水里的大半个身子就更惨了,最先肌肤会起皱发白,双腿肿胀青紫,随后血液会慢慢凝固,在冰水的冲击下,他会觉得周身寒冷刺骨又瘙痒难耐,会时不时浑身抽搐痉挛……” “闭嘴,你闭嘴!” 随着她每一句话出口,韩生都觉得那感受真实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压抑着的惊恐和狂怒瞬间没顶,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按着他往那冰冷而死寂的黑暗中溺去。 “不,不,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受够了。 那夜被他们抓来,他原以为会迎来残酷的刑讯逼供,熟料那些人将他撂在这水牢之中,全然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留他自生自灭。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活物。 漫长的时间从流水中淌过,他像是一株烂草,漂浮在水面上,臭在水里。 他宁愿被扒皮挫骨,也不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素娆勾唇笑着,那笑意在幽微的珠光下,阴气森森,“韩先生,给我一个理由。” “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触及那副眼神的刹那,韩生多年厮杀打磨出来的钢铁心肠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洞穿,令他心底浑身怵寒! “好说,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杀我阿爹?” 说到后半句,素娆眸光乍冷,犹如碎冰,即便在昏黑的水牢之中,也是凛然摄人。 “谁杀你阿爹了?我何时……” 韩生反驳的话刚出口,后又猛地滞住,他来云州之后,的确设局杀了一人,难道那人居然就是…… “你是素奉延的女儿?” 他悚然惊叫。 不等素娆答话,他又自顾自摇头,话音喃喃:“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你不在浣花县呆着,怎么会找来这儿……” “韩先生,你很聪明也很谨慎,躲在周忠的背后利用他操控全局,你知道钦使前来传旨知晓此案定会彻查,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你身上。” 素娆水袖下的手指缓缓收紧,紧攥成拳,声音依旧平稳而克制:“可惜,孙犁凶迹败露自戕狱中,刘县令父子伏法,就连周忠……” “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与他说明身份,他也不曾见过我的样貌,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水声激越,韩生愤怒的扯动铁链似是想要朝她扑来,奈何脖颈处的项圈死死的将他扯住。 他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狰狞,脖颈青筋暴起! 水花飞溅拂过素娆的脸颊,湿润的,又带着些许冰凉刺骨,她抬手抹了把脸,摇头嗤笑:“在黑暗中看不到唇形,韩先生腹语时,便连伪装一番都懒得了吗?” “你怎么知道?” 韩生一时忘记了挣扎,愣愣的看着她:“连身边侍候的人都没发现我说话有问题……” 他自幼失声,习武之后苦学腹语数载,终有所成,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遭受冷眼与嘲笑,又精研唇语以作掩饰。 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 素娆抬眸冷道:“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 “重要!” 韩生毫不迟疑的回答,难掩其中急躁。 “可韩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反客为主,不大好吧?” 水牢中一阵死寂。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素娆见他不语,又道:“我即便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也无法以此为凭去御前告状,毕竟先生你做的干净,让人抓不到把柄。” “再干净,你不还是找到我了?” 韩生再不复先前暴躁易怒,反而异常的冷静下来,“你追查此案的幕后主使,不就是想要替你爹报仇?” “是又如何?” 素娆嗤笑:“我一个无依无靠,身如草芥的孤女,先生难道还担心我能拿京都权势滔天的豪门显贵如何?你不肯回答我,是在害怕吗?” 默了半响,就在她以为韩生充耳不闻,打算装聋作哑时,他低喃道:“你说的对,我害怕。” “嗯?这倒是有意思了。” 素娆笑看着他,眸光闪烁却没再说话。 水牢深处,韩生高扬的脑袋缓缓垂下,纵有不甘,还是恨声说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却武功精湛,能在脱身之余重创于我,能请动数位顶尖高手出动,能走出浣花县,走到我面前,能逼得我方寸大乱!” 他顿了下,沉叹道:“你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 “先生真是抬举我了。” 素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自嘲的笑了笑:“我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我阿爹就不会枉死在你们手里。” “我知道先生你是个硬骨头,打定主意不想说谁也拿你没办法,可是你说,你的坚毅忠贞,背后那些人会相信吗?” “会!” 韩生狠狠的吐出一个字,“他知道的,我绝对不会背叛他。” “韩先生说的是哪个呢?” 素娆笑吟吟的接上他的话,疑道:“是让你杀我阿爹的那个他,还是命你插手私矿的那个他?” 第96章 关于一个贵人的答案 女子含笑的声音伴随悠悠流水回荡在铁牢中。 韩生脑海中突然掠过初见那晚的场景。 ——她来救那个土匪,听话里的意思两人似是同伙,可她如今又说素奉延是她爹,一个久居浣花县的闺中女子是怎么和慕天风那伙人纠缠到一起的? 他本就昏沉的脑子顿时一团乱麻。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私矿,我听不懂。” 素娆对他的嘴硬已经领教过了,随意道:“宋岱岩都已经招认了,说是每年私矿所得他分毫不留,尽数上供,还拿出了三年来的分利账册为证,你以为你咬紧牙关就能相安无事?” “这不可能!” 韩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短短时间经历了多少打击,他全凭本能驳道:“宋岱岩是上林郡太守,好端端怎么会说这些胡话……你莫要诓我。” “瞧我这记性。” 闻言,素娆颇为懊恼的抬头在额头轻拍了下,“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先生你在水牢里待着,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竹宴,快跟先生说说。” 她话一出口,百无聊赖的竹宴瞬间来了精神,蹲在石阶上笑嘻嘻的看着韩生的方向,特意取过素娆手里的夜明珠往前递了递,好看清楚他接下来的脸色。 “你出府的当晚,新郎官宋瑾瑜被杀,府中失火……咱们姑娘查清凶手乃是太守宋岱岩……他派兵围杀钦使……诸官员下狱……” 竹宴听先前的对话就明白了素娆的意思,咋舌叹道:“你说说那位宋大人啊,他一见事迹败露,就说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一切都是受人指使,为了活命啊,全都招了。” “不,他不会的,交出账册就实证,他不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的。” 韩生还是不肯相信,大闹起来,“你们休想骗我,想从我这儿得到消息,做梦!” “一个阶下囚罢了,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竹宴冷笑,“要不是姑娘想追查杀他阿爹的幕后主使,谁愿意来这水牢里和你浪费口舌。” “不是我说,你坏的不是嗓子,是脑子吧?” “宋岱岩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守口如瓶,舍身取义?你不是不信吗?那账册上留着一个印记来着,让我想想……” “图案挺奇特的,像字又非字,像花又非花,反正不怎么常见,我想你应该见过吧?”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韩生的脸色。 事实证明,那夜明珠的光辉冷幽而明亮,足够叫人看得清楚水牢深处场景,韩生听着那一句句话,面色先是发红,后又转白,变青,最后在两人讥讽的目光中,骤然怒喝:“宋岱岩那个废物,他竟然敢出卖二殿下……” 二殿下…… 素娆与竹宴对视了眼,缓缓笑开。 瞧,他们苦寻无果的答案这不是来了嘛! 韩生刚说完就惊觉不对闭上了嘴,但已经晚了,看着眼前这两人眉开眼笑,如释重负的模样,他气的浑身颤粟,“你,你们……” 该骂他们什么呢? 是他沉不住气,惊怒交加时没想明白,倘若他们真的从宋岱岩那儿拿到了证据,根本就不会同他说这些废话。 可惜他一贯谨慎却防不胜防,他先是被素娆那一连串的挑衅逼问牵着鼻子走,后来又思虑过甚疲于应付。 “你故意抛开话题让他来,算准了我觉得他暴躁易怒更容易放松警惕,但凡这番话换成是你,我都会琢磨再三,定不至于失口泄密,你——” 韩生愤怒之余又觉得胆寒,她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哪儿来这么深的城府和算计! 这样的人真要打定主意追究下去,那些个蠢货岂不是…… “现在反应过来也晚了,多谢先生指点。” 素娆微微颔首致意,唇角笑意更深:“先生真的不考虑告诉我,杀我爹的幕后主使是谁吗?” 韩生再不出声。 他已经做错过一次了,绝不会再犯第二次,谁知道她又会使什么手段,或者捏住他话里的哪个把柄,从而找到线索。 对于他这样的冷漠,素娆也不在意:“先生这又是何必呢,你这守口如瓶的模样让我倒是有些不忍,你说,你受这皮肉之苦,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可一旦现身他却一心想要杀你灭口呢。” 韩生抿唇不说话,一双眼冷冷的看着他。 “怎么,不信?” “韩先生你落于敌手没有受刑,不论是一身伤痕的逃出去,还是安然无恙的蹲在囚车里,只要钦使大人说你招供了,那你猜,那个他还会不会信你?” 素娆深知杀人诛心的道理,所以她和竹宴一唱一和,半真半假的抛出线索,才套出了二殿下这个贵人。 至于阿爹的案子…… 她想要的答案其实已经知道了,命他杀阿爹和牵扯私矿案的,是两方人马,而这两方人马之间必有牵扯。 揪出其中一个,那另一个自然是随之出现。 韩生愿意开诚布公的交代清楚自然最好,不愿意嘛,也就罢了,来日方长,她迟早会把人揪出来! “钦使大人……你们,你们和朝廷有关……” 韩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点,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再一想那些蠢货,他突然觉得前路渺茫,但嘴里还是不肯承认:“他会信我的,一定会的……” “你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 韩生语气无比疲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护他的子嗣周全,这一生,我都不会背叛此诺。” “哪怕他们要杀你?” “纵死无悔。”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带着一种决然的信念,素娆听到这回答的刹那,就知道再逗留也问不出什么了。 “那好吧。” 素娆轻叹口气,对竹宴道:“走吧。” “那他怎么办?要继续留在这儿吗?” “你家公子会处置的。” 韩生还牵扯着好几方势力,正如她所说,留着有大用,她想问的问完了,剩下的,就看言韫怎么考虑了。 两人沿着湿润的石阶往回走,再没有回头。 水牢重新安静下来,韩生放松身子沉在水中,杂乱的思绪里一会是那些纸醉金迷的高宅大院,娇妻美妾,一会是那些人谄媚恭敬又难掩鄙夷的脸。 最后那些场景渐渐淡去,凝成一个身影。 ------题外话------ 感谢凤舞风幻儿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地狱使者之饕餮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陈小白110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20180707231930653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0906415011843879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guixiu80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1993书友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執篴矙葉投的一张月票。(这次我查到了,我棒不棒,我简直就是个小天才。)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月底了月底了,新的一个越要开始了,仙女们投起来! 求票~求订阅!~ 第97章 关键在这儿! 灯影渐黄,那人伏在榻边边咳血边抓着他的手,紧紧地,像是要生生将他骨头捏碎,“阿生,阿生……为兄怕是撑不过去了,你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要保护好……” “我答应!” 他攥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看着乳娘领着尚不足膝的孩子跪在他面前,连磕三个头,怯生生唤他“义父”! 直等着那两字落下,那人方才彻底断气。 之后的数年,在虎狼扎堆的深宅大院里,他守着那人最后的血脉,诛杀异己,一力扶着那孩子登上家主之位。 授印当日,那孩子对他说:“叔伯们都说,义父做这些是想要霸占我族中家产,我父子俩引狼入室,愧对祖宗,义父日后定不会还权于我。” 那双稚嫩的眼一如当年般怯生生,却多了许多令他陌生的情绪,如试探,如猜疑…… 他最终将家主令交还。 他看着那一手带大的孩子对他玩弄心机,欲拒还迎,他没有伤心,只替那人觉得遗憾,唯一的血脉后嗣,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空有野心的蠢货! 这样的人,怎么斗得过手段通天的言韫和素家那只小狐狸! 韩生沉沉的叹了口气,望向那黑暗无边的水牢,低喃道:“但愿你莫要犯蠢吧……” 话音穿不透玄铁水牢,自然吹不到外界。 从假山密道出来,机关石门应声而合,夜风吹过湖面挟来凉意,顿叫憋闷已久的两人神清气爽。 “还是姑娘有本事,居然真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也幸好跟来的是我这个机敏善变,慧心妙舌的第一高手,能及时接住你的话,换做栖迟那个木头,这事儿恐怕要被他搞砸。” 竹宴得意的抹了把自己的鬓角,摇头轻叹道:“可惜啊,没问出杀害素大人的幕后主使,姑娘你也别着急……” “我着急什么?” 素娆抖了抖被浸湿的袖子,挑眉笑道:“该着急的是背后那些人,韩生在我们手里,他们迟早得现身。”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 竹宴事先还准备宽慰几句,没想到她全然不在意,如此一来,他再也忍不住:“姑娘,快些走吧,不是说去吃夜宵吗?我快饿死了。” “好,去哪儿吃?” 两人快步往外走去,竹宴忙道:“属下寻人打听过了,就在西边的安乐街有一整条食坊,卖的都是这上林郡的特色小吃。” “像张记铺子的竹叶糕,聊娘坊的酥茶饼、桂花糖薯,小林记的龙眼包子,王家姊妹做的八宝醩鹅……” 他如数家珍,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素娆又惊又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打听这些的?” “就是那时你与公子说过什么人间烟火,没多久,他就命我去查问了。” 说到这儿,竹宴笑得更加灿烂,“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咱们公子对这些琐事如此上心呢,姑娘,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素娆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看到他笑的意味深长,登时柳眉一竖:“打住,你别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你家公子对自己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你要找死可别拉上我一起。” “这怎么叫找死呢?” 竹宴恨铁不成钢的挡住她,决心要好好与她说道一番:“你看啊,你们俩从浣花县之后,同乘一车,同乘一骑,又是上药,又是抚琴……” “同乘一车是因为只有一个车架,外面刚好被你和栖迟占满,我总不能坐车顶上去吧?同乘一骑亦是这个缘故。” “上药是因为我的伤势不能被外人发现,至于抚琴……那是为了掩盖……” 素娆还没解释完,竹宴就从善如流的接口道:“掩盖伤势,我知道!” “知道你还说这些?” “那不一样。” 竹宴跟在言韫身边日久,对他脾性了解的自然要比她更清楚些,“这么说吧,我家公子不愿做的事,从来无人无事无任何境遇可以勉强他。” “昔日卢尚书家中幼女爱慕公子,大街上装病拦车,不惜清名也要跟进言府。” “结果你猜怎么着?” “公子直接命人将她抬起扔到路旁,以妨碍公务罪将其羁押,最后还是老尚书灰溜溜跑去大理寺领的人。” 竹宴咋舌不已,顿了下,又道:“还有银台司周大人家妹,光禄寺卿大夫嫡女,那些个贵女们多年来对公子趋之若鹜,从没见公子对谁假以辞色。” “唯独你,公子再三破例。” 他双肩微耸,一副‘你看,事实就是如此’的模样。 素娆拍开他的手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那我问你,那些贵女们可有人会查案?会验尸?会武功?” “那自然没有。” 竹宴跟上她的脚步,摇头道:“那些贵女们会吟诗作画,会弹琴跳舞,会吟风弄月。” “这不就结了!” 素娆合掌一拍,皮笑肉不笑的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你家公子允我同行此路,是因为我会断案验尸,足够自保,而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个风花雪月。” “他允我的,是青云路,而非锦绣缘。” “你呀,以后别瞎操心了。” “不是,我……” 竹宴见她越走越快,似是后面有狼在追赶,顿时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抚着心口安慰自己:“自古以来好事多磨,榆木生窍,铁树开花那都是需要时间的……” “哎,素姑娘你等等我!” 一抬头发现人已走远,竹宴连忙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追去,两人到了安乐街,此处果真繁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香甜之味。 “聊娘坊!” 竹宴指着那铺子上的牌匾,快步走了进去:“掌柜的,先给我来两份桂花糖薯,再拿些酥茶饼……” 素娆进来时他已经寻了个位置坐好,一见她便眉开眼笑:“姑娘是你自己说要请客的,待会可别嫌我吃得多。” “你尽管吃。” “吃完这些,我们再去尝尝别家的东西。” “好。” 两人一路随吃随走,没多久,竹宴空荡荡的手上就提了一堆吃食,迫于无奈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素娆对竹宴使了个眼色:“你将手里的东西拿去与栖迟他们分了,我去找公子,正好也要告知他韩生之事。” 第98章 官场混杂,疑窦丛生 宋岱岩等人被关押下狱后,上林郡城的官衙就由他们的人控制,栖迟负责周围的布控与巡守,这会与言韫自不在一处。 竹宴看向她手中那堆蜜饯果子之类的吃食,不禁笑道:“那姑娘快去吧。” 两人分道而行。 素娆寻人问了言韫所在,得知他正在后衙与众官员议事,不便打扰,遂等在了外面的游廊中。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 里面人影纷纷起身,“下官告辞。” 众人鱼贯而出,出来后见到素娆,纷纷拱手作揖,她起身一一还礼,待到沈知白过来,他满面红光,颇为激动。 “先前不知姑娘乃素大人之女,多有怠慢,还请姑娘恕罪。” 素娆拱手与他还礼,往里面探了眼,心知是言韫挑明了她的身份。 “沈大人客气了。” 沈知白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可不是客套话,当年铁笔素判的威名大雍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那时年幼,总听家中长辈谈论起素大人的事迹,心中敬仰已久。” 他话音顿了下,拱手朝她深深一拜:“素大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死者已矣,还请姑娘节哀。” “谢沈大人关怀。” 素娆微微颔首。 沈知白站直身子,压下面上的惋惜之色,轻声道:“素姑娘验尸断案之术神乎其技,日后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铁笔素判后续有人,素大人九泉之下若能知晓,必然深感欣慰。” “但愿吧。” 素娆笑看了他一眼,“瞧沈大人满面红光,可有什么喜事?” “不瞒姑娘,钦使大人年纪虽轻,但看待事情一针见血,针砭时弊,令我等无不叹服,不愧是有‘景星凤凰’之称的言世子。” 说起此事,沈知白的双眼蓦地发亮:“言氏家学渊源,底蕴深厚,族中子弟颇享盛誉,世子更是其中翘楚,早已超脱同辈,足以与老一辈人物比肩。”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 素娆听他滔滔不绝夸了言韫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看着他有促膝长谈的架势,忙寻了个机会将话打断。 “沈大人忙了一日,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被她这么一说,沈知白方才惊觉失礼,忙拱手致歉,“是在下一时忘形,歇息就罢了,衙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这就告辞了。” “大人慢走。” 送别沈知白后,素娆苦笑着提起那些吃食,缓步进了后堂,言韫正拿着公文在看,听了脚步声,头也不抬的道:“我已将你身份及素大人之事告知众人,你可怨我自作主张?” “瞧公子说的,我像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吗?” 素娆将东西放在桌上,轻笑道:“他们迟早都是要知道的,我阿爹的冤仇,还有……我的野心。” “野心……” 言韫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倏地放下手中的公文,朝她望来,视线直落在满桌的吃食上,“这些东西是?” “这些是我买给公子的人间烟火。” 素娆笑眼吟吟的指着吃食一一为他介绍:“这是蜜枣粽,这是桂花糖薯,莲蓉羹,还有各类蜜饯……” 说完,屋内没有动静。 她疑惑望去,就见言韫眸中幽光流转,怔怔的望着那堆吃食,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公子?” “嗯?” 言韫轻应了一声,耳畔回荡着那人间烟火四个字,再看她美眸盈笑,如数家珍,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问道:“都是买给我的?” “当然,我说过要答谢公子。” “为何都是甜食?” 言韫敛眸,声音轻渺:“我不喜甜食,以往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最后都拿给了竹宴他们。” “是吗?” 素娆定定的望着他,“可我瞧着公子分明很喜欢。” “何以见得?” 他淡声问道。 她笑:“公子每次看着那些蜜饯果子,比看见美女的登徒子还要专注。” 以及……渴望。 女子的话音低婉缠绵,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如山间清泉,月下松风,听着便觉爽利轻松。 言韫一时走神。 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端着莲蓉羹来到他身前,放在桌案上,“公子替我尝尝味道吧,我今夜吃了太多东西,实在是腾不出地方给它了。” “你知道我规矩。” 言韫望着她,似有意动:“过时不食。” “公子连最没规矩的事都做了,还怕坏了这规矩?” “什么?” 他疑惑蹙眉。 素娆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大雍朝从无女子为官之先例,公子敢邀我同行,逆悖俗规,可见并非刻板守旧之人。” “为了旁人尚且敢放手一搏,一碗甜羹罢了,怎的公子就不敢试试?” “那不一样。” 言韫缓缓摇头,“朝局危殆,急需推陈出新,清除积弊,你有胆色有能力,不该为男女之别而被缚住手脚,使我朝廷痛失良才,此乃大势。” “而这碗甜羹,守的是我自身的规矩。”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劝说未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素娆轻笑着将东西收起,放到一旁,“那就等到了时候再说吧。” “好。” 言韫点点头,“你去见过韩生,他交代什么了?” “公子又知道?” “后衙议事时你就来了,真要是只为送吃食,见此状况,就该将东西交给影卫,然后回去歇息了。” 所以他尽快束了这次谈话。 素娆听言韫猜的这般准,忍不住笑了,“韩生很警觉,我用尽心思只套出了一个称谓。” “什么?” “二殿下!” 闻言,言韫敛眸沉思,神色越发冷凝。 其中原因不难考量,旁人开设私矿多为敛财谋利,可这位二殿下……没猜错的话,就是当今圣上的次子。 他身为皇子,权势滔天,自有无数的渠道敛财致富,偏挑了采矿这一途,铁矿多用于制造兵器…… 如此一来,倒不得不叫人多想。 “如今的云州牧齐湘属二皇子派系,论关系,他还是宋岱岩的恩师,两人颇为亲厚。” “亲厚?那可未必。” 素娆被这一声惊断了思绪,嗤道:“宋岱岩开设私矿此事极为隐秘,他一边利用慕天风掌控矿脉,另一边又通过韩生与盛京勾连,对此上林郡官员尚且不知分毫,更别说云州牧。” ------题外话------ 感谢感谢书友20220502235521669打赏的100起点币,感谢傅银筝打赏的100起点币。 感谢海绵宝宝投的一张月票,感谢夙墨丹青投的一张月票,感谢lazycat-hui投的两张月票,感谢书友20220502235521669投的两张月票,感谢双鱼兔投的一张月票,感谢书友20180707231930653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诸位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月底了,大家更加宠我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啾啾啾~~~ 求月票求订阅呀~~ 第99章 操碎心的竹宴大人! 官场素来讲究抱团取暖,地方上尤为严重,光是看宋岱岩往年‘上供’的账册,云州牧齐湘就得了不少好处。 既是恩师二者情谊深厚,又何必避开他同盛京的二皇子联系,恐怕两人之间早已生了龃龉。 “问宋岱岩是问不出什么了,但并非无迹可寻,私矿开设已有近三载,在那之前必有端倪。” 素娆看向言韫道。 言韫随手招来暗卫,“去查三年前云州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遵命。” 隼部的消息网十分灵通,素娆是早有见识的,她想了想,又道:“顺便再查查宋岱岩这两三年行事和身边的人,账册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必然仔细藏匿,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来。” 宋岱岩凭着那本账册押宝,逼着盛京中人出手相救,而韩生不会供认幕后主使,等着他们再次出手会陷入被动。 他们唯有掌握那本记载与盛京分账的账册,才能真正查到首尾。 “按素姑娘的吩咐办。” 言韫话音落,暗处又消失一道气息。 素娆望着那淡漠清冷的人影,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竹宴话犹在耳,徘徊不去。 什么特殊,什么想法。 她真想让这位第一高手来看看他家公子此时的态度,严谨冷漠,沉稳自持,与对待他们有何区别。 就这样的,竹大公子都能从中品出别样滋味,果真是红娘界第一热心肠! “在想什么?” 言韫被她直勾勾的看着,不免疑惑。 素娆回过神来,失笑道:“也没想什么,沈大人方才将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那副热情模样,应当不输给盛京城的贵女们。” “竹宴又同你说了什么?” 言韫微微挑眉。 素娆没听出里面有不悦的成分,便顺势道:“他说啊,公子是天边的明月,谁都想将你摘下来。” “肯定不止这些吧。” 他无奈扶额。 素娆莞尔道:“公子果然聪慧。” “他江湖漂泊多年,性子跳脱顽劣,若说了什么没规矩的话,是我管束不严,我代他向你赔罪。” “我倒是觉得竹宴有趣的很。” 他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细腻,最重感情,破庙大雨时想为她挺身而出,水牢中又因为维护她差点对韩生出手。 嘴上时常贬低栖迟,买东西时却不曾将他落下。 这个人呐,在尽力以他的方式照顾着身边所有人。 言韫听她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夜深了,公子还有事务处理,我就先不打扰了。” 素娆起身,他道:“官衙后空着几间厢房,都已经收拾妥当,你随意选处喜欢的住,若有事吩咐竹宴即可。” “好。” 接下来要审理牢中那些官员的贪渎案,还要处理上林郡职位空缺而产生的杂务,所有人都很忙。 她反倒会成最清闲的那一个。 正好养伤。 素娆离开时将那些吃食封存妥当,搁在了桌上,言韫端坐在桌案后遥望片刻,起身走到近前,望着那各式各样的糕点和蜜饯。 隔了很久才低喃道:“尝过甜的滋味就再受不得苦,又是何必……” 人间烟火于他而言总是虚妄。 方丈说:智者知幻即离,愚者以幻为真,他悟性绝佳,慧根难寻,偏苦在执念太深,累伤自身。 他哪里有什么执念呢? 昙花一现的东西,不要也罢! “来人。” 言韫对外唤了句,待暗卫现身时,他转过身,阖眸淡道:“将桌上的东西拿出去。” 暗卫是看着东西被素娆拿进来的,听了这话,小心问道:“那不知属下该如何处理?” “送去给竹宴。” “遵命。” 明明是一贯平淡冷漠的声调,不知为何今夜听着,总觉得多了股烦躁之意,暗卫抬眼觑了下自家主子,忙拎着东西退了出去。 待他找到竹宴说明来意,将那堆东西塞到其怀里时,竹宴道:“公子还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 暗卫摇头,随后诧异道:“司主,你没告诉姑娘,公子他不喜甜食吗?” “你知道什么。” 竹宴白了他一眼,赶苍蝇似的催促他离开,“今夜没什么要紧事别在公子眼前打转,免得遭殃。” “属下可不是司主你,没有命令敢上公子面前惹眼。” “知道就好。” 竹宴下意识的接过话,刚说完惊觉不对,“好你个臭小子,你……” 一抬眼,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他气急反笑,轻叹口气望向怀中香味扑鼻的一堆吃食,旁边树影里有人道:“看来今晚又有口福了,司主,你快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 “你是饭桶吗?” 竹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对另一处道:“栖迟,管管你手底下这些人。” “司主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等……” 他们一贯知道竹宴没什么架子,习惯同他打趣玩闹,听了这番话就打算反驳两句,结果话刚说了一半儿,他们那向来懒得计较的司主大人一反常态,冷冷道:“再多话,回京就去魇狱蹲一个月,我让雁司主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 “属下知错。” 树影中几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一时噤若寒蝉,又过了片刻,实在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忙道:“属下想起还有个地方没有去巡查,这就去看看。” “属下也是。” “属下告退。” 人影接二连三的从树梢中掠出,消失在周围,待只剩他们二人时,栖迟破天荒的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你觉得公子不对劲?” “说不上来。” 竹宴挠挠头,掂着那堆东西眉头紧锁:“你不觉得公子这反应太迫切,就好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吗?” “以往这些东西从来都是搁在一旁,等我自行拿去处置,何时专程命人送来过?” 思来想去,竹宴只得出了一个解释:“他急了!” “因为……素姑娘?” 栖迟迟疑着问道。 虽然这货时常不太靠谱,但他对于公子的了解,总比其他人更加敏锐…… “难道是她踩到了公子的红线,惹恼了公子?” “要不要提醒她注意分寸?” 闻言,竹宴僵硬的扭过头看着他,好半响,一巴掌拍到自己额头,哀叹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这都是什么材质的木头桩子! ------题外话------ 感谢海绵宝宝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木桑木柒投的一张月票。 新的一个月,我们也要过得开心吖! 求月票,求订阅,求推荐票,求投资吖~ 么么哒 第100章 一桩秘闻,旧年婚约 后来,竹宴拉着栖迟‘畅谈’半宿,官衙后堂的烛光一夜未熄。 大牢内,沈知白等人连夜密审,获罪的官员对于自身罪行遮遮掩掩,但互相攻讦之下,倒是供述了不少对方的罪状。 所有人都跟陀螺似得连轴转。 独素娆回了屋,倒头就睡,许是得偿所愿,这夜她睡得极为安稳,直到日上三竿方起。 用过早膳后,有人来传话说宋瑾瑜棺木要启程了。 “这么快?” 素娆惊讶之余前去送行,玉娘换了一身丧服,怀抱着牌位站在棺木旁,面色苍白,身如细柳,有种一摧即折的脆弱感。 “素姑娘。” 见了她,玉娘微微屈膝行礼,显然昨日身份传开,连她都有所耳闻。 素娆忙虚扶一把,轻道:“你伤势未愈,此去京都山高水长,怎么不缓些再走?” “阿瑜等不得了。” 玉娘回眸看了眼棺木,神色难掩落寞,“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早些了结此事也好。” 她说罢,面上掠过抹复杂之色,欲言又止。 素娆道:“姑娘有话直说就好。” “你……此行是要去京都吗?” 玉娘踌躇着问道。 她毫不避忌的点点头,“自然。” 听了这话,玉娘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紧张了几分,苍白的面上悲喜交织,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两人并肩而走,官兵护卫着棺木往城外行去。 出了城门。 满目黄土苍凉,官道蜿蜒着伸向远方,没于地平线处,玉娘望着那方向驻足良久,突然回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素伯父的女儿,我听到这消息时,吃了好大一惊。” 素娆侧目看她,讶然道:“你认识我阿爹?” “素大人被贬离京时,我只有两岁,许多事早已记不清楚了,我对于伯父的印象都来自于我阿爹。” 玉娘说起这些,黯淡的眉眼总算多了几分神采:“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是昔日同窗,两人一起科考,一起授官,我阿爹总夸素伯父天资过人,不像他,考了三次才中榜,白担了世家的名头。” “阿爹从未与我提过盛京的人与事。” 素娆轻道。 玉娘微微错愕,随后又叹道:“素伯父忠正刚直,那桩错判的命案是他最大的心结,再加上恩师惨死,挚友蒙难,被贬离京时想必心灰意冷,不愿提起也情有可原。” “好在如今这一切沉冤昭雪,伯父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瞑目了。” 是吗? 素娆未置可否,众人提起这道昭雪令,无一不是感慨万分,庆幸不已,可她每每思及都觉得烈火烹油难捺灼心之痛。 一道昭雪令,一旨催命符。 十八年前它害阿爹身败名裂,阿娘受惊难产,十八年后它又逼得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惨死黄泉。 她孤苦流离,家破人亡之恨,谁来偿还! 但凭心底波涛肆虐,素娆面上仍旧不露分毫,她平静的听着,像是在听一桩与她无关之事。 玉娘见她沉默,暗道自己说的太多,平添伤心,忙话音一转,欣慰笑道:“不过,言家世代簪缨,清正重礼,世子又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与领袖,看他待你的态度,将来你嫁过去,日子肯定能……” “你说什么?” 素娆惊疑不定,“嫁给谁?” 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言世子啊。” 戚氏五年前获罪离京,在那之前,玉娘是戚氏贵女,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常年游走于权贵圈层,自然认识这位誉满天下的言世子。 不过,世子爷是否识得她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言家世子甚少参与京都游会聚宴,深入简出,喜独来独往,偶尔露面也是冷淡疏离,不肯旁顾。 即便如此,京都贵女公主们依旧对他趋之若鹜,魂牵梦萦,堪称疯魔。 玉娘看她一脸荒唐不敢置信,迟疑道:“难道你不知道?” 素娆挑眉:“我该知道什么?” “……” 这回轮到玉娘愣神了,“言世子他没告诉过你那你为何会与他同行?” “我们同行是为了查案,这和嫁给他有什么关系?” 玉娘总算听明白了,事实和她猜想的全然相悖,言世子根本没告诉她这件事情,原本她一个外人不该插手,偏阴差阳错的把话给说到这份上。 这下好了,说,还是不说? 素娆看出她的犹豫,轻道:“还请姑娘直言。” “那好吧。” 玉娘无奈,“言谢两家世代交好,你阿娘同言世子之母又是闺中密友,所以当年怀了你之后,两家老爷子曾当着众人的面儿有过约定,若得女儿,便为姻亲,甚至还交换了铭佩为证。”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素娆一时无言。 短暂的沉默后,她道:“我知道了。” 话音依旧冷静异常,玉娘打量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到关于这消息所带来的任何影响,奈何她从容而淡定,就好像这天上砸下的金玉良缘于她而言,轻的还不如一阵风。 “姑娘既然知道了,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不需要处理。” 素娆轻扯了下唇角,“他不想娶我,我不想嫁他,权当不知道此事,任它过去就好。” 言韫那样的人哪里肯由得旁人安排人生,而她,亦不想困在深宅大院里蹉跎岁月,数载已过,无论那婚约是真心还是玩笑,都做不得数。 玉娘闻言,目光惊异的看了她良久,倏而笑道:“普天之下,你恐怕是唯一一个会说不想嫁给言世子的女子。” “我看未必。” 人的因缘际遇各有不同,素娆意有所指的望向她身后的棺木,玉娘顺着她视线望去,顿时了然。 两人相视一笑。 “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错过落脚的地方。” 后面的官兵前来提醒,玉娘对素娆屈膝一礼,“多谢姑娘送我和阿瑜这一程,我们京都再见。” 素娆拱手道:“一路保重。” 见她行的是男子之礼,玉娘眸光微闪,忽然明白了什么,正要收回视线,却无意间瞥见城门口立着的那道鹤骨松姿的身影。 她当即心惊,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微不可见的一点头。 不远处男子颔首致意,算作送行。 “告辞了。” 玉娘站直身子抱着牌位,与官兵一道踏上了那条悠长苍凉的官道,一去不回头。 素娆目送他们远去,一转身,正撞见那抹鸦青色的人影,他独立在城门下的阴影处,不知来了多久。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80707231930653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舞魑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love木子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陈小白110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新的一个月也要开心生活呀! 总算还是赶上了更新的时间,求月票,求订阅,求推荐呀~~~~啾啾啾~! 第101章 倒霉的总是他! 一瞬的惊愕后,素娆定了定神,缓步朝他走去,“你不是在处理公务吗?何时来的?” “初来不久。” 言韫朝着远方瞥了眼,淡道:“听闻他们回京,来送一程,这便要回衙门了。” “那就走吧。” 街道两侧车水马龙,迎来送往甚是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一抹鸦青色雅致温润,芝兰玉树,如有谪仙之姿,身旁的女子亦是芙蓉玉面,明艳动人。 两人并肩而行。 如一抹月色天光铺入尘嚣,净朗无暇,惹得来往行人频频侧目,议论纷纷。 素娆瞥了眼那些含羞带怯,暗送秋波的女子,感受到她们不太友善的目光,很是识趣的往旁边避让了些。 结果她身形刚动,就听言韫淡道:“弃同伴于不顾,非道义所为。” “我这叫紧急避险。” 素娆不假思索的回了句,妄图与他拉开距离,奈何世子爷身法奇绝,不论她怎么动,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一来二去,她也乏了。 遂不再理会那些吃人的目光,边走边诧异问道:“竹宴呢?他怎么没在你身边?” 这人往常像条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言韫容色淡漠,眸底掠过抹异样,“今日一早就没见到他,许是去哪儿贪玩了吧。” “是吗?” 素娆看了他一眼,言世子的脸上向来难看出情绪,他都这么说了,她姑且就这么信了。 一路无话。 素娆没有问他婚约之事的真假,如她所言,权当没有听到过,两人就这样回了官衙。 言韫去处理公务,她往后衙缓步走去。 途径一处凉亭,居然十分意外的在里面长凳上看到了瘫成一条死鱼状的竹宴。 “你怎么在这儿?” 她走了进去,俯视着他。 闻言,竹宴懒懒的将眼睛睁开条缝儿,看到是她,立即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姑娘你看,我这幅模样能去哪儿?” 素娆定睛一看,习武之人惯来身量匀称,像他这样……肚子鼓起一个小包的着实不多见。 “你这是吃了多少东西?” 她哭笑不得。 竹宴连连摆手,“别提这个字眼,我现在听着都觉得胃里翻滚难受。” “那换个问法,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哪儿有人把自己吃撑成这幅模样?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这一大清早飞来横祸……” 想起那满桌吃食,还有那句‘公子恩赏,不可浪费’,竹宴胃里一阵痉挛,赶忙住了嘴:“不提这些事了,姑娘,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玉娘带宋公子棺木回京,我去送行。” “这样啊。” 竹宴若有所思,他抓着扶手缓缓站起身,手扶着腰来回在亭子里走动,“她此去怕是有麻烦,宋家不会承认这个媳妇,还有官妓从良的身份也颇为尴尬……” “她既然决定回去,想必做好了打算。” 素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倒是你,你没跟在身边,你家公子刚才险些被那些狂蜂浪蝶生吞活扒。” “你刚才和公子在一起?” 竹宴惊道。 “是啊,他也去送行,我们一道回来的。” 素娆笑瞥了他圆鼓鼓的肚子一眼,“我问他你这个护花使者怎么不在身边,他说你贪玩不知去处。” “他是这么说的?” 竹宴嘴角抽了抽,神色古怪,却在素娆看过来的刹那,连忙敛色正容,附和道:“对,公子说的对,就是我贪玩儿。” 他好像明白这一顿赏赐是怎么来得了! 说什么一路走来他劳苦功高,特以褒奖,分明就是记恨他夜半同姑娘去打牙祭…… 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些甜羹和吃食,也就不会有那些心潮翻涌和方寸大失…… 这就是男人吗?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造孽啊! 素娆看他一会高兴,一会悲伤,一会泫然欲泣,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感慨。” 竹宴捻着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叹道:“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不懂事的护卫……” “你家公子知道你这么想一定很欣慰。” 素娆掩唇失笑。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竹宴心中不住哀嚎,我真的太难了! 被她这么一打搅,躺是肯定躺不下去了,竹宴扶着腰挺着肚子跟素娆一起往后衙走去。 要查的事情尚未有着落。 素娆闲来无事,让竹宴给她讲述了一些朝堂上的势力分布以及诸世家之间的关系,随后又寻来记载山川地域的书册翻阅,聊以打发时间。 她肩头的伤在静养之下慢慢开始结痂,只是看着依旧狰狞。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 石毅前来辞行。 “姑娘,我也该回镖局去了,这儿到底是官衙,我呆在这儿不太合适。” “你伤势怎么样了?” 素娆上下打量他一番,“气色看着倒是好多了,人也比之前精神。” “本来就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石毅摇摇头,这一连番的动荡真正让他觉得难过不已的,是爹娘和弟兄的死,还有那些无辜受难的村民。 身上的伤很快就能愈合,心里的伤……要交给时间了。 “镖局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没什么问题,你不必担心,私矿案牵涉的凶手也逐渐会缉拿归案,钦使大人必然将他们绳之以法,你离开之后就好好生活,莫要再记挂这些。” 素娆说完不见石毅吱声,抬眼一看就见他双目微红,“姑娘看着年岁比我还小,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 “有吗?” 素娆轻笑。 石毅沉沉的点头,“不管如何,这次的事情……” “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素娆三两句岔开了话题,免得他再纠缠着不放,当听到玉娘离开之事时,他沉默了会,叹息道:“我当初走镖救下她时,她浑身是伤,正在被人追杀,后来我见她没有地方可去,就商量着把她带回镖局安置,没想到……” “她会遇上宋家公子。” 逼婚,丧夫,守寡,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去了那个厄难开始的地方……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素娆回想起玉娘离开时的神色,语气缥缈:“她已然决定好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也该放下心中的愧疚,重新开始。” 第102章 各自的际遇 “姑娘说的是。” 石毅强行振奋精神,深吸口气道:“如今我已了无牵挂,日后就打算和那帮弟兄天南海北的闯荡去了。”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他告辞离开。 人刚出视野,就看到竹宴快步走了进来,“姑娘,有消息了。” “你说的是京都那边,还是宋岱岩之事?” 素娆略微坐正了身子。 “两方都有,宫中的密信已经送去了公子手里,这儿是宋岱岩这几年的行迹,除了我们查到的,还有些是宋府家仆供述。” 暗堂办事滴水不露,素娆说要详细些的讯息,他们就连宋岱岩小妾的母家都挖了个底儿朝天,捏出这本厚厚的册子来。 素娆拿在手中掂了下,不禁啧舌:“看来这几日有事可做了。” “姑娘确实该找些事情来做。” 竹宴垂首微笑,细数她这几日来的种种行迹,“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用完饭接着午睡,好容易睡醒翻看会书册,又到了晚饭时间。” “一天十二个时辰,你起码睡八个时辰。” “要不是没有其他异常,属下都得去回禀公子,让请个大夫来瞧瞧了。” 城门送别之后,言韫忙于公务两人就不曾见过,乍听公子二字素娆一时间还有些迟钝,待反应过来时,掀唇失笑:“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毫不夸张。” 竹宴搬起凳子坐在她对面,试探道:“姑娘,你这么无聊,要不属下给你寻些笔墨、针线、或者是古琴来,整日里睡着人会出毛病的。” “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素娆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靠着软枕开始翻阅手中的册子,随意回道:“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看看你家公子那边有什么事情可做,整日躲在后衙做什么?” “我不去。” 竹宴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自打上次恩赏之后,他心有余悸,已有好几日不曾去公子面前晃悠了。 男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可怕的很,他才不要自找麻烦! “你到底怎么得罪你家公子了?” 素娆看书的目光微凝,朝他望去,竹宴忙不迭摇头,像是生怕她追问般,忙起身往外走,“姑娘昨日不是说窗边睡着阳光刺眼,想在树底下扎个秋千吗?我这就去。”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素娆无声的笑了笑,收回视线继续翻阅。 然而此刻,在距离上林郡成几十公里外的镜泊湖上飘着一艘华美的画舫,四面垂纱,琴曲悠扬。 婉转如莺啼的歌声自湖中心飘散,引得四周游人驻足沉迷。 “这是翎姬的歌声吧?她不是从不离开花满楼吗?怎的今日竟来此献艺了?” “不止,你再仔细听听。” 一书生双目紧闭,摇头晃脑的道:“这歌声妙,琴音更妙,这《阳春白雪》本为琵琶绝音,如今用古琴弹奏,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整个云州府能有这般琴技的,莫不是永芳阁的颜玉姑娘?” “不会吧?她们平日里都是千金难求的台柱子,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居然能把人都请来他的画舫?” 众人眼红不已。 “反正肯定是来头极大的贵人,你瞧那画舫就知道了,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琉璃灯盏。” “看方向,他们是从闽江一路南下,途径的那几个州府水匪成患,偶尔连官船都敢抢,他们如此招摇却平安无虞,你细品就知道其中深浅了。” “怪不得那几个花魁娘子肯放下身段同台而坐,原来是想攀高枝啊……” 岸边轰然爆发一阵大笑。 画舫内,一袭白衣倚靠着软榻,手中锦扇轻摇,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落尽人间春色。 “公子,已经到上林郡和汉阳郡的交界处了。” 底下青衣护卫抱拳说道。 男子轻摇的折扇微微一停,顺着那冰裂纹的悬窗往外看去,远处青山碧水交映,风景秀丽,甚是怡人。 “今夜就泊在此处吧。” “属下这就去安排。” 侍卫恭敬退下,男子起身走到窗边,收起折扇在手中点了点,想起某些事,乍然笑开:“言鹤卿啊言鹤卿,看来你我真是有缘,这都能碰上……” “但愿见到我时,你不会大吃一惊……” 话音随着清风越过山岗溪谷,拂过古老城墙,最终吹得官衙前那株老树枝叶颤了颤,打着旋儿落下一片残叶。 言韫负手立在窗边,听着身后沈知白等人汇报公务,“那些官员的罪名已经查实,这些都是证据,请大人过目。” “不必了,沈大人稍后直接交给栖迟就好。” 沈知白顺从的应了句是,随后道:“下官命人看守着那些犯官的家眷,此城中的消息定不会流出去。” “好。” 言韫转过身子,随意打量了眼众人,“本官不日将离开此地,上林郡的一切事宜由沈大人暂为代理,后续等待朝廷旨意即可。” “这,下官年纪尚轻,缺乏资历,恐怕难以承担此重任,此事还请大人再斟酌一二。” 沈知白大惊。 他身后一众官员都没有说话,静默的垂着头,心中感叹人生命运无常,不久前沈知白还是个小小提干官,这一眨眼暂代郡守,一跃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际遇是何等奇妙啊! “这就是本官斟酌之后做出的决定。” 言韫没再与他多说,“其余安排,一切照旧。” “下去吧。” 他一声令下,不容置疑。 众官员面面相觑,齐齐躬身退了出去,沈知白被他们围在中间,左一句恭喜,右一声道贺,再次感受到了官场同僚的热情。 “我一早就觉得沈兄是人中龙凤,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日后还要仰仗沈兄多多提携了。” “没想到你才是咱们这些人中最深藏不露的,好小子,比起宋岱岩那个心术不正的,你若是当了太守,咱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就是啊,风水轮流转,也该咱们扬眉吐气了。” “……” 沈知白晕晕乎乎被人簇拥着走,根本没心思回应他们,他至今都不敢相信,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成了代理太守了呢? 祖坟,当真冒青烟了吗? 第103章 论一个人的影响! 翌日。 在后衙呆了好几天不曾露面的素娆大清早就被人从好梦中挖起来,简单洗漱后,跟着传话小厮去了外院。 沈知白等人攒在一起说着什么,见她来了,忙揖手见礼,“冒昧打扰姑娘,还望见谅。” “诸位大人客气了,不知找我何事?” 她本身不是官府之人,不受辖制,审理完宋瑾瑜的案件后就整日呆在后衙,鲜少与外界来往。 上林郡这些官员突然找来,必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几位大人交换了个眼神,将沈知白推到前面,“沈大人,还是你来说吧。” “额,也好。” 沈知白对上那张瓷玉如雪的容颜,面上掠过抹隐晦的羞涩与局促,轻道:“是这样的,姑娘可还记得负责审理石毅的那两个推官?” “记得。” 素娆点头,那张按了血印的供状不就是出于他们之手吗? “伪造供状,捏造冤狱这原是大罪,但他们两人咬死说是奉宋岱岩的命令,拒不认罪,我等也担心冤枉了人,拿不准主意,所以想请姑娘前去看看。” 沈知白面露愧色,他们一群人琢磨良久争议不休,最后还要劳烦人家,说来实在惭愧。 “这事钦使大人知道吗?” “这种小事还要不劳烦大人出面了吧。” 其中一个官员悻悻开口,触及素娆视线时,又埋下头去,低声道:“这些时日大人忙着批阅公文,已有好长时间不曾阖眼了。” “是啊,此次缺漏过大,分担到每个人身上的事务是往常的四五倍,钦使大人就更忙碌了,除了查问贪渎案,许多事情都需要他拿主意,后衙房内的灯火通常一亮就是整宿。” “对,听闻昨夜还带人查封了几座私设的冶矿场,可惜那儿早已人去楼空,无所收获。” ‘冶矿场’这个几个字眼成功引起了素娆的好奇心,她一边随着几人往大牢走去,一边问道:“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 “没有。” 沈知白摇头道:“去的时候那些东西上都积了一层灰尘,显然废弃有段时日了。” “四周也没人发现异常吗?” “他们用的都是官府废弃的冶矿旧址,大多设置在郊外人迹罕至之地,要不是钦使大人提醒,下官们恐怕都还想不到这层。” 其他人也叹:“可惜去的晚了,听跟着的衙役说,冶矿场撤空起码有月余了。” 随着案件牵扯的范围越来越广,寇淮等人前往矿山剿匪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一座没有记入官府的大型金铁矿被土匪采掘一空。 这样的泼天大案,上林郡前所未闻。 至于这案子和宋岱岩之间有何关系,个中详情,言韫并没有打算要公之于众,眼前这些人,也仅仅知道宋岱岩命人杀了矿税使罢了! 但究竟为何,想来他们从宋岱岩那儿也得不到什么答案,毕竟他根本不肯承认这条罪名。 慕天风的供状暂时也不适合公之于众。 素娆思索着这些事,念头刚落,人就进了大牢,牢中和先前一样,还是一般的阴气森森又潮湿,始终散发着血腥气和霉味。 她两度踏入此地,心境却截然不同。 第一次为救石毅和玉娘等人,急切且厌恶,这次再来,却是如水的平和宁静。 “姑娘,你在这儿坐会,在下去提人犯。” 沈知白说罢离开。 素娆望着那黑漆漆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各色刑具,又瞥了眼木桩上尚未凝干的血红,她寻了把椅子施施然坐下。 那熟稔惬意的姿态使得旁边几位官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能进这座大牢的,无非有两种人,一种人犯,一种刑官。 前者来时哭爹喊娘,后者来时心硬如铁。 他们虽然也是官,但都是文官。 第一次踏入大牢时,险些被这味道和血腥场面熏得背过气去,她倒好,饶有兴致的打量不算,宾至如归般悠闲自在。 当真是再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 几位大人正用眼神交流,打着肚皮官司,沈知白已经带了两名人犯走到了近前。 “沈知白,你不是有人要提审我们吗?你别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一个小丫头片子。” 其中一个国字脸的犯人板着脸,怒道:“纵然我身陷牢狱,你也不能这样羞辱我。” “就是,罪名未定,我们依旧是郡城的官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来审。” 另一人出声附和,面含怒色。 其实也不怪他们,翻案那日他们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素娆究竟是谁,但包括沈知白在内的几人却是知道的——上林郡翻天覆地,她功不可没! “吴大人,你都是阶下囚了还不忘摆谱?同僚一场我劝你嘴下积德,莫要把自己最后的生路堵死,你可知道她是谁?” 阴阳怪气的笑声回荡在大牢幽邃的长廊里。 吴大人浓眉一竖,怒道:“她是谁?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罢了,钦使大人怎的就把上林郡交给你们来打理,大牢是何等重地,居然放一个女的进来耀武扬威。” 素娆微微挑眉,乳臭未干?小丫头片子? 都落魄到这份上了还不忘端着那套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傲慢和轻蔑,一张嘴总要讥讽两句方可罢休? 幸好她修身养性多年,脾气好了不少,否则换做前世的性子,这会他好歹也得掉两颗门牙! “看来今日要辜负沈大人一番好心了。” 素娆笑意冷峭。 沈知白忙在中间打圆场,扭头对两人叱道:“宋瑾瑜的案子是这位姑娘查清楚的,你们要还想挣个清白,最好别再胡言乱语。” 说罢,他不理会骤然变色的两人,又望向素娆。 “素姑娘,这两人性情鲁莽又急躁,一贯如此,并非针对你,你大人有大量,还请莫要与他们计较。” “沈大人不必如此。” 他们同在一个地方为官,相对来说比较熟悉,既然沈知白肯为了他们跑这一趟,起码说明这两人并不如其他官员劣迹斑斑。 素娆单手支颌,懒散的打量了两人一眼,刚准备说话,却见那两人原本轻蔑讥讽的目光陡然变得炙热,“你,你姓素,你和素奉延是什么关系?” 第104章 理由说来听听 素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是以他们立刻想到了某人。 沈知白闻言愕然,“难道没人告诉你们吗?她是素大人的女儿。” “父女?” 两位推官同时大惊,脾气暴躁的吴大人率先怒喝了声:“你们来来回回就问那么几句话,哪儿有提过这位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得! 怪他们! 沈知白等人对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表示震惊,早知道素大人名讳这般好用,老早就说清楚了。 哪里会让局面变成这样? “素姑娘,方才是我们两人言语无状,冲撞了你,还请你海涵。” 两人齐齐躬身见礼。 这状况倒是让其他人看不懂了,素娆尤其迷糊,“你们……认识我阿爹?” 同样的话她已经快问腻了。 她倒是没想过,原来阿爹的名头在外面这么好用。 吴大人激动的脸色发红,连忙解释道:“素大人是从我们上林郡的辖地走出去的三元榜首,当年意气风发何等耀眼,我们哪里能不认识他?” “对啊,他验尸推案之能可谓独步天下,许多年前上林郡频发命案,上头命我们一个月内抓获凶手,束手无策之际全靠素大人指点破案,这份恩情,我们真是永世难忘。” “早知道姑娘你是素大人的女儿,吴某定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再次跟姑娘赔罪了。” 两人说着又是连连作揖,那恭敬热情的态度与先前冷嘲热讽可谓是云泥之别。 素娆知道能有这样的待遇都是沾了阿爹的光,包括顾城和玉娘等人,时隔十八年尚有此等影响力,足见他当年风光。 “赔罪就免了,实不相瞒,两位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来意。” 她径直切入正题。 那两人对视了眼,吴大人点头道:“沈大人事先说过了,姑娘既是素大人的掌上明珠,又能侦破宋公子的命案,想必能耐非凡,还请还我们二人清白。” “强行按字画押实在不是我们的主意。” 另一位蓄着八字胡的推官忍不住委屈,“太守大人非要亲自审理,强行插手,我们人微言轻,哪里阻止的了。” “审讯时你们在场?” 素娆问道。 “自然是在的,提审人犯及录问时必须有推官在场,入狱时都要记录在册,以供日后汇入卷宗存档。” 另一个蓄着八字胡的推官答道。 “不过……” 吴大人在旁补充道:“当时的案件情况是,玉娘浑身是血留在命案现场,而与其有私情的镖师石毅逃离宋府不见,作为最大的嫌疑人,缉拿他们理所应当。” “考虑到石毅先前私闯宋府,几次三番要将玉娘带走,玉娘也的确准备同他一起离开……他们始终不肯承认,宋大人就用了刑。” 说起用刑也是符合章程的。 官府查案抓了嫌疑人,向来都是二话不说先打一顿板子以作威慑,之后才问案断狱,许多人往往扛不住刑罚,为了少受折磨宁愿一口认罪。 冤假错案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素娆没有多加置喙,数百年形成的风气又岂会因谁一两句话就能够改变? “用刑之后呢?他们承认了?” “没有。” 吴大人摇头叹气,“那个石毅是个硬骨头,不论怎么拷打,咬死说两人没有奸情,宋大人无计可施,只好将苗头对准了玉娘。” 他想起那日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抬眸望向那三根木桩。 桩子静静的矗立在挂满刑具的冷墙前,血迹斑斑,尚未凝干,盆里火光跳跃,在地上将它的影子拉的细长,昏暗的光影落处仿佛能看见两道人影被绑在上面。 浸了盐水的鞭子凌空挥下,劲风裂空,携着摧金断玉之势抽开又薄又粗的囚衣,皮肉绽破,血光横溅! 惨叫、挣扎、绝望…… 交织着血泪的倔强与清白哪怕到了最后也没得到慰藉,要不是钦使突至,重审此案,或许,他们就真的会冤死狱中。 “画押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素娆又问。 沈知白等人瞬间望向两人,八字胡的推官默了瞬,“刑罚刚过一半儿,宋大人说我们受不得血腥,把我们赶出去了。” “所以,你们在录问时,擅离职守?” 素娆话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威压,吴大人顿时冷汗涔涔,黯然垂首,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那供状上你们的签字和用印呢?总不会是宋岱岩伪造会是逼迫的吧?” 素娆目光清明澄澈,带着股洞悉人心的力量,被她那样看着,就仿佛任何谎言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吴推官沉默良久,咬牙摇头:“不是,是我们自己签字落印。” “在那之前,可有询问过两人签字画押的情况?” “有。” 一人答,“狱卒们说,是按着手强行印上去的。” 这些话随便找个当时在场的狱卒问都能验证真假,他们哪怕知道说了必然要入罪,也不得不说。 “即便如此,你们还是选择了在供状上用印?” 素娆轻扯了下唇角,眼中满盈笑意,若有人仔细瞧的话,便能窥见那深藏其中的讥诮与冷沉。 两人被她问的不敢答话,羞愧不已。 其他官员感受到这越发压抑的气氛,纷纷大气都不敢喘,竟有种面对言世子时的紧张与忐忑,心中暗暗腹诽这小姑娘太厉害,分明笑着,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尖锐锋利,一针见血。 牢里雅雀无声。 过了好半响,她柔软如春水的嗓音再度响起:“死者宋瑾瑜是宋岱岩的族弟,按理说,此案他应该避嫌,但他刑讯逼供在先,强迫画押在后,你们难道都没有怀疑过他的用心?” 听她话中冷意消散了些,推官吴大人踟蹰须臾,小声道:“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当时的情况全部指向玉娘与石毅私通,谋杀宋公子……我们思来想去,觉得宋大人行为虽过激了些,但……也能理解。”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素娆的意料。 “理由呢?” 她心中思绪百转,缓缓道:“你说来听听。” 第105章 小道消息 “先前官场里一直有个传闻。” 推官吴大人小心抹了把冷汗,掀起眼皮觑了下她,小声道:“说是宋大人一个妾室同人私通,携款潜逃。” “私通?不是说她是病死的吗?” 宋岱岩后院清净,仅有的一个妾室是三年前从州城带回来的,据说是云州牧齐湘所赠,暗堂送来的那个册子上有此记载。 世风如此,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女子犹如玩物,辗转作礼乃是常事,素娆当时看过就搁在了一旁,并未放在心上。 那女子入府半年后,骤发心疾而去世,宋岱岩为显宽厚以及对恩师的感念,还特意替她办了场法事。 但如今听着,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姑娘误会了。” 那八字胡的推官将姓吴的往旁边一推,抢过话茬道:“他说的不是宋府里的小妾,而是养在外头的女人。” “宋岱岩的外室?” 素娆眉头微挑,端正了几分神色,“他外放为官,爹娘不在身边,又没有正头夫人,若是看上了哪个女子迎入府中就是了,为何要养在外头?” “难道……那女子有什么问题?” “姑娘聪慧,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那推官作势嫌恶的拧起眉头,沉叹道:“朝廷不允许官员狎妓,那女子,是个贱籍妓女。” 素娆顿时明白了。 怪不得宋岱岩只敢将她养在外面,他固然可以利用身份便利替她脱籍,但贱籍从良依旧会惹人非议,这点从玉娘和宋瑾瑜之事就可以看出。 “你的意思是,这桩命案相同的境遇使得宋岱岩想起当初的背叛?” “极有这个可能啊。” 吴大人抽空插嘴道:“这消息虽然未经证实,但那段日子宋岱岩消沉的很,时常借酒浇愁,一次酒醉后还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之类的话,听起那些烟花之地就冷脸,显然是将那些风尘女子都恨上了。” 素娆眸光微动,思索着这番话。 说起来,官衙对峙那日,宋岱岩也曾对玉娘口出恶言,这番分析听着不无道理。 见她陷入沉默,吴推官两人对视了眼,皆有些忐忑不安,他们心里清楚,不论到底是何缘由落了印,大错已经铸成,一顿处罚是免不了的。 但比起刻意捏造假案,草菅人命而言,玩忽职守的罪名可轻多了。 “素姑娘,你看这……” 吴推官性子急躁,很快就耐不住死寂。 旁观众人也一并看向素娆,昏暗的大牢内,跳跃的火光映着少女瓷白绝艳的容颜,不添暖意,反倒看着多了几分疏冷之感。 她沉吟片刻,终于开口:“外室私奔是多久的事?” “差不多两年多以前吧……” 吴推官答完去看她的脸色,却见她柳眉微蹙,若有所思,浸淫官场多年练就的眼力告诉他,这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扰! 隔了很久,素娆缓缓抬头。 “事情我大概清楚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尤其是吴大人和他身旁的同僚,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瞪得铜铃一般大。 “姑娘……” 决定他们生死的时候到了! 素娆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审视般凝重而缓慢,那眼神算不得凌厉,但有种令人心悸的压力。 ‘扑通’‘扑通’‘扑通’…… 吴推官两人能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从脏腑一路悬起,直逼喉咙,四肢有些发冷而迟钝,双股不自觉打颤…… 素娆也不说话,就这样望着他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冷汗湿透了衣衫,他们从来哪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好像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锋利的刀锋贴着喉管,冰冷的令人齿寒! “你们……” 她缓声开口,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如惊雷般在头顶炸响,吴推官还好些,惊骇之下勉强能维持冷静,他旁边那位八字胡的同僚就不行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 噗通一声,膝盖磕在地砖上,沉重而响亮,素娆面不改色的接上那句未说完的话:“你们感受到了吗?” “什么?” 谁能料到紧要关头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跪着的人影愣了,吴推官愣了,甚至连旁观的沈知白等人,也愣住了。 素娆凝望着众人,耐着性子道:“我问,你们感受到死亡临近,屠刀悬颈的滋味了吗?害怕吗?” 怕! 能不怕吗? 吴推官两人欲哭无泪,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们真的想抱头痛哭,“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当日,玉娘和石毅也像你们一样害怕。” 素娆面色平静,眸光却陡然一冷:“今日我于你们,就好比昨日你们于玉娘两人一般,一言可定对错,一念可决生死。” “我清楚这个决定的重要性,那你们呢?你们心里清楚吗?挥下屠刀的那一刻,你们在想什么?” 话音铿锵,字字戳心。 两人当即惭愧的低下了头,眼角余光瞥过那染血的木桩,耳边似是盘旋着那些惨叫…… 他们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们想,反正案情明了,疑凶落网,签字画押是迟早的事,谁来审都一样,虽然太守大人行事违背章程和规则,但总算了结此事。 他们想,落个印罢了,一切准备就绪,何必再多作折腾! 他们想,这案子结束了,可以好好睡个觉,吃个饭,去闲云楼听曲儿品茶,逍遥惬意。 他们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万一错了呢! “你们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仅此一次,应当不会有大碍,所以签了字,落了印,但在这供状之上,它不仅仅是个名字和图案,更是身为主审官的责任。” 素娆沉声说罢,拂袖起身,“请两位大人谨记人命关天四字,望今后以此为诫,切莫自误,也莫误他人性命。” 最后一句,以作裁断。 他们有玩忽职守之罪,却并未与宋岱岩勾结,草菅人命。 吴推官两人算是保住了性命,如释重负。 不过那些话字字句句都烙印在了心上,他们会记得这些罪与孽,亏欠与鲜血,挣扎与绝望,待日后弥补过错。 两人齐齐躬身,拱手道:“在下谨记。” ------题外话------ 感谢王芳打赏的100阅币。 感谢书友20170616145145117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今夜窗外大雨滂沱,而我还要去做核酸~~回见~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06章 碰运气,你那外室还好吗? 两人被送回了牢房,沈知白望着素娆,突然说道:“姑娘若是男儿,登朝入仕,执掌刑狱,当为天下百姓之福。” “沈大人谬赞了。” 处置完正事,素娆又恢复了以往那平和含笑的模样,与众人谈笑两句,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宋岱岩关在哪里?” “在地字一号房。” 沈知白道:“姑娘想去见他吗?” “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在下送你过去。” 沈知白同其他几位官员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先回了衙门,自己则带着素娆往大牢深处走去,走到拐角处,他脚步蓦停,“转过去第一间就是了,他四周没有其他犯人,素姑娘想问什么都不必顾及。” “在下外面等你。” “多谢。” 素娆微微颔首,待沈知白调开了此处看守的狱卒,她闲庭信步般走到那间牢房前,石床上躺着的人听到脚步声,身子颤了下,缓缓坐起,转了过来。 “怎么是你?” 待看清来人后,宋岱岩瞬间沉了脸,素娆却逐渐笑开,“宋大人,眼下除了我,恐怕没人有心情来这儿跟你闲聊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不禁感慨:“想我初见宋大人时你何等威风,这才过了几日,就得来大牢里看你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你是专程来挖苦我的?” 宋岱岩下了地,慢慢走近栅栏,他的模样在灯火下逐渐清晰——一身沾满了血色和泥污的囚衣,手脚戴着镣铐,颧骨高耸面部凹陷,像是被人抽干了血肉和精神,看着颓丧而清瘦。 唯独那双眼恨意浓烈,怒火熊熊。 “宋大人说笑了,我哪儿敢挖苦你,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外界一些消息的。” “哦?你有这么好心?” 宋岱岩冷笑。 是他看岔眼了,怎么就会觉得眼前这人是个不谙世事,天真率直的小姑娘,这分明是条会咬人的疯狗。 “信不信随你,反正牢中无聊,多个人说会话不也算打发时间吗?” 素娆不管他漆黑如墨的脸色,随意的说着话,从寇淮到沈知白,再从宋家到韩生,最后无聊甚至说起了上林郡的特色菜。 “我跟你说啊,龙眼包子汤汁浓稠鲜香,可惜铺面小了些,生意又好,要排很久的队才能吃得上,宋大人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说话没个准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什么‘寇淮饿了两天,昏死过去’‘沈知白代行太守职,可惜性子太软’‘官衙后的小花园杂草太多,须得寻人修剪’…… 最初宋岱岩还防备着她套话,严阵以待,万分警惕,谁想到越听越不着调,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我没工夫听你在这儿胡言乱语。” “民以食为天啊宋大人,你不喜欢龙眼包子?没关系,我们再来说说别的,你觉得芙蓉桂花酥怎么样?” “千层糯米糕呢?” “或者八宝醩鹅,酒酿圆子,实在不行……” “我说你到底想要……” 宋岱岩烦透了她说的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猛地抓住牢房的栅栏,恰逢此时话音一转,素娆突然开口:“你那外室过得还好吗?” 一瞬死寂。 四目相接的刹那,素娆没有遗漏他面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上眼皮上抬,露出巩膜,下眼皮上抬,遮住了部分虹膜,一闪而逝! 这短暂的近乎瞬息的情绪转变反而透露出了他内心的恐惧。 对,不是骤闻故人的惊讶,也不是遭遇背叛的愤怒,更不是伤心或者其他,而是真真切切的,被人撕开了伪装的外皮,露出内里的恐惧来。 虽然宋岱岩极快的遮掩,但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她先前说一大堆废话,为的就是撩拨起宋岱岩的情绪,他看似不耐,实则内心始终存着警惕之心,所以当她骤然提起外室时,伪装的情绪及内心的紧张之间相互冲突,刹那就会暴露最真实的反应。 而这,就是她要的答案! 宋岱岩与韩生不同,韩生行事谨慎多疑,对付他要更加费神,而他则胆小又狂妄自傲,胆小是爱惜性命,才会在慕天风刺杀那晚后就准备了匕首防身。 至于自傲……他对宋瑾瑜之案处理的十分粗糙,雷霆行事,事迹败露后调兵围杀还敢出言威胁世子爷。 桩桩件件,他自以为能掌控全局,以为能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哪怕落得这般田地,还能镇定自若同她虚与委蛇。 他很清楚她必有所图。 一面伪装懈怠,一面暗自警醒。 可惜啊,他比起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精还是欠了些火候。 “你好端端提起那贱人做什么?” 宋岱岩神色微妙,轻声开口。 素娆一言不发,盯着他良久,旋即嘴角的弧度缓缓放大,那笑意太耀眼刺目,带着种戏谑和揶揄,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傲慢。 好像在说,‘瞧你这个傻子,还装什么装’? 宋岱岩后槽牙几乎咬碎,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脚底弥漫到头皮,他的脸颊在发烫,如火烧一般刺痛的几乎难以忍耐。 但他不敢开口。 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外室,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像是被人一脚踩在了泥里,除了狂怒和惊惶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原本我想着你正好在这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宋大人真是替我省了不少功夫。” 素娆眉开眼笑,这次没有丝毫作假的成分。 她听到那外室私奔是在两年多以前,正好是最早那批村民被屠戮,私矿开始运作之后,宋岱岩此人心胸狭隘,宁杀错不放过,但遭遇这等背叛之后却没有报复。 这岂不是很诡异? 她有想过暗堂的人调查时出现了纰漏,又或许是宋岱岩秘密处置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毕竟时隔两年多,查起来总难以周全。 所以她来了! 而她,也确实没有白来! ------题外话------ 感谢夙墨丹青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瑾瑜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仙女们投的推荐票。 求月票求订阅吖! 啾啾啾~ 第107章 谁得罪了祖宗? 宋岱岩闻言怒火中烧,他双目似狼般阴狠凶残,死死抓着栏杆,手背上青筋暴起,就好像一只狂怒的野兽随时都可能挣脱桎梏冲出来将她撕咬的稀碎。 但他不能! 他那秀气孱弱的拳脚在一个能将残骨手重伤的高手面前顶多算得上花拳绣腿,豆腐捏成似得一碰即碎。 尚是太守时都被步步紧逼至绝境,更遑论他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 想杀她……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想到这儿,宋岱岩生出股浓烈的无力感,抓着栏杆的手缓缓松开,一言不发的扭头回到石床上,背对着她重新躺下。 “宋大人好生歇息,待下次有机会我再来寻你解惑。” 素娆撂下一句话,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到了大牢门口,沈知白还在等着,正侧目同狱卒几人说着话。 “素姑娘来了。” 狱卒眼尖的看到她,众人纷纷望来,待她走近,沈知白道:“姑娘的事办完了?” “边走边说。” “好。” 两人离开大牢,顺着石板铺成的路往官衙方向而去,此时晨曦褪尽,日头明媚照人,将他们的影子拉扯的纤细而长。 素娆道:“有件事得劳烦沈大人帮我详查一番。” “和宋岱岩的外室有关?” 沈知白先前在牢中问话时就发现了,她似乎对于吴大人他们口中那个小道消息很感兴趣。 “对,空穴来风必然有迹可循,劳烦沈大人费心了。” 论起对上林郡的了解,暗堂总比沈知白这个代理太守要逊色些。 他现下大权在握又不受阻拦,查个人轻轻松松。 “素姑娘不必这么客气,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沈知白心中一直很感激她当日的抬举,只是找不到机会报答,眼下正好。 两人在官衙门口分开。 刚脱离沈知白的视线,走到无人处,素娆就掩袖打了个哈欠,许是这段时日过得太闲散,身子明显懒惰不少,总觉得困乏。 她边揉着脑袋边往后衙走去。 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册子上的内容,三年期齐湘赐妾不久,宋岱岩就开设私矿,之后又过了半年,外室与人私奔离城,杳无音讯。 而就在这前后,他府中妾室病死,府中还大肆操办了一场法事。 她问宋岱岩:“外室可还安好”? 从他的反应可以判断,这位私奔之后杳无音讯的外室同他之间必然还存在着联系,且她提起此人令他恐惧万分。 为何恐惧? 眼下不论是他们迫切想要得到的证据还是宋岱岩赖以救命的宝贝其实都是一个东西。 分利账本! 宋府既然找不到,那就说明宋岱岩早将它作为后手藏了起来,她有多想要他就有多害怕账本被找到,倘若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宋岱岩压根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外室私奔有问题,那位美妾会不会也……” 她边走边嘀咕着,冷不防眼前地砖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将她拦住。 “会不会也什么?” 男子声音清冷温沉,霎时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入眼的一双绣暗银线莲纹的锦靴,再往上看,衣袍堆云般柔软,靛青色广袖深衣层层叠叠裹着少年颀长身子,端的是锦衣华贵,风雅无双。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几日未见的言韫突然出现在眼前,素娆微惊之后讶然道:“衙门的事情都忙完了?” “已经差不多了。” 言韫身量修长,比她高出几乎一个头,淡漠如秋水般的眸子微微低垂着,轻道:“你刚从外面回来?” “去了趟大牢。” 说起此事素娆难掩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脚步一转,往旁边的石亭走去,她粗略的提了嘴小道消息,然后说了和宋岱岩之间的种种以及她的推测。 “你是说那册子在宋岱岩外室手中?” “很有可能,我已经托付沈大人去查了。” 素娆说罢,言韫眸光略微凝沉了些,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方才与沈知白在一处?” “是啊。”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须臾,言韫薄唇微勾,淡声道:“那样也好,你托付的事沈知白总会尽力去办的。” 素娆听着这话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别扭的很。 “我命沈知白暂代太守一职。” 言韫突然道。 她点点头,“我知道,沈大人一早就告诉我了。” “是么?” 言韫微不可闻的低喃了一声,感受到对面那人投来的怪异目光,他心中一震,还不待理清楚思绪,话已经到了嘴边:“所以你刚才在想那个妾室的死会不会有问题?” 对嘛! 这样冷静而疏淡的语调才是她印象中的言韫。 难道是这次竹宴实在将他气的狠了,过了这么久,他还没有恢复过来? 素娆颇有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无奈感,心里腹诽不已,面上连声附和道:“正是如此,我打算用过午饭后去查验下那妾室的尸身。” “我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处理,你带上竹宴一起去。” “好。” 素娆顺从的点点头。 得了回应后,言韫起身,再不多言,转身离开了此地。 素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的拧起了眉峰。 一大清早他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离开。 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位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像从那晚她送过谢礼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素娆思来想去满心疑惑,最后还是去找了竹宴。 见到他的第一面,她直截了当的问:“你又惹你家祖宗不高兴了?” “我哪儿敢啊姑娘!” 竹宴叫苦连天,“我都好些日子没去祖宗面前晃悠了,连传递消息都是让栖迟去,再这样下去我都怕自己失宠。” “那就奇怪了。” 素娆三两步走到廊下一坐,支颌叹气:“那晚送完吃食后,有发生什么其他的事吗?” “没有啊……” 竹宴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摇完之后又猛地点头,随后又摇头,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颇重的模样。 素娆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算了,不想这些了,等用过午饭你陪我出去一趟。” “干什么?” “挖坟!”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打赏的1500起点币,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求票求订阅吖,摸摸摸~ 第108章 挖坟掘墓 上林郡城外有片层叠错落,连绵起伏的青山,山势低缓,景色秀美,然除却清明或是‘送寒衣’等祭祀扫墓的重大节日外,平日鲜有人至。 “他们说的没错,哪怕是青天白日走在这山林间都觉得鬼气森森的,叫人浑身不舒服。” 一行人走在清幽僻静的小路上,繁茂交错的树枝遮挡去日光,落下阴影笼罩着众人。 竹晏边走边看,瘪嘴用手搓了搓胳膊,望向身旁面色如常,甚至还有闲心欣赏景致的某人,嘟囔道:“姑娘,你就不能有点正常女子的反应吗?” “什么反应?” 素娆回眸看他,乍然一抬手,以袖遮面,眉眼低垂,神色惊怯,娇声细语的大喊一声:“呀,天呐,好可怕,壮士救我……” 竹晏:“……” “姑娘,你演的太浮夸了。” “那你觉得正常女子该有什么反应?” 素娆瞬间垂袖恢复正常,摇头笑看着他,脚下步伐不停。 竹晏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思索一会,慢条斯理的道:”不说梨花带雨,惊恐万状,起码也该是双眼含泪,惶惶不安吧?” “非也。” 她摆了摆手,“我总算知道为何你写的话本子总无人问津,要被拿来垫桌脚了。” “为何?” 竹晏神色一正,狗腿子般端着笑脸凑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对她拱手一礼,“请姑娘赐教。” “你觉得我如何?” 素娆问。 “这么直接的吗?” 竹晏瞠目结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条件反射般回道:“姑娘自然是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仙姿艳逸,清丽脱俗……“ “我不是说这个!” 素娆不禁失笑。 “那是什么?” “你看啊,你听了我的问话后,第一反应就是夸奖容貌,可女子值得一提的,难道就只剩下容貌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竹晏惊觉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急忙想要解释,就听她又道:“世族女子自幼娇养深闺不假,但她们通晓诗书,论才情,论眼界,真的输于男儿?” “乡野之中野蛮生长的姑娘们虽然大字不识,礼仪粗陋,但她们精明能干,坚韧勇敢。”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上千人千面,不可一概论之,男人出侯入相,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英雄者众亦不乏刘唐等软蛋怂包,以及宋岱岩之流的奸佞小人。” “而女子亦然,有温婉娇弱的,有粗蛮霸道的……她们是血肉之躯,鲜活而灵动,不该被定义……” 话落,林间久久无声。 竹晏回过神来,激动的看着她,“我觉得姑娘你说的对,是我按照自己心中勾勒描绘的刻板印象去看待一切,才会令眼界局限,进而写不出有意思的故事来。” “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半山腰,这次竹晏学聪明了,早知道要做体力活,还特意点了几名衙役跟随。 “还有多久到?” 竹晏扬声问道。 走在前面领路的衙役们闻声止步,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恭敬道:“回大人,过了前面的林子就是。” 小路两旁长着一丛丛茂密纤细的竹子,曲径通幽,甚为雅致。 众人穿林而过,终于在一处凹地找到了妾室的坟茔。 相比其他简陋的墓碑林地,此处修建的则更为大气,竹晏绕着走了两圈,咋舌道:“其他的不说,宋岱岩对他这个小妾是真好啊,寻常人家的正头夫人都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大人说的时,这妾室死后宋府再没有添女人,咱们私底下都说他情深义重呢。” 旁边衙役顺势说道。 “没看出来他还有这么一面。” 竹晏摇头轻叹,转身正要去问素娆从哪儿开始挖,结果就看到她站在墓碑前,瓷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讥诮之色。 “姑娘,怎么了?” “他真要是情深义重,总该三五不时前来祭扫,但你们看这地方像是有人来过吗?” 此处潮湿,草木长势茂盛。 土坟木碑须得时常除草,方能不被彻底掩埋,但这个妾室坟茔造的是石墓,一眼望去很难分辩痕迹。 被素娆这么一提醒,几人才发觉不对。 “没有祭品,没有香烛就罢了,连焚烧纸钱的痕迹都十分陈旧,不抹开灰尘和落叶仔细瞧都寻不到。” 竹晏闻言又仔细转了一圈,“这人可真奇怪,你说他凉薄无情吧,他大费周章造了这座石墓,你说他情深义重吧,他又不来祭扫,这是个什么道理。” “许是看着齐湘的面子吧。” 素娆说罢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对那几名衙役道:“劳烦诸位了,动手吧。” “待会灰大土多,姑娘还是去旁边休息吧,等我们弄好了之后你再过来。” 她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素娆依言走到一旁树影下等候,衙役们攥着铁锹开始挖坟。 竹晏掏出随身的纸笔,蹲在一旁不知道写些什么,一边写一边阴笑,偶尔笑得身子跟抽风似的。 山风清凉,卷起残枝落叶在半空中飞舞。 石板被撬开,土包逐渐掘平,衙役们将棺木从坑底抬出来,“哐当”一声落在地面上,霎时震起无数的灰尘。 “姑娘,可以开棺了。” 素娆缓步走过去,对着那棺木拱手一礼,随后对竹晏点了点头,竹晏会意的上前,凝气于掌,按着棺盖猛地一推。 棺盖瞬间大开。 腐朽的土腥味伴随着尸体的恶臭扑面而来,被风一吹,气味霎时四散,素娆等人早有准备掩住了口鼻,奈何那气味无孔不入,熏得人直犯恶心。 “呕!为什么,这次,居然比在那几个村子发现的尸体……还,还要臭!” 竹晏强忍着胃里的翻滚,连退了好几步,眼泪汪汪的望向素娆。 其他衙役虽然不像他那么夸张,但也是面如菜色,纷纷扭过头去。 待气味散开些,素娆缓缓答道:“地穴潮湿阴暗,湿度很大,尸体曝露于空气,腐败脱脂的速度要比埋在土里更快些。” 第109章 身怀有孕,死于非命! 她话刚说完就有好几双视线齐刷刷的望来,衙役们踌躇良久,好奇问道:“姑娘,什么叫腐败脱脂……” “就是尸体从腐烂,体内水分蒸发到变成一具干尸的过程。” 素娆看了眼他们,缓步走到棺木旁,对竹晏招手道:“你过来看。” “我,我就不过去了吧。” 被这恶臭味一激,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进去的东西似是一股脑涌到了喉间,这时候稍有不慎他恐怕就要捧腹狂呕,为了维持仪态,竹晏觉得他怎么都不能再去凑热闹了。 为表决心,他一边摇头还一边往远处退了步。 素娆见状失笑,也不逼他,轻道:“你问我为什么这具尸身比先前见到的那些更臭,要明白其中原因,那就不得不说说尸臭是怎么产生的。” “人体内含有大量细菌,死亡后,肠道内的腐败细菌开始繁殖生长,就会产生腐败气体,这些气体会致使肠道腹部等位置高度隆起,然后经由口鼻和肛门等位置排出。” “这具尸体尚未完全腐败,又有棺木密封,尸臭味自然更大些。“ 她解释完后,俯身开始检查棺内的情况。 衙役们在旁议论纷纷,竹晏捂着口鼻垫着脚往这边看,突然道:“不对啊姑娘。” “哪里不对?” 素娆头也不回的问道。 “那些人死了三个多月,而这个妾室去世两年多,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差不多烂?” 这话说的…… 她没多余的心思去纠正竹晏的用词,答道:“这就和我先前说的腐败速度有关了,外界空气的温度湿度,环境因素,尸体本身的胖瘦或死亡原因都会影响到它。” “在相同条件的温度下,空气中放置尸体腐败速度相当于冷水中的两倍,土壤内的八倍。” “所以他们死亡时间的长短不一样,腐败程度却相差不大,不过……” 她话音顿了顿。 竹晏等人听得正入迷,冷不防话音骤然停下,他忙问道:“不过什么?” “这具尸体有些问题……” 素娆盯着那黑褐色的尸体腹部陷入了沉思:“按照器官腐败的规律来看,子宫应该是较后腐败的,为什么她的尸身反其道而行……” “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竹晏忍不住嘟囔。 “没问你。” 要不是时机不对,素娆真想给他一脚踹飞,免得他在旁边叽叽哇哇影响思绪,她盯着那尸身看了好半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我知道了。” “什么?” 包括竹晏在内的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素娆扭头看他们,一句一顿的说道:“她怀孕了!” 女子妊娠期或分娩后子宫的腐败发生早而快,唯有这个原因可以解释尸体的异常现象。 “那她真是病死的吗?” 竹晏惊讶过后连忙又问。 素娆视线往棺内一掠,抿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舌骨骨折,是被人用手掐着脖子扼死的。” “舌骨骨折的概率极低,能造成这种伤势表皮上必有痕迹且颇为明显,入殓时不可能看不到。” 这个结果令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一阵山风吹过,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怀着身孕被人给掐死……那宋岱岩视若无睹,还对外宣称是病死,大张旗鼓的为她做法事,修陵墓,表现出一副深情模样……” 有人失神低喃,“要不是今日开棺,或许这秘密就要伴随着她永埋地底……” 凶手逍遥法外,而她骨枯黄土。 “不论是何缘由,宋岱岩都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 竹晏这句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他们沉默的站在棺木旁,思绪翻涌以至于都忽略了那刺鼻的尸臭味。 “尸臭味闻久了会中毒,验尸已毕,将她入土为安吧。” 素娆后退两步让出了位置,提醒道。 众人讷讷的点了点头,许是得知真相心情凝重,面上再不复先前散漫悠闲之态,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之色。 衙役们抬着棺木放回坑中,拿起铁锹铲了土往里面填去,黑色棺木上很快覆盖了一层黄土,灰尘扬起又落下,一点一点掩盖了那所有棱角。 用新土隆起的一个小山包,在这青草遍地的秀美景色中显得尤为扎眼。 众人对着石碑拱手一礼。 转身下山。 这一路无人说话,连向来喜欢叽叽喳喳的竹晏也一反常态,闭口不言,径直跟着回了官衙。 她命人去烧了些热水抬进屋中,准备沐浴更衣。 “姑娘放心去吧,属下守在这周围,绝不叫人靠近。” 竹晏拉上了房门,听动静,已然飘出了院墙。 素娆对于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很是无奈——她原本想让他将消息带给世子爷,她想,她已经有接下去的追查方向了。 屏风后水雾氤氲。 素娆脱了衣衫,身子缓缓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瞬间将她包裹,舒服的像是浑身的毛孔瞬间张开了一般,她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嘤咛。 肩头伤势未愈,不敢沾水,所以她单手扶着桶壁,轻轻将右肩抬高了几分,仰靠在木桶上,望着上面空阔的房梁,脑海中思绪翻覆…… 而身处后衙处理公文的言韫听人回禀说他们已经归来,面色冷淡的命人退下后,手中毛笔高悬,半响却都没写出一个字来。 “啪嗒”! 墨汁凝于笔尖,滴落在纸上,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却叫他手腕猛地一抖,回过神来。 言韫垂眸望着那晕染开来的墨渍,一贯清冷无波的面色犹如覆上了层寒霜,冰冷却复杂。 他到底是怎么了! 一连几日心神不宁,这种情况过往数年从未有过,令他觉得陌生之余又有些难言的烦躁,尤其是余光掠过那摆着满盘蜜饯果子的案几时,情绪更甚。 他突然想起那夜竹晏拎着这些东西笑嘻嘻走进来说:“公子喜不喜欢骗得了别人,难道还骗得了自己?” “既然不在意,那就放在这儿吧。” “视若无睹,冷眼旁观。” “就和以前一样。” 真的能和以前一样吗? 言韫垂眸望着桌案上的一片狼藉,冰冷的神色骤然裂开了道口子,透出些许苦涩和无奈来……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求票求投资求订阅吖~~ 感谢有仙女捉虫,我有时候写的匆忙,会出现一些小瑕疵,大家看到的话就在评论区留言提醒我一下嘛,我去改正,么么哒 第110章 捕捉痕迹 他不得不承认,素娆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这份特殊不是指他们的婚约。 知道婚约一事时他刚过八岁,二叔醉酒抱着他逗弄,不管怎么折腾他就是不肯笑,二叔就说‘你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做什么,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 随后愣了下又笑,‘不对,你媳妇不就是素家那女娃娃嘛,虽然不知道她将来长成什么模样,但她爹娘都是龙章凤姿般的人物,想来她定然不会差的’。 后来谢家登门交还信物。 祖父不允,执意要履行昔日旧约,一番深谈后他方知其中原委,言氏亏欠谢氏一族良多! 身为言家世子,这份情须得他来还。 该他担负的责任他不会推诿,但庇佑谢氏后人非只有联姻一条路,他无心娶妻,亦不想耽误旁人。 因两家只交换了信物,未来得及立婚书,换庚帖,是以大多数族人都不认可此约,这次南下除了公办外,还有祖父的意愿在。 “阿韫,趁着这次机会,你先与素家那小丫头接触一二,若实在无心,届时祖父定不再勉强你。” 他原本打算与素世叔表明心迹,赔礼致歉,不料来迟一步,世叔蒙难,只留下她一个孤女…… 她刚经历了丧亲之痛,婚约一事自不好再提,最好的安排就是将她送回京都谢氏,等他回京后,再同父亲一道登门赔罪。 但真正见到她时,他改变了主意! 一个懂得验尸断案,杀伐果决的女子,如何能甘心命运操控于他人之手,在她身上,他看到了谢氏起复的希望,寻到了最合适的解决之策。 ——以昭雪之名,助她扶摇直上,凤翔九天。 她是特殊的。 是他这数年以来,唯一一个与之朝夕相对,愿意仔细了解与之闲谈而不觉乏味的姑娘。 她窥破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触及她隐于心底的伤疤。 他们并肩作战。 他为她上过药,抚过琴,她为他涉过险,跳过舞。 他们之间,多了这一份……人间烟火。 “公子,姑娘她过来了。” 正想着,窗外长廊下传来暗卫的通禀声,言韫垂眸掩去眼底翻覆的情绪,合上浸透了墨渍的公文,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又道:“沈大人也在外面。” 言韫默了瞬,淡淡道:“放行。” “是。” 话音落下不久,房门被推开,素娆与沈知白并肩走了进来,许是外头阳光有些刺眼,言韫微眯了下眼睛。 “下官沈知白,参见大人。” “免礼吧。” 言韫望着他,神色疏冷:“沈大人何事来访?” “这……” 沈知白下意识往身旁看了眼,素娆察觉到那视线,接过话茬道:“是这样的,我和沈大人两边查探的事情都有了进展,特意来和公子商议一番。” “坐下说吧。” 两人默契的眼神交流落在言韫眼中,他眸色又冷了几分,但语气丝毫未变。 素娆对此一无所察,寻了个位置坐下。 沈知白则有些拘谨的站着,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世子爷看他的眼神尤为恐怖,令他脊背发寒。 “下官,下官要回禀的话不多,站着说就好了。” 素娆闻言诧异瞥了他一眼,看他冷汗涔涔,面颊发红,不由问道:“沈大人身体不舒服?” 此话一出,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骤然又是一冷,紧接着传来男子沉缓的声音,“要本官寻大夫来替沈大人瞧瞧吗?” “不,不必了。” 这次沈知白明确感受到了那股压迫的意味,仔细回想一番前后变化,再看了眼身旁支颌懒坐的某人,他突然反应过来。 在素娆下一句话还没开口时,他抢先道:“下官身子无恙,不劳烦大人挂怀,还是先谈正事吧。” 说着,他侧步又往旁边让了些。 果不其然,他刚拉开与素娆的距离,那笼罩在他周身的强大压力就卸去不少,沈知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真是无妄之灾啊! 看来以后得离素姑娘远些,矜贵骄傲如世子爷,没想到吃起醋来也如此不讲道理。 沈知白对他躬身一礼,道:“下官已经追查到那外室的身份,她曾是城中嫣红阁的清倌,一次游湖时与宋岱岩所在小船相撞,不多时就被人暗中赎了身。” “那人正是宋岱岩派去的,不过此事他做的隐秘,连安置外室的宅子挂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要不是他府中管家为减罪招供,查起来恐怕还要慢些。” 沈知白话音刚落,素娆插嘴问了句,“他可说了那外室私奔的原委?” “说了。” 沈知白道:“说是府中妾室不知怎的发现了这外室存在,非逼着宋岱岩将其赶走,结果不等宋岱岩下决定,那外室不见了,再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这么听来。 “那妾室是因为发现宋岱岩在外面养女人而惨遭灭口?” 素娆自言自语的说完,见两人面有疑色,忙将晨间在妾室坟茔的发现简要说了一遍。 听到那妾室怀了身孕,沈知白沉怒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宋岱岩行事未免太过狠辣了些。” “查出外室的踪迹了吗?” 言韫径直问道。 “下官查问过那嫣红阁的老鸨,她说那女子赎身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露过面,不过老鸨给了下官一个地址,说是那女子是心甘情愿被卖的,为的就是供养她家中爹娘和幼弟。” “她家里人说已经两年多没有她的消息了,但下官发现,他们并没有因此失去经济来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送去银两,仔细查证后,这人出自宋府。” 沈知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起身递给言韫,“除此之外,下官还在他们家中发现了这个。” “荷包?” 素娆微微倾身望去,“瞧这花样应当是年轻女子用的。” “姑娘说的是,他们起先不肯说这荷包主人是谁,后来实在没法,又说是她女儿两年多前送来的,可这荷包极新,不曾磨损。” 素娆支颌浅笑,“所以,那外室和家中还有联系?” 第111章 她忽略了什么? “在她失踪的两年时间里,除过宋府的人马外,偶尔会有神秘人送些银两去。” 沈知白对此已然调查透彻,不慌不忙的道:“那人每次都是趁夜而来,将东西撂下就走,从来没有露过面。” “所以他们说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你怎么看?” 言韫淡漠的眼眸从他身上掠过,沈知白微僵了一瞬,很快放松下来,答道:“下官命人去寻了些那女子的绣品,与荷包两相比对后,证明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大人辛苦了。” 言韫言简意赅,语气是一贯如秋水清泉般的平静淡漠,听不出喜怒。 沈知白连道不敢,见他沉默不语,小心试探道:“下官要说的已经说完,就不打扰两位议事了?” “去吧。” 得了允准,沈知白连忙起身,拱手道:“下官告辞。” 他说着退后两步扭头就走,活像是后面有饿狼在追。 素娆听着身后传来房门关上的沉闷声响,感慨道:“看来当了太守公务是要忙碌些,竟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你很遗憾?” 言韫正拿着那荷包打量,突然听到这句话,刚刚放晴的心情眨眼又蒙上了一层阴云,连话音都冷硬了几分:“那真是可惜了,他之后会更忙,莫说闲谈,恐怕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话音落,刚走出不远的沈知白猛地打了个喷嚏,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眼那紧闭的房门,搓着胳膊快步离开。 “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屋内素娆支颌,懒懒的耷拉着眼皮,一改先前正经坐姿,透露出几分悠闲来。 言韫微微挑眉朝她望去,“不是你抱怨和他说不了两句话?” “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素娆迎上他的视线,清澈明净的眸子里蒙着些许未褪尽的倦色,“我说那话的意思是,沈大人将公子你奉若神明,推崇备至,换做以往的话,定是要好生与你讨教一番的,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哦。” 言韫应了声,微压的唇角悄然抿了抿,逐渐恢复如初,只是那惯来淡漠冰冷的瞳仁里雪色消融,化作了一池溪水春光。 “公子。” 素娆开口唤他,他低垂的睫毛轻颤了下,喉咙滚动,轻哼一声:“嗯?” “倘若竹晏真做了什么逾距的事,公子你冷了他这些天,他想必也知错了……” 素娆觉得这段时间世子爷的异常肯定与竹晏那厮脱不了干系,本着和平为贵的原则,她决定当一把和事佬。 结果准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言韫道:“他是跟你这么说的?” 清冷的话音掺着丝冷峭笑意。 以素娆的了解来看,这位爷好像又不太高兴了。 她思索了下,干笑两声:“似乎,大概,有这个意思?” 言韫气极反笑。 很好,他这个护卫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不但违背命令将东西一股脑塞到他面前,直接撂挑子跑路,还背地里抹黑他的名誉…… 他敛眸垂首,静默片刻,低道:“我听到一则消息说沈大人与你感情甚笃,一个青眼相待,一个用心颇深……” “一派胡言。” 素娆没好气的掀起眼皮,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突然顿住,眼神古怪的望向言韫,“这说话的腔调怎么听着怪耳熟的?” 言韫自顾自端详着荷包,没有答话。 但那副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敢在世子爷耳边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除了竹晏也不作他想。 怪不得她问起其中缘由时,这位第一高手总是支支吾吾,避而不谈,言韫还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是有人在中间捣鬼! 她嘴角微抽:“竹晏这喜欢给人乱牵红线的毛病真是得改改。” 瞧这弄得都是些什么事? “嗯,是得改改了。” 言韫面不改色的端详着手里的荷包,心里却早已转过无数个‘管教’的法子…… 素娆见他无论说什么手里都拿着那荷包,再不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奇问道:“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你先过来。” 闻言,她起身快步绕过书案,接了言韫递过来的荷包,他道:“你闻闻这上面的气味。” 素娆将信将疑的凑近荷包,轻轻嗅了嗅。 “好像不是熏香或是脂粉的味道,有点特殊,还有点熟悉,但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她柳眉轻蹙,竭力搜刮着大脑的记忆。 这时旁边的言韫眸光微闪,淡道:“是竹立香。” 被他这么一说,素娆恍然大悟,轻拍了下额头,暗恼道:“瞧我这记性,每年乞巧节姑娘们都会采买折桑酒去寺庙祈福敬神,归来时身上总带着这种味道。” “竹立香制作工艺复杂,专供寺庙祭祀所用,在寺中呆的久了,自然会沾染气味。” 言韫说罢,顿了下,迟疑着看向她,“你不与她们一道去乞巧吗?” “我不信这些。” 她浅笑吟吟,托腮望着他,目光灼灼,话音绵软:“我若是喜欢谁,那定然缠着他,哄着他,用尽手段去争取他的心,求神拜佛有什么用,天上总不会砸下个如意郎君来。” 言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城门口她斩钉截铁的那句‘他不会娶我,我不想嫁他’,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屋内一瞬安静后,重新响起人声。 “荷包沾染了佛香,经久不散,那外室肯定在寺庙久留过,只是上林郡境内大大小小的寺庙多不胜数,佛家清静之地,我们总不好派人一一去盘查。” 素娆负手踱步,背对着言韫,轻叹道:“这是桩麻烦事啊,无异于大海捞针。” “未必。” 言韫思绪被扯回,抛开杂念,手指轻敲着桌案,沉吟道:“你别忘了,宋岱岩安排此事就是为了留下后手,以防万一,他不会将堪比性命的东西放到掌控不到的地方。” “不仅如此,以他的性子,即便安排妥当,必定要隔三差五查看一番。” 素娆顺势接过他的话,喃喃自语道:“这两年间,必然还有什么被我忽视了的痕迹……” 到底是什么呢? 第112章 荷包之证,如何看她? 那些熟悉的纸页在她脑海中飞速翻转着,一道道墨渍流光掠影般擦过,映射着宋岱岩这两年时光所作的种种。 他开私矿,杀百姓。 他纳妾室,溅血光。 外室私奔,派人送银,还有那荷包上的一缕佛香,佛…… 翻滚的画面骤然停滞,素娆眸光陡凝,双目似剑般望向言韫,“我想起来了,宋岱岩在妾室死后,特意请古佛寺的大师前来府中办了一场法事,还在寺中替她供了牌位,偶尔会去看看。” 因这番表面功夫做的好,外面都说他宋岱岩有情有义,堪为良配。 可实际上妾室被人所杀,他装聋作哑,陵墓修建两年,他不曾祭奠过一次,反倒去寺庙添香油钱。 这是个什么道理? “古佛寺。” 言韫唇齿间咀嚼着这几个字,思索片刻决定道:“等这边事情办完,我们立刻动身。” “好。” 敲定接下来的行程后,素娆见他手边还摞着如山般的公文折子,起身道:“那公子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径直往外走去。 午后的日光静谧柔和,透过冰裂纹的明纸悬窗照进屋内,落在少年清冷如画的眉眼上,他身姿如松,正襟危坐,静静的看着那道身影推开房门,衣袂消失在视野中。 屋内重归寂静。 言韫不知僵坐了多久,突然对外吩咐道:“去将竹晏找来。” 暗处的人影当即消失。 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悄悄推开一道缝隙,探出个脑袋来,来人先是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缓缓看向桌案后那道清瘦人影,笑得谄媚万分:“公子找属下来,不知有何吩咐?” “滚进来。” “是。” 竹晏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奈何那道冷冷淡淡无甚情绪的视线落在身上,像一把寒光森森的刀,迫使着他艰难挪动哆嗦不已的小腿肚,磨磨蹭蹭朝他挪去。 三米开外,当即止步。 言韫不出声,他也不敢随意开口,主仆俩四目相接,霎时刀光剑影,到底是竹晏坚持不住最先败下阵来,双腿一软,没骨气的往地上一跪。 “属下知错,要打要罚,但凭公子决断。” 他话说的硬气,不过下一息仰起头来,眼泪汪汪的望着言韫,满面委屈。 言韫对此视而不见,冷淡道:“你这几日过的倒是逍遥。” “没有没有。” 竹晏头摇的如同拨浪鼓,连忙为自己分辩:“属下日夜担心公子的状况,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为表忠心,他忙不迭撸起袖子,“您瞧,连胳膊都细了。” “是吗?” 言韫瞥了眼他丝毫没有变化,甚至隐隐养得有些白净的胳膊,无声的扯了扯唇角。 换做其他人这会早就装不下去了,但竹晏是谁? 他可是世子爷身边第一狗腿子,多年来的打磨令他练就了一副堪比城墙厚实的脸皮,热油泼上去恐怕都烧不出个洞来。 又哪里会将这种小场面放在心上。 依他对自家公子的了解,一般还能坐在这儿同他说话时,多半儿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略施小惩也就过去了。 所以他才敢壮着胆子信口胡扯。 见言韫没有动怒的意思,竹晏忙趁热打铁,谄媚笑道:“属下对公子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叫我打狗,我绝不杀鸡……” “传令摇欢赶赴云州。” 言韫一语出,竹晏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的看着自家主子,嬉笑的神色逐渐龟裂,嘴角抽了抽,悲愤伏地:“您还是罚我吧,鞭子板子关禁闭或是禁言都成,属下绝无怨言。” “刚才不是说我指东你绝不往西?” 言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竹晏心中叫苦不迭,他哪里想到公子会来这么一手?要他和那疯女人整日呆在一起,他宁愿去死。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跟言韫说的。 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不一样,属下远离摇欢就是为了能给主子好好尽忠,不然整日里被她缠的无法脱身,哪有心思处理正经事,您说是吧?” 言韫未置可否,冷冷的看着他。 竹晏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想法,不敢随意开口,气氛再度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缓缓想起男子冷沉的声音。 “再做不着调的事,决不轻饶。” 听了这话竹晏当即转悲为喜,他知道,这顿罚看来是躲过去了,难得遇到这种好事,他十分有眼色的站起身来,凑到桌边替言韫研墨。 言韫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随手取过旁边的公文开始批注。 首次试探成功的竹晏心中雀跃不已,这是个好苗头啊! 说明他家祖宗今日心情不错。 他一边研墨,一边瞥了眼案旁放着的蜜饯果子,犹豫再三,趁着言韫交换公文的空隙,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姑娘刚才来过?” “嗯。” 简洁明了的回答令竹晏心里一喜,又问:“那她有说什么吗?” “你想知道什么?” 言韫提笔批注之余,分心与他说话。 平常都是竹晏死缠烂打,祖宗岿然不动,惜字如金,何尝有过这种待遇,他只能将一切变化归功于素娆。 斟酌再三,竹晏小心试探道:“公子对素姑娘,究竟作何打算?” 言韫倏地停下笔,扭头看他。 竹晏被这番举动惊得瞬间跳开两步,颤颤道:“属,属下说错什么了吗?” 他已经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和好奇,问得相当委婉了。 但很明显,他家公子并不这么觉得。 言韫眼波平静,淡若秋水,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静静的打量着他,竹晏最怕他这幅模样,看得人心底发毛,暗暗做好了一旦生变拔腿就跑的准备。 谁知等了半响,那玉雕般的人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沉静且平和,似是有些出神。 “公子?” 竹晏壮着胆子唤了一声。 那人游离惘然的神色骤然凝聚,冷眸朝他扫来,紧接着,竹晏听到他一向雷厉果决的公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轻叹道:“我不知道。”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打赏的500起点币。 感谢泱泱炎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很抱歉最近更新不太规律,我有些卡文,这几天会不定时更新,诸位小仙女们别守点哈,么么哒~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第113章 公子你,不要自苦 竹晏愣住了。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着自家公子真能满足他恶劣的窥探欲,所以当听到这答案时,一贯伶牙俐齿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足足默了三息后,竹晏勉强捡回了自己的理智,往他跟前凑了凑。 “公子,属下跟着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几个字。” 言韫眸光微动,抿唇未语。 别说竹晏,就连他自己在说出这句话后都有种恍若做梦的感觉,就好像始终避而不见,刻意忽略的某些东西被无情撕裂外衣,赤裸裸的摊开在他眼前。 近乎残忍的凌迟着他多日来的挣扎与漠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不再纯粹的将她看作同伴和下属,而是以一个男子的角度去审视她,或许是阻拦她与石毅同乘一骑时的故作冷静,或许是矿山夹缝中那一次无意的肌肤相亲,或许是替她上药时愤怒之余陡然生出一丝心悸,又或是榈芳阁内一曲《鹤冲霄》,弹乱了他的心。 那日光线昏暗迷离,香雾缭绕。 他闭目抚琴,不去看那赤足踩在柔软的毯子上,像一抹雪色泼入绚丽的霞光中,交织出惑人的美景,不去听薄纱伴着脚步旋转,停滞,无声的滑落在地,勾出旖旎风情。 他清楚听到自己心跳失衡,血液似是燃烧般涌到头顶。 羞愧、恼怒、狼狈、不知所措…… 那样陌生又激烈的情绪令他一贯自恃冷静从容的仪态险些破功,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认知到——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改变了。 局面挣脱了他的掌控。 他将金絮介绍给她,让她全权处理宋瑾瑜之案,提拔沈知白,并有意无意透露出连族人都不知晓暗中的势力,为的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勿忘本心。 ——他予她青云路,她予他登云梯。 一场交易,无关风月。 熟料! “公子,那沈大人对姑娘是赞不绝口,青眼有加。” “说起来他模样不错,性情温和谦让,倒不失为一个好夫君的选择。” “公子喜不喜欢骗得了别人,难道还骗得了自己?” “公子对素姑娘究竟作何打算?” …… 一个沈知白,一片人间烟火。 外加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总想着牵红线的二流红娘。 形势逼得他内心高筑的城墙轰然倒塌,不得不正视曾经避如蛇蝎的那份复杂心绪,混乱而挣扎,无措又陌生,危险……且充满诱惑! 竹晏打量着眼前短短时辰已失神两次的主子,不由叹了口气。 “公子,你知道属下最钦佩你哪一点吗?” 言韫淡淡看他,没等回答,就听竹晏自顾自答道:“不论外界如何喧嚣,你一直都清醒的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从前他只想庇佑族人,做一个无可挑剔的言家世子。 会说话时就开始练字,能走路时就开始习武,每日从睁眼到入睡,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君子六艺须精,天文地理须明,机关星算须清,演兵推阵,武学策论一个都不能落下。 君子端方,克己慎独。 旁人家孩子跌倒还只会跟爹娘哭的年岁里,陪伴他的只有一柄长剑,万卷藏书。 他从不抱怨,从不委屈,规规矩矩的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该宴客时宴客,该离场时离场,言家世代簪缨,清贵重礼,但他竹晏放浪形骸,野调无腔,他收;摇欢出身风月,一身反骨,他留。 只因他看重他们的能力。 正如看重素姑娘验尸断案之术,便不顾女子不能为官之论调邀她同行,为她铺路一般。 哪怕将来外界甚嚣尘上,巨浪滔天,他恐怕还是会独坐庭院,闲看流云落花,不见半点波澜。 他就是这样冷静且固执,坚守着自己心中的规矩。 数年如一日。 “没有人能够永远清醒……” 言韫薄唇轻勾,自嘲的笑了笑。 连日来得混乱让他疲于应付,以致于在面对沈知白,面对她时言语和情绪偶有失态,他放肆撕扯着理智的恶意和偶尔泛起的一丝喜色糅杂,照见他心底最真实的矛盾。 “公子看不清楚的话,不如就试着顺其自然。” 竹晏咧嘴轻笑,“就好像摆在眼前的那盘蜜饯一样,昨日不吃,今日不吃,但说不定有一日你就突然想吃了。” 他定定的望着言韫,一字一顿道:“公子,你不要自苦。” 言韫看惯了他上蹿下跳不着调的模样,突然认真起来,还颇有些不适应,他思忖良久,抚额轻叹:“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是。” 竹晏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了房门前,看着那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的人儿,一身清寂,满目荒凉,他突然眼眶酸涩。 他其实很想说,公子啊,别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固执的想要孤独终老,走出来或者让人走进去怎么都好,别一个人就好。 话到嘴边,空余一声长叹。 他拉开门,迈步而出,反手将屋门合上,面色凝重的迎着那刺目阳光站了许久,一副深沉模样。 “啪嗒”! 一颗碎石子砸在竹晏脚下,他顺着‘暗器’投来的方向望去,见墙角树影摇晃,露出栖迟那苍白似鬼的脸来。 “过来。” 栖迟无声的比了个口型。 竹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慢慢悠悠的晃了过去,没好气的瞪着他:“干什么?没瞧见本公子在思考人生?” “里面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公子啊。” 栖迟蹙眉看着他,“公子他没事吧?” “难得你居然会看人脸色,放心吧,很快就会没事了。” 竹晏回头往那屋子的方向望了眼,他们家公子是个聪明人,一时迷惑生不了什么乱子,想清楚后自然知道怎么选择。 比起公子来,他更操心这些个木头桩子。 “栖迟啊,作为你大哥,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他语重心长的道:“以后素姑娘和公子之间的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免得引火烧身,我呢,也会管好自己不再胡言乱语,其他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后半句话栖迟似懂非懂,但那句‘作为你大哥’…… 他剑眉冷竖,怒道:“滚——” ------题外话------ 感谢清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最近卡文卡的厉害,作者君实在是个感情废物,一到这种时候就抓狂的想要摆烂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小可爱们别慌! 我在努力的~(握拳) 求订阅求月票求投资吖,要有什么建议或者问题,一定要评论区留言告诉我呦~ 第114章 离开郡城,所谓缘分 上林郡官衙的运作逐步进入正轨,言韫处理好私矿案受害者的抚恤及众村民的安置后,彻底将事务脱手,交予沈知白。 “宋岱岩等人先关押在牢里,等候朝廷一并处置。” 两日后一早,言韫几人乘着马车,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远去,车轮压过城外掺着砂砾的黄土,迎着朝霞,没入地平线。 城门上,一道身穿藏青色官袍的男子驻足远眺,目送着他们离开。 身后随从含笑道:“大人猜得真准,钦使他们行事果真低调,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搅弄风云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必多想。” 沈知白收回视线,低叱了句,随从连忙垂首应是,就听自家大人轻声道:“或许,云州的官场是该好好整顿一番了,他们尸位素餐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 “大人说的是。” “走吧,该回衙门了。” 话落,沈知白领着他转身下了城楼,迎面正撞上巡逻的兵士,领头的是个生面孔,见了他远远抱拳一礼,随即走开。 随从见状感慨道:“钦使是离开了,这些外来的驻军却还牢牢控制着郡城,不许诸位大人随意出衙走动,这坐牢般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是个头。” “知足吧。” 沈知白望着依旧太平安宁,车水马龙的长街,面上露出抹笑意来,“比起沦为阶下囚的宋岱岩、寇淮之流,我们只是暂时失去自由,已经很幸运了。” 官场变革,哪次不是血流成河。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熬过这次风波,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曾经被刻意打压和埋没的时光没有白费,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回馈。 他们,要熬出头了。 “那倒也是。” 随从出声附和,随即提醒道:“大人,我们该回了,算算时辰,其他大人也该来回禀公务了。” “走吧。” 沈知白再不耽搁,领着他快步往官衙的方向走去。 马车出了郡城。 素娆撩起车帘盯着外面看了半响,颇觉无聊,重新靠坐回车内,望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某人,问道:“公子,我们走了,那关在水牢里的韩生怎么办?” “暗堂会将他秘密转移。” 言韫闻言睁眼,一双冷淡眸子静静望着她,须臾,轻道:“你喜欢的那些吃食临走前我让竹晏各自打包了一些,就放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是嘛,我倒是把这事儿都忘了。” 马车是金家斥巨资打造的,除了宽敞华丽外,车内还备着案几和暗格,用来储物,乘坐感十分舒适,是管家特意送来的,说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 素娆依言将暗格拉开,取出些梅子和糕点摆在案几上,喜笑颜开道:“多谢公子费心了。” “姑娘怎么不谢我,那可是我跑断腿买回来的。” 车外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素娆闻言失笑,看了眼言韫,转而取过一包糕点,推开车门递了出去,“喏,谢礼。” “不用谢。” 竹晏笑吟吟的接过,丝毫不在意她拿自己买的东西来作人情。 车门扣上,素娆捻着糕点慢条斯理的吃着,这马车空间很大,两人各据一方,倒是这没什么阻碍,不过考虑到世子爷占地盘的癖好,她思索着要不要再弄个帘子挡起来。 念头刚从脑海中掠过,对面的言韫就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薄唇轻启:“不必。” “那好吧。” 素娆微怔了下,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既然世子爷都不在意,她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毕竟马车里就两个人,拉个帘子也挺碍事。 左右无事,素娆悄然看向言韫,犹豫再三,提起紫砂壶倒了盏茶水,并着两碟子糕点推到他面前。 言韫垂眸看了眼,又看向她,一贯冷淡的眼底掠过了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无事献殷勤,说吧,想干什么?” “就是有个小小的疑惑,想请公子解答。” 素娆拿手指比划了下,一本正经的看他。 “你问。” 言韫很给面子的端起茶盏轻啜了口,举手投足尽显风流姿态。 “还是先前在矿山时的那个问题。” 素娆支颌看他,语气绵软带着几分诱惑的味道:“你的身法,究竟师承何人?” “你很在意这件事?” 言韫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 “当然。” 素娆点点头,撇嘴道:“某人非拉着我拜师时就说过,我是他门下唯一的弟子,定会对我倾囊相授,绝无二心,谁知……” 谁知半路冒出第三者,身法与踏鹤仙最高一层的缩地成寸极为相似,她自然心中起疑。 “他说的不假。” 言韫听出她话中的酸意忍俊不禁,轻声解释道:“我不过沾了家中长辈的光,有幸能在他老人家座下聆训几日,虽跟着学了些皮毛,但并未拜师。” “你说的那个老人家……是一个矮胖的光头和尚?” “……嗯。” 见言韫点头承认,素娆顿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浪迹江湖,贪酒好色的老和尚和世族之首的言家能有什么关系。 连世子爷提起他都用上‘聆训’这个词。 聆训。 言韫的身份摆在那儿,哪里是随便一个人都敢训诫的? “你们……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等以后见到了,你不妨自己问个清楚。” 言韫不打算越俎代庖,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们师徒之间的问题,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不过,说起此事,他亦觉得世间缘分奇妙。 那位老爷子常年云游在外,几年前一次回京时,见了他张口就喊:“你小子好福气,我这次出去替你办了件大事。” “何事?” “给你找了个媳妇。” 后来他知道老爷子在外收了个女徒弟,据说她聪明伶俐,美貌无双,在武学一途极具天赋,是个极有意思的小姑娘。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这个‘媳妇’和二叔嘴里的‘未婚妻’竟然是同一个人,他也是在矿山之时才发现真相,当时错愕良久。 第115章 刺客夜袭 “我师父他老人家行迹成谜,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他。” 素娆沉叹了一口气。 言韫思绪被拉扯回来,轻道:“等我们办完这趟差事回京,你定能见到他。” 年关后太上皇大寿,按照以往的惯例,老爷子不论身处何地,一定会赶回盛京。 素娆听他说的无比笃定,必然是知道些什么内幕,不由得对时隔几年后的师徒会面起了几分期待的心思。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还是尽快找到分利账本要紧。 “此去古佛寺须得多少时日?” “快的话三日左右,慢的话,差不多五日。” 言韫说着从旁边的小几上摸出个竹简来,卷在手中阅览,素娆见状又是一叹:看来接下来这几日注定会很无聊。 马车里没什么可供消遣的玩意。 素娆左思右想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睡觉! 她大清早被揪起来赶路,又说了好一会话,困意卷土重来,索性就顺势靠向车壁…… 言韫看完半卷,忽然发觉周遭过于安静,疑惑的抬眸望去。 稀疏而斑驳的光影铺洒,竹帘随着车身微微摇晃,女子手肘托腮靠着窗,青丝散落在肩头,凤眸紧阖,呼吸绵长而轻浅,显然已经睡熟。 他不由莞尔。 早听暗卫回禀她在后衙那几日吃了睡,睡了吃,过的尤为惬意,如今看来还是小觑她了,居然这样颠簸都能睡得着。 言韫压低声音对外吩咐道:“车赶得平稳些,慢点走。” “遵命。” 速度减缓,车厢的抖动明显减轻不少,女子似有所感,脑袋轻挪了位置,换个姿势,继续睡去。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 马车突然停下。 紧跟着不远处传来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很快沉寂下去。 言韫掀起另一侧车帘,外面立时出现一道人影。 “启禀……” 话还没说出口,言韫眸光微沉:“小声回话。” 暗卫办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奇怪的要求,他不敢反驳,只好像做贼一般压低声音道:“启禀公子,刚刚遭遇刺杀,属下已经将他们尽数料理了。” “来了多少人?” “十八人。” “可查清楚来路了?” 言韫问。 暗卫摇头,“不曾。” “这些人训练有素,一见形势不对,直接咬破口中毒馕自尽,干脆果决,不留丝毫余地,身上也没什么能够提供线索的物件或是印记。” “不必理会,继续走。” 言韫撂下车帘。 马车轱辘滚动,再度启程。 谁知他一回头就撞上那双湿漉漉还带着倦意的眸子,温声道:“吵醒你了?” 素娆摇摇头,略坐直了些。 马车刚停下时她就醒了,觉得困乏没有出声,再就是思索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居然在身旁有人的情况下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种行径就相当于将脑袋送到了他人的刀口上。 何等的荒唐又愚蠢! 还不等她剖析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就听到暗卫回禀说遇到刺客,他们刚离开郡城警戒范围就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过于巧合了? 素娆望向言韫,低声道:“郡城一直在戒严中,消息不可能传出去,就算百密一疏真被他们找到了漏洞,刺客也不该来得这么快才对。” “不急,安心等着吧。” 言韫气定神闲的抿了口茶,透过摇晃的卷帘望向窗外,眸光悠远深邃:“他们,还会再来的。” “公子是觉得方才的阵仗意在试探?” “不管是哪方人马,想要伏杀我,绝不会只派这么点人手来。” 那十八名刺客是丢出来投石问路的。 幕后之人想要借此来探明他此行暗中带来了多少人手,好筹措准备,争取一击即杀。 这种小打小闹言韫并不放在心上。 素娆看他气定神闲的拨弄着茶盏,便知此事他心中有数,遂不再多言。 接下来两日,他们沿着官道往汉阳郡的方向走,白天赶路,夜里就停下休整。 那些刺客像是销声匿迹一般,再没有露过面。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是放弃了,而是暗中蛰伏起来,养精蓄锐,等待着最合适的机会一扑而上,咬碎猎物的喉咙。 第二晚。 他们选中了山崖前一处空地过夜,竹晏与栖迟架起了篝火,暗卫在附近巡逻警戒,呈众星拱月状将他们护在中间。 素娆下了马车,往旁边的密林走去。 脚还没迈出两步,一道人影幽灵般跟了上来,凑在她身后,“姑娘,夜黑风高的,你还是不要四处乱走了。” 素娆脚步不停,“我去去就回。” “要不属下陪你一起去吧,此地山高林密,视野极差,万一走丢了,我不好跟公子交待。” 竹晏嬉笑着说道。 闻言,素娆蓦的止步,眼神古怪的打量着他,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要去解手,你觉得自己方便跟着吗?” 她将‘解手’两个字咬的极重,颇有些无奈。 “额……那,那还是算了。” 饶是脸皮厚比城墙的竹晏在这一瞬间也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又情不自禁的嘟囔道:“姑娘,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随口说出如此不雅的话来?” “那你教教我,我应该怎么文雅又恰到好处的表述此事。” 素娆反问道。 竹晏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好像‘出恭’‘如厕’之类的字眼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甘拜下风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还不忘提醒道:“记得别走太远。” “知道了。” 素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自己则踩着碎石和茂密的杂草进了密林,她走了一段距离,确定不会有人过来后,刚准备动手解开系带。 不料夜风一吹。 树梢枝叶簌簌作响,那寂静而幽暗的深山老林中,数道气息贴着地面,缓缓朝这个方向靠近。 素娆手上动作倏地一滞,似有所感的回眸望去。 来人了。 人数还不少。 不曾想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现身,如果她此时出声提醒竹晏他们,那这些人势必会掉头就逃,再想逼他们现身就难了。 电光火石间,素娆当即有了决定。 ------题外话------ 感谢余木子美美的妈咪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熬夜的那几个小宝贝,对,没错,就是在说你们,难道你们想像作者君一样秃顶吗~)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么么哒,晚安~ 第116章 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 阴云半遮,夜深林茂。 黑漆漆的树林里除了偶尔传出的几声虫鸣外,寂静的犹如死地,深秋将尽的山风吹来,带着股料峭的寒意,无端让人心头发紧。 一行七人,黑衣夜行悄然摸近。 待到了跟前,举目四顾,突然发现不久前还在宽衣解带的某人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领头人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喝道:“小心……” 然而话音出口的刹那。 已经迟了! 众人只觉得一道黑影自眼前急速掠过,紧接着雪白的刀光一闪,一声闷哼尚未发出,人已无声栽倒。 “断气了。” 离他最近的黑衣人俯身在其脖颈上一模,对着四周同伴摇了摇头,几人不由悚然。 这是什么身手? 居然能在他们的警戒下出手,顷刻间夺一人性命,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动作。 怪不得来时首领耳提面命,叮嘱他们行事要谨慎。 还特意指派了族中的高手精锐,他们起先还觉得用这样的阵容抓一个小姑娘多少有些小题大做。 没想到终究是低估了她。 “快退!” 领头人当机立断,往后撤去。 不能一击即中,打草惊蛇,他们先机已失,动手绝非明智之举,但他想走,素娆岂能答应! “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吧。” 女子幽冷的声音伴随着鬼魅身法自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一道人影插入他们中间,衣袂翻飞,青丝狂舞,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凌厉无比的杀意。 “你找死。” 领头人见她不对外示警,反倒孤身追来,感觉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奔逃的脚步一扭,整个人回身迎上。 其他人如影随形。 一瞬间,数道寒芒朝她劈来,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冰冷的长剑相互交击发出铿锵之声,素娆身形如蛇般往后扭出个诡异的弧度,面容紧贴着其中一人的刀锋擦过,交错一瞬,她灌气于指,猛地戳其肋部。 那人受到重创踉跄一步,还不等反应,素娆紧追而上,袖中寒光流转,“刺啦‘一声划破他的喉管,霎时血雾飞溅! 短短两息,又死一人。 “小七——” 剩下五人彻底发狂,要说第一人是死于全无防备,那眼前这幕又怎么解释? 她在他们的围攻下游刃有余,甚至还能趁势反击。 她说‘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吧’,那句话初听只觉得刺耳又狂妄,可在这一瞬间,无人敢怀疑其真实性。 她有这个实力! 领头人心中无不悚然,再顾不得什么颜面,“撤,快撤!” 几人如丧家之犬般掉头就跑。 可惜,太晚了。 素娆脚步轻移,整个人鬼魅般闪掠而出,眨眼出现在最后一人身侧,手中刀刃激射而出,穿透其心脏,带着血色朝前追去。 她紧跟其后,一把抓住浸满了血色的刀柄,借着风势一脚蹬在树干上,落在第二个目标面前。 长剑出,激荡的劲道擦过耳畔。 一缕青丝随之断开。 他还想出第二剑时,手腕被人一把捏住,猛地向下一扯,‘咔擦’一声,手骨彻底碎裂。 素娆拧着那手调转剑锋,直插他的胸口。 “我说了留下,你们就一个都别想走!” 她身形再次闪动。 黑衣人见她紧追不舍,不得不留下两人来拖住她,领头人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开。 周围景象如闪电般朝后掠去,身后再无声响,那领头人一路狂奔眼见着就快要脱离这片林子,回到驻地。 可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破空之声从背后响起,他下意识想要躲避,但身子的反应终究慢了半拍,刀刃划过肩头,血肉撕裂,他猝然回头,只见一道黑影乘着月色飞扑而下。 临死前最后一息,他听到女子笑意吟吟的道。 “多谢引路。” 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影,素娆顺势蹲下身子往远处看,此地已在林子的边缘,再往前就是陡坡,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茫茫林海,漆黑一片。 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多年来的敏锐感知告诉她,不能再往前了。 这些人再一次出手必然做足了准备,谁知道此地究竟埋伏了多少人,她再信任自己的身手也不会愚蠢到孤身犯险。 素娆收回视线,随意将脚底下的尸身拖到旁边,掩盖一二,然后循着来时的路折返。 刚走到靠近山崖的林子边缘,几个人影突然蹿了进来。 为首的赫然是竹晏。 他一见到她,连忙迎了上来,“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你没事吧?” “你来得正好。” 素娆径直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些刺客就藏在东南方的山坡下面,他们先头的探子已经被我料理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几人微惊,暗卫朝她点点头,连忙去召集人手。 竹晏脚步未动,拧眉看着她:“姑娘,你遇袭怎么也不发信号示警,居然一个人同他们动手,你忘记自己的伤势……” “我心里有数。” 素娆打断他,“来得都是高手,你赶紧跟过去看看,别出事了。” “明白。” 竹晏看她脚步稳健,气息如常,似是没什么异样,当下放宽心,领着赶来的一众暗卫朝那密林包抄过去。 待他们离开后。 素娆慢腾腾的出了林子,回到了山壁前,栖迟及少数几个暗卫留了下来,看到她纷纷起身,面露异色。 “姑娘,你……” 素娆知道她此时应当不太好看。 一身浅色裙衫被血迹浸透,脸颊和脖颈处凝着残存的殷红,鬓发松散,形容不整。 她轻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走到马车旁边时素娆却犹豫了起来。 车里那位爷一向喜欢干净,她这满身血污的进去,恐怕又要惹的他不高兴。 算了,寻个水边洗洗干净再说吧。 她刚一转身,身后车门就被人推开,男子冰冷又漠然的话音响起,直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上来。” “哦。” 素娆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慢腾腾的踩着凳子钻进了马车,车内烛火明亮,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世子爷的脸色凝霜覆雪,异常难看。 她弱弱的嘀咕道:“我,我要不还是下去收拾吧……” 第117章 活口 言韫冷眸扫了她一眼,没理会,对外吩咐道:“去备些清水来。” “是。” 很快有人将水囊从窗外递进来,言韫接过,拿帕子沾了水朝她道:“坐过来些。” 素娆微惊,看他那架势该不是打算亲自动手吧? “这,这不太好吧……我身上很脏。” “过来。” 他语气略重了些,眉峰微蹙,似是极力压制着火气。 不知为何,素娆瞧他这幅模样心底下意识有些发怵,没再挣扎,缓缓蹭了过去,言韫薄唇紧抿,捻着帕子往她脸上抹,动作生涩且粗鲁。 带着些几乎不加遮掩的怨怒。 素娆小心的觑了眼他冰冷的眸子,试探道:“公子,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觉得呢?” 言韫冷冷的看她。 素娆一时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后者冷哼一声。 素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感受到那替她擦脸的帕子力道逐渐加重,一下一下像是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我早说自己收拾,是你让我上来的……” 既然嫌她一身血污,又何必多此一举。 言韫擦拭的动作猛地僵滞,抬眸看她。 烛火下那双一贯平和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阴云,有种说不出的厉色,“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个?” “不然呢?” 素娆幽幽的望着他,语气异常平静:“公子惜字如金,从来什么都不喜多说,我只能自己猜了。” 四目相接的刹那。 一个深沉冰冷,一个幽邃含怒。 火光四溅谁也不肯让谁,最终言韫瞥见那满面血色和深藏眼底的倦色,心中微紧,忍不住松了语气,叹道:“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 素娆一愣。 言韫继续给她擦脸,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许多,神色无奈:“你第二次浑身是血的回来。” 他的话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似是恼怒,又似是怜惜,像一场淅淅沥沥的雨,瞬间浇灭了素娆心底烧起的火焰,她没想到他在意的竟是这个。 一瞬的无措后,她气势也软了下去。 “不是我的血。” “我知道。” 言韫淡淡看她,“如果是你的,你根本就走不回来。” “那你还……” 素娆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她觉得今夜一战收获颇丰,说不定能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还能顺藤摸瓜查出他们背后是谁在捣鬼…… 怎么想他都不该是这幅反应才对。 言韫看她苦思冥想,一脸茫然的模样,真想屈指给她一记暴栗,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直到素娆‘哎呀’一声捂着额头惊讶瞪他,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短暂的僵硬后,他若无其事的撤回手,沉声道:“你肩头的伤是不是撕裂了?” “公子怎么知道?” “以你的脾性,没有意外的话此时应该与竹晏他们在一起。” 衣裳没什么破损,血迹都是别人的,能让她一反常态先行回来的,只有这个解释。 言韫瞥了眼她静静垂在身侧的右手,“还有,自你进来后就没有挪动过它。”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他将话说破,素娆索性不再遮掩,轻抬了下右肩,只觉得伤口撕扯着疼,她面色白了些,却咬牙没有出声。 这时候脸上和脖颈处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 言韫看她蹙眉,隐约明白了什么,“你先将衣裳换了,我待会进来……进来给你上药。” 说完他起身往外而去,错身之时,素娆不经意一瞥,似是瞧见了他耳根处隐隐泛着粉色,不待她再确认清楚,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眼花了,肯定是她眼花了! 素娆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她明明伤在肩膀,怎么就昏头了呢,居然开始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还是赶紧把衣裳换了吧。 她伏低身子去拉暗格。 山壁前荒野空寂,风从树梢吹来,凉意透骨,言韫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被这风一吹,心底的怒意和躁动平复了些许。 栖迟他们见他出来,起身行了一礼。 “公子。” “竹晏那边怎么样了?” 言韫淡声问道。 “先前有人来回禀,说是逃了个领头的,不过这次抓了几个活口,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栖迟恭敬对他回完话,视线越过他往马车后看了眼,低声道:“姑娘她怎么样了?属下方才见她一身是血,好像伤的不轻。” “无碍。” 言韫没有与他们多说。 那些血不是她的,除却旧伤外,的确没什么大事,但这话落在其他几人的耳中就是另外一番滋味了,那一身的血主子居然说无碍? 好歹素姑娘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这样的美色摆在眼前不为所动就罢了,怎的连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真将她当糙老爷们看啊! 几人暗自腹诽。 栖迟仔细品味了下,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竹晏果然是瞎了! 瞧公子对素姑娘这态度,这叫有情义? 啧,死疯子! 众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密林的另一端则是全然不同的景象,暗卫将散逃在外的那些死士逐一清理掉,随后聚拢到竹晏身侧。 他们面前跪着两人。 手脚软趴趴的耷拉着,藏在牙齿最里侧的毒馕被取出,经脉封锁,无法运气,几乎断绝了任何自尽的可能。 此刻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识相点的就老实交代,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否则……” 竹晏冷笑一声,蹲下身,捡起旁边掉落的长剑,狠狠的扎入其中一人的大腿:“说,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那人咬牙不肯出声,脖颈上青筋暴起。 旁边的同伴瞧见了,不忍的闭上了眼扭过头去。 “很好,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硬骨头。” 竹晏攥着剑柄一边笑着,一边使劲儿拧动,冰冷的刀刃搅和着血肉在死寂的山林里似乎能听到刮骨的声音,那死士最先还能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惨叫出声。 “你,你有本事杀了我!” “杀了你?” 竹晏嗤笑,“你当我是来做善事的?我告诉你,本公子有的是时间陪你耗,就看你抗不抗得住了……” 山林寂寂,一阵惨叫冲天而起,弥久不散…… ------题外话------ 感谢书友2***40投的两张月票。 第118章 死士出鲜夷! 竹宴回来时,栖迟等人围坐在篝火旁,低声议论着什么,他瞥了眼旁边静默无声的车驾,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你们说咱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路上朝夕相对的,还以为他对素姑娘多少有些与众不同,结果呢,还不是心硬如铁。” “就是,那一身的血咱们看了都心惊,世子愣是跟没事儿人似的,以往只觉得世子拒绝那些贵女时太过冷漠无情,如今两相比较,我倒是更可怜素姑娘。” 其中一人边往火堆里添柴,边摇头道:“这一路奔波辛劳,刀光剑影的,她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 他们就知道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爷从浣花县带出了一个姑娘,对她颇为宽容特殊。 可这份特殊在紧要关头,似是又与旁的女子并无不同。 几人正唏嘘感慨之际,身后蓦地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你们说谁一身是血?” 暗卫们大惊回头,一看到来人是竹宴,摸到腰间软剑的手缓缓松开,泄了口气,不满道:“竹司主,你属猫的吗?走路怎么都不出声。” “别废话,怎么回事?” 竹宴懒得同他们瞎扯,在他的催促下,几人七嘴八舌的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当说到那句‘无碍’时,神态尤为古怪。 “你当时没发现她身上有伤?” 在旁阖眸打坐的栖迟缓缓睁开眼问道。 竹宴闻言撇嘴:“林子里那么黑,当时又着急追查刺客行踪,我哪里看得清楚。” 不过瞧她走路或是说话气息,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啊。 “不行,我得去看看。” 竹宴有些放心不下,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冷酷无情啊,心硬如铁啊他是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这群老光棍懂个屁! 他懒得对牛弹琴! 竹宴扭头就朝着马车走去,其他人见状也不理他,继续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先前的话题。 “公子。” 他对着马车拱手唤了句,“属下有事回禀。” 车厢内言韫刚替素娆上完肩后的药,骤闻人声,两人皆是一惊,素娆一把拉起衣领,整理好散乱的发丝,侧首抵着车壁闭目养神。 像急了一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言韫眼底掠过抹极淡的笑意,缓缓退回自己的位置,淡道:“说。” “那些刺客来自鲜夷,奉命伏杀公子,他们说自己只是听从持牌者号令行事,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唯一的知情者就是那个首领,可惜那人奸滑,我们刚一露头,他就趁乱跑了……” 车外人声沉稳,顿了下,又道:“姑娘先前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七人是他们派出查探消息的,估计是看到姑娘落单,想要抓去问些情况,没想到……” 没想到一脚踢在铁板上,反倒叫他们抓住了机会。 他们在追踪的路上发现了好几具尸体,竹宴特意查看过,全都是一击毙命,手法干脆利落,丝毫不输给影刺的人。 他一直都知道姑娘武功不弱。 但据隼部探查的消息来看,她十多年一直呆在浣花县,平日里和气友善,鲜少与人相争,这样一个人,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连杀七人,岂能不叫他震撼! 事实上竹宴不知道早在矿山时素娆就已经出过手,不过那时候只有言韫和栖迟在,言韫性子冷淡,自然不会与他说这些,栖迟就更不用提了——闷葫芦一个! 是以他到此刻才发现。 “姑娘,你的伤没事吧?” 外面竹宴又问。 言韫闻言眉峰微蹙,他不是早就说过无碍了吗?怎么又来问? 这些人是不是过于殷勤了? 素娆一见他这副神情,再联想到他以往惜字如金,不喜多话的‘好习惯’,当下明白了什么。 不由失笑。 “放心吧,那些血都是旁人的,我没受伤。” “那就好,咱们弟兄可都挂心着姑娘呢。” 竹宴丝毫没察觉到自家主子此刻不甚愉悦的心情,一心想抓紧机会表忠心。 ——看吧,虽然他们家祖宗是个不开窍的冰坨子,但看在属下们这么懂事的份儿上,好歹给个机会不是? 可惜他家祖宗体会不到他这份良苦用心。 “话说完了?” 言韫冷冷开口。 车外竹宴冷不防被灌了一身寒风,打了个哆嗦,颤颤道:“说,说完了。” “那还不走?要我留你在这儿歇息?” 这下竹宴是听懂了话中的不悦,忍不住瞪大了眼,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 酸? 他家祖宗这是开窍了? 竹宴忍不住泛起一股笑意,老怀欣慰的拱手道:“公子说的是,属下还要去守夜呢,就不打扰公子歇息了。” 说罢,脚步声带着几分雀跃与轻快,逐渐远去。 素娆疑惑的看向言韫,“他怎么回事?” 哪儿有人被训了还这么兴高采烈的? 言韫对此亦难以理解,“不说他了。” “先前你在林中与那些人交手时,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素娆想了想,微微摇头:“他们使的剑招很寻常,江湖上一抓一大把,难以看清楚来路,说话时亦没有鲜夷那边的口音。” “你见过鲜夷人?” 言韫挑眉看她。 鲜夷是大雍的附属小国,自多年前两国开放商贸关卡后,常有异域商人来内地走动。 不过浣花县地处偏僻,相对闭塞,应该很难看到他们的踪迹。 “我幼年时意外救过一个鲜夷人。” 素娆没有过多解释,但这些已经足够了。 伏杀的刺客不论是武功还是口音都瞧不出什么破绽,但他们自称来自鲜夷,要说是假话,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矿山被坑杀的假土匪,消失已久的九夷阵,外邦断开的线索……居然就这么接上了?” 素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望向言韫道:“他们缩头不出我们就束手无策,可明明能够脱身,他们为何还要派人来伏杀你?” “自然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故。” 言韫眸光微冷,“看来这桩私矿案远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复杂……” ------题外话------ 感谢书友14***63投的8张月票。 感谢毛球微微投的1张月票。 感谢好一片星月田打赏的200起点币。 感谢小仙女们投的推荐票呀。 昨天从外地开车回家坐了大半天的车,所以更了单章,今天开始,作者君会好好更新码字哒,晚上还有一章,么么哒~~~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 还有一件事,大家尽量不要跳章看,这样会遗漏掉给出的某些信息,导致情节或者逻辑之类的不连贯,阅读愉快呀! 第119章 灵隐山下巫溪镇 一桩私矿案,对内牵扯上林郡守宋岱岩,残骨手韩生,以及那远在盛京成,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对外勾连鲜夷,招致死士追杀。 “最奇怪的是消息如何走漏的?” 素娆道。 他们一路行踪隐蔽,刚出郡城就遭截杀,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看向言韫,欲言又止。 言韫似是看懂了她想说什么,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不会。” 他此行带来的人都是言氏暗中培养的亲信,绝不可能背叛。 “要培养这么一批毫无痕迹的死士,非朝夕可成,我一直在想,鲜夷就算能把手伸进上林郡,但要在宋岱岩的眼皮子底下分一杯羹,单凭那几个土匪可成不了事。” 他们必有强援。 这援手比起宋岱岩,恐怕只高不低。 素娆幽幽的望着案几上的烛台,这时火苗噼啪炸响,猛地蹿高了几分,摇曳的光影拉扯着两人的影子,静谧而宁和。 言韫不经意的一撇,视线正落在她略微泛白的唇瓣上,眸光顿凝:“他们接连出手必有所图,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你旧伤复发先别想这些了,早点歇息吧。” “好。” 素娆刚说罢,就见他突然起身往外走,疑道:“公子,这么晚了你不早些休息吗?” 先前他们同乘一车都是隔着帘子各自小憩,毕竟事急从权,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可讲。 眼下他…… “我去外面打坐。” 言韫冷淡的声线里掺杂着些许温和,“你伤在肩膀,靠坐着不好睡,躺下歇息吧,冷的话暗格里有毯子。” 话音落下眼前已失去了人影。 车门再度合拢,一切风声喧嚣隔绝在外,素娆挑起竹帘往外看去,就见那道鸦青色的身影翩然走到了篝火前,一众影卫齐齐起身行礼。 竹宴忙狗腿的取了个蒲团递过去。 他盘膝而坐,阖目调息,竟然是真的打算在外面休憩? 素娆收回视线,撂下竹帘,一时间想不明白世子爷的用意,索性乱七八糟的猜,猜了会倦意缓缓袭来,直接睡了过去。 车外言家众影卫知道自家公子喜欢清净,忙又另起了一堆篝火,纷纷挪了过去。 聚在一起嚼舌根。 一人道:“你们瞧,咱们世子向来讲究,连沾了血腥气的马车都不愿睡,宁可陪着咱们在野外吹冷风。” 其他几人纷纷扼腕:“是啊,素姑娘要知道自己被这么嫌弃,心里肯定很难受。” “咱们这群糙老爷们里终于多了个姑娘家,你说世子爷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 竹宴听他们越说越自信,不由震惊的扭头打量着几人:不会吧,你们脑子没病吧? 还能这么理解? 许是他嫌弃的表情太明显,几人逐渐遏止了话音,一人奇怪道:“司主,你怎么了?” “呵,没怎么。” 竹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几人,意味深长道:“以后有空记得多去医馆找人看看病。” “这点小伤我们自己就能处理,不用那么麻烦。” 他们以为竹宴说的是同那些死士搏杀留下的伤势,纷纷表示拒绝,神情颇为感激。 竹宴顿时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他恨铁不成钢的朝着栖迟瞪了一眼,“你们影刺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缺根弦?说话那么费劲呢!” “你想死吗?” 栖迟手中剑‘唰’的弹出,火光下森寒逼人。 竹宴翻了个白眼,“整日里就知道喊打喊杀,莽夫!” 他愤愤扭过头,懒得再跟他们多说一个字。 这些人怎么不好好想一想。 公子真要是嫌弃,姑娘一身血污能进得了马车?之后两人还同车那么久? 公子又会委屈自己在外面吹冷风反而让罪魁祸首在马车里安睡? 无碍就是无碍,听字面意思就好了。 他们呢? 非要拆开来,嚼碎了,塞进脑子里然后补充出一幕落水有意流水无情的狗血戏码来,还信以为真的拿来高谈阔论! 简直荒唐至极。 竹宴心里骂骂咧咧却再没有动嘴,此行他隼部的人手都散布在云州各地,不比影刺人多势众,动起手来他岂不吃亏?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忍! 山崖一端篝火明亮,静谧安然,另一端尸横遍野,血气冲天。 隔了很久,一道黑色的人影凌空飞掠,最终立在那树影顶端,望着底下横七竖八的尸身,漆黑的瞳孔泛着血色的光芒。 “言鹤卿,今日这笔血债我记下了,来日定当讨还!” 他嘶哑愤怒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久久不散。 可惜这山风吹不过旷野,此威胁也不会落在言韫等人的耳中,他发泄完后又停留了几息,最终扭头离开。 “这方向去的是巫溪镇。” “巫溪,等着吧……” 黑暗将他的身影吞噬,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月落日升,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山顶上,金灿灿,雾蒙蒙,言韫等人面前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隐隐冒着烟气。 “公子,我们该上路了。” 竹宴一声落,言韫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丝毫没有初醒时朦胧之感。 “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遵命。” 众人各自散开,用土将燃烧未尽的树枝等物彻底掩埋,清理了残余的痕迹后,重新上路。 沿途山势逐渐巍峨高大,连绵不绝,绿荫如盖,素娆醒来后恹恹的趴在窗边往外看,“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快接近上林与汉阳的交界处了。” 言韫放下手中书卷,顺着她掀开的缝隙往外看,轻道:“这两郡以灵隐山为界,其山北以北属于汉阳,山南以南属于上林,我们要去的古佛寺正位于此山之巅。” “今夜我们会宿在山脚下的巫溪镇里,待明日再步行上山。” “好吧。” 素娆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竹帘下面的流苏,显得兴致缺缺。 言韫见状无声的扯了下嘴角:“再忍耐些,就快到了。” “我忍。” 她点点头,想了又想,扭头道:“要不以后我们还是骑马赶路吧,这样总归会快些。” 马车相对舒适,但路上耽搁的时间实在过于漫长。 “好。” 言韫轻声应下。 一行人中途没有停顿,终于赶在日落之前抵达了巫溪镇…… ------题外话------ 感谢羽花飞絮投的一张月票。 第二更啦~~ 诸位看官,明日下午见~~ 求订阅求月票求投资呀,mua~ 第120章 冥阴节,烧寒衣 彼时晚霞绚丽,云端残阳似血。 竹宴两人驱车缓缓进了巫溪镇,镇子里小桥流水,青石铺地,沿街两侧商贩正在摆摊,张罗着挂起灯笼,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做准备。 暗卫事先探查过巫溪镇的情况,所以马车一路未停,直奔此地最好的福来客栈。 车驾刚停稳,小二就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诸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把你们最好的雅间收拾两个出来,再准备些饭菜,记得动作快些。” 竹宴一边取出银子抛给小二,一边转身去取脚凳。 小二接了银子眉开眼笑,忙扭头往里面吆喝了一通,随后躬身牵过栖迟手中的缰绳,“诸位客官快些进去歇息吧,这些交给小的来安置就好。” “公子。” 竹宴将脚凳摆放好,束手在车旁唤了声。 车门应声而开,只见一抹鸦青色的人影躬身下了马车,他俊眉修目,丰神俊朗,似天边月,似苍山雪,立在天边霞光之下,宛若神祗。 四周来往之人霎时止步驻足,对着此处指指点点。 但见他下了马车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回身伸出了手,语气清冷却有种无法描述的柔和:“小心些。” 车内还有人? 众人翘首以盼,但见另一道倩影伸手探出,似是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将那葱白如玉的手指放在了男子的掌心里,借势下了马车。 “好美的一对人儿。” 人群中有人低喃出声,引来旁观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素娆听着那些小声的议论,无不诧异的瞥了眼世子爷,他莫不是已经忘了他们已经恢复原貌,不必再顶着金絮和茶烟的身份在外演戏? “走吧。” 待她站稳,言韫若无其事的垂下手,缓步往里面走去,竹宴见状抿唇轻笑,催促道:“姑娘,快进去了,不然再耽搁会,这客栈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他说着往旁边瞥了眼。 只见周遭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堵在长街的两头,连对面的酒楼上都有人扶栏而瞰,热闹非凡。 素娆收回视线,快步进了客栈。 竹宴和栖迟对视了眼,前者眉开眼笑,后者面部表情,也跟了上去。 至于其他暗卫,则按照以往的惯例,迅速隐退到四周,全然没有显露踪迹。 掌柜的早就听到外面动静,见一行人锦衣华服,气度非凡,定然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够开罪的。 当即陪着笑脸道:“几位贵客这边请。” “有劳掌柜。” 言韫微微颔首。 几人随着他们上了二楼,停在了一处雅间外,掌柜的束手笑道:“这是咱们福来客栈最好的房间,公子和夫人早些歇息吧,饭菜待会就送上来。” “另一间在旁边,我带两位过去?” 说着他看向竹宴与栖迟。 一番话话落,四下无声。 素娆瞥了眼言韫,见他神色淡漠无甚情绪,浅笑着解释道:“掌柜的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夫人,一个粗浅婢子罢了。” 听她以‘婢子’自称,言韫眸光微闪,淡道:“你先进去歇息吧。” 不等她说话,他又转向掌柜,言简意赅道:“劳烦带路。” “额,好,好,请公子跟我来。” 掌柜的领着言韫几人继续往前走,素娆见此事已成定局,转身推门而入。 待安置好一行人后,掌柜的走到楼梯间,忍不住回身看了眼相邻的两个房间,里面各自点亮了灯火。 他不由摇头失笑:“这些年轻人啊真会折腾,还说什么婢子,哪有住的比主子还好的婢女?” 他一边嘀咕一边下楼去催促后厨,让他们抓紧时间准备晚饭,莫要怠慢了贵客。 不多时,饭菜就端到了各自房内。 素娆用过晚饭,闲来无事打算去镇子上转一转,这几日呆在马车里,吃住都在郊外,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烟火气了。 她下了楼。 此刻大堂已经没有多少客人,掌柜正在柜台后埋头做着什么,她缓步走过去,轻道:“劳烦问一下,此地……” 话刚出口,掌柜猛地抬头,仿佛受到了惊吓般瞪眼看来,一见是她,面上惧色又缓缓褪去。 “夫……姑娘。” “你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好,何必亲自跑来。” “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素娆微微颔首一礼,掌柜的忙起身摆手道:“不是不是,和姑娘没什么关系,本来今天阴气就重,我又在胡思乱想,难免会一惊一乍的。” “阴气重?怎么说?” 素娆疑惑问道。 “姑娘忘了吗?今天是十月初一,冥阴节啊。” 掌柜的话一出,素娆明显愣住。 冥阴节,送寒衣,祭先祖,奠亡人。 她这连日来陀螺似得连轴转,竟然忘记了日子。 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阿爹带着她去祭奠阿娘,完事后他将自己喝的大醉,絮絮叨叨的说着与阿娘间的故事。 然而今年……今年,她彻底孤身一人了。 奠仪却要多备上一份儿。 “姑娘,姑娘……” 眼前多了双关切的眼神,将素娆的思绪从冰冷的深渊里拉扯出来,她垂头低笑了声,似嘲似讽。 “原来该烧寒衣了啊……” “是啊。” 掌柜的轻轻应了声,但见她笑着,眼底却一片悲凉之色,无端觉得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姑娘你也有要祭奠之人吗?” 素娆没有说话。 掌柜的权当她是默认了,当即更多了几分怜悯的心思:“出门在外虽然赶不及在亡者坟头添一炷香,但心意到了就好,他们不会怪罪你的。” “敢问掌柜,哪里有卖那些亡者之物的?” 素娆低声问道。 “出门右转一直往前走,遇到个巷子拐进去就是了。” “多谢。” 她转身欲走,没两步,掌柜的又跟了上来,递过一把伞,“瞧这天气似是要下雨,此时已然深秋,夜里湿冷,姑娘还是把这个带着吧。” 素娆道了谢,接过他手里的伞,缓步出了客栈。 天边夜色昏黑,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吞吐着电光,街角商铺前每隔几步就有人烧纸跪拜,灰烬顺着风势而起,扬起满目飞灰…… 第121章 雨夜血气!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闻着这呛鼻的烟尘,素娆一步步穿过青石古巷,买了奠仪,寻了处僻静的地方静静的烧着纸。 “公子,姑娘出去了。” 言韫刚用过饭,正倚在软榻上看书,竹宴突然前来禀告,他淡道:“派人暗中保护就好,不用特意来回禀。” “不是这个。” 竹宴面上多了抹急色,“咱们都忘了,今天是冥阴节。” 闻言,言韫缓缓抬眸,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捏着书卷的手指却紧了紧。 他半撑起身往外瞥了眼。 但见云头黑沉,狂风渐起,思忖片刻,吩咐道:“取把伞,再拿件披风,命暗卫送过去。” 竹宴刚要回话,他又道:“罢了,取来给我。” “遵命。” …… 这边素娆烧完寒衣,循例买了些酒水和彩纸,顺着一条小巷往镇子东边走去,据卖纸的小贩说,那里有条小河衔接着镜泊湖,最适合放灯不过。 此时天上飘起绵绵细雨,不一会就打湿了青石台阶,脚踩在上面有种湿滑的感觉,素娆撑伞走的不急不缓,脚步却很稳。 刚走到一处岔路口。 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这声音一闪而过,在旷远深邃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刺耳。 素娆脚步微滞,须臾,足尖轻点超前掠去。 “你叫什么叫,有这力气省省吧,免得待会叫不出来。” “快,动作快些。” “怕什么?这鬼地方夜里哪会有人过来,就是过来了,谁会会来管这档子破事?” “看到那个老屋没?那里面没人,快把她弄进去。” 屋门被人一脚踢开,俩男人将肩头扛着的女子丢在地上,女子一得自幼,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哎!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尽往哥哥怀里钻?” 一人张开胳膊挡在她面前,笑着朝她扑去,“春宵苦短,你别害羞,哥哥疼你。” “撕拉——” 伴随着女子的尖叫声,衣裙撕裂,男子兴奋大笑,笑声徘徊不散,另一个男人见同伴温香软玉在怀,残存的理智顿时溃散,忙扑了上去…… 素娆循着声音找到了这处老屋,天边电闪雷鸣,狂风如啸,掉漆的门板内传来女子无助的哀嚎和男人的大笑…… 她眸光顿寒,抬脚猛地踹出! “哐当!” 门板应声砸落,惊起无数灰尘,里面激烈动作的几人猛地停下,扭头怒骂:“谁,谁敢坏了老子的好事?” “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女子破碎的呜咽低低响起。 细若蚊蝇。 几道视线同时落在素娆身上,电光闪烁的瞬间,天地一瞬明灭,照见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姿和绝艳面容。 她立在门外,身后风雨交加。 青丝狂舞,衣袂翻飞。 在那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整个人显得诡谲而森然。 “呦,又来个美人,你这气势汹汹的是想要跟哥哥几个一起玩儿吗?” 尖嘴猴腮的男人目光淫邪的游走在她身上,依旧嬉皮笑脸。 他本没指着这女子能给他回应。 熟料,她俯身缓缓的将伞搁在外面,迈步跨过门槛,用一种极淡又隐带着笑意的语调说道:“好啊,那就一起玩儿。” 素娆缓缓朝着屋内黑暗处走去。 很快,废弃的老屋里传出阵杀猪般的惨叫声,直冲云霄,凄厉又渗人。 “你,你不要过来……” 两道人影依偎着缩在墙角,捂着要害处,疼的几乎昏死过去,但尚存的理智逼迫他们咬牙保持清醒。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素娆走到他们跟前,居高临下的看了半响,就在他们战战兢兢,几乎发疯的刹那,她扯唇冷笑一声,转而往另一个角落走去。 “别怕,已经没事了。” 素娆俯身去扶那女子,她顺势站起身来,拢着破碎的衣裳,嘶哑的嗓音带着哭腔道:“谢谢姑娘。” “走吧,我带你离开。” 人影迈出老屋,离去的刹那,两个男人骤然松了口气,互相搀扶着正要爬起身来,却听外面传来女子冷漠似刀的声音:“算你们好运,今日我不想沾染血腥,再有下次,就不是踢碎两颗蛋那么简单了。” “你们,好自为之。” 两人闻言心底怵寒,只觉得腿间那处疼的越发厉害,腿一软,又重新跌了回去,顿时惨叫此起彼伏……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素娆问道。 那女子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彩纸和酒,摇了摇头,闷声道:“还是不劳烦姑娘了,等到了主街,我自己回去就好。” “你确定?” “恩。” 素娆没有强求,将她送到了灯火通明的主街道上,又去买了个斗篷递过去,“夜深天寒,你还是加件衣服吧,免得着凉。” 她去得够快,那两人只撕裂了女子的衣裳,没来得及实施什么实质性的侵犯,但如此形容狼狈的走在人前,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女子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披上斗篷后再三致谢。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奴家身无长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个玉镯了,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说着她就从手腕上褪了下来,递给素娆。 那镯子成色极好,哪怕是素娆这种一向懒得在珠钗首饰上花心思的外行人都瞧得出来。 “不必了。” 素娆摇摇头,那女子闻言泫然欲泣,执意要送她谢礼,她拗不过,思来想去,轻道:“那不如这样吧,你真想谢我的话,就替我折一盏莲花灯吧。” 她将手中的彩纸递了过去。 在女子呆愣的目光中,她浅浅一笑,道:“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救命之恩岂是一盏纸灯能够回报的,姑娘这算是便宜我了。” 她伸手接过,专心的捏着彩纸折叠,不一会就做出盏莲花灯来,“姑娘,给你。” 素娆取过精巧的纸灯,收在袖中。 “好了,谢也谢过了,赶紧回家吧。” 那女子望了她半响,屈膝一礼道:“奴家就此别过,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康乐无极。” 素娆颔首还礼,最后目送她远去。 望着她在风雨中蹒跚前进的背影,素娆突然想起那夜的豆腐坊,想起李夫人,想起她如何挣扎浴血,惨死当场…… 好在,今夜她阻止了另一个女子的悲剧。 ------题外话------ 感谢余木子美美的妈咪打赏的200起点币,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執篴矙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我心肝小宝贝们投的推荐票,大家有空的话给本宝宝签到楼签个到呗,我时常有种自己在单机的错觉(别人家的读者疯狂撩作者,我疯狂撩我的读者而我的大猪蹄子们不为所动,我好难~嘤嘤嘤~)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呐~ 第122章 两朵荷花灯! 夜深,风雨渐急。 烧完寒衣的百姓们纷纷躲去檐下避雨,素娆逆着人流往外走,凌乱细密的雨丝被风卷着,浸湿了她的肩头和裙摆。 街旁有人唤道:“姑娘,先进来避会吧,等雨停了再走。” “多谢好意,不必了。” 素娆颔首致意,随即顺着长龙般的灯火出了镇子,人声渐稀,四野幽旷,唯余那风雨拍打枝叶哗哗作响。 河边空无一人。 她撑伞驻足在河边,望着那被雨点激起的连片水花,头顶风势浩大,雨幕遮天,在浩渺苍穹之下,她渺小的犹如一粒沙,好似随时都要被涤荡而去。 但此时,素娆内心无比平静。 喧嚣天地间,似有人轻声低语:“阿娆,你把想对娘亲说的话写在这河灯上,放入水中,河神就会载着你的思念,把它送到你阿娘身边。” “她会保佑我们阿娆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来,写吧。” 这般笨拙的安慰和低劣的骗术对于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自然是足够的,但阿爹不知道,这幅稚嫩躯壳里早已换上了另一个成熟的灵魂。 彼时对她而言,死亡就是终点,什么美好祈愿,什么寄托牵挂都是假的,逝者不会复生,伤痛不会湮灭,仇恨亦不会消亡。 可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上阿爹那有些疼惜,有些愧疚的眼神,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提笔想了想,什么都没写,直接将莲花灯放进了水中。 “阿娆没有什么心愿吗?” 爹爹问她,她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说:“人不能太贪心,我有阿爹护持疼爱就足够了,其他什么都不想要。” 不要离开她,不要舍弃她。 不要像那臭老头一样丢她一个人,她会懂事会乖巧会听话,不再口是心非寻衅挑事…… 可是看吧。 她就说没用的。 最后还不是只剩下她一个。 所有真心待她好的人,全都不得善终…… 她眼底掠过抹自嘲之色,连老天似是都有些看不过去,狂风疾呼,携着暴雨而来,她一时失神,手中的伞径直被掀飞出去。 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凉意刺骨。 素娆一愣之下忙转身去拾伞,谁知身子刚动,头顶骤然多出了一物,将风雨尽数隔绝在外。 那柔软如云团的广袖深衣映入眼帘,熟悉的暗银色莲纹在狂风中摇曳款摆扫过她的脸,透着股冷香。 紧接着头顶传来男子低沉清冷的嗓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是个伤患?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一躲?” 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进了旁边老旧的小亭。 “哎,我的伞……” 素娆眼睁睁看那伞在风中跌跌撞撞的被吹远,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言韫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放灯。” 言韫说着展开手里的披风,将她一整个裹在里面,“穿着吧,别着凉。” 她下意识拢紧披风,触手光滑柔软,暗纹细密,不用看也知道不是她的东西:“这披风……” “是我的。” 言韫将伞立在亭外的柱子旁,走近亭中坐下,见她还立在原地,抬眸淡道:“坐下歇会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他语气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寡淡。 像这夜的风雨,光是听着便叫人心底生寒。 可不知为何,对于他的出现她心底竟有些庆幸和安稳,就好像有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在,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静静的呆在哪儿。 她也觉得这夜没有那么糟糕。 想到这儿,素娆面上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笑意,“承蒙公子赐衣御寒,待回到客栈,我便取些银两将它买下。” “恩?” 言韫长眉微挑,“为什么不是归还?” “公子你从不允许旁人碰你的东西,更何况是衣物,与其归还后让暗卫拿去焚毁,还不如由我买下,拿去送人也好啊。” 素娆道。 听到那句送人,言韫冷瞥了她一眼:“我的东西便是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沾染分毫。” “至于卖给你……” 他话音顿了下,“我不缺这些银两。” 言下之意就是此路不通。 “那真是可惜了。” 上好的一件披风。 有人财大气粗执意要浪费,她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好好享受它最后的温暖了。 “不可惜,你回到客栈后将它归还就好,我不烧!” 言韫轻声道。 “真的?” 素娆看他,他缓缓点头,允道:“真的。” “那就好,不然因我导致公子你破财,我还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破财就好了……” 言韫幽幽叹了口气,正说着,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电光劈裂苍穹,将这天地照的一瞬大亮,素娆不经意间见他嘴唇张合,却听不见声音。 直等着雷声过去,她疑惑问道:“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眼前这张脸生的娇艳妩媚,容色艳丽,可偏偏那双眼澄澈无辜,除却查案时的肃穆冷冽,平日里望向他时总带着一股天真与柔软。 令他那些挣扎和茫然都显得有些多余可笑。 “没什么。” 言韫苦笑摇头。 这段时日他放纵自己的心意行事,不再刻意忽视或是含糊退避,方才发现他平日里落在书卷上的视线太少,看向她时太多。 不论以何种心境看她,她终究是与旁人不同了。 “对了,公子不是说来放灯的吗?灯呢?” 素娆朝他手边看了看,他来时只拿了伞和一件披风,没瞧见还有其他东西啊。 “灯……” 冷不防被她问住,言韫默了瞬,淡道:“你不提我险些忘了,让竹宴他们去买灯,怎么还不回来。” 他对外道:“去催催。” “是。” 不远处的林子里掠过抹黑影,转瞬消失在雨夜里。 素娆收回视线,取出被她收在袖间的彩纸,不出意外湿了小半,她将还能用的纸张挑拣出来,摆在眼前。 “公子,你会折灯吗?” 她对言韫问道。 言韫看了她一眼,“你折来我瞧瞧。” “好啊。” 素娆拿起彩纸开始折灯,她自幼做了许多遍的事哪怕是在暗处也是信手拈来。 不一会,一朵精巧的莲花灯就躺在她手心中。 她想了想,又将袖子里的莲灯取出,与她折的摆在一处,“这样一来,阿爹阿娘他们,就会收到双份的祝福了。” 这次她已无心愿可求。 就祝阿爹阿娘团聚后情深不疑,再不受这世间颠沛流离之苦…… 第123章 满河莲灯,疯妇闹事! “这个灯与你做的不一样。” 言韫一眼就看出了差别。 素娆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他听罢看了眼那两盏莲花灯,须臾,伸手取过彩纸默不作声的叠了起来。 世子爷的动手能力和他的名声一样优秀。 折成的莲花灯与她分毫不差。 他将那灯放在她的旁边,淡声道:“既是祝福,那自然越多越好。” “也是。” 素娆见他继续折灯,也一同动起手来。 亭外大雨瓢泼,他们坐在黑夜中,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喧嚣隔绝,只留下这一片安宁。 “公子,我回来了。” 竹宴足尖轻点进了亭中,搁下伞,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放在空置的长凳上,“成品的莲花灯卖完了,只有买些彩纸自己折,这里面还有蜡烛和笔墨,肯定用得上。” 他说完,趁着素娆折纸无暇他顾的空隙,幽怨的看了眼自家公子。 要买东西早说啊,暗卫来回禀时他一头雾水,险些没反应过来,担心她就说担心她,非说放什么灯,害得他差点把腿跑断。 真不知道祖宗这别扭性子何时能改改! “东西放在这儿,属下告退。” 竹宴拱手作揖正打算离开,谁知不经意一瞥,瞧见那满桌的莲花灯,一时愕然:“折这么多灯,给谁的?” 言韫低垂的眸子闻声抬起,冷冷看他。 “瞧我这张臭嘴。” 竹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转身,快步走入了雨幕中,一想到某些主意,连走路都嫌太慢,足尖轻点,如风般掠过。 很快,河边另一处遮雨之地聚集了一群人。 灯笼明亮,照着那叠彩色的纸。 “你把所有人都召来是想干什么?” “折灯!” “折什么灯,这种细致的活计我们哪里做得来,杀人还差不多。” “别废话,这事儿很简单,你们拿着纸跟我学就好了,动作快些。” 他们头攒在一起,高大的身影将烛火都压得暗了几分。 “哎哎哎,竹宴你动作慢点,我要看不清楚了。” “这儿怎么叠的来着?” “你别挤我啊,往旁边让让。” “闭嘴,要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了,哎,蜡烛,蜡烛忘粘上去了。” …… 低低的争吵声被狂风吹散,风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后半夜逐渐停歇。 乌云散去,依稀可见星光。 “雨停了。” 两人并肩走出小亭,素娆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光,眉眼间的郁色散去,扭头道:“我们可以放灯了。” “好,放灯。” 言韫没有多话,转身去将亭中折好的荷花灯拿了过来,掏出火折子递给她。 “你来吧。” 素娆疑惑看他,“你不是要放灯吗?” “我看着你放灯,一样的。” “那好吧。” 素娆点燃莲花灯中的蜡烛,蹲在河边,将它轻轻推入水中,水波微动,细小的火苗轻摇了下,很快便托着它往远处飘去。 她一盏一盏点燃,放进河中。 那朵朵莲花流淌在雨后的小河里,火光荧荧,随波逐流,似是要攀着夜色一路流到天边去。 漆黑的夜色淌入这些灯火,少了些冷硬,更添了几分温暖与祥和。 “那是……” 素娆刚准备放灯,河边沿岸的芦苇丛里突然飘出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来,它们跳跃在水面上,与她的莲灯汇合在一处,凝成一片‘花海’。 莲花灯…… 好多莲花灯! 言韫眸光微动,顺势往那芦苇丛中望去,芦苇突然动了动,冒出许多个脑袋来。 一盏灯笼高高举起,竹宴的脸被火光照的红彤彤的,他端着笑,扬声喊道:“姑娘,我们陪你给素大人放灯。” 男子清越明朗的声音穿透层层芦苇,回荡在四周。 素娆望着那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望着那一片莲花灯海,冷寂许久的心突然跳动了下。 那温暖驱散了她周身的冰寒。 她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有说…… “这片灯海素大人会看到的。” 言韫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蕴着股从未听过的温柔:“你所做的一切,他也会看到的。” 有朝一日,素家父女的功绩,天下人同样会看到的。 闻言,素娆回眸缓缓望向他,默了半响,突然轻笑一声:“公子还是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我怕我色令智昏,受不了诱惑。” 见她还有心思玩笑,言韫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摇头失笑,“素姑娘心坚如铁,恐怕没你嘴上这么容易动摇。” 她一贯低眉浅笑,端的是乖顺温柔。 实则心里疏冷戒备,满是芒刺,外人稍一靠近她就会如临大敌,亮出锋利的爪牙来。 像只……狸猫! 素娆浑然不知他此刻是如何想她的,笑意吟吟道:“那公子可看错我了,我这人自持力向来极差。” “是吗?” 言韫不置可否。 短暂的交锋并未决出输赢,两人各自沉默,负手站在河边,同那芦苇中的人影一起,凝望着这满河的花灯盛景…… 回到客栈时已过三更,按理说大家都该睡了,不曾想许多人影围在客栈前,闹哄哄的不知在看些什么,素娆几人穿过人群走近。 蓦地愣住。 客栈大堂一片狼藉,桌椅翻飞,一女子揪着掌柜的衣领对他又咬又踢,活似要生吞了他。 “你胡说什么,红鸾没有死,她只是迷路了,她会回来的……” “你敢咒她死,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掌柜的艰难将她拉扯开,连声哄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红鸾没有死,你快别闹了,深更半夜的别扰了街坊四邻休息。” “谁闹了,我没有闹,你们这些王八蛋,是不是都盼着我的红鸾死……” 女子犹自不肯罢休。 围观者不在少数,却都驻足看热闹,没有一人肯出手相帮,素娆见状正要进去将两人分开,却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费什么话,打晕不就好。” 说着一记手刀落下,那撕打的女子头一歪,当即软趴趴的往下倒去…… 掌柜手忙脚乱将她接住,确定她没事后,方对着竹宴点头道:“多谢小哥帮忙。” “好说。” 竹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外面聚拢的看客道:“行了,好戏落幕,都别在这儿挡着了,赶紧回去睡觉。” 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素娆与言韫对视了眼,缓步进了大堂。 第124章 失女神伤! 客栈内,掌柜将女人安置到后院的屋子里休息,出来后言韫一行人果然还在。 他快步上前,感激作揖:“今夜叨扰诸位贵客了。” “掌柜不必在意,举手之劳罢了。” 素娆不经意瞥见他脖颈上抓出的血痕,轻道:“你还是赶紧去将伤势处理下吧。” “对啊,那女人下手可真狠啊,你也是,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居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白叫人看笑话。” 竹宴啧啧摇头。 被他这么一说,掌柜面露赧色,嗫嚅半响,终是沉沉叹了口气,“她是我夫人,我怎么还手?” “你夫人?” 几人略有动容。 素娆疑道:“我方才听她反复提起红鸾二字,难道她的疯症与此人有关?” “这……” 掌柜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犹豫再三,点头道:“诸位贵客既打算在店内留宿,那小人合该把此事说个清楚,是去是留你们听后再作决定。” 几人对视了眼,言韫淡道:“掌柜请说。” “是这样的,姑娘刚刚说起的红鸾正是小人的女儿……” 在掌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辛酸叙述中,几人很快听懂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魏掌柜夫妇是巫溪镇本地人士,家中经营酒楼客栈多年,家底颇丰,二人结为连理数年后方得一女,起名红鸾。 因是独女又得来不易,夫妻两人视她如珠似宝,再加上那魏红銮自幼聪颖伶俐,乖巧讨喜,一家人过的也算富足美满。 可惜在她四岁那年,上元节灯会,夫妻俩携女出游,意外在人群中走散,自那之后遍寻不获。 魏夫人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没多久就神志不清。 “那时她日日上街,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红鸾,得不到答案自然也就回来了,直到后半年……” 掌柜眼神飘忽,哀声道:“一场突发暴雨,闽江绝堤,镜泊湖水位大涨猛灌而下,民田被淹,镇子上房屋损毁近七成……” “你说的可是乾定四年的那场洪灾?” 素娆突然出声问道。 言韫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想起了某些事,在这些问题上,她一贯敏锐过人。 大堂内寂静了一瞬,掌柜思绪回笼,点头道:“正是。” “掌柜你继续说。” 素娆道。 “发洪水时我正带着夫人在山顶佛寺替小女祈福,因此逃过一劫,可活下来的人总是要吃饭的,寺中存储的口粮根本不足以应对这么多张嘴。” “我只好高价从受灾较轻的郡县买粮以作过渡。” 掌柜的一番话倒是叫几人想起了刘唐的罪状,那年云州洪灾,赈灾银两层层盘剥后所剩无几也就罢了,他还伙同当地商贾以官粮充作私粮对灾民售卖。 一个小小的浣花县尚且如此。 其他地方是何等惨状不难想见。 “一人之力毕竟有限。” 素娆不禁感慨。 “姑娘说的是,倘若当时小人能明白这个道理,也就不会有后来许多麻烦事。” 掌柜面部肌肉抽搐了下,深吸口气,似是在强行压下翻滚的情绪,“寺庙里收容的灾民不多,大家嘴里省些日子勉强还能过得去,可我夫人丧女之痛未消又遭逢大变,至此一病不起。” “我怕她捱不住想去找郎中抓药,谁知他们得了消息将我拦住,说这些都是救命钱,一文也不能浪费。” “多可笑!” “我魏长贵自己出钱买粮供他们活着,如今却连给自己妻子买药的钱都不能随意做主。” 掌柜抬手掩面,恨声道:“他们人多势众我无可奈何,只好退回,后面却又因为我多给夫人喝了一碗粥而闹得不可开交。” “欲壑难填啊!” “我能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可寺庙里的师傅是无辜的,要不是收留灾民他们原可以坚持更久,我没办法只能继续买粮,而这次等我回来后,夫人却不见了。” 说到这儿,掌柜冷硬的声音不禁更咽:“他们竟将一个重病缠身的妇人丢在后山自生自灭,要不是方丈仁慈,命人偷偷照料,恐怕我……” 他悲戚太过,字不成句。 竹宴忍不住一拳捶在桌上,愤然道:“这些人太过分了,那后来呢?” “后来……” 掌柜很久后才平复情绪,哑声道:“后来我把米粮留给了方丈,让他裁夺,我就去照顾夫人了。” “但她,彻底疯了。” “也是那些人做的?” 竹宴急忙问道。 相比冷漠寡淡的言韫和一向‘内敛’的素娆,他则明显要激动许多,怒火冲冠,火冒三丈。 恨不能将客栈屋顶烧出个洞来。 素娆一直觉得奇怪,像言氏这般门庭威严的世家大族,想来必然是规矩繁多,纵然有世子爷维护放纵,又是如何能养成他这样肆意张狂的性子? 她正想着,就听掌柜继续说道:“是,是他们将她彻底逼疯的,他们说红鸾之所以遭难,是因为我魏家为富不仁,不懂体恤弱小,是我们自作自受,活该受此报应。” “他们每日都跟她说,说红鸾已经死了……” “以至于后来每每到了祭祀的日子,看到那些祭品或是纸钱,她就会失控发狂。” 掌柜悲恸万分,死死的捂着脸,闷声道:“怪我,怪我今日想着替红鸾放一盏河灯,却没有收好被她瞧见……” “为什么不离开?” 竹宴道:“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或许夫人的情况能够慢慢好转起来,在这儿每天看着那些恶心的人,岂不遭罪?” “夫人她不肯。” 低低的苦笑声传来,蕴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恸:“她一直坚信红鸾只是失踪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她说要守在这儿等着红鸾,不能断了她回家的路……” 众人不禁默然。 整个大堂里回荡着掌柜低低的更咽,不知过了多久,他背过身子抹了把脸,对他们强笑道:“接下来几日夫人她恐怕会吵闹不休,纵然小人严加看管,也难免会惊扰贵客,你们看……是否还要留宿?” 闻言,几人齐齐望向言韫。 “我们明日就会动身,倒是无妨。” 言韫沉吟片刻,道:“不过在下粗通岐黄之术,掌柜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让我为夫人施针,好叫她能安睡此夜。” 第125章 佛寺鼎盛 “不介意不介意,小人多谢公子。” 掌柜拱手一揖,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言韫起身对素娆说了句‘早点歇息’,转而跟着去了后院。 两人的身影从大堂消失。 素娆扭头对竹宴奇道:“你家公子还会医术?” “算会吧。” 竹宴对上她那微微上挑的眉峰,反应过来,又补充道:“他不是都说了粗通医术嘛,别的或许不成,施针这点小事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哎!” 他对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人都说久病成良医,这些年,我光看着他生病了,也没见医术有什么长进。” “听你话里的意思,他经常生病?” 素娆疑惑道。 “不算经常吧,怎么说呢……还是不说了吧……” 竹宴半遮半掩,吞吞吐吐,他鲜少会有这样的反应,看来此事不太方便说,好在素娆就是随口一问,“那也正好,夜深了,你想说我也没心思听,早些睡了。” 她干脆利落的转身往二楼走。 竹宴轻拍胸脯松了口气,忙追了上去,笑问道:“姑娘啊,方才掌柜说的那些事难道你都没什么想法吗?我瞧你都不怎么说话。” “需要有什么想法?” 素娆朝他瞥了眼,“人性是这世上最禁不起考验与推敲的东西,生死面前,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见过人吃人吗?” 她语气淡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般。 竹宴连忙摇头,“畜牲尚且少有同类相食的,更何况是人?” “可是我见过。” 此时已经走到了房门口,素娆脚步顿止,没有着急推门入睡,反而静静说道:“我见过人被当成牲畜一样圈养,为取乐他人而拼命搏杀,死掉的人会被扔进烧得滚烫的油锅里,在里面发出滋滋的声响,隐隐还能闻到一股……” “别说了。” 竹宴面色发青,暗恨自己多嘴,为什么非要没事找事。 素娆也没再接着往下说,回头对他笑道:“人为了活下去,许多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你我所窥见的,不过是这残酷世道的冰山一角罢了。” “姑娘现在说起话来是越发老套了。” 竹宴后退一步,忙道:“你还是赶紧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罢快步离开。 素娆见状笑了笑,推门而入,屋内的灯很快熄灭。 一夜好梦。 素娆没有用早点的习惯,竹宴他们似乎也了解到这点,最初还要来叫一两句,后来就懒得叫了。 直等她自然睡醒,下楼时,众人已经收拾妥当。 “马车就劳烦掌柜帮我们照看几日。” 素娆说罢,掌柜忙笑道:“贵人客气了,昨夜要不是你们,小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还有我夫人,承蒙公子援手施恩,几年来她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言韫道:“房间书桌有在下留的一张药方,掌柜按方抓药,长久服用,夫人的症状或许能缓解一二。” “公子费心了,这份恩情,我们夫妻铭感五内。” 经过昨晚的针灸,掌柜看言韫,就好比在看天上的神仙,可谓是恭敬虔诚之至。 在他再三的请求下,众人一直被他送到了灵隐山的山门口。 此山如剑锋般直插云霄,山体苍隆青翠,仅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着没入林中。 “清晨时分就有这么多人来登山啊?” 素娆提着掌柜热情塞来的糕点,边吃边看着那些络绎不绝从眼前走过的人影。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掌柜不由笑道:“大多都是来拜佛祈愿的,姑娘别看这地方偏僻,附近几个郡县的人闻名而来的不在少数呢。” “你既然要上山,届时不妨去姻缘庙转转,那里有株生长千年的红枫树,此时正是赏景的最佳时间。” “好,我一定去。” 告别掌柜后,众人步行上山。 从他们身旁路过的姑娘每每都要回头看上好几眼,再与同伴互相拉扯着快步走开。 更有姑娘一脸羞红,上来就问。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初来灵隐山?此山路径复杂,公子要不嫌弃的话,不如就让小女子替你领路?” 言韫微微颔首,冷淡拒绝:“多谢好意,不必。” 他话音冷凝似冰,没有一丝温度。 一般说到这份上,识趣的姑娘掉头就走,但偶尔也会遇到比较难缠的,这时候世子爷会先循例拒绝,若无成效,再交由竹宴出面处置。 只见竹宴熟稔的弹剑出鞘,熟稔的蹙起眉头,然后熟稔的喝道:“再不走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在以同样的方式接连送走几拨人后,那些追逐而来的狂蜂浪蝶才算消停一些,只敢远远的观望议论,无人上前。 素娆对此忍俊不禁,“看起来你应付的很熟练啊。” “那当然。” 竹宴得意的挑眉:“我也不是白在公子身边呆这么多年的。” “不愧是公子座下第一得力干将。” “过奖过奖,愧不敢当。” 两人说着玩笑话,随着言韫的步伐缓缓登山,他们走的不紧不慢,但因都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反倒要比那些走走停停的人更快登顶。 走过最后一截山石路,眼前景色豁然开阔。 雨后洗练晴朗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四周琼枝碧树,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那尚带着湿意的石板路直直铺到寺庙石阶。 阶前一沙弥双手合十念着佛号,迎来送往,香客们笑意攀谈,相携而入,这阵阵喧嚣仍旧压不住那悠远古朴,厚重又沧桑的钟声。 素娆闭目深吸口气,浅笑道:“虽然我不信佛,但不得不承认,踏进寺庙这种地方,总会在一瞬间抚平人心里的浮躁,使人变得安宁且平和。” 言韫回头看到她欢欣轻快的模样,眼中的冷意淡了些,轻道:“走吧,进去看看。” “嗯。” 两人并肩而行。 竹宴等人则自发的散入了人群中,悄然护卫着他们的安全。 古佛寺内香火鼎盛,方临近午时,已是人满为患。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小宝们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评论区告诉我呦,作者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第126章 他懂了! 两人夹在人潮中进了寺门,慢悠悠的走着。 沿途古柏青松苍翠欲滴,散着股淡淡的清香,阳光温柔的穿过树枝缝隙,在泛着水光的青石地砖上烙下斑驳的光点。 素娆打量着四周,眸底满盈笑意。 “你喜欢这里?” 正闲庭信步的世子爷微微侧首看她,淡声问道。 “喜欢啊,这地方幽静宁和,树荫成片,若是在底下扎个秋千或者置放软榻,用来午睡再好不过。” 说着素娆就想起了上林郡官衙后面竹宴新扎的秋千椅,可惜她还没怎么玩过就匆促离开了。 真是浪费。 言韫没料到她的理由竟是这个,不由莞尔。 “睡太久身子会乏,你难得来寺庙一趟,不想去看个新鲜吗?” “那找人的事儿怎么办?” 素娆疑道。 “竹宴他们会去打探消息。” 言韫脚步轻缓,声音清冷温润:“我们手中并无那外室画像,在不知她样貌的情况下只能先从寺中着手,慢慢排查,急不得。” 顿了下,他又道:“你向来耐心,怎么这次转了性子?” “我也说不上来。” 素娆轻轻摇头,踱步去踩地上的树影,随口道:“自打那些刺客露面后,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好像他们曾经忽略的某些东西正在以惊人的方式生长,正悄然影响着这条河流的走向。 如此想着,她眉间不自觉笼上了一层郁色。 旁边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素娆毫无察觉,直到走出几米发现跟前没了人影才愕然抬头,回眸望去。 容色清冷淡漠的男子立在幽绿的树荫里。 他肤色白皙似雪,墨发青衣,端的是风姿清绝,雅致无双,此刻,那双秋水般冷邃的眸子正静静凝望着她,情绪复杂。 “怎么了?” 素娆不解的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 “那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话音刚落,言韫轻轻一叹,缓步走上前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低头俯视着她,“你的信心呢?” “什么?” 素娆愣了一瞬。 他道:“矿山破局,独斗韩生,生死关头你都能始终冷静且自信,怎么今天,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 “有吗?” 素娆弯眸浅笑。 “有。” 言韫一字铿锵,在看到那双含笑的眼时,心底突然涌上了股难言的冲动,他忽的抬手,覆在她眼上。 那睫毛惊促的刷过他的掌心,又酥又麻。 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素娆一时愣住,连避让都忘了,噎了好半天,讷讷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言韫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他手颤了下,却没有挪开,须臾,淡声道:“你笑得太假了,碍眼。” “……那你不应该捂自己吗?” 素娆一时无语。 言韫薄唇抿了抿,语调不变:“从根源解决问题。” “……” 她似乎没办法跟这样的世子爷交流,素娆暗叹了口气,将他的手从眼前拿开,眼底笑意隐去,只留下一片枯寂的平静。 “看破不说破,公子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素娆自认将心思藏得极好,可究竟怎么回事,这个人总能在各种细微的话语神色里找到那一丝半缕的异样? 在郡城客栈里是,在这儿又是! 言韫看到她面上的恼意,忍不住勾了下唇角,还是这样瞧着更舒心些。 “不装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再装岂不是显得很没意思?” 虚与委蛇,逢人见笑是她最习惯做的事,旁人若是同她打太极,那你来我往自有意趣。 可遇到开门见山的…… 这套招数自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素娆审视着眼前这人,蹙眉道:“公子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你说的吗?我什么都不说,全让你猜。” 结果猜又猜不准,聪明如她,在某些事上迟钝的可怕,或许她也不是迟钝,只是对他从未有过期许,自然不会往别处想。 而是守着她固有的了解来解读他种种行为。 但她不知道,那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这儿,言韫心底苦笑,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淡道:“我思来此举的确不妥,如你所见,我正在改过。” 素娆:“……” 她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们两人关系何时亲密到这种交心托底的程度了,但一想到是她误会了他所作所为,恶意揣度以至于事情到了此等地步。 她更在喉间的那口恶气突然就又吐不出来了。 “难道素姑娘觉得还有不妥?” 言韫的声音再度响起,隐隐含笑:“你尽可明说,在下虚心受教。” 不说了! 说来说去,最后这位爷将她拿作试验,直来直往倒是叫她手足无措。 素娆微笑:“不必了,没问题,挺好的。” 见她这般神情,言韫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愉悦从心底蔓延开来,拂过他一贯冷静平淡的神经,在四肢百骸卷起阵阵暖流。 他好像知道该怎么应对她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话题再度回到最初。 两人不再僵持,缓步继续往前走,中途偶尔会遇到些同他们一般四处闲逛的香客,不过大家心照不宣,互不打扰。 素娆垂首走着,视线盯着脚下,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自恃本事过人,也曾以为能够保护好身边之人,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素大人过世不是你的错。” 言韫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她的心思,“人力终究有限,他们执意要杀人害命,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无人能料十八载罪名得以洗雪,旧臣重启,自然不知朝廷血雨腥风还能越过重重山岭,飘进素家门庭。 “或许吧。” 素娆自嘲的笑了笑,她拼命苦学,熬练武艺,竭尽所有想要抓住那些许的温暖,但总是事与愿违。 她这一生,从来都在失去。 爹爹离世之后,她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她考虑周全一些,妥当一些,是不是就能弥补这份过错。 这一路走来,查私矿,翻假案。 她抽丝剥茧,成竹在胸。 所以从容。 可那些死士的出现,陡然脱离掌控的未知因素,令她深感不安,方寸尽失…… ------题外话------ 感谢泱泱炎汉投的两张月票,感谢书友14***63投的三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很抱歉今天更了一章,实际上作者君今天真的没摸鱼啊,我也不敢相信,我在电脑前坐了五六七八个小时写了个寂寞……啊啊啊啊啊…… 第127章 一无所获,出事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低垂的脸颊上淡淡的落寞,言韫心头微微一紧,想了想,很快明白症结所在。 他没说话。 许多症结须得自己想开,旁人说再多亦无用。 一路无话。 两人穿过满地绿荫,走过插满香烛的青铜鼎,看着那些香客虔诚的跪伏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在悠远古朴的佛音中,她心中的郁气渐渐褪去,化作涓涓春水细流,太阳温柔的光影下,素娆立在佛寺大殿的石阶前驻足良久,眸底幽光迭起,若有所思。 她看着佛像,言韫看着她。 进进出出的人潮里,女子一袭素衣,娇妍明媚,她身旁的男子容颜清冷,淡漠如画,鸦青色的锦衣融了阳光的暖意,卸去了几分薄寒,视线落在她身上,眉眼温和。 他们只须往那儿一站,周遭姹紫嫣红就尽数沦为背景。 分不去半点颜色。 许是那一身矜贵疏冷的气韵令人望之生畏,大多数人只敢在远处观望议论,无人敢上前打扰。 时日一久,大殿周围聚集了许多人。 守着大殿的小沙弥见状坐不住了,迈步走到阶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要求签吗?” 素娆蓦地回神,学着他的模样回了一礼,摇头浅笑。 转而对言韫道:“公子,我们走吧。” 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小沙弥望着他们走远,疑惑的摸了摸光滑的脑门,这姑娘好生奇怪。 在殿门前站了那么久,不进去也不离开。 最后更是扭头就走。 既不拜佛求签,她来这儿做什么? 搞不懂…… 别说他搞不懂,言韫也是摸不着头绪,待周围人少了,他淡声问道:“方才怎么不进去?” “佛前只跪信徒,我这种毫无虔诚之心的人,还是不去玷污那三寸清净之地了。” 素娆不以为意的笑笑,话音陡然一转:“快午时了,该用饭了,也不知道这寺中的素斋味道怎么样。” “尝尝不就知道了。” 竹宴他们扮作普通香客,趁着这段时间已经将住宿安排妥当。 古佛寺香火鼎盛,声名远扬,除了寻常百姓前来礼佛参拜,保佑平安外,时常还有贵族携家眷等来此游玩小住,是以寺中准备了许多厢房。 厢房位于寺庙的东面,由数个相对独立的小院组成。 他们住的伽蓝院位于山崖边上,此处幽僻寂静,院内的角落种着几株青竹,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绕过挖出的水池,直抵卧房。 坐在卧房前的木质长廊上往外看,白墙黛瓦处,能瞧见那烧的火红的枫叶树冠,繁茂又灿烂。 “斋饭来咯。” 有了独立的小院自然不必与众人去挤饭堂,沙弥将饭菜端到院外,由竹宴端了进来。 素娆听到这动静扭身回屋,笑道:“在这儿院内就能瞧见红枫树,果然是景致美妙。” 她坐下用饭。 竹宴闻言失笑:“这算哪门子景致,姑娘合该去跟前瞧瞧,满树红枫热烈似火,挂满了祈福的红绸和铃铛,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 “那你不去挂一个?” 素娆道。 “那都是人家姑娘去求姻缘的地方,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去凑热闹……再说了,我都没机会去找个心上人……” 心无挂碍,他能求什么? 竹宴语气幽怨的看了眼自家公子,别说是他,整个止墨院的人都是打光棍,别说是女的,就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言韫察觉到他的眼神,头也不抬,淡道:“摇欢年前还同我说起你……” “属下一心想要替公子办差,无心这些儿女情长,公子还是饶了我吧。” 听到这名字,素娆清楚的看到竹宴打了个哆嗦,好似是怕言韫再提此事,他苦着脸逃也似的离开:“属下还要去打听消息,就不打扰公子用饭了。” 身影消失在伽蓝院中。 素娆收回视线无声的笑了笑。 到了晚上,寺中香客大多下山,留宿的很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逐渐回来。 “启禀公子,寺中僧人说,他们只供香客短暂留宿歇脚,并不会收留女子常住寺中。 “还有两年多前,去宋府诵经做法事的人也查出来了。” “他正是古佛寺的住持,惠善大师。” 言韫思忖片刻,问道:“他如今何在?” “说是正闭关修禅悟道,吩咐了谁都不见,不过据僧人说,再过两日就是沐佛节,届时住持自会出现。” “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暗卫请示道。 言韫没说话,反而看向素娆:“你怎么看?” “那荷包沾染佛香,经久不散,宋岱岩多半儿与妾室的死脱不了干系,这样一个人,他或许会看在州牧的面子上将后事大肆操办,但要说他会在佛前供牌,偶尔前来供牌添香油我是不信的。” 古佛寺内,必有蹊跷。 “这寺中就这么大,先排查一番。” 素娆道。 言韫点点头,“佛寺重地不宜动干戈,既然方丈两日后会出面,那就届时再行询问,你们先暗访吧。” “好。” 暗卫花了两日多时间,查遍了所有寺中的女眷,皆没有找到一个后颈有着核桃大小胎记的女子。 到了十月初四,已有香客陆续在寺中留宿,直等着次日一早便去礼佛参拜,同沐佛光。 刚过卯时,僧侣开始早课。 寺中已有香客在来回走动,天边夜色尚未褪尽,只在浓厚的云层后面,隐隐可以窥见一抹晨光。 寂静的山林间回荡着悠长的钟鸣。 静谧而安宁。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如利刃般划破天际,刹那令整个寺庙都慌乱起来。 “来人,快来人啊,住持圆寂了——” “什么?” “快,快走,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道人流拼命往住持的禅房那边赶去,伽蓝院相对偏僻,骚乱传来的晚了些,素娆听到动静,迅速披上外衣,拉开房门,“出什么事了?” 话音落,旁边的房门也开了。 言韫同时走出。 竹宴打探到消息,快步从院外走来,面色凝沉:“慧善大师圆寂了。” 第128章 他死了两日! 素娆心底猛地一沉,与言韫交换了个眼神,迅速往人潮聚拢的方向赶去。 他们到的时候,禅房四周被堵得水泄不通。 暗卫开道,硬是将人群分开一条路,供两人快步走近,房门外的小沙弥们眼眶通红,默默念着经文。 一个披着袈裟的胖和尚从里面走出,对外道:“快下山去报官。” “是,师叔。” 一人应了声转身就跑。 他又招来一个和尚,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和尚也快步离开。 做完这些,胖和尚收回视线,转而对在场所有人躬身一揖,颤声道:“诸位施主,我师兄遇害,凶手尚且不明,在官府的人到来前,还请你们暂留寺中。” “慧善大师他真的……” 人群中有人问道。 胖和尚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意道:“师兄已经圆寂。” “哪个杀千刀的狗东西,连慧善大师这样的人都要害!” “是啊,佛家清静之地,他们居然敢杀人,慧定师父你放心,咱们一定不乱走动,这时候谁敢跑,谁就是凶手!” “等把人找出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沐佛节上见血光,此乃不祥之兆,众人心头也慌得很,再看这宝相庄严的佛家寺庙,只觉得连幡布上染着阴气,令人心头忍不住发怵。 “多谢诸位施主体恤。” 慧定和尚打了个佛偈,刚要进去,言韫抬脚微微上前一步,“大师留步。” “施主有何见教。” 慧定停下来,疑惑看他。 言韫扭头看了眼竹宴,竹宴会意掏出一个令牌递给慧定大师,又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慧定面色微变,忙对几人躬身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禅房内陈设简单,仅有一张矮桌和蒲团,右侧连接着卧房,以一层纱帐相隔。 此时帐子已经被拉起,榻上侧躺着一人,下半身保持着盘坐的姿势,面色发青,已然断气。 素娆上前查看。 言韫问道:“谁最先发现大师圆寂之事的?” “是净明。” 慧定朝外唤了声,很快有个小和尚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惶然,低埋着头,“师伯。” “这位是朝廷的官差,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 “是。” 小和声不安的看了眼言韫,唤道:“大人请问。” “把你来此到发现住持圆寂的过程都讲一遍。” 言韫淡声道。 他容色冷漠,说话没有任何的情绪,久居上位自然不怒自威,小和尚心头一紧,忙答道:“是这样的,沐佛节的袈裟准备好了,小僧拿来给住持更换,结果唤了半响没人应声,就推门进来了。” “方丈一向不要我们服侍,本来放下袈裟就该走的,但是小憎见住持盘膝打坐不动也不出声,觉得奇怪,就想进去看看。” 他说着眼角余光往榻上瞥了眼,哆嗦着收回闭紧了眼睛,道:“谁知掀开纱帐一看,方丈面色惨白,我叫他他不应,轻轻一推,他,他人就倒了。” 小和尚说到后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时候素娆起身说道:“慧善大师两日前就已经圆寂了,这么久了,你们都没发现不对吗?” “什,什么?” 慧定和净明小和尚都是一愣,对视了眼,小和尚讷讷道:“不可能啊,昨晚,昨晚住持还吃了端来的饭菜,盘子都是小僧来收的。” “大师闭关这几日一直是你在服侍?” 素娆问。 小和尚点点头,眼神茫然:“方丈闭关修禅身边从来不留人,小僧只负责每日按时送饭。” “你进出送饭时他有和你说过话吗?” 她又问。 “说过一次。” “什么时候?” 说到这儿,净明小和尚脸上惨白,抬起头对上素娆的眼,嘴张了张,艰难的吐出一句话来:“就在初三那晚上,我来送饭,住持说这几日早饭不必再送。” “当时是什么时辰?” “是酉时。” 寺中用饭向来有时间规定,他都是准时送来,所以这个答案净明想都没有想就说了出来。 “住持当时看起来怎么样?” “小僧没见到住持。” 净明摇摇头,“当时帘子放下来,住持合衣躺着的。” “他声音听着与往常怎么样?” “有些低沉沙哑,不过住持入秋以来染了风寒,迟迟未愈,话说的又少……” 他刚说了一半儿,话音戛然而止,从这番询问中突然反应到了某种可能,一时间浑身紧绷到了极致,瞪眼颤声道:“施主,施主是怀疑,那时候与小僧说话的,不是住持吗?” 虽然有些残忍,但素娆沉默了一瞬,还是点头道:“慧善大师僵硬的关节有所缓解,尸斑指压不褪色,死亡时间超过二十四个时辰……” “从十月初三的晚饭时开始算,到此刻,正好整整两天!” 净明小和尚面上血色褪尽,“可,可之后的饭菜,都是吃完的啊……” 不是住持和他说话。 那会是谁? 凶手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浑身就不自觉的僵硬发毛,脊背汗毛倒竖! “每次送饭菜的时候,你都没有与住持真正面对面说过话吧?” 素娆轻声道。 小和尚身子猛地踉跄了下,幸好他身侧的慧定大师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净明你没事吧?” 小和尚没有说话。 唇瓣微微发抖。 是了! 他每次进来送饭菜,纱帐都是垂下的,住持要么在榻上端坐,要么合衣而躺,他碍于住持威严从不敢多话,送饭或是收拾盘子都是做好就走。 所以始终没有发现异常! 那饭菜……每次都是吃过的…… 也就是说,凶手,后来还在禅房里逗留了两天…… 他们有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或许,他在放置饭菜的时候,那个人就蹲在这禅房的某个角落里,静静的盯着他…… 小和尚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直接一翻白眼往下倒去。 “净明,净明!” 慧定一把揽住他软软的身子,言韫上前检查了一番,低道:“无妨,受惊过度昏过去了。” “快把他扶下去休息。” 慧定叫了两个小和尚,将净明直接抬走,屋内很快安静下来,素娆望着慧善大师的尸身,眸光陡然阴沉…… ------题外话------ 感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总算今天没有耽搁太晚,不然作者君都想跟你们谢罪了~~~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 求宠爱!!!!! 第129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敢问大师,慧善住持可有什么仇家?” 素娆问道。 慧定不假思索的摇头,“师兄自幼长在寺中,甚少与外界接触,他为人又温和宽容,从不计较,莫说是与人结仇了,就连争吵都鲜少有过。” 这样的人,实在想不到谁会杀他! “住持胸口有一处致命伤贯穿胸背,一击毙命,但他身上的袈裟却没有破损和血迹,俨然换过,凶手特意伪装成他活着的假象借此拖延时间,必有所图。” 一个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和尚,能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素娆如此想着,开始在禅房内四处打转。 见她这般,言韫没有打扰,慧定看到令牌时就知道眼前这几人来历非同寻常,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插手此案,但对于寺中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早日找出凶手,师兄泉下有知,方能瞑目。 须臾。 素娆站起身来,对两人说道:“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也没有特意处理过,住持不是在这儿被杀的!” 禅房并非第一命案现场! “这……” 慧定大师眉头紧锁,“那现在……” 住持不在,他就是古佛寺唯一的能够稳定住大局的人,但他也不懂得查案这些,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素娆望向言韫,正要说话,言韫道:“依你的想法做就是。” “好。” 她点点头,对慧定大师道:“劳烦大师将寺中的僧侣都召集在一处,既然他是两日前被杀后移尸至此,那必然出去过。” “先查查谁在那时候见过他!” 慧定见她年岁虽轻,但说话做事甚有章法,看着也颇受那贵人的信任,当下合掌应了声,转身去办事。 他出去时竹宴正好进来,“公子,慧定大师命武僧将寺庙都围住了,此地距离最近的是青县,按照来回脚程推算,官兵要赶到的话,起码也得是中午了。” “香客那边如何?” 言韫问。 “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倒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命暗卫盯紧些。” “是。” 竹宴领命而去,言韫一回头,就见素娆将慧善大师的手脚扳直,扶着尸身平整的放在榻上。 做完这些,她缓缓直起身子。 若有所思。 很快,慧定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将全部人员都集中在了大殿内,请他们过去。 古佛寺共有僧侣一百二十八名,一人不差。 一番盘问后。 的确有僧侣在十月初三下午申时左右见过他。 “小僧当时在打扫,看到住持大师往藏经阁的方向去了。” “对对对,小僧也看到了。” 一连好几个和尚都证实了这句话,素娆又将看守藏经阁的和尚找来问话。 那和尚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瘦瘦弱弱的,一阵风似是都能将他吹倒。 “贫僧慧智,见过两位施主。” 他合掌见礼。 素娆与言韫微微颔首致意,素娆道:“大师从慧字辈,这么说来,和住持及慧定大师乃是同辈了?” “是,他们都是贫僧的师兄。” 慧智轻声答道。 素娆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片刻,“当日住持确实去过藏经阁吗?” “去过。” 慧智点点头。 “所为何事?” “师兄想要找本古经。”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问。 “找到经书后就走了……没耽搁太多时间。” 这个答案令素娆拧起了眉头,“那本经书叫什么?” 慧智想了想,答道:“好像是《俱舍论》。” “这藏经阁书籍的摆放没人比住持师兄他更清楚,他离开时我匆匆瞥过一眼,应当不会错。” “是吗?” 素娆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没在慧善的禅房里见过这本书,也就是说,他在藏经阁取了经书后,又去了其他地方? 但询问殿内僧侣,众人都见他出去,未曾见他回去。 “慧善大师离开时,有没有说过他要去哪儿?” 素娆望向慧智问道。 慧智有一瞬的迟疑,随即摇了摇头。 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能够瞒得过旁人,却骗不过素娆的和言韫的眼睛,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皆有冷沉之色。 “慧定大师,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沉吟半响,素娆轻道。 慧定也不多问,直接对一众僧侣摆了摆手,和尚们齐齐一礼,很快散去。 就在慧智也打算离开时,素娆挪步挡住了他,眸光澄澈,凝定道:“大师果真没什么话要说吗?” 这个人体虚气短,说话时难掩喘音。 这样的身板别说是背着住持的尸身避开众人回到禅房,就算多走两步路恐怕都难受的很。 人不是他杀得。 在提起慧善之死时他眼底只有哀痛,并无其他,所以素娆撇开众人独留下他,不是怀疑他与此案有关,而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说真话。 “住持是在离开藏书阁之后被害的。” 素娆盯着他说道:“所以,我再问一遍,大师你知不知道,住持后来去了哪里。” 案件的细节唯有她,言韫,慧定大师以及昏厥过去的净明小和尚知道。 其他人了解的大多不真切。 她特意说出这句话为的就是提醒他,不要隐瞒,以免耽搁了寻找真凶。 慧智果然愣住。 “师兄他离开藏书阁后被人杀害,这,这怎么可能……他……” “他去了哪儿?” 素娆加重了几分语气。 慧智愣愣的看了她很久,直到确定她没有作假的意思,挣扎再三,像是认命般叹道:“他去了后山!” “去后山做什么?” 素娆追问。 “去给一个姑娘送药。” 话题既然打开,再隐瞒就没有什么必要了,更何况还牵扯到住持之死,慧智一狠心和盘托出道:“两年前方丈带回了一个姑娘,暗中将她安置在了后山一处草屋里。” “交待我对她照料一二,并且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她的存在。” 姑娘! 还是两年前! 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翻遍了整个寺庙,找遍了每个人,结果她居然不在寺中,而是住在后山…… 素娆顿时有种荒谬的感觉,“劳烦大师带我去趟后山草屋。” 第130章 草屋染血,他要找什么? “好。” 慧智一口应下,说完又轻喘了口气。 言韫看他这幅模样,突然问道:“住持既然是去取经书的,为何又会转去后山送药?” “本该是我去的。” 慧智气息堪堪平复了些,声调哀沉:“山中清寂,那姑娘时常会来藏经阁帮着整理古籍,上次来时我见她有些咳嗽,所以备了药材让她次日来取。” “谁知等了两日多都不见人来,怕她出事,就想送过去。” “结果那时住持师兄来取书,知道此事,怕我来回走动身子受不了,代我去了。” 山中偏僻,少有人烟,凶手或许就是看在这点上,才会动手杀人。 说起来,是他害了师兄。 素娆听着听着,脑海中灵光乍现,心陡然一沉,对言韫道:“或许,凶手压根不是冲着方丈来得?” “去后山。”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说道。 慧智见他们如此反应,不敢耽搁,合掌一拜,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二位施主跟贫僧来。” 刚走到殿门口,等在外面的慧定大师就迎了上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后山。” 慧智答道。 “去后山做什么?” 慧定疑惑的看着他们,言韫视线在师兄弟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对慧智问道:“那草屋的位置慧定大师可知道?” “什么草屋?” 慧定一头雾水,方才其他人都被遣散,唯独剩下了这位小师弟时他就觉得不对劲,此刻又要去什么草屋…… “师弟,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慧智看了眼言韫,很快明白此话的用意,住持之前就是担心他身子才去送药,要是此刻他去领路,身子吃不消可能还会误事。 他当即看向慧定道:“师兄,你还记得那年洪灾时,我们在后山安置魏夫人的那间草屋吗?” “魏……” 慧智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夫君出钱给寺中购粮,自己却被丢出去的魏夫人?” “就是她。” 素娆没想到居然又听到了当年旧事,不过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那个让魏夫人遮风避雨的小屋,数年之后,居然成了宋岱岩外室的藏身之所。 怪她当时没有留心。 否则何至于没头没脑的找了这么几天却一无所获! 慧智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自己师兄想起,忙又问道:“那你还记得去草屋的路吗?” “记得。” 慧定点点头,“不过那地方荒芜了数年,去哪儿干什么?” “这些先不说,你赶紧带两位施主过去。” “那好吧。” 慧定接过了慧智的活计,领着素娆与言韫往后山走去,保险起见,栖迟和竹宴留在了寺中,以免发生不测。 折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 浓墨般的黑色褪去,山林间淡云薄雾,露水深重,后山不比前山好走,皆是隐没在草丛里的小路。 慧定领着他们一路分辨一路走,没多久,隐隐已经能山间不远处的草屋轮廓。 “幸好当初我跟着师兄他们来送过两次饭,不然如此隐蔽,还真的不好找。” 他不由感慨。 素娆心想也是,这山野茫茫,草木浓密,横亘绵延不知多少里,就算他们知道有人藏在这儿,要想把她找出来,也须得耗费极大地人力物力。 她倒是会挑地方。 快靠近草屋时,素娆不经意瞥过某处,突然止步,“等等!” “怎么了?” 前面的慧定大师回头走来。 “看那儿!” 素娆往小路底下的草堆里瞥了眼,没打招呼,抓着四周的杂草和树枝就往底下走了两步,从草里捡起那东西,看了眼,拿起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找到了。” 一本略微泛黄还沾了零星点状血迹的佛经——《俱舍论》! “先上来。” 言韫道。 素娆点点头,重新回到了小路上,随意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冷不防眼前递过来一个帕子:“擦干净。” “谢谢。” 她前前后后沾了他不少东西,也不差这一张帕子了,素娆毫无心理负担的接过,手中的佛经早就被慧定拿了去。 他看着那佛经上的血迹,神色复杂莫名。 “走吧。” 又走了几步,这下连慧定都发现了,小路旁边倒伏着一些草木,其上及周围残留着大片血迹,已然深红干涸,看着触目惊心。 “看来慧善大师就是在这儿遇害的。” 走到了草屋前,素娆反倒不着急了,因为她知道急也没用,那位外室……凶多吉少! “先进屋看看吧。” 素娆与言韫并肩进了草屋。 慧定是个出家人,看不得血腥场面,遂留在了外面,捻着佛珠不停的念经,似是在超度。 草屋很老旧,只有一个简陋的灶台和一间卧房。 但收拾的很干净。 窗边摆了盆野花,摆着些女子的首饰和物品,只是屋内无人,地上浸着大片拖擦状血迹,桌椅倒翻,被褥凌乱的半垂在床边…… 妆奁,箱笼…… 都被弄得一团乱。 “有打斗痕迹,其余的都是翻找所致……” 凶手想在这屋内找到什么,只须想这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 ——分利账本! 来人与他们的目标竟是一致。 素娆环顾四周,抬手轻摸着耳垂,疑道:“宋岱岩藏这个账本很隐秘,知道它存在的人并不多。” “除了我们……还能有谁呢?” “韩生。” “可韩生早就落在了我们手里,他事先也没有足够的证据确认这个消息真假,除了他……” 素娆缓缓望向言韫,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异口同声道:“慕天风!” “不对,他不是死了吗?” “的确是死了,一般来说,暗堂手里不会出错,不过,你还记得出了郡城之后,这两次刺杀吗?” 言韫幽冷淡漠的眼中宛如沁上了一层寒光,厉光逼人,“我们行踪的确是暴露了。” 暗中之人从他们出郡城就盯上了他们。 欲杀之而后快。 “自发现矿山到慕天风被抓他是没有机会传递消息的,如果他一早就命人追查账册之事,那鲜夷那边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郡城中查访私矿案,并且一出城就设伏截杀?” ------题外话------ 感谢余木子美美的妈咪打赏的100起点币。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等我努力努力,很快更新时间就可以恢复如初啦~~~ 求全订求月票求推荐呀!!! 摸摸摸! 第131章 须等一个验证!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待探究。 他们不得不承认,上林郡之后,那只幕后黑手每一步都走在了他们前面,这一步之差,导致他们功败垂成! “此事我会命隼部再行确认。” 假慕天风的生死,一探便知。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素娆压下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先找找那外室的线索吧。” “好。” 两人在屋内分头查验。 不多时,言韫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包药草,打开看了眼,道:“防风、麻黄、白芷、紫苏……看来这就是住持送来治疗风寒的药。” “所以他当时进了屋,但看到了些什么,大惊之下将药包撂下,转身朝外跑,最后被人一剑从后背贯穿。” 素娆透过大开的房门往外看去,慧定大师还站在那堆血迹前诵经念佛,她眸光幽微,轻声道:“住持背部的创口附近呈椭圆状印记,应是剑柄大力冲击所致。” “那样的力道和撕裂伤,凶手内功必然不弱。” 她话音不疾不徐,顿了下,继续道:“住持身上没有打斗伤,也就是说,进屋之后他立即逃离,那他在屋内看会看到什么……” “命案。” 言韫淡淡接口。 那时外室必然遇害,凶手尚在,慧善大师无意闯入既而被杀灭口…… “但那外室的尸体呢?” “深山老林最是抛尸的好地方,竹屋前就是陡坡,让人往下找找,总能找到的……” “那就回去等。” 两人合计之后出了竹屋,静等着慧定大师念完佛,折返寺中,此时人手不够,他们便召集了寺中的僧侣前去寻找。 凶手抛尸距离有限,极大的缩小了范围。 即便如此,待派去报案的僧侣领着官兵赶回时,后山那边都还没有消息传回。 “屋外地上没有血迹,他真要是杀人后就抛尸,不该如此,所以我怀疑那外室死的还要早些……” “具体情况须得见到尸身才能判断。” 素娆单手撑着下颌,手指轻轻摩挲着耳垂,思索道:“凶手起码在两日前杀了人,寺中知晓那外室存在的人不多,不会引起骚乱,但慧善大师不同,他一旦出事,整个古佛寺都会震荡。” “如此,势必会惊动我们。” “敌暗我明,他始终占据优势,就算我们察觉了也是为时已晚,那他为何还要费心隐瞒住持死讯,拖延时间,除非……” 言韫淡漠的眸光微凝,声若击玉:“除非他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有了线索。” …… “藏经阁!” 素娆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三个字,寺中无人识得外室女,唯有藏经阁慧智大师说她偶尔前来帮忙整理经书,可见此处嫌疑最大。 距离住持两人身死已经过了好几日,藏书阁就那么大,凶手有心翻找的话多半儿已经得手。 “我还是去看看吧。” 素娆起身道。 “让竹宴他们去找。” 言韫提醒道:“派去后山的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也是。” 过了好几日,山中不比禅房,外室的尸身恐怕腐烂严重,不好长时间停放。 须得尽早验看。 这么一想,素娆又重新落座。 查证慕天风死讯及搜查藏书阁的事吩咐给了暗卫,他们离开去办,两人则等在禅房中,准备见一见来此办案的青县县令。 慧定大师事先得了消息,已经前去寺门前迎候了。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大人,大理寺那两位贵客就在里面,您快请!” “有劳大师了。”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走了进来,为首的是慧定大师,他身后跟着位身穿官袍的瘦高老者,他须发灰白,一双眼却矍铄明锐,锋芒逼人。 到了近前,他先是微微拱手作揖,审视了两人一番,尤其落在素娆身上时,眉峰肉眼可见的拧起。 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望向言韫,不卑不亢道:“听闻阁下持有大理寺令牌,不知可否让本官一验。” 听这话的意思,青县这位县令显然对他们的身份有所怀疑。 “请。” 言韫起身颔首,掏出手令递了过去。 那老县令拿着令牌反复看了看,再三确认后,面上总算多了一抹喜色,将令牌双手奉还:“青县县令周济峰拜见言大人。” “周大人免礼。” 言韫虚扶一把,淡道:“您连夜赶路爬山,还是先坐着喝杯茶,歇口气缓缓吧。” “下官不敢。” 周济峰累的满头大汗依旧固执摇头,“青县辖地内竟出现了杀害僧侣此等惨绝人寰的大案,下官身为父母官,愧对朝廷栽培,实在无颜落座。” 这位老大人倒是有意思。 与她以往见到那些溜须拍马之辈相去甚远,就不知是披着外衣还是里外如一,素娆这般想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言语对她玩味打量的目光视而不见,直望着老县令道:“木已成舟,多思无益,坐!” 他语气轻淡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冷厉。 老县令看了他一眼,想起关于眼前这少年的种种传闻,固执的心总算动摇了些,拱手作揖,轻轻落座。 只坐了椅子边缘。 “方才慧定大师只说了言大人查案之事,但不知,此案进行到何种地步了?” “既是命案,下官还带来了衙门内的仵作,他就侯在外面,随时可以传召。” “不知死者现在何处?”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连手边的茶水都没来得及喝,看得出这位县令很是关心案情。 言韫答道:“此案死者有两人,住持的遗体已经验过,还有一个女子死在后山,尸身尚在搜寻。” “两人……” 老县令干瘪的眼皮眨了下,疑道:“验过了?大人此行身边难道还带了仵作?” 他没有去问为何身为钦使的世子爷会突然现身古佛寺,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县令该知道的。 对他而言,查清命案抓住凶手才最重要。 言家世子执掌大理寺刑狱,身边有验尸高手不足为奇,可此次他奉旨宣诏,好端端身边怎么会带仵作呢? 这岂不奇怪! 第132章 尸身找到了! 闻言,言韫望向了身侧,素娆会意的起身,对着周县令的方向拱手一礼,含笑道:“小女素娆,见过大人。” “你,你就是仵作?” 周济峰老眼一瞪,顾不得尊卑之别,薄怒道:“胡闹!” “女子怎能验尸!” “女子为何不能验尸?” 素娆听得好笑,不由得反问道:“难道这年头验尸不看能力,看男女了?” 她可不是个纯粹的仵作。 衙门里的仵作只负责验尸,而她,从验尸推案到缉捕凶手,可以全凭一己之力完成。 “验尸就不是女子该干的活儿。” 周济峰也不管她是不是言韫身边的人,严厉的斥责完,转向言韫一派肃然道:“言大人,此命案毕竟发生在下官的辖地,下官还是带人去重新验尸吧。” 言韫听罢看向素娆,后者笑而不语。 “既然周大人不放心,那就去吧。” “慧定大师知道地方。” 周济峰听他应允,面色总算好了几分,起身拱手道:“那下官先行告退,稍后再禀。” “好。” 目送着老县令离开后,素娆坐回自己的位置,对他笑道:“公子对这位老县令了解多少?我瞧着你对他态度要比其他人好些。” 宋岱岩这位上林郡守都不曾得世子爷起身相扶。 “这位老大人当年高中之后得世家举荐,曾有机会在京留任,谁知他一门心思想重归青县做个父母官,多方打点方才如愿。” 言韫悠闲的端起茶轻抿了口,眼中颇有敬佩之意:“他在任二十多年,功绩卓著,曾有三次升迁机会,全都一口回绝。” “后来呈书御案,言称他生于青县,长于青县,受乡邻恩惠水土福泽,当为青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陛下念其忠善,遂允,至今传为佳话。” “这么说来,这位老大人果然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怪不得连世子爷都对他礼遇有加。 素娆心想,这样的好官可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做个好人不太容易,做好官更难! “他这般说话你不生气?” 言韫面上掠过丝笑意。 她缓缓摇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因为一两句不中听的话就闹脾气,往后千山万途,非议如潮,同他们磨嘴皮子最是无用。” “他们,会看到的。” 话音落下,字字铿锵。 言韫侧首看她,少女单手支颌,笑意散漫中带着几分张扬狂傲,明亮的犹如天边暖阳,热烈灼人,令人不敢逼视。 他眸光毫无察觉的,渐渐柔和。 “公子,那外室的尸身抬回来了。” 外面一人快步走来,正是穿着常服,扮作寻常香客的暗卫:“寺中的僧人将她安置在了大殿后面空置的院子里,说是此地佛相庄严,不宜见血腥,请您移步。”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两人刚出院子,周老县令带着个身穿褐色粗布长袍的中年男子走来,身后跟着几名衙役。 见了他们,老县令拱手询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另一具尸身找到了,周大人可要一同去看看?” 言韫问。 周济峰立马答道:“那是自然,住持那边已经验看完了,等这边处理妥当,下官再与大人回禀案情。” 说罢,他又转向素娆,郑重介绍道:“这位是我青县衙门的仵作,待会让他去验,你一个小姑娘就别往前凑了。” 素娆但笑不语。 倘若这个仵作真能将验看完全,她自然乐得清闲。 见她一副恭顺模样,周济峰面色稍霁,转身同言韫互相客套着往停尸处走去,不过他带来的那名仵作对素娆很有兴趣,视线一直紧黏在她身上。 “这位大哥,我脸上有花吗?” 素娆疑惑看他。 那男子被撞破偷窥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看得更加明目张胆,低声道:“听县太爷说小姐自称仵作,一时觉得新鲜,所以多看了两眼。” “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勿怪。” 他听周老说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多傲慢狂妄的人,结果现下一看,分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啊! 什么时候这行炙手可热到需要以此来贴金了? 他不懂! 他说话客气又直爽,素娆的观感倒是好了许多,轻笑道:“唐突就算了,不知大哥这半响看出什么了?” 看出什么…… 男子思索了下,很是实诚的道:“你生得很好看。” “多谢夸奖。” 素娆没料到他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忍俊不禁。 那人见她笑,跟着也笑了,“小姐一看就是书香门第的贵人,何必沾染这污名,平白叫人笑话?”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 大家世族女子方称小姐,普通人家的女儿都叫做姑娘,两字之差,身份天差地别。 十八年前谢氏挥刀与阿爹绝义,自那之后,她素娆只是浣花县酒家女,两者再无相干。 自然也配不上那称呼。 素娆跟在众人后面走着,对那男子问道:“大哥说的污名是指仵作这行当?” “那不然呢?” 男子苦笑,“仵作乃贱役,娶妻不得越阶,孩子生来就是贱籍,不得科考,这行当世代相袭,看着在官衙供差风光无限,实际上连倒夜香的都不如。” “幸好我命好,遇上的是周老,否则还不知要被怎么轻贱。” “旁人看轻不打紧,要紧的是不能自轻自贱。” 素娆笑着说道:“替死者鸣冤,为生者陈情,没有仵作这行当,世上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生前多少风光,死后一抔黄土,是冤是罪,全凭一断!”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男子打量着她,企图从她脸上看到些许的勉强与伪装,但什么都没有,她明快又敞亮,似是极认真的说着这番话。 当仵作这么些年,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最离谱的是,竟还觉得有些道理。 一时间他如何回话,索性闭口不言,一行人很快到了停尸的院子,武僧守在外面,见他们后打了个佛偈便放行了。 刚迈入院门,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180311200120319投的一张月票。 兄弟姐妹们支棱起来啊~!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第133章 验尸冲突! 空荡的小院中央放着块木板,板子上盖着块白布,从凸起的形状隐约可见一人轮廓。 仵作两步上前,拦在言韫等人身侧道:“尸臭如此浓郁,恐死者过世已久,形容必然可怖,卑职前去查验即可,二位大人请在此稍后。” 言韫微微点头。 素娆倚在院门边上观望着里面的情形,就见周老县令特意往她这边看了眼,随即对仵作道:“此案关系重大,你定要仔细查验,切莫有所疏漏。” “也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瞧瞧,检验何等重要之事,万不可拿来嬉闹玩笑。” 最后这一句话是对谁说的,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仵作与老县令共事多年,早知他脾性,除了古板守旧了些,并无坏心,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数落别个姑娘…… 他眼角余光瞥过院门处,那女子笑眼吟吟,不愠不恼,竟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当真是好脾气。 “卑职定仔细查验。” 仵作再不耽搁往尸身走去。 他掀开白布的刹那,掩在下面的苍蝇瞬间一飞而起,嗡嗡的绕着尸体徘徊不去…… 离得近了,尸臭味更加明显。 但身为仵作他早已习惯,熟练的拿出两个浸过油的纸捻子塞住鼻孔,对旁边衙役道:“去把先前准备的铜盆端来烧着……” “还有你,去打桶井水来。” 院内顿时忙活起来。 仵作先是绕着尸身检查了一周,随即蹲下身子就近查看,再不理会旁边众人。 铜盆很快端来,烧起薄烟。 周老县令看了眼面色冷白的世子爷,又看了眼好整以暇的倚在院门处的素娆,出声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冷不防被人问话,素娆岔了神,答道:“约莫是苍术,皂角之类去尸臭的东西。” “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啊。” 周济峰颇为意外的多看了她两眼,素娆笑笑,从袖中掏出一物,走到言韫面前,先倒出一颗自己吞下,又递了一颗给他。 “这是我让竹宴混合了数种药物香粉制成的丹丸,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尸臭带来的不适感,含在口中即可。” 丹丸通体漆黑,隐隐透着股冷香。 言韫接过直接放入口中,并未多加犹豫。 旁边的老县令阻止不及,急道:“大人,丹丸这东西可不能乱吃啊……” “无碍,我信她。” 言韫淡淡说道。 老县令拧紧眉头,瞪向素娆:“你这小丫头……” 不等他训斥,素娆笑吟吟的截断他的话:“周大人可要试试?你放心,我这人惜命的很,断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 她将药瓶递过去。 周济峰没接,冷哼了声,扭过头去:“谁知道你这小姑娘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 “不要就算了。” 素娆也不强求。 仵作这行,各有各的本事和讲究,她不便多加置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济峰见她东西收的利索,竟没有多客套一句,当下胡须翘了翘,又哼了一声。 “水呢?” 仵作回头问道。 恰好此时衙役提着木桶进了院子,“水来了……” “正好,把它泼在尸体……” 话还没说完,衙役就已经驾轻就熟的提起了水桶,准备往下倒。 “慢着!” 一道女声刚响起,人影就走到近前,素娆拦住衙役的动作,对仵作道:“你这是做什么?” “清洗尸体啊。” 验尸过程向来自有章程,突然被人打断,仵作也有些愣怔,待看清是她后,移步挡住了地上的尸身,语重心长道:“卑职正在验尸,还请姑娘不要干扰。” 回过神的周济峰也怒道:“这是什么场合,你过去干什么,还不快回来。” 素娆这次没理会老县令。 转而对仵作道:“你这样做,只会毁坏尸体上的证据。” “毁坏证据?” 事关自身饭碗,大庭广众之下要是不辨个明白,那他这个仵作就当到头了,“姑娘可知道这具尸身是个什么模样?倘若不冲洗干净,根本无法验看。” “我知道。” 素娆波澜不惊的道。 仵作见她这般神态语气,郑重摇头:“卑职知道你去看过住持大师的遗体,可他的情况与这具女尸截然不同,不是见过一两个死人就能将自己当成仵作的。” “你胆子再大,也未必受得了这样的场面。” “仵作验尸自有一套流程,姑娘还是在旁看着,莫要再插手了。” 连验尸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又哪里会都懂得其中的门道,仵作只当她是年幼顽劣,劝过两句后就不再理会,对衙役道:“倒水洗尸吧,记得动作小心些,别把那些东西冲的到处都是,污了贵人的眼。” “是。” 衙役刚要继续手上的动作,冷不防被一人挡在身前,却是素娆,她眼底笑意淡去,换上一副平静之态。 “我本无意干涉你验尸,但若是这个验法,就恕我不能袖手旁观了。” “让开。” 素娆道。 仵作闻言拧紧了眉头,实在难以想象不久前还同他说笑,风趣又懂礼的姑娘怎么突然变得这般难缠。 偏她有人撑腰,还得罪不得。 场面一时僵住。 “大人,您看这……” “既然她非要凑过去看热闹,你也不必替她遮挡,如果连一具尸体都受不住,那正好歇了这心思。” 周老县令见言韫默不作声,应是默许,官大一级压死人,世子爷非要陪着她胡闹,他老人家阻止不了。 还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 令她知难而退。 可惜言家世子光风霁月何等人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糊弄的团团转,当真是令人扼腕。 仵作听老县令这般说,忍不住沉叹口气,对素娆提醒道:“姑娘执意如此,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多谢挂念。” 话音落,他侧身缓缓让开路,露出身后那具惨不忍睹的女尸来,素娆在看清楚女尸样貌的刹那,不由得一愣,脚步久久未移。 怎么会……是她! 素娆的异样落在其他人眼中,周老县令双目一瞪,赶紧对仵作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人拉开,自己则忍不住嘀咕道:“说了别去你非要去,这下好了,吓住了吧?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就该让你涨涨教训……” 第134章 冲突! 仵作去挡素娆却被她横臂拦住,她盯着那满是血污的脸缓步走近,在一众看好戏的目光,竟然缓缓蹲身,就近端详! 周老县令看到她这番举动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话音戛然而止,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身旁的言韫却是微微凝眸,突然开口道:“素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我见过她。” 素娆头也不回,语气平淡而冷漠:“她就是冥阴节那晚我救下的那个女子。” 她居然是宋岱岩的外室! 犹记得那夜满街长灯,女子低眉浅拜:“奴家就此别过,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康乐无极。” 素娆没想到他们费尽周折要找的人曾与她擦肩而过,更没想到那晚一别,竟成永诀。 “这么巧。” 言韫也有些意外。 “虽然她面部肿胀,但仔细辨认依稀可见容貌,我不会认错。” 素娆说罢,收敛起多余的心思,她首先检查了颈后,找到那老鸨所说的胎记,确认身份无疑后,着手开始验尸。 “死者女,年二十,体表可见大小创口共计三十一处,左眼溃烂腐败,手臂骨折,指骨碎裂,致命伤位于腹部,系脏器破碎而亡。” “她生前遭遇过凌虐。” “等等!” 周老县令回过神来,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将信将疑道:“为什么是生前?这些伤口也有可能是凶手杀人之后虐尸泄愤所为啊!” 幕后真凶找到这名叫琳琅的外室本意是想从她手中得到账册,二人既无仇怨,那自然不存在死后辱尸的可能。 但这点素娆不会多说。 如此一来,就必须从尸身上找问题,想证明这点也很简单,她看向仵作道:“生前伤与死后伤很容易分辨,我来说的话周老大人总是有疑虑的,既然你看过尸身,不如你来告诉他答案。” 众人的视线顿时聚在仵作身上。 仵作抿了抿唇,正色道:“死者身上皮肉卷缩凸出,的确是生前伤,不过……” “不过什么?” 周济峰问道。 仵作环顾一周,迟疑着说道:“有些伤口符合这个特征,有些则十分轻微,据我推断,的确存在死后虐尸的可能……” “果然。” 周济峰一副我说的没错,小丫头当真不靠谱的模样,着实令素娆有些无奈。 在场之人,除了言韫一行知晓内情,信任素娆验尸能力外,其他皆是衙役或是寺中僧侣,相比一个年岁尚轻,身娇肉贵的小姑娘,他们自然更相信衙门仵作的诊断。 一时间,众人看向素娆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提着水桶的衙役被赶到一旁的衙役道:“姑娘啊,这都是男人的活计,你就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 哪怕燃烧着祛除尸臭的药材,这院里的味道也是极为恶心人的。 如果没她捣乱,他们早就弄完收工了。 何必陪着在这儿受罪! 本是随口抱怨一句,话落,一记冷眼望来,冷的渗人,那衙役目光触及的刹那猛地收回,悻悻的垂下头去。 “不想耽搁时间的话,就收起你们心里那些想法,听我说。” 素娆冷冷看了一周,视线最终落在仵作身上,“死者皮肉是否卷缩凸出可以作为判断生前伤或是死后伤依据,但并不是唯一的标准。” “人体皮肤肌肉等有一定紧张度,当遭遇暴力时,创口边缘会发生收缩,但人在死后短时间内这种紧张度依旧存在,受到创伤也会皮肉卷缩。” “所以,以此论断并不全面。” “你以特征轻微断定有死后虐尸的可能,但创口哆开大小和这点并无干系,而是与受创部位的肌肉组织有关。” 怕周老县令又来干扰,素娆索性说的很快,并无多少停顿,其他人听得头昏耳鸣,仵作却是从一开始的不以为意逐渐变得专注。 虽然他未必认同这些观点,但他还是应道:“姑娘说的容易,是真是假如何论证?” “当然可以论证。” 素娆道:“而今验尸的手法与依据都是前人经验之谈,既然是经验,那就有出错的可能。” “小儿无知。” 周济峰闻言大怒开口,抢过仵作的话:“你不过十来岁,就算懂些验尸的皮毛,又怎么比得过前人数代积攒下来的心血。” “居然还敢开口闭口说前辈有错,你简直……简直狂妄!” “周大人先别急着动怒。”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验尸一再被干扰,进展迟缓,言韫不好再袖手旁观,淡声道:“她说的没错,前辈亦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言大人!” 见他一再偏帮,周济峰心中的不满沸腾到了极点:“陛下命你执掌大理寺,总领天下刑狱要职,肩负多少人命,你怎可因私废公,如此偏心行事?” 这话说的可谓是极重! 说小了是一时激愤,倚老卖老,说大了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周济峰说罢感觉到周遭气氛瞬间低迷,惊觉失言,面色变了变,却咬牙不肯认错。 “大人莫怪下官说话难听,言氏世代簪缨,门楣何等光鲜亮丽,这是靠着数代先祖呕心沥血得来的,你这般荒唐行事,可对得起他们!” 言韫眸光微冷,正欲开口。 却听一道冷沉的女声横插进来,如一柄长刀划破两人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字字尖锐。 “言大人秉公直言算偏心,那周大人你呢?” 神仙打架,一旁众人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殃及池鱼,谁能料到这烈火烹油的生死关头,居然还有人不怕死的敢往前凑。 这场闹剧因她而起,周济峰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本官怎么了?本官说的有错吗?你一个姑娘家不去绣花,偏跑到这儿学人验尸,更言辞狂悖不敬前人,要不是言大人,这儿根本没有你站得位置!” 他说话难听,丝毫不留情面。 旁观众人面面相觑,县太爷常年积威之下,他们直接出了一身冷汗。 唯独素娆面不改色。 言韫静静的望着她,见两人针锋相对,破天荒的亦没有开口…… 第135章 私心之辩 院内气氛一时间跌至冰点。 无人再有心思去理会地上恶臭扑鼻,苍蝇乱飞的女尸,而是悄然用余光打量着素娆与周济峰两人。 女子俏脸含霜,嘴角轻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冷笑道:“你当然说错了,周大人不妨扪心自问,你这般义正言辞的指摘言大人,究竟是因为他持心不端,还是你私心用甚。” “笑话,本官能有什么私心?” 周济峰拂袖大怒,仿佛这几个字令他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他一心为民,秉公断案,几十年来从未有片刻的懈怠,所言所行上无愧于君王,下无愧于黎民,何时沦到一个小丫头来评议? 他心中愤怒尚未平息,就听素娆冷声道:“你瞧不起女子验尸而罔顾事实,再三阻拦查案,此为你私心。” “你眼光狭隘,以己度人,因言大人未与你站在同一立场就心怀怨怒,恶语伤人,此为你私心。” “你明知他清正端雅,恪守礼规和原则,必不会出手罚你不敬之罪,所以倚老卖老,以训诫之名行泄愤之实,此,亦为你私心!” 最后一字,犹携惊雷之声。 字字戳人肺腑。 周济峰从她说第一句开始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听到最后一句,气的浑身发抖,“来人,来人啊,把她给我……” “周大人!” 言韫冷淡打断他,环顾四周闻声欲动的衙役,一双眼虽然波澜不惊,却比先前更加幽邃,薄雾淡云之下,似是酝酿着一股无形的厉意。 周济峰对上这视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下,冻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深秋时岁,他背上愣是出了一层冷汗。 “下,下官一时失态……” “周大人。” 素娆抢在言韫之前接过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不想事事依靠言韫撑腰,他身后代表言氏,周济峰在朝堂又颇有清名,真若是强权相压,传出去他势必难做。 这是她的战场。 理当由她自己拔剑! 她微微抬眸对上周济峰苍白的脸,笑意冷淡:“敢问周大人,不知小女所犯何罪,要你下令捉拿?” “堂堂县令,竟连句真话都听不得了吗?” 周济峰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透过那双略显讥诮嘲讽的眼,他乎听到自己在心里说‘堂堂言家世子,竟连句真话都听不得了吗’。 是啊。 这不就是他当时的想法吗? 反正已经冒犯了,以言家的规矩和家风,这位君子端方的世子爷定不会随意处置他,遂又说了后面那番话。 她又说错什么了呢? 看不起她女子之身妄断刑狱是真,看不惯言韫护她离经叛道是真,看不到这满腔私欲欺君子以方是真! 全都是真。 他哆嗦着嘴唇,颤颤半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面对周遭或是探究,或是敬畏的目光,心底陡然生出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来。 几乎将他吞没。 沉默良久,周济峰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动了下发麻僵硬的身子,缓缓看了眼素娆的方向。 最后转向言韫拱手一揖,“下官言语无状,冲撞言大人,还请恕罪。” 苍老的声音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与活力,木然的嚼出几个字来。 自古文人多傲骨,尤其是像周济峰这样视权利于无物的老臣,想要他折腰比登天还难。 然而就在今天,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手里。 他一败涂地。 顾影渐惭。 “周大人不必多礼。” 言韫抬手虚扶了一把,温声道:“你我职责所在,纷争难免,既已过去就此作罢,眼下还是先紧着眼前这桩案子的好。” “全凭大人吩咐。” 周济峰再无异议。 见状,言韫瞥向那立在院中的纤细身影,心中微有触动,她对于周老县令的挑衅一直容忍,笑脸相对,直到那番训斥传出…… 他方知道什么叫言辞如刀,字句见血。 后又为了不让他与周济峰生了嫌隙,再次将刀锋转移到她自己身上。 她在,维护他! 复杂的情绪如溪流入海,千般纠缠,万般难解,然而此时此刻,并不是思考这些的好时候。 “继续吧。” 言韫淡淡吐出三个字。 没了周济峰的干扰,院内重归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尸体身上。 “我说过关于皮肉翻卷程度的问题,可以佐证。” 素娆望向仵作道:“说个最简单的例子,鸡肉,牛肉猪肉这些以同样的方式切碎烹饪后放在一起,你可能分辨出来?” “……” 仵作愣愣摇头,不光是他,院中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肉不都是长一个模样吗? 混在一起哪里还分得出来? “姑娘你说的这个与此疑问有何干系?” “当然有干系。” 素娆利索答道:“你分辨不出,但我可以,每种肉类不同部位的质感,纹理还有紧实程度皆不一样,了解其规律后,就能将它们分拣辨别。” “同理,人也一样。” “人体每个位置的皮纹和肌肉纤维的排列具有一定方向性,顺着其方向的创口,皮肉翻卷及凸出的程度就小,反之则大,翻卷的形状也会因创口与其角度的问题发生改变,各不相同。” “你若是不信,事后可以找法子进行验证。” 众人听着她面不改色的谈论人肉细节就罢了,最后一句实在惊悚。 验证? 这怎么验证? 总不能叫他们杀个人试试,或者给死了的尸体来两刀吧?大雍律法里辱尸可是大罪! 仵作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艰难的消化着脑子里的信息,半响后,轻声问道:“那敢问姑娘除了这一点外,该如何判断生前伤与死后伤?” “判断依据很多,就这具女尸而言,最显然易见的证据在这儿。” “出血!” 素娆蹲下身,招手示意他来看,仵作犹豫了下,还是忍着反胃凑在了她身侧,同她一道去看那女尸腹部的创口。 “此处是致命伤,生前心跳将血液输送至全身各处,动脉断裂后,血涌如注,出血量极大,并且顺着腹部流到了腿部,创口内有凝血块。” 第136章 你要记得验证! “人死后心脏停跳,压力骤失,出血量较少,一般只局限在创口附近,很少向周围流注,并且不会产生凝血块。” 素娆说罢,顿了下,又道:“这点,你也可以去验证……” “额……” 仵作无言以对,只得苦笑,他自然是要去设法合理验证这些观点的,倘若是真,那往后验尸更当精准。 于他而言,当是一桩大恩。 他实在不敢纠缠关于验证的问题,每每听到这两个字,想起她谈论人体时那冷静又熟悉的神情,他就无端心底怵寒。 许多东西,不仔细钻研是无法熟识的。 比如……人肉纹路…… “咳咳。” 想到这儿仵作险些被自己口水呛着,急忙转移话题道:“那抛开这个不提,姑娘方才为何要阻拦我清洗尸体,你也看到了,尸体上这么多苍蝇和蛆……” 密密麻麻,又白又软。 它们交缠层叠在一起,竭力的啃噬着腐肉,中间还夹杂着数不清的虫卵…… 这画面实在令人生理不适。 这会子功夫,女尸上聚集的虫子已经有些掉在了地上,竭力的蠕动着…… 仵作顿时脸都绿了。 再瞧旁边那人,她一脸平静,甚至还有闲心专注的打量着它们,认真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件绝世奇珍。 “苍蝇喜实腐肉,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样,招来的苍蝇虫子种类也会不一样。” “它们在腐肉里产卵,卵变成蛆,蛆变成蛹,蛹破成蝇,这些都有时间规律可循。” “可以由此来判断女尸死亡的时长。” “眼下是深秋时节,山里温度低,按理来说腐烂速度应该要慢些,但她周身遍布创口,流血过多,又长期曝露于空气中,看她衣裙上满是湿泥,想来找到她的位置应该比较特殊。” 素娆说着回头望向院外。 守在门口的僧侣当即答道:“施主说的是,找到她时,这具女尸半边身子栽在泥潭里……” “湿润的环境容易滋长细菌,所以腐烂的很快。” 素娆收回视线,“这女尸周围停留的大多是绿蝇和麻蝇,结合蛆虫体长以及形态来看,她大概是三天前,也就是初二死的。” “……” 所以这堆白花花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有苍蝇,苍蝇…… 仵作瞪得眼珠子都要跌出来了,还是从这两个东西上面看不出什么差别来,一时无力到了极点。 素娆却看向言韫和周老县令道:“她死于初二,住持死于初三,草屋外除住持受害的地方有血迹残留外并无其他点滴状,拖擦状血迹。” 周济峰:“……” 好像没听懂。 他不懂,言韫却很快反应过来,“杀人后抛尸,在移动尸体路程中必有血迹,所以琳琅死后凶手并未第一时间抛尸,而是留在了屋内。” “初三方丈送药时入屋,正撞见琳琅的尸身和翻找的凶手,大惊之下手中药包坠地,转身就跑,结果被凶手掷剑穿胸,当场毙命。” “不错。” 素娆点点头,接过他后面的话,“他苦寻无果又遭人发现,怕住持死讯被人发现引起轰动,从而将琳琅尸体扔下山林,然后携带住持回了禅房,伪装成他还活着的假象,以此来拖延时间。” “初五是沐佛节,住持须现身主持大局,这消息才暴露出来。” “还有琳琅身上的伤。” 素娆说着视线落在女尸身上,“我初一夜见她时她完好无损,凶手不会将她虐伤后特意将人绑到草屋,所以她是在离开之后被凶手尾随至后山,方才行暴。” “凶手认识她。” 假的慕天风与宋岱岩打过许久交道,若说知道有这么个外室的存在,倒也不足为奇。 素娆心中的某些怀疑逐渐在被证实。 “你们,在说什么……” 周老县令越听越是糊涂,他来寺中只见过住持的尸身,具体的情况还没来得及了解。 天还没亮时才发现死人,这才多少时间,他们居然将案情来龙去脉推断到如此详细的地步。 他看着素娆的眼神越发复杂。 他对她一开始的偏见太过严重,以至于忽略了她本身的实力……看仵作那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此案内情复杂,等稍后再与周大人细谈。” 言韫说道。 周济峰魂不守舍的点点头,识趣的不再追问,他老了,果然是老了啊…… 查到此处,素娆要知道的讯息已经差不多了,最后颇为惋惜的看了眼那尸身,对侯在旁边的衙役道:“清洗尸体,将她下葬吧。” “是。” 衙役听了这么久的验尸,对她打从心底里犯怵,见自家大人没反对的意思,忙应了一声。 开始提着水桶清洗尸身。 素娆往远处避了避,仵作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道:“姑娘,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三言两语很难说的清楚。” 素娆摇摇头,见他面露失望之色,想了下,又道:“你真想知道的话就拿些肉类观察一下,不同的气温、地点、肉类的肥瘦这些都会影响到结果。” “实践出真知。” “就看你嫌不嫌麻烦了。” 这过程十分漫长,而且要忍受肉类腐烂变质,虫蝇干扰,可谓是麻烦的很。 “不麻烦不麻烦。” 仵作摇摇头,他今日从她处学到了许多新鲜的观点,需要一一去证实,如获至宝。 想到此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又钻到了脑子里,他迟疑很久,颤颤的问道:“姑娘,你老是让我验证,你知道这么多,又是怎么验证出来的……” “你猜呢?” 素娆眼底笑意渐深。 秋风起,带来一股寒意,仵作看着她的笑感觉渗得更厉害了,她那视线每扫过一处地方,他都觉得肉疼,骨头疼,头疼,浑身疼…… “算,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虽然心里知道她多半儿是在拿他打趣,但那种念头屡屡冒出来,实在骇人的很。 这般想着,仵作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 退的离她更远了些。 ------题外话------ 感谢yy投的一张月票。感谢1加1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终于赶在十二点前更新了,哈哈哈哈。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37章 突然出现的证据! 琳琅的尸身衙门的人自会处理,此处事毕,众人先后离开。 言韫与周济峰一道去了大殿。 素娆则自行回了伽蓝院,命人烧了些热水,洗漱更衣后才前往汇合。 不知是不是验尸之事传了出来,一路走来,众僧侣看她的视线敬畏中带着些许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姑娘。” 暗卫守在殿外,见她抱拳一礼,径直放行。 素娆推门而入时,金光灿灿的佛像前站着的两人齐齐转身,看到她周济峰难得没有横眉冷竖,略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去。 “你来得正好。” 言韫道:“账册找到了。” “居然真的找到了?” 素娆有些惊讶,从初二到初五,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凶手着急拿到东西,必然是竭尽全力搜寻,藏经阁就那么大,足够将它翻个底儿朝天了。 怎么还会轮到他们? 言韫闻言唇角极浅的弯了下,将手中东西递给她,素娆接过,拿在手里随意翻了下,这里每笔账何时交接,数量多少都记载的十分详细。 最初一笔是从三年前开始记录。 与他们查到开设私矿,村庄被屠的时间几近吻合。 “落款处留着宋岱岩的私印,看这样错不了,不过这个……” 素白的指尖点在另一枚朱红色的印章上,素娆柳眉微蹙。 又是特殊图纹。 这种东西向来私密,轻易不会示于人前,查证起来要更加麻烦些,好在有韩生那句‘二殿下’在,他们也不是全无头绪。 周济峰这会功夫已经大概知晓了关于私矿案和上林郡的情况,正忧心不已,又见言韫毫不迟疑的将这么重要的证据交到一个女子手中,他额上青筋跳了跳,下意识就要说嘴。 然而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吞了回去。 “账册落到我们手里,查到主谋是迟早的事。” 言韫声音清润,瞥了眼面如菜色的周老县令,忽而轻道:“眼下有另外一桩要事。” “什么?” 素娆抬眸看他。 “你猜这账册为何没有被凶手取走?” 殿内沉默须臾,素娆对上言韫清冷幽邃的眼,试探道:“难道……在那之前,账册落到了其他人手中?” “嗯。” “是慧智大师?” 他奉命看守藏经阁,说起对那地方的熟悉,没人比得过他,他的嫌疑最大。 想到这儿,素娆眼巴巴的看着言韫,“我说的对不对?” “对!” 言韫眼底笑意化开,望向身侧的周老县令,后者满面唏嘘感慨之色。 他道:“周大人觉得如何?” 周济峰面色变了变,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世子你独具慧眼,下官自愧不如。” 两人说完案件,谈起这姑娘,言韫对她赞誉有加,称其若为男子,必有封侯拜相之能,他自是不信的。 可如今看来,她的确要比如今朝中的那些人强上许多。 “你们……在说什么?” 素娆隐约觉得两人间古怪的对话与她有关。 不等言韫答话,周济峰抢先道:“没什么。” “你这小丫头不该问的别问。” 经过琳琅一事,他算是认可了她的能力,但一想到那些戳他肺管的话,老县令就难以对她挤出个好脸色来。 这丫头性子乖戾邪僻,狂妄到了极点。 再要是多夸上两三句,那尾巴指不定得翘到天上去,他才不会叫她得意。 那张脸始终板着,但素娆听得出他已经没了什么火气,好脾气的笑道:“周大人说的是,先前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和我一个小丫头计较的吧?” “小女这厢给您赔罪了。” 素娆拱手作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她这样放低姿态令周济峰有些意外,打量了她片刻,心底最后一丝怨念也消散不见,板着的面色终有所松动。 他捋了把花白的胡须,撇开眼没好气的道:“你都这么说了,老夫再要与你计较,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肚量?” “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真是一肚子坏心眼。” “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素娆莞尔一笑。 周济峰直接被她气笑了,“你这脸皮也是够厚。” 不久前还和他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的一通顶撞,这会乖巧的又像是收回了爪牙的小猫,让人一拳砸在棉花上,丝毫找不到出力的点儿。 他素来威严,家中小辈见他一个个犹如老鼠遇到猫一样,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遇到这种小姑娘。 没什么规矩,喜欢张牙舞爪,却又让他觉得鲜活而欣慰…… 两人至此才算冰释前嫌。 言韫在旁始终没有出声,他知道她能处理好的,贸然干涉反而坏事。 果然,最终以老县令重拾笑脸落幕。 殿内气氛陡然好转起来。 “那慧智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素娆问道。 “账册是他自己交出的,说是几日前一次意外发现,看上面所载数额太大,又和郡太守宋岱岩有关,所以收了起来。” 说起正事,几人收敛了玩笑的心思。 她听言韫这么说,忍不住疑道:“他知道宋岱岩?” 琳琅在此隐居应当是隐瞒了身份的,宋岱岩就更不可能大张旗鼓,堂而皇之的出现。 “宋府举办那场法事时,他曾与慧善大师一同前往,在府中见过宋岱岩。” 言韫说的不疾不徐,“后来宋岱岩秘密入山与琳琅私会时,曾被他远远瞧见过。” “那就更奇怪了。” 素娆掂了掂手中的账册,眸底掠过一抹幽光,“知道这东西和宋岱岩有关还敢沾手,他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命竹宴查问过他。” “他怎么说?” “他将账册交出来时,提了一个条件。” 言韫话音微微一顿,在素娆和周老县令疑惑的目光中,缓缓道:“他要我们查一件旧案。” “什么旧案?” “乾定四年,云州那场蔓延了将近十二个县的洪灾。” 一句话落,殿内一瞬死寂。 素娆同周济峰对视了眼,后者不解的问道:“那不是天灾吗?有什么好查的?” 第138章 藏污纳垢,决堤之秘 “是天灾,但据慧智大师所说,位于闽江上游宁兰峡大坝决堤一事,另有蹊跷。” 言韫刚说完,素娆问道:“他为何知道这些?” “因为他姓程。” 此话一出,周济峰面色微变,震惊的看着言韫,“姓程?下官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因贪污筑堤银两而被暴怒的流民所杀的外都水丞也姓程,这两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 “慧智原名程兆,是原外都水丞程楠的胞弟,乾定四年,云州洪水后程府被破,朝廷下旨诘难,诛程氏三族,程兆逃出后流落至此,万念俱灰,削发为僧,这段过往也随之掩埋。” 云州洪灾死伤百姓无数,被毁的民田房屋更是多不胜数,灾后饿殍遍野,瘟疫横行,犹如人间炼狱。 这不仅是云州之殇,更是整个朝廷之殇。 言韫初闻此事时亦觉痛心。 素娆与他不同,她是真正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那时阿爹体弱,染了风寒又受疫症侵扰,险些就没能挺过来…… 要是天灾就罢了,要是人祸…… 她眸光陡然一凛。 不过愤怒归愤怒,她理智尚且清醒,“慧智拿宋岱岩的账册是想做什么?” 他们的出现是场意外。 倘若没有这桩意外,局面又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他想以此威胁宋岱岩,让他上奏朝廷,彻查那场贪渎案。” 他们这一行人的出现,令他改变了主意。 素娆闻言冷笑:“天真。” 他以为拿住了账册就是拿住了宋岱岩的软肋,可惜啊,宋岱岩那种人,怎么可能受他威胁? 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 “你这小丫头说话忒难听,不过说的倒是实话。” 周济峰感慨道:“那案子真要是有问题,牵扯到的必然是云州的大人物。” “说起此案,我倒是有些印象。” “云州多雨,水路密布,常年受洪涝所累,朝廷为解决此患特批大量银两修筑宁兰峡大坝,可大坝竣工的次年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雨,一击即垮。” 周济峰说起话来十分温吞,慢慢悠悠抑扬顿挫的腔调活像是在说书,“当初朝廷扬言有此大坝在,可保云州数年太平,以至于底下郡县对洪灾松懈了防备,终酿大祸。” “我当时就怀疑过有人在大坝动了手脚,后来朝廷问罪旨意一出,牵连了数个官员,罪名最严重的就是这位外都水丞。” “他曾经来青县查看河道,我与他算是有过几面之缘。” “周大人觉得此人如何?” 素娆问道。 周济峰仔细回想了一番,斟酌着说道:“谦逊温良,能言善道,不过这官场上素来都是人前人后两张皮子,谁又能看得透谁呢。” “言大人此番意在巡查南境,心有疑虑的话,查证一番就好了,虽然都是些陈年旧案,但那么多人可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周大人说的是,此案本官会多加留意的。” “云州并不太平,大人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有下官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那就多谢周老了。” 一老一少相视而笑,随即缓缓抬头,皆望向了那含笑悲悯的佛像。 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缝隙钻了进来,落在几人身上,周济峰面带微笑,轻叹道:“幸好来得是你。” 朝廷官员大小不计其数,但想要顶住这层层压力,将藏污纳垢的官场重新整饬,非一道旨意可以办成。 须得有坚毅的心性,聪慧的头脑,体恤百姓的仁慈。 以及……强大的靠山! 这些条件缺一不可,而眼前这个方及弱冠的少年,一应俱全。 言韫闻言浅勾薄唇,望着那尊他过往几乎日日都能见到的佛像,从那永远慈悲又冷漠的神情上竟意外看到了一丝温柔。 或许变了的不是佛。 而是他。 他眼角余光瞥向旁边那抹淡色的身影,女子下颌微抬,顺着他们的视线仰头看着,嘴角笑意犹在却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散漫,三分凉薄…… 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饶是这样,言韫也觉得这幅画面尤为鲜活,像是在他数年如一日枯燥冷寂的生活里注入了一抹春色…… 他敛眸浅笑,低道:“是啊,幸好我来了。” 周济峰侧首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身旁不远处的素娆,想起坊间的传闻,面上浮现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等云州闹腾完,盛京那边也该是时候热闹一番了。 可惜他这把老骨头看不到了。 青县官衙事务繁重,两宗命案的来龙去脉已然查证清楚,周济峰不好久留,粗略的用过午饭后告别言韫,就领着衙役回去了。 寺中警戒解除,香客们可以自由活动,但因住持身死,沐佛节自然不好再办,得了消息他们纷纷下山离去。 伽蓝院内。 僧侣送来午饭,素娆与言韫刚拿起筷子,竹宴就快步走了进来,“回禀公子,那边有回信了。” “说。” “慕天风的尸身不见了。” 竹宴说罢,小心的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可惜还是一贯的不悲不喜,毫无波澜。 “知道了。” 他说着夹了根菜开始用饭。 素娆轻按着额角,见屋内气氛凝重,遂笑道:“都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早先慕天风一死,外邦那条线索彻底断开,一大批精铁和金矿石下落不明,我们还为此发愁呢,这下不是又能往下查了?” “就是啊。” 竹宴立马附和,“那厮对我们穷追不舍,又一力想要翻找到账册,说来也奇怪的很,他一个外邦人干嘛对这账册如此执着?” 他随口一说却说到了点子上。 账册记录的是宋岱岩开设私矿,与盛京城中的贵人分利往来的把柄,他要来有何用? 威胁宋岱岩? 一个没了郡太守的身份,沦为阶下囚的人有何可图,可要不是为了宋岱岩,那他的目标…… “或许和盛京那位贵人有关。” 素娆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漫不经心的说完后,拿汤匙舀了些蘑菇汤倒在饭里…… 米粒遇水胀大,个个饱满。 饱满…… 竹宴不经意瞥见这碗汤泡饭,忍不住滚动了下喉结,这东西瞧着怎么还有些眼熟呢…… ------题外话------ 感谢孤独,坚持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喀的而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书友150331225547572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最近南方真的好热,作者君快要融化了,小宝们要出入要小心些呀,别中暑了,不然真的太难受了!~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39章 伽蓝院的安宁! “姑,姑娘,好吃吗?” 他颤颤问道。 素娆手中筷子一滞,抬眸瞥见他脸色灰青,正直勾勾盯着她的碗,倏地明白了什么。 她眼底闪过抹狡黠的笑,“你想尝尝吗?” 说着她把碗往前送了送。 米粒裹着汤汁在碗里激荡晃动,就好像是活过来一样,钻入竹宴眼中,竹宴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就呕出来。 他憋得声音都变了。 “姑娘,这等美味你还是你自己享用吧,属下无福消受。” “真不吃?” “不吃。” 素娆定定看了他良久,忍着笑将碗收了回来,“那好吧,这蘑菇汤味道鲜美,拿来泡饭最好,可惜了。” 不可惜! 竹宴心中腹诽,那是蘑菇汤的问题吗?分明就是想象力的问题,这滚圆的身板,瞧着真是像极了尸体上掉下来的那堆…… 验尸时他正领着人在藏经阁搜查,没有亲眼看到,但后来听影刺的人私底下议论,不难想象当时有多刺激。 看了这碗汤泡饭,他顿时觉得更刺激了。 两人简短的对话落在言韫耳中,他刚夹到嘴边的一筷子米饭突然就僵住了,足足定了三息,终是搁了筷子放了碗。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罢,他面不改色的站起,转身,快步离去。 素娆愣愣的看着他略显匆促的步伐,眨了眨眼,怎么办,她好像误伤到祖宗了。 然事已至此,忏悔也是无用。 她开始独享美食。 左一筷子,右一汤匙,吃的不亦乐乎。 竹宴见状由衷感慨道:“姑娘你胃口真好。” 他家公子这会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下去,大理寺查案他们也见过不少,但像是这种惨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 旁观的人面色蜡黄,食不下咽,她这个始作俑者倒好,全然不受影响。 真是怪胎! “你就是见识的太少,等以后多看看命案现场和尸体,那点不适感很快就过去了,今日的尸体还算是新鲜,要是再过几天发现……” 素娆边吃边同他说话,听她大有描绘的意思,竹宴连忙作拒绝状:“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不知道也好。” 否则别说今天,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吃不下饭了。 用过午饭后,素娆寻了些清淡瓜果端去了隔壁。 言韫正坐在书案后写着什么,见她进来,不紧不慢的将纸条折好,塞进了竹筒里。 “你怎么来了?” 素娆瞥了眼他的动作,也不多问,笑道:“公子午饭没吃什么,先用这些垫垫吧。” 她将盘子放在桌案上。 寺中的瓜果都是在山农手里买来的,形状奇怪却十分香甜,上面还沾着水渍,言韫没有拒绝,“你先坐吧。” “公子不是有事在忙吗?” “无妨。” 言韫淡淡摇头,“就是写信将此地的情况告知京都,并且让他们去查那印记的来处罢了。” “宫中知道账册一事吗?” “不知。” 此案牵扯到皇亲贵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言韫不会直接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打草惊蛇,实非上策。 素娆看他浅靠着椅背,似是在思索什么,不由得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慕天风。” 他的话音轻浅而淡,“他给出的那张供状上只写了宋岱岩开设私矿,命他屠村,刺杀矿税使,而关于宋岱岩背后之人或是账册方面则只字未提。” “公子是觉得他有意想让宋岱岩扛了这案子?” 素娆顺着他的思绪往下说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既然能靠着假死脱身,偏又等着供述完这些才动手,着实可疑。”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的话,那他找账册,或许也是要消弭罪证?” 真要是这样那就有意思了。 一个鲜夷外族,一个天潢贵胄,两方扯在一起是足以让整个大雍震动的大事。 “我已经命人将拿到账册的消息散布出去。” 言韫气定神闲的道。 素娆眼神微亮,浅笑道:“这样一来,他们哪怕知道是陷阱,恐怕还是会争先恐后的往里跳。” “那我们要离开吗?” 鱼儿上钩后免不得一场恶战,血腥杀戮在这佛门清净地难免不太合适。 “不必。” 言韫的回答出乎她意料,“敌暗我明时,守株待兔最好,栖迟已经让方丈撤开了伽蓝院四周的僧侣和香客,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那需要我做什么?” 她问。 言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微凉:“你好好养伤,什么都不必做。” 这次,他势必要将慕天风等人一网打尽! “还有这等好事。” 能坐在一旁看戏对素娆来说自然不会拒绝,她对这位阴魂不散的鲜夷头目可谓是好奇的很。 等抓到人后,她定要好好同他掰扯一二。 言韫看她眉开眼笑,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再次强调:“你旧伤未愈,不许出手。” “好呀。” 素娆十分乖顺的点头。 见状,言韫狐疑的打量了她片刻,淡淡垂眸:“你真记在心上才好。” “公子放心,我记得的。” …… 言韫对此持怀疑态度,她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想要让她听话,难! 心里这般想,他倒是没有再反驳。 伽蓝院一片宁静祥和,此时却有沉闷而遥远的钟声传来,相比以往的古朴厚重,多了几分凄切的意味。 素娆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就见到远处茂密的林海中孑然耸立的塔尖,上面隐有人影。 “慧善大师圆寂,寺中要做好几日法事,为他和琳琅超度。” “你要去看看吗?” 那个曾经被她亲手救下,却又香消玉殒的女子,她心里定是觉得遗憾的。 闻言,素娆毫不犹豫的摇头,浅笑道:“还是算了,我这人见不得生死离别,去了也是平白给心头添堵。” “她对宋岱岩倒是真心。” “那一身的断骨伤疤,生前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竟也没把东西交出去。” 话音怅惘,无限唏嘘。 言韫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女子抬眸远眺,虽是笑着,眼底却无边凉薄…… 第140章 红枫断情,小记 寺中法事持续了两日。 这两日以来素娆百无聊赖,将竹宴私藏的《风尘女西厢救夫记》都看了一遍。 可惜故事枯燥乏味,实在无聊。 “你写什么呢?” 去还书时,那人正蹲在一处大树根下,咬着笔嘿嘿直笑,素娆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吓得他瞬间跳了起来。 “姑,姑娘!” 竹宴大恼,“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的?吓死我了。” “我就差把地踩塌了,是你警惕性太差。” 素娆无奈摇头,眼神往他藏在身后的手望去,“还不拿出来瞧瞧?” “真要瞧?” 竹宴腼腆一笑,磨蹭道:“看归看,你可不能给公子透风,不然我这宝贝肯定保不住。” “知道了。” 素娆摊开手对他招了招,他不好意思的将小本递给她,犹不放心:“你仔细点,别把它弄坏了。” “啰嗦。” 她将手里的话本丢到竹宴怀里,走到一旁靠着树干慢悠悠的翻看,越看脸色越是古怪,唇角微抽。 “这是什么?” 素娆指着一处问道。 竹宴凑过来扫了眼,“这不是写了吗?女判官拜别亡父泣坟头,贵世子携爱赴前路’。” “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白皙如玉的指尖在那几个字上点了点,“什么叫‘女人,跟我走吧’?” 这中二又油腻的台词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竹宴挠头道,“那不然该怎么写?你不觉得这句话直抒胸臆,特别恰当吗?” 素娆:“……” 她深吸口气,继续往下看。 所谓《探案录》,实则就是将他们这一路所遇挑拣着记录了一遍,案情能略则略,倒是将她和言韫平日里的点滴写的无比详尽。 比如榈芳阁艳舞,独处疗伤。 比如那满提蜜饯,一室烟火。 比如巫溪镇撑伞,长河莲灯。 除了某些不切实际的脑补场景外,素娆就像是走马观花的又将此路走了一遍。 只是……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叫你家祖宗看到了。” 毫无疑问,这话本里的‘贵世子’是按照祖宗的模样写的,但却将他写成了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你侬我侬的娇软易推倒的小郎君。 “这,这不是戏剧需要嘛!见笑见笑。” 竹宴连连拱手作揖,一副讨饶模样。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这儿添这句话?” 素娆倒翻了几页,停在冥阴节放灯那篇上,结尾处世子爷望着一河莲灯,问:“你想要摘月亮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竹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倏地想起那晚他伏在芦苇丛里,姑娘立在河畔,河中水光粼粼,莲灯如昼。 她望着河中灯,公子望着月下人。 隔了那么远他都能看到那双眼里幽邃沉静,专注的烙着一个人的身影,好似除了她再容不下任何景色。 那时他脑海中就冒出了这句话。 “你想要摘月亮吗?” 天边明月,掌中明珠,姑娘,你想要摘月亮吗? 竹宴目不转睛看着她,话在喉头转了好几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咧嘴笑道:“这不是突然就来了灵感吗?随手写的。” “好吧。” 素娆无所谓的耸耸肩,将小本一合,递还给他,“好好收着吧,千万别被人看到了,否则,你铁定会死的很惨。”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竹宴说着就将东西塞进了怀里,轻轻拍了两下,“等以后时机成熟了,这故事必将火遍大江南北。” “你有生之年怕是等不到这一天。” 素娆失笑。 “那可未必。” 竹宴对此信心满满,他家公子以前那是不开窍,当他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后,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到时候他这话本就会有更多的素材。 想想都好激动。 素娆也不知道他这信心到底是从哪儿来得,又不好加以打击,只能一笑而过。 “你怎么还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两人回头一看,却是栖迟,栖迟视线越过素娆,直落在竹宴身上,“还不赶紧去检查下周围的部署。” “知道了。” 竹宴没好气的应了声,迈步走远。 栖迟对她一拱手,也随之离开。 院中清寂,素娆在树下站了片刻,余光瞥见墙头那烧红的枫叶,突然来了兴致。 闲来无事,正好去瞧瞧那红枫。 红枫树生长在山崖边上,旁边就是姻缘庙,因着姑娘们在上面挂红绸祈福,拜求姻缘,所以又叫姻缘树。 她沿着平整的砖石路穿过庙宇,走到山崖边。 仰头望去。 这红枫树高约数米,树干斜斜的长出崖边,枝叶茂密,火红的叶子挂在上面,像是要将天空都烧着一般。 那伸出来的纤细枝桠上挂着数不清的红绸和铃铛。 素娆抬手拿住一条红绸,上面写着:“愿鸿郎与妾情坚不移,白头偕老。” 又抓一条。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我爹娘同意这门亲事,能让我得偿所愿嫁与公子。” …… 一连看了数条红绸,不是祈求有个好郎君,就是祈求有个好姻缘。 素娆就这样看着,看上面娇羞的女儿情事,看她们的幽怨离肠,直到最后抓到一根红绸。 上面写着,“愿他平安,琳琅。” 铃铛已经生锈,哪怕被风吹着也发不出响声,素娆静静的看着那红绸,心中略有波澜。 这满树心愿都是为自己而求。 唯有她,愿他平安。 痴儿! 素娆轻叹口气,将红绸松开,刚垂下手,一阵疾风从山间拂过,直吹得满树红枫飒飒作响。 铃铛声此起彼伏,犹如奏着仙乐。 然而在这幽静安宁的天色里,一根红绸携着铃铛断枝而落,素娆下意识伸手去抓,谁料只来得及看到最后‘琳琅’二字,随即它就被风卷走,再无痕迹。 琳琅已死,红绸亦断。 空绝铃音。 这一番爱恨纠缠,两年孤清,好似都在这一刻结束了,素娆望着那红绸消失的方向,半响,轻道:“一路走好。” 恍惚中似是有铃音从山崖下传来。 似是在遥遥的回应她。 “奴家就此别过,愿姑娘日后平安顺遂,康乐无极。” …… ------题外话------ 感谢依兰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很抱歉今天更得太晚了。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32章 终落网 傍晚的云霞铺满天际。 红枫树立在山崖边上,驻足远眺,视野辽阔,脚下山势连绵起伏,一去万里,窥不到边际。 素娆足尖轻点跃上树,寻了个宽敞的位置,双手枕在脑后,懒懒的靠着树干出神。 夜色拉近,山风渐冷。 深山密林间却无一丝虫鸣鸟叫,兽走猿啼,天地间静的仿佛只有厉厉风声。 鱼儿上钩了! 素娆懒靠着的身子堪堪动了下,但很快又躺了回去,眸光四掠,隐见料峭霜色。 她答应过不会出手。 既如此,就安心看戏吧!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伽蓝院灯火摇曳,隐有琴音,那琴音清如涧玉,颤若龙吟,闻之即见山巅雪雾,月下寒松,端的是宁静悠远,冷冽清绝…… 以琴窥心。 足见弹奏者心境。 素娆倚在枫叶中,透过稀薄的雾色,望向那白墙黛瓦之后,似是可以瞧见男子盘膝而坐,抚琴而鸣…… “言韫,言鹤卿……” 她低低念着这名字,缓缓阖眸,享受着这难得的夜色与琴声…… 数道黑影从山崖四面纵跃而上,身形矫健的像是常年游窜于山里的野猴子,登崖后互相打了个手势,悄然朝着伽蓝院包围而去。 许是夜色幽微,谁也没察觉崖边火红的枫树上仰躺着一人,双目紧闭,似笑非笑。 这夜,注定难以平静。 数百黑衣人刚一翻进伽蓝院,厮杀声顿起,琴音悠扬回荡在天地间,伴随着那兵戈相交的撞击声和血腥杀戮,音调沉而稳,不见丝毫改变…… 琴音持续了半个时辰。 院内的打斗声从一开始的激烈铿锵逐渐变得绵软不济,最后随着琴音落下而彻底沉寂…… 素娆缓缓睁开眼。 风中夹杂着股浓烈的血腥气,却叫她周身的每根神经都异常活跃起来,她翻身从树梢跃下,踩着月光,回了伽蓝院。 刚一进门,就见满院的草木山石溅得全是血迹,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垒了厚厚一层,如小山般。 暗卫们身如标枪般伫立在院子的每个角落,犹自带着杀戮后的凛冽之气。 而木质长廊外的空地上。 竹宴与栖迟持剑而立,剑尖尚在淌血,他们面前跪着一个人影,说是跪着,其实就是瘫坐,他膝盖皮肉翻飞,透过廊下的悬着明灯隐约可见骨茬森白。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亦是无力耷拉着,鲜血呈水柱状顺着手指流下,眨眼就汇聚成血泊。 ——显然,他手脚都被废了! 素娆缓步走到廊下,依靠着廊柱看他,这是一个面目冷肃的青年,浓眉细目,下颌线近乎刻板的硬朗,瞧着就叫人难生亲近之意。 是副全然陌生的面孔。 但他的眼神她记得,绝不会错,眼前这人就是慕天风,褪去了伪装,露出原本面目的慕天风! “你这人本事不大,逃命的功夫倒是挺深,泥鳅似得滑手,要不是特意盯着,恐怕又要被你逃了。” 竹宴呲牙冷笑。 男子闻言抬头,却又不说话,一双眼阴鸷狠戾死死的盯着屋内的人影,瞧那架势,似是想扑上去咬下一块肉来。 “瞪什么瞪,我家公子也是你能瞪得,信不信小爷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竹宴不满叫道。 这一声似是提醒了那人,他激愤的情绪缓缓沉寂下去,化作平静的死气。 早知此行凶多吉少,但他还是来了。 那账册关系着主上的大计,容不得半点差池,矿山一步走错,处处受制于人,不得不走到如今的地步。 原以为最糟糕不过赴死,却没想到他们早就防着这一手,在他准备自戕的刹那数道钢针刺穿他的筋脉和丹田,这两人又趁机断了他手脚。 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想到接下来有可能面临的下场,他睫毛颤了颤,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退不见…… “你抓我没用的。” 男子低垂着脑袋,似是自言自语,“云州乱象已成,就算你有通天手段也扭转不了局面。” “言世子。” 他抬起头,定定的望向屋内,声音嘶哑:“乱世将起,大雍外强中干,必然败亡,你言氏一族百年传承,鼎盛荣极,何必无端葬送给离氏的江山。” “这么说来,你家主子还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言韫轻抚着琴弦,容色淡淡。 “那至尊帝位本就是能者居之。” 男子说着嘴里渗出些血沫来,咬牙强撑,不肯就此倒下。 “那你取账册为的也是此事?” 言韫此话一出,男子明显愣了一瞬,他说这番话为的就是将目标模糊,好让他改变探查方向,却忘了还有这么一出。 那账册牵扯的仅有两方人马。 一个是宋岱岩,另一个就是京都那边,不管是为了谁,此事都应该和他们这些外邦人没有干系。 而他出现在此处,本身就是答案。 言韫见他缄口不语,懒得再问,对栖迟吩咐道:“带下去查问吧。” 和慕天风暗中勾连处置私矿的人,幕后指使的人,以及他们究竟作何打算。 鲜夷归顺大雍之后这些年一直安稳太平。 突然敢把手伸到大雍腹地来搅弄风云,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查清楚,实难定心。 栖迟领命,与另一个影刺将慕天风拖走。 掉头离去的刹那,他看到了倚在廊下的素娆,说起来几次交锋下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彼此的真面目。 “是你。” 他咬牙切齿。 素娆笑的随意,轻掸衣袖,“是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她嘴里这般说着,视线却故意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打量,一副玩味戏谑之态。 男子果真怒极。 想必坏他大事的言世子,他更厌恶眼前这个人,要不是那晚宋宅受她诓骗,或许他还有其他路可走。 “你莫要太过得意。” 他死死盯着素娆,“你以为那屋子里坐着的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替他卖命,你可知自己在他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素娆不轻不重的将话拨了回去,咧嘴露出雪白的一列的贝齿,“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过眼下这关吧!” “带走!” 第133章 煎熬刑讯 话落,栖迟及影刺压着他离开,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暗影们开始着手处理着院中的尸体,冲洗血迹,井而有序的收拾着残局。 素娆站在廊下看了会,转身就准备回自己屋子,冷不防言韫突然开口唤她,“你……” “我这次可没动手。” 她都是躲在外面等着诸事尘埃落定后才进来的。 她答得好似条件反射一样,惹得言韫冷眸中染了笑意,“嗯,听话就好。” 这腔调听着有些古怪,素娆也没多想,“那我先回屋歇息了。” 审讯的事自有栖迟他们处理。 她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等明日起来听结果。 “去吧。” 言韫点点头,目送着她回了房间。 外邦死士来得太快,人数不少,这起码说明他们在此处经营良久,除过这次抓到的人外,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细作。 言韫负手站在廊下,望着暗卫拖出去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这夜过的十分漫长。 等到天大亮时,院子里的血迹已然被清扫干净,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素娆难得起了个大早,披着外衣推开窗子,感受着清晨的美好。 院中小亭里,已然煮好了茶。 言韫听见动静抬眸望来,很是意外:“醒这么早?” 除非必要,否则她向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睡不着了。” 实际上昨晚素娆辗转难眠,她对于血腥味十分敏感,再加上院子里一直有暗卫来回走动,洒扫擦拭的动静,这对于她而言,就好比钝刀子割肉。 哪怕困得脑子昏沉,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就这样熬到天边将明。 躺在榻上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思绪,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赖床了,没想到正赶上世子爷喝茶用早点的时间。 “那就洗漱后来吃点东西吧,今天的茶点味道尚可,你定然喜欢。” “这就来。” 素娆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了身月白色的裙衫,拿木钗将青丝挽起,任由两鬓碎发垂在脸侧,快步走到小亭。 世子爷对品茶十分讲究。 连赶路时乘坐的马车上都随时备着煮茶的泥炉,紫砂壶,还有一整套的茶具。 “这壶茶……” 素娆轻耸鼻尖,笑着落座,“是君山银针对吧?” “你鼻子倒是灵光。” 言韫失笑摇头,抬手给她斟茶,推到她手边后,又将桌上的茶点往她那边挪了挪,“这茶点初尝略苦,余味甘甜,配此茶正好,你尝尝。” “多谢公子。” 素娆捧着茶碗慢悠悠喝着,时不时捻起块糕点咬上一口,果真如他所言,两者相配,滋味无穷。 吃饱喝足后,她懒懒的支颌伏在桌上,对院外望了眼,“栖迟他们那边怎么样?” “收效甚微。” 经过训练的死士心性尤为坚定,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并不是太容易。 素娆也明白这个道理,遂不再多问。 经过一日夜不间断的拷打逼供,他们还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外邦人的骨头比想象中更硬。 “我去试试。” 素娆直接找去了栖迟等人刑讯审问的地方,那是在伽蓝院后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 暗卫驻守在此,见她过来,未加阻拦。 她远远就瞧见那人被四根绳索挂在两棵粗壮的树上,呈大字扯开,双脚离地。 他一身黑衣看不出情况,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 手指根根断裂,鼻梁塌陷,左眼珠被一根树枝刺穿,汩汩的淌着血。 整个人气若游丝。 但栖迟他们怎么肯让他松快的死去,熬了大半锅参汤替他续命,折腾这么久问不出一字半句,实在心生绝望。 “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竹宴从地上爬起,快步迎了过来。 其他几人也齐齐起身,对她拱手作揖,素娆颔首还礼,三两步就走到了近前。 “还是不肯说?” 她问。 竹宴摇头叹气:“他嘴巴紧的跟蚌壳似得,属下用尽浑身解数都撬不开,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公子交代呢。” 栖迟等人也是沉默不语,面露愧色。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们实在无颜去跟公子回话。 “让我试试吧。” 素娆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不知打了多少肚皮官司,竹宴才硬着头皮说道:“姑娘,我们熬了这么久都问不出来,你能行吗?” “毕竟……能用的手段我们都用过了。” 他不相信姑娘能比影刺这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更狠戾。 “是吗?” 素娆垂眸轻笑,手中寒光一闪,突然多了把短匕。 这匕首手柄处呈古铜色,镂刻着繁复的花纹和一条三角脑袋的蛇,刃部用精铁打造,纹路奇特。 一看就非凡品。 栖迟不经意瞥了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讶然道:“这是,蛟蛇刃?” “离疆失落多年的蛟蛇刃?” 竹宴一听这话目光也灼热起来,“姑娘,快,快给我看看。” 素娆将短匕递给他们。 两人翻来覆去的把完查验很久,统一了意见:“的确是蛟蛇刃,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姑娘你怎么得来的?” “我师傅所赠。” “你师傅……他好大的手笔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师傅……” 竹宴爱不释手,武者对于兵器总有些痴迷,尤其是这种天下兵器谱名列前茅的神兵利器,有幸一观,谁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你没机会了。” 素娆微笑,出手疾如闪电般将蛟蛇刃从他手中取回,“我家老头子收徒是要看脸的。” “……这念头学武要求都这么苛刻了吗?” 竹宴捂嘴险些哭出声。 栖迟见他们还有心思玩闹,忙打断道:“姑娘你有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素娆眼中意味古怪,一一看过他们,随即转身往树上悬吊的人走去,她这番姿态成功激起了栖迟他们的胜负欲。 笑话,她一个姑娘都敢做,他们有什么不敢看不敢听得? “姑娘尽管审问,属下等在这儿为你压阵。” 竹宴忙大喊一声,与栖迟等人并排站在旁边,脚下像是钉了钉子一样,寸步不移。 天知道他们将来会有多后悔这一时冲动! ------题外话------ 感谢大桥小乔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322224804323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第二更来啦,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34章 论剥皮的艺术 男人见她走近,艰难的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的堆在耳畔,混着血迹凝成一缕一缕。 他用仅有的一只盯着她,既厌恶又戒备。 “你,你别想,问我……” 简单的几个字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素娆含笑的凤眸微抬,手中蛟蛇刃猛地甩出,厉光似电,激射向绑着他的绳索。 “刷刷刷”几声,绳索断裂,他从半空中坠了下来,砸在地上,惊起大片灰尘。 男人手脚筋已断,死狗般躺在地上抽搐,嘴角不住的往外涌血,他扭动脖子去看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素娆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 说罢,不等他回答,她便自己接话道:“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有,有什么……手段,你,你尽管使,使……” 话还没说完,那巧笑嫣然的面容陡然一敛,手掌薄刃出,寒光现,凌空一挥,霎时血光四溅…… 男人脖颈至胸前霎时多了一道笔直而浅的创口。 素娆下手极有分寸,此一刀切开了他的皮肉却没有伤及要害,他额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却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过了会,他狞笑着啐了口血沫,咬牙道:“就,就这点本事,不,不过如此。” “是吗?” 对于他的挑衅,素娆不以为意。 盈润饱满的朱唇噙着笑,始终未减一分,未添一分,恰到好处的平和又无害,她垂眸看着那道伤,摇头道:“可惜了。” 竹宴几人何等耳力,当即问道:“可惜什么?” “那仵作离开的太快,否则我也可以让他现场好好学学人体的皮纹和肌肉脉络,好验证一番我的理论。” 验尸那日的事竹宴他们略有耳闻,要是没记错的话,她说的是关于尸体伤口翻卷程度一事。 验证…… 她莫不是打算…… 竹宴脑海中灵光一闪,面上瞬间没了血色,悚然的望着那道背影,“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声音压得低,唯有旁边栖迟听到了。 “你想的什么?” “……” 竹宴沉默着摇摇头,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沉重,栖迟见他闭口不言,诧异看了他半响方才移开视线。 “故弄玄虚!” 他冷哼一声。 竹宴道:“要不还是别看了。” “你怕了?” 栖迟目不斜视,漠然道:“你何时胆子这么小了,这世上最残酷的刑讯手段又不是没有见过。” “死木头,跟你说不明白。” 竹宴低咒一声,微微侧过头去。 栖迟殷红似血的唇轻抿了下,冷冷突出两字:“有病!” 他们这边的争执素娆没有察觉的,她缓缓蹲下身,锋锐的刀锋游移在他胸腔上,所过之处,黑衣寸寸撕裂。 “慕天风,你剥过葡萄皮吗?” 素娆笑问。 男子咬牙不语,她也不恼,声音轻软的像是从地底吹来的阴风:“这剥皮是要讲究技巧的,手法很重要,要先在顶端开一道口子,切开中线,沿着皮肉的边缘用利刃划开,最后一点一点,将整张皮揭下来。” “整个过程中力道也很重要,多一分会划伤皮子,少一分会牵连碎肉,左右都会影响美观。” “不过你放心。” 她笑,将刀刃抵在那创口处,“虽然我许久未曾操刀,但技术必不会生疏,定将你收拾的干净利落。” 闻言,慕天风牙关打颤。 那混着血腥和铁锈的味道不住的往他鼻子里钻,他能清楚感觉到刀刃戳在皮肉里的撕裂感。 她嘴上说着剥葡萄,但对上那双笑意诡谲的眼,残忍又冷漠,活像是要将他剥开! “你,你别想恐吓我……” “恐吓?” 素娆拿刀拍了拍他的脸,“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不会真觉得我跑来这深山老林是想跟你讲经念佛的吧?” “慕天风。” 她手肘支在膝盖上,掩面低笑,笑意森然:“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血腥和杀戮,但你们啊,欺人太甚……” 幽幽的叹息传出。 素娆持刀的手倏地动了,刀光在她掌心中划出道道流光,蓦地刀尖调转,对准他的胸膛,一挥而下!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山林间回荡,骇得竹宴和栖迟等人同时打了个寒战,“发生什么事了?” 栖迟疑道。 他们在这儿审了这么久,不论是多严酷的刑罚那个人从来都是闷不吭声,咬牙硬抗,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 姑娘她到底做了什么? 竹宴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睫毛疯狂颤粟却没敢抬眼去看,光是脑海中想着那画面,他就生理不适到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他原本准备好迎接下面的狂风暴雨,结果谁知那声惨叫落下后,再无动静。 “什,什么情况?木头,你快看看。” 竹宴去推身边的人。 栖迟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望着那背影,他只能看到姑娘手起刀落,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也看不清楚啊! “栖迟,栖迟!” “你说话啊!” 等不到回复的竹宴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死死的盯着脚尖,浑身汗毛直立。 “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人没死吧,他可不能死啊,留着还有用呢……要不你告诉姑娘,实在不行咱就放弃吧,这种腌臜事……” 他喋喋不休,吵得人脑仁疼。 栖迟忍无可忍的怒吼道:“闭嘴!” “不行,我,我紧张,我一紧张我就话多,你看到了是不是,姑娘她……” 竹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 “我要问的问完了。” 女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起伏,竹宴一瞬睁大眼睛,“这,这么快?”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月白裙衫干净异常,连个血点子都没有。 不会吧! “姑娘,你杀人都不见血的吗?” 素娆被他逗笑了,“谁告诉你我要杀人了?” 逼问出他幕后主使才是重中之重好不好。 “你又说什么皮纹和肌肉的,又说验证的,难道不是想要活刮了他?” “你对我的胆识这么有信心?” 活人和死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素娆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竹宴心里对她有了这么疯狂的认知。 “难道不是吗?” 竹宴不禁纳闷,他不该猜错的啊。 “放心吧,不过就是在他胸腔上开了道口子,伤的不会比断手断脚更重。” 第135章 三个地点 素娆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击破他的心理防线罢了,她察觉此人对她的恨意和戒备都尤为沉重,连日来的刑罚早已让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他怕她。 所以当提到剥皮时,这样的恐惧会在潜意识里被无限制放大,将他坚不可摧的心理防御撕开一道口子。 “是这样啊……” 竹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作何反应,他的感觉告诉他,在姑娘提起那些话时,是真的动了扒皮拆骨的心思。 旁人或许不敢,但她敢! “你这反应有点不对啊!” 素娆饶有意味的审视着他,“怎么,难道你想看我大剖活人?” “那还是算了吧。” 竹宴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看她巧笑嫣然,连忙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 到底怎么想的有什么重要呢? 反正结果是好的。 这就足够了。 素娆看他眼底风云变幻,聚散莫测,轻笑道:“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他……怎么处理?” 栖迟疑道。 “问是肯定问不出什么了,给他个了断吧。” 素娆不假思索的答道,暗卫等面面相觑良久,齐齐应了声:“是。” 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已经建立了信任。 “此处风大,姑娘先回院子去吧。” “辛苦诸位了。” 素娆越过他们缓步离开,林间,慕天风面如死灰的趴在地上,撑着眼皮望向那群朝他走来的人影。 视野被鲜血模糊。 画面在摇晃,拉扯,分裂…… 他隐隐看到一柄长剑举起,朝他劈来,他缓缓闭上眼,一抹水光无声的滑落,随着那细碎的低喃散在风里。 “好想……回家啊……” 剑落,血泊缓缓流淌开来…… 素娆回了伽蓝院,意外没找到言韫,问过暗卫后方知晓他去了寺中与慧定大师讲经,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她命人准备了热水,沐浴更衣。 肩头的伤口已经结痂,边缘处隐隐有脱落的迹象,不必再像以前那般小心,所以这次她在水中呆的时间长了一些。 皮肤泛白起皱。 素娆枕在浴桶边上,水雾氤氲,眼前浮现的却是慕天风在她下刀的刹那骤然放大的瞳孔,他骂她‘疯子’‘怪物’,以一种又恐惧又恶心的眼神看着她…… 那模样她太熟悉了。 熟悉的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没有老头子,没有阿爹,也没有其他人,她半人半鬼,活在永远见不到光的地方。 她心底的残忍凉薄,像是用岁月刻进了骨子里。 任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 “真是自欺欺人啊……” 素娆自嘲的笑了笑,随即将整个人都埋进浴桶里,只留青丝在水面漂浮着。 一去半响。 言韫像是数着时辰回的伽蓝院,正赶上和她一起用晚饭。 暗卫们趴在墙头上,藏在树冠里,望着那满屋灯火下两人对桌而食,气氛静谧而温馨。 “你们有没有觉得哪儿不一样了?” 一人低声道。 “你也发现了?” 旁边当即有人出声,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子桌上的菜色花样比以前更多了。” “不是这个!” 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那暗卫恨铁不成钢:“咱们公子这么多年来,除了府上家宴外,何曾与人同桌而食?哪怕算上箫公子和金公子,这一年到头能有几次?” “但你再看看眼前。” 他朝着屋内努努嘴,笑得咧出了牙花子,“我恍惚觉得他们都已经成婚了……” “家主要是知道这消息,肯定恨不得立马从京都飞过来……”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 一群人躲在旁边嘀嘀咕咕的磨牙,纷纷揣测两人在说些什么,人嘛,空虚无聊太久了,总要找些乐子来打发时间。 而作为桃色艳闻的主人公,素娆全然不察,正在与言韫说着慕天风的事。 “云州的确还隐藏着其他线人,矿石那些也是运送到某个交易地点后由对方接手,两方从不碰面,位置亦不固定。” “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不清楚情况,所以他也不知道其他人都有谁,藏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 素娆看向言韫,正色道:“据我观察,这些大抵是实话。” “他们总该有联系方式。” 言韫喝着清粥,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错。” 素娆点点头,“他最后提了三个地方,位置都在汉阳郡,其中包括天香楼,罗记打铁铺,还有华寿堂,” “我观他神色不是胡诌,但这些地方到底是何名头,还是要小心探查。” 事实上慕天风惊惧之下还妄想用杂乱的消息来搅扰她的判断,这些答案是她经过数次试探得出来的,总比无头苍蝇似得转乱要好些。 “那我们下一站就去汉阳郡。” 言韫没有任何迟疑的说道。 素娆挑眉轻笑:“公子就不怕我判断失误?” “我信你。”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冷冷清清,平淡的不加起伏,她听在耳中心头却是一震。 “你怎么了?” 言韫见她拿着筷子不动,淡声问道。 素娆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沉默了片刻,她试探的问道:“公子对旁人也这样毫无理由的信任吗?” “不是。” 言韫冷眸微敛,语调轻淡却答得认真:“只有你。” 他这话说罢,两人皆是一愣,言韫最先反应过来此话有些歧义,薄唇抿了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清楚她的能力,所以信任她的判断。 “嗯,我知道。” 素娆深表理解的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过世子爷那微微泛粉的耳根,不着痕迹移开了话题,“我记得金公子好像就是汉阳郡人吧?” “是。” 言韫不知想到什么,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他最近还在汉阳郡活动,说不定我们会与他碰上。” “那不是正好吗?” 素娆眉开眼笑的道:“竹宴说金公子会吃会喝会玩儿,反正都要逗留,还可以问他那边有什么特色美食。” “你们俩倒是投机。” 言韫容色淡淡,提醒道:“金家老爷子抱曾孙心切,看谁都像孙媳妇,你要是不想嫁给他,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求订阅求月票求数据吖,摸摸摸~ 第145章 话是你自己说的 “再着急也不会乱点鸳鸯谱吧?” 素娆回道。 言韫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她,会! “那好吧。” 为了避免闹出这种乌龙,她决定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正当她为了美食心动神摇之际,言韫淡淡说道:“到时候让竹宴打听清楚后,我陪你去。” “嗯?” 素娆讶然看他,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陪我去?你不是不喜欢抛头露面吗?” “以后少和竹宴闲聊。” 言韫无奈扶额,叹道:“一个文盲已经够头疼了……” 抛头露面多指女子。 素娆知道他在挖苦自己。 但她哪里说错了,这位爷除过必要场合,其他时间都窝在房中看书下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不就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那换个说法。” 她撇了撇嘴,思索片刻笑道:“招蜂引蝶怎么样?” 怪只怪世子爷美貌过甚,哪怕什么都不做端站在那儿,就足够引起无数的狂蜂浪蝶竞相追逐。 他不喜人多的地方许是有这个原因。 言韫没应声,静静的看着她。 须臾,薄唇微启,隐透着笑意:“原来在你眼中,在下这幅皮相果真极具诱惑。” “额……” 素娆原是想打趣他,没成想他还回的一本正经,当下愣了愣,短暂的错愕后,她端起笑脸,顺势夸道:“那当然,公子天人之姿,秋水为神玉为骨,世人看你莫不如看天上的神仙,无不仰慕……” “其中也包括你?” 言韫淡淡看她。 素娆再一次噎住,对上那双幽邃清冷的眼,心想着人都喜欢听好话,世子爷应该也不例外,遂笑得更加灿烂:“那当然。” “很好。” 世子爷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那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 素娆说完后知后觉的看他,小心问道:“你……陪我去吃东西?” 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人多也热闹些。 还用得着这般郑重商议? 但显然世子爷不这么认为,他目光幽幽的望着她,一贯清冷淡漠的神色上浮现些许她看不懂的复杂和迟疑,几经变幻,最终凝定。 归于平和。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素娆。” 言韫唤她,不同于以往的疾言厉色或是略带警告,而是一种陌生的轻柔低缓。 素娆心里没由来的一颤,“怎么了?” 屋内死寂片刻。 随后传来男子的低喃声:“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他声音轻的好似一阵风,带着几分坚决,还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解脱…… 听着这些话,看着这个人,素娆没由来有些心虚,她侧首避开他的视线,轻应了声:“恩,我说的。” 吃个饭而已,有必要这么计较吗? 说得怪渗人的。 言韫看她心不在焉,极淡的扯了下唇角,两人各怀心思的用完饭,素娆搁下筷子,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屋歇息了。” 刚用过晚饭的时辰能晚到哪里去? 言韫心底失笑却也没有揭穿她,“去吧。” “公子早些歇息。” “嗯。” 女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廊下,望着那抹月白的衣袂拂过门槛,隐入夜色,言韫静坐了许久,清冷的眸子缓缓褪去霜色,化作一池春水。 ——素娆,是你先说仰慕我的。 这话不论掺了几分真心,我都记住了。 他缓缓抬眸望向窗外,只见那天边乌云退散,露出一勾明亮的月牙儿,旁边星辰闪耀,流淌碎屑般的光芒。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言韫低喃道。 他在屋内枯坐半宿,素娆也半宿辗转难眠,清醒的时候只见满目死寂漆黑,睡着时又来回梦到那些故去的人影。 梦见他们浑身是血,丢下她转身就走。 不论她如何奔跑都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走,消失…… 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素娆一身冷汗的醒来时,窗外天已然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暖融融,亮堂堂,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和寒气。 “公子,寺庙那边都安置妥当了。” 院内有人在说话,听声音似是栖迟,“慧智大师的身份没有外泄,还在藏经阁呆着,慧定大师说会好生照料他。” “那些死士处理干净了?” “尸身尽数焚烧,没有留下痕迹,必不会扰了寺中清净。” “知道了。” 声音很快沉寂下去,素娆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帐子,不多会倦意袭来,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下午。 起来用过午饭,一行人徒步下山,山路清净,与上山时的人满为患截然不同。 竹宴唏嘘道:“寺里闹了命案,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以往的鼎盛,这古佛寺也是倒霉,先收留一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而后又遇到这种糟心事,白白受了牵累。” “不过姑娘,你去看过红枫树了吗?” 他凑到素娆身侧,贼兮兮的笑:“有没有偷偷写个红绸,挂个铃铛?” “景是看过了,祈愿嘛……” 素娆微笑,摇头道:“没有。” “我就知道没有,所以我替你做了……” 竹宴伸出手指指了指上面,笑容越发灿烂,“你猜猜我写了什么?” “不猜。” 素娆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 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求姻缘这种事还能代替的? 这货得是有多无聊! 竹宴遭她嫌弃不怒反笑,“骗你的,这种姑娘家的玩意儿哪里是我会干的,喏,这个给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符纸递给她。 “这是什么?” 素娆疑惑接过。 “平安符啊。” 竹宴笑眯眯的接口,随即又取出了另外一个,踱步到言韫面前,“公子,这是你的。” “我想着咱们这段时间总犯血光之灾,实在倒霉,所以特意找慧定大师求来的,贴身放着,权当图个吉利。” 言韫不做声的接过。 素娆捏着那平安符,惊讶过后,轻笑道:“谢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 竹宴连连摆手,想了想,又不情不愿的掏出一个朝着栖迟丢了过去,“给你的。” 栖迟接在心中,打量了好久,撇嘴道:“这玩意儿要来能干嘛,求平安?那还不如把刀磨得再锋利些来得实在。” 第146章 在下有婚约在身 “不要还我。” 竹宴伸手去取。 栖迟一扭身避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我谢谢你。” 竹宴咬牙。 栖迟见状冷笑:“大可不必。” 两人吵吵闹闹的往前走,很快就和言韫两人拉开了距离,素娆笑看着这幕,突然问道:“他们一直都这么热闹吗?” “是吵闹吧。” 言韫淡声纠正她。 “有人在耳边吵闹也挺好的,总好过日复一日的清冷死寂。” 她话中有着淡淡的羡慕,言韫侧首看她,他道是她外热内冷,深居简出,不喜与人来往,却原来不是如此。 言韫轻道:“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 “不会清冷死寂。” 言韫望着她,冷漠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因为他们会一直在你耳边吵闹。”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素娆想的是接下来路程那么长,他们会一路同行,哪怕是到了京都,日后免不得来往,肯定热闹。 但她却不知言韫并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结伴同行已有段时日,要说那夜山崖遇刺前他对她的想法总捉摸不透,那之后他就能猜到一二了,不由得摇头叹气。 索性将话说的再清楚些。 “等回京都后,我再带你去见府中其他人。” 闻言,素娆脚步微滞,侧目看他,见他面上并无玩笑之色,讶然道:“除过他们和摇欢,你还有其他亲卫?” 言韫:“……” 他突然好像有些明白竹宴那时的心理了。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但话至此处,他还是温声解释道:“竹宴和摇欢是我后来带入府中的,栖迟你认识,他以及远在京都的雁回和镜臣三人则是幼年便随侍在我身边的。” “原来如此。” 两人边说边往山下走。 很快就进了巫溪镇,镇子上依旧人来人往颇为热闹,马车停在福来客栈,掌柜的见他们回来,忙从柜台后站起,迎了上来,“先前听闻寺中发生了命案,迟迟不见诸位贵人回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劳掌柜挂心了,咱们就是在山上住了几天,趁着清净四处转了转。” 竹宴笑呵呵的应道。 掌柜给他们端来些茶水和果子,几次犹豫后还是轻声问道:“那,那慧善住持真的圆寂了?” “嗯。” “真是好人不长命啊,我最初听到这消息还以为他们胡诌……” 掌柜眼神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不说这些了,这次回来诸位可还要在客栈落脚?不如小人这就去收拾……” “不必了。” 言韫淡淡开口,“我们耽搁不了太久,喝口茶就走。” “这么着急。” 掌柜有些意外,但客人要走他也不好强留,只热情招呼道:“既然如此,诸位贵客先坐着,小人再去喂趟马,替你们准备些吃食。” “多谢掌柜。” “应该的。” 本来马车赶路太过枯燥无聊,且效率极慢,他们是打算要弃车骑马的,但此地离汉阳郡不太远,竹宴又说金絮绝不能容许他的东西被贱卖,所以最终还是决定乘坐马车。 等到了汉阳郡,将车架留下,后续的路再骑马不迟。 掌柜将它们照顾的很好,临走时还塞了不少的干粮和果脯,说是感谢言韫施针的恩情。 他们推却不过,只得收下。 出了巫溪镇短时间内再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幸好他们准备充分,在野外歇息也不会觉得吃力。 唯一不好的就是山里温度骤降,夜里风凉刺骨。 “再过两日就能赶到汉阳郡城了。” 素娆取了毯子拿给竹宴他们,他们要在外面守夜,没有遮挡只能捱着凉风,虽说习武之人身子强健,不易生病,但难免会不舒服。 两日很快过去。 他们驱车赶到了汉阳郡主城,这座城池瞧着要比上林郡更大些,城楼恢弘高大,连绵数十里,几乎看不到城墙的尽头。 城门口守卫森严,检查着来往人员。 有官府令牌在,他们很轻易通过检查,进了城,素娆撩起帘子看了半响,感叹道:“好像都差不多。” “汉阳府富商云集,又有好几处水港码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远比上林要富庶繁荣。” 言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此处尚在外城,再往里走就能看出差别了。” 听他这样说,素娆又生出了些许兴致。 马车外竹宴闻言开口:“公子还少说了一些,这汉阳郡多出美人,歌舞曲艺皆是一等一的水平,绣品更是天下闻名。” “据说城南外不远处有个镜泊湖,常年有画舫花船在那停靠,夜里是灯火璀璨,湖映星月,比城里还要热闹。” “还有这样的好去处?” 素娆眼神微亮,刚要再问,言韫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再敢多话,今夜就去睡马厩。” 外面果然没了声音。 素娆奇怪的打量着言韫,不怀好意的问道:“你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说?难道那地方有什么讲究不成?” 言韫抿唇不语,面色略沉。 “还真有啊……” 她单手托腮,想了想,突然笑了:“那些画舫花楼的,该不会和烟花柳巷差不多吧?” 言韫冷瞥了她一眼,终于开了金口:“你想去?” “瞧个热闹嘛,竹宴方才不是说汉阳府出美人,难道公子你就不好奇?” “我不娶她们。” 言韫声音冷淡,言下之意是,他又不娶她们,为何要好奇这些? “公子你这想法就不对。” 素娆语重心长的望着他,“你看啊,你都不去怎么就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呢?再说了,就算不喜欢,那好山好水好风景,总还是值得人流连的吧……” 她说罢,半响无声。 言韫平静淡漠的眸子不知何时像浸了墨汁,缓缓在眼底晕开,“你想我喜欢谁?” “啊?” 这话倒是把素娆问住了,她思索着这不就是随口一提吗?怎么就摸到了老虎屁股? 不等她想明白,言韫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素姑娘忘了吗?在下有婚约在身。”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20530102631492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火星来的黑山老妖,初见亦是相逢,一生平安,开心一笑,东东君子bao,后卿,苏洛紫枫,想回去的蒲公英,菩提树,遥远的星云,毛球微微等小可爱么坚持投喂的推荐票,爱你们呦!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啦,么么哒~~ 第147章 只予一人 马车外人声如沸,渐渐在她的耳边淡去,只余下这句话清晰回荡。 婚约? 他口中的婚约该不会就是和她…… 素娆一时僵住,咽了口唾沫,很不确定的颤道:“我……我应该记得吗?” “你说呢?” 言韫视线牢牢的锁定她,不咸不淡的问完,看着她哑口无言久不回神,再不理会她,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卷。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他唇角微微挑了下。 漫长的死寂后。 素娆靠向车壁,惊疑不定的觑了眼那神色泰然的人影,转而小心扒拉着窗沿,朱唇微抿。 他突然提起婚约是什么意思? 城门那日她和玉娘说的话果然被他听到了,他在提醒她这件事,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是想拿婚约当挡箭牌? 不至于吧,他不想去又没人能逼他…… 这动机不成立啊! 那会是什么呢? 素娆苦思冥想,须臾,她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连玉娘都知道婚约的存在,说明消息流传甚广,不论他们自身如何看待此事,在外人眼里,她和言韫都有斩不断的牵扯。 行差踏错,许会累及世子和言氏一族的名声。 一定是这个原因。 素娆长舒口气,低道:“这桩婚约的确麻烦,公子放心,待回到京都后,我定设法解决了它。” 言韫表面是在看书,但实际上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看她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来来回回变幻数次后,终于展平。 他以为她想明白了。 可结果……就想到这些? “你当真这么想?” 婚约对她来说是个麻烦? 言韫心绪复杂。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素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察觉到那语调细微的变化,点头道:“当然。” “我一直以为公子你对这桩陈年旧约毫不在意,所以平素里行事大多随意,未顾虑到你的名声……” “名声?” 言韫乍然开口,秋水冷眸凝望着她,好半响后终于意识到什么,顿觉哭笑不得。 “你以为我提婚约是想提醒你规行矩步,莫要僭越,免得连累我的名声?” “难道……不是吗?” 素娆迟钝反问。 听了这话,言韫不由得沉叹口气,他发现这段时日叹气的次数比过往十几年加起来都多,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 他自以为说的清楚。 怎么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后,全然就变了味道? 素娆看着眼前面色晦暗的世子爷,也是一头雾水,不是这个原因又是哪个? 男人心海底针。 她不懂。 她真的搞不懂! 到底是什么样坎坷曲折的心路历程居然比断案还要难! 两相对望,唯余绝望。 对上她一副‘你在无理取闹’的无辜眼神,言韫抬手按了按额角,又是一叹:“婚约对我而言从不是约束,我也从未想拿它来约束你。” “那你这是……” 话题被挑破,素娆顺势问道。 言韫抬眸瞥了她一眼,身形未动,须臾,淡淡道:“喜欢是必须慎重相待之事,在下的心意,此生只予一人,其他人如何美艳娇媚皆不入我眼。” 所以,他是了那句‘万一遇上喜欢的人’而闹脾气? 那他之后提婚约是几个意思? …… 此生只予一人,已有婚约在身! 难道,或许,大概…… 素娆面色变了变,这下彻底反应过来了,她错愕的看向世子爷,脑海中掠过之前种种画面。 “世人观你莫不如天上的神仙,无不仰慕。” “其中也包括你?” “当然。” “素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 这么明显的事情她先前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说起来简直荒谬到了极点,此刻再回想,两人一直都在鸡同鸭讲。 马车内陷入了长时间的诡异沉默。 素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世子爷这次确定她是听懂了,淡淡瞥过头去,白玉般的耳垂已经红的几欲滴血。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后再无挣扎后悔的余地。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放肆心底的眷恋和欲念滋长,感受着那些铺天盖地的心动紧张,焦灼和迷惘,他惬意又兴奋的接纳着这些陌生情绪。 就好像……重新活过一样。 竹宴说的对,他自幼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一时迷惑不打紧,心总是会看明白的。 如今,他明白了。 两人没有刻意去压低声音,心绪波动之下也忘记了以内力隔绝动静,是以这番对话正被外面赶车的两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栖迟赶着车,手里的马鞭紧了松,松了紧。 面色白了红,红了又白。 而竹宴则死死捂着嘴,拼命将耳朵往车门上贴,生怕错过一个字,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笑颜开。 当再听不到里面声音时,他又陷入了无尽的惆怅担忧之中。 就这样走了一路。 暗卫正要去打听城中哪家酒楼方便落脚,冷不防长街尽头出现几匹高头大马,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行人受到惊扰纷纷朝着两侧避让,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来得好快啊。” 竹宴松开了摸到腰间软剑的手,下意识朝身后车厢看了眼,栖迟已经勒马停车。 待马车停稳,那些人影也到了近前。 除过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外,为首的男子一袭绣金线牡丹的锦袍,腰佩白玉,头戴珠冠,冠上的东珠隔了好远都能瞧见其光泽。 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他翻身跃下马,将缰绳丢给身后的护卫,快步走到马车旁,竹宴见他笑道:“不愧是金公子,我们前脚刚进城,后脚就被你发现了吧。” “那当然,你以为汉阳小霸王是白叫的?” 来人正是阔别已久的金大公子,他对竹宴两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又走到车窗旁用折扇敲了敲,“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来汉阳城居然都不提前给我递消息,要不是底下有人说看到了这车驾,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哎?我跟你说话呢!” “……” 半响无声,金絮忍不住又敲了敲窗沿,窗帘被掀起,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来,她莞尔一笑:“金大公子,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20819121342260打赏的700起点币。 感谢书友20220530102631492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villaarea投的两张月票。 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在摸鱼,但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啊啊啊啊啊~ 我一到感情戏就卡壳,在我刚直且没有任何浪漫细胞的脑子里,我实在想象不到这该是一场怎么样的爱情…… 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感情小废物。 啊啊啊啊,晚上还会有一章,作者君尽量赶在十二点前。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第148章 碰壁了吗? “阿娆。” 金絮惊喜看她,随即用扇子将车帘挑的更高了些,朝着里面望去,“你在啊,那干嘛不出声。” 言韫淡瞥向他:“你事情都办妥了?” “必须的。” 说起这事儿金絮就将满腹的不悦抛到脑后,欢喜道:“上林郡那边我派了几位老掌柜去处理,都是个中熟手,必然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言韫随口应了声,话音刚落,金絮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猛地往车内凑了下,“咦,这里面很热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风寒。” 言韫微微侧首避开他的打量,言简意赅。 马车内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话,但素娆自己还在发懵,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竹宴抿唇直笑,看来他们家公子开窍后打算出手了,这是好事啊! 栖迟冷着脸一言不发,安份的充当哑巴。 这种时候谁看笑话谁倒霉,他还是不去触霉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无人戳破,金絮自然也没有怀疑这个说法:“你这身子骨的确太弱了,动不动就生病,要不是我来了,你是不是又打算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再随便找个大夫应付一下?” “不是。” 言韫闷了半响,挤出这么一句话。 金絮并不买账,依旧喋喋不休的数落他:“不是什么不是,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要是被姓萧那家伙知道我放任你生着病乱跑,定要掀我一层皮。” “走,跟我回府。” 他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谎话已经说出去了,言韫又不好改口,低道:“此次来得匆忙,两手空空不好登门打扰。” “你跟我讲究这些虚礼?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 “不是,我……” 言韫刚开口,金絮就果断说道:“你闭嘴,跟我去府上住,你既来了汉阳城那必然是有所图谋,在这片地皮上,还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你就负责好好养病,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他说完也不管言韫乐不乐意,直接对竹宴他们说道:“赶车跟着我。” “公子?” 栖迟第一时间没敢应和,对车内询问。 金絮见状眉峰一蹙,略带威胁的瞪着言韫,就好像他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两人当场就要割袍断义。 言韫无奈,“走吧。” 他办的这些事多半和官场有所牵扯,金家卷进来恐怕有麻烦,但阿絮的性子他清楚,这时候要再拒绝,真就会和他翻脸。 “这还差不多。” 金絮目的达成心满意足,随后对素娆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了,我们先回府,晚些时候再叙话。” “好。” 素娆轻轻点头。 金絮快步走到马旁,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往来时的路走去,笑的恣意又潇洒:“你们来了这汉阳城本公子定好生尽一番地主之谊,竹宴啊,不瞒你说,我最近又得了几坛好酒,那味道真是十里飘香啊……” “金公子说好那必然是极好的东西,到时候别忘了拿出来让属下也尝尝。” 马车跟在他们后面,招摇过市。 城里的百姓似是都认得他们,远远就避让开来,可谓是给足了颜面。 金絮笑道:“好说,可惜有些人运气不好,偏在这时候染了风寒,怕是喝不到这样的好酒咯。”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竹宴憋着笑回道。 汉阳城内地域辽阔,进了内城后果然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茶楼酒肆鳞次栉比,高低错落,飞檐斗拱,尽显富丽之态。 “金公子好。” “金公子今日怎么有兴致上街了?” “金兄,永芳阁新出了一首曲子,改日有机会一起去听啊。” “快给公子把路让开,别挡着了。” ……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车内,先前被金絮一搅扰,两人间的古怪气氛消散了大半儿。 言韫看她眉眼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轻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以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 他点破此事,是遵从本心,亦不想她再用那些逻辑来考虑衡量他所言所行,长此以往的话,他或许真的会气竭。 素娆默默的点头,默默地移开视线。 又默默的想了很久。 一个不尊礼教,不守规矩,不安于室的女子,绝不会是世家公子的首选。 言韫当最清楚这点才是。 为什么还会…… 喜欢她? 素娆正琢磨着,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金絮的声音:“到了,快下车吧。” “走吧。” 言韫推门而出,下了马车,等素娆弯腰出来时,他正站在车侧,一如往常般朝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瓷白如玉。 精致的宛如细心雕刻过一般。 素娆以往只当他是出于礼仪,可如今想来,尊贵如言世子,以他的脾性,又哪里是会为了这些而勉强自己的。 真是猪脑子。 她迟迟未动。 除过竹宴和栖迟对这幕早习以为常外,金絮还是第一次看到言大公子亲自服侍别人,当下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那被服侍者目光凝重的默了半响后,竟然拒绝了,“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脚,就不劳烦公子费心了。” 说着,她径直扶着车辕跳了下来。 虽说这话给出了一个解释,好叫其他人不觉有异,受伤了嘛,扶一把伤患很正常。 可这说法瞒得过别人,哪里哄得了金絮?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两人,总觉得他们和上次见面前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他俩怎么回事?” 金絮凑到竹宴身边问道。 至于站在一旁的栖迟直接被他忽略。 止墨院里这些人在他看来也就竹宴和摇欢比较有意思些,其他人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刻板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着实无趣。 “就是公子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他们家祖宗好像碰壁了。 竹宴心里忧愁自然也生不出同他玩笑打趣的心思,再看旁边这人兴致勃勃,一副要刨根究底的模样,他连忙道:“听属下一句劝,这时候您最好别乱说话,否则……” 容易殃及池鱼啊。 “有这么严重?” 金絮挑眉。 竹宴郑重的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相信我,比这个严重。”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打赏的500起点币。 太难了,呜呜呜~~~ 第149章 金宅的奇葩祖孙 旁观的人在低声嘀咕,言韫看着那明显回避的背影,眸光低敛,须臾,垂下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来,金絮忙站直身子,领着他们进府:“临走前我就吩咐他们收拾院子了,这一路车马劳顿我先送你们去歇息。” “还是先去拜见老太爷吧。” 登门做客,总不能避着主人家。 这点规矩还是要有的。 言韫刚说罢,谁知金絮忙摇头道:“不用,晚些时候再去也是一样的。” “你这会过去,我家老头子还未必有心思招呼你。” “怎么说?” 言韫淡淡问道。 金家老宅占地极广,相比上林郡那处宅子大了两倍不止,府内亭台轩榭错落有致,富丽又不落俗套,金絮领着他们穿梭其中,边走边道:“几年没回来,我家老爷子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个小崽子养着,一天到晚寸步不离,比对我还好。” “更过分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给那小崽子取名叫金元宝,和我一个辈分,你说说,让我和一个断奶没多久的小屁孩称兄道弟这合适吗?” “传出去岂不是毁了我一世英名!” 此事一挑破,压根就不需要问,金絮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任谁都看得出他对此事意见极大。 “称兄道弟……那谁是兄,谁是弟?” 素娆在旁笑吟吟问道。 金絮闻言朝她瞪来,没好气道:“你居然还有心思看我笑话?” “那不然呢。” 这毕竟是金府的家事,身为外人他们又不好置喙,只能劝他想开些了,“其实有这么个小家伙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 “哪里好?” 金絮如丧考妣般悲痛:“我看不出来哪儿好。” “你想啊,老爷子有了小元宝要照顾,无暇分神来盯着你,那还不好?” 短暂的思索后,金絮忍不住一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看在这份儿上,本公子就大人大量,不同那小崽子计较了。” 素娆不由莞尔。 说话的功夫,他们很快到了客居的院子。 金絮推门而入,“此处离我的幸兰苑仅隔了一个小湖,四周竹林环绕,偏僻幽静,怎么样?还可以吧?” 说是院子,但从格局来看,已经不亚于一个小型的宅邸了。 不愧是汉阳府首屈一指的富商,处处透露着一股豪气。 素娆四下打量着。 言韫浅声道:“你选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那当然,我眼光一向不差。” 收拾安置的事情自有竹宴他们处理,素娆被催促着和他们一道去了水榭喝茶。 谈起分别后各自遇到的事情,素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上次忘记问,何家那边没来找你麻烦吧?” “没有。” 金絮不屑道:“别说就掉了两颗牙,就是卸他一条腿,何家那些老狐狸也不会公然和我撕破脸。” “他们啊,精着呢。” “那就好。” 素娆放下心来。 “不过……” 金絮话音骤然一转,笑眯眯看着两人,“我事后怎么听说你们还抚琴献歌什么的,不打算同我交待一二?” 言韫面色不变,“交待什么?” “真相啊。” 面对他的好奇,世子爷显然没有要满足的意思,素娆接过话笑道:“真相就是我与人动手受了伤,为了蒙混过关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几个大男人在,居然让你动手?” 金絮忍不住蹙眉。 之前去上林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回事啊! “形势紧迫时,哪还有什么男女之分?” 素娆无所谓的笑了笑。 在那种情况下,她出手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事实也证明了这决策没有错。 “如今伤势可好些了?” “恢复七八成,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 金絮稍稍放了心,随后又同他们聊起了汉阳城里的趣事,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言韫在听,素娆偶尔还要添上一两句。 时光飞逝。 用过晚饭后,几人前去寿延堂拜访金老爷子。 到了院外,守门的小厮见他们快步迎了上来,“少爷。” “里面什么情况?” 金絮问。 小厮恭敬答道:“老爷子刚陪着小少爷用过晚饭,这会该哄他睡觉呢。” “哄睡?” 金絮俊美一拧,冷哼道:“本公子都没享受过这待遇,他还真把这小崽子当亲生的养了?” “老爷子心里自然是最向着公子你的。” 小厮听出他话中的酸味,忍着笑说道:“小孩子娇贵,难免要费神些。” “那也是他自找的。” 金絮还想再说什么,但余光瞥到身侧的两道人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你进去禀告一声,就说京都那边有贵客来访。” “是。” 小厮好奇的看了眼言韫两人,眼底掠过抹惊艳之色,忙垂头走了进去。 不久后,内堂来人相请。 言韫同金絮低声说着什么,素娆走在最后,她很快就见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金老爷子。 他身形富态,穿着一袭灰青色的绸衫,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十分喜人。 “京都来的贵客,公子可是姓言?” 老爷子起身相迎。 言韫执晚辈礼,拱手一揖道:“正是,晚辈言韫贸然叨扰,还请老爷子勿怪。” “还真是你啊。” 老爷子快步走近,虚虚扶了把,“快别多礼了,来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没有那么多规矩,快,快坐下说。” “是。” 言韫微微颔首,转向素娆刚准备介绍,就听到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金絮:“你这小混蛋怎么办事的,言公子登门你就该早些知会啊,府里好准备起来……” 这一声打断了言韫,金絮也愣了愣,随后没好气道:“知会?你那会忙着照顾你的元宝,哪里还有心思操办府里的事儿?” “你强词夺理。” 老爷子瞪他。 金絮无动于衷,哼道:“你真假不分。” 老爷子怒:“你无理取闹。” 金絮:“你胳膊肘朝外拐。” “……” 祖孙俩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吵了起来,素娆怔怔的看着这幕,半响后,她扭头望向一脸平淡的言韫,低道:“他们平时也这样吗?” 言韫见惯不怪:“嗯,习惯就好。” 第150章 婚约如戏,全靠演技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见你?” 经过一下午的整理,素娆已经能抛开心底那少许的不自在,寻常心待他。 言韫也察觉到了她的转变,眼底沁着笑同她在旁咬耳朵:“的确如此。” “那你为什么说习惯就好?” 素娆不解的问道。 言韫瞥了眼旁边两位旁若无人互相讽刺的祖孙俩,缓声解释:“他这些年虽常住京都,但一直同老爷子有书信往来。” “……所以他们信上也是这么……友善?” 素娆愕然。 “差不多吧。” 这个答案多少都有些美化的成分在,言韫觉得还是给金大公子留些颜面,免得他恼羞成怒。 这对祖孙每月能写十封书信,九封就在斗嘴。 金絮时常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拿着信就来找他倒苦水,一时说老爷子顽劣幼稚,一时又说他浑不讲理。 总之,热闹的很。 两人在旁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逼看了好一场大戏,直到老爷子指着金絮鼻子骂他‘无后不孝’,战况终分出胜负。 金絮摸着鼻,语气不耐:“差不多得了啊,阿韫他们还在呢。” 经他这么一说,老爷子这才想起大堂内还有贵客在,老脸忍不住一红,捂嘴咳嗽了一声。 “言公子啊。” “晚辈在。” 言韫温声应道。 金老爷子笑眯眯看着他,一脸慈爱:“你不要误会啊,老夫平常不是这样的,都是被这小兔崽子给气的。” 看了眼某位‘小兔崽子’,言韫从善如流的应了句“是”。 素娆安静的站在旁边作陪衬。 冷不防一道欢喜夹杂着滚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哎,不知这位姑娘是……” 素娆一抬头,正对上金老爷子亮晶晶的眼。 她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小女姓素,见过金老爷。” 金絮一看到自家老头子这副嘴脸就知道要坏事,忙上前劝阻:“我说老头,你……” “你给我闭嘴。” 老爷子一把将胳膊抽了出来,剜了他一眼,再转回素娆身上,眼神柔和的能淌出蜜油来。 “素姑娘对吧?” “是。” 素娆硬着头皮说道。 “瞧姑娘年纪不大,不知家住何处,家中可有婚配啊?没有的话你看我这孙儿……” 金老爷说着把金絮推到她面前,“这浑小子脾气是差了点,模样呢,也就马马虎虎,但他有钱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说是考虑,但素娆看老爷子那模样,只要她敢说一个‘没有’,说不定连夜都能把婚房给他们布置出来。 何至于此啊! 素娆一时无语,看向金絮,不停的给他使眼色:赶紧想办法啊…… 金絮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下意识的朝言韫那方向看了眼,刹那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作离魂状。 天地良心,他刚才就想制止的。 但是嘴还没张开,一记饱含警告的冷眼就飘了过来,从那淡漠枯寂的眼底,他读懂了两个字:闭嘴!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不要和世子爷对着干。 所以,对不住了阿娆! 外有强敌,内有奸细,他双全难敌四手,着实是有心无力啊! 金老爷子笑脸灿烂,压力如山般盖下。 素娆一看金絮游离躲闪的目光就知道他靠不住,犹豫了片刻,她又看向身侧的世子爷。 脑海中激烈的斗争着。 须臾,在烈火烹油还是一劳永逸间,她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蒙老爷子错爱,小女……已有婚约了。” 说完这句,素娆心底长舒了口气。 金老爷子狐疑的打量着她,“有婚约了?果真?” “晚辈不敢欺瞒。”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提此事,素娆答得就十分果决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 金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倏地松开抓着金絮胳膊的手,嫌弃的往旁边推了推,试探的看着她:“不知道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 素娆见他还不死心,打算破罐子破摔。 这时候惜字如金的言世子突然开口道:“是我。” “啊?” 金老爷子愣住,惊讶的连嘴巴都忘记合拢。 素娆回头看他,金絮也在这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暗骂禽兽。 言韫对他们的目光一概不理,只对着金老爷子拱手道:“晚辈与阿娆自幼定亲,未及告知,都是晚辈的疏忽。” “额,不,不……不怪你。” 金老爷子没想到找孙媳妇找到了人家未婚夫面前,一时也无比尴尬,他搓了搓手,干笑道:“都是误会,老夫就是瞧着这小姑娘心里欢喜,一时多说了两句,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阿娆讨喜是晚辈的福气,无妨的。” 言韫如是答道。 在场之人除他之外此刻心里都不是滋味,素娆不想在看清心意前贸然与他牵扯过深,可惜事与愿望。 金絮听到那句未及告知恨不能冷笑两声,一表心中酸楚! 老爷子哀叹到手的第一百六十八个孙媳妇不翼而飞,深感悲恸,并且第一百六十八次咒骂元珠无用。 屋内一时死寂。 金絮最先回过神来,用手肘戳了下自家祖父,看他望向自己苦大仇深,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愣着干什么,难道让他们站着和你说话?” “哦对,坐吧,都坐吧。” 老爷子彻底回过神来,顾不得和孙子怄气,招呼着婢女上茶,随后又客套的问了些言家长辈身体状况的话。 言韫礼数周到,有问必答,分寸又拿捏的正好。 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很快便将刚才那些许的尴尬抛诸脑后,说了小半个时辰后,夜色渐晚,金絮实在看不过去开口打断。 “阿韫他们一路辛苦,还是得早些时候回去歇着才是。” “瞧老夫这一高兴就把时辰给忘了,元珠说的是,你们早些休息,有什么短的缺的只管跟这臭小子说,不必拘束,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舒舒服服的多呆些时日。” “是,晚辈记住了。” “去吧去吧。” 几人同老爷子拜别,一道出了寿延堂,往客苑而去,寂静温凉的月光铺洒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一阵风过,吹起那湖边碎石落入水中,溅起点点涟漪…… ------题外话------ 感谢蒲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打赏的500起点币。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呀。 求订阅求月票求投资~~~~啾啾啾 第151章 明哲保身之道 将他们送回客院后,金絮转身离开,决口不提什么风寒之事,临走前还恶狠狠的剜了言韫几眼。 他算是想明白了。 世子爷真要是染病竹宴那个狗腿子早就着急上火了,哪里还有心思四处躲懒。 “你怎么得罪他了?” 素娆收回视线,奇怪道。 言韫轻掸了下袖子上的褶皱,瞥了眼隐没于夜色中的人影,语气淡淡:“不知。”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竹宴和其他暗卫不知去了哪儿,竟在周围捕捉不到半点气息,此时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素娆顿觉尴尬。 她哪里知道竹宴打从他们去见金老爷子开始就缩着脑袋躲去了外面,还难得大发善心的拽走了栖迟几人。 按他的话来说,“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不便逗留。” 果不其然。 府里很快传遍了一则消息:住在客苑的贵人惨遭老爷子截胡,未婚妻险变金家少夫人……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他们嘴里说的未婚妻不会是素姑娘吧?” 湖边的树杈子上并排蹲着几人,纷纷扒拉开树叶努力朝着客苑方向张望。 “除了她还能有谁?” “金家老爷子想让她做自己孙媳妇?” “开什么玩笑!” “金家新来的女眷只有她一个,不过,她怎么会成了咱们公子的未婚妻?公子居然也不反驳?”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竹宴听不下去打断他们,“有什么好反驳的,两人本就有婚约在身。” “不会吧?” “竹司主,此话当真?” “快给咱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影刺的人一窝蜂似得朝着竹宴挤去,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鲜少留府,就算在府里,谁敢跟这位一样四处去打听公子的八卦? “想知道?” 竹宴双手环抱,往树干上一看,斜睨着他们,眼前一排脑袋小鸡啄米似得点着。 “想。” “那本司主就勉为其难的跟你们说道一二,话说当年……” 竹宴低低的话音藏在树影里,在众人惊讶好奇的催促中,不紧不慢的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而素娆也在一片令人焦灼的诡异沉默中,率先打破了这氛围:“方才婚约之事……” 她欲言又止。 言韫抬眸往里走,淡淡道:“你想说什么?撇清干系?” “不是。”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确实难以撇清。 各种阴差阳错而导致的局面,素娆只觉得棘手,想做些什么,但好像做什么又都是错。 “那是什么?” 言韫问她。 她迟疑了很久,事先想好的说辞在对上那孤傲冷漠的背影时,又都咽了回去。 “没什么,早些睡吧。” 素娆放弃挣扎,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却不知,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目光幽幽的望着她,冰雪般的容色上浮现了一抹晴光…… 翌日。 言韫将天香楼,罗记打铁铺,还有华寿堂三个地点告知金絮,让他的人配合暗卫秘密查访。 金家扎根汉阳城,底蕴深厚,由他们出面的话办事相对方便,不易引起怀疑。 对这个任务,金大公子欣然接受。 “事儿吩咐下去,已经让他们抓紧去办了,你们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带你们四处去走走转转?” “好啊。” 素娆也不想呆在院子里。 闻言,金絮对言韫问道:“阿韫你也一起去吧!” “那不然呢?” 言韫眸光浅淡,无甚情绪的刮过他的脸,“金元珠,你带着我的未婚妻招摇过市,这消息要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猜他会怎么想?” 他会…… 打断他的腿! 金絮脸色一白,痛苦的抱头哀嚎:“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赶紧办完吧,办完本公子要回京歇歇……” 想要遏制老爷子乱点鸳鸯谱的可怕想法,他们就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不授人以柄。 这种被监控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金絮的悲伤来得快去的更快,假惺惺抹了把脸后,站直身子往外走:“走吧走吧,带你们去后花园,老爷子在那儿养了一池子的鱼,我让人摸两条上来烤着吃。” “下午我们烤鱼垂钓,晚上就去镜泊湖游船。” “那湖边夜景,十里明灯,笙歌曼舞,薄纱笼香,可谓是汉阳府一绝。” “游湖我倒是没问题……” 素娆与他一拍即合,下意识看向言韫,他似乎不喜欢那些过于嘈杂的地方。 言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明白症结在哪儿,但眼下还早,多说无用,他笑道:“不着急,晚些时候再商议嘛。” 话虽如此,他心里早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带这位爷过去! 几人去了后花园。 这园子占地很广,水景与花木交融,绿荫成片,竹影印在镂着冰裂纹的窗户上,清幽又安静。 “最里面修了个水榭,连着露台,最适合钓鱼,此地少有人来,我们小聚正好……” 几人刚踏入水榭,金絮笑容满面的介绍着,话说过半儿,被一阵稚嫩的笑声打断,“咯咯咯……” 笑声持续又极具穿透力。 落在金絮耳中,他面上笑意乍然裂开,咬牙切齿的盯着那声音的来处,“又是他……” 他顾不得招呼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素娆瞧着那怒火中烧的背影,不禁感慨:拈酸吃醋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我们还要进去吗……” 她问,话音刚落,她又急忙摇头:“还是算了,明哲保身要紧……” “知道该明哲保身,那时候为何还要挡在我面前,与周老大人对峙?” 言韫侧首看她,轻声问道。 周济峰最初对她处处挑刺,再三贬低挑衅她都心平气和,唯独在牵扯到他时,她骤然爆发。 言辞之犀利尖锐,说实话,令他都大吃一惊。 他身为言家世子,自幼就有人一直告诫他,言氏的荣辱和族人的性命是他要为之承担一生的责任。 他要将言氏发扬光大,要护持族人庇佑兄弟。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是他将她带出了浣花县,掺和到这些官场争斗中来,他应该尽可能扫平障碍,扶她青云直上。 她那时一介白衣,如何与周老县令相抗? 可没想到她在冲突爆发的刹那,毅然决然的站在了他身前,为他据理力争,冲冠一怒……第151章明哲保身之道 将他们送回客院后,金絮转身离开,决口不提什么风寒之事,临走前还恶狠狠的剜了言韫几眼。 他算是想明白了。 世子爷真要是染病竹宴那个狗腿子早就着急上火了,哪里还有心思四处躲懒。 “你怎么得罪他了?” 素娆收回视线,奇怪道。 言韫轻掸了下袖子上的褶皱,瞥了眼隐没于夜色中的人影,语气淡淡:“不知。”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竹宴和其他暗卫不知去了哪儿,竟在周围捕捉不到半点气息,此时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素娆顿觉尴尬。 她哪里知道竹宴打从他们去见金老爷子开始就缩着脑袋躲去了外面,还难得大发善心的拽走了栖迟几人。 按他的话来说,“今夜必有大事发生,不便逗留。” 果不其然。 府里很快传遍了一则消息:住在客苑的贵人惨遭老爷子截胡,未婚妻险变金家少夫人……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他们嘴里说的未婚妻不会是素姑娘吧?” 湖边的树杈子上并排蹲着几人,纷纷扒拉开树叶努力朝着客苑方向张望。 “除了她还能有谁?” “金家老爷子想让她做自己孙媳妇?” “开什么玩笑!” “金家新来的女眷只有她一个,不过,她怎么会成了咱们公子的未婚妻?公子居然也不反驳?”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竹宴听不下去打断他们,“有什么好反驳的,两人本就有婚约在身。” “不会吧?” “竹司主,此话当真?” “快给咱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影刺的人一窝蜂似得朝着竹宴挤去,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鲜少留府,就算在府里,谁敢跟这位一样四处去打听公子的八卦? “想知道?” 竹宴双手环抱,往树干上一看,斜睨着他们,眼前一排脑袋小鸡啄米似得点着。 “想。” “那本司主就勉为其难的跟你们说道一二,话说当年……” 竹宴低低的话音藏在树影里,在众人惊讶好奇的催促中,不紧不慢的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而素娆也在一片令人焦灼的诡异沉默中,率先打破了这氛围:“方才婚约之事……” 她欲言又止。 言韫抬眸往里走,淡淡道:“你想说什么?撇清干系?” “不是。”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确实难以撇清。 各种阴差阳错而导致的局面,素娆只觉得棘手,想做些什么,但好像做什么又都是错。 “那是什么?” 言韫问她。 她迟疑了很久,事先想好的说辞在对上那孤傲冷漠的背影时,又都咽了回去。 “没什么,早些睡吧。” 素娆放弃挣扎,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却不知,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缓缓转过身,目光幽幽的望着她,冰雪般的容色上浮现了一抹晴光…… 翌日。 言韫将天香楼,罗记打铁铺,还有华寿堂三个地点告知金絮,让他的人配合暗卫秘密查访。 金家扎根汉阳城,底蕴深厚,由他们出面的话办事相对方便,不易引起怀疑。 对这个任务,金大公子欣然接受。 “事儿吩咐下去,已经让他们抓紧去办了,你们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带你们四处去走走转转?” “好啊。” 素娆也不想呆在院子里。 闻言,金絮对言韫问道:“阿韫你也一起去吧!” “那不然呢?” 言韫眸光浅淡,无甚情绪的刮过他的脸,“金元珠,你带着我的未婚妻招摇过市,这消息要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猜他会怎么想?” 他会…… 打断他的腿! 金絮脸色一白,痛苦的抱头哀嚎:“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赶紧办完吧,办完本公子要回京歇歇……” 想要遏制老爷子乱点鸳鸯谱的可怕想法,他们就必须处处小心谨慎,不授人以柄。 这种被监控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 金絮的悲伤来得快去的更快,假惺惺抹了把脸后,站直身子往外走:“走吧走吧,带你们去后花园,老爷子在那儿养了一池子的鱼,我让人摸两条上来烤着吃。” “下午我们烤鱼垂钓,晚上就去镜泊湖游船。” “那湖边夜景,十里明灯,笙歌曼舞,薄纱笼香,可谓是汉阳府一绝。” “游湖我倒是没问题……” 素娆与他一拍即合,下意识看向言韫,他似乎不喜欢那些过于嘈杂的地方。 言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明白症结在哪儿,但眼下还早,多说无用,他笑道:“不着急,晚些时候再商议嘛。” 话虽如此,他心里早已拿定主意,一定要带这位爷过去! 几人去了后花园。 这园子占地很广,水景与花木交融,绿荫成片,竹影印在镂着冰裂纹的窗户上,清幽又安静。 “最里面修了个水榭,连着露台,最适合钓鱼,此地少有人来,我们小聚正好……” 几人刚踏入水榭,金絮笑容满面的介绍着,话说过半儿,被一阵稚嫩的笑声打断,“咯咯咯……” 笑声持续又极具穿透力。 落在金絮耳中,他面上笑意乍然裂开,咬牙切齿的盯着那声音的来处,“又是他……” 他顾不得招呼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素娆瞧着那怒火中烧的背影,不禁感慨:拈酸吃醋的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我们还要进去吗……” 她问,话音刚落,她又急忙摇头:“还是算了,明哲保身要紧……” “知道该明哲保身,那时候为何还要挡在我面前,与周老大人对峙?” 言韫侧首看她,轻声问道。 周济峰最初对她处处挑刺,再三贬低挑衅她都心平气和,唯独在牵扯到他时,她骤然爆发。 言辞之犀利尖锐,说实话,令他都大吃一惊。 他身为言家世子,自幼就有人一直告诫他,言氏的荣辱和族人的性命是他要为之承担一生的责任。 他要将言氏发扬光大,要护持族人庇佑兄弟。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竭力护持所有人。 是他将她带出了浣花县,掺和到这些官场争斗中来,他应该尽可能扫平障碍,扶她青云直上。 她那时一介白衣,如何与周老县令相抗? 可没想到她在冲突爆发的刹那,毅然决然的站在了他身前,为他据理力争,冲冠一怒…… 第152章 抓到一只金元宝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护在身后是什么滋味。 素娆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件事,思索了下,低道:“那本来就是我引来的麻烦,不该公子替我受过。” “你这性子着实矛盾。” 言韫迎上她诧异的目光,似无奈似叹息的道:“自你我踏出浣花县那一刻起,在世人眼中便无法分割。” “你还记得曾经问过我什么吗?” 素娆敛眸盯着地砖,眸光微凛,她当然记得。 “他日我官袍加身,手握权柄,大肆挥动屠刀之际,不论是对是错,必遭世人非议,连带着世子你,也会落得色令智昏的骂名,辱你清白,污你门庭,你不介意?” 言韫看她神色变幻,显然回想起了什么,提醒道:“我的答案是,身后虚名,无足轻重。” “所以呢?” 素娆抬眸看他,掀唇一笑:“公子觉得我没说真话?” “起码不是全部真话。” 言韫面不改色。 “是吗?” 素娆笑问他,随手捻起鬓边一缕碎发在手指上绕圈,嘴角笑意凉薄:“那公子觉得还有什么?是我心悦你,喜欢你,所以情难自禁,不可自控?” “世子爷,我印象里你是个清醒剔透的人,何时也喜欢自欺欺人了?” 笑语绵软藏针,针针见血。 这略带讥讽的话语落在言韫耳中,他瞳孔微不可见的一缩,五指缓缓收紧,几乎能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 任心底如何波涛汹涌,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须臾,他视线落在那手上,语气淡渺:“你还没发现吧,你每次紧张或是思考的时候,总会无意识的拿手去蹭耳朵。” 素娆面色微僵,手上动作顿时停滞。 一时间放也不是,动也不是。 僵持半响,她缓缓笑开,“公子提醒的是,看来以后我得改掉这个毛病。” “你最该改掉的,是心口不一,自欺欺人。” “素娆,回避是没用的。” 言韫微微倾身,凑近她耳旁,清冷的气息掺着丝浅淡的莲香,一字一字道:“是你先来招惹我,是你承认婚约,你现在想划清界限,晚了!” “……” 面对这番指控,素娆自知理亏。 她原本沸腾到头顶的怒火就好像一盆冷水浇下,彻底熄灭,再烧不起半点火光来。 踌躇半响,她嗫嚅道:“道歉有用吗?” “你觉得呢?” 言韫反问。 素娆听他这语调就知道惹了大麻烦,偏偏她又不占理,只得败下阵来,恼怒的走到一旁长舒口气,大为不甘。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今天的模样?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言韫瞧她垂头丧气靠在廊柱上,紧捏的手缓缓松开,须臾,无声的笑了。 他们同样骄傲,同样清醒又固执,对付这样的人,一昧退让或是逼迫都不可取,最好的法子是刚柔并济,张弛有度。 说起这点还是竹宴给他的启发。 “你们怎么还站在外面?进来啊。” 这时里面传来金絮的催促,素娆当即站直身子,抬脚欲走,身后响起某人淡淡的声音:“未婚妻。” 素娆脚步一僵,扭头看他。 言韫缓步走近,与她并肩而立后,才幽幽道:“一起走吧。” 素娆听到这个称呼真是有种搬起石头把自己脚砸断了的感觉,事已至此,回避确实无用。 她微笑,面不改色的贴近他,“世子守身如玉二十载,既然想便宜了我,那我自然笑纳。” “嗯,你高兴就好。” 言韫目不斜视的道。 素娆闻言又是一噎,他到底从哪儿得出了高兴这个结论,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吗? 怀揣着满腹的不甘,两人往水榭深处走去。 这里三面临水,悬竹帘以作遮挡,琴案茶桌,摆件古玩无一不精致,言韫生长在世家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但素娆还是赞叹不已。 “有权有势真好啊。” 言韫忍俊不禁。 两人正走着,突然一个东西‘哐当哐当’滚到了素娆的脚底下,她下意识抬脚踩住,定睛一看,却是个竹编的蹴鞠球。 “姐姐,这是我的东西。” 奶声奶气的叫唤由远及近,跑来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看起来四五岁的模样,五官生的十分秀气,气喘吁吁停在素娆跟前。 素娆失笑,这就是金大公子说的那个弟弟? 叫什么来着? 金元宝? 她蹲下身子,将脚底的木球递还给他,“喏,给你。” “谢谢姐姐。” 金元宝接过球,一本正经的朝她鞠了一躬,然后好奇的看着他们:“你们就是大哥哥的朋友?” “对呀。” 素娆答,“怎么了?” 小朋友想了会,放下球,笑眯眯的朝她伸手:“姐姐抱——” 素娆没抱过孩子,笑意僵了僵,求助似得看向言韫,但随即一想,世子爷不过弱冠之龄,又没有孩子,恐怕比她还不如。 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吧。 念头刚落,身旁的人影就突然蹲下了身子,对那小孩温声道:“你今年几岁?” 金元宝扳着手指头比划了下,糯糯道:“五岁啦。” 素娆还奇怪世子爷怎么突然转了性,居然有心思问这些,谁知一扭头就见他眸光略沉了沉,一改往日疏离之态,“姐姐身子不舒服,我来抱你吧。” 金元宝不舍的看了言素娆,看得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点头:“好。” 他朝着言韫伸出手。 言韫动作熟练的他抱起,他很是乖巧的伏在言韫肩头,朝着素娆咧嘴直笑:“姐姐长的真好看。” “元宝也好看。” 素娆被他逗乐了,同言韫一道,抱着他朝露台走去,“看不出来公子你还会照顾小孩?” 言韫似是有些心不在焉,轻“嗯”了一声。 素娆敏锐的发觉见了这小孩之后,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仔细琢磨好像又比平常没什么差别。 她观察片刻后,暗道自己多心。 正好这时候金絮走了过来,一看到言韫怀里抱着的小东西,眉峰就拧成一团,“怎么会抱着他过来?你何时这么有耐心了……” “刚才遇到的。” 言韫淡淡说完,作势就要将他递给金絮,金絮忙见鬼般往后退了一步,本来元宝手都伸出去了,看到他这样,当即就撇了嘴,好似随时都要哭出声来。 又来了! ------题外话------ 感谢毛球微微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villaarea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亦悠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店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的推荐票。 就这样纠缠吧,至死方休。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么么哒~~~~ 第153章 水榭棋局,相交之故!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精彩纷呈。 金絮奇怪的看着言韫,他何时说过这句话? 金老爷子也有些不敢置信,看向金絮,这臭小子哪根筋搭错了,他连棋子都没摸过,说什么棋艺高超? 祖孙俩眼神交错了一瞬,金絮没理会老爷子的幽怨,反倒是看向了言韫,狐疑的打量着他。 太反常了! 从遇到那小鬼头之后,这位爷好像性情大变,让人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金絮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思索片刻,对金老爷子道:“阿韫都这么说了,老头子你也别太吝啬,好好教导他。” “……” 金老爷子听他这么说,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但还是下意识的站起身来,“那走吧,去里面下棋。” “好。” 言韫随后起身,和他一道进了水榭的雅室。 留下金絮和素娆两人大眼瞪小眼,素娆看他望眼欲穿,轻笑道:“既然好奇,为什么不一起去?” 金絮想了想,摇摇头:“算了,阿韫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掺和进去未必是件好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素娆好奇问道。 一个王府世子,一个民间商贾,能结下这么深厚的情谊着实离奇。 里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左思右想反倒容易心烦,金絮听她这么问,索性收回注意力,给彼此倒了些茶水,笑道:“我这条命是他救的。” “大约七八年前吧,我爹娘省亲的路上死在了土匪手里,他们拼死护我出逃,结果还是被追上了,就在我差点没命的时候,正撞上他奉旨出使离疆,就被他救了。” 当年生死离别,多少伤痛,如今说来也不过寥寥数语,人呐,经历多了心肠总是会变硬的。 金絮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抱歉,我无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素娆道。 金絮笑着摆手,“陈年旧事,都过去了,想当初我侥幸活命逃回家中,结果老头中毒,家业尽数落到我二叔手里,我还被他栽赃进了大牢。” “那后来呢?” “后来……” 金絮眼神迷离,望着桌案的一角,似是在回忆,想着想着就又笑了:“后来又被他救了,有趣吧?” “他看那些山匪穷追不舍,大有斩草除根之意,不似寻常拦道求财之辈,所以命人暗中跟着我。” “是他出面敲打州府,替我翻案,还找来高手为老头解毒,只可惜那时等我处理好家事再去寻他,他已经不见了。” “再见面时,他计败离疆,名动各国,正在回朝的路上,在云州暂停,那时我才知道,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少年,居然是大雍世家之首,言氏的世子爷。” 这次意外的相遇,改变了他和金家的命运。 素娆听他唏嘘不已,蓦地想起初见言韫那时的场面,他也是这般强势插手刑案,拨乱反正。 在这吃人的世道上,身居高位尚有怜弱之心已是十分难得,他愿为弱者拔剑,不计得失,竭力守着心中的道义与责任。 七八年前,他不过十二三岁吧。 少年老成,何等艰苦。 她心中暗叹,轻问道:“他带你去的京都?” “怎么可能?” 金絮嗤笑,“阿韫是什么脾性这段时间你也应当多少了解一些,那时老头醒来,族中动荡,他无暇顾我,我亦不想成为累赘,遂留书一封,说是跟着恩人去京都办事。” “我去找他,他不肯留我。” “那时也是胆子大,性子又倔,他们不要我,我就买了匹马跟在后面,一直跟去了京都。” 十多岁的孩子,自幼有爹娘庇佑,养尊处优,哪里吃过什么苦。 他不会骑马,跟着卖家学了两天就匆忙上路。 姿势不对,力道也拿捏不准,大腿内侧和掌心的皮肉磨掉一层又一层,渴了就趁着他们休整去河里喝水,饿了就拿硬的咯牙的馒头垫肚子。 日复一日,终于等来了那少年。 他问:“你想要什么?” 金絮至今都清楚记得自己的回答,“我要有朝一日再无人敢欺我辱我,我要金家成为大雍,乃至这天下第一富商。” 闻言,少年沉默须臾,淡道:“如你所愿。” 再后来那些年,他在暗地里四处奔走,苦心经营,利用少年给出的资源和人脉,迅速的建立起了属于他的商业王朝。 但在京都,在天下人面前。 他依旧只是那个云州金氏游手好闲,一时好运傍上言世子这艘大船的公子哥儿。 实际上这说法也没错。 没有言韫就没有金元珠,他这一生都将忠于少年,万死不悔! “怎么样,我运气是不是特别好?” 金絮收敛思绪,对素娆笑问道。 “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你最终能得到他的认可,必然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说来也是元珠你自己争气啊!” 素娆学着老爷子的腔调唤他,激得金絮打了一哆嗦。 “那你呢?” 金絮饶有趣味的看她,“你能留在阿韫身边,为什么?” 素娆想了下,掀唇道:“或许是……因为我好看?” 金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难道我不好看?” 她柳眉微挑,佯怒的瞪他。 “好看好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金絮笑着摇头。 “谦虚有什么用?” 素娆感叹道:“相比我能力出众世人更愿意将原因归结在我的美貌上,与其默默无闻,起码还有一样值得为人称颂,不是吗?” “……乍一听好像没什么毛病。” “那当然。” 素娆端起茶杯轻啜了口,笑得无不得意,金絮知道她是在开玩笑,阿韫是什么人他了解,不想做的事谁也强求不了他。 婚约不行,美色嘛……也不行。 他只知道上林郡的案子里多少有她的手笔,但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 两人喝着茶,随意的聊着天。 不多时下棋的两人走了出来,金老爷子纵然极力掩饰,面上依旧残留着些许不曾恢复的苍白。 素娆和金絮同时起身朝他们望去。 “你们……” 金絮话还没说完,金老爷子就道:“这水榭留给你们,我带着元宝回去午睡了……” ------题外话------ 因151章粘贴时重复,所以内容进行了调整,昨天的稿子在151一章里,今天的稿子152153两章,小仙女们记得去看呦。 感谢秋天的喵打赏的1666阅币。 感谢秋天的喵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孤独,坚持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留住春天的梅花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双鱼兔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疯子闲人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卡加利人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陈小白110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喀的而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妖之呢喃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追逐羽毛的风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清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gemmi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余木子美美的妈咪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么么哒~~~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54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他们一走,整个水榭顿时安静下来。 清风拂过湖面,波澜惊起,言韫缓步走到两人面前拂袖坐下,金絮凝定的看了他半响,忽的一笑:“这下好了,无人再来打扰我们,走,钓鱼去。” 他使唤人去拿鱼竿,绝口不问雅室之事。 两人临水而坐,摆好了姿势,金絮扭头催促道:“阿娆,还愣着干什么?来啊!” “我还是算了吧。” 素娆将东西递还给下人,将椅子搬到檐下阴凉处,懒懒的往上面一窝,“比起钓鱼,还是睡觉更舒服。” “那小鬼都没你能睡。” 金絮嘟囔一声收回视线,摩拳擦掌的开始挂饵:“来吧,今晚咱们吃全鱼宴。” 言韫没说话,手上动作却不慢。 素娆小睡片刻醒来时,两人脚边的鱼篓里已经快要装满了,她不由啧舌:“你们是打算把鱼给抄家灭族吗?” “你放心,这池子里的存货全府上下吃十天半个月都耗不去两三成。” 金絮咧嘴直笑,“我府中有位豫州名厨,最擅长做鱼,什么煎炸烹煮,烤烩烧炖,花样层出不穷,味道更是一绝,晚上就让你们好好尝尝!” “那我就先谢过金大公子款待啦,晚上请你喝酒。” “行。” 素娆左右打量了一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 金絮瞧了眼水底下围着鱼饵打转的小家伙们,忙催促道:“你在这儿他们都不咬钩了,快去旁边玩儿,别打扰公子办正事。” “行,那公子你再接再励。” 素娆好笑的往湖里探了眼,视线掠过那静坐如玉雕的身影,凝滞一瞬,很快移开。 他似乎有心事。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掠过,不久前的对峙的画面就再度涌入,霎时冲散了她的好奇心。 “我还是四处去转转吧。” 素娆转身离开。 这水榭附近景色清幽,她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来时的路上,再往前,就该走出水榭的范畴了。 未免他们待会找不到人,平添麻烦,素娆掉头开始往回走。 谁知刚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语调娇媚婉转,必是年轻女子,听动静,来的人还不在少数。 金大公子说此地幽僻,鲜有人来,今日倒是稀奇了,撞见老爷子和元宝是意外,那她们不会也是意外吧? 素娆无声的笑了笑,继续朝前走。 一阵香风飘来,脚步声愈近。 “哎你快给我看看,我发髻没乱吧?我就说今天应该戴那支嵌着红珊瑚的钗子,更衬得我肤色白皙,阿娘非说金簪好,显得雍容贵气。” “可不就贵气嘛,二姐这一身行头加起来少说也得百八十两吧,幸好咱们金家家底丰厚,才能将姐姐养的这般精致水灵。”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说的什么,这些东西可不是从公里出的银两,都是我阿娘的私库。” “什么公啊私啊的妹妹不懂,也没旁的意思,姐姐你别生气。” “生气?凭你也配?在这说什么酸话呢,谁不知道你娘出身贫寒,要不是这些年凭着狐媚功夫笼络我爹,府中哪儿还有你们这对贱人的容身之处,这些个好东西,你这辈子怕是都没资格摸。” 女子一番贬斥毫不留情,不等那人说话,又冷笑道:“瞧瞧,哭,说你两句就又哭,跟你娘一个德行,看得人心烦。” “二姐姐,你怎的这样羞辱我娘,她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 “她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当的我的长辈?还有你金蓉蓉,事儿是你先挑起来的,这会又扮上委屈了,快把眼泪擦擦,省得待会到了贵客面前没力气哭。” “我,我不是……”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不时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劝慰,素娆没料到出来乱转都能遇上一桩大戏,偏这小姑娘家家拈酸吃醋的戏码她是最不感兴趣的。 于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前面的那个,站住!” 女子一声娇喝,素娆脚步微滞,回首看她,“你在叫我?” “对,除了你还能有谁?” 一行人快步走来。 为首的姑娘满头金钗玉环,一身绫罗裙衫,桃色艳粉,面容娇嫩犹带着几分怒意。 相比起来,她身侧那姑娘就朴素许多,穿着身湖蓝的裙子,鬓边插着珠海棠形状的银簪,肤白赛雪,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刚刚争论的显然就是这两人。 她们旁边倒是还站着几个姑娘,从打扮来看,应当都是这府中的小姐。 “不知小姐唤我何事?” 素娆坦然的迎上众多打量的视线,轻声问道。 “我在老宅里怎么没见过你,你不是府中婢女?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女子一脸防备的盯着她,话音刚落,那叫金蓉蓉的姑娘捻着帕子沾了沾眼角,低声道:“二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平日里怎么对我倒是不打紧,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替家里留些体面……” “谁咄咄逼人了,你……” 女子怒不可遏,扭头瞪她,金蓉蓉畏怯的往后一躲,眼里瞬间又多了两包泪,“二姐你别生气,妹妹知错了……” 素娆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幕,看起来这姑娘段数不够啊,居然被牵着鼻子走。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旁边引路的小厮再也不敢躲了,忙两步上前将她们隔开,赔着笑脸道:“难得几位小姐来拜会我家公子,大喜的日子,莫要伤了和气才好。” “还不都是这个贱人,旁的没学会,净学了她娘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女子杏眼圆瞪,余怒未消。 金蓉蓉见状轻咬着唇瓣没敢吱声,只是面上眼泪横流,当素娆望过去时,她窘迫的侧过头用帕子擦了擦,随后挤出抹苦笑来。 好个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这位金家的小姐都很有意思。 “对了,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呢!” 女子不依不饶的问道,旁边小厮吓得又是一颤,公子可是吩咐了,这姑娘是府上的贵客,绝对怠慢不得。 先前他被这几位吵得昏了头,一时忘记介绍了。 “二小姐,这位是京都来的贵客,咱们公子的座上宾,素姑娘。” 第155章 画面好像走偏了 众人一阵骚动。 女子大惊失色,“什么?不是说京都来的贵客是位公子吗?” 她动作太过剧烈以至于耳畔的流苏相互撞击,直缠在了一起,旁边的丫鬟急忙伸手去解又不小心扯到了头发,顿时疼得她连声调都变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其他的小姐也纷纷看向两人,小厮正要作答,素娆抢先道:“我来自上林郡,说是贵客也不过沾光罢了。” 这群莺莺燕燕明摆着是冲世子爷去的,要是被她们盯上,那可就太麻烦了。 她一贯讨厌这种麻烦。 反正金大公子在世子爷旁边,料想出不了什么乱子,再不行还有竹宴他们,处理起来肯定比她方便。 小厮知道府中的传闻,如今听她似有撇清关系的意思,也识相的道:“二小姐,京都来得贵客此刻约莫与大公子一道呢。” 他的意思就是姑奶奶们可别闹了,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这么一说,金家几位小姐纷纷回过神来。 尤其是那为首的女子,她名唤金娇娇,是三房最尊贵的嫡女,阿娘同她说过,大哥哥这位故交乃是整个大雍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丰神俊朗,神仙之姿。 若是能嫁给他,他们三房便不用看大房脸色过日子了。 想到这儿,金娇娇缓缓平息了怒气,任由婢女替她整理发饰,对素娆缓了几分语气:“听说我大哥前段日子去了趟上林郡,莫不是那时候认识的?” “嗯。” 素娆随意应道。 “这样啊。” 她说着略带挑剔的看了眼素娆,“长得也就还行吧,怪不得能得我大哥的眼,不过他身边的女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来没个能长久的,像你这种身份的,也入不了金家大门。” “嗯,我也觉得。” 素娆深以为意的点头附和。 本来她也不打算嫁进金家,这深宅之中,属实无聊了些。 金娇娇听她这么乖顺有些意外,难得看她顺眼几分,“有机会的话还是找个寻常人家嫁了,豪门外室可不好当。” “金小姐说的是,我记下了。” 素娆有些好笑,她算是明白这位二小姐为何总是吃亏了,一昧强硬不懂变通的直肠子,可不得被人捏在手里玩弄? 站在一旁的小厮听这些话脊背直冒冷气,好容易熬到婢女整理清楚:“小姐,弄好了。” 金娇娇满意点头,“那就走吧。” 一群人又吵闹着往前走去,素娆想着后面的修罗场她实在不宜出现,遂瞅准时机准备离开。 脚刚迈出,就听到金蓉蓉的柔弱的唤声:“素姑娘,你不同我们一道去吗?” 前面众人分分止步,素娆默默的收回了脚,暗瞥了眼这位多事的小姐,微笑道:“我就不去了吧,想必两位公子待会也不想看到我。” “怎么会呢,素姑娘这般知情识趣的美人,谁瞧了不是心中欢喜,还是一起吧。” 金蓉蓉说着亲昵的往她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必害怕,在大哥面前,二姐姐不敢发作的。” “哦?这话怎么说?” 素娆怪异的问道。 金蓉蓉抿唇露出抹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你和大哥哥不是那种关系,他虽然风流,但从不轻易沾染良家女。” “这你都知道?” “那当然,姑娘这般纤尘不染的人物,岂会沦落风尘,必然是我那二姐姐误会了,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她起码不会为难你,不似我,哎……” 一声幽叹,道尽多少心酸。 素娆余光睨着她没有说话,那金家小姐又道:“姑娘聪慧伶俐,想必也知道我家二姐姐此番来意吧?” “不知。” 素娆摇头。 金蓉蓉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须臾,苦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富甲一方的金家居然会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谋求利益啊。” 两人说着,那边的金娇娇耐不住性子了。 “你们在嚼什么舌根,不走就赶紧滚回去,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是,妹妹这就来。” 金蓉蓉委屈巴巴的应了声,话是这样说着,却紧贴着素娆身侧,一脸哀求:“姑娘还是陪我走一道吧,我二姐自小就不喜欢我,这次又怕我同她抢风头,总是对我非打即骂,有外人在,她总还要收敛一些的。” 看这楚楚可怜的架势,似乎敢拒绝就是逼着她去死。 原本素娆是不打算掺和这桩麻烦的,但看这位金小姐打定主意要赖着她,一时也不急着走了。 看好戏嘛,台下总要有人鼓掌叫好的。 她夹在人群中和她们一起往水榭走,旁边金蓉蓉安静不到两息,又凑了过来,“多谢姑娘怜悯。” “金小姐客气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素娆不冷不热的说道。 “姑娘你什么都不做就比旁人竭尽全力更有用了,我不比姑娘好运气,生来就是个遭人嫌弃的,好容易挣扎着活到今日,不求什么锦绣前程,惟愿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她话音绵软又无害,任谁听了都得感叹一句可怜。 可她面前的人是素娆,她看过多少阴谋诡计,人心反复,这点伎俩哪会放在眼里。 诚如她所言,金娇娇对她非打即骂,她处境艰难,然挑衅的是她,火上浇油的是她,离间引祸的还是她,十多年蹉跎,她能肤白指嫩? 素娆心里轻嗤,面上不动声色,遗憾叹道:“想不到金小姐这般富贵人家的千金日子也过得艰难,真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呢。” “素姑娘有京都的贵人青睐,何谈沦落二字。” 金蓉蓉见总算说到了正题,心中暗喜:“不瞒你说,我二姐姐这人霸道的很,她绝不会允许有人分了她喜爱的人或者物件,真要是被她如愿,那姑娘好不容易得来的姻缘可该怎么办啊……” 她满脸怜惜之色。 素娆挤出个苦脸,十分忧愁的道:“咱们这些女子身如浮萍,又能怎么办呢……哎,这大抵都是命吧……” 命运让她听了这一耳朵的八卦。 还不得不被拽入戏中,陪着登台演出……怎么办,画面好像走偏了…… ------题外话------ 感谢启明星投的1张月票。 感谢a忆浮川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 新的案子就要来啦,大家期待吗?(感情线得交代清楚,而且案件与案件之间需要过渡,我不会写无用的剧情,每处都会埋伏笔的,所以小宝贝们尽量不要跳章,以免后续情节无法自洽或连贯)。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呀,么么哒~! 第156章 演砸了! 金蓉蓉对她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忙宽慰两句,轻道:“姑娘就甘心认命吗?原本你才是离那贵人最近的女子,将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本该都是你的……” “那依姑娘的意思,我该怎么办呢?” 她演的这么卖力,素娆总不好拆台,遂递了个台阶顺势问道。 金蓉蓉眼带怜悯之色,柔声道:“这世上男儿皆风流,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耐不住诱惑,既然阻止不了,姑娘何不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人。” “对我有利?” 素娆低低重复了句,看了眼前方众星捧月,一骑绝尘的金娇娇等人,面露愁容:“我也不知道什么选择才对自己有利……” 此话说完,她余光瞥见金蓉蓉面上一闪而过的急怒之色,忙扭头作伤心状,生怕泄露了眼底的笑意。 金蓉蓉此刻内心焦灼万分,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蠢货怎么就不开窍呢! 真是浪费了这张好脸蛋! 要不是想通过她了解那贵人的喜好,拉近彼此间距离,她才懒得在这儿白费唇舌。 “素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金蓉蓉开门见山的问道。 素娆看她一眼,缓缓吐出两个字:“甚好。” 好耐心,好算计啊! 她那位姐姐领着几朵金花儿都走进水榭了,她还有心思在这儿磨牙做戏,的确沉得住气。 金蓉蓉没听出她的讽意,粲然一笑:“我与姑娘虽然只是初见,亦觉得颇为投缘呢,你觉得,我们做姐妹如何?” “你的意思是说……” 素娆迟疑的望着她,欲言又止。 一看她这幅模样,金蓉蓉忙道:“素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要与你争宠,我就是想求个活命的机会,再留在这府中,我定是要被那对母女折磨死的。” “你放心,若我得贵人青睐,必是不会同你抢什么的,我这样的人,无才无貌,又哪里抢得过你呢?” 她垂下头去,一副怯懦无害之态。 好一朵温柔可怜的小白花。 先用出身拉近距离,言明金娇娇的威胁,再示敌以弱,表达自己只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最后摆出立场,自贬自弃,以退为进。 当真是将情绪拿捏得当,多一分则做作,少一分则失真,这样的好演技,浪费在内宅争斗着实可惜了。 登台献艺多好啊! 素娆肆意的打量着她,突然疑道:“金小姐说话我实在听得糊涂,你既然觉得自己无才无貌,又凭何以为那人能青睐于你?” “这……这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金蓉蓉略有些尴尬。 “可我瞧着金小姐不像是随口一说,倒像是胸有成竹呢。” “素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这语调转换太快,金蓉蓉一时无措的望着她,美眸隐隐含泪,“我就是觉得与你一见如故,方才没忍住多说了些,你若不愿帮我就罢了,何必……” “打住!” 素娆抬手截断她的话,“我没误会,金小姐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通过我去达成某些目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 金蓉蓉泫然欲泣。 同样是装哭,小元宝瞧着可比她顺眼多了,素娆噙着笑道:“有没有你我心里都清楚,可惜,你打错算盘了。” 陪着说了这么会话,她就是想看看这朵小白花想干什么,结果……实在无趣。 “素姑娘!” 金蓉蓉语气不忿,又是委屈又是可怜的道:“金家将你奉若上宾,礼遇有加,但你怎可仗势欺我……” “这话说的有意思了。” 素娆双手环抱,随意笑道:“方才我欲离开,是你非要拉着我一道,逼我卷入你们姐妹的争斗中去,怎么又成我欺你了?” “你……” 金蓉蓉气竭,一时间连真实的情绪都忘记隐藏,褪去了可怜无辜的外皮,露出锋利的爪子来。 她死死盯着素娆良久,恨道:“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待他日容颜凋残,我看你还能什么倚仗……” 上林郡那种穷地方出来的,没有娘家帮衬,想在京都富贵人家站稳脚跟,做梦! “这不就对了嘛!” 素娆笑吟吟的看着她,“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何必装的可怜无辜,我又不吃这一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反正撕破了脸皮,此处又没有旁人,金蓉蓉反唇相讥道:“表里不一,虚伪做作的把戏你不也手到擒来吗?” 骗她诱她,一步步将她心思扒开,然后肆无忌惮的嘲笑她,羞辱她,这样的人,比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技不如人又来怪我?” 素娆摇头嗤笑道:“这世上人情复杂,各有各的活法,你不来惹我,我也懒得拆穿你。” “是你自作聪明,自讨没趣。” 从见到这群人后她就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准备远遁,是她和金娇娇非要拉扯。 既如此,也就别指着她能逆来顺受。 金蓉蓉紧咬着下唇看她,一脸不甘,沉默片刻后,她快步越过她,往水榭走去。 耽搁这么多时间,里面也不知是何情形,她绝不能耗在这儿让金娇娇独占风头。 “对了!” 身后一道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你说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可是……” 金蓉蓉脚步微滞回头看她。 就见那抹素色身影缓步走来,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唇角微勾:“可是起码我有色啊,你有什么?” 轻飘飘语调擦过耳廓,金蓉蓉好不容易按捺下的怒火又蹭的一下窜了上来…… 人影已入水榭,她来不及多想,很快跟了上去。 素娆刚一靠近露台,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娇笑声,拂帘而出,眼前的场景真是热闹非凡。 金家几朵金花呈半圆形站在台中,世子爷背对着他们,临湖垂钓,动作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金絮头疼的拦在他们中间。 “请安已经请过了,就赶紧回去吧。” 金娇娇一捋发髻,嗔道:“大哥怎的如此不知礼数,贵客登门,我作为主人家,自然是要作陪的。” “不必了,此处有我足够。” 金絮再次回绝,然而那些莺莺燕燕岂肯罢休,你一言我一语的同他拉扯着…… 第157章 拱火! “大哥哥,你几年不回家,哪里有我了解府中的情况,当然应该我来作指引啊。” “咱们兄妹一场,你就算不帮我,那也不能拦着我吧。” “这些糕点都是二姐姐亲手做的,你就让我们留下嘛,我们又不会惹麻烦。” “……” 金絮焦头烂额,四面八方传来的脂粉香熏得他好几次想打喷嚏,硬生生忍住了。 这些到底是他的族妹,不好真抹了颜面命人把她们丢出去,但放任她们留下世子爷肯定会扒了他的皮。 怎么办呢! 金絮脑子飞速的运转着,四下打量,突然看到某个倚在窗边的人影,顿时大喜:“哎呀嫂夫人,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这一声出。 四下死寂。 几朵金花身形僵滞顺着他视线回头望去,满脸不敢置信,背对着她们的那道人影手中鱼竿猛颤了下,薄唇紧抿却没有出声。 稍后赶来闻此噩耗的小白花双眼一瞪,险些破功。 当然,反应最大的还是素娆,她在触及金絮视线的刹那就暗叫不好,不等反应,火势就烧了过来。 “你胡……” 素娆刚张口就被一声尖锐的大喊打断:“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她不是你新找来的相好吗?” 金娇娇炸毛了。 一语出,石破天惊。 静若石雕的某人终于动了下,缓缓回头,那眼神虽然还算平静,但作为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金大公子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冷意。 他当即悚然,“你才是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她!” 金娇娇伸手一指素娆,怒不可遏,她旁边的几朵金花也出声附和道:“就是,我们来的路上遇到她,她就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 话是这么说,金絮还是看向素娆,艰难吞了口唾沫:“不,不会真的是你说的吧?” 他刚才只是打算丢出婚约自保,没打算自爆啊! 这话说的不是要他小命嘛! 素娆也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上几朵金花怒气冲冲,想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她无语摊手:“你瞧着我像是疯了吗?” “是不太像。” 要不是世子爷的冷眼令他如芒在背,金絮也不想问这么可怕的问题啊! “你说谎!” 金娇娇等人一见金絮松了口气,愤然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一边吊着我大哥,一边勾搭其他男人……” 金絮一听这话,血压又差点上来,“放肆,金娇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勃然大怒。 “大哥你还替她掩藏,先前我们那么缠着你吵闹你都不曾红脸,我就说了她一句,你居然凶我!” 金娇娇自幼是蜜罐里长大的,金家大房人脉凋零只有金絮一个儿子,二房早在数年前夺权时就被掐死,三房嫡出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爹疼娘爱,叔祖宠溺。 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个性,便是在老祖宗面前都敢呛上一句,更何况是素来对她宽容温和的大哥。 “娇娇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她……不对,她……” 金絮生怕再说出什么令人误解的话来,斟酌着用词,言韫这时却站起身来,眉目冷峻却带着几分厉色:“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知缘何生了误会,竟遭人这般诋毁?” 正主都发话了,金絮也连忙说道:“正是如此,娇娇,快跟嫂夫人道歉!” “我不!” 金娇娇咬牙切齿,“明明就是她自己说的……” “我说什么了?” 再这样闹下去真是难以收场,素娆无法再装聋作哑,闲闲问道:“二小姐你好好想想,从头到尾,我可有说过什么令人误解的话?” 她这么坦然直白,倒是叫金娇娇心里有些摸不到底。 “不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 素娆面不改色的问。 她说什么了呢?金娇娇绞尽脑汁仔细回想了一遍,“你说你来自上林郡……” “是。” “我问你大哥是不是去上林郡与你相识的,你没反对。” “不错,然后呢?” 素娆点头问道。 金娇娇思索了一番,然后她就下意识觉得这人是她找来的新欢,告诫她金家大门不好进,让她早早找个人家嫁了…… 她的确没主动说过什么。 想到这儿,金娇娇依旧有些恼:“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反驳?” “我为什么要反驳?” 素娆好笑的看着她,“我与金元珠确无私情,他身边女子换不换与我何干,你没搞清楚状况先入为主是你的事,我就一定要解释?” 金娇娇语塞,蹙眉道:“你当时要是说清楚,就不会有后来……” “会!” 素娆淡淡的打断她:“你会刨根究底,不依不饶,不论我说什么,你依旧觉得我脚踏两条船,心怀不轨……” 这人听到她来自上林郡后产生过微妙的情绪转变,言语间除了高傲和轻蔑外,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她推测与小白花有关。 此念刚过,旁边站着看好戏的小白花就忍不住出声了,“是啊二姐姐,当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你误会了,还对素姑娘恶语相向,任我怎么劝你都不听……” “恶语相向?” 金絮下意识看了眼世子爷,心里一哆嗦,对金娇娇怒道:“你还说什么话了,金娇娇,我早已传话下去,阿娆是我的贵客,你怎么就……” “大哥,我,我……” 金娇娇气的俏脸通红,一指身旁,“我再没说什么了,不信你问她们……” 其他几朵金花见状忙不迭的摇头,却怎么都不肯吱声。 “姐姐你别为难她们了,大家都是姐妹,怎好指摘你什么……” 金蓉蓉适时插了一嘴。 这下场面更加混乱了,金絮头疼扶额直叹气,旁边几朵金花噤若寒蝉…… 素娆看了眼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二小姐,又看了眼暗藏得意,喜色难掩的小白花…… 沉沉叹了口气。 “我说我这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你们这是……” “素姑娘还是莫要说了,多说多错,免得又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金蓉蓉柔柔弱弱的横插一嘴,看似劝架,实为拱火,果然,金娇娇一听这话哪里还能忍得住,大怒朝她冲去:“贱人,你还敢在这儿火上浇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题外话------ 感谢余木子美美的妈咪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713220414967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jrfkx9dh投的两张月票。 下午在梳理纲要来着,更得晚了些,仙女们莫要见怪呀,我决定给大家来张地图,以便于大家理解剧情,么么哒。 最后一天了,求月票求订阅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58章 好一场大戏 两人扭打在一起,旁观的婢女及小厮等赶忙上前拉架,原先他们只是护着各自的主子,互相推搡,后来真闹出了火气,变成你给我一拳,我吃你一脚,场面霎时混乱起来…… “救命啊,要杀人啦,二小姐要杀了我们小姐啊。” “松手,快把让她们拉开。” “把他们给我按住了,今天本小姐非得撕了这张贱嘴不可……” “公子救命啊,大哥,大哥快救我……” 金蓉蓉身娇体弱,面对盛怒的金娇娇,只能勉力护着脸面,发髻和衣裳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其他的几朵金花踌躇不敢上前,悄然往言韫那方向看着,时不时窃声低语两句。 女子的尖叫和打骂声交杂,彻底撕破了水榭的清寂。 金絮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幕,“疯了,真是疯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她们拉开!” 他朝其他小厮喊道。 众人如梦初醒,一拥而上,露台上站着的除过几朵金花和言韫三人外,其他人都卷入了战局。 金絮脸色难堪,她们不请自来已是失礼,竟还不顾身份脸面当着贵客的面儿厮打在一起。 简直荒唐至极! 眼见着他们拉扯不开,金絮忍无可忍,作势就要上前,“你们闹够了没有,赶紧给我……” 身子刚动,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金絮顺势望去,诧异道:“阿娆?你拦我做什么?” “不拦着你,你打算怎么做?上去把两人分开然后臭骂二小姐一顿?” “她不该骂吗?” 以往就罢了,这是什么场合,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她不管不顾肆意妄为,全然不将家规门风放在眼里! 金絮怒不可遏。 素娆闻言,无奈摇摇头,在这种环境下换谁不得发疯,“元珠,你觉得我像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吗?” “不像。” 金絮毫不迟疑的答道,虽然两人相处不久,但据他观察,她行事不羁,洒脱恣意,岂会委屈了自己。 “那就对了,这本是桩小事,误会说开两方罢了,或是随便寻一人问清楚情况也可,为何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她望向那乱糟糟的一群人,视线掠过婢女和小厮,准确捕捉到两道扭打的身影,眸光沉沉。 “你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 金絮一时无语,仔细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些被忽略掉的问题,比如每次蓉蓉一开口劝和,冲突就会演变的更加激烈…… 还有…… 他顺着素娆的视线望去,看到那拉扯着的两人,这么会时间,气势汹汹去寻仇的金娇娇满头钗环斜垮,左边耳垂渗血,脸上挨了两巴掌,又红又肿…… 而那个满嘴惨叫哀求的人面容白皙干净,鬓发虽然凌乱了些却还是仪态端庄,甚至在掐架之余还有心思朝这边张望。 不,更准确的说是朝世子爷张望。 金絮心猛地一沉,他先前没往这方面想不代表他不懂,毕竟在外行走这些年,什么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他没经历过,哪个不必她手段高明。 只是他不愿以这样的心思去揣度家人。 如今事实勘破,倒显得他愚昧可笑! “还是阿娆你眼光毒辣。” 这样一来,金絮也就不着急去劝架了,这既然是她们想要的,那就随她们去吧,他是大房的人,管不了三房的家务事。 素娆看他定下心来,边欣赏着那边的闹剧,边笑道:“你当局者迷,我旁观者清罢了,说到底还是某些人招蜂引蝶,人家一群姑娘为他争得头破血流,他倒是袖手旁观,乐得自在。” 说着她往一旁瞥了眼。 “你确定她们是为我争得头破血流?” 遭人遗忘良久的言世子感受到那份不满,淡淡说道:“我怎么记得她们念念不忘的一直是你呢?” “有吗?” 素娆无辜的眨了眨眼,随即摊手道:“肯定是你记错了。” 言韫淡扫她一眼,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金絮虽然关注着那边的战况,但同时也留心着他们二人,听到这番话,面皮诡异的抽搐了下,强忍着没有开口。 有没有搞错啊! 他家那两个妹妹大打出手,仪态尽失,他们还有心思在旁说笑,他不要面子的吗? 这一个两个真不是省油的灯! 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金絮准备叫他们罢手,一抬眼就瞧见他们互相推搡着不知何时到了水边,他瞳孔微缩,“那边没有栅栏,你们小……” 心字还没有说出口。 湖边接连响起“噗通”“噗通”落水声,又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冲天而起,那群人你拉我,我拽你,一个不落的掉了进去…… “啊——救,救命啊……” “我不会水。” “咳咳咳,哪个混蛋拉的我……” 平静空旷的湖面瞬时多了数个黑压压的脑袋,或是划水往岸上游,或是挣扎着扑腾,哭天喊地,歇斯底里。 金絮头疼欲裂。 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好一阵手忙脚乱后,岸上拿来鱼竿等物拉他们上岸,还有些不会水的也被同伴救了起来,众人趴在露台上,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 金絮撂下手中的杆子,环顾一周,突然急道:“两位小姐呢?” 他这话一出,众人连忙朝四边看,这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是啊,他们都上岸了,两位小姐呢! 当即有人扭头跳了下去。 一婢女朝着岸边扑去,嘶声大喊:“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你不是娇娇的贴身婢女吗?刚才没看到她吗?” 金絮一个箭步抢到她身边。 那婢女双眼通红,更咽道:“刚才太混乱了,奴婢就记得小姐她把我送到了岸边,又游回去了,好像是去救人……” “对,对,小姐她是去救人了。” “大公子,大公子你快救救小姐吧,她这两日,她,她不能……” 另一人也冲了上来,“我们家小姐不会水啊,大公子你快救救她,她身子那么娇弱,迟了肯定顶不住的。” 湖面波澜尚未平息,依旧荡漾不止。 这时,突然有一人大喊道:“找到了,二小姐找到了……” 第159章 湖底破袋 金蓉蓉扒着岸边,半边身子泡在水里,因那位置被水榭底下的木桩正好挡住,所以不易发现。 她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昏厥,好在只是呛了水,很快苏醒过来,一睁眼,惊慌坐起,跌声道:“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蓉蓉,你看清楚,是我!” 金絮一把按住她,“你二姐呢?你看到她了吗?” “二姐,二姐她……” 金蓉蓉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素娆在旁看了半响,柳眉微蹙,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耍那些小心眼。 第一句话不是说的很利索吗? “她人呢!” 湖里找了半响都没有发现人影,搜查的人来回换了好几拨不见回信,金絮急的上火。 这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人命,他该如何向三叔交代! “我,我……” “谁要杀你?” 素娆径直问道。 那金蓉蓉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怯怯道:“我不知道,就是觉得慌乱中有人把我往水里按……我太害怕了,我……” “对了,奴婢记得!” 跪在她身边的婢女蓦地开口:“奴婢看到二小姐后来朝我家小姐那方向游去了……” “方才问你怎么不说。” 金絮怒道。 “奴婢,奴婢就是瞧着像,但慌乱中未必看得清楚,直到刚才小姐说有人把她往水里按,奴婢越想越觉得害怕,二小姐刚才那模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分明就是想杀了我……” “绫香闭嘴,不可妄言!” 金蓉蓉疾言厉色的打断她,转头对金絮哀声道:“大哥莫要听她胡说,我们是亲骨肉,二姐姐她不会,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你少在哪儿假惺惺,你们主仆俩一唱一和又想污蔑我家小姐,等她回来,定要你们好看!” 婢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背过气去。 金蓉蓉忙摇头解释:“我不是,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二姐姐的……” 换做其他时候,金絮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定然未及多想先信三分,但有前车之鉴在,如今再看,当真是错漏百出。 真要是这么想,那就不会等到绫香话都说完才堪堪打断了,枉他顾念情谊还有些担心她,死不悔改! “你能这么想那最好。” 金絮站起身,冷道:“只是你这奴婢满口胡诌,妄议主子,实在可恨,待找到娇娇后我再好生处置她!” “大哥……” 金蓉蓉顿时愣住了,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心不住发抖,为什么会这样…… 从来没有这样过! 然而金絮没功夫理会她伤心欲绝的神色,焦灼的盯着湖中四处游窜的身影,“怎么样了,一定要找到二小姐……” 素娆将视线从金蓉蓉身上收回,落在了湖中某处,她那会的确瞥见金娇娇朝那个方向去救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就在所有人近乎疯狂的时候,素娆听到了一阵极小的破水声。 “哗啦!” 好像是从脚下传来的。 素娆正想说话,湖里的人齐齐朝他们这方向望来,喜道:“二小姐在这儿!” 他们纷纷朝着露台下游来。 “娇娇,你没事吧?” 金絮急忙唤道。 露台下传来人声:“放心吧,我水性好着呢,你们先别着急,我待会再上来。” “你要做什么?” “水底下有个东西,我想把它捞上来,但是我没力气了,须得缓一缓再潜下去。” 金娇娇的声音疲惫却有些莫名兴奋。 她婢女扒在露台边上,说话犹带着哭腔:“小姐你赶紧上来,什么东西能有你身子重要,你要是出了事,奴婢只能以死谢罪了。” “什么死啊死的,快别哭了,烦死了,等着!” 金娇娇又没了声音。 “二小姐!” 几个懂水性的小厮互看了眼,紧跟着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底下一阵静默后,率先冒出个脑袋来,“快来帮忙!”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水花,一个裹满淤泥又破又大的袋子被众人举过头顶,小厮们使了吃奶的劲儿将它拉上了露台。 “这是,什么味儿!” “这也太臭了吧!” 下人们纷纷变了脸色,朝着远处避去,金娇娇等人上了岸,婢女忙扯了个披风裹在她身上,“小姐,咱们快回去换衣裳吧,这样子叫贵人瞧见了不太好。” “丢脸的事又不是这一桩了,走吧,去看看我到底捞上来了什么东西。” 金娇娇扯着披风将自己裹严实,回到了人群里。 破烂的袋子处处都是孔洞,依稀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不是吧,居然是堆破石头,白费我这么多功夫!” 金娇娇瞪圆了眼,她实在没力气就先上岸了,把东西交给下人,还没来得及多看。 哪儿想到会是这样! “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她气的直跺脚,不甘道:“不行,你把袋子给我拆开,我不信里面就只有石头。” “公子,要开吗?” 小厮向金絮请示完,小心的瞥了眼站在一旁面不改色的贵公子,这等污秽之物放在他脚边,实在让人心惊胆战。 生怕这些脏东西触了他纤尘不染的衣袍。 金娇娇喊道:“大哥——” “要不还是算了吧!” 考虑到世子爷爱洁净,这一下午过得乱糟糟的就不说了,再费劲拉上来一堆脏东西,扒拉开来研究,那不是给他原本算不得愉悦的心情雪上加霜嘛! 这话是对着言韫说的。 言韫淡道:“你随意。” 金絮点点头,对小厮吩咐道:“行了,把这儿清理干净,都散了吧。” “大哥!” 金娇娇犹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被金絮打断道:“好了,闹了这一下午还不够吗?真要我将此事捅到三叔那里才肯罢休?” “别,千万别,我听话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早些回去沐浴更衣,安分呆在院子里,莫要四处走动,徒惹麻烦。” “知道了……” 金娇娇垂头丧气道。 她以往只听说书先生讲那些奇文轶录,神仙鬼谈,探宝寻金的话本子,难得遇上这种新鲜事儿,可惜了! “你也是,赶紧回去吧。” 金絮对一旁默不作声,瑟瑟发抖的金蓉蓉说道,她站起身,恭敬屈膝道:“是。” 她领着婢女转身就走。 “慢着!” 金絮冷然道:“你那婢女留下!” “大哥!” 金蓉蓉凄然的看着她,“绫香不过是情急失言,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不行。” 金絮拒绝的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任凭金蓉蓉如何哀求他还是命人将婢女拖走,至于带去了何方,无从得知。 金蓉蓉哭的伤心欲绝。 这下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真伤心,毕竟从前无往而不利的招数突然不灵了,颜面受挫,地位岌岌可危,换谁谁都得伤心! 素娆瞥了她一眼,朝那破袋子走去。 金娇娇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景,疑道:“她们这是怎么了?” 婢女在她耳旁低语两句,金娇娇脸色,怒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我好心去救你,你含沙射影的说谁要杀你呢?” “我没有……” “哭哭哭,说你两句你就哭,早知道就该让你淹死在湖里,省得让人看着心烦,成日里装腔作势不知道给谁看……还惦记着人家公子呢?醒醒吧,人家有婚约了。” “我不是……” “不是什么?你不会想嫁给人家做妾吧,奉劝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得上!” “……” 争吵还在继续,金絮已经懒得再理会了,他准备叫言韫两人直接离开这是非地,谁知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一看,素娆正蹲在破袋子旁边研究,言韫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眸光清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絮走过去,疑道:“你们干什么呢?” 素娆闻言回头,瞥了眼旁边的鱼篓子,意味深长的对他道:“我觉得,今天这顿全鱼宴你恐怕吃不下去了。” ------题外话------ 感谢villaarea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love123木子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三张月票。 感谢毛球微微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篇,嘤嘤嘤,爱你们!! 今天小区被封了,作者君很忙碌,忙着抢菜,超市购物车都抢不到,菜叶子都轮不到我,然后忙着做核酸,等了快两个小时……作者君好绝望。 这就是命吗 嘤嘤嘤!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么么哒! 第160章 沉尸,答案? “为什么?” 金絮不明所以。 言韫与素娆相处日久,一早见她对这装满石头的破袋子感兴趣,看了半天后又抛出这么句话来,当下就明白了什么。 “把袋子打开!” 他对旁边两个小厮吩咐道。 小厮看向金絮,以眼神询问,金絮虽然奇怪他改变主意,但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两人当即上前清理淤泥,解开绑口的绳结。 袋子与绳结一道在水底被腐蚀多年,破损严重,很容易就拆将开来,滚出满地的石头。 而随着石头滚动,一些被裹夹在中间的东西也得以重见天日。 “骨,骨头……是死人,是死人啊!” 一个青黑的骷髅头咕噜噜滚到脚边,正与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子的小厮看了个对眼,他悚然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外面跑。 另一人僵着身子没有动作,再一细看,实则是双腿战战挪不动脚,早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你说什么死人?” 旁边吵闹不休的几朵金花安静下来,齐齐朝着这边张望,待看到那些零散铺在地上的骸骨时,素娆熟练的抬手捂住耳朵,紧接着,一阵尖叫声冲破云霄。 “啊——” “快,快把它拿走,快拿走啊!” “……” 金娇娇一动不动,面色煞白。 就在不久前,她还将这个袋子拽在手里,猎以为奇,这东西曾经与她相隔咫尺…… “闭嘴,都别喊了!” 金絮没被死人吓住,倒是让她们吓得不轻,几朵金花听出他话中不耐之意,忙捂着嘴不敢再吱声,但一双双美眸泪光盈盈,分外可怜。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安抚她们! 金家后花园的湖底捞出了一具尸体,这事儿要是不查清楚,如何对府中众人交代! 更何况,还是当着阿韫他们的面儿! 阿韫…… 金絮朝旁边两人望去,只见他们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世子爷执掌大理寺,见过无数奇难疑案,诡谲腐尸,不为所动实属正常,但他旁边这位…… 对骷髅头和一堆烂骨看得津津有味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金絮正想着不经意瞥见旁边翻倒的鱼篓,想起方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当下心头一跳:“阿娆,你早就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啊。” 素娆点点头,诧异看他:“你不会真觉得有人无聊到装一袋子的破石头专门扛到这儿沉湖吧?” “那倒不是,我以为是昔年修筑水榭时残留的东西。” 话刚说完,言韫淡道:“水榭底下加固基柱的确用到了一些灰黑色的英石,但这袋子里的石头外表光滑平整,明显经过打磨,二者差异甚大。” 金絮仔细一看袋中石,又瞥了眼不远处半没于水的石头,果然发现了不同。 “有人把石头装进袋子里,想要让尸身永远烂在湖底,没料想却被娇娇误打误撞给弄出来了……” 金娇娇一听这话,面上残存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颤声道:“到底是谁,谁敢在府中杀人?” “想要找出凶手,那就先要搞清楚死者是谁。” 素娆没有如往常般径直开始验尸,而是站起身看向金絮道:“元珠,你怎么想?” 尸身在金宅发现,一旦传出去,必惹风波。 金絮很快明白了她话中的用意,她是在问要禀告官府,还是府中自查。 “这么一堆枯骨残骸,官府那边就算知道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他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查! 莫说阿韫他们在这儿,即使不在,他也不可能对这种事视若无睹,金家容不得这种腌臜事! “不过……就凭这堆白骨,怎么查?” 此人不辨身份,不辨性别,不辨年纪,府中每日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尚难排查,更何况此人死了多年,毫无头绪。 该从何处入手? 金絮潜意识相信言韫,而言韫则看向了素娆,正色道:“你有什么发现?” “你问她有什么用?” 金絮微微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朝素娆看去,素娆笑道:“怎么,不相信我?” “我应该相信你吗……” 端看她这笑眼吟吟,娇艳动人的模样,说她弹琴跳舞一把好手他信,可说到查案…… 金絮嘴角抽搐了下,没再说话。 素娆忍俊不禁:“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是我吗?答案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罢,她再不理他,服下一颗香丸后,转身开始处理尸骸。 没有手套之类的东西,素娆只能隔着帕子动作,这副尸骨在湖底沉了多年,淤泥和腐烂物的恶臭夹杂着尸臭,阵阵令人作呕。 金絮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从石头堆里将骨头分拣出来,摆在一处,动作熟练而冷静。 “她,她,她这是……干什么?” 言韫冷淡道:“如你所见,验尸!” “你,她,你们……” 金絮实在难以消化这个消息,他还以为是因阿娆武功不弱,聪慧果敢,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缘由。 不敢置信的又何止他一个。 金娇娇等人站在不远处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睛瞪得铜铃大小,尤其是看到她拿起那青黑的骷髅头在手中把玩,唇角含笑时,当即有人忍不住扭头开始干呕…… “她是个疯子,疯子……” 金蓉蓉想起在水榭外的那些话,那些笑,女子邪妄又不屑的神情逐渐与眼前那端头而观的人重叠在一起,莫名多了几分阴森鬼气。 她脚底陡然发寒,浑身汗毛直立。 不该的,她不该去招惹这个女子的! 然而不论金蓉蓉心底如何后悔,定局已成,难以更改,她只得强压下惧意接着往下看。 目光刚探过去,骤然接触到一道冰冷视线。 金蓉蓉定睛一看,霎时一惊,是那个公子! 她正欲整理好情绪,与他见礼,就见那道视线漠然的移开,好似不愿多看一眼。 于此同时,她耳畔响起道声音。 “阿娆生性豁达,不喜计较,但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我不介意让金絮好生管教你。” 是他! 金蓉蓉惊惧的看了那方向一眼,随即低埋下头,她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如敢再犯,必遭严惩! 她一点都不敢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只是那样淡漠骄傲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费心伤神吗? 她看向素娆,眼底百感交集。 这时,素娆也将尸骨大概拼凑出了些模样,面色不见轻松,而更凝重,“恐怕,还得找人再下一趟湖底!” 第161章 仍有其他尸骨! “这又是为什么?” 等了半天,最终等到这么一句话,金絮满心疑虑,如火焚心般焦灼。 言韫第一时间吹响了骨哨。 正在四周躲懒的竹宴听到传召,疾速赶来,看到眼前这幕和地上那堆枯骨时不由一愣,随即神色古怪的对素娆道:“姑娘,你这什么运气啊,走哪儿都能遇上这种事。” “谁知道呢,我也很苦恼。” 素娆笑着看他,眼神充满了同情,看来这位高手还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竹宴后知后觉对言韫一礼,“对了,公子有何吩咐?” “拿夜明珠下湖,将余下的尸骨打捞上来。” 水底视线模糊,袋子之类的东西还好找到,但如骨头这些埋在淤泥里,找起来就会费神一些。 寻常家丁水性再好不懂得闭气之道也是白费时间。 因此言韫才会将竹宴召来。 闻言,竹宴面上笑意裂开,哀嚎道:“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公子啊,你偶尔也眷顾一下其他人好不好!” 他是护卫,是剑客,不是狗啊! 为什么总要他去捡骨头。 “莫要贫嘴,快去。” 言韫淡声催促。 此事已成定局,竹宴垂头丧气的沉叹一声,看向素娆,素娆笑道:“能者多劳,去吧。” “哎,我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竹宴认命般走到水边,“从哪里下?” “这边!” 素娆指向先前金娇娇打捞到袋子的那处方位,“我估摸着就在附近,实在找不到的话,底下应该有类似网兜的的东西,说不定会有发现。” “知道了。” 竹宴没再多问,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涟漪逐渐消失,湖面归于平静。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还有,你又没有下水是怎么知道底下有网兜之类的东西?” 金絮憋了半天的话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四周众人议论纷纷,几朵金花瑟瑟发抖却还是没有离去,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素娆放下那头骨,附身捡起两根小骨头来,拿到金絮面前问道:“看看,有什么区别?” “区别?” 金絮扫了一眼,被臭味熏得眼睛泛酸,忙撇开视线道:“好像颜色不太一样……” “不错,同一具尸骨在同样的环境下是不会出现如此大色泽差异的,而且你看,它们表面的光滑程度也不一样。” 素娆道。 “所以……” 金絮似懂非懂的看着她,言韫适时补充:“所以这两块骨头不是出自同一人。” 在她拿起那骨头打量时他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显然金大公子没注意到。 “什么?” 金絮紧张的声调都变了,这次的话他听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说,我家湖底埋了不止一具尸体?” 身后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这话正好落在了匆匆赶来的金老爷子耳中,他带着元宝回去午睡,床板还没焐热呢,就有下人来回禀说后花园的湖底里挖出了一具白骨。 骇得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着急忙慌的领着下人赶过来,人还没到又听到湖里还有其他尸体? 老爷子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金老爷子颤步走出露台,脚还没站稳,结果又看到平日里不见人影的金娇娇姐妹俩和诸多婢女小厮浑身滴着水,瘫坐在地上。 他一阵气竭,“还有你们,为什么在这儿,这幅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几朵金花不敢答话,纷纷埋头。 金絮见状忙迎了上去,从下人手中扶过他,蹙眉道:“这儿有我就足够了,你来做什么?” “我不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府里好端端死了人,还烂得只剩下骨头了,这消息说出来都让人不敢置信。 金家祖辈行商,与人为善。 府中的婢女小厮犯了错,轻则训斥两句,最重也不过打两板子,赶出府去,哪里会闹出人命来。 难道这多年的太平都是假象不成! 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金老爷子越想越是生气,脸色憋得通红,“查,一定要把这些腌臜事查清楚,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府中杀人沉尸!” “好啦,你一把年纪还发什么脾气,真不怕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金絮一边替他顺着气,一边朝下人使眼色,“快扶老爷子去歇着,这里的事我会处理妥当的。” “你怎么处理?” 老爷子不放心。 金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查不来这不是还有阿韫嘛,他办事你总归放心吧?” “言公子……” 金老爷子看向临水而立的言韫,言韫察觉到那视线,颔首道:“前辈且安心去,一切会无恙的。” 有他这句话老爷子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素娆在金老爷子出现的一刹那,已然将拿着骨头的手背在了身后,他看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缓声道:“这地方不干净,让他们去查吧,你尽早回去歇着。” 素娆应了声是,老爷子又叮嘱了几句,才在金絮的催促下慢悠悠的转身出了水榭。 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后,金絮收回视线,似笑非笑:“你在老头子面前倒是乖巧。” “没办法,老人家受不住惊吓。” 素娆说着拿出那两块人骨,轻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湖中还有其他尸体,这点我已明了。” 金絮面露疑惑,“只是此湖明面上并没有与河流相通,外人都以为是人工打造的湖泊,不下水绝难发现异样,你是怎么知道它是活水的?” 湖底连通暗河,要在里面养鱼,自然会置障碍拦截。 “其实道理很简单。” 素娆笑了笑,看向言韫,“公子你定然想明白了……” “尸骨色泽不一,不仅证实出自两人,也说明死者死亡时间的长短不一。” 言韫迎着她的视线,很给面子的解释道:“人死而不上浮,必同眼前沉尸状况相差不多,受重物捆绑拖拽。” “若尸体自同一处落水,两具尸骨应该相距不远,二小姐必会发现,既没有,那就是不同地方沉的尸。” “尸在死水,不该变换位置。” ------题外话------ 感谢蝶豆花打赏的10520起点币。 感谢蝶豆花投的6张月票。 感谢小仙女们投喂的推荐票。 写案子了,又到了作者君掉头发的时候,这多可怕,植发好贵的,啊啊啊啊啊啊~~~~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嘤嘤嘤~!~ 第162章 专业捡尸人!(加更,感谢打赏) 世子爷一贯寡言少语,但说话总能一针见血。 话到此处,金絮亦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审视两人,疑道:“你们俩倒是十分默契。” 一个验尸,一个掌局。 外加一个倒霉被唤来,动作熟稔的让人心疼的竹宴,看上去这场的场景像是经历过数次。 金絮是真有些好奇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素娆和言韫对视了眼,很快各自错开,她调转视线落在地面的枯骨上,轻道:“趁着竹宴前去捞尸的空隙,我们来看看这副骸骨状况吧。” “从颅骨特征来看,死者性别女,死亡年龄约在十七岁左右,上下颌骨处见划痕,呈交错状,蔓延整个面部,生前疑遭利器毁容。” “除此之外,各处尸骨未见明显创痕。” “考虑到沉尸的布袋里有残余麻绳类物质,我推断死者是被人绑住手脚,装石沉湖后,溺死在水中的。” “至于死亡时间嘛……” 素娆捧着那颅骨,看得十分专注:“牙齿变脆,裂缝加深,部分已脱落,要造成这种程度的变化,在水中的话,差不多需要十五年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一年吧。” “十七岁,死在十五六年前,这么久远不太好查。” 金絮也不知道年龄这些到底怎么得出来的,但他也懒得问了,阿韫敢让她查案本身就证明了很多东西。 其他无须在意。 “除了这些外,还有什么吗?” “石头!” 素娆看着他道:“沉尸用的石头必然是府内取来的,这种打磨光滑的石头大多用作观景,类似地方太多也不要紧,可以慢慢缩小范围。” “凶手毁她容貌足见心中恨意浓烈,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凶手首先考虑女子。” “但女子体格较弱,很难搬动装了石头和尸体的袋子,所以她大概率有帮手在。” 她语速不慢,但足够几人听得清楚。 待她说完后,金絮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感叹道:“像你这种查案的速度,不出三五日,定能抓到凶手。” 他相信她是因为才华才能世子爷青睐了。 起码最初是这样。 至于后来嘛……都不重要了! “差不多。” 这个时间很中肯,毕竟隔了十多年,府中的人事调动和出入这些,查起来颇费功夫。 快速锁定死者身份她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嘛…… “出来了!” 有人惊呼一声,紧接着湖面咕嘟咕嘟的冒了个泡儿,一个脑袋浮出水面,眨眼间蹿到了露台上。 竹宴浑身滴着水,一股脑将手中拿着的骸骨扔在地上,可怜巴巴的道:“姑娘,够不够?” 素娆定睛一看顿时笑了。 “你运气不错。” 他找到的都是颅骨、盆骨、耻骨联合之类最容易找到线索的骨骼。 这些骸骨尚未完成白骨化,除部分骨组织裸露外,大部分骨上还残余着软组织和衣裳残片。 “果然是熟能生巧,我之前看姑娘验尸最关注这些个位置,就顺手摸上来了。” 提起手,竹宴嫌弃的把手往远处伸。 太可怕了,这股味道他竟觉得又臭又熟悉,他不想熟悉啊…… “你还不赶紧去沐浴更衣?” 素娆朝他笑问道。 “来都来了,就看看再走呗。” 竹宴最是爱热闹,好奇心唆使下使他一度将这味道从脑海中摒弃,专注于眼前的案子。 “这具尸骨还在腐败,尸臭味过于浓郁,你们还是吃点香丸压一压再继续,免得中毒。” 素娆想要去取腰间的瓷瓶,刚一伸手,突然顿住:“我这双手刚摸过……你们介意吗?” “你觉得呢?” 金絮一阵无语。 “好吧,东西在袖子里。” 素娆伸出手,示意他们自己来取,金絮和竹宴见状,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义正言辞的道。 “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 素娆看着被他们留在原地的世子爷,面色怪异,在他们眼里,他不是男的吗? “莫再胡思乱想。” 言韫没好气的屈指在她额头一弹,然后从她袖中取出瓷瓶,自己服下后,递给金絮一颗,又将另一颗弹入竹宴口中。 这一整个过程世子爷神色自然,动作行云流水,毫无迟滞。 但…… 金絮嘴角微抽,竹宴抿唇偷笑。 而作为受害者的素娆目瞪口呆,足足愣了三息,“你在干什么?” “你说呢?” 言韫攥着瓷瓶,语调虽然轻淡但难藏着难言的愉悦。 他答得那样轻松又理直气壮,一度让素娆觉得是她自己无理取闹,罢了,懒得和他计较。 “先办正事。” 素娆特意咬重这三个字,后者薄唇微勾,做了个你请自便的手势。 见状,金絮与竹宴交换了个眼神。 这两人有戏! 旁观的众金花看到这一幕,尤其是那人亲昵又温和的态度,全然不同于对待旁人时的冷漠和拒之千里。 要说先前她们还存了什么希冀的话,这一刻,全都碎裂了。 金娇娇盯着两人半响,突然道:“看到了吗?别再痴心妄想了,那样的人物,便是暖床丫鬟都轮不到你。” “二姐姐不也美梦成空了吗?” 被她一再嘲讽讥笑,泥捏的人也会冒出三分火气,更何况金蓉蓉本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她当下反唇相讥道。 “我和你不一样。” 金娇娇闻言冷笑,“从我知道他有婚约的那刻起,我就什么念头都消失了,我金娇娇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才不要与人为妾。” “你还想做他正妻?” 两人撕破脸后说话越发没了顾忌,金蓉蓉嗤笑道:“金家在汉阳府还能叫得上名号,可要放眼整个大雍,那是连给人家提鞋都不够格,你凭什么敢想这位置?” “你这种人卑贱到了骨子里,自然想不明白,我懒得同你白费口舌……” “二姐姐自命清高实际上与我有什么差别呢?不都是想攀高枝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不可耻,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性命,不似你这种奸滑之人,处处算计,满嘴谎言。” “……” 她们忙着针锋相对,暗自较劲,其他几人忙低声劝着,生怕再闹起来,到时候正触了府里的霉头,大家一起遭殃。 而此刻,素娆已经开始检查第二具尸骨…… ------题外话------ 感谢无涯之福海打赏的100000起点币。 感谢无涯之福海投的66张月票。 今天有好多意外之喜,不过作者君正在女孩子的磨难,再多实在是有心无力了,爬起来总算又写了一章,么么哒~!~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本君要溜下去做核酸啦~!~ 第163章 这两颗头我要了! “这个骨盆入口处横径大于纵径,呈椭圆形,骨骼轻,死者是名女性,年龄在十八岁左右,耻骨联合背侧面处有与之平行的骨质凹痕,约黄豆粒大小。” “这是分娩瘢痕。” “死者生过孩子,骨盆形态变化后尚未恢复,她应当是死于分娩后一到三个月内。” 素娆将说着将骨盆放到一旁,捡起耻骨联合及肋骨等各处查看,“死者软骨与韧带等处腐烂,骨头部分裸露,根据腐败情况综合温度湿度等因素来推断的话,大概是死于四年前。” “死因暂时不明。” “对了,这些尸骨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素娆转向竹宴问道。 竹宴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一指水榭底下,“就是在那网兜附近找到的,要不是被拦住,恐怕早就随着暗河流走了。” “尸骨在湖底腐败,散落各处,证明凶手不似第一起凶杀处理那般周全,沉尸手段较为粗糙,极有可能是就地取材,之后可以命人下湖捕捞余下的尸骨,我再进一步推断死因。” 这两具尸骨留下的线索差不多摸清了。 余下就该去查死者身份。 金絮听到这儿,心中大概有了盘算,“好,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们等消息就好。” “行。” 素娆点头应下。 这时旁边的小厮作势上前来处理尸骨,她犹豫再三,还是将人给叫住,随后望向言韫。 “介不介意我将这两颗颅骨带回客苑?” 她这话说完,在场之人大为震惊。 尸骨都验看完了,她还要把死人头带回去?带回去干嘛,留作纪念? 没给言韫说话的机会,金絮结巴道:“阿娆,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这不太好吧……” “此事事成之前我不便明言。” 素娆不理会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径直看着言韫,等待他的答案,他不是非要与她纠缠吗? 那就试试看。 看他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行为,以及……这样的她! 先前他那番话没说错。 纵然不愿承认,但她挡在他身前,直面周老县令时,她的确存了旁的想法。 ——明月皎洁就该高悬于天际,不惹尘埃,不坠凡俗。 身外虚名她尚不自顾,更遑论顾及他人。 他是除过老头和阿爹之外的例外。 那晚的月光,终究落在了她眼里。 言韫凝视着她的眸光,第一次穿破浸满笑意的迷障看到了底,聪明如他,立时知晓了她的用意。 “我说过,我不是枷锁和束缚。” 他淡声道。 素娆微微挑眉,“所以?” “你随意就好。” “那我不客气了。” 素娆作势就要去将那两颗头收起来,熟料一人比她的速度更快,她诧异望去,就见竹宴嫌弃又无奈的拎着它们,嘟囔道:“反正属下已经不干净了,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吧。” “那就辛苦我们第一高手啦。” 素娆轻笑。 “不辛苦,应该的。” 竹宴邀功似的朝自家公子看了眼,言韫没理会他,淡漠的眉眼却掠过了一抹笑意。 金絮看着眼前的画面,不自觉在心底为世子爷竖起了大拇指,谁说万年铁树不开花的,瞧这不是开的挺灿烂? 还什么‘我不是枷锁和束缚’,说的一套一套的。 也不知是谁先前不乐意这桩婚约! 金絮腹诽两句后,对站在不远处的几朵金花说道:“好了,此处事毕,你们也该回去了,接下来这段时日都安分些,别四处惹事。” “知道了。” 金娇娇点点头,领着婢女小厮转身就走,其他几朵金花屈膝拜别后,也很快离开。 今日湖底启出尸体她们受惊不小,再加上落了水,一个个面色煞白,哪里还有来时艳光逼人的模样。 她们一走,水榭顿时清净下来。 素娆瞥了眼那两篓鱼,“可惜了晚上的全鱼宴。” “你可别提了!” 一说起此事金絮就犯呕,尸体在湖底烂了十多年,他们还兴高采烈的在里面钓鱼来吃…… 鬼知道那些鱼有没有…… 不行,不能再想了! 再想要吐了! 素娆一看金大公子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到底没再刺激他,“看来今晚是去不了镜泊湖夜游了,等查完此案再说,你慢慢查,我们先回去了。” “好。” 金絮组织下人开始清理水榭。 后花园湖底沉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宅每处角落,来往的婢女和小厮看到他们几人走过,皆露惧色。 竹宴拎着两颗颅骨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怪异目光,突然扭头对着某处咧嘴一笑。 牙齿森白。 正看着他的那小厮忍不住尖叫一声,捂着嘴快速跑开。 “我有那么可怕吗?” 竹宴无语道。 这一路走来众人对他们避如蛇蝎就罢了,死人之物心生惧意属实正常,但一脸恶心嫌弃是几个意思? 人又不是他们杀得! “比起怕你,可能他们更怕我……” 想来用不了多久,她验尸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金家,这宅子里的人不同于官府衙役常年浸淫此道,不同于寺庙僧侣慈悲超然,视众生平等。 他们对于这些阴丧之道充满了偏见与鄙夷,恐惧与迷信,这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听出她话中戏谑自嘲之意,竹宴担忧唤道:“姑娘,你不必在意这些……” “我在意的话就不会这么做了。” 素娆安抚似得对他一笑道:“其实这不失为一桩好事,畏惧产生距离,不容易滋生僭越之心,彼此都能过得舒坦……” 她这话意有所指,然竹宴听出端倪不敢接话,世子爷充耳不闻,全无反应。 好吧。 看来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素娆也没指着这三言两语能把两人乱七八糟的关系梳理清楚。 回了客苑后。 言韫取了个竹简倚在廊下看书,素娆见外面光线正好,将两颗颅骨放在了地上,招来小厮道:“麻烦帮我准备些陶土来。” “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 小厮离开后,竹宴眼巴巴凑到了素娆近前,瞥了眼不远处的世子爷,将视线收回,落在那两颗头上,好奇道:“姑娘这是打算做什么?” 第164章 颅骨复原! “先帮我准备些清水和帕子来。” 素娆一边说着,一边将发丝用簪子挽起,整理好袖子令它不易垂落,免得影响待会的行动。 竹宴很快将东西端来。 她二话不说拿起颅骨浸入水中开始擦洗,瞧着那清水逐渐变得浑浊,竹宴嘴角微抽:“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儿?” 给死人头搓澡? 素娆耐心的用帕子清理着颅骨上的淤泥和腐败物,闻言笑道:“当尸体白骨化后,如何辨别其身份成了破案最大的难题,除过排查失踪人口,一一按照特征进行比对外,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竹宴蹲在她身侧,兴致盎然。 “颅骨复原。” 素娆知道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很难理解,清洗之余分心解释道:“说直白点就是通过颅骨和可塑性的物质,还原死者的样貌。” “……” 竹宴往旁边看了眼,明显看到自家公子阅览竹简的速度慢了下来,时不时朝这边望来。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好奇。 憋了半响,竹宴抓耳挠腮道:“这话属下是听明白了,但好像又没有听明白……” “光凭叙说艰涩难懂,待会你就会懂了。” 清洗颅骨的过程十分枯燥,有竹宴在耳畔叽叽喳喳,素娆过得倒不算无聊,她能感觉到院内多了几道视线,火热的盯着她的手。 “要看就出来吧。” 这样的‘偷窥’实在让人无人忽视,哭笑不得,素娆话音刚落,树影里传出小小的询问:“公子?” 廊下倚着的那道人影闻言换了个握卷的姿势,淡声道:“随你们,莫要太吵闹。” “遵命。” 庭院各处顿时掠来八九道身影,猴子一样围绕着蹲成了一个圆圈,他们还分外体贴的留出了言韫的视野,确保他不被遮挡。 多了他们,院内顿时热闹起来。 素娆将颅骨清洗干净后,立即有人上前将水端走,换上新的帕子,这时,小厮准备的陶土也送来了。 他不知用量,遂准备了许多。 “陶土质地较硬,需要水洗,再拿些清水来。” 人多好办事,素娆指挥着他们清洗陶土,并端来一方小案几,开始取土塑形。 “每个颅骨看似差别不大,但实际上各有特征,比如额骨,颧骨以及上下颌骨决定了人正侧面脸型,眉弓决定眉形,鼻骨高低曲直和梨状孔形态决定鼻形……” 他们有兴趣听,她自然也乐得讲述。 其中不乏专业性词汇,为了便于理解她如以往一样,没说到一处,指尖就会指向一处。 女子的声音轻浅低柔,回荡在庭院中,不知何时起,言韫合上了手中的书简,亦专心看着她。 陶土填入颅骨,逐渐有了雏形。 她端详着那颅骨,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很快那模糊的泥脸有了眼窝,有了鼻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一个颅骨的复原终于结束,素娆松开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站起身来,“好了!” 众暗卫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泥造人脸,久久难以回神。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实在无法想起这世上还有如此逆天的技法。 一个白骨,她竟让它生出了五官和样貌。 每一处都细致精巧,挑不出半点瑕疵。 “太神奇了姑娘,你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们听到复原样貌时谁心底没有过怀疑,可面对眼前的物什,事实胜于雄辩! 这项旷古绝今,堪称神迹的举措由他们亲眼见证。 哪怕他们不司刑狱,在这一刻,他们也如自家公子一般坚信着,待他日姑娘官袍加身,天下刑狱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洗练清明,世人冤屈可雪,白骨可查。 这盛世之下,必塑青天! “快让我让我瞧瞧。” “你别挤啊,我还没看完呢,你们说这泥塑端出去,会不会吓死一片人。” “那肯定的……” 众暗卫争相挤着要去看,哪里还记得什么莫要吵闹之类的告诫,言韫此刻也无心与他们计较。 他看向站在庭院中,揉着手腕的女子。 她眉眼笑意深深,神情惬意,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来,略显得意的一挑眉,“怎么样?我做的还不错吧?” 岂止是还不错? 言韫真心诚意的赞道:“神乎其技,鬼斧神工。” 素娆笑道:“这个是四年前死的那位姑娘,年代近些也好查探,但端着颅骨走来走去找人辨认着实有些不太方便。” “你想怎么做?” 言韫问道。 “给她画像。” “画像……你还擅长丹青?” “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对于这些一窍不通,我所说的画像是另一种形式。” 素娆将所要准备的东西告知竹宴,等他拿来后,她入了屋内开始描绘,不肖两刻,画像交到了言韫手中。 他端详着这幅画,沉默良久后,招来暗卫:“将东西送过去。” “属下遵命。” 暗卫离开,其他人还围绕着泥塑打转,廊下只有他们两人,言韫深深的望着她,眼底波澜迭起。 “你的验尸术不是传自素大人。” 他奉旨离京之前,着人调查过素奉延的生平过往,其中包括处理过的案件和卷宗。 虽然那位铁笔素判亦是手段高绝,查验入微,但与她这一路走来展现出来截然不同。 他语气肯定。 素娆闻言不禁笑了,从决定进行颅骨复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世子爷定会察觉。 可那又怎样! “是不是传自我阿爹这很重要吗?你想要刨根究底?” 言韫缓缓摇头,“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那你为何要提起此事?” “随口一问罢了。” 他浅淡一笑,回眸看向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泥塑,他只是忽然觉得她分明就站在眼前,但总有种隔绝于世的疏离感。 旁人说他言韫淡漠绝尘,如隔云端,可他看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好吧。” 看他一副不欲多说,心不在焉的模样,素娆识趣的走到院中,着手开始复原另一颗颅骨,暗卫们熟练在一旁搓泥… ------题外话------ 感谢都嘎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阿漫呀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么么哒! 第165章 收藏怪癖? 有他们帮忙,复原第二颗颅骨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不少,赶在晚饭之前终于完成。 素娆依例画了像,命人将画卷送去,颅骨泥塑则暂时安置在了自己房中。 办妥一切后,她沐浴更衣,准备用饭。 晚饭摆在小院正堂。 不知何时开始,两人一道用饭成了惯例,去时言韫还在看书,听到脚步声,他随手将竹简搁在一旁,“你再不来饭菜都要冷……” 话音戛然而止。 言韫目光凝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眉峰微蹙:“怎么不擦干就过来了?” “过时不食不是你的规矩吗?” 琐事繁杂,等全部处理妥当的时候,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够了,她知道这位爷用饭时辰颇为讲究,又碍于礼仪会等着她一起。 届时不论吃了多少,时辰一到,他必定搁筷。 总不能叫他饿着吧。 素娆活了两辈子也是第一次见他这种守规循矩到近乎严苛的人,每日一茶两餐,按班就点,从无更改。 但他在旁的事情上,又不是那般拘泥于教条,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你不必在意这些。” 言韫面上凝色未消,对外吩咐道:“拿条干净的帕子来。” “不用了。” 素娆拿起筷子,轻道:“一会就干了,用饭吧。” “晚秋风凉,披着湿发四处走动会惹寒气,极易头疼,不可大意。” 须臾,暗卫送来帕子,素娆见他神色郑重,大有不容拒绝之意,遂伸手去接,奈何一只手比她更快取了过去,“我来。” “这不太好吧……” 素娆干笑两声,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言韫捏着帕子,淡漠清寂的眸光静静望着她,良久,低道:“你觉得哪里不好?” 素娆目光怪异的打量着他,不应该问她觉得有哪里好吗? 她语塞半响,干瘪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认真的?” 言韫微微挑眉。 那眼神温凉中夹杂着几分奇异与戏谑,素娆被他这样看着,忽然想起矿山山壁意外的擦唇而过、同乘一骑、金家大宅的暗夜灯火,指腹摩挲,还有榈芳阁…… 好似他们之间说这个的确太晚了。 素娆还想着找些什么借口来推托,身旁那人就微微倾身取过了她一缕发丝,合在帕子里轻柔的擦拭着,“你打算一直这样同我闹别扭?” 他低沉清冷的声音透着些许无奈。 素娆知道那些刻意而为的行径对他没什么作用,遂懒得白费功夫,权当没听到这句话。 “好了。” 那乌黑明亮的发丝流淌在他指尖,言韫仔细擦拭,直到干了八九成方才罢手,将帕子搁在一旁,浅声道:“用饭吧。” 这种时候顺势而为最好,素娆没再多说什么,拿起筷子一看饭菜,不由愣住:“怎么会有鱼?” “你不是想吃鱼吗?” 离开水榭前,她还感慨可惜了全鱼宴,言韫瞧她神色古怪,淡道:“你放心,这些鱼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 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素娆定定看着那盘鱼肉,心中百味杂陈,她那时不过是应景随口一提,他竟放在心上了? 见她不动筷,言韫轻道:“这道松鼠鳜鱼是璋南名菜,趁热吃口味最佳,尝尝吧。” “好。” 素娆压下思绪波动,浅应了一声,两人默默用饭,一时太过安静,她有些不习惯,找了话题来说:“你这段时间总拿着那竹简看,是在看什么?” 言韫咽下饭菜,缓声答道:“派去云州其它郡县的线人均有进展,隼部将搜集的信息整合后给了我。” “情况如何?” 素娆顺势问道。 言韫沉吟片刻,轻叹口气:“不容乐观。” “其他四郡虽不比上林混乱,但积弊甚多,官员之间来往密切,彼此回护,所犯罪案能查到实证的不多。” “地方官抱团取暖,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意料中事,况且就算桩桩件件查有实证,朝廷最终也会放轻惩重,有所权衡。” 素娆随意说道。 水至清则无鱼,这云州上上下下多少官员,如周老县令一般经得起细查的能有几人? 总不可能将所有人一刀切,那样的话,一州之地的动荡恐怕会蔓延至整个大雍,影响社稷安稳。 这绝不是掌权者愿意看到的状况。 言韫清楚这点,所以即使手握生杀大权,然除去刘家父子外,上林郡众官员也都是查证之后上禀京都,待陛下裁夺,而不是一言断生死,独自处置。 言韫轻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浣花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她问。 “顾城坐镇县衙,一切安稳,朝廷调派的新县令也在赴任的路上了。” “那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氛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相处般惬意。 用过饭,言韫状似随意的道:“我想再仔细看看那两个泥塑,可否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素娆道:“就摆在我房中,你可以让人去取。” 言韫只知道她将东西端走,但没想到她居然端回了自己房中,就算再怎么胆大,那里面毕竟也是死人之物。 “你打算让它在你房里过夜?” 这话说的……听着好像不太对味呢! 素娆看他神情怪异,突然起了些捉弄的心思,顺势笑道:“对啊,不然这东西摆在外面吓坏了旁人怎么办?我是不在意的。” “公子你不了解我,我总会往房间里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什么骷髅头啊,骨头架子啊,我喜欢将它们拼接完整,以铁针固定,做成标本……” 看他眸色越来越深,素娆心底暗笑,继续道:“想来你还没见过那种可以同你握手跳舞的骷髅架子吧,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 “大可不必。” 言韫面色微变,淡淡拒绝。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生出了波澜,她敢把这两颗人头放在自己屋子里,胆子是真大。 只是这样的性情和心理承受能力……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言韫敛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思绪,淡道:“泥塑稍后我会让人去取。” 第166章 查无此人! 他话刚说完,一道人影跨入院中。 人未至声先到:“真是神了,快,快让我看看,那泥塑在哪儿呢?” 金絮急不可耐的冲进了正堂。 他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没找到想看的东西,忙朝两人问道:“泥塑呢?” 瞧他这欣喜若狂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寻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她说要这两颗颅骨时金大公子可不是这反应! 素娆无力吐槽,“在我房里。” “什么?” 金絮狂热的表情一僵,无心理会缘由,看了眼旁边的世子爷,迟疑道:“要不你去拿出来?女子的闺房,我总不好贸然闯进去吧?” “在这儿等着。” 既然他们都想看,也省得后面命人再去取一趟,素娆转身回房。 等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金絮动作利索的撩袍往言韫旁侧一坐,神秘兮兮的问道:“下午的事儿我都听说了,那画像是十分传神啊,几乎跟见到真人一般,真是阿娆她画得?” “嗯。” 言韫惜字如金。 他还在思索她这副性情的来由,心中思绪驳杂,着实没有什么头绪。 金絮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犹自兴奋的说道:“那画法我从未见过,不过说真的,哪怕是丹青国手,也未必能画出这样的人像来。” “阿韫,你的字画向来是千金难求,连圣上都赞赏不已,依你看,你能否画到这种程度?” 言韫闻言看他,一盆凉水浇下:“你忘了吗?我从不画人。” 顿了下,他又道:“即便是擅绘人物的大师来,也难达到她的水准。” 毕竟这两种画法截然不同。 难以相较。 “你不觉得奇怪吗?阿娆她不过十多岁年纪,论武功能与残骨手一战,论验尸断案恐无人能出其右,又精通画之道,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她就是从娘胎里开始学,也未必能有这番成就。 连金絮都察觉了异样,足见她手段奇绝,惊才绝艳,言韫气定神闲的理了下袖子,话音冷然:“你知道她为何能从韩生手底下脱身吗?” “为什么?” 见过韩生出手的人绝不会看轻他,江湖成名多年的老怪物,内功深厚,出手毒辣,同辈之人都鲜少能在他手中讨得好处,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 金絮难掩好奇心。 言韫面不改色的道:“她故意将右肩送到韩生手里,换了韩生重伤一剑。” “什么?” 怪不得当时老前辈还说幸好韩生身受重伤,否则未必能如愿拿下他。 残骨手之威江湖谁不闻名变色,她竟敢以血肉之躯相诱! 这样果决凌厉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对自己狠,对别人只会更狠! “阿韫,那你……” 金絮有些担心他,他看得出来阿韫动了真心,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并不明朗,阿娆似乎还有些抵触…… 她这样的性子,情爱之事必定辛苦。 两人相交多年,金絮又是个面子上藏不住事的人,言韫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些什么,“我说此事是让你了解,她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愿意为此付出代价,方有今日的成就,这并不奇怪。” “倒是你……” 言韫上下打量他一番,毫不容情的道:“你虚长她一岁多,这些年游走于江湖和朝廷之间,几经生死,犹不定性,我看还须得好好打磨一番。” “不是吧?” 金絮原是多嘴感慨了两句,没成想换来了一通说教,偏句句在理,令他无法反驳。 都是嘴贱惹的祸! 他缄口不言,盼望着救星能尽早回来,祈愿好几次后,许是老天爷听到了祷告,那身影姗姗来迟,手里托着两个泥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金絮听别人说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要不是知道这里面嵌着两颗人头,他真想上手摸一把。 他凑近端详着,嘴里啧啧称奇。 “阿娆,光凭一颗头骨你就能捏出现实人脸来,这样的手段,传出去必然举世震惊!” “你饶过我吧,我还想清闲些。” 素娆苦笑着提醒道:“再说了,金家湖底启出尸骨的事你不是打算关门自查吗?传出去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这么一说也对啊。” 金絮有些惋惜。 这种神乎其技的东西居然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到,何其不公啊! 瞧他们的反应似是不想此事人尽皆知,也幸好这泥塑没出客苑,否则被其他人看到了,还不得视她为妖。 她早就防着这种状况,所以才以画像告知死者线索。 “听你的意思,死者的身份查到了?” 素娆趁他观摩泥塑的间隙顺口问道。 “查到了其中一个。” “哪个?” “就是送来的第二幅画像。” 金絮分神与她说道。 闻言,素娆与言韫对视了眼,皆有意外之色,第二幅画的是死于十多年前的那个女子,画像刚送去,身份就查出来了? “那她是什么情况?” “这个人是金蓉蓉她姨娘的贴身婢女,早些年以回乡成亲为由离开了府中,谁也没想到她那时就已经死了,她离府的时间与你推断死亡时间相差无几,正好是十七年前。” 当时让人拿着画像去询问府中的下人,没到一炷香的功夫身份就弄明白了,他至今想来都觉得跟做梦一样。 金蓉蓉…… 听到这个名字素娆眼底掠过抹奇异之色,真是好巧啊,居然把她们牵扯进了命案里…… 素娆只问身份,其他的是金家之事,她相信金絮会处理妥当。 “那最先送去的那幅画像上的人还没查证清楚吗?” “没有。” 有第二幅人像佐证,足以证明素娆复原的死者相貌十分贴近,但即便如此,他让人拿着画像问过了全府上下,依旧没有一个人见过她! “会不会是府外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查起来就麻烦了。 金絮颇感头疼。 “有这个可能,此人四年前失踪,失踪时她刚分娩不久,你可以着人去查问城中的稳婆,或许有人见过她。” “还是你脑子转的快。” 金絮登时找到了查案的方向,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他觉得棘手的事情她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 他拱手朝素娆一揖,“待此事水落石出,金家必有重谢。” ------题外话------ 感谢villaarea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瑾瑜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ym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322224804323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染崎绫ryo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1加1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票。 有什么建议或者意见可以在评论区告诉作者君呦,我们写书的自己真的看不出的自己的问题,嘤嘤嘤!~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么么哒~! 第167章 掳美,夜游! “你这般客气,我还怎么在府中白吃白喝?” 素娆侧身避开他这礼,相比他上林郡援手之恩,汉阳城照顾之情,这些都不足一提。 闻言,金絮微怔了下,旋即笑开。 朋友之谊当肝胆相照,无须这些虚礼,不过,谢还是要谢的,至于谢礼嘛……以后自有合适的机会! “有什么想吃想玩儿的你尽管开口,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好好好,知道你有钱。” 素娆笑着摇了摇头。 金大公子对于展现自己的财力有种别样的执着,待欣赏过那两尊泥塑后,言韫将东西留下,他则回去追查案件,转头又命人送来了一堆裙衫和珠钗。 “公子说姑娘风华正茂,穿衣打扮着实太素净了些,这小小心意权当是替两位小姐赔罪,还请姑娘莫要推拒。” “那就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遵命。” 小厮将东西送进房内,齐齐一拱手,恭敬退了出去。 素娆打量着这几个托盘的东西,其中钗笄精致华贵,非金即玉,衣裳用料也颇为讲究,素衣绣暗纹,纹路古朴繁复,既清雅素净又暗藏玄机,果然是费了心思的。 金大公子真是出手阔绰。 这份情她必须承! 素娆将东西收拾妥当,走到门边,倚门望月。 窗外月冷如霜,满院幽寂。 她看了会觉得乏了,准备回屋歇息,不经意一瞥,却见另一侧房中还点着烛火,冰裂纹的窗户隐隐照见一人影在案边端坐,身影清瘦颀长。 这么晚了还不睡? 素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世子爷的作息深表敬佩,同行这么久,从来都是她睡前他在看书,她睡醒他已着手处理各方事务。 除过早茶时间,似乎就没见他清闲过。 这位少年宠臣,世族领袖,过得并不如外人眼中那般轻松啊! “也不知道他最后把泥塑放哪儿去了。” 她低声嘟囔了句,关上门窗,爬上床裹着被子躺下,很快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好似有人在耳边叫她,素娆猛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立着道黑影,冷眸幽幽的望着她。 房门大开,泄了满地月光。 那人背光而立,藏匿在阴影中的面容看不清情绪,但那熟悉的莲香夹杂着淡淡药味,几乎瞬间就让素娆认出了他的身份。 “公子?” 素娆坐起身来,蹙眉看他:“你夜闯女子闺房是不是不太妥当?” 任谁睡得正好中途被人叫醒,都得火冒三丈。 在她的印象里,言韫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啊! 等了半响,无人应声。 “公子?” 素娆又唤了声,话音一出,眼前静立的人影霎时动了,他出手迅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就往外面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素娆被他拽的一个趔趄,有心抽手,奈何他抓的太紧,再三挣扎也无作用,遂只能随他往外走,中途顺手扯过了挂在屏风上的外衣,披在肩上。 等走到门前,月光照在他身上,素娆突然愣住。 一贯衣衫整洁,端正肃穆的世子爷身着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张露出瓷白精致的锁骨,衣带歪斜的系着,赤脚站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 素娆头皮发紧。 “公子?世子爷?言韫?” 她一连试探着唤了好几声,那人皆闭口不言,只抓着她往外走,一双秋水般的眸子迷离而空洞,仿佛全凭本能在行动。 眼看着那双白皙如玉的赤足即将走下木质长廊,下面是条石子路,哪怕铺路的鹅卵石打磨的圆润光滑,赤脚踩在上面也必然难受。 但他毫不犹豫的往前走。 素娆看着他的背影,那只骨感纤长的手牢牢抓着她,步伐略显急促的在院中走着,不容挣脱,他奇怪的状态令她突然想起一个病…… 梦游症! 如果真是这样,那决不能将他强行唤醒。 素娆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四处乱转,好在他只是在院子里走动,没有去金府夜游的趋势,否则这深更半夜的被人瞧见,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白天不睡,夜里不睡,你这是要修仙啊!” 她被他拽着往前走,哈欠连连。 不知是这话起了作用,还是世子爷‘幡然醒悟’,在第二次经过他卧房门前时,他脚步一转,抓着她走了进去。 素娆混沌的思绪在迈过门槛的刹那骤然清醒。 眼睁睁看他关上了房门…… 关门! 这下不止是素娆乱了心,连外面趴墙头的竹宴等人也变了脸色,“怎,怎么办?” “这不太合适吧?” “要不闯进去先将姑娘给救出来?” “你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大夫说过,公子这种状态不能被强行唤醒,否则容易出问题。” “怎么会这样,公子这怪病已经好几年不曾发作了,以往发作的时候虽然也是满院子乱转,但从来都是走两圈就回屋,不会带上别人啊!” 所以他们一开始屏息凝神,并未阻止,可当公子推开素姑娘的房门时,他们再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竹宴,你怎么看?” 栖迟拿不准主意,问道。 “先等等看,真要出了什么事,里面不会毫无动静。” “那好吧。” 几人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的靠近屋子,就听里面窸窸窣窣的动作着,但究竟在干什么却难以分辨。 竹宴用手将窗纸捅破,凑过去趴着小孔往里面看。 屋内一片黑暗,隐约只能瞧见两个人影。 “什么情况?” 其他人着急问道。 竹宴眼神有些古怪,退让开来,其他几人纷纷上前窥视,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们这是在干嘛?” 栖迟半天憋出一句话。 其他人齐齐摇了摇头,一片漆黑本就看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们还背对着这面。 “反正没出什么大乱子就好,瞧姑娘那冷静淡定的模样,想来能应付这状况。” “先把院子守住,莫要生事了。” 栖迟吩咐了一声,影刺众人微微一拱手,各自散开,隐归暗处。 竹宴拍了拍栖迟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但愿如此。” 栖迟忧心忡忡,眉间愁意难纾…… 第168章 钻柜子,躲猫猫 窗外一众人心中忐忑。 屋内漆黑安静,只有言韫扒拉东西偶尔传出的翻倒声,进来后他就打开柜子,开始乱翻东西。 即便如此,那只抓着素娆的手也从未松开过。 素娆在旁静静看着他,他长眉紧蹙,一脸专注又仔细的把柜子里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好容易扔完了,他伸手将她扯到身前,往柜子里一按,然后又蹲下身将她的脚也挪进了里面。 这是要干什么? 玩儿躲猫猫? 素娆好奇他的用意,整个过程也十分配合,没想到待她进了柜子后,言韫紧跟着也钻了进来。 这柜子空间足够宽敞,但容纳两个成年人就有些拥挤了。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身子靠在一起。 然后在素娆惊诧的目光中,伸手将柜门合住,朦胧的光线被阻断在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中。 “公子?” 素娆试探的轻唤了声。 对面抓着她的手颤了下,似乎低声嘟囔着什么,素娆听不清楚,索性往他怀里挤了挤,凑近去听。 低沉的字句含糊不清,她反反复复听了许多遍才勉强拼凑出一句话来。 “躲起来,快躲起来……” 躲? 他在躲谁? 素娆曾研习过心理方面的病症,梦游症诱因不明,常不伴随目的性,但综合言韫的各项情况来看,这位爷似乎曾经受过某种创伤…… 而这种创伤历经多年,依旧影响着他。 但纵观各项病症,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梦游专门去寻旁人的,还这般对她? 这未免太诡异了! 幸好她心理素质过硬,换个人的话,这会没吓死也得发疯! “应该差不多了吧!” 素娆耐心等着,这病症发作一般会持续一个到两个时辰,之后他就会自然睡去。 果然,不肖片刻。 紧握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些,素娆尝试着扭动了下手腕,缓缓把手抽出,然后又将被他压着的裙摆拯救出来,推门出了柜子。 幽微朦胧的光线落在柜子里蜷缩成一团的人影身上。 他衣衫单薄,赤脚坐着。 脑袋低埋在膝间。 如墨般的发丝顺滑的倾泻而下,覆在他周身,没有了清醒时的冷静自持,端雅清正,此刻的他像个无助的稚童。 素娆定定看了他半响,抬手将柜门轻轻合上。 踩着满地狼藉走出了屋子。 一出门,正撞上竹宴和栖迟两人。 “姑娘,公子他怎么样了?” 竹宴疾声问道。 “他已经睡下了,放心吧。” “那就好。” 话音顿了下,栖迟轻声道:“今夜之事,还请姑娘守口如瓶……” “我知道。” 素娆明白他们的顾虑,提醒道:“他醒来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未免麻烦,还是不要将我来过的事告诉他。” “好。” 栖迟点头应允。 素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对了,那两个泥塑呢?” “公子将它们和残余的尸骨安置在一起了。” 放在屋子里实在瘆人的很。 “好吧。” 颅骨复原是为了协助查案,既然死者的相貌已经模拟出来,留着它们的确没什么意义。 素娆回屋歇息。 竹宴和栖迟生怕后半夜再发生什么变故,寸步不离的守在房门外,直到天边破晓。 卯时正,言韫在柜子里醒来,他见此情形愣了一瞬,很快明白夜里发生过什么,冷着脸推开柜门,那满地的狼藉映入眼帘。 “公子,你醒了。” “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竹宴端着盥洗用具进来,将东西放在一旁,袖手而立,没有说话。 “昨夜……我又夜游了?” 言韫依旧穿着那身中衣,袖口等位置压出了许多褶子,他全然不见,淡淡问道。 竹宴轻应了一声“是”。 “除此之外,没发生其他事吧?” 他又问了句。 竹宴微怔了下,想起栖迟昨夜与他说的话,摇了摇头,“没有,还是一如往常般转了两圈,然后回了屋。” 瞧着自家公子陡然缓和几分的面色,竹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昨夜没有公文须处理,公子伏案夜半,是在想鲜夷细作之事吗?” 言韫没有答话,沉默半响道:“你先出去吧。” “遵命。” 竹宴知他不欲多说,恭敬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屋内重归寂静,言韫望向那满地狼藉和大张的柜子,又垂眸看了眼脚下,眼底情绪翻涌,手指缓缓收紧,捏攥成拳。 静坐片刻后,他收敛情绪,依照惯例梳洗,然后出院练剑。 竹宴入内收拾屋子。 一切就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但栖迟他们皆看得出来,今日公子的剑招凌厉,比以往更添几分煞气! 练完剑他沐浴更衣。 煮茶品茗。 随后去处理隼部递来的消息,云州数郡诸多官员的动态如百流汇海般尽数集于一处,谁该详查,谁须轻纵,这一切都得他来拿主意。 素娆睡到日上三竿方起。 城中那三处地方查探的线人还没有消息传回,左右她没什么事做,日子过得格外懒散,洗漱过后,她去正堂用饭。 没想到言韫还在。 看到他素娆就想到昨夜的场景,心里难免不自在,但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熟稔的打了个招呼,若无其事的用饭。 接下来两日,金絮将三房众人请到了老宅中,开始追查那婢女之死,此案死者明了后,案情就变得十分清晰。 看到那画像,金家三房老爷的那位姨娘,也就是金蓉蓉的生母面色大变,随后又从她院里的小厮找到了两个行为尤其古怪的。 抓出来一审,什么都交代了。 当年姨娘刚生下金蓉蓉后不久,她就发现贴身婢女和自己的夫君滚上了床榻。 盛怒之下,她将人毁去容貌,绑住了手脚塞进麻袋中,又往里面灌了石头,命那两人抬去沉塘。 “不忠不义,寡廉鲜耻之辈就该沉塘!” 她百般辩解无法脱罪,最终被送出金家,至于送去了哪儿就无从得知了,素娆只知道,金蓉蓉那之后大病一场,险些哭瞎了眼。 “你知道最初是怎么撬开她牙关的吗?” ------题外话------ 感谢感谢温暖阳光打赏的1666书币。 感谢书友160522223514987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温暖阳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各位小仙女投喂的推荐票。 我昨晚失眠来着,总不能叫他们安睡,是不是很有道理~!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第169章 药馆陈尸 金絮趁着查案的间隙来客苑转了一圈,神秘兮兮的对素娆问道,素娆摇了摇头,“怎么?” “说起来还都是你的功劳,我命人将那婢女的泥塑摆到了她面前,她骤见手下亡魂,一时情悸,方才露出了马脚。” 那泥塑做的实在逼真。 不论看过多少次,金絮都赞叹不已。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这也算是作茧自缚。” “你说的对。” 说起这事儿金絮兴致更盛,“要不是水榭闹了这么一出,谁能想到平日里娇柔和善的母女俩私底下竟是这般模样,可怜我那三叔母性子耿直,这些年吃了她不少软刀子。” “这位姨娘很受宠?” 素娆随口问道。 金絮点了点头,“我三叔与她年少相识,情深意笃,当初不顾叔母强烈反对将人纳入府中,后来叔母生下娇娇后体虚多病,常年卧床,中馈之权也就落到了她手里。” 妾室掌权,主母势弱。 这种情状放在哪家都是要出大问题的。 素娆念及水榭时那姐妹几个的冲突,眸光微凝,倏地问道:“我瞧着二小姐似乎对出身卑微,妄图攀龙附凤之人有种格外强烈的憎恶?” “这我知道。” 金絮丝毫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概念,从善如流的答道:“其实也不怪娇娇,那姨娘找上我三叔,强行入府时,我叔母刚怀了身孕,气怒伤心以致小产,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大夫说那是个男胎。” 后宅里的女人绵延子嗣乃立身之本,三夫人痛失爱子又夫妻离心,自然恨极。 连带着这份恨意延续到了金娇娇身上。 素娆表示十分理解。 看来她猜对了,不过金娇娇纵然这般恨她们,生死关头还是选择了救人,足见其秉性善良。 倒是那金蓉蓉…… 罢了,别人的家事她没立场多说什么。 “另外一个人找到了吗?”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她啊……” 金絮刚张嘴,院外突然有一人疾跑而来,神色仓惶的大喊:“公子,小人有事回禀!” 这话令两人同时一惊。 金絮对外唤道:“进来说。” 守在院外的暗卫放行,小厮快步走来,不等到跟前就急忙说道:“药馆的逍遥丹吃死了人,那家人抬着尸体正在门前大闹呢……” “什么?” 金絮面色震动,倏地站起身来,“通知三叔了吗?” “三老爷已经去处理了。”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金絮挥手让他先行离开,好容易因查清命案而稍稍宽松的心情陡然又阴沉起来,他今年是命犯太岁不成? 回来一趟,麻烦一桩接着一桩。 桩桩涉及命案! “阿娆,你先在府中歇着,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按捺不住急色。 素娆想了下,轻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在府中也无事可做,去了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世子爷正与竹宴和栖迟等人商议要事,她百无聊赖,实在无趣的很。 不如找点事做。 “这样也好。” 金絮想着毕竟是死了人,她的验尸术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他往屋内看了眼,“你稍等我下,我去跟阿韫交代两句。” “行。” 素娆等在院中。 他进去一趟很快出来,“走吧。” 两人再不耽搁,迅速出了金宅往药馆赶去,未免麻烦,素娆特意寻了方纱帘掩去了容貌。 金家药馆坐落在汉阳城正中的主干道,这地段人来车往,平日里就十分热闹,一出命案后,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更是将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刚拨开人群走到跟前,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起:“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奸商卖假药吃死了人,现在又想撇清干系,实在欺人太甚啊……” “我可怜的儿啊,你这一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活?” “爹,爹你醒醒啊,福儿害怕……” “……” 围观众人对此指指点点,约莫都是在说什么为富不仁,丧尽天良之类的话。 金絮听得面色铁青,正要大步迈出,就听里面一道沉稳又冷厉的声音说道:“逍遥丹配药十分温和,根本就不可能吃死人,你们搬个尸体来我店门前闹,是存心想讹诈吗?”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老妇颤巍巍的指着他,涕泗横流道:“我儿活生生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只是讹诈?” “乡亲们,乡亲们你们来评评理!” 她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拉着一个人开始嚎啕大哭:“我儿身体一向康健,就是吃了他金家药馆的逍遥丹才断了气,他们欺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竟这么污蔑我啊……” “谁知道你们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这会抬着个死人跑来哭丧,是打定主意要把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 药馆的小童不甘示弱的吼道。 他说话难听,一旁的中年人也没有阻止,反而是眼睁睁的看着。 这下人群彻底沸腾。 “好个金家,你们这是有恃无恐啊,人家儿子都死了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臭不要脸。” “就是,这副态度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家买药?到时候吃出来毛病还得被反咬一口。” “你们草菅人命在先,狂言辱人在后,真当这汉阳城没有王法了吗?报官!报官把他们抓起来。” “……” 百姓们义愤填膺,叫嚣着要把金家药馆的牌匾都给拆了,素娆混迹在人群中,挑眉看着那中年人,他一袭蓝色长衫,眉眼间和金絮颇有几分神似。 想来就是他口中的三叔。 不过……此人看着儒雅,行事却十分霸道啊! 这哪里是处理事情的态度,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够了!” 金三叔见越闹越是厉害,一声爆喝,手指向人群中某一处,“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华寿堂的人,藏头露尾,煽风点火,你存的到底是什么心?” “这家人该不是你们故意找来挑事的吧?” 被他戳穿的那人丝毫不见慌乱,冷笑道:“好啊,你们自己卖假药惹上了人命官司,不想着抚恤亲眷,照料遗孤,反倒为了把自己摘干净竟推诿诬陷旁人。” “金三爷,你真当在场的人都是傻子吗?” 第170章 他还没死! 他此话一出,引来围观众人接连的附和,冲突愈演愈烈,呈燎原之势迅速被点燃。 素娆一听‘华寿堂’三个字,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眼,说话的是个少年人,肤黄骨瘦,浑身竹竿一样瞧不见半两肉,穿着身棕褐色的短打,神情极为嚣张。 “汉阳城还有第二个华寿堂?” 素娆压低声音对金絮问道。 金絮观察着场中的情况,听到这话,分心回她:“没有,你们要查的就是他家的药馆。” “华寿堂与我们金氏药馆一直存在竞争,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是先上手了。” “这样闹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素娆看着群情激奋的一众百姓,低道:“你还是先稳定住局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留待后面再详查。” 放任金三爷处理下去,过了眼前这道槛,招牌怕是也砸的稀巴烂了。 药馆做的就是诚信。 一旦信誉受损,谁还敢来此处买药? 他们说话的功夫,华寿堂的小厮又道:“药馆做的是人命的生意,金家昧着良心赚黑心钱不怕折寿吗?大家说是不是!” “是!” “你们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出来,咱们平日里都是在你家买药,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你们还能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 众人的谩骂夹杂着老妇的哭嚎,将金三爷和几个跑堂的辩解声压得全无痕迹,他们气的脸色发白,愣是拿这混乱的状况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金絮迈步而出,走到了药馆的匾额之下。 “你怎么来了?” 金三爷看到这位侄子,诧异问道。 “三叔!” 金絮对他微微点头,没有多说其他。 这间医馆交由三房打理,按照道理来说他不该越俎代庖,所以方才一直站在底下看着,但他没想到的是,局面会混乱成这样。 要再顾忌什么颜面的话,他们金家数代经营的心血就得付诸东流了。 “诸位冷静一些,听我说。” 金絮用内力将声音扩散出去,瞬间盖过周围所有人,百姓见他纷纷大喜。 “是金公子,金公子来了,总算来了个能管事的!” “金公子你快管管这些人,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 大多数人安静下来,仅有几道零星的议论还在继续,金絮不顾四周异样的眼光,上前将老妪扶起,温声道:“老夫人别担心,此事既然牵扯到我们药馆,金家必然会给出个交代来。” 他一句话铿锵有力,犹如强心剂般瞬间安抚了躁动的百姓。 老妪面上泪痕未干,抓着他的手,身子抖得像狂风中悬在枝头的枯叶,不知何时就会倒下。 “我儿,我儿死的太惨了……” 她泣不成声。 周遭百姓见状亦觉心酸,更有人背过身子偷偷抹泪,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脚步蹒跚的拉着牛车,领着年仅六七岁的孩儿辛苦来此,就为了给儿子讨个公道。 自古最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们是如愿以偿了,金三爷的脸色就难看了,他刚才强势说了那许多话,在这一句承诺前,尽数成了笑话。 “阿絮,她分明居心叵测,你一力揽下是想要承认卖假药的罪名,给金家抹黑吗?” 这番训斥可谓是不留情面。 金絮早知他会动怒,闻声回头,正色道:“真相如何查证后自有分说,三叔也不希望稀里糊涂担了卖假药的罪名吧。” “药馆一直是我在打理,真相如何我还能不清楚?” 金三爷胸膛剧烈起伏,怒道:“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查证,难道是在质疑你的亲叔叔?” “侄儿不敢。” 金絮皱眉看着他,神色郑重:“我所作所为,只是想还金家一个清白。” “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三叔!” 金絮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事关人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分辨清楚的,关键不在于他信不信,而在于汉阳城的百姓是否相信,在于官府和律法如何裁夺。 他知道这位叔叔平日里最重颜面,换做其他事,他身为晚辈定会忍让,但此事重大,不容存私。 “这是我以家主的身份做出的决定。” 金絮冷声道。 “家主……” 金三爷气急反笑,“好,好个家主,你胳膊肘向外拐,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信我,好的很!” “请佛容易送佛难,我倒要看看你后面怎么收场!” 他狠狠一拂袖,扭过头去,再不看他。 金絮见状也不同他纠缠,温声安抚了老妪两句,而后开始询问大致情况。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同素娆使了个眼色。 要查清楚此案,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此人到底因何而死,衙门的仵作他信不过,还得交给她才行。 素娆微微点头,缓步走向那板车上躺着的人。 周围人满为患,唯独靠近死者这一片区域空了出来,突然多出一个人,当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她要干什么?” “这姑娘谁啊?” “那里躺着的可是死人……” 繁杂的议论声伴随着素娆的每一步,那老妪反应过来,连忙要去拉她,“姑娘,这是我儿子尸身,你……” “老夫人安心,她只须验看下。” 金絮忙挡在她身前,老妪听了这话倒是没再阻拦,反手抱着孙儿,泪流不止。 “往后咱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孩子闷不吭声,只是安静趴在她怀里,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牛车的方向…… 素娆站在牛车旁边,看了眼这精瘦的有些枯槁的男人,此人面色如常,裸露皮肤不见外伤,未有明显中毒痕迹。 这就奇怪了。 她微微俯身撑开眼皮,按压眼球,随即,那瞳孔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圆形? 人还没死! “来个人帮忙!” 素娆扭头唤道,她突然出声惊得围观众人倒吸口凉气,金絮反应最快,忙招来两个跑堂听她指挥,她让人将死者从牛车抬到了地面上平放。 金絮看着这幕万分疑惑,急道:“阿娆,怎么了?” “救人!” ------题外话------ 感谢villaarea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孤独,坚持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呀!~ 最近有小可爱们在评论区问过我问题,其实嘛,这些问题文中都有答案,所以千万不要跳章,我不会写无用的情节,跳章会导致剧情缺失,前后逻辑断开,嘤嘤嘤~!!! 第171章 他一直活着? 救人? 围观众人看着女子半跪在‘死者’身侧,双手交叠,不停按压心口位置,神情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闹哄哄的人群骤然间鸦雀无声。 金三爷视线落在那纤细的身影上,眉峰拧成一团,随后又看向金絮,这两人一起来的,她难道就是府中的那位‘贵客’?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再度嚷开。 “死者为大,她这么折腾到底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人不是早就断气了嘛,金家药馆还专门命人摸过脉,这会又装腔作势的救人?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死都死了,拖这一时半刻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 “……” 老妪怀里抱着孙儿,眼泪汪汪的看着这场面,旁边议论纷杂,字字如刀般刮在她心上。 金絮听了救人二字先是一惊,下意识想问她是不是看错了,可当她跪在地上不停按压心口时,他虽然不懂这举动的用意,质疑的话却咽了回去。 他该相信她的。 他认识的素娆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她既然说了救人,那就一定是在救人! 这人能救活吗? 怀着满心的希冀,在周遭轻侮和讥讽的话音中,金絮心如油烹,紧握的双手冷汗黏腻,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每一息似是被拉扯揉碎,无限延续。 这等待漫长又煎熬。 素娆能清晰感觉到手下那微弱的心脉逐渐恢复律动,一下两下三下……渐趋平稳。 “呼……” 男人的胸口有了起伏。 就像是被卡住的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素娆松开手,扭头道:“让大夫来扎针吧。” 那细微的变化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但金絮始终专注的盯着,不敢有刹那放松,在她话刚说出口的同时,忙疾声唤道:“快去看看!” 药馆的大夫怕事,一直躲在金三爷身后没有露头,此时听到金絮传唤,不敢耽搁,忙回身取了药箱快步走出。 关乎他饭碗的大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人活着! 不过…… 初次查验时他就断定此人已死,要想起死回生,除非有奇迹发生……想归想,大夫还是尽职尽责的蹲下身着手摸脉。 这一摸直接愣住! 他抬头看了眼素娆,又不敢置信的重复摸查了好几次,骇然收回手,哆嗦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检查过,他先前的确是断气了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 围观百姓霎时沸腾,“这话什么意思?人还活着?” 他们纷纷望向素娆,华寿堂那小子奋力挤到了人群最前面,伸手去摸脉,不多时,他亦苍白着面色站起身来,悚然的看着她。 “你怎么办到的?” 这两家是对头,金家药馆的话不可信,可既然连华寿堂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素娆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冷静对大夫说道:“你先施针让他清醒过来。” “好。” 死人复生,那他金家药馆自然就能清白,这是天大的好事,大夫惊骇之余又生狂喜,忙拿出银针开始刺激他周身穴位。 那老妪怔怔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活着,我儿还活着吗……儿啊……” 她踉跄着扑了过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留下孙儿呆愣的站在原地,木然又呆滞的看着他们,素娆视线在他身上掠过,凝滞一瞬,很快移开。 “阿娆,这到底怎么回事?” 金絮喜出望外,急忙问道。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很关心,素娆环顾四周,轻声解释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这个人,一直都活着。” “不可能!” 华寿堂那小子一口否道:“我们好些人查看过的,他分明早就没了脉息,一个人或许会出错,总不能在场所有人都出错吧?” “他的确活着。” 素娆静静的看着他,声音轻浅:“只是他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其脉搏心跳等十分微弱,不易察觉。” “那你又是怎么察觉的?” 那人不依不饶的问道。 “活人与死人的瞳孔面对压力时瞳孔反应各不相同,除这点以外,可以用线扎紧手指,手指青紫肿胀,说明血液在流动,也能证明人还活着。” 他们的确看到她掀开过眼皮,正与此话相应和。 众人心头的凉意少了些许。 比起死而复生,这个说法他们更容易接受。 老妪哭够了,扭头哑声问道:“那我儿多久能醒来?” “他心脉已经恢复,再有银针相辅的话,应该不会太久。” 素娆斟酌着回完话,对金絮道:“他身体虚弱,须得先送入药馆内休养。” “那是自然。” 金絮点点头,望向围观的百姓,扬声说道:“此事虚惊一场,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大家就散了吧。” 他都这么说了,百姓们也不好继续堵在药馆门前,成群结队的扭头离开。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的。 华寿堂的小子双手环抱,肆意的打量着他们,冷笑道:“人没死是他运气好,并不能说明此事与你们金氏药馆没有干系,一个人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气息微弱,还不是吃了你们的药丹所致?” “此事尚未查清金公子就着急赶人,莫不是心虚?” 闻言,不少人止步回望。 金絮面色不改,冷静答道:“我金家既然将人收进了医馆,医者仁心,势必会查探清楚缘由,给家眷一个答复。” “但此事,与华寿堂无关。” “就是!” 药馆的大夫此刻有了底气,也帮腔道:“你空口无凭,又如何证明他这番模样一定与我药丹有关?你们华寿堂也有大夫,应当知道药性偶有冲突,或者病人本身存在暗疾,都有可能成为发病诱因,未必是丹药本身的问题!” “病因尚未查清,你蓄意激起矛盾,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众人这么一听倒也有几分道理,怀疑的看着说话的那人,这两家关系不睦,汉阳城人尽皆知。 他们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冤枉啊,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哪里就像你们嘴里这么居心叵测了。” 小厮见情形不对,冲金絮一拱手,笑道:“那你们慢慢查,小的就不打扰了,相信以金公子的人品,定然能妥善处理此事。” 他转身离开。 看热闹的人是走了,不过热闹,远远没有结束……第171章他一直活着? 救人? 围观众人看着女子半跪在‘死者’身侧,双手交叠,不停按压心口位置,神情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闹哄哄的人群骤然间鸦雀无声。 金三爷视线落在那纤细的身影上,眉峰拧成一团,随后又看向金絮,这两人一起来的,她难道就是府中的那位‘贵客’?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再度嚷开。 “死者为大,她这么折腾到底有什么意思?” “就是啊,人不是早就断气了嘛,金家药馆还专门命人摸过脉,这会又装腔作势的救人?该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死都死了,拖这一时半刻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 “……” 老妪怀里抱着孙儿,眼泪汪汪的看着这场面,旁边议论纷杂,字字如刀般刮在她心上。 金絮听了救人二字先是一惊,下意识想问她是不是看错了,可当她跪在地上不停按压心口时,他虽然不懂这举动的用意,质疑的话却咽了回去。 他该相信她的。 他认识的素娆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她既然说了救人,那就一定是在救人! 这人能救活吗? 怀着满心的希冀,在周遭轻侮和讥讽的话音中,金絮心如油烹,紧握的双手冷汗黏腻,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 每一息似是被拉扯揉碎,无限延续。 这等待漫长又煎熬。 素娆能清晰感觉到手下那微弱的心脉逐渐恢复律动,一下两下三下……渐趋平稳。 “呼……” 男人的胸口有了起伏。 就像是被卡住的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素娆松开手,扭头道:“让大夫来扎针吧。” 那细微的变化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但金絮始终专注的盯着,不敢有刹那放松,在她话刚说出口的同时,忙疾声唤道:“快去看看!” 药馆的大夫怕事,一直躲在金三爷身后没有露头,此时听到金絮传唤,不敢耽搁,忙回身取了药箱快步走出。 关乎他饭碗的大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人活着! 不过…… 初次查验时他就断定此人已死,要想起死回生,除非有奇迹发生……想归想,大夫还是尽职尽责的蹲下身着手摸脉。 这一摸直接愣住! 他抬头看了眼素娆,又不敢置信的重复摸查了好几次,骇然收回手,哆嗦道:“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检查过,他先前的确是断气了的……” 一语激起千层浪。 围观百姓霎时沸腾,“这话什么意思?人还活着?” 他们纷纷望向素娆,华寿堂那小子奋力挤到了人群最前面,伸手去摸脉,不多时,他亦苍白着面色站起身来,悚然的看着她。 “你怎么办到的?” 这两家是对头,金家药馆的话不可信,可既然连华寿堂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素娆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冷静对大夫说道:“你先施针让他清醒过来。” “好。” 死人复生,那他金家药馆自然就能清白,这是天大的好事,大夫惊骇之余又生狂喜,忙拿出银针开始刺激他周身穴位。 那老妪怔怔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活着,我儿还活着吗……儿啊……” 她踉跄着扑了过去,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留下孙儿呆愣的站在原地,木然又呆滞的看着他们,素娆视线在他身上掠过,凝滞一瞬,很快移开。 “阿娆,这到底怎么回事?” 金絮喜出望外,急忙问道。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很关心,素娆环顾四周,轻声解释道:“根本就没有什么起死回生,这个人,一直都活着。” “不可能!” 华寿堂那小子一口否道:“我们好些人查看过的,他分明早就没了脉息,一个人或许会出错,总不能在场所有人都出错吧?” “他的确活着。” 素娆静静的看着他,声音轻浅:“只是他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其脉搏心跳等十分微弱,不易察觉。” “那你又是怎么察觉的?” 那人不依不饶的问道。 “活人与死人的瞳孔面对压力时瞳孔反应各不相同,除这点以外,可以用线扎紧手指,手指青紫肿胀,说明血液在流动,也能证明人还活着。” 他们的确看到她掀开过眼皮,正与此话相应和。 众人心头的凉意少了些许。 比起死而复生,这个说法他们更容易接受。 老妪哭够了,扭头哑声问道:“那我儿多久能醒来?” “他心脉已经恢复,再有银针相辅的话,应该不会太久。” 素娆斟酌着回完话,对金絮道:“他身体虚弱,须得先送入药馆内休养。” “那是自然。” 金絮点点头,望向围观的百姓,扬声说道:“此事虚惊一场,既然人已经没事了,大家就散了吧。” 他都这么说了,百姓们也不好继续堵在药馆门前,成群结队的扭头离开。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的。 华寿堂的小子双手环抱,肆意的打量着他们,冷笑道:“人没死是他运气好,并不能说明此事与你们金氏药馆没有干系,一个人好端端怎么会突然气息微弱,还不是吃了你们的药丹所致?” “此事尚未查清金公子就着急赶人,莫不是心虚?” 闻言,不少人止步回望。 金絮面色不改,冷静答道:“我金家既然将人收进了医馆,医者仁心,势必会查探清楚缘由,给家眷一个答复。” “但此事,与华寿堂无关。” “就是!” 药馆的大夫此刻有了底气,也帮腔道:“你空口无凭,又如何证明他这番模样一定与我药丹有关?你们华寿堂也有大夫,应当知道药性偶有冲突,或者病人本身存在暗疾,都有可能成为发病诱因,未必是丹药本身的问题!” “病因尚未查清,你蓄意激起矛盾,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众人这么一听倒也有几分道理,怀疑的看着说话的那人,这两家关系不睦,汉阳城人尽皆知。 他们可不想被人当枪使。 “冤枉啊,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哪里就像你们嘴里这么居心叵测了。” 小厮见情形不对,冲金絮一拱手,笑道:“那你们慢慢查,小的就不打扰了,相信以金公子的人品,定然能妥善处理此事。” 他转身离开。 看热闹的人是走了,不过热闹,远远没有结束…… 第172章 药有问题吗? “现在还不好说,先去见见病人吧。” 素娆站起身与金絮说道。 两人一并往后院走去。 金家药馆以卖药为主,坐诊大夫偶尔会收治病患,所以后院特意留置了一间屋子,他们去的时候,老妪正伏在男人肩头痛哭流涕。 男人轻拍脊背安抚着她,“阿娘,我这不没事了吗?旁边还有人看着呢,别叫大家笑话。” 老妪抹着泪站直身子,颤声道:“真没事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家老伴儿走的早,这么多年她靠着给人洗衣缝补把孩儿拉扯大,供他娶妻生子,儿孙就是她的命。 知道他断气的时候她万念俱灰,都想跟着一起去了。 可孙儿年幼,留他一人要怎么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来? 她只能咬牙往前爬。 幸好,幸好是虚惊一场,她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失去了。 “大夫不是说了吗?我身体好着呢,娘,你就别操心了,赶紧带着福宝去歇会吧。” 男人催促着他们,老妪不放心的看向大夫,大夫见状忙道:“老夫人放心,人在医馆里我们会好生照顾的。” 说完,他对着一旁的小童道:“领老夫人和福宝去吃点东西吧。” “是。” 小童垂首应了声,对着祖孙俩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老妪揽着孙儿朝男人看了眼,男人冲她点点头,祖孙俩这才转身跟着小童离开。 出来的时候,他们与素娆和金絮两人打了个照面。 “等等。” 老妪对小童说了声,揽着孙儿朝素娆走来,二话不说,拉扯着孩子一起跪下,按着头就往地上磕。 “谢谢姑娘救了我儿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祖孙没齿难忘,以后做牛做马的报答你……”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素娆和金絮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老夫人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素娆一惊,赶紧伸手去扶她,金絮上前帮忙,一左一右架着老妪将她拉起来。 年幼的孩子讷讷的跟着站起,揪着自己祖母的衣袖往她身后躲,老妪急忙把他扯出,“福宝,快道谢啊,说话。” 福宝木然的看着素娆,紧抿着唇一字不吭。 眼看老妪又要推搡,素娆忙将她拦住,“不用了老夫人,我举手之劳不敢居功,只要人好好的就行,您担惊受怕这么久,还是不要劳神了,快去歇着吧。” 她对小童使了个眼色。 小童快步上前扶她,“老夫人快走吧,我们东家还有事要处理呢。” 老妪犹不安心的对素娆谢了又谢,牵着孙儿一步三回头,颤颤巍巍的消失在他们眼前。 金絮心生感慨,“幸好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事情会变得多糟糕,不过阿娆,你什么还懂得医术了?” 他侧目问道。 素娆哭笑不得,“我那点微末伎俩算什么医术?也就是运气好,再多的是一点都不会了。” 她最初习得是杀人术,后来受老头影响学了法医和刑侦,大多都是同死人打交道。 又因不信任旁人判断,精研画像和心理学。 这些东西深奥复杂,占去了她大部分时间,哪里还有心思沾染旁的东西,再说了,医者仁心,她跟这四个字可半点不沾边。 她说的情真意切,但显然金大公子并不这么想。 金絮叹道:“你实在太谦虚了。” 经过这几次变故,在他心里已经将她看得与阿韫一般厉害,没什么是她不能的。 素娆:“……” 虽然很感动金大公子不讲道理的信任。 但她不是谦虚,她是真不会啊! 素娆看着金絮,语重心长道:“元珠,我说的那句话你最好相信。” 金絮打量她神色不似作伪,“那好吧,不会也不要紧,咱们还有个狗头大夫呢,过段日子你就能见到了。” “先不说这个,我们进去吧。” “好。” 抛开这个小插曲,素娆和金絮走了进去。 男人此刻正靠在床边和大夫说话,听到动静朝他们看来,“金公子……” 汉阳城谁人不识金絮,他挣扎着就要起身,金絮快步走到床前,将他按下:“你刚醒来还是别乱动了,靠着吧。” “多谢公子。” 他轻轻点头,面有愧色:“今天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是我给公子添麻烦了,老娘她年事已高受不得打击,一时情急才会闹到药馆来,还请公子不要怪她……” “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怪的。” 药馆前发生的那些事足以让金絮看清楚,要不是金三爷他们言语过激,事态未必会发酵到那种程度。 金絮疑道:“老夫人说你是吃完逍遥丹后出事的,你就不怀疑我们吗?” “怀疑什么?” 男人轻笑着摇了摇头,“金家这些年做了多少事咱们有目共睹,天灾人祸时出钱出力,接济贫民,减少佃租。” “老太爷与公子是什么秉性脾气小人心里有数,要人命的生意是断不会做的。” 金絮焦躁的心因这番话略有动容。 “你放心,到底是什么缘故我们定然查个明白。” 若不是药馆的问题自然最好,若是,那他金家也决不姑息。 “公子费心了。” 男人靠着床边轻声说道,金絮见他精神尚好,便将素娆引到他跟前,“这位是素姑娘。” “就是姑娘救得我?” 男人先前一直忙着与金絮说话,没发觉屋内还站着一个女子,待看向她时,顿时想起了大夫和老娘的话,神色激动道:“姑娘救命之恩小人……” “道谢的话先不忙说。” 素娆看他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赶紧打断他,“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男人一愣,随即正色道:“姑娘请问。” “你服用逍遥丹是为了缓解痛风的折磨,四年来从未中断过?” 她问。 男人点头,“嗯,小人之前服用许多的药方,效果都不是很好,直到药馆推出了逍遥丹,它虽然不能根治这毛病,但服用之后症状会减轻许多,小人就一直吃着。” “吃完后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她这话问的奇怪,不止是男人,连旁边的大夫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男人想了会,答道:“有时候心跳会时快时慢,恶心反胃,不过药馆说是正常反应,不用在意。” 第173章 逍遥丹成瘾! “谁说是正常反应?” 素娆转向大夫问道:“你说的?” “不不不,是三爷说的,这药丹是药坊那边研制出来,直接送过来的,也不是专门针对哪个病,适用性极广。” 大夫连连摆手,这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他平日就负责看一些小病,开方抓药,其他的一概不理。 素娆微有些诧异:“也就是说,什么病都能用?” “是啊,这也是逍遥丹占据药馆七成收益的原因。” “把这几年的账册拿给我。” 她径直说道。 大夫愣了一瞬,以眼神询问金絮,金絮点头道:“照她说的办。” “我这就去取。” 大夫快步出了院子,素娆看向男人又问道:“你发病时多久服一次药,用量多少?” “最初每日两粒就可以缓解,后来总觉得浑身难受就加大了分量,差不多每天吃八粒。” “只在痛风发作时服用?” 男人仔细回想了会,踌躇道:“头疼或者手脚抽搐的时候也会吃药。” “我记得痛风一般不会引发头疼才对,这是你的老毛病?” 素娆试探道。 “不是。” 男人答得很利索,随后忍不住抬手抠了抠头,疑惑道:“我以前没有头疼的毛病,这几年才有的,偶尔发作,大夫也查不出什么原因。” 素娆听他的话心越来越沉,不经意一瞥,正瞧见他手臂上袖子滑落,露出那道道抓痕来。 上面新旧疤痕交替,瞧着令人浑身不自在。 她眸光微凝,轻道:“那是什么?” 金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到那些伤痕,素娆接连发问一次比一次仔细,这让他原本忐忑的心像是卷入了飓风里,根本着不到底。 他有种预感,这次出大问题了! “怎么会抓成这样?” 金絮强忍着不安问道。 男人视线落在胳膊上,拧眉道:“就是老感觉有无数的蚂蚁身上乱爬,痒的很。” 说着他又忍不住挠了挠手臂。 看着他的动作素娆陷入了沉默,他面黄骨瘦但胸膛处有种近乎怪异的冷白,头疼是服药之后引发的,伴有肌肉痉挛,皮肤有走蚁感…… 这些症状…… 素娆深吸口气,缓缓问道:“你最后一次服药后,是不是头疼欲裂,肌肉抽搐,脉速和心率急如鼓点,却又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快感……” “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震惊的看着她。 那种状态他自己都很难形容出来,又撕扯着痛又兴奋雀跃,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随时都有可能飞腾而去…… 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素娆心底暗叹了口气,她从一开始查验时就觉得反常的状况,在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刚刚醒来不宜过度劳累,我想问的问完了,你早点歇着吧。” 她平静说道。 男人不明白她问了这么多是作什么打算,但见她神色疲倦,顺从的点点头,“好,等我彻底恢复了再跟姑娘致谢。” 素娆微微颔首,看向金絮:“走吧。” 看得出她心情沉重,金絮内心压抑到了极点,他维持着表面的从容温声道:“歇着吧,有什么事跟外面说一声就好。” “麻烦公子了。” “不用客气。” 两人前后出了屋子,金絮强忍着内心的焦躁,直待走到一处无人的偏僻处,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素娆。 “这回该说清楚了吧?” “逍遥丹有问题。”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适用于所有病症的药,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幌子。 素娆望着他冷静说道:“最初他服用逍遥丹的确是因为痛风,但之后不是,他的手肘关节等部分未见红肿,可见痛风并未发作,他却还在服药,甚至加大了药量。” “他头疼痉挛的症状是由服药而引起的,之后种种,不是病症本身所致,而是药物成瘾。” “药物……成瘾?” 金絮重复着这四个字,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吃药会浑身难受,情绪暴躁失控,十分危险。” “逍遥丹?” 金絮眼底掠过抹异色,“那吃药的话,是不是又会像此人一样病症百出却查不出缘由,随时有猝死的风险。” “没错。” 素娆肯定的答道。 药物成瘾放在医疗水平发达的21世纪都颇为棘手,更不要说眼下这时代,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研制出这种鬼东西? “那,那这逍遥丹岂不是……剧毒之物?” 金絮面上血色尽褪,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扶在廊柱上直喘气,这样的东西他们金家药馆作为宝丹卖了四年时间? 汉阳府有多少人服过药? 又有多少人和此人一样,已经产生了依赖性? 他不敢想,甚至连这个念头出现都有种无法负担的罪孽感! 一旦扩散开来,他们金家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此物比剧毒更可怕。” 这么说来有些残忍,但此刻不是粉饰太平的时候,她必须让金絮明白事态紧急性,须得立即着手处置。 素娆目光凝重道:“此物服用时间久了会诱发其他疾病,心率失常以致猝死,当然,还有另一种结果。” “什么?” “会损坏大脑,产生幻觉,或是发疯或是杀人,无法估量。” 她此话一出金絮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险些昏厥过去。 素娆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喝道:“金元珠!” 金絮站稳身子,好一会才从浑身冰冷颤粟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他是金家家主。 如今族中所有的重担都抗在他肩上,他不能逃避,不能倒下,恼怒怨恨无用,眼下最重要的是遏制事态的发展。 素娆见他稍稍振作了些,松开了手。 “眼下情况还不算太糟。” 她声调平静无波,有种别样安抚镇定的力量,“此人说话时头脑清晰,应答如常,症状不算特别严重,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他患有痛风,这是个慢性病,会反复发作,所以需要长期服药。” “他服药至今已有四年,且用翻倍,在这种情况下仍能维持着身体状态,说明逍遥丹内含有成瘾物的剂量不多,还有挽救的余地。” 金絮此刻基本冷静下来,听完这番话,疑道:“那他为何会突然断气?” ------题外话------ 感谢蝶豆花打赏的6500起点币。 感谢蝶豆花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啦啦啦!~!!! 第174章 戒断,霍家父女! “成瘾性药物服用过量会抑制大脑,从而导致假死,这种状态下,有些人通过急救可以活下来,而有些人会自然苏醒。” 素娆凝眸看向他,“此人属于后者。” “原来是这样。” 意思就是哪怕没有她的干涉,过段时间这人也会苏醒,但金絮此刻无比庆幸她在这儿并且提前发现了端倪。 不然等祸端暴露,金家将会成为千古罪人,万死莫赎。 想到这儿,金絮连忙道:“既然知道问题在哪儿,我先截断逍遥丹的售卖途径,将所有铺子的存货回收,禁止药物外泄。” “已售出的逍遥丹也须得回收。” 素娆补充道。 “我会派人拿着账册,挨家挨户高价回购,再让随行大夫诊断他们的病况,若有必要,集中收治……” 只是这样一来,逍遥丹的问题将会被展露在所有人眼前,势必令金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一旦处理失当,必有灾殃。 金絮顾不得这么多了。 “阿娆”,他问:“你既然知道药物成瘾,那有没有办法解决此事……” “你还真拿我当大夫用了?” 素娆哭笑不得:“我实话说吧,这种情况就是华佗在世他也束手无策,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强行戒断。” 对上金絮似懂非懂的眼神,素娆缓声道:“就是说把逍遥丹停掉,不让他们再服用,不过过程十分残忍难熬,” “不服药的话会怎么样?” 金絮惴惴不安的问。 “他们会出现浑身瘙痒难捱,出现幻觉,暴躁易怒,或伤人杀人或自残自戕,所以在戒断前,须得将他们牢牢控制,直到身体摆脱对药物的依赖。” 这法子光是听着金絮都头皮发紧,似是有一股寒意顺着血脉流窜至四肢百骸,冷的他打了个哆嗦。 他又问:“从戒断到脱瘾要多久?” “一到两个月。” 素娆说罢,看了眼金絮,这对于金家而言将会是一次洗礼和劫难,百姓的不安和愤怒需要他们承担,还有以后…… “元珠。” 她神色凝重的开口,“这种药物对人体的损害是不可逆的……” 风穿回廊,撩起金絮的衣袂。 他垂眸默立了许久,再抬头,面上一片冷肃:“我会处理妥当的。” “阿娆,你先回吧。” 接下来他要忙药馆的事,恐怕不能分神照顾她,素娆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元珠,药馆和病人须得处理,但此物的来处还要查清楚。” “你是说三叔?” 金絮问道。 素娆点头道:“没错,他若是被蒙在鼓里就罢了,但万一不是……” 此人急功近利,嫌疑颇大。 逍遥丹问题爆出后,只要从中协调,处理得当,将一切伤害降到最低,官府那边就不会过多介入。 她相信金絮会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但此案官府不查,他们须追查到底,没有人比素娆更清楚这东西的危害,逍遥丹内含毒量少那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研制这些的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就无从得知了! 必须找出此人! “三叔虽然傲气性烈,但不至于故意戕害人命……” 金絮思忖片刻,道:“查吧,你将这处消息告知阿韫,请他着手调查,全府上下会竭力配合。” 药馆出了这么大乱子,身为掌事者的三房难辞其咎。 该查就查! 族中和百姓都需要一个真相。 “好,那我回府了。” 素娆与他打了个招呼,“账册就不看了,反正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药馆与金宅就隔了两条街,我记得路。” 两人一道走出后堂,此时药馆门可罗雀,残留着闹剧之后的冷清,大夫和药童们无所事事的伏在柜台上,打量着过往行人。 “先挂牌闭馆吧。” 金絮一声令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极短的愣怔后,无人质疑,纷纷忙碌起来。 素娆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在府中时你说查到了第一幅画像的线索?” 他正要详说的时候被来人打断了。 经这一提醒,金絮沉重又混乱的思绪清楚了些,他就说老惦记着什么事。 “查到了,那画像上的人名叫霍筝,生母已经过世,父亲霍子行曾在华寿堂坐诊,四年前因监守自盗被解雇,之后杳无音讯。” “四年前?” 那不是霍筝死的时候吗? 还有华寿堂…… 为什么又和华寿堂扯上了干系,素娆盘算着问道:“是从稳婆那边找出来的?” “对,那稳婆我命人安置在了府中,随时可以问话,阿娆,此事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客套话少说,我走了。” 金絮办事周全,素娆得了答案很快离开,药馆这一堆烂摊子还得他去处理,这段时日他怕是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自然只能她来查。 街道两旁商贩吆喝不止,行人三五成群,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金家药馆假死人的事儿,说到情急处,几方各执一词。 “人没死非说是死了,搁人家门口又哭又闹的不成体统,我看那老妇就是想打秋风。” “你胡说什么呢,人是吃药后出了事,药馆难辞其咎,你们就不觉得金三爷吃相太难看了吗?二话不说直接赶人走,连个好脸子都没有。” “他确实不近人情,相比起来金公子年岁尚轻,但处理起事情却十分周到,不愧是金家的当家人。” “天下乌鸦一般黑,奸商就是奸商,表面上装的再好也总有露馅的一天,他们以为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人心了?醒醒吧,都是在做戏罢了。” “……” 素娆漫步在闹市中,听着他们激烈的讨论此事,不由得为金家捏了把冷汗。 等逍遥丹暴露出弊病,整个汉阳城都要为之震动。 倒时候还不知事态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呢! 回到金家,素娆径直去寻言韫,他还在客苑正堂里同竹宴他们议事,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 她在院中徘徊了片刻。 里面走出道人影来,正是竹宴,他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进去吧姑娘,公子等你呢。” 第175章 千丝万缕,金锦! 屋内,言韫端坐在桌案后,手中执笔写着什么,栖迟在旁汇报:“进入云州的死士影刺处理掉三批,身上没有任何的印记和物件,查不到出处。” “有一批按照公子的吩咐放进了上林郡。” “不过他们入城后就潜藏了起来,始终没有动作,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时机。” 言韫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凝到笔尖,正要滴落之际,他将笔搁到一旁,淡道:“私矿案牵涉国本,陛下不会随意处置宋岱岩,必会将他提到盛京详查。” “最好动手的时机是在回京的路上,那他们为何要冒险入上林郡?” 栖迟疑惑不解。 “因为提送案犯的人他们不敢开罪。” 说着,言韫的视线落在手边的一张纸笺上,冷眸微凛,若有所思,栖迟见状垂首思索了会,骤然抬眸,惊道:“陛下难道要派那边出手?” 没有答他的话,言韫冷淡道:“宋岱岩手握把柄,藏匿极深,他们入上林又隐而不发,多有忌惮,想来清楚城中的状况,提防的是我们。” 话音落,他道:“让影刺露个破绽给他们。” “万一他们不上钩呢?” “只要给足鱼饵,不怕他们不上钩。” 言韫清冷的眸子浮现抹淡淡的寒意,“让沈知白那边准备好,一切按计划行事。” 计划? 栖迟心中存疑,但没敢多问,恭敬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他倒退两步转身往外走,正与素娆撞见。 “姑娘。” 栖迟颔首打了个招呼,迅速离开,这番谈话被素娆听了个正着,她缓步走到言韫面前,诧异道:“你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打算拿沈知白做饵?” “回来了。” 言韫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必然慎之又慎,贸然松懈防备只会令他们心生怯意,更不敢入。” “沈知白代理郡守,整顿上林乱局,这种时候不能再出事,以他为饵,的确合情合理。” 素娆轻车熟路的寻了处位置坐下,随意道:“你想试探什么?” “盛京那位的态度?” 又或是,“别有所图?” “?” 言韫隐去面上的冷色,浅笑着反问道。 “从宋岱岩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看,盛京那边肯定知道了账册的存在,宋岱岩想要活命而且极有野心,前者动点脑子还能做到,但后者触及了当权者的逆鳞。” “谁也不知道他会拿账册讨要什么。” “所以,盛京那位肯定想先从他嘴里套出账册的消息,而宋岱岩绝不会交出自己的保命符,你呢,不会让他们带走他,更不会让他们杀了他。” 分利账册在言韫手里的消息十分隐秘,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这两方为了它斗得不可开交,最终的结果…… 不过是世子爷一个局罢了! 素娆挑眉一笑,缓缓道:“你想把两人间的信任撕开道口子,好在之后趁虚而入。” “是乘机应变。” 言韫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这两个词有什么差别呢?” 素娆微微耸肩,满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言韫无奈摇头,想起方才她在院里来回打转,话音一转,问道:“你有事找我?” 素娆这才想起她的来意,“金家有大麻烦了。” “和药馆有关?” 言韫收敛笑意,挺拔的身影微微后靠,不疾不徐道:“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 她挑拣着重要的说了,待她说罢,言韫眉宇间染了些冷意,“那药果真这般厉害?” “比我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娆郑重答道:“等药馆那边排查过后,公子可以去看看。” “不必,我信你。” 言韫说罢站起身,“此事干系重大,要动三房,须得知会老爷子一声,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元珠查到给那女子接生的稳婆,确定了她的身份,我要去问问具体情况。” “那好,一切当心。” 逍遥丹之祸近在咫尺,言韫没有耽搁,与她一道出了客苑后各自离去,他往老太爷的院子走,素娆则去询问府中金絮的小厮,由他引着往那安置稳婆的地方走去。 途中路过一个小花园。 里面传来小孩的哭闹声,素娆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看得到一个插满珠钗的脑袋,赫然是金娇娇。 “元宝在这儿?” 小厮顺着她的视线往里面看了眼,当即笑道:“不是元宝小少爷,是三房那个养子。” “养子?” 素娆似是来了兴致,停下不走,小厮见状也不催促,反而热心解释道:“三夫人生了二小姐后伤了身子,无法生养,乔姨娘也只有三小姐一个女儿,多年来再无所出。” “三房没有男丁,后继无人,所以三老爷就从外面抱养了一个弃婴,取名金锦,记在大夫人名下,作为嫡子由她抚养。” “二小姐很疼这个弟弟,闲来无事总带着他在府里各处玩闹,说是养子,到现在和亲生的没什么差别。” 小厮正说着,就听那边金娇娇笑着唤道:“小锦,快过来擦擦手,别往衣裳上抹,被阿娘知道了,小心又打你屁股。” “姐姐,别告诉娘亲——” 孩子奶声奶气的话音响起,一个小小团子扑进了金娇娇怀里,他们背对着此处看不清楚面容,但听声音,孩子年岁尚小。 “他多大?” 素娆突然开口。 小厮愣了下,很快答道:“应当有四岁了吧。” 四岁。 听到这个年龄素娆心里一紧,不会这么巧吧?四年前被沉尸在金家湖底的霍筝刚生过孩子…… 她爹霍子行四年前失踪…… 还有逍遥丹,逍遥丹也是那时候出现…… 这些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霍子行坐诊的华寿堂,趁势挑拨的华寿堂…… 慕天风嘴里的华寿堂! 桩桩件件,丝丝缕缕,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杂乱的缠绕在一起,唯有将线团解开,才能找到所有的谜底。 素娆看了半响,将视线收回,“走吧。” 该去见见稳婆了。 ------题外话------ 感谢温暖阳光打赏的100书币。 感谢启明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清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的推荐票,爱你们呦,么么哒!! 我今天实在太卡了,写的太难了,啊啊啊啊~!~~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虎摸~ 第176章 情迷心窍,金三爷 金宅外院的一处倒座房内安置着位妇人。 她略掺银丝的头发用桂花油抹得发亮,倒梳向脑后,用块方巾裹着,穿着一身褐青色的粗布裙,整个人打理的十分利索。 见到来人,连忙站起身来。 小厮道:“这位是素姑娘,待会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不可藏匿扯谎,事情办妥后金家必有重谢。” “是。” 妇人转而对素娆屈膝道:“姑娘有礼了。” 素娆颔首还礼,做了个手势,两人各自落座,小厮见状走了出去,守在门外不叫人靠近。 屋内,素娆看着她含笑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妾身夫家姓许。” 老妇面色拘谨,屁股只挨了半边椅子,连忙答道。 “许夫人。” 素娆唤道:“想必你多少猜到了我的来意,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我想知道关于霍筝的一切。” 她有种预感,解开这个谜团,或许许多缠杂不清的疑惑都会找到相应的答案。 “霍筝……” 妇人念着这名字,不自在的笑了笑:“说起来妾身还是第一次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 “许夫人专门替人接生,应该见过不少妇人,瞧你的神色,似乎对她印象颇深。” 提起此事,老妇面上多有缅怀复杂之色。 “不瞒姑娘说,霍姑娘……不,霍夫人,妾身接生这么多年,她是唯一一个与妾身相处较久的主家。” “大概四年前吧,有人许以重金要妾身过府接生,去才知道她还有一个月临盆,妾身只得先行住下。” “你见过她夫君吗?” 素娆问。 老妇摇摇头,“那是个偏僻的小院,有两个婢女专门负责照顾霍夫人起居,她吃穿用度处处金贵,但直到孩儿落地,妾身都没见过旁人。” 做这行年头日久,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像她这种情况,大多都是豪门贵族养在外面的女人,连个妾室通房都算不上。 “不过霍夫人是个极好性子的人,说话和气温柔,对她那位夫君也很上心,哪怕身怀六甲,缝制衣裳和鞋子这些琐事也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老妇想起那些日子的种种,不忍唏嘘:“她总说他们两情相悦,那人待她如何体贴周全,关怀备至,但真要是心尖上的人,又怎么舍得让她没名没分藏在外面,就连临盆时都不曾现身。” 听得出这位许夫人十分替霍筝憋屈。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看得再清楚都没有用,霍筝深陷情爱之中,早已迷了心窍。 见素娆沉默,许夫人不安的闭上嘴,小心道:“是不是妾身闲话说的太多了?” “不是。” 素娆笑道:“许夫人尽管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事无巨细更好。” “容妾身想想。” 许夫人开始仔细回忆她们相处的点滴,时隔四年多,再深刻的记忆都会褪色,她说的很凌乱,但从这些拼凑出来的东西里,素娆还是得到了些有用的讯息。 霍筝不喝茶,但屋子里常备着君山银针,她给男人缝制足衣和里衣用的是上等细棉,外衫皆是满绣。 她屋子摆着制香焚香的一应器具,但与许夫人说不擅此道,所以,这些是为其‘夫君’所用。 “还有一件事。” 许夫人突然开口,“霍夫人与我闲聊时说起过,她夫君希望这胎是个男孩,好为他传宗接代,绵延香火,还说夙愿得偿的话,一定将她接入府中,给个名分。” 传宗接代…… 小厮的话言犹在耳,三房子嗣单薄,抱养了一个弃婴,金锦的年岁对的上,霍筝的尸身又是在金府后花园发现…… 一切都起于四年前。 四年前……素娆望向老妇,问道:“你可有听霍筝提起过家里的情况?” “我记得是说过。” 老妇拧着眉头想了会,缓缓道:“霍夫人娘亲好像死的早,她爹又不怎么管她,父女俩并不和睦。” “霍夫人是何时生的孩子?” “四年前的中秋之后。” 老妇不假思索的说道:“因霍夫人临盆之期将近,我那年中秋没有和家里一起过,而是陪着她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之后素娆又零散问了几句,除了少数记忆模糊外,大多事情许夫人还是答得干脆。 末了,她站起身来,笑道:“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多谢夫人解惑。” “小姐客气了。” 老妇随之起身,没有多问其他,实际上金家这边突然找上门来,她心中就有了些许猜测,经此一问后,更加确定了想法。 心中暗叹。 豪门的外室又岂是那么好当的,金家大房老爷和二房老爷早就亡故,公子金絮常年不在云州,算来算去,满府男丁只剩下一个三爷。 金三爷…… 难道霍筝说的那位夫君就是他? 想到这儿,老妇突然打了个寒战。 素娆瞧她面色忽青忽白,隐有不安之色,淡笑问道:“许夫人想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 老妇惊觉失态,连忙端正神色。 但她一切反应落在素娆眼底,素娆暗叹,倒是个心思敏捷的。 “许夫人。” 素娆唤她,老妇惶然迎上她的视线,“妾身在,姑娘有何吩咐?” “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些……” 她话还未说完,老妇忙道:“妾身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出了这道门,什么都不知道。” 做这行的见过太过深宅秘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心如明镜,绝不敢犯人忌讳。 素娆闻言笑道:“那许夫人稍坐,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小姐请便。” 老妇将她送到屋门前止步,目送她和小厮离开,不久后,有人前来送她出府,“这是咱们府中的心意,你收下吧。” 锃亮的银锭子收入袖中,老妇对他一拜,左右看了眼,快步离开了金宅的范围。 “姑娘要回客苑吗?” 小厮一边领路一边问她,素娆想了下,轻声回道:“不了,去老太爷的寿延堂。” 言韫商议逍遥丹一事,此刻,想必那边正热闹呢! 他们分道而走,各办其事,没想到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啊,金三爷! 第177章 三老爷,你说是不是 寿延堂内剑拔弩张。 金三爷站在堂中的空地上,一旁坐着平静淡漠的言韫,上首老爷子拍案而起,怒道:“你说,逍遥丹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 金三爷拧眉看他,“人不是醒过来了吗?事实证明不是药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揪着逍遥丹不放?” “又是金絮那小子跟你说的?” 他话音顿了下,怒意更甚:“药馆这几年都是由三房打理,他今日贸然插手,当众与我唱反调,事后又收容那对母子,导致金家遭人诟病,我念他年纪小不与他计较,他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阿絮没做错。” 金老爷子瞪着他,在三爷愤怒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沉声问道:“我当时将药馆交到你手里时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金三爷咬牙不语。 “你不记得那我再说一遍。” 老爷子凝视着他,声音陡寒:“药馆做的是人命生意,须得有敬畏和仁善之心。” “事态未明你急于撇清干系,着人驱赶,对一个刚刚丧子的老妇恶语相向应不应该?” “病人险死还生,外界非议甚嚣尘上,你不思善后安置,只计较蝇头小利,竟还有脸面指责阿絮?” 一番话老爷子说的痛心疾首,对这个儿子可谓失望透顶。 金家世代从商,以‘儒善’为家训,教导族中子弟莫不以此为规范。 他这一生育有三子。 长子舒泉敦厚宽容,最是聪慧,可惜死在了那些阴谋诡计里,二子伶俐却心术不正,反受其害,掀起阋墙之祸。 善语最小,倍受娇惯。 养的性子骄傲又自大,他一贯知道老三无容人之心,霸道专横,实非一族之长的首选,这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阿絮。 这也成了老三的心病。 他以为这些年看到金家的壮大和繁茂,时间一久,老三总会放下的。 谁知! 谁知竟然闹出了逍遥丹的乱子,知子莫若父,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什么德行他清楚,倘若药瘾是真,那大肆售卖逍遥丹绝对是有意为之。 “阿絮阿絮,你就在意阿絮,就跟当年你在意长兄一样,他们父子是你头顶的珍宝,我就是你脚底的烂泥吗?” 金三爷冷笑看他,一脸无畏。 老爷子面上怒色凝固,良久,不敢置信的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夫妇俩最娇惯的就是个儿子。 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恨不能捧在掌心,含在嘴里,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结果落得这么一句? “我想错了吗?” 金三爷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咬牙道:“小时候我要骑马你不许,说是会摔疼,结果扭头就抱着长兄去了马场,后来我要学管账,你又不许,说费心耗神,自有长兄操持。” “我心心念念的一切昔年从未如意,就连长兄死了,你也要把家主之位传给金元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混蛋而不肯给我。” “是,我是计较。” 他冷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抬起下颌倔强的盯着老爷子,“因为这几年是我在你跟前尽孝,是我在各处奔波,是我操心费神殚精竭虑,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从来都看不到。” “你说我计较蝇头小利,可你知不知道金家手下的医药生意这几年在我手里利润翻了五倍!光凭这点,金絮他能做到吗?” 寿延堂内无人作答,唯有他话音回荡。 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旁人不好干预,言韫沉默未语,静观事态的发展。 “不让你骑马是因为你身子不好,受不得累,不让你学管账,是想让你这辈子过得舒心惬意,不必为杂事所扰。” 许久后,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你娘受惊早产生的你,幼年时你多病险些夭折,大夫说要仔细养护,否则未必能活到二十。” “我们日日担惊受怕,怕你冷,怕你热,怕你磕着碰着,怕你过得不如意……没想到你竟误会至此。” 金三爷没有说话,但那副神情,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说辞。 多年来的心结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至于你说阿絮能不能做到。” 老爷子望着他,眸光深深:“倘若是以这种手段谋取利益,那他做不到,也绝不会做。” “哪种手段?” 金三爷讽刺道:“你不就是想说逍遥丹有问题吗?” “难道它没问题吗?” 这种事情要不是查证过,阿絮不会交托给言世子,世子爷也不会来寻他,此事往小了说是失察谋私,往大了说是祸国殃民。 世子爷旁观,容他这把老骨头先行询问,为的是保全他金家的脸面。 谁知这逆子死不悔改! 老爷子心底最后一丝希冀在这番对话里碾碎成粉,他厉声道:“金善语,你早知道服用逍遥丹会成瘾是不是?” 三爷眼神陡然凝固。 “什么成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蒜!” 老爷子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你明知逍遥丹服用久了会上瘾,还让药坊大量赶制售卖,你疯了吗?” 是药三分毒,积年累月下来毫无疑问会伤到人体根本,这和蓄意杀人有什么区别? “说什么上瘾,父亲你从前有听过这种说法吗?简直荒谬!” 经过调整,金三爷澎湃的情绪渐趋平稳,缓缓道:“那逍遥丹就是寻常镇痛的药物,只因疗效惊人所以才卖的好些。” 金老爷子见他咬定不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望向一旁的言韫,事到此处,不适合再拉扯下去。 言韫接收到那视线,缓缓抬眸:“你说逍遥丹没有问题,可以,药方拿来。” “逍遥丹是我金氏药馆独门秘药,凭何要交给一个外人,公子虽是府中贵客,身份非凡,但也没有僭越主家的准道理。” 金三爷话音平稳,不卑不亢道。 “既如此,那就只好麻烦些了。” 言韫冷淡起身,轻掸了下袖子上的褶皱,正要说话,在外聆听许久的素娆缓步走了进来,见到她,几人面色各异。 言韫早察觉到外面有人,倒不惊讶,再开口话音已少了几分冷意,“不是去查湖底沉尸的案子了吗?怎么过来了?” 素娆含笑瞥了眼金三爷,意味深长道:“是啊,谁知道查着查着就查到这儿来了,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会啊,三老爷,你说是不是?” 第178章 验亲? 金三爷眸光一凝,朝素娆望来。 是她! 湖底沉尸,翻起旧案的是她,在金絮背后出谋划策导致乔姨娘杀人被扭送的是她,药馆撺掇是非的是她,想来咬定逍遥丹有问题的还是她! 查湖底沉尸案…… 那湖底统共起出两具尸身,除过婢女兰草为姨娘所杀外,还有一具…… 不过她说查来查去查到这儿来,还特意问他是几个意思? “寿延堂正在议事,姑娘这样旁若无人的闯进来恐怕有失规矩吧?” 诘难的话刚出口,金老爷子当即呵道:“你闭嘴。” 规矩? 他们金家的规矩在这个逆子眼里算个什么东西,这会倒是想起来讲规矩了。 金三爷看了眼老爷子,面上掠过抹恨意,果然,不论到什么时候,他都是被舍弃的那个人。 哪怕对面只是两个外人! “丫头,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金老爷子瞧她眼中笑意冷峭,陡然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言韫若有所思的瞥了眼金三爷,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抢在素娆之前道:“站了这么久前辈还是先坐下歇会再详谈的好。” 老爷子微怔一瞬,回过神,默然的坐到了椅子上。 短短几日,金家风波愈演愈烈,先是湖底沉尸后又迎来逍遥丹之祸,且每一桩都与三房有关。 他当真是失望透顶,心力交瘁! 待老爷子喘息几次,情绪稍稍平复后,素娆缓缓开口:“第二具女尸名唤霍筝,四年前与人偷情未婚先孕,诞下一子,后来被人杀死在金家后花园,沉尸湖底。” “据稳婆供述,与她相好的那位相公擅长香道,犹喜饮君山银针,素日所穿里衣用的是上等细棉,外裳常着满绣,足见此人富贵,在府中地位不低。” 听到擅长香道时,老爷子瞳孔皱缩,条件反射般看向小儿子,早些年他病弱不得四处走动,常被拘在屋中,闲来无趣就喜欢拨弄这些玩意儿。 为此府中还专门请了擅长香道的大师教授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金三爷被几人盯的心里憋火,“懂香道的人多了,豪门贵族谁不是多少会摆弄一二,凭这些你就怀疑我和那女人有染?” 老爷子蹙眉没有接话。 这话不无道理,士农工商,商行最末,他们这些商贾看似风光,实则备受上流圈层冷眼,为了同他们打好关系,附庸风雅者不在少数。 能同时满足这上述条件的人府中虽说不多,但总也能找出几个人来。 “丫头,我这儿子对女色并不热衷,屋中包括乔姨娘在内也仅有两人,就算真喜欢什么人也犯不着养在外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前辈说的是,这样的确无法证明他与霍筝的关系。” 素娆早知金三爷不会轻易承认此事。 霍筝死在金家,和她扯上关系就等同于有了杀人的嫌疑,这罪并不好认。 “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老爷子问道。 言韫一并看向她,浅淡幽邃的瞳仁里蕴着些疑惑之色,她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素娆一一看过几人,唇角微掀,铿锵道:“滴血认亲。” 此话出,金三爷眸光陡然凝固。 金老爷子疑道:“和谁认亲?” 素娆装作没看到身旁那刺人的冷光,慢条斯理的说道:“霍筝死了,但她的儿子可还没死,四年前,三爷从外面抱回一个弃婴作为养子,取名金锦。” “你是说,锦儿是霍筝的孩子?” 那孩子过了族谱,记在三夫人名下,乃是嫡子,他知道后继无人一直都是善语的心病,这才力排众议应允了他。 老爷子无比震惊。 “八九不离十。” 素娆说话的空挡瞥了眼金三爷,见他面色阴沉,似是酝酿着一股剧烈的风暴,要将她吞卷进去,她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怎么样,三爷,要验吗?” 她问。 金三爷沉怒抬眸,“霍筝已死,死无对证,偏我抱回锦儿的时间又如此巧合,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杀人诛心罢了。” “您这可就冤枉我了。” 素娆浅笑挑眉,“我敢说此事自然就有法子证明二人之间的关系。” “如何证明?” 老爷子插嘴问道。 言韫垂眸思索了片刻,淡声开口:“你想要滴骨验亲?” 他总管大理寺,处理过不少案件,对于仵作验尸那一道算是有些了解。 “公子说的对。” 素娆颔首应下,转而对老爷子和金三爷说道:“所谓滴骨验亲,就是将至亲之人的血滴在死者的骸骨上,是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 “这个法子是大雍所有仵作共同认可的,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衙门请人问证。” 她话音绵软却暗藏碎金之力。 无人敢怀疑这番说辞。 正堂内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老爷子一锤定音道:“来人啊,去将锦儿抱来。” “准备一碗清水。” 他顿了下,又道:“再去取一截骸骨来。” 婢女之死查清楚后,她的头骨泥塑连带着骸骨一起下葬,府中还留存的仅有一副尸骨,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院外当即有人应和,快步离去。 金三爷面色晦暗莫名,一言不发,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并不轻松,老爷子见他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何至于此啊! 东西很快取来。 不多时,金娇娇抱着金锦迈步走近寿延堂,她看到素娆和言韫两人不由得愣了下,面上掠过抹窘迫之色,随即将金锦放在地上,改牵着他同老爷子见礼。 “给祖父请安。” 金锦有模有样的抱着小拳头,慢吞吞的说道:“锦儿给祖父,请安……” 他话音稚气未脱,一板一眼的咬字听着颇为有趣。 老爷子面色稍缓,不论怎么说,稚子无辜,大人的事都不该将孩子再牵扯进来,他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心中格外怜惜。 “锦儿过来。” 他对金锦招了招手,金锦如言跑了过去,一股脑扑在老爷子怀中,软糯糯的唤着“祖父”,见此场景,素娆与言韫尽皆沉默…… 第179章 血脉,没什么好解释 当真相揭开,血淋淋的摊在众人眼前,最无辜且受伤的就是这年仅四岁的孩子。 素娆看向金三爷,他此刻神色深沉,凝定的望着金锦,眼底深处透着几分疼爱之色。 “公子,你这边怎么样?” 素娆压低声音对言韫问道,他们并肩而立,站得颇近,言韫听到这话又往前挪了一步,凑近她吐出四字:“拒不认账。” “果然是死鸭子嘴硬。” 她忍不住嘟囔了句。 言韫垂眸轻笑,“你这一趟收获颇丰,看来甚有把握啊,就没想过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不会的。” 两人不知不觉靠的极近,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言韫笑而不语,也没提醒她。 素娆边看着老爷子他们,边轻声与他耳语了几句。 待她说罢,言韫眼底掠过抹异色,眸光微闪,再难掩笑意,原来……是这样么? 他们咬耳朵的这一幕被金娇娇无意撞见。 女子笑意狡黠,美眸顾盼间俏皮而灵动,她身旁男子微微俯身,淡漠清冷的眸子噙着笑,在她耳畔说着什么。 那墨发顺着肩头垂落,散在她的外裳,与她发丝交缠,氛围暧昧而美好,如画卷般引人移不开眼。 水榭露台时也是这般。 任她们如何笑语攀谈,那道身影总是孤高冷漠,不屑回顾,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落在云端的一抹月光,圣洁清冷,不惹尘埃。 可当她出现的刹那,他起身回望。 淡薄而冰冷神色似是注入了春光,融化成汩汩溪水,尽数朝她倾泻而去。 世人争相仰望他,而他,眼里只有她,再容不得旁人。 她不必相争,他倾数奉上。 “幸好我够清醒……” 金娇娇心有余悸的低喃了句,遂移开视线,不再往那边看,相比这个,她倒是觉得寿延堂的气氛有些奇怪。 “阿爹。” 她走到金三爷身旁欠身一礼,金三爷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对于这态度金娇娇早已习惯,可习惯不代表不伤心,她见自家爹爹始终看着老爷子那边,不由得问道:“祖父平常鲜少找我们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不必多问。” 金三爷冷硬的回她:“待一切做完,你立即带锦儿回去,这几天府里会乱些,你们安分待在院子里,莫要出来走动。” “知道了。” 金娇娇怯生生的答了句。 他颐指气使的语气冷漠像是在吩咐下人,这就是他们父女十多年的说话模式,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她的,但每每怀着希冀凑上前想要与他说两句话,回应她的都是如此。 早不该痴心妄想的。 她黯然垂下头,手指搅着腰带…… 这边老爷子已经哄着金锦刺破指头将血滴在了水碗里,然后又取来一截骸骨滴在上面…… 余光瞥到这场景,金娇娇蓦地抬头,瞪大双眼,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险些惊叫出声。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还是看得懂的,滴血……验亲吗? 和谁验? 不等她想明白,骸骨上的那滴血已经渗了进去,但谁也没有开口。 老爷子唤了声失魂落魄的金娇娇,“娇娇,你先带锦儿回去吧。” 金娇娇回过神,忙上前抱起眼泪汪汪的金锦,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回头张望,“娇娇告退。” 她行了一礼,往外走去。 转身的刹那,金娇娇视线在屋中扫了一圈,又看了眼那盛着血滴的碗,最后从某人身上擦过…… 是他! 念头一闪而过,如百虫噬心。 金娇娇睫毛轻颤,看了眼怀中正抱着她脖子瘪嘴,泫然欲泣的孩子,他的眉眼细看之下竟真的有几分熟悉,阿爹和锦儿,还有那一截人骨…… 湖底挖出来的女尸,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个猜测在心底缓缓成型,驱之不散。 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嘴里不停的念着这几个字,抱紧怀中小小的身子,快步往外走去,脚步急促似是后面有人在追赶一样。 “姐姐,你怎么哭了。” 走出寿延堂,一只软软的小手抚上她的脸,金娇娇后知后觉的抬手一抹,满面冰凉…… “我没事。” 她僵硬的答道,那孩子无措的看着她,须臾,笨拙的捧着她的脸,“锦儿呼呼,呼呼姐姐就不哭了……” 稚气的话音似刀子戳进肺管。 金娇娇颤抖着嘴唇闭上眼。 再忍不住。 原来,这四年的光阴竟是一场弥天大谎,她要怎么办,阿娘又该怎么办? 谁来教教她。 “二小姐似乎猜到了什么。” 寿延堂内素娆将金娇娇离去的种种神色尽收眼底,一时唏嘘,言韫看了眼面色凝重的老爷子,笑意不复:“这般场景,稍一思索就清楚了,她能猜到不足为奇。” 伤心一场在所难免。 “事实证明,锦儿的确是霍筝的骨血,三老爷,请吧。” 素娆面不改色的瞥了眼那骸骨,转而对金三爷说道。 “验。” 老爷子咬牙切齿的说了一个字。 金三爷身形迟迟未动,看着那放在眼前的水碗,里面第一滴血珠殷红刺目,无形的昭示着他的罪孽。 “你不是说没有关系吗?这会装聋作哑干什么?要我帮你?” 这样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抄起手边的茶碗朝他砸去,“逆子,你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什么!” 茶碗破空,汤水四溅。 金三爷不闪不避,任由那茶碗砸在胸前,泅出大片的水渍,随即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啪!” 瓷器脆响,尖锐的划过几人的耳膜,金三爷抬手拂去黏在衣裳上的茶叶,冷静说道:“就算锦儿是我和霍筝的孩子,又能说明什么?” “骆氏善妒,不肯容人,她身怀有孕又是我金家的骨血,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锦儿接入府中,给他一个名分。” 金老爷子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那霍筝呢?” 素娆问道:“霍筝你又怎么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生下孩子后就失踪了。” 金三爷平静说道。 “失踪?你就没去找过她?” “找了,没找到,她非要我将她迎入府中,但我早已与她言明利害,回绝了她,我以为她是特意避着不想见我,就没再纠缠了。” 第180章 气急败坏,验骨之秘 “这么说来,你对她埋尸金府一无所知了?” 果真推的一干二净,素娆笑吟吟的看他,“可我听说你答应了霍筝,倘若她生下个儿子,就迎她入府。” “没有这回事。” 金三爷冷脸否认。 素娆道:“我有人证。” 她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极力否认也好,拒死不悔也罢,你和霍筝孕有一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你一力抹去双方的关系也是有目共睹。” “不论你回绝她或是答应了没有办到,她出现在府中都非你所愿,你不会主动带她入府,所以,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让我想想啊。” 素娆三两步走到金三爷身边,绕着他来回踱步,思索道:“你想要一个儿子,但他偏是外室所生,要让他回归族谱,就必须先将母亲的身份抬正。” “而你又不愿意抬正她。” “或者也可以将孩子抱回府中将养,只是这样一来,霍筝定不会答应,那么事情就陷入了僵局之中。” “要解决这个麻烦,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她止步回望,迎着金三爷阴沉的目光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去母留子。” 这声音轻的像是从地府吹来的阴风,落在耳畔,酥酥麻麻,寒意未歇。 金三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冷着脸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想,你想说我杀了霍筝,证据呢?” “证据就是金锦。” 素娆看着他道:“霍筝真要如你所说那般心灰意冷,绝情决意,那早该在被拒绝时就抽身离开,或是抱走孩子,而不是把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留给你。” “一个大活人进了金府不可能全然无人察觉,谁是最后见到她的人,谁刻意**隐瞒此事,只要有心查,总会查到蛛丝马迹。” “只是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你猜最受伤的人会是谁?” 她笑:“是我吗?是大公子吗?还是老太爷?” 都不是! 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天真无邪的孩子! 所有人都清楚这个道理,言韫冷淡看着眼前这幕,老爷子双眼噙着泪光与落寞,宛如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金三爷回望着她,这个女子智近若妖,两具埋在湖底数年瞧不出是男是女的白骨,在她手里短短几日查清身份,乔姨娘被抓出时他也曾担忧过。 但那女人一直养在外面,深居简出,鲜少与人打交道。 便是拿着画像在这汉阳城中挨个询问,也未必能找到几个与霍筝认识的,就算认识她,也查不到两人的关系。 他哪里想到事情竟坏在了一个与他从未碰过面的稳婆身上,顺藤摸瓜,最终还是找上了他。 金善语恨极。 “你不依不饶追查此案,为的是什么?” 他避开话题不谈,对素娆厉声道:“她们死了这么多年,早就该烂在淤泥里,再也不要被人想起,你们挖空心思闹这么一出,搅得我府中天翻地覆,说什么挚交好友,非得看我们家破人亡才能高兴吗?” 素娆诧异挑眉,她以为他憋了半响能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大道理来替自己开脱,没想到就这? 人总喜欢把自己的过错归结与旁人身上,以此来逃避内心和道德的谴责。 她懒得同他辩驳。 素娆转向金老爷子道:“案子查到这儿我算是完成了大公子的嘱托,事实如何相信您心中有数。” “这几日辛苦你了。” 老爷子扶着把手站起身来,话音萧索:“奔波了这么久,丫头你先回去歇着吧。” “恐怕还不行。” 对上他和言韫的视线,素娆道:“此案不仅关乎金锦的身世和霍筝之死,还牵扯了一个人。” “谁?” 药馆之行言韫没有跟去,自然不知晓此事,她瞥了眼金三爷,答道:“霍筝之父,霍子行。” “他曾是华寿堂的坐诊大夫,四年前突然失踪了。” 意识到他们不了解此人,素娆简明扼要的介绍了几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倏地转向金三爷道:“霍子行在你手里?” 金三爷愣住。 其他人也愣住了。 堂中安静,素娆话音继续问道:“逍遥丹是他配置的?” “他知道霍筝的死讯吗?” “你杀霍筝和他有关吗?” “他知道金锦的身世吗?” “……” 她语速极快,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金三爷反应的机会,待几句话问完,她顿了下,对言韫道:“逍遥丹出自霍子行之手,他知道人在哪儿。” 剩下的就要他去查了。 金三爷瞳孔骤缩,一直勉力维持的镇定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也愣怔的看着她,他一直以为查案这些是以言世子为主导,今日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无视其他两人的震惊,言韫习以为常的应道:“剩下的交给我。” “好。” 素娆点点头,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扭头看了眼魂不守舍,犹自拿眼刀子丢她的金三爷,勾了勾唇。 她朝他走去。 “你还要干什么?” 金三爷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苦心筹谋的一切因她而毁,数年心血付之东流,若是可以,他真想把她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素娆没理会他,从他身旁走过,捞起那搁在地上的一截骸骨,上面的血珠尚未干透。 在几人的注视中,她取过桌上托盘里的银针,在指尖刺了下血珠子顿时冒了出来。 血色凝在那葱白的指尖上,红的扎眼。 言韫眸光陡凝,长眉微不可见的蹙了一瞬,她扎谁不好,非要给扎自己? “丫头,你这是……” 老爷子讶然的问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将指尖血滴在了那一截骸骨上,在他和金三爷震惊的目光里,那滴血缓缓渗了进去。 穿堂风过,三爷打了个寒战。 “这,这怎么回事……” 她的血为什么能融入霍筝的骸骨里,她总不可能是霍筝的血脉至亲啊! 老爷子唤她,“丫头。” 他已经被搞糊涂了。 素娆拿着那骸骨递到他们眼前,缓声道:“人腐败成白骨后,骨表面的薄膜脱落,骨质变得疏松,这时候无论滴什么液体在上面,它都会渗进去,和血缘并无干系。” 第181章 阿爹,我想骑马 听完这话,金三爷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爆发了,他咬牙切齿的盯着她,双眼微红:“你骗我,是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 素娆说着将骸骨重新放下,“滴血验亲是仵作行认可的手法,这点随便哪个仵作都可以证明。” “但认可不代表它是对的。” 她朝言韫看了眼,相比外行,世子爷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要更快些…… 言韫接收到那视线,淡淡扯了下嘴角。 当她凑到耳边说起此事时,他也着实愣了一下,谁能想到她会将错就错,引诱金善语上钩? 滴血验亲这法子刑部和大理寺沿用了不知多少年,乍一听是错的,他还有些怀疑。 直到…… 这滴血融入骸骨。 “你故意诈我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金三爷怒不可遏,澎湃汹涌的怒火呈燎原之势吞没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他大步朝素娆走来,瞧那架势,好似要与她玉石俱焚,老爷子怒喝:“金善语,众目睽睽你要干什么?” 这一声令金三爷脚步顿止,如坠冰窟。 上首老爷子余怒未消,不远处一道幽冷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他,仿佛他只要敢多动一下,便将他捏死当场。 他瞬间冷静下来。 通身的冰凉使得四肢发麻而迟缓,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他迟迟抬头往对面望去,女子芙蓉玉面上笑意未减丝毫。 镇定又从容。 素娆浅声道:“幸好你承认了,不然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如今的医疗技术又检验不出两人的亲缘关系,若无法证明他和金锦是父子,那他和霍筝的关系,以至于后来的霍子行,所有的零散的线索都将成为断了线的珠子,无法连贯起来。 她这句话像把刀子,深深的捅进了金善语的心里。 一时撕裂痛楚难忍,一时又懊悔愤怒,可谓百感交集,不论他怎么想,霍筝的命案,还有悬在刀尖上的无数条性命…… 这笔债,须得他去偿还。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先回去了。” 从早上折腾到现在素娆也是困了,撂下最后一句后,转身出了寿延堂。 目送她离开后,言韫收回视线,对金三爷冷道:“丹方和人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命人取。” 闻言,金善语看向上首,触及他的目光,金老爷子眸光微闪了下,叹气瞥过头去。 生子如此,他哪里还有脸面再说什么? 金善语讥诮的笑了笑,收回视线,须臾,他沉声道:“不要将锦儿和他的身世泄露出去。”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的血脉,他的延续。 他这几年苦心孤诣争权夺势就是为了将富贵和家业交到这儿子手里。 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纵使如此,他起码要保他余生平安顺遂,不要被上一辈人的恩怨牵连。 “此事乃金府家事,我不会过问。” 言韫淡道。 金善语听他这么说,望向老爷子,哑声道:“我想求的东西你从不曾给过,但今日我还想求你最后一次,锦儿他是无辜的,你能不能……” “锦儿是宗族耆老首肯,开祠堂,上族谱的金家嫡子,该他的一切他自会享受。” 老爷子背过身子不愿看他,话中带着几分哽咽,“我会告诉他,你外出行商,归期不定……” 静默良久,金善语低笑了声,“好。” 说罢,他看向言韫道:“走吧,我带你去找霍子行。” 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双肩垮塌,再无骄傲气概。 言韫拱手对着老爷子一礼,“晚辈告退。” 金老爷子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颤抖着看着那走远的身影,似是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回去。 迟了…… 太迟了。 他们父子从来没有坐下好好说过话,他不知善语心中苦闷所求,善语不知他用心良苦。 他们在这岁月里将所有的父子间的温情和关怀止于唇齿,任凭信任和爱意消磨,渐行渐远,离心背德。 终究让他成了这般偏执不择手段之人。 子不教,父之过。 都是他的错…… 沉浸在万般悔恨中的老爷子没发觉那人影走到门边骤然停下,金善语微微侧首,平静的道:“我走前,你能不能陪我骑一次马……” 他所有的怨恨不甘都缘起于此。 就由此终结吧。 身后久久无人应答,金善语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抬脚就要走,突然一人疾声道:“好,阿爹带你去骑马。” “言公子?” 老爷子看向言韫,以眼神询问他,言韫微微颔首,退开两步,“晚辈尚有要务处理,此间事了,前辈着人告知就好。” 老爷子正要答话。 金三爷抢先道:“不用那么麻烦,他人就在城南帽儿街最里侧的那个插柳小院里,公子派人去找,定能找到。” “为什么杀霍筝?” 言韫突然问道。 金善语没料到他还会提起此事,愣了会,漠然道:“去母留子,她没说错。” “早有预谋便不会在府中杀人,惹祸上身,那日还发生了其他事。” 他话音淡漠平静,似是在叙说着无关紧要之事。 金善语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将锦儿抱走后她穷追不舍,非要我将她迎入府中,那时我妻族与金氏正有一桩生意在谈,于我十分要紧,若被他们锦儿的身世,必然翻脸。” “我劝霍筝再容我些时日,她不肯,竟偷拿我的铭佩入了府中想去将锦儿带走。” “我将她中途截了下来,想劝她离府,谁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竟想将锦儿身世捅破,拉扯之间,我失手将她掐死了……” “失手?” 言韫微挑眉峰。 金三爷看着他,一字一句重复道:“对,失手。” 究竟真相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争辩无用,言韫再不说话,迈步离开,着人去帽儿街拿人。 老爷子自然听到了这番话,他没再多说什么,走到金善语旁边伸出手来,“走吧小语。” 金善语看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随后缓缓将手搭了上去,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的攥着他。 父子俩相携而去。 阳光洒下,将他们的身影拉的细长,一个肩背佝偻,另一个笔直坚挺,走着走着,身影模糊,似是与另一个青年与孩童重叠在一起。 话音回荡。 “阿爹,我想骑马。” “好,阿爹这就带你去骑马。” …… 第182章 收药风云起,乱! 金家西郊有处马场,养着多匹名驹。 驱散所有仆从后,金善语选中了一匹通体漆黑油亮的汗血马,抚着它的鬃毛,“我喜欢这个。” “好,那就它。” 老爷子应了句,解开缰绳,牵着它走出了马棚,待到一处空地站定,朝金善语伸手道:“阿爹扶你上马。” 借力翻身而起,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金善语端坐在马上,老爷子牵着绳,沉默着,一圈一圈的带他走着,清风拂过脸颊,父子俩同时一震。 “你看,牵着绳,我没有摔下去。” 金善语眼神迷蒙的望着天边的云团,突然轻声开口,话音缥缈:“那些年,我一直很羡慕兄长,羡慕他可以跟在你身边,你教他读书写字,抱他骑马蹴鞠。” “有时候我也羡慕二哥。” 他声音散在风里,轻飘飘没有一点起伏,却无端让老爷子鼻头一酸,他什么话都没说,牵着马缓步走着,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 金善语低笑一声,讥嘲道:“二哥整日里遛鸟斗鸡,逞凶发狠,时常惹一屁股麻烦,你肯定在想,我有什么好羡慕他。” “你会追着他拿藤鞭抽,把他按在凳子上打,罚他跪祠堂,让他抄书。” “你还会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总是被气的跳脚。” 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顿,默了会,轻道:“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像个瓷器摆件,被小心的放在架子上,偶尔才有人来擦擦灰尘,没有人在意我想被摆在哪里,插什么花,晒不晒太阳……” “善语……” 老爷子忍不住唤他,却被快速打断,他声调拔高了几分:“你知道吗?我宁可你打我,骂我,宁可摔得鼻青脸肿,或是被夸奖或是被嘲笑都可以。” “而不是安静的像个死人。” 他话音落,老爷子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心中百感交集。 偌大的马场草尖发黄,脚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马儿打了个响鼻,突然停下来,埋头开始吃草。 老爷子拽了把缰绳,它不动。 又拽了把。 它嘶鸣一声,晃了晃脑袋,还是不动,他看着马儿埋头吃草的模样,眼眶毫无征兆的红了。 金善语攥着马鞍上的铁把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年迈的老者两鬓霜白,面上沟壑纵横,早已不似记忆中那威风模样。 他罕见脆弱的盯着正在吃草的马儿。 那般破碎的神色,在他长兄和二兄离世时,他也见到过…… “错了。” 老爷子讷讷抬头看他,嘴里重复道:“善语,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满面惶然,凄凉的望着这个儿子。 那两个字犹如尖刀利刃般刺进金善语的心里,他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喉结缓缓滚动,仰头望天。 满心的怨恨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一行泪无声的滑落脸颊,又被风很快吹干。 他深吸口气,涩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初没想过和阿絮争家主。” 什么财富名利他都不在乎。 他想要的,是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回头朝他看来的那一抹目光…… 可哪怕兄长身死,他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只是恨。 恨为什么不是他,恨为什么不爱他…… 这种恨到后来变成了争强好胜,变成了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都要成功的执拗…… 他知晓华寿堂新研制出一种药丸,效用极佳,遣人去收买霍子行,奈何此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只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一次意外,他得知霍子行有个女儿。 所以他故意接近霍筝,诱导她,哄着她,骗来了药方,然后又拿她们母子的性命逼着霍子行与华寿堂翻脸,暗中为他制药……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 奈何霍筝不依不饶逼他相娶,更敢登门威胁,相争之下,他掐着她的脖子,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杀了她! 杀了她永绝后患…… 他残存的理智最终在她一句“窝囊废”里,溃不成军…… 他终究是杀了人,杀了锦儿的母亲。 罪恶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心底欲望膨胀,恐惧和恨意伴行,他越行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金善语喟叹一声,摇了摇头,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稳稳的落在地上,然后看也不看金老爷子,迈步离去。 他转身刹那,衣袂被风鼓动,猎猎狂舞。 老爷子伸手去抓,只有一片冰滑的衣袖从指尖擦过,抓空了。 “善语!” 这一走,他们父子今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老爷子心头抽痛,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嘶声喊他:“小语——” 那背影顿住。 金善语不曾回头,冷冷的道:“我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记住,你亏欠了我一个父亲,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声音决绝。 金老爷子瞬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双腿一软,直接失去支撑跪倒在地。 又听他继续道:“这次是我自己选的路,是生是死我无怨无悔。” “不为金家,更不为你。” “我只是为了锦儿,可惜……” 声音渐低不语。 可惜不能陪他成长,教他捶丸打猎,看他娶妻生子,他这一辈子都在怨恨,直到此刻,也还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他想跟锦儿说的话,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罢了! 金善语笑了笑,再不耽搁大步离去,不论身后金老爷子如何呼唤都狠心没有停下…… 他已经不需要父亲了。 对,是他主动不要的…… 身影渐行渐远,逐渐化作一个黑点,他去的方向,是城中金家药馆,而此时,药馆停售逍遥丹并大肆回收的消息如插上翅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汉阳城。 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还真被说中了,就是逍遥丹的问题吧?不然金家干嘛这么紧张的办事……” “有谁知道内幕吗?” “怎么可能,金大公子亲自坐镇,办事的人口风严谨,什么都探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再等等看……” 第183章 缺失的那一味药 金善语被百姓堵在了大街上问了好些话,还是金家的前去收药的小厮路过,见势不对将他解救出来,一并带回了药馆。 金絮见他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转而去安排其他事情,金三爷面无表情,随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外面的人在等。 而他,也在等。 言韫派去帽儿街的人很快将霍子行带来,他是一个身形矮小瘦成皮包骨的男人,眼窝凹陷,涣散无神,胡子拉碴的穿着身脏兮兮的粗麻衣裳。 站在堂中有些局促。 “公子,去的时候在他桌案上找到了几张方子,还有些正在配置的药材和逍遥丹。” 竹宴将东西放在桌上退到一旁。 言韫淡扫了眼药方,“莪术、赤芍、川穹、香附……这些都是寻常行气止痛的药材,没什么问题……” “这是……逍遥丹丹方?” “金善语呢?” 霍子行没有答话,朝着四面看了眼,堂内空寂,除言韫和竹宴外其他人都隐在暗处,他没找到想见的人。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这是金府?让金善语出来见我……” 他神情不安,目光闪烁。 似是在极力的回避着言韫的审视,看了半响,言韫幽幽道:“他来不了了。” “来不了?” 听了这话,霍子行顿时激动起来,“为什么来不了,他出什么事了?是他告诉你我的下落?逍遥丹……” 他视线落在桌案上,一瞬又有些恍惚,“逍遥丹出事了是不是,他被抓了吗,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听这话的意思,霍子行果然知道逍遥丹有问题! 言韫眸光微凛,忽略无关紧要的问题,淡道:“我以为你会先问自己的女儿。” “筝儿?” 霍子行错乱的思绪骤然回笼,双眼放光,忍不住上前两步,激动道:“你认识筝儿,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孩子,那个孩子……他们过得还好吗?有没有被此事牵连……” “霍筝已死四载。” 言韫幽幽望着他,补充道:“是金善语亲手所杀。” 霍子行瞳孔不住的放大,骇然失声:“死了?筝儿死了?这怎么可能……你骗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 “几日前后花园的湖中起出了两具尸骨,其中有一具就是霍筝,金善语已经供认了杀人之罪。” 此事早晚都会传到霍子行耳朵里,还不如由他揭开,言韫说罢,霍子行愣了许久,倏地双目赤红,爆喝一声:“金善语在哪儿——” “你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见我!” 他发疯般爆冲而来,竹宴身形一闪,横剑将他拦在案前,霍子行死死的盯着言韫,脖颈处青筋暴起。 他矮小瘦弱,很难想象在这瞬间到底爆发出了何等力量,居然将竹宴冲撞的倒退了两步。 “金善语人呢?” 霍子行狰狞道:“他答应过我要善待她们母子,为何出尔反尔,啊,啊——” 他咆哮着嘶吼着,始终冲不过桌案。 言韫端坐在对面冷淡的望着他,神色没有丝毫的起伏,直等着他发泄够了,方才平静的道:“霍筝已死,但那孩子还活着,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他,取决于你。” 霍子行面色凝固,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扒着桌案爬起身,“你什么意思?他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什么都还不知道,衙门办案当诛首恶……” “逍遥丹遗祸百姓,受害者众,若不能顺利平息此次风波,只诛一人,恐难交代。” 言韫道。 “那又怎么样?金善语骗我囚我,害死我女,难道还要我为他收拾烂摊子吗?” 倘若金善语站在他面前,霍子行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四年啊,他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小屋里四年,没日没夜的替他精研逍遥丹的配方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筝儿母子平安吗? 结果到现在告诉他,他女儿四年前就已经死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你不是替他收拾烂摊子。” 有些话纵然残忍,但言韫不得不说:“金善语纵该万死,但他一死,金家受此祸连累必遭重创。” “其他族人不会管那孩子是否无辜,只会得他是金善语的血脉,届时所有仇恨发泄在谁的身上,不得而知。” 霍子行脸色一白,呢喃道:“他是金家的血脉,金老爷子难道不会护着他……” “老爷子不可能时刻跟在他身边。” 人心鬼蜮,笑脸魍魉。 关系到切身利益,又有几人有理可讲? 在这深宅大院里想要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孩子有无数种办法,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言韫静静的望着他,语态从容:“你若还顾念霍筝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就说出逍遥丹的真相及解法。” 静默良久。 霍子行任命般抬起头,眼底一片晦涩,摇头道:“此丹无药可解。” 纵然言韫已从素娆那儿得到过答案,仍旧抱有些许侥幸心理,但听到这话,心顿沉到底。 “我早就告诉过金善语,此药遗祸甚大,比剧毒之物更可怕,可他不信,用尽手段逼我就范。” 那些被用来试药的动物最初还活蹦乱跳,时日一场,弊端骤显,他们狂躁而充满了攻击性,终日狂吠不止。 若不吃药,情况就会越发严重。 他试过强行停药,但没过多久,它们就互相啃咬至死,碎肉烂肠流淌一地,那场面至今想来都令人心底怵寒。 霍子行哀色道:“不是我不想收拾,而是有心无力。” “你能研制出丹丸,却无解决之法?” 言韫蹙眉看他,“把完整的药方交出来,我自寻人去解。” “没用的。” 霍子行叹气摇头,神色疲倦:“我交不出公子想要的东西,公子方才看出来了,这丹方有所缺失。” “决定药效的最关键的一物,连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此话何意?” 言韫平静的眸子终于掀起了一丝波澜。 霍子行想清楚金锦的处境后,知道眼前那些话所言非虚,有心替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儿再做些事情。 自不会再隐瞒。 他神色郑重的说道:“那东西是四年前我还在华寿堂坐诊时,东家交给我的,说是待我研制出配方,定能大赚一笔。” 第184章 东家姓何! 言韫审完霍子行,命人将他暂时看押。 影卫前来回禀金善语的去向,听他留在了药馆,言韫没有多说,只让暗影继续监视。 他转而去了客苑。 客苑内一片寂静,清风徐徐,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回廊上西厢房窗户大开,正好能看清里面的场景。 女子侧躺在贵妃榻上,枕着手臂,似是睡熟。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将光影柔和的铺洒在她纤细玲珑的身影上,她微微蜷缩,像只倦懒的猫儿。 还真歇着了? 言韫好笑的摇摇头,穿过石子路上了长廊,他步伐极轻,落地无声,缓步走到窗边站定,凝望着她。 她睡着时褪去了平日里娇艳明媚的笑意,眉眼间平和温柔,透着股纯稚的孩子气。 不过…… 好似又消瘦了些。 那原本丰盈润泽的脸颊小了一圈,透着些许郁白,她嘴上什么都不提,该吃吃该喝喝,同竹宴他们玩笑打闹,同他谈趣揶揄。 说着人间烟火,贪嘴馋食,实际上吃不了几口就会搁筷,除过查案验尸外,其他时候大多像吸干了精神一样窝着睡觉。 醒来又踌躇满志,若无其事。 她通过这种方式在缓解伤痛,自我疗愈,可伪装再好,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你到底打算看多久?” 那视线幽静冷淡,没什么压迫感,但却也令人无法忽视,素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翻身坐起,仰面望着他。 实际上他靠近长廊时她就醒了,只是懒得动。 若是有事他肯定会说,无事想来也不会打扰,她没想到这个人站在跟前不来不去,就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瞧。 这样子她哪里还睡得着? 言韫迎着她略有些迷蒙的眼,轻笑一声:“不装睡了?” 素娆美眸瞪着他,久睡初醒的慵懒尚未褪去,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瞪了半响,眼睛发酸。 她泄气的垂下头拿手揉了揉,嘟囔道:“怎么回来了,事情都查清楚了?” “情况有些复杂,尚不清楚。” 言韫看她虚眯着眼,当即挪步挡住那光影,“不过倒是查到了件有意思的,你想不想听?” “什么?” 没有了刺目的光线,素娆双眼逐渐适应过来,伏趴在窗边,懒洋洋的问道。 “逍遥丹最关键的一味药来自于华寿堂,东家姓何,正是何铭的父亲。” 一语落,素娆陡然来了精神,“你说的何铭难道就是宋家赴宴时遇到的那个脓包?” 狂言要安置她,辱骂玉娘,言辩不过就恶语相向而被打掉两颗牙又扔进了粪坑的纨绔公子? 言韫噙笑点头,“就是他。” 说着又随意提了些从霍子行处查到的消息。 素娆若有所思:“我听说他大伯何功泽是云州的监察使,关于他爹,倒是没什么印象。” 华寿堂的东家…… “相比何功泽一路高歌猛进坐上监察使之位,何铭的父亲何赐文年少考中秀才后再无寸进,后来靠着家中的关系转而经商,成了一方富户,近些年隐有和金氏争锋之势。” 言韫当初命人调查云州众官员,何功泽身为监察使是重中之重,其家族谱系自然了解过。 素娆听罢,长叹一声:“这下是真麻烦了。” 逍遥丹里掺杂了一点那东西,效用尚且惊人,更遑论没有经过其他药物调配会有多可怕。 “听霍子行话里的意思,这东西何赐文也是从旁的渠道得来的,怕是早已暗中流通开来。” “不作药用镇痛的话,此物还有什么用途?” 言韫先前就着逍遥丹听了个大概,只知晓其中的危害与弊端,其他的并不清楚。 素娆听他这么问,犹豫了下,答道:“它不论以任何方式摄入体内,都会给予人一种似真似幻的愉悦,感官上的欢愉会被无限放大……” “换而言之,它能令人短时间忘记一切烦恼和痛苦,沉溺在美妙的虚幻里。”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若能通过这种方式得以慰藉,谁又能拒绝得了? 言韫微微蹙眉,没有特定的人群限制,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有可能沾染上这东西。 仅在汉阳城有,还是云州,又或是已经流传到其他地方…… 他不敢深想。 “我已让竹宴去监视何赐文的动向。” 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正好也可以彻查下华寿堂。” 素娆补充道。 慕天风始终是扎在私矿案上的一根刺,不彻查清楚,谁都无法安心。 言韫应下,看了她一眼,突然轻声道:“你对此物这么了解,难道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吗?” “谁说我分辨不出?” 素娆挑眉,对上他诧异的目光,解释道:“问题在于我知道它是什么也没用,它无药可解,也没办法从根本上去遏制……” 一旦被人发现这种用途,就代表他们掌握了一个巨大的宝藏,他们会挖空心思从中攫取利益。 “为什么?” 言韫不解的问。 话说到这份上,素娆索性跟他说个明白,“先前看那病人的症状我大概知道逍遥丹掺了毒,此毒成瘾,但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楚。” “后来我仔细推敲过,大概率是一种叫做骨柯叶的植物。” “这东西成长于崇山峻岭之中,亦可人为培植,究竟是大雍境内的产物,还是鲜夷、大燕、又或是休屠楼烦等国所属,怎么查?” 无法断开源头,那一切都是白费。 说多亦是无用。 素娆太清楚这一点,所以缄口不言,只说靠意志戒断此物,先解决金家逍遥丹之祸,再顺藤摸瓜往后追查,查下去才能知道情况到底有多糟。 听完这番话言韫陷入沉默。 素娆看他眉峰紧锁,一派冷郁之色,必然是忧心至极,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站起身来,转到了屋外,走到他身侧,同他并肩而立。 “公子,你也不必太担忧,起码这东西还没在明面上大肆流通,我们还有时间。” “你说得对。” 言韫沉吐一口浊气。 他们查到了华寿堂,金絮也没闲着,三两日时间将所有逍遥丹尽数收回焚毁,处理干净。 好在大多数人皆作一时之用,没有染瘾。 唯有一些患有慢性疾病的人长期服用导致情况不佳,金絮着人抚慰好家眷,将他们接入了城外的一处农庄,集中收治。 言韫他们闻讯赶去时,正撞上一片混乱。 第185章 发作,场面逐渐失控 城郊息烽岭一处农庄。 平日里人迹罕至,除过看守庄子的管事和几个下人外,再无其他,结果上面一道命令传来,突然送来了几十人。 管事忙前忙后的刚将他们一应安置妥当。 随后又来了批大夫和药材。 不久后,东家大公子亲自到来,农庄更加拥挤,还不等屁股坐热,一下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不,不好了公子,发疯了,有人发疯了……” 金絮赶过去时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一汉子面红耳赤,额角青筋暴起,他胡乱在屋子里怕打着,逢人就咬,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 其他人躲在墙角里惊恐的看着他。 好几人身上带着血痕。 “快扶他们出去上药。” 一声令下,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冲进去扶着病人往外走,那汉子瞧见大步流星的朝他们走来,挥拳就打…… “冷静点!” 金絮爆喝,当先出手架住他一只胳膊,往身后一柠推到了墙上,汉子奋力扭动身子挣扎,好几次险些挣脱,“还愣着干什么,绳子!” 他对外喊道。 都怪他这几日昏头转向给忙忘了,阿娆早就叮嘱过,药瘾发作时会狂暴伤人,不可自控,他一时疏忽竟然出了这种乱子。 下人们闻言手忙脚乱去找绳子,找来后他们一拥而上将人按倒,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公子,这怎么办啊!” 他们看着不断抽搐发疯的人,六神无主的看向金絮,可金絮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所有人都盯着他,他强压下心头的仓皇,故作镇定道:“先将他扶到床上,让大夫熬些补气凝神的汤药来。” “让护卫守好庄子和各处,禁止闲杂人等随意走动。” “你快去看看,言公子他们到了没有。” 短暂的骚动后,下人们各自分散开来,看着那在床上不断扭滚的身影,旁边负责看护的下人面色一变,“血,他嘴里在流血……” “公子!” 金絮忙快步走到跟前,便见汉子牙关紧咬,嘴角一行血往下淌,他顿时大惊。 费了好大功夫将汉子的嘴掰开后,舌头已是血肉模糊,金絮不由分说的将袖子一把塞进了那人的嘴里,鼓鼓囊囊的,防止他继续自残。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刻钟左右。 汉子精疲力竭的瘫在床上,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已经被湿透,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面色惨白,直喘粗气。 “好点了吗?” 金絮感觉自己也像是陪着痛过了一场,五脏六腑搅得难受,他试探的抽出袖子,见他不再激动,终于放下心来。 汉子很久才缓过神来,他红着眼盯着金絮,颤声哀求:“给我吃药吧,我想吃药,大公子,你行行好,给我药吧……” “不行。” 金絮眼眶微酸,强忍着摇了摇头。 那汉子讨好的笑,眼泪却止不住的流:“那我不治了,我不治总行了吧,你放我回家吧,实在太痛苦了,我受不住了。” 金絮还是摇头。 “那要不,要不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吧,反正我妻儿有了安置,我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金公子,求求你了……” 根据情况金家与他们签订了不同程度的赔偿文书,那笔银子是他们兢兢业业一辈子都攒不起来的。 逍遥丹的弊端他们也知晓。 原想着戒掉药瘾就能回家过上好日子,没成想,压根就熬不过去啊…… 他真的熬不住啊…… 金絮看着他崩溃大哭,一心求死的模样,不由得万分羞愧,要不是他一直对三叔纵容回护,容他放肆行事,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然而说什么都迟了。 “再熬几日,戒掉就好了,你想想家中的妻儿和爹娘,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去……” “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金絮扶他躺好,将被子盖上,转身道:“你先歇息,我去看看他们药煎好了没有。” 说罢,不等那人应声,他快步走出了屋。 一出来,正对上数道探究的视线。 “金公子,他怎么样了?” “人没事了吧?” “难道我们也会变成和他一样吗?”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耳畔回荡着的全是人声,金絮几日未曾合眼,又刚亲眼见过那惨烈的场面,这会被吵得是头晕目眩,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小心!” 一只手蓦地抓住他,金絮定了定神,抬眸看去,就见言韫蹙眉望着他,“你没事吧?” “阿韫!” 金絮见到他险些喜极而泣,再看他旁边站着那抹倩影,喜道:“阿娆,你们总算来了。” “是啊,天塌下来有世子爷顶着,你先好好喘口气再说。” 素娆看他眼下的乌青浓郁,活像是被人揍了。 身上的袍子也好几日没有换过,一脸憔悴,隐隐能看到下巴冒出来胡茬…… 金大公子向来注重仪表,腰间的配饰一天能换三个,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看来这几日过得着实辛苦。 金絮看到他们高悬的心逐渐落了地,粗喘了几口气,望向众人道:“人已经没事了,大家暂且安心,这药瘾发作不会危及性命。” “看他刚才那又咬人又发狂的模样哪里像没事,大公子,你莫不是诓我们吧?” 人群传出道质疑声。 其他人纷纷附和,素娆知道金家的处置方式,无疑顾及了方方面面,这些人既然聚在了一起就不能让他们闹起来。 “这些不过都是发作时的症状,随着时间的延长,症状逐渐会减轻,最后消失,你们不必担心。” 素娆缓声说道:“金家准备了最好的大夫和药材替你们调养,只要熬过最初几日就好。” 众人对她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毕竟刚才亲眼看到了那人的模样,一想起自己可能变成那样,就浑身发毛。 就在这时,另一处屋子里也乱了起来。 金絮面色大变,来不及和他们交代就迈步而去,凄厉的惨叫徘徊在农庄上空,声声泣血,听得众人骨子里都冒着寒气。 “这,怎么会是这样……” 一人开始倒退,其他人对视了眼,也纷纷跟着往后退,众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这种情绪在那阵阵哀嚎中,逐渐升腾到了顶点! 第186章 找来,风波又起! “我不要被关起来,我不要——” 一声崩溃嘶喊传出,有人扭头往外跑去,这番举动像是彻底点燃了其他人残存的理智,他们对视了眼,慌不择路的撒腿就跑。 惨叫哀嚎不绝于耳,庄内瞬间大乱。 言韫冷淡的面容未见一丝波澜,始终沉稳从容:“拦住他们!” “遵命。” 随行的暗影瞬间掠身而出。 农庄四周有金絮事先安排好的护卫,众人逃不出去抱头乱窜,很快便被打晕送回了各个屋子。 “这样不行,必须将他们捆起来。” 素娆对言韫道。 染上毒瘾的人不在少数,一旦发作起来场面将会难以控制,且随着药物戒断的深入,他们的反抗必然会愈发激烈,总不能每次都这样乱糟糟的折腾。 “拿绳子来。” 言韫开了口,下人转身就要去办差,他又道:“慢着!”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换成布料之类的东西将他们身子裹住,再准备些干净的棉布,以防自戕。” 言韫补充道。 下人对他拱手应了句“是”,领命而去。 众人各归其位,庄内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下人们拿着东西穿梭在每个屋子里,将人仔细捆绑,再三检查有无疏漏。 言韫与素娆并肩而立,沉默的望向那嘶吼不断的屋子,里面传来金絮急切的声音,“按住他,别让他撞墙。” “绑好了没有?” “汤药呢?还没好吗?” “你再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隔着墙素娆都能想象得到里面是怎样兵乱马乱的场面,来往的下人听到这动静面露不忍,头埋得更低,快步走过,不敢逗留。 言韫听着那凄厉的嚎叫,淡薄的面上掠过抹悲悯之色,“一次发作会持续多久?” “短则一炷香,长则半个时辰。” 骨柯叶这种东西本不该被人发掘,一经现世,必引大乱,素娆余光瞥见他面上寒意深沉,必然是又想起了骨柯叶之祸。 他看似性冷淡薄,实则心中牵挂甚多。 这两日隼部频繁同外界传递消息,影刺暗中调动,竹宴和栖迟忙于查探华寿堂的底细,极少能瞧见人。 他就更不必说了。 焚膏继晷,寝不惶安。 “早知道你这样伤怀,还不如不来。” 素娆轻叹一声,语气无不唏嘘:“毒瘾一日会发作数次,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别说他们这些正在经受的,就算是在旁照料的人,看的久了也未必受得了这折磨。” 她侧首看他,低道:“公子,要不你回去吧。” 这人对敌杀伐果决,筹谋机算,不负言氏与天下万民的期许,匡扶道义,护持朝纲。 但他心中责任过重,有时便也成了枷锁与束缚。 “你在担心我?” 言韫心头微软,收回视线,凝眸望着她。 闻言,素娆默了一瞬,忽然想起那时在上林郡她昏睡很久后醒过来,他与她说了许多话。 她问:“你在安慰我?” 他说:“是。” 今日易地而处,同样的对话,心境早已截然不同,她习惯对别人的故事冷眼旁观,却总是对他放心不下。 还有什么好否认。 素娆认命般闭上眼,“是,我担心你。” “无妨的。” 言韫压抑的心情在这绵软的几个字前乍然被抚慰,此时,屋内动静逐渐消失,金絮一脸疲惫的走了出来。 看到他们,强行挤出个笑脸。 “看来还得再调一批人手过来,不然他们接连毒发,恐怕难以照应。” “你先去歇会,此处有我。” 言韫淡声道。 金絮强撑许久早已是强弩之末,听了这话也不客气,“那你们就多费心,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好。” 庄子里有专门收拾出来供于歇脚的地方,这时候金大公子也顾不得什么整洁舒适,寻了个地方和衣而躺,倒头就睡了过去。 距离上一次服药已过大半日,各人逐渐发作起来。 最初只是哀求讨药,求而不得开始咒骂,骂够了又开始求饶,周而复始,整个农庄充斥着凄惨着嚎叫,昼夜不息。 金絮一觉睡了两日。 这两日一切顺利,护卫和负责照管的下人们听这番动静听得久了就已然麻木,机械般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意外来得很快。 “大人,就是这儿了。” 一行人赶来农庄,为首的是汉阳郡太守,他身旁跟着个瘦干的男子和一群衙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护卫们当即警醒,着人去里面传话。 “金公子何在?” 他们停在庄子外,衙役沉声问道。 “我家公子在里面安置,小的们已经去通禀了,烦请诸位稍候。” “稍候?你知不知道……” 衙役还要再说什么,一阵哀嚎打断了他,包括太守在内一群人面色骤变,“果然有事,快让开!” 他们强闯进去,护卫们又不好和衙役正面起冲突,只能好言相劝,试图阻拦一二。 “不知太守大人驾临,有失远迎,真是失礼。” 金絮快步走出,瞥了眼挤在旁边的护卫,“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他们一退出去,院内顿时空旷不少。 汉阳城太守看了眼房门紧闭的这些个屋子,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刺耳惨叫,面色不善:“金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关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等金絮说话,旁边的瘦干少年道:“还能是什么人,肯定是那些服用了逍遥丹的人,小的早就说了他们手脚不干净,药肯定有问题……” “是你……” 金絮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微有些冷,这不就是那日在药馆前煽风点火,故意想将事情恶化的华寿堂小厮吗? 此事金家已处理妥当。 只待替这些人戒掉药瘾,风波便可平息,结果这人又将官府给请出来…… “难为金公子还记得小人。” 少年被认出并不胆怯,直言道:“逍遥丹在城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公子一力将事情捂住,又将人囚禁在此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要不是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恐怕这些人就要被你灭口了吧!” 第187章 三叔之死,良善之心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金家药馆与华寿堂早有龃龉,火上浇油倒是不足为奇,只是这人张嘴就来,处处污蔑,金絮冷瞥向他。 少年道:“不你偷摸将人关起来做什么?还严刑拷打!” 这惨叫声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金公子,放人。” 太守没有多说其他,直截了当的道。 金家在汉阳城颇具影响力,一向与人为善,初闻此消息时他还有些不相信,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此行来的只有衙役没有官兵,显然留了余地。 金絮了解这位太守大人,若不是真的触及了红线,断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闯进庄子来。 “暂时放不了人。” 他摇了摇头,态度依旧谦和有礼:“此事另有内情,不知大人可否移步一叙,容在下详禀。” “不愧是金公子,果然有恃无恐,居然连太守大人的命令都不放在心上。” 少年冷哼一声,转而对太守道:“大人,滥用私行乃是重罪,他们金家卖假药又如此行事,若不严惩,传出去日后人人效仿,那汉阳城岂不是要乱套了。” “行了,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太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们两家背后各自有神仙,想要怎么争本官管不着,也懒得管,只有一点别忘了!” “律法不可触碰!” 他这话是在警告少年,也是特意说给金絮听得。 少年撇撇嘴,“大人的训诫小的记住了。” “事情本官已然知晓,要怎么处理查明缘由后会有定夺,你先回城吧。” 太守撂出一句话,少年不情愿的看了眼金絮,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居然不能趁机痛踩两脚吗? 东家说的对,这位大人果然是个滑手的泥鳅,不好拿捏啊! 不过百姓群情激奋,众怒难犯。 此事势必要给出个交代来,他犯不着在这时候开罪太守,想到这儿,少年拱手道:“那小人先行告退。” “去吧。” 太守随意一摆手。 少年离开时深深看了眼金絮,冷笑了声,大步离开,没了这些故意搅局的人,气氛缓和不少。 太守看着金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这边请。” 金絮微微侧身做了个手势,太守看了眼衙役他们,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衙役等人应声。 两人一起走进了某个屋子,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多时,太守出来的时候一脸郁色,往那些紧锁着的房门瞧了眼,转而对金絮道:“那这边金公子就好生照看吧。” “好。” 金絮点头。 “世子那边也要你多费心,有什么事就让人送信来我府中。” 太守说着又往屋内探了眼,一脸担忧的道:“真要是那样,那云州并不太平,世子身边就这么点人手,他……” “大人放心。” 金絮怕他说下去天都要黑了,忙打断道:“顾副使和银雪卫已在中途,不日便会抵达汉阳。” “这样自然最好。” 太守犹不安心的嘱咐了几句,最终在衙役等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走了过去,领着他们离开了农庄。 一行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金家也该给外界一个交代了。” 太守领着衙役而来,再加上华寿堂那边刻意散播消息,百姓定然等着说法。 素娆看着回身进来的金絮。 金絮道:“是啊,逍遥丹出了问题是事实,总要有人站出来,三叔他……” “他做错了自然要付出代价。” 两条人命,一场祸乱。 再如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他幼年时三叔深居简出,一年里也见不到两次面。 但看到他时总是眉眼含笑,问他冷热,提醒他添衣,给他剥桔子,送他小风车…… 这个人也曾以真心待他。 事到如今,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终究回不去了。 “不去看看吗?” 素娆问他。 金絮苦笑摇头,府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爱恨纠葛,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他这一辈子求而不得,临了恐怕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了。” 所有妒恨与失意,皆来源于他们父子。 何必再去添堵。 他最终没有入城,所以不知道当日下午,金善语走出药馆承认逍遥丹长久服用会有遗祸,他因私心未及周知,大量售卖,与金家无关。 之后百姓围堵药馆,闹到将夜方才散去。 次日一早,小厮发觉金善语自尽。 金家秘密发丧,将这消息瞒了下来,三房那边知道时人已经下葬,骆夫人急怒攻心昏死过去。 谁也没有告知金锦此事。 后来他问起爹爹,众人推说是远游行商去了,那之后,金家大门的台阶上总坐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他盯着长街的尽头,翘首期盼着归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金娇娇服侍在骆夫人身旁,一双眼睛哭的像是核桃,她忍了好几忍,最终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骆夫人短暂的惊讶过后,双目无神再不说话。 “阿娘。” 金娇娇知道此事说出来是雪上加霜,但她阿娘痴心错付,受了四年的蒙蔽,那个人从来不曾爱过她们,却要叫她们母女成全他的慈爱之心。 凭什么! 她心中不甘,她是个姑娘家,迟早都有嫁人的一天,可阿娘不一样,她是金家妇,这一生都和金家绑在了一起。 要让阿娘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养着一个私生子吗? 稚子无辜,可她们母女难道就不无辜? 她想,阿娘应当有选择的权利。 骆夫人沉默了很久,手轻抚上女儿柔嫩的脸颊,轻声道:“娇娇,你爹他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开怀的时日。” “你不要步他的后尘。” 金娇娇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泣不成声:“是他不要我们的,阿娘,你不怨他吗?” “曾经怨过。” 骆夫人扯了下嘴角,“可是怨着怨着实在太难过了,就突然又不想怨了,娇娇,阿娘知道你是个心地柔软的好孩子,别被上一辈的恩怨影响,让自己变得不幸。” 金娇娇伏在她膝上痛哭。 她轻抚着女儿的发丝,眼神有些迷离,“至于锦儿,他刚出生不久就到了我身边,我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爱意和心血,他和你一样,都是我的骨血。” “我丧子之痛因锦儿缓缓愈合,而那霍家姑娘……死时不过十七……”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女儿皆苦,何必相欺,她骆丽珠承她血脉承欢,必保他此生平安欢乐,一世无忧。 第188章 难道是她错了? 农庄内众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戒断,毒瘾已去了大半儿,金絮命大夫为他们调理身子,待送走第一个康复之人后,他整个紧绷的神经才稍有松弛。 底下诸人应对毒瘾已有一套章程,无须处处看顾,所以金絮将后续之事交给了一位老管事打理,几人回城。 回去的路上。 金絮死鱼一般瘫在马车内,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此刻瞧着有些空荡荡的。 他如释重负的吁口气,看了眼里侧端坐,如松似竹般坚挺的某道人影,再看了眼他们之间的距离,转而对素娆道:“这一路走来你们俩也是这样?”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宽敞的能坐七八个的车厢一个占据一头,生怕挨着碰着? 素娆倚着车壁轻笑,“差不多吧。” “那真是辛苦你了。” 金絮撇撇嘴,这位爷娇生惯养,一身的臭毛病,又不是大姑娘,干嘛这么讲究。 这般想着,他往那边挪了挪。 言韫微阖的双眸倏地睁开,淡淡的看他,“看你精力充沛,似是不想休息?” 正好,他手边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人处理呢。 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金絮身子僵了僵,干笑两声:“谁说的,我现在累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说着重新缩回原处。 素娆见状失笑,揶揄道:“听说你中途还让大夫开了安神药?” “睡不着啊。” 金絮大咧咧往车壁一靠,神色无奈:“我一闭眼就是那些人惨叫狂躁的画面,到现在都还觉得耳朵嗡鸣呢。” “倒是你……” 他看向素娆,阿韫一向不为外物所扰,无甚反应不奇怪,但她怎么也跟没事人似的 “我怎么了?” 素娆问道。 金絮审视她半响,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好吃好睡好福气,佩服。” 他朝她敷衍的一拱手。 “好说,全靠大家衬托。” “……” 这不就是挖苦他没用吗? 金絮心里直犯嘀咕,仔细一想好像也没说错什么,毕竟一个能把尸骨拿在手里把玩的姑娘他比不了。 这可不是什么娇花啊! 分明是一株霸王花,分外扎手的那种。 “对了,忘记问你们,何赐文那边查的如何了?可有那东西的线索?” “还没有。” 言韫道:“竹晏那边传回消息称何秀才平日除了在府中养花喂鱼和巡视商铺外,就是去烟花柳巷之地寻欢作乐。” “非说有什么异常之处的话,他去的是天香楼。” “天香楼?” 素娆微微挑眉,“没查出问题?” 言韫摇头。 这可就奇怪了,她又问:“王记打铁铺那边呢?” “半年前易过主家,现任掌柜的身家清白,和外邦没有牵扯。” 言韫说的笃定。 半年前,素娆蹙眉沉思,那也就是说不论上一任主人是否有嫌疑,人去迹消,查无可查。 “华寿堂,天香楼,王记打铁铺……这三处地方我们都没找到线索……” 难道她被慕天风骗了? 不,不可能! 素娆眸光微凝,她相信自己的测谎能力,慕天风能交代出这三个地方,必然有什么隐秘的联系。 只是她现在还未发现。 “王记打铁铺换人,这或许是一步废棋,但其他两处还是再试试……” 金絮知道他们查的是什么,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华寿堂和我们金氏不太对付,但他们算是汉阳城老牌世家,百年传承,要说他们和外邦人搅和在一起……” 他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不太现实。” “那就查天香楼。” 素娆望着两人说道:“慕天风的供述与何赐文都与此处重叠,不管是为了骨柯叶还是私矿案,此地都必须去一趟。” 她并非质疑隼部收集情报的能力,但比起他们,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就去呗。” 金絮笑着说道:“反正我先前也打算带你们去镜泊湖边见识一番夜宴盛景的。” “天香楼在镜泊湖?” 素娆有些意外。 “当然”,金絮点头:“它们说是楼,实际上是一艘巨大而华丽的画舫,一应歌舞演乐都在上面。” “怎么样?去不去?” “去。” 素娆说完,又补了一句,“今晚就去。” “没问题。” 金絮一口应下,随后望向言韫道:“阿韫,你一向不喜欢这些过于嘈杂纷扰的地方,那今晚你在府中等着?” 素娆在旁附和道:“这样也好。” 天香楼是烟花之地,处处风流,实在不适合世子爷这种人踏足,再说他气韵容貌太过扎眼,端站在那儿就会成为焦点,备受瞩目。 不利于此行目的。 言韫冷淡的看了眼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默契! “我同你们一起。” 他说罢再度阖眼,不去看两人,素娆与金絮交换了个眼神,皆有些意外。 到了金府,府中一切如常,平静的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但进了内院方才有人告知,“老爷子病了。” “病了?” 金絮快步往寿延堂走去,语气难掩焦急,“病了几日了,怎么没人来回禀我?” 言韫和素娆闻言,一道跟了上去。 小厮亦步亦趋的追着金絮的脚步,小心回道:“三爷死讯传回来后,老爷子悲恸太甚呕了血,直接就病倒了。” “是他吩咐不要打扰公子,好让公子安心做事。” “真是糊涂。”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金絮气急败坏恨不能把他胡子拔光,进了寿延堂,里面飘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隐有咳嗽声传来。 几人快步走了进去,却发现金娇娇和金锦也在,并着大夫和侍候的下人熙熙攘攘的挤成了一堆。 床边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都堵在这儿干什么?” 金絮大步走到床边,拂开半垂的床幔打量了眼,见老爷子面色蜡黄但精神尚可,心稍稍一宽,随即无名火起:“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瞒着我,要不是我……” “外面的事都处理好了?” 老爷子有气无力的打断他,给了个白眼:“让你办个事儿倒是把脾气办上来了,刚一回来就敢来教训我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189章 你在这儿跟我演戏呢? “命都随便折腾,面子算什么……” 金絮想起旁边还站着其他人,怒气到底是收敛了一些,“外面风平浪静,你就别瞎操心了,赶紧把身子养好。” “我好着呢。” 老爷子笑了笑,看向金娇娇姐弟道:“快回去陪陪你母亲吧,不必往我这儿来,我什么都好……” “是,祖父。” 金娇娇牵着金锦屈膝一礼,然后就领着他转身出去了,擦肩而过时,她看了眼素娆,点头示意。 这个盛气凌人的千金小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和尖锐,变得平和又安静。 素娆对她微微一笑,还了一礼。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后,金娇娇携幼弟离开了寿延堂,言韫他们与老爷子说了会话,看他神色倦怠,便也寻了个借口离开。 大夫收到金絮的示意,跟了出来,对他轻道:“公子不必担心,老爷子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老年丧子心中郁结,还得他自己走出来才行……” “那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什么都别做,让他安静的歇几天,这边有老夫照看着,不会有问题,老爷子一向要强,肯定不想让你们瞧见他难受的。” 金絮也知道这个道理,遂不再多说:“那就劳烦李叔费心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去忙你的事吧。” 李大夫在府中呆了小半辈子,亲眼见识过金家的繁盛与跌宕,他一生无妻无子,早就将这些个晚辈当做自家儿孙疼爱。 他知道金絮孝顺,但有些事……只能交给时间解决…… 几人离开寿延堂。 走到岔路口,金絮转而对言韫道:“走,陪我去喝会茶吧。” 经历过这一次的动荡,他心中百感交集,必是有许多话说,言韫下意识看向素娆,素娆笑道:“我对喝茶可没什么兴趣,你们去吧,我回去补觉了。” “也好。” 言韫目送她离开后,与金絮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素娆漫步走在回客苑的路上,迎面而来的婢女小厮们远远与她行礼,然后快步走过。 脚下生风,衣角都被掀了起来。 素娆玩味的笑了笑,她有这么可怕吗? 一路无事,快到客苑时,突然有道身影拦住了去路,素娆抬眸望去,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柔弱无害,楚楚可怜。 不是金三小姐又是谁? “这是金家,我是金家的小姐,比起我,你一个外人出现在这儿不是更奇怪吗?” “说的也是,那你慢慢玩,我就不奉陪了。” 素娆打了个哈欠,绕过她往另一侧走去,那若无其事的态度令金蓉蓉积攒的情绪彻底爆发,“素娆!” 她嘶喊一声,再度拦住路。 素娆止步,淡淡看她:“三小姐有何指教?” “指教?你给我去死——” 金蓉蓉说话时,伸手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泛着寒光的短匕来,用力攥着就往她捅去。 两人距离极近。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换个反应慢的,说不定还真能被她一击命中,但这种把戏在素娆眼里,就好像是大人看着小孩玩刀,毫无威胁。 她一把钳住金蓉蓉的手腕,稍一用力,那手中的匕首就‘哐当’掉在地上。 剧痛传来,好似骨头都要被捏碎,金蓉蓉俏脸惨白,抽了好几次抽不回手,怒道:“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 素娆好整以暇的看了半响,手突然一松,“好啊,如你所愿。” 这一手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了拉扯,金蓉蓉猛拽之下整个人往后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细嫩的手掌擦过粗粝的地面,当即见了血色。 “素娆,你竟敢这么对我!” 她扭头恶狠狠的瞪来。 那凄楚又怨愤的模样好似眼前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素娆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没理会那句话,须臾,轻扯嘴角:“你跟我在这儿演戏呢?” “你什么意思?” 金蓉蓉面色微僵。 素娆瞥了眼地上的短匕,“你欲持刀杀我,我不过小惩大诫,你倒是不依不饶端起来了?” “谁要你假好心。” 撕破伪装的外皮,金蓉蓉忍不住啐了口:“这是金家的地盘,有种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害死我爹娘,也不怕手上多沾这一条人命。” 她恨意浓烈翻涌到最后,凝成了一个嘲讽又得意的笑:“可是素娆,你不敢!” “杀了我,你也得给我陪葬,金家不会放过你的。” “呦,这么看得起自己?” 素娆挑眉嗤笑,微微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对上那双挑衅的眼,慢条斯理的道:“金三小姐,自作聪明的把戏你还没玩够啊。” 她凝气于掌,对旁边猛地一抓,匕首立时飞到手里。 “你,你要干什么?” 金蓉蓉被她这一手惊得话都说不利索,素娆笑瞥了她一眼,匕首在指尖流转绕圈,划出道道流光。 然后,素娆动作停下。 将匕首塞在她手里。 “不是想杀我吗?来……” 抓着金蓉蓉的手,将那匕首抵在自己心口处,素娆满不在意的道:“动手。” 金蓉蓉咬牙,双手攥住匕首的手柄,刀尖抵着她的要害,似是一用力就会将人捅穿。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咬牙切齿,低声嘶吼,然而那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送不进半寸。 素娆冷笑了声,抬手握住刀刃,将刀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你……” 金蓉蓉被她骇得瞬间松开手,然而素娆摊开手掌,除了一道略白的印子外,并不见血色。 “一个没开刃的匕首,这玩意儿顶多只能拿来杂耍,你想用它杀人?” 金蓉蓉面色一白到底。 她看到阿爹书房中放着的所以顺手取来,谁想到居然是个摆设! 一时间,她心中悲愤交加,好似自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素娆,你害我爹娘,非但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如今还要羞辱我吗?” “打住。” 素娆抬手阻断她的话,“这不是羞辱,而是事实,你爹娘也不是因我而死,是他们自作自受,真相你心里清楚。” “真相是他们死了!” 金蓉蓉情绪骤然崩溃,捂脸痛哭:“他们死了我怎么办,丢下我一个人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里,我要怎么活!” 第190章 戳穿,你要怎么选! 府中下人们都在议论三房杀人的事,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诡异。 她先是没了姨娘,然后又没了爹爹,三房掌事权落到了那对母女的手中,她无依无靠,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本来是四处走走散心,可偏偏撞见了她最痛恨的人。 她愤怒难平上前阻拦,想要让这个人忏悔愧疚,提醒对她的这一份亏欠,熟料,换来的是漠然和无视。 理智被摧毁。 她要报仇,为爹娘报仇,为自己报仇,可真当匕首重新回到手里时,她早已没有了那份勇气。 杀了素娆,不止那位贵人,就连大哥都不会放过她。 金蓉蓉心里好恨,恨自己豁不出去,也恨她咄咄相逼…… 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素娆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等她哭累了,冷淡说道:“究竟是这深宅大院吃人,还是你贪心不足,不择手段?” 金蓉蓉抬起头看她,面上挂着未干的泪珠,“你什么意思?” “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使过多少绊子,金娇娇再恼怒,除了与你拌嘴外,可有过其他害命之举?” 顿了下,素娆继续道:“上次你撺掇是非坠入湖中,她再恨你,却还是救了你。” “你呢?颠倒黑白,妄图栽赃。” 她们两人早已说破,金蓉蓉知道在这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前伪装不起作用,当下银牙暗咬:“她救我不过是形势所迫,装什么好人。” “二小姐救你是装好人,我懒得与你计较是假好心。” 闻言,素娆不屑的睨着她,冷笑道:“那在你心里什么真的?与你一样诡诈奸滑,矫言伪行?” “金蓉蓉。” “虚与委蛇往往都怀揣目的,你拿镜子来好好照照自己,你通身下上有哪一处值得让人费心算计?” 这样不加遮掩的嘲讽与鄙夷将金蓉蓉高傲的自尊心踩在脚底,她紧紧抓着裙摆,指节泛白。 “素娆,你别太过分。” “怎么,这就听不下去了?” 素娆对她的怒火毫不在意,轻嗤道:“你惯于装柔弱,扮可怜,把自己当作受害者搏人同情,时日一久连自己都当真了?” 许是一番话说的太露骨,金蓉蓉有瞬间的愣怔,待回过神来,她秀美的面容因愤怒显得狰狞,“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她手脚并用的爬起身,脚步踉跄。 一双美眸泫然欲泣。 素娆轻扶了下鬓角,将被风吹拂散在眼前的碎发拨到耳侧,不冷不热道:“我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 “世人皆苦,倘若人人都拿着自己的苦楚去强求旁人,还有何事不可原谅?” “你姨娘虐杀婢女,恨她以色魅主,不知廉耻,可当初她不也是趁着骆氏怀孕与人夫君苟且得以上位,才有了后面的富贵,同样的事她能做,旁人怎么就做不得?” “她有苦楚,难道那婢女就没有?” 依照素娆的性子是不想与她说这些废话,但她也曾有过一念之差善恶两端的时候,她受人之恩,得焕新生。 而这位三小姐尚且年幼,手上没沾过鲜血。 尚有回头的机会。 “姨娘……” 金蓉蓉狰狞的面皮抽搐了下,眸光微闪,恨意逐渐淡去,笼上了一层哀凉之色,“是她,是她生下我,让我遭人非议冷眼,被人笑,被人骂。” “她一心想要儿子给自己逆天改命,可偏生个女儿,怪我让她丢脸,怪我不争气,每每与骆氏打擂总要拿我做筏子。”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针织女工。 她必须处处出色,压过正房,才能得母亲片刻的好脸色。 她与金娇娇争。 输也是输,赢也是输,骆氏会在她二姐姐气急败坏,伤心难过的时候把女儿抱在怀里柔声细语的安慰,会下厨准备女儿喜欢的糕点和吃食。 可她呢。 是戒尺,是罚跪,是埋怨,是……早知养出你这种废物,还不如溺死在水里! 金娇娇羡慕她能得爹爹喜欢,那样自私透顶的人只爱自己,哪儿会有什么真心。 骆氏母女,她和姨娘,妻妾女儿,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物件而已。 多可笑啊! 金蓉蓉扯了扯嘴角,冰凉的液体流进嘴里,苦涩腥咸,她看向素娆,神情倔强:“你说的对,人各有苦处,谁又有资格求谁体谅呢。” “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们母女恨我多年,不会放过我的。”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素娆语气平静,“路要走下去才知道沿途风景如何,端看你想怎么走。” “我还有的选吗?” 金蓉蓉自嘲一笑。 “怎么没有,生死关头二小姐选择了放下心中成见去救你,你当时选错过一次,往后是迷途知返,还是执迷不悟,你自己考虑清楚。” 想说的话说完,素娆再不理她,转身往客苑走去。 金蓉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息,久久难以回神,没想到最后与她说这些话的居然会是素娆。 “小姐,小姐你原来在这儿!”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婢女小跑着走来,不由分说的将披风裹在她肩上,“天凉了,你穿的这么单薄别在外面吹风,快跟婢子回去吧。” 金蓉蓉听她絮絮叨叨,沉闷的心情变得复杂:“不是给了你银两让你出府吗?为什么不走。” “奴婢打小就跟着小姐,出府又能去哪儿?” 婢女将她凌乱的发丝耐心的整理好,低声说道:“小姐你别怕,虽然往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但没关系,熬上两年那边总是要放你出阁的。” “等小姐嫁了人,凭你的聪慧和才情,咱们一定能过得很好。” “我昨日才打了你,你不怪我?” 金蓉蓉眼中酸涩。 婢女摇摇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奴婢知道姑娘心里难过,不是有意的。” “不说这些了,咱们快回去吧。” “好。” 婢女扶着金蓉蓉时发现了她掌中的伤势,心疼不已,金娇娇只说是不小心跌倒了,没有大碍,她扭头往客苑的方向深深看了眼,收回视线,“走吧。” 婢女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没说什么。 主仆俩互相搀扶着离开此地。 第191章 像个小白脸 客苑,酉时。 素娆与言韫、金絮两人一道用过晚饭后,准备前往天香楼,她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眼,“我这幅模样,不好去逛青楼吧?” 她倒是不介意,但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那就换身行头?” 金絮大手一挥,命下人去自家成衣铺子里按照素娆的身量直接取了套长袍。 “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不过嘛,这套衣裳用的是荆花锦的料子,质地柔软绣工精美,勉强穿一穿吧。” 素娆接过笑道,揖手一礼:“大公子财大气粗,在下这厢先谢过了。” 她在女子里还算高挑,但站在世子爷和金大公子面前……或许就差了一个半头吧。 他们的衣裳她肯定是穿不了。 原想与竹宴借,奈何他不在府中,这么一来,只能麻烦些了。 “与我客气什么,快去换吧。” 金絮催促道。 素娆抱着衣袍回了自己屋子,不多时再出来,俨然已经化身成翩翩少年郎,眉眼俊朗,灵秀逼人。 “怎么样?” 她张开双手转了圈。 金絮摸着光洁的下巴打量了会,一本正经道:“恩,像个小白脸。” “……” 素娆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别说话。” “开玩笑的。” 金絮笑开,执扇对她一礼:“这位公子风流倜傥,风度翩翩,风采卓然,风华盖代……” “允许你夸我一百句赎罪。” 素娆微笑。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错了还不行吗?阿韫~” 金絮回头看向那端坐在一旁的身影,开口求救,言韫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落到素娆身上,当即柔和了一些,对她招手道:“过来。” “怎么了?” 素娆这般说着,脚下已朝他走去。 言韫站起身,修长的身影挡在面前,顿时遮去大片的光影,她不明所以的仰头看着他。 “你头发没整理好。” 他薄唇微启,说着,抬手将自己发间的一根玉簪取出,慢悠悠的插在她头上,随后又仔细正了正位置。 冰凉光滑的袖子擦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素娆下意识就要避开,头顶有声音传来:“别动,就快好了。” 闻言,她又停下了动作,安静站着。 言韫插好了簪子,顺便将她脸侧的碎发拢到耳后,冰凉的手指擦过耳廓,激得素娆浑身汗毛直立。 她猛地抬头瞪他。 她有道理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 那双眼波光柔媚,似怒似嗔,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言韫微微一笑,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下,“哪个男子会用这样的神态看人?” 幽怨又缠绵。 仿佛有无数根丝线将人拉扯,紧密黏腻,令人移不开眼。 “哪个男子会对另一个男子做出这种举动?” 素娆当然知道她不具备女扮男装的先天性条件,她眉眼太过柔和妩媚,毫无坚毅之感。 但是,她现在好歹算是半个男人吧! “哦?你是男子吗?” 言韫仔细打量她一番,喉结微动,笑意沉沉:“没看出来。” 素娆一阵无语。 这位爷偶尔的恶劣实在令她招架不住,又剜了他一眼,索性走到一旁整理衣袖。 彻底被无视的金大公子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恩,不愧是世子爷,一旦下定决心,便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做,他算是发现了,在阿娆面前,清冷孤傲,避忌规矩,这些都不存在的。 果然有异性没人性。 先前在马车里还不让他靠近呢! 金絮捂嘴轻咳了声,“你们俩都收敛些,不然走出去别人一看,还以为咱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言韫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会功夫,素娆已经将自己打理妥当,她摸了把头上的玉簪,看向言韫:“你把簪子给了我,你怎么办?” “不妨事。” 他话刚说完已有暗影出现,重新递过来一根雕花素银簪,言韫从容的接过,插进发中。 “这便好了,走吧。” “等等!” 素娆出声打断他的步伐,言韫回头看她,金絮也哭笑不得,“还有什么事儿?再耽搁下去,热闹都要散场了。” “你觉得他这样跟我们去逛青楼合适吗?” 素娆对着言韫的方向抬了下下颌,“我们是去欣赏美色的,不是被欣赏的。” 这倒也是。 金絮深表赞同的点点头,转而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拿个面具来。” “还是帷帽吧。” “……你认真的?” 金絮嘴角微微抽搐,“你见过谁从头遮到脚然后去逛青楼的?这不是更引人注目吗?” “引人注目的是帷帽吗?” 素娆反问。 金絮一时语塞,好吧,是世子爷这个人。 “那就委屈咱们公子了。” 两人一拍即合,没有过问言韫的意见,等下人将帷帽拿来,他僵站着不动,似是有些不太情愿。 “你也不想被那些人盯着看吧?” 素娆端着笑脸劝道。 言韫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还跟他说什么,你就直接给他戴上吧。” 两人相交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金絮不忍直视的撇开视线,没好气的道。 素娆挑眉,还可以这样? 她不会挨打吧? “你……” 她拿着帷帽,试探性的对他招了招手,“公子你稍微下来点,我够不着。” 言韫静默片刻,微微倾身。 素娆诧异的看他,难得啊居然这么听话,她也顾不得思索太多,小心的将帷帽给他戴好,薄纱轻垂至腰际,遮去了他的容貌和腰身。 “这样就好多了。” 她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人,“走吧。” 薄纱下言韫唇角微微一勾,轻“嗯”了一声,金絮听到这句,不由得一阵恶寒,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 夜色正好,月光皎洁。 汉阳城没有宵禁,长街上人员往来颇为热闹,他们乘着车架往城外而去,期间有不少人策马从旁边掠过,看方向,和他们是同一个目的。 素娆掀开帘子往外一瞧,不由啧舌。 数辆车架和轿子并行,个个排场极大,倒像是赶集般热闹,她撂下帘子将嘈杂声隔绝在外,对两人叹道:“镜泊湖夜景如何从此盛况便可窥见一二了,我们待会定要好好瞧瞧。” 第192章 我在你手里 女子眼尾微微弯着,似一轮勾月蕴着星光,波光流转,粲然的令人神迷。 但是她面上的雀跃欢喜是怎么回事? 对于此行,瞧着倒像是比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还要殷切期待…… “阿娆,你收敛点,别忘了你是个姑娘家……” 金絮哭笑不得。 素娆瞥他一眼,轻摇了摇手指,“古人云,食色性也,由此可见,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的本性” “大雍第一美色就端坐在你身边,哪里还用得着去看旁人。” 说着金絮不怀好意的对言韫笑了笑,他戴着帷帽,薄纱遮去容颜,看不到面上的神情,不过,那凉飕飕的视线却隔绝不住。 毕竟一个男子被夸美貌,着实算不得什么好话。 尤其是这话还出自另一个男人之口。 素娆闻言,侧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世子爷,掀唇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等凡夫俗子还是多看看其他美景吧。” 她说的一本正经,引来金絮窃笑。 他斜睨了眼身形微有些僵硬的世子爷,憋着笑附和道:“恩,那你待会好好看。” 马车停在了镜泊湖畔。 镜泊湖是汉阳城一处绝景,一侧环绕崇山峻岭,另一侧修筑堤岸,岸边设有凉亭与观景台,镂空雕花的灯盏垂在檐下,烛火明亮,一个接着一个,直隐没于夜幕的尽头。 商贩们摆摊吆喝,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而在水边的码头旁停靠着数个首尾相连的华美画舫,乐声与歌声交织,随着夜风和纱幔,回荡在灯火通明的镜泊上。 其上熙来攘往,珠围翠绕,盛况非常。 车夫安置好脚凳,轻叩车门道:“公子,咱们到了。” “走吧。” 金絮当先推门而出,素娆其次,最后是言韫,随行的暗卫穿着常服混迹在人群中。 几人下了马车,车夫回禀一声便驱马寻地方停车。 车轮咕噜噜从身后碾过,他们立于璀璨的灯火之下,望着周遭熙攘的人群,各色小食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素娆轻耸了耸鼻尖,想到待会有正事要忙,按捺住了宵夜的诱惑,往前走去。 刚抬脚,宽大的袖子被人拽住。 她回头望去,对上那身上薄纱飘摇的人儿,疑道:“公子,怎么了?” 言韫身形未动,语气淡淡:“遮挡视线,我看不清路。” 素娆:“……” 虽说遮挡视线是有的,但何至于看不到路,薄纱前是分开的,行止间分明留有缝隙。 见她不说话,言韫似是往两侧看了眼,话音有些沉闷:“人太多了。” 所以不是让他留在府里吗? 非要跟来,这会又开始闹脾气? 素娆额角青筋猛跳了两下,轻吸口气,哄小孩般笑吟吟的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言韫不作声。 两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金絮走出几步后察觉身旁无人,后知后觉的扭头去看,就见他们两相对望,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人从旁边路过,频频回头。 素娆对此恍若未觉,直勾勾盯着世子爷,言韫抿了抿唇,忽然拨开薄纱,悄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 他淡声道:“这样就不怕撞到人了。” 饶是反应再迟钝,素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决定与他讲讲道理。 “公子,你觉得我穿成这样牵着你,真的没问题吗?” 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在人群里,不会遭人耻笑? 这一身清白还要不要了? 所以不是不想牵,而是这种场合不合适? 薄纱下言韫薄唇勾了勾,朝她走进一步,熟稔又自然的牵过她的手,袖袍垂落,遮去了两人的动作。 “这样就好了。” 他向来清冷又低沉的声线掺杂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那只手冰凉又削薄,骨节分明,触之像是顶好的玉石般,素娆微怔了怔,手指蜷了下,却像是将他抓的更紧。 自打将话说开,这位爷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而她对他的亲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奈且宽纵…… 她轻叹口气,安慰自己大局为重。 念头刚落,那人突然微微倾身凑近她耳侧,吐字请如冷泉,又回荡着融融暖意。 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云端,在你手里。” 似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他屈指在她手背轻轻的摩挲了下,那几乎没有任何力道的擦过素娆肌肤,令她浑身微微一颤。 一点灼热从那处弥漫开来,瞬间将她整个人点燃。 周遭人声鼎沸,喧杂吵嚷,这一瞬间都像是静止了般,万籁俱寂,唯她心跳如擂,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噗通”…… 素娆喉咙有些发干,涩的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她凝望着那人缓缓站直身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你……” 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 一个脑袋挤到了两人视线间,金絮微笑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赶紧走了。” 他一句话撕碎了旖旎的氛围。 言韫眸光闪动,隐有不善。 素娆却是如获重释般吐了口气,扬眉笑道:“那就赶紧走吧。” 她下意识就要抽手。 奈何一回头,薄纱翻飞的缝隙里,正对上那双蕴着暗色的眸子,幽邃的,深不见底的,寂寥而无望…… 心一软,素娆卸了力,手到底没再动。 她对于自己毫无原则的妥协甚至自暴自弃到开始找借口,是她让祖宗戴上帷帽的,恩,那就当赎罪吧。 言语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眼尾浸了笑意,反手将她握紧,迈步而出:“走吧。” “天香楼泊在湖中,咱们要坐船过去。” 金絮笑着说道,一点都没发现两人间的‘小秘密’,素娆满脑子回荡着那句“我在你手里”,耳根发烫,无心多言。 好容易回过神来,就听金絮问道:“阿韫,坐船你可以吗?” “嗯。” 言韫淡淡回了一个字。 素娆奇怪的扫视了眼两人,也没有细究其中的用意,三人走到码头边上,就见那处泊着不少的乌篷船,依次而列,颇有章法。 第193章 截船,陆小官人 他们一行人容貌颇为出众,金絮俊美,素娆清秀,另还有一个戴着帷帽,不辨容色的锦衣男子,端看身段气韵,也只定是位风华绝代之人。 周遭屡屡投来探究的目光。 金絮置若罔闻,对其中一艘抛出个碎银子,“船家,去天香楼。” “好嘞。” 船家眼疾手快的接住,塞进袖子里,忙站起身来笑着相迎,几人上了船,船舱里的小桌上摆着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零嘴。 素娆与言韫同坐一侧,金絮独坐。 船家解开了套锁,船缓缓驶离岸边,夜色浓郁,灯火重重,他们荡漾在微微晃动的水波里,银辉泄进满湖的粼光,静谧又温凉。 一轮幽月倒影在湖中心。 星河满载,璀璨夺目。 素娆突然想起竹宴的那本《女判官断案录》里写着一句话,“姑娘,你想要摘月亮吗?” 这念头萦绕不去。 心里似是有一股火,烧的她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乌篷顶上悬着一盏灯,船儿轻摇,火苗儿轻摇。 几人面上光影晃动。 本来湖面清风徐徐,伏在船舷上赏景最是惬意,金絮摇着手中的折扇,不经意一瞥,忽然奇怪道:“阿娆,你脸怎么这么红?” 素娆心里猛地一突,面上不动声色的道:“是吗?” “大概是你眼花了吧!” 隔这么近还眼花的话,那他不是得把眼珠子给抠了?金絮有些无语。 “阿韫你看,她是不是脸红?” 他不死心的对言韫道。 言韫伸出手指拨开眼前的薄纱,郑重其事的看了眼少女微微侧过的脸颊,晃动的光影下,她瓷白似雪的肌肤透着些许淡淡的粉色。 他不禁莞尔,低低一笑。 听到这笑声,素娆恼怒的回头瞪他,言韫眸光一软,敛了笑,淡声道:“是你眼花了。” 这还差不多。 素娆没好气的移开暗含警告的视线。 一个这么说,两个都这么说,不由得让金大公子坚定的念头产生了些许动摇,他又仔细看了会素娆,合拢折扇,用扇柄轻蹭了蹭鬓发,暗自狐疑。 难道真是他眼花了? 正想着,行进的船突然停了下来,几人扶着护栏坐定,刚要出声,船夫就惊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何故拦小老儿的船?” 几人顺势往外看去。 水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游船,比这乌篷船更大,华美精致,正横拦在他们面前。 船头站着一个侍卫打扮的少年。 见他们望来,拱手躬身道:“卑职见过世子爷。” 他一语道破言韫的身份,不等他们发问,又道:“我家公子请世子爷上船一叙。” 船夫听着这不轻不重的三两句话,顺着视线往船舱内看去,金家大公子整个汉阳城谁不认识,对面那两位…… 相比清秀的纤细少年,旁边那位头戴帷帽的男子威势更盛。 “世,世子爷……”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碰见这种大人物,还能替他摆渡,将来说出去也是天大的荣耀,就是不知这样的风采究竟是哪家王侯的世子? 船夫嘴唇抖动,语不成调,慌乱间船桨险些脱手,他忙死死抓住,不敢再吱声。 这两方人马来历极大,这种场合不是他一个小小船夫能够掺和的。 言韫周身气势微冷,金絮面色掠过异色,对外扬声道:“你家公子是何人?” 那少年答:“敝府主家姓陆。” 陆家? 言韫眸光微动,金絮懊恼的一拍额头,“怪我,这段时间忙昏头了,忘记告诉你,陆家那小子也来云州了。” “他来云州做什么?” 言韫冷声问道。 离京后人手有限,分散在外,重点关注着云州内部的动向,倒是对朝廷那边的消息有所轻怠。 “朝廷那边似是有意开放商贸,与外邦茶马互市,他身为户部侍郎,被遣派出京,就是不知道他为何在汉阳附近停留。” 而且还有一段日子了。 最近忙于处理金家频发的各种事故,疏于对外界的关注,谁能想到他们刚来镜泊湖,居然就被陆家的人发现了。 还直接道明了身份。 金絮自责不已,“阿韫,都怪我疏忽,这样无端暴露,会不会打乱你的部署?” “无碍。” 言韫淡淡道。 他该查的想查的隼部那边已经查探的差不多了,否则也不会让顾城和银雪卫动身前来汉阳。 “那就好。” 金絮轻吁了口气,瞥了眼等在前面的蓝衣护卫,低道:“那你要去吗?不去的话我就寻个由头回了他。” “他既着人相邀,那就去吧。” “那我们……” 金絮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今晚的目的是天香楼,那种场合他倒是还行,就是阿娆许会不适应。 “一起去吧。” 陆家那位定是知道他们一行几人,避而不见,有失礼数,言韫有了决断,素娆和金絮也没再多说什么,到时候寻个机会脱身就是了。 金絮道:“前面领路。” “是。” 知道他们没有换船的意思,护卫也不强求,调转方向朝湖中而去,船家很有眼色的驱船跟上。 这一段小小的风波并没有在几人心中留下什么波澜。 金絮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高大游船,这画舫绝对是镜泊湖里最扎眼的一个,长约十丈,四层楼高,攒檐斗拱,雕梁画栋,燃起的灯火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绚烂。 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金絮没了后顾之忧,反倒是惬意的倚在栏杆上,对待会的会面充满了期待,他对冷静自若的世子爷笑了下。 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一句。 “阿韫,那姓陆的模样风流,生的可不比你逊色多少啊,你当真放心?” 言韫冷冷的看他,目似寒星,冰凝一切。 金絮强忍着笑意,看来,世子爷现在的心情似是不怎么愉悦啊。 素娆静静在旁听到现在,来回打量着两人,突然开口道:“你们说的那位陆公子,难道就是昔年扬名国子监,与公子齐名的陆小官人陆珩?” “你居然知道他?” 金絮惊诧的回望她,浣花县那种小地方居然也流传着陆珩的名头? “很奇怪吗?” 素娆不免失笑,说起这位陆小官人,他是当今朝廷为数不多几个能与世子爷并提的青年才俊,父亲位极人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官冢宰。 而他自身亦是博学广识,南州冠冕。 少年成名动九州! 第194章 男狐狸精! 画舫的船身延伸出一条木质的梯子,控制机关可以收放自如,此时乌篷船驶到其旁侧,几人顺梯而上,船夫恭敬的立在船尾目送他们离开。 穿过窄梯登上画舫,眼前豁然开阔。 楼阁亭廊,层台耸叠,雕梁画栋,飞金走彩,星河月影之下,这画舫美轮美奂似从天上而来。 画舫上人头攒动,酒香四溢。 侍女们身着薄纱穿梭其中,笑语晏晏,引人神摇。 “这陆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懂得享受。” 金絮自认在吃喝玩乐一途上精研到了极致,面对陆珩时,还是自惭形秽,一人托着酒壶从他身侧走过,他轻吸口气,似是抓住了酒水的一抹余香,‘唰’的打开折扇,慢悠悠的摇了起来。 “赣州岭南之地的玉冰烧拿来待客,好大的手笔。” 素娆闻言也笑了,“玉冰烧酿造工艺繁琐,光是其中的香泉曲就极耗功夫,产量堪称稀少,久闻其名,倒是初次得见。” “你还懂酒?” 金絮颇感意外。 “小弟我可是酿酒的行家,日后有机会定请金兄品鉴一二。” 酒能忘忧,呆在浣花县修生养性的那些年,素娆融合酒谱上的手法,另辟蹊径,研究出了不少新酒曲,曲不同,酿造出来的滋味自然天差地别。 她敢打赌,世上寻不到第二份相同的韵味。 “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接触越深,金絮越觉得她深不可测,如今便是她说自己会什么他都不会再怀疑了。 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份期待来。 两人自顾自的说着话。 前面领路的蓝衣少年诧异的瞥了眼那唇红齿白的清秀公子,心中暗忖,京都盛传金公子交友百无禁忌,果然是真的。 他又小心觑了眼那通身笼罩在帷帽中的男子,只一眼,便小心收回视线,恭敬敛眸。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们家公子上心的,也就眼前这位了。 言家世子性情疏冷,淡漠寡言,鲜少有人敢与之攀谈,生怕犯了忌讳,而与其交好的金家公子脾性却大不相同,许是商贾出身的缘故,逢人含笑,长袖善舞。 京都各位贵人摸不到言氏的门槛,遂都转去巴结他,他倒好,来者不拒,在贵族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倒真是个妙人。 想到这儿。 护卫面上的冷肃之色渐淡,轻道:“公子知道金公子好酒,特意让人取来了九霞觞、罗浮春、玉泉酒等名酿珍品,晚些您尽可畅饮。” “知我者,陆兄也。” 金絮摇扇大笑,“亏他还有些良心,不枉费我年前送他那些个稀世罕见的兰花种子。” 这话护卫不好接,遂默而不语。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今夜画舫上来的都是极富显贵之人,有外地来的,也有汉阳府本地的。 有人认出金絮,忍不住拉扯旁边之人议论。 “瞧见没,那就是金大公子,南境一方首富,前些日子逍遥丹闹出那么大动静,短短几日就压了下去,可见其雷霆手段,没想到今夜他会来,旁边那两人瞧着眼生,不知是何来头?” “肯定是大人物。” 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忙有人凑了过来,无不忌惮的朝那蓝衣少年瞥了眼,“那位是小冢宰身边的长随,哪怕是云州牧齐大人上船他都没有挪过脚,更别说亲自去请人领路了。” “喏,看见他们的站位没。” 细心的人早已察觉了异样,“金公子落后半步缓行,小冢宰的长随亦是如此,侧身相请,那戴着帷帽的男子才是正主儿。” 至于素娆,一个声名不显的公子哥则直接被他们忽略了。 其余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我就说他金大公子能有多大的脸面,值得小冢宰特意吩咐人去迎,原来也是沾了别人的光啊。” “那当然。” “金家再怎么富贵,在那些权贵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就是运气好些,得了京都贵人的眼罢了……” 金家在朝中有后台,南境无人不知。 做生意会赚钱还不够,要同这些当权的大人物搞好关系,这样才能财运亨通,他们连年上供方能保得住安宁,而金家则不需要如此,自有官府为他广开便宜之门。 光是这点,就足够让他们眼红了。 一人望着他们身影消失,喟叹道:“个人机缘,真是羡慕不来啊。” 其余人摇头苦笑,谁说不是呢! 画舫极长,摆宴的蟾桂楼在中部位置,约莫四层楼阁,上置观景台,底下有一处很大的圆形石台,供演乐歌舞之用,他们顺着游廊从旁走过时,上面舞姬薄纱蔽体,赤足踩在台上,正款摆纤腰,踩着乐声翩然起舞。 舞姿妖娆动人,勾魂夺魄。 栏杆边趴着许多男子,面色酡红,痴痴楞楞的往下看,仿佛已经着迷了般。 站在楼阁下面,素娆抬眸看着两侧廊柱上的字,含笑念道:“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果然应景。” 此处醉酒笙歌,红颜香软。 可不就是仙境。 言韫脚步停了下来,顺着她视线望去,眸光微动,金絮指着那两句诗笑道:“我怎么觉得,这像极了陆兄的风格?” “公子慧眼,正是我家主子所题。” 护卫答完,众人尽皆莞尔。 “好个陆兰幽,他这一身卓然文采都用到这上面了。” 金絮笑着摇了摇头。 同在京都,又是一个圈子厮混,久而久之,谁又不了了解谁呢。 “走吧。” 四周嘈杂吵嚷,言韫微微蹙眉,提醒道。 护卫忙屏息回神,“世子请!” 这下再无耽搁,几人畅通无阻的上了最高一层,要说底下人声喧哗如沸水,那四层却清幽许多,垂帘轻悬,掩去了后面端坐抚琴的一抹倩影。 其他人就着桌案席地而坐,低声交谈。 上首檀木雕花椅上倚坐着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他身穿一袭雪锦广袖长袍,墨发用玉冠绾着,一双眼生的狭长又妩媚,波光流转,潋滟摄魂。 被那样的眼眸望着,一语未发,便先生几分情意。 素娆心道:这模样气韵,可不就是戏本子里的狐狸精嘛! 第195章 相逢即是有缘 护卫走到正中,抱拳对上首道:“公子,世子来了。” 世子? 哪个世子? 他一说这话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上首男子却已噙着笑站起身来,往阶下相迎:“言鹤卿,你可算是来了,看来本公子这点薄面还是有用的。” 言……鹤卿…… 言世子! 正缓缓起身的一众官员一听这个名字打了个哆嗦,利索的爬起身整肃仪容,往那楼梯入口处望去。 一行人缓步而来。 其中金絮不少人都识得,旁边那眉清目秀的小子……瞧着有些阴柔,暂且不论,他们扫视一眼,视线凝在那道被帷帽掩去了身形的颀长人影上。 步态悠闲,气韵清绝。 哪怕是过往不曾见过言韫之人,也瞬间肯定了他的身份,众人忙齐齐躬身见礼,“下官等见过世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股寒风刮进了蟾桂阁,凉飕飕的让人骨头缝儿都发冷。 言韫没有开口,在场所有人无人敢抬头。 “诸位大人免礼。” 言韫声音轻淡,不掺杂任何情绪,众官员应声起身,各个神色紧张,再无先前惬意悠闲之感。 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这陡然怪异的气氛不止是陆珩,金絮和素娆也察觉了,金絮不以为然,眼中笑意更深,素娆早先见识过世子爷的‘威慑力’,扫过那些人额头的汗珠,笑而不语。 “还不快给世子备座。” 陆恒一语出,戛然而止的琴音再度如潺潺溪水般流淌,融化了此间的冷沉。 婢女将位置安置在左侧首席,正欲请言韫入座,陆珩抬手遏止道:“将桌案摆在上面,本公子要与世子说话。” “遵命。” 又来了两人将桌案、蒲团等一应用物挪去了上首的空位上,底下诸多官员暗暗以眼神交流,小冢宰向来自视甚高,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镜泊湖饮宴数日,不论是州牧齐湘,还是监察司的人,从不见他与谁多话,始终倚在那张椅子上,支颌浅笑,默默饮酒。 任底下歌舞如何动人,他都似提不起兴致一般。 原来不是性情所致,而是没遇到感兴趣的人…… 各方落座。 素娆和金絮被安置在附近的空位上,刚坐下,便有美酒和吃食奉上。 “玉泉酒,这可是宫廷御酒,阿娆,你快尝尝。” 金絮拿起其中一壶,倒好递给她,素娆接过轻抿了口,“入口柔和,醇香馥郁,似含……花香?” “你好灵的舌头。” 金絮笑着摇头,正想说话,上面传来一阵轻笑,却是陆珩循声望来,“金兄,你旁边这位小……公子,瞧着有些眼生啊,新朋友?” 一身男子装扮,但面目轮廓秀美柔和,脖颈纤细又没有喉结,他阅尽无数美色,哪里能瞧不出她是男是女。 在场众人多是花丛老手,又能瞒过谁的眼睛? “是啊。” 金絮一口认下,对素娆介绍:“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陆小官人。” 随后,他又对陆珩道:“他是我新结识的义弟,姓苏,单名饶,字慕卿。” 此话一出,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 素娆眼皮猛跳两下,看向金絮。 言韫听到‘慕卿’两字时,帷帽下薄唇微微一勾,朝金絮那方向瞥了眼,眼露赞许之色。 虽然金絮看不到。 “苏……哪个饶?” 陆珩似是来了兴致,支颌问道。 金絮看了眼一旁浅笑吟吟的素娆,捂嘴轻咳,干笑道:“饶恕的饶……” 他扭头对着素娆直眨眼睛。 天可怜见,他都是为了她好啊,陆珩那一双眼静着呢,肯定早就看出她是女儿身。 旁的女子便罢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陆公子定然无心留恋,可一旦知道她姓素,又和阿韫扯上了关系。 那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素娆可不懂他的苦心,不过倒也没反驳,她对着陆珩一拱手,“苏慕卿见过陆公子。” “苏公子好。” 陆珩含笑颔首,旁侧的护卫适时上前与他耳语两句,之后,他轻问道:“听下属说,苏公子似是对酒颇有研究,莫非家中经营此道?” “正是。” 这话算是主动找话题攀谈了吧,底下众人面色各异,言世子身份摆在那儿,小冢宰与他平辈相交不足为奇,但这人凭什么,居然能得他这般好颜色? “方才说起玉泉酒,慕卿你既然能从中辨出花香,那可知是什么花,用的什么曲?” 陆珩笑问道。 他一口慕卿唤的极为娴熟,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相识多年的老友,素娆还没来得及说话,金絮心头一紧,揶揄道:“陆兄,我这义弟性子腼腆,你这一上来就直呼名讳的可别吓着他。” “相逢即是有缘,有缘人之间何须计较这些。” 陆珩不为所动,依旧笑看着素娆,那一双眼狭长又温柔,蕴着潋滟桃花色,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 他道:“慕卿,我既唤你名讳,那便是认你这个朋友,朋友相交,自当有来有往。” “我名陆珩,字兰幽,你想怎么叫都成。” 事态的演变超乎所有人预料。 这是什么意思? 交换名讳,小冢宰还看上这姑娘了? 在场官员挤眉弄眼,暗地里打着肚皮官司,陆小官人红颜知己遍天下,不说其他,单是身边常年随侍的那两位就是美人中的极品。 可他至今无妻无妾,对哪个都温柔多情,一视同仁。 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今日难道又是来了兴致,想搏一场艳遇? 当然也有人往金絮和上座那位清冷绝尘的身影看去的人,念及这些年听到的小道消息,不由得露出个怪异的神色来。 素娆将在场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迎上陆珩的视线,从容笑道:“陆兄垂爱,那小弟就斗胆冒犯了。” 她从陆公子到陆兄,虽没有特别亲昵,却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未拂陆珩的颜面。 底下人眼观鼻,鼻观心,乐得看热闹。 唯有金絮眼底不悦一闪而逝,下意识看向言韫,言韫表面安坐淡定,薄纱下的面色却不知何时,已然笼罩一层冷霜。 感受到这股寒意,陆珩头也不回,眼中笑意更深。 素娆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毫无觉察。 她端起玉泉酒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闭目思索了片刻,轻笑道:“一夜狂风尽海棠,此花天谴殿群芳,芝兰百濯见真香,这是以荼蘼入酒的吧?” “至于酒曲……” 素娆举杯冲他遥遥一晃,酒香四溢,她笑:“陆兄可莫要诓我,这玉泉酒是浸泡而成,可用不到它。” 第196章 醉酒寻芳 一语落。 陆珩合掌而笑,容色潋滟逼人,“慕卿你不愧是行家,这玉泉酒难得,我府中珍藏不过五壶,既遇知音,便不吝啬了。” 他懒懒抬手,吩咐道:“去,再取一壶来,赠予苏公子。” 婢女应声而去。 素娆有些意外,敛笑拱手道:“此酒过于名贵,陆兄还是……” “正因它名贵,我才赠予慕卿。” 陆珩打断她的话,端起酒盏轻抿了口,缓缓道:“为兄诚意与你相交,你若推拒的话,我便真要伤心了。” 他说着伤心,但眉目藏情,似蕴着灼灼光华。 话说到这份上,当着众人的面儿,素娆再拒绝倒像是有些不识抬举,她只得拱手笑应道:“如此,多谢陆兄慷慨了。” “好说,你欢喜便最好。” 陆珩朝她遥遥举杯,素娆回敬,两人一饮而尽。 这时,婢女捧了酒壶走到桌案前屈膝一礼,随后将东西轻放在她面前,“公子请慢用。” “多谢。” 素娆微微颔首。 一众官员羡慕的看向素娆,暗叹他好福气,像九霞觞这种佳酿虽然稀少,凭他们的本事倒也能偶尔弄来一些,但玉泉酒不同。 宫廷御酒,非勋贵宗亲或股肱之臣不可赏赐。 陆家位居冢宰之位所藏不过五壶,足见其珍贵,言世子桌案摆着一壶,小冢宰手边一壶,金絮一壶,如今又特意送给他一壶。 这真是天大的抬举! “看来今天本公子还要沾阿娆的光啊,白得了一壶好酒,早知陆兄有这么多好东西,我早该来拜会的。” 陆珩举止得当,并无不妥之处,金絮见他这般就知道此事拦不住,索性扬眉一笑,将婢女后拿来的那壶酒放到了自己面前。 见此,素娆没说什么,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人似乎在看到陆珩之后就有些反常,似是想竭力的撇清她与陆珩两人。 陆珩自然也看出来了,微微一笑,并不见恼。 他调转眸光望向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世子爷,戏谑道:“言鹤卿,本公子请你来这一趟倒是亏大了,你竟也不管管他,真打算放任他将本公子私藏的好物件尽数搬空不成?” 言韫身姿如松,淡淡道:“心疼了?” “那倒也不至于。” 陆珩轻笑,他陆家的库藏比不过言氏数代的积淀,却也是不差的,既然设宴相请,又如何会心疼这些外物。 不过嘛! “世子爷,你又不是个姑娘家,这帷帽戴着着实碍眼,还是摘了吧。” 他笑的漫不经心,“摘了我请你喝酒。” 话落,他随手在桌案一拍,杯盏震荡而起,半空中酒水激荡,却没有洒落一滴。 然后他挥手一拂,酒盏朝着言韫激射而去。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一时反应不及。 金絮正与素娆介绍席间列座的诸位官员,闻声望去,眸光陡然一凝。 而言韫却纹丝不动,直待那酒盏靠近周身三尺之距,骤然停住,他帷帽的薄纱被内力鼓动,一瞬飞卷,很快又垂落下来。 “我不喜饮酒,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清冷又淡漠的声音从薄纱下传出,不见他怎么动,那酒盏调转方向,重新飞回陆珩面前。 “哐当”一声直落在他桌案上。 酒水四溅。 他似是早有准备般,抄过搁在一旁的折扇,‘唰’的刷开,将那些酒水纷纷挡在了衣袍之外。 “言鹤卿!” 陆珩没好气的看他,“我这身衣裳是新做的,今日第一次穿,真弄脏了你赔我?” 言韫冷淡看他没有说话。 两人气氛有些古怪,其他官员也不再低声说话,噤若寒蝉,金絮见状笑着打趣道:“一件衣裳而已,也值得陆兄这般紧张,莫不是哪个红颜知己送的?” “你倒是护着他。” 陆珩轻哼了声,随手将扇子丢给侯在身侧的长随,“已经弄脏了,拿去烧了吧。” “是,公子。” 长随转身离去。 陆珩一招不成,倒是不再盯着言韫,反倒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素娆身上,他眯着眼笑,笑的像只餍足的狐狸:“慕卿,你瞧见了吧,他们总是这般一唱一和,倒显得我孤孤单单的,日后你可要多帮我才是。” “陆兄说笑了。” 素娆单手撑着脑袋,双眼有些迷离的对他笑:“你们交情这般好,旁人羡慕都来不及。” 少年白皙的脸庞染了一层红晕,说话时咬字已经有些含糊。 “……你这是,醉了?” 陆珩哭笑不得的看他,这才多会功夫,居然把自己喝成这番模样。 言韫往那边看去,同样窒了一瞬,冷道:“把酒拿开,别让他再喝了。” “晚了!” 金絮提起素娆手里的酒壶晃了晃,对众人苦笑道:“已经喝完了。” 连他都没发现到底什么时候把酒喝完的。 “阿娆,阿娆,你还好吗?” 金絮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素娆弯着眉眼笑而不答,似是已经神魂颠倒了,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被她这么一醉,骤然挥散。 “看来苏公子酒量着实不太好。” 懂酒的人未必能饮酒,不知谁笑了一声,众人摇头笑开,气氛逐渐回暖。 玉泉酒并不醉人,姑娘家多少也能喝上几盏,但像她这般醉的双颊熏红的,的确是不多见。 “还是先扶她下去歇着吧。” 陆珩笑道,抬手正要招来婢女,但那醉醺醺的人儿一听这话,笑意一敛,拍桌而起,嘟嘟囔囔的道:“歇什么歇,本公子要去看美人。” “走,我们去看美人。” 她揪着金絮的袖子绕过桌案就要往外走,金絮见她脚步踉跄,忙跟了上去,他一个劲儿叫着要去看美人,吵嚷声盖过琴音,搅扰得几乎听不着调。 “外面能有什么美人。” 陆珩对他醉酒之态并无不耐烦,反而对一侧垂帘后端坐的身影唤道:“颜玉,出来让苏公子看看。” “是。” 一道温柔婉转的话音传出,短帘被掀起,走出一个乌云叠鬓,杏眼桃腮的女子,她身段纤盈,步步婀娜,正是永芳阁的头牌。 只见她走到素娆面前,浅浅一礼,“奴家颜玉,见过苏公子。” “美人,果然是美人。” 素娆抓着她的手轻轻摸了摸,一脸痴笑,上座陆珩见她这般模样,笑得胸腔微微起伏,玉白的唇色都染了些许薄红之色。 言韫冷淡似秋水般的眸子微眯了下,视线凝在她肆无忌惮的手上,略有些恼,她还真将自己当作男子了? 第197章 这对他不公平 颜玉常年行走在烟花之地,眼光何等毒辣,眼前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分明是个小姑娘…… 她哭笑不得。 任由那只手被摸了又摸,柔声劝道:“苏公子,咱们先坐回去吧,免得扰了诸位贵客的雅兴……” “不行!” 素娆晃了晃脑袋,放开颜玉的手,醉醺醺的喊:“这个摸完了,下一个……” “下一个什么下一个!” 金絮恨铁不成钢的剜了她一眼,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对陆珩道:“陆兄,你这儿应该备着醒酒汤的吧?” “作甚?” 陆珩懒懒一笑,对素娆微抬下颌,饶有兴趣道:“你不觉得她这幅模样也挺有意思的吗?” “你还想看她胡闹下去?” 金絮揪着她束在脑后的发包,强行将她从颜玉身旁挪开,“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娆气性大的很,他清醒后要是知道你故意看他笑话,定是恼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样啊。” 陆珩略略坐直了身子,状似为难的挣扎了片刻,松口对婢女道:“去,端醒酒汤来,本公子好容易遇上个合眼缘的人,可不能就这样闹掰了。” 有他的吩咐,婢女很快把东西端来,连哄带骗的给素娆灌了下去,眼见她一连不情愿的皱着眉,似是还要再说什么,金絮忙将人扶起。 “你们先聊,我带她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素娆嘴里还念叨着‘美人’,引得众人发笑,陆珩看了眼言韫,“你觉得呢?” “去吧。” 言韫对金絮说道。 金絮点点头,扶着素娆往外走去,还没离开四楼,就听得陆珩在后面笑,“言鹤卿,你这般性子着实冷淡无趣了些,世上能受得了的可没几个人啊……” 话音渐远。 其他人喝酒赏舞,尚在狂欢,金絮扶着素娆穿过乱哄哄的人群,在船尾处找了个略清净的地方,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似是将所有嘈杂都吹远了去。 金絮松开手,素娆缓缓站直了身子。 昏黄的火光下,她凤眸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什么酒醉迷离之态。 “亏得你想出这种法子脱身。” 金絮被酒香熏得双眼微酸,不禁笑道:“我说你装的也太像了,要不是你暗中提醒,恐怕连我都得被骗过去。” “那当然,你当我这些年酒馆是白开的。” 素娆静静立在船尾,感受那清风拂面,将身上所有酒气一并带走,头脑霎时无比清醒。 开酒馆总会遇到些麻烦的客人。 喝醉闹事者并不少见,她看得多了,自然能拿捏到他们的神情、步态、说话的语调和气息停顿,为了更逼真,她还特意运转内力将脸颊逼红。 “是是是,你最厉害。” 金絮跌声附和,笑着摇头。 素娆微微勾唇,侧首道:“对了,还没问你今晚是怎么回事,还有那陆公子……”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他实在太过热情,由不得她不怀疑其居心。 但一细想,她身无长物的也没什么值得别人算计。 “你也发现了吧,陆珩那厮没安好心。” 金絮撇撇嘴,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无聊的紧,言氏世代簪缨,名门望族,陆氏自大冢宰而繁盛,如今也是盛京首屈一指的豪门。” “他们俩一个是言氏世子,一个是陆家独苗,自然免不得要被放在一起比较。” “你知道的,阿韫不在意那些虚名。” 金絮看向素娆,想到那些荒唐事,不由得苦笑:“但那位陆小官人性情骄傲,凡事一定要争个高低胜负,自幼便卯足劲儿同阿韫比较。” “诗书骑射那些便不说了,总是相差无几。” “阿韫入仕,他也入仕,逢年过节阿韫得宫中赐礼,他便要寻得同样的宝物拿出来把玩……” “阿韫十五岁那年出府赴宴,不少贵女争相送荷包示好,来日这位陆公子就命人把他得来的荷包挂在了马车四周,穿街走巷,招摇过市。” 似是觉得荒唐,连金絮自己说着说着都忍不住笑了。 素娆愣怔许久,失笑道:“他这无处安放的胜负欲的确愁人。” 谁能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很离谱对吧?” 金絮说起陆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位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活的是肆意又洒脱,做事全凭心意,我原来是想稍坐片刻就走,谁想到他居然留意到你。” 还拉扯出什么相逢即是有缘。 上赶着巴结陆家的人从盛京能排到边关去,也没见他陆兰幽和谁一见如故,殷勤备至的。 分明是看到阿韫身边带了个姑娘,有意试探。 “所以这关我什么?” 又是给她乱编名字,又是抢酒的。 金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阿娆,你偶尔也要把断案的心思匀一些在旁的事情上。” “陆兰幽最喜欢同阿韫争,倘若他发现阿韫与你有情,定会对你纠缠不休。” 身为挚友,他自然要护着阿韫的心上人。 “与我有情?” 素娆低喃着这几个字,一时间又想起今夜那骤然握紧她的手,心中繁杂的感觉更甚。 “阿韫对你不同,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两人之间的感情原本轮不到其他人插手,但金絮看她始终不冷不热,难免着急,“阿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欲拒还迎的女子,你待他也不是全然无情,那为何不试试往前走一步?” 素娆抿唇不语。 湖上风寒刺骨,却难遏制她心底正翻滚着的灼热,她阖眸平息许久,方才冷静。 “我不确定。” 她缓缓开口,话音有些缥缈茫然:“竹宴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更加慎重。” “元珠。” 素娆迎上金絮探究的视线,目光清澈又认真:“他太好,好到让任何人站在他面前都自惭形秽,生不出一丝歹念。” “我待他的这份心意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感激,又或是其他,我分辨不清。” “这对他不公平。” 真心须以真心相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心何在,如何回应? 更何况她这人天性凉薄,从来吝啬,不堪为良配。 这又何尝不是在给言韫留后路? 第198章 公子貌美难把持,遇何铭 金絮听出她话中的凝重之意,心底暗叹了声,罢了,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要自己想清楚最好,旁人再着急也是无用的。 两人在船尾站了半刻钟。 待身上酒意渐散,寻了处木梯从画舫走下,梯子没入湖水中,四周数艘乌篷船游荡着,见来了生意,自有眼尖的迅速赶来。 “两位公子去哪儿?” 老叟撑着桨笑问道。 素娆与金絮弯腰进了里面,径直吩咐道:“去天香楼的画舫。” “得嘞。” 船缓缓动了,夜风吹来夹杂着老叟轻快的笑声:“两位公子坐好,咱们这就出发了。” 镜泊湖湖面宽阔,陆珩等人饮宴的画舫泊在最中央。 其他画舫远远避开,似是怕冲撞到他们,只得零星的散落在湖水上,各据一方。 “两位公子能从那艘画舫下来,想来身份不俗,怎的还会想去天香楼啊?” 乌篷船速度不快,晃晃悠悠的飘在水面上,撑船的老叟笑着搭话。 “老伯此话何意?” 素娆接过话茬,笑问道。 “这附近有名的花魁娘子早都应招登上了那座画舫,天香楼内再寻不到其他的好颜色了。” “百花争艳,各有雅趣嘛。” 两人对视了眼,金絮展开折扇轻轻的摇着,笑的随意又散漫:“再说了,天香楼的酒菜可谓汉阳一绝,正好去尝尝。” “公子说的是,听说醩鹅掌和玉容蟹黄羹是他们的招牌菜,再配上此地盛产的竹叶酒,馋的人连舌头都能吞下去。” “老伯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待会定要好好尝尝。” 两人相视一笑。 这天香楼金絮以前和人谈生意时也来过,美人环伺,意趣雅致,倒是个极快活的地方,酒菜名声在外,滋味倒也过得去。 但要看怎么比。 在这汉阳城的地界上还算尚可,不过放在他这尝遍山珍海味的舌头上,就也显得十分平常了。 “到了!” 小船停靠在画舫旁边,金絮伸手又要给银子,被素娆拦下,“早说过要请你喝酒的,今日便不要与我客气了。” 她转头与船家付了账。 金絮闻言也没多客气,反而笑道:“那是我占便宜了,不久前我才从你手里贪了一壶玉泉酒,可惜还没喝完就走了……” “这会后悔也晚了。” 上了画舫,目光触及之处,皆是香艳旖旎之景,美人在怀,娇俏妩媚,眉眼间的情意似是要比那灯火更浓烈痴缠。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瞧着好面生啊……” 有人揽着一个姑娘脚步踉跄的从他们身侧走过,没两步又折了回来,色眯眯的抬手想去摸素娆的脸。 “你这双手不想要了吗?” 金絮一步拦在两人中间,用折扇拍掉那咸猪手,力道之大,素娆隐约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的手,我的手……哪儿来的狗崽子,你不知道老子是谁吗……” 男人酒意瞬间消散了,剧烈的疼痛让他连话都说不明白,正想叫人,冷不防被旁边的姑娘打断,她忙笑着打圆场:“金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招呼一声,瞧这误会闹得,快,翠枝,请公子上二楼喝茶。” 一婢女应声而来。 这番动静瞬间惊扰了周围的人,许多人好奇的张望过来,一看到冷着张脸的男子,顿时有人惊呼出声,与同伴窃声低语着。 金絮并不意外被她道出身份,眉间郁色未散,冷冷的望着那男人。 “误会?我可没觉得是误会。” “金公子,您看这……” 姑娘有些为难的看着两人。 吴掌柜虽说行为有欠考虑,但看那只手也是顷刻间肿的老高,足见那一扇力道不轻。 打也打过了,再纠缠下去,恐怕还会影响其他人。 但眼前这位她们开罪不起,思来想去,只得让婢女赶紧去找人来救场。 其他人乐得在旁看热闹。 那男子听到姓金气势瞬间就萎了,缩着脑袋不敢再骂,哼哧哼哧的直喊疼。 “金家怎么了,金家公子就能随意出手伤人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打断我的手,总也得给个说法吧!” “好啊!” 金絮眯着眼笑了声,手中折扇倏地一收,在众人的注视中,他两步朝着那男子靠近,天香楼的姑娘还想来劝和,被他用扇子隔开。 “你,你想干什么?” 男人捂着手往后退去,浑然不觉身后离水边越来越近。 “你不是想要个交代吗?” 金絮步步紧逼,忽然抬起一脚踹在他胸口,他整个人毫无防备,踉跄着退了两步,倒栽葱似得扎进了水里,一阵巨大的水花后,奋力的在里面的扑腾着。 “救我,快救我,我不会游水……” 无人料到金絮出脚这般果决,不由得愣住,直到那男人在水里惨叫方才回神,天香楼的小厮忙跳水去捞人…… 其他人看向金絮的眼神带着几分怵意。 金絮对此恍然未觉,扇子在手心敲着,看那人狼狈的挣扎呼救,冷冷扯出一抹笑,随后扔出个银锭子,砸在船板上。 “喏,这些是医药费,剩下的拿去买点东西补补脑子。” 说罢,他再不理会那乱糟糟的一切,转身往人群走去,熟料四周竟然找不到素娆的人影? 她哪儿去了! 金絮气息有瞬间的紊乱,不过转念一想,以她的身手断然没有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掳走,定是发现什么先行离开了。 想到这儿,他忙往画舫深处走去。 熟料这时身后传来道声音,“金公子好大的派头,自己家里事儿没处理完,跑来寻欢作乐就罢了,怎么还出手伤人呢?” 一人登船走来。 他穿着身湖绿色的长袍,虽是笑着,面上却有些冷。 金絮回头望见来人,不禁乐了,“呦,何公子,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你躲在家里数日不肯见人,今夜肯出来,难道是掉了的那两颗门牙长好了?” “金絮!” 何铭面色瞬间难堪,不提还好,一提起起来他又觉得那两颗牙的位置隐隐作痛,这话说的忒损,他这般年纪哪里还会长牙? 分明是借机耻笑他! “随口说两句玩笑话,何公子动这么大火气干嘛?难得一见,不如去喝两杯?” 金絮原想着去找素娆,但看到何铭之后就改了主意,他爹何赐文是华寿堂的东家,牵扯进两件大事,其他地方不好下手,说不定这个蠢货知道些什么…… 第199章 焚香之罪,异变陡生 何铭看他话音转的太快,心生怪异之感,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拒绝的话,似又像是他何家怕了金家,那还得了? “去就去。” 他一口应下。 这时云香楼的老鸨芸娘姗姗来迟,见吴掌柜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身湿哒哒的,楼里的姑娘站在他身侧柔声安抚着。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人告诉了她,芸娘暗骂这人没眼色,什么人都敢招惹,然而面上还是和气的笑着:“紫苏,还愣着干什么,快陪吴掌柜进去更衣,这夜风湿寒,莫要落了病根。” “是,妈妈。” 吴掌柜见识过金絮的手段,金家他也确实不敢得罪,只得忍了这口气,被紫苏搀着快步离开。 芸娘转而望向另一侧。 那处站着两个年轻公子。 金大公子常年在外她费了些神才认出来,另一位可是她天香楼的常客。 “金公子,何公子,今儿什么风居然把你们两位吹来了,快里面请。” 芸娘笑着迎了上去,引着他们往舫内走,金絮也不客套,径直道:“去准备个上好的雅间,本公子他有话要说。” “可要寻人伺候?” 她问。 金絮摆手道:“不必了,准备些上好的酒菜就行,莫要让人前来打扰。” 芸娘有些犹豫,金何两家素有矛盾,这位大公子常年不在汉阳城,怎么会与何家的走到一起,放他们独处,万一说着说着火气上来了,还不得把她画舫拆掉? “何公子,你看这……” “按他说的去办就是了。” 何铭脸色不善,却也没反驳,他自然看出了芸娘的顾虑,他们两家原是生意上的矛盾,私底下没什么龃龉。 上林郡一行倒是真结了仇。 不过那样丢脸的事他瞒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 听两人都这样说,玉娘稍稍放心了些,领着他们去了三楼雅间,又不放心的命人在外留意,万一出了乱子,也好第一时间去阻止。 素娆此刻也在画舫内。 不过是在四楼。 却说金絮给了那登徒子一扇后,素娆原是想息事宁人的,谁想不等开口,居然瞥见竹宴的身影从人群中一闪而过。 竹宴在监视何赐文的动静。 他出现在这儿岂不是说明何赐文也来了,她想知会金絮一声,但见周围四处都是人,闹出这番动静,有金絮在他们走到哪儿恐怕也是受人瞩目,不利于查探消息。 所以素娆独自跟了上去。 画舫一层是用来演乐跳舞的台子,周围布置着桌椅和茶水,人满为患,二三楼是雅间,用来招待一些富贵人家。 顶楼人最少,也是最安静,出入的全是显贵,楼梯口有人把守。 何赐文左拥右抱揽着两个女子慢悠悠的走了上去。 素娆找到竹宴时,他正蹲房顶上,一间一间的掀开瓦片找何赐文的位置。 夜色漆黑,湖面上逐渐起了薄雾。 底下灯火通明,熙来攘往,压根没有人能看到上面多了两个人。 “姑娘,他在西南角倒数第二间房。” 竹宴神色恹恹,俯在漏光的屋顶上往下瞧,没瞧一会就厌倦了,素娆探首准备看,冷不防被他伸手挡住那空隙。 “怎么了?” 素娆疑惑看他。 竹宴面上有些不自在,嘟囔道:“你还是别看了吧,要是被公子知道我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非扒掉我一层皮。” “……” 素娆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查不出东西来了,世子爷性情高傲,他身边跟着的人多少都沾了些这傲气,哪里肯留心别人的房中事。 “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她抬手去拨他,奈何竹宴异常的坚持,“不行,姑娘,底下正在……正在……” 他踌躇半响都说不出个结果来。 素娆没好气的道:“我知道,无非就是宽衣解带,颠鸾倒凤,有什么好忌讳的,赶紧让开。” 她语气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味道。 竹宴拗不过她,只得苦着脸挪开手,却见素娆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看,他暗自开始思索要怎么跟祖宗交代这件事。 何赐文揽着姑娘进了屋,好一阵卿卿我我后,衣裳已经褪去了小半。 “快,快去把香点上。” 他瘫倒在铺着狐皮的软榻上,手在美人的肩头往下游走,肆意揉捏,疾声吩咐道。 一女子起身,走到紫金香炉前,拿起火折子一吹,将里面点燃盖上了盖,屋内顿时飘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做完这些,姑娘忙走回榻上同何赐文谈笑。 “何老爷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咱们姐妹真是想念的紧。” “是吗?哪儿想老爷……是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何赐文笑着去扯她,三人在榻上滚作一团。 淫词艳语伴随着娇笑和喘息回荡在房中,竹宴生平第一次有如此诡异的体验,他居然蹲在房顶和自家公子的心上人听别人的墙角! 这一刻,他真想挖个地缝儿把自己埋进去! “这香不对劲。” 素娆突然开口,竹宴一个激灵后,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凑了过去,他顺势往底下看,小声道:“哪里不对?” “你仔细看何赐文的神色,他先前进来时气息萎靡,脚步虚浮,这会却是红光满面,亢奋异常。” “这不挺正常的吗?” 竹宴哭笑不得,觉得她有些草木皆兵了,低声解释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这些烟花柳巷之地总会用些下三滥的药物或是香烛,以此来为客人助兴。” “不。” 素娆摇头,“他眼神缥缈迷离,与人调情之余还在竭力吸取空气中的异香……” “有那么好闻吗?我也闻闻!” 竹宴伏地身子贴近那空隙,正要深吸口气,被素娆揪着领子挪开,没好气的道:“你想和农庄里面那些人一样?” 听到这话,竹宴身形顿僵,干笑道:“不,不会吧……” 他突然反应过来,“姑娘你是说,香炉里燃烧着的不是什么催情香,而是和逍遥丹里致人成瘾的东西一样,这,这怎么会?” “究竟是不是,还得查过才知道。” “怎么查?” 竹宴问她,素娆凤眸微凛,轻道:“既然何赐文……有人!” 她话音未落,周遭异变陡生! 第200章 目标是谁? 画舫下数道黑影破水而出,铁索横甩,霎时飞跃数丈,凌空穿透画舫上空的飞檐。 铁钩冰寒,垂下无数根绳索。 紧接着数道黑影攀着绳索飞速爬上了画舫,直往顶楼而来,与此同时,画舫上也乱成一团。 姑娘与客人们尖叫着四下逃窜,桌椅翻到,纱幔撕扯,混迹在底下的一些人纷纷抽出腰间的软剑,掉头往里面冲去。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姑娘!” 竹宴的手摸到腰间,横臂护在素娆身前,一贯嬉笑的脸上沉淀着杀意,俯窥着底下的动静。 “人不是冲我们来的。” 素娆粗略扫了一眼,这些人训练有素,底下刚一乱就动手,动机明确,却也不是见人就杀,“先看看情况再说。” 金絮正与何铭在雅间说话。 何铭是个**,对家里的一切都不太上心,平日里就只负责吃喝玩乐。 说了两句他就失去了兴致,正想着寻个理由脱身,谁知就在这时,窗外一道寒光掠过,他手中酒盏猛地一滞,倏地起身。 就见数道黑衣人攀着绳索而上。 手中刀光凛冽逼人。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动静太大,何铭当然也看到了,慌忙跟着起身,打从上林郡被劫持之后,他对于这些佩刀剑的人打心底里有股怵意。 “糟了!” 金絮想起素娆与他不在一处,他将人带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与阿韫交代? 想到这儿他立马出门找人。 画舫内早已大乱,不知来历的人马与天香楼护卫缠斗在一起,灯烛倒塌,点燃了撕扯下来的桌布和纱幔,好几处起了火势。 浓烟开始翻滚。 “啊——杀人了,快跑啊,快!” 各个雅间门户大开,衣着凌乱的男男女女慌不择路的往下跑,那拨人已经冲到了三楼,还在往上。 鲜血与尸体横陈在脚下,金絮来不及理会他们,抓住一个人就开始比划:“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着身湖蓝纹绣长袍的小公子吗?” “没,没见过……” 那人惊恐的甩开他的手,提着裤子拔腿就跑,金絮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没有素娆的消息,抓心挠肝的着急,四处寻人。 底下不知是谁打翻了酒坛子,助长了火势,火苗顺着廊柱和楼梯烧上了二楼,浓烟滚滚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边金絮无头苍蝇似得乱转,素娆他们却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了,他们冲上四楼后,挨个掀开房门查看,似是在找什么人。 何赐文听到动静,刚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就被人破窗而入,黑衣人一看到他,当即笑了:“你果然在这儿!” 说着他屈指凑到唇边,吹出一阵尖啸。 似是在通知四周的伙伴。 作罢,他提刀朝着何赐文走去,看也不看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两个姑娘。 “你,你是什么人?” 何赐文面色煞白,颤抖着身子不停往后挪,最终将自己缩在墙角里,骇然的盯着来人。 黑衣人冷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报应到了……” 他倏地举起刀。 何赐文瞳孔骤缩,嘶声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美人,钱财,还是其他的……只要你开口……你饶我一命……” “饶命?” 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看到这个人,他忍不了! “我饶了你,那你当初怎么不饶了那些孩子,何赐文,你该死!” “别想有谁能来救你,你养的那些个狗杂碎这会可赶不及上来,底下自有人会招呼他们……” “至于你……” 黑衣人提刀朝他走近,狞声道:“死吧!” 他手起刀落眼见就要血溅三尺,这时一道劲风自窗外激射而来,直撞得刀口偏了三分,插进了何赐文脸侧的墙壁内。 “谁?” 男子虎口发麻,倒退两步,就是这一退,窗外掠入道身影,步法鬼魅,转瞬提起何赐文往外冲去。 这人正是素娆。 关于骨柯叶和幕天风的供词,她还有话要查问此人,他不能死在这儿。 “给我杀了他们!” 又是一声长啸,数道黑影紧随身后,冲出了画舫,爬上房檐,素娆自然知道这时候在檐顶上厮杀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她还要护着个累赘。 任她和竹宴两人武功再好,双拳难敌四手,总是分外危险,好在她也不打算同这些人鱼死网破。 画舫起火,天香楼的异样很快会引起那边的注意,他们只要拖延时间等人支援就好。 “没想到这狗贼还能请来你们这样的高手。” 数十道黑衣人将素娆三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道:“两位,我们无意于你们为敌,这是我等与何家的私仇,还请你们把人交出来。” “今夜死了许多人。” 素娆冷淡的看着他们,“闹成这样,诸位觉得私仇两个字能交代得过去吗?” “我们没杀其他人,死的都是何赐文养的打手。” “这些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他们死有余辜。” 眼见着事态越闹越大,黑衣人也有些心急了,再缠斗下去,杀不了何赐文,他们恐怕都会折在这儿。 “和他们废话什么,能救何赐文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一并杀了就是!” “动手!” 两方谁都不肯让步,当下厮杀在一起,竹宴剑影如电光惊掠而出,在数人的围杀中依旧游刃有余,但他们意在拖住他,不让他腾手去支援素娆。 两方战场逐渐被拉扯开来。 面对这些黑衣人,素娆自保倒是无虞,但拉扯着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何赐文就艰难了,厮杀间,何赐文身上已经多了不少伤口。 底下画舫已经烧到了快四层,几乎尽数陷入火海之中,逃出生天的人乱哄哄挤在一起,招呼着旁边小船来救。 奈何这时候所有船夫都怕殃及自身,见势不对忙远远的避开,任凭画舫上的人如何呼救都无动于衷。 这样大的阵仗,分明就是江湖人前来寻仇。 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但凡沾上一星半点,日后他们一家老小恐怕都没有活路。 “你们快看上面!” 不知谁喊了一句,人群纷纷抬头往上空望去,混迹在人群中的金絮也在四下寻找素娆的身影,听了这话下意识举目眺望,这一看,惊得霎时三魂丢了七魄! 第201章 惨烈之局 天香楼的大火和浓烟很快引起了其他画舫的注意。 蟾桂阁四层,言韫正与陆珩说着茶马互市及云州矿税之事,底下众官员噤若寒蝉,心如擂鼓,连何时外面起了喧哗都不知道。 “公子。” 一袭蓝衣的长随快步走来,在陆珩耳边低语两句,言韫见状云淡风轻的抿了口茶,这时,楼梯口有人来报,说是言家护卫请见。 来人与陆珩见礼后,径直走到言韫身侧,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一贯冷淡从容的世子爷蓦地搁下酒盏,对陆珩道:“今日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直接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陆珩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忽然站起身来拂了拂袍子上的皱痕,抬脚跟了上去,“走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是。” 言韫步履轻缓,但速度极快,转瞬出了蟾桂阁,“栖迟他们呢?” “发现不对后,司主命人赶去了,不过两艘画舫距离太远,凭他们的轻身功夫无法横渡,恐怕要费些时间。” 走到甲板上,远远可以看到那几乎被火光笼罩的画舫,浓烟滚滚,将夜空烧的通红。 凭他的目力,依稀能看到檐顶上有人在交手。 顾不得浪费时间。 言韫足尖轻点,身子顿时如一抹飞叶掠出,乘风而起,在湖面上旋然落下,惊出两圈涟漪后,又凌空飞起。 一息过数丈! 在没有任何借势的情况下横渡湖面,但凡换一个人来,恐怕出不去多少距离,便会真气尽泄坠入湖中。 他身形飘逸,衣袂翻飞。 如月下仙般耀眼夺目,一时间镜泊湖上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天香楼那边,万千视线尽数凝在那抹翩然的青衣身上。 “是神仙啊,神仙下凡了……” 有人神叨叨的合掌跪在船上直叩头,影刺的人则在短暂的愣怔后,面色忽变,“不好!公子,您不能……” 剩下的话来不及说人已经渡远。 陆珩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走到画舫观景台前,正看到那人横渡湖面的绝景,他狭长的眼眸光晕流转,笑意深深的摇着扇子,轻叹道:“这等身手和自信,不愧是言鹤卿啊。” 他们倒是还没有真正交手过。 站在他身侧的云州牧齐湘顺着视线望去,温声应道:“言世子固然风采卓绝,但以小冢宰的本事,这点自然也是能做到的。” “齐大人这话就说错了。” 陆珩慢悠悠朝天香楼那边望去,语气难掩欣赏之意,“世上能有这般雄浑内力之人不多,都是些不出世的老妖怪,我便是天纵奇才,打从娘胎里开始修炼,那也是比不过的。” 内功修习没有捷径可走,须夜以继日的积淀方能成火候,他自以为武功在年轻一辈算是翘楚,没想到啊,世子爷今夜当真给了他一个惊喜。 齐湘原是想说两句好话讨个喜,没想到陆珩会这样回答,一时间颇为尴尬,不过这情绪很快便被他抛于脑后。 混迹官场的人,总归是有些厚脸皮的。 他话音一转,“天香楼都烧成那样了,世子还赶过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 陆珩笑的意味深长,“恐怕是落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在那儿吧。” “秦楼楚馆之地,能有什么重要的……” 众官员止不住嘀咕。 言世子一向洁身自好,莫说是寻花问柳,就连京都中那些个金枝玉叶都不太搭理,能落什么东西在那种地方。 但陆珩的话他们不敢反驳。 “诸位大人还要站在这儿看着吗?” 陆珩缓缓回头扫视了众人一眼,他们看到那笑意凉薄,似风刀利箭般,猝然回过神来。 “下官告退。” 以齐湘为首,纷纷请辞,陆珩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众人匆促离开。 天香楼上那么多人身陷火海,倘若今夜都死在这儿,不止是汉阳城郡守,他们这些人束手旁观也难逃罪责。 下了画舫,众官员连忙组织人手前去搭救。 说来漫长,实际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金絮发现着素娆被围攻,前去支援,亦陷入苦战,黑衣人攻势越来越凌厉,湖面上已经能看到飞速靠近的船只。 “不好,有人围过来了。” 一人惊呼道。 所有黑衣人皆是浑身一震,他们也没想到会被人拖延这么久的时间,以至于他们都身陷险境。 “这么多弟兄不能白死。” 其中有人环顾了下战场,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给我杀了他!” 他长剑所指,正是金絮的方向。 这三个人中,后来的公子哥身手最弱,应付起来最简单,其他两人,尤其是那个护着何赐文的,手段之老辣果决,令人胆寒。 对付她的最多,却最难得手。 如此一来,还不如换个法子。 这一句话出,所有人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竹宴那方的人拼了命缠住他,而金絮周身,杀机猛涨! 顷刻间他身上就多了数道血痕。 “元珠!” 素娆一脚踹开斜刺而来的剑,想要去救他,可此时何赐文失血过多已然昏死,她带着一个累赘想要突围绝无可能! “到底是要救自己的朋友,还是护着他,你选吧!” 先前说话那人剑气如虹,暴喝一声,素娆看了眼何赐文,再看向金絮那边,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去,围住她的黑衣人再不阻拦,等素娆将金絮救下时,他们已经割下了何赐文的头颅提在手里,还滴着血。 “快撤!” 一击得手,黑衣人纷纷跃下,顺着绳索滑入水中,栖迟他们赶到了时,人已经开始流窜…… “你还好吗?” 素娆扶着金絮摇摇欲坠的身子,金絮满脸是血,艰难扯了下嘴角,刚想说话,脚底下突然一空,“轰隆”一声巨响,画舫烧成空架子直接垮塌! 火蛇漫天卷来! 三人猝不及防,纷纷朝着火海中坠落下去,四周没有阻碍,亦没有能攀附的地方,一旦掉下去,瞬间便会被火海吞噬。 “姑娘!” “小心——” 早已预料到不对的栖迟等人纷纷踩着浮木闪避,眼见那画舫倾塌,人影跌坠落,来不及多想,数道身影飞空窜起,“快救人!” 素娆拽着受伤的金絮下坠速度更快,但她这时放手,无疑是让他去死。 “姑娘!” 湖面有人朝她飞窜而来,看样子是影刺的人,按照现在的下坠速度,他定是受不住两人冲击的。 思绪惊掠,一息有了决定。 “接住!” 她将金絮一把朝着他的方向推去,“阿娆”,金絮悚然大叫,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身子被一股大力推出,和暗卫撞了个满怀。 两人一道朝后砸去。 而素娆历经血战,早已精疲力竭,这一推后,她用尽所有力气挥出一掌,借着阻力和风力,将自己推离熊熊燃烧的画舫,直朝着湖面砸了下去…… 其他人救援不及,眼睁睁看她落了水…… 第202章 动怒之兆 “哗啦”一声溅响,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之中,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似是要拉扯着她往深处坠去。 嘈杂的叫嚷从极遥远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素娆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姑娘”,有人在喊“阿娆”,更多是尖叫和哭喊。 头好沉,手脚酸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素娆挣扎着想要往上游,奈何衣裳浸了水沉重的裹挟着她,消磨着她的意志,再缓缓,再缓缓她就能恢复些许力气,就可以自救了…… 她这两世凉薄又自私,没想到还有舍己为人的一日,真要是阴沟里翻船溺死在这湖里,那真是笑话大了。 为什么要救他呢? 明明自己活下去才更重要,哪怕踩着他人的骨血和尸体,良知是什么,道义是什么,那些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都是适应生存规则所必要的付出而已。 她有些后悔。 仅有的一丝后悔在想起金絮朝她和竹晏飞扑而来的画面时,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罢了,总归是被她拖累才身陷险境,便当是还债了吧,她不喜欢欠人情。 可她怎么就不知不觉欠了言韫那么多呢…… 素娆昏昏沉沉的想着这些事,一时是阿爹,一时老头子,一时又是那人攥着她的手说“我不在云端,在你手里”…… 手里…… 涣散的思绪瞬间归笼,她微阖的眼倏地睁开,拼尽全力往上面游去,她不能死在这儿。 她要活着。 去替阿爹报仇,去践行他的理想,去还言韫的情…… 挣扎间,远处似乎有道人影破水而入,昏沉的光晕笼罩在他周身,他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忽远忽近,并不真切。 “素娆……” “醒醒,不要睡……” “你别怕,有我在你别怕,素娆——” 手被一把抓住,熟悉的温凉和混着冷香的怀抱拥着她往上游去,她很想提醒他君子之礼,哪儿有直呼姑娘闺名的道理…… 此念闪过,她精疲力竭,直接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中。 湖面上。 众人只来得及看到那抹缥缈的身姿凌空疾掠而来,朝着素娆下坠的地方毫不犹豫的扎了进去…… 栖迟来不及阻拦,目眦欲裂。 “公子——” 识水性的暗卫早已跳进了湖中去救人,但四处漂浮着的杂物十分阻碍行动,更不要说燃烧着的画舫不时还有东西砸落。 他们被分割开来。 以至于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但公子怎么能下去呢,他怎么能跟着跳下去…… “公子呢,姑娘呢!” 竹晏飞掠而来,落在栖迟身侧,着急问道。 金絮被救下后也乘船赶来,几方混迹在一处,面色难看的出奇,栖迟盯着那处水面,嘶声道:“姑娘坠湖,公子他,他也下去了……” “你说什么!” 竹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不拦住他!” “我……” 不等他说话,竹晏一把将剑塞到他怀里,不顾伤势“噗通”一声跳下水,旁边的金絮也要跟着,被栖迟拦住,“金公子,你不识水性,这时候就别下去添乱了。” “那他们俩怎么办……” 金絮浑身发抖,面色惨白,要不是阿娆在最后关头将他推出,那这会坠湖的人就是他! 还有阿韫,他肯定是急疯了才这么不管不顾…… “怪我,都怪我……” “会没事的。” 栖迟望着那平静的湖面,夜色下目光诡谲幽森,似是在说服金絮,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一定会没事的。” 他们家公子和素姑娘是福泽深厚之人,必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镜泊湖上乱成一团。 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忙着救人,有人惊魂未定嚎啕大哭,有人焦灼于心,恐慌难定。 言韫抱着素娆破水而出的时候,众人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他谁也没理,径直飞跃湖面落到岸上,乘着马车赶回了城中。 回到客院,他招来婢女替素娆换掉了湿衣裳,擦干身子,将她扶到榻上躺着。 “公子,你身上也湿了,还是先换洗一下吧,免得惹了风寒。” 婢女做完这些,看言韫一身狼狈,轻声劝道。 言韫没理她,径直道:“让厨房备些驱寒的姜汤来。” “奴婢遵命。” 男子声音冰冷的没有一点情绪,婢女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融融,安静异常。 躺在榻上的女子面上透着股青白之色,原本娇嫩泛粉的唇瓣褪尽了血色,显得十分脆弱可怜。 言韫侧身坐在榻边,将一旁的被褥展开盖在她身上,仔细的掖了掖被角。 内心翻涌的怒火几乎将他吞噬。 屋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数道黑影映在门扉上,他们不敢动,不敢出声,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金絮身上的袍子被鲜血浸透,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没去处理伤势,和栖迟等人一道等在院中。 相识这数年,他从未见过阿韫这般失态。 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时,酝酿着无法言喻的冰冷和怒意,他要是说些什么都还好,但他什么都没说。 一言不发,旁若无人的走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晓,他越是动怒,面上就越是冷静,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府中其他人。 老爷子刚将金元宝哄睡,管家前来回禀此事,他着急忙慌的把府医叫起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客院赶去。 去的时候,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跪着数道人影。 无一不是浑身湿漉漉的淌着水,最前面站着的锦衣人影周身遍布暗红色的血渍,看的老爷子心头一紧。 “阿絮,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快步上前问道。 金絮早就听到动静了,但是他没有回头,担忧的望着屋内的火光,声音麻木又僵硬:“阿娆为救我而坠湖,此刻尚在昏迷中。” 其他的他没有多说。 但看着满院子跪着的人,金老爷子就知道绝非他说的这样简单,忙要迈上台阶。 “别去。” 金絮把他拦住,摇了摇头,“世子这会恐怕谁都不想见。” 第203章 言韫,你真好 金老爷子不理他,回头对府医使了个眼色,后者迈步从阴影里走出,“我特意带了大夫来看看那丫头的情况,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想办法弥补才行。” 他声音不高不低,足够让屋内听的清楚。 金絮微微皱眉,却也没有阻止,一行人举目望向那紧闭的门扉,焦灼的等待着。 不多时,门开了。 言韫缓步而出,对着金老爷子微微颔首,“劳烦前辈挂心了。” 他衣裳亦湿透,如绸缎般光滑的墨发湿漉漉披着,纵然一身狼狈,眉眼间却清明淡漠,笼罩着一层叫人琢磨不透的寒意。 盛怒之下,依旧礼数周到。 竹晏等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眼眶微红强忍着没有出声,回府这么久,他竟连湿衣裳都没顾得上换吗? 金老爷子见状也是一愣,不过他到底不比竹晏他们沉不住气,温和道:“你还跟我客气什么,说起来是阿絮不争气,连累了这丫头。” 他提了嘴金絮,后者惭愧的垂下头。 言韫什么都没说,让府医入内查探,转身就要进去,金老爷子道:“世子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不然惹了风寒,到时候更没法照料她。” 言韫脚步微滞,顺着半开的门扉朝里面望了眼,最终转身回自己屋中收拾。 众人心中暗道,能在这种情况下劝动世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之后府医诊断并无大碍,开了些调养的方子,命人拿去抓药,言韫收拾妥当后依旧守在了榻边。 夜半看她无意识瑟缩着身子,又添了一床被子。 喂她喝过药,待她面上稍有了些血色方才放心。 后半夜,素娆睡熟,言韫起身推门而出,站在廊下望着那群黑压压的脑袋,竹晏小心问道:“公子,姑娘她醒了吗?” 言韫抿唇未语,好半响,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隼部其他人呢?” 这是要问责了。 众人心头微凛,只觉得浑身寒意逼人。 竹晏垂首低声道:“被我派去查何赐文的生意了,他有几笔买卖挂的是别人的名号,查起来有些麻烦。” 他跟踪监视何赐文,本也不需要其他人帮手。 只是没料到天香楼会突然出现这些变故,导致一时反应不及,伤了姑娘。 “你们呢?” 言韫转向栖迟及影刺众人,隼部此次带出京都的人手本就不多,分散在各地后,留守的就更少。 竹晏手下无多余暗卫调动就罢了,这些人…… “属下无从辩驳,甘愿领罚。” 栖迟说道。 他们两人离船,公子还留在画舫上,所以影刺并未随行,导致后来的种种结果,这是他作为司主的失职。 没什么好推脱的。 “甘愿领罚?” 言韫声音不愠不火,听不出一点喜怒,他迈步走下台阶,朝着栖迟而去,这一动作使得众人浑身紧绷,颤粟不已。 他在栖迟身前止步,居高临下的冷睨着他。 “知道错在哪儿吗?” “知道。” 栖迟抓着膝上的袍子,心不住下跌,“公子吩咐过,姑娘身边不能离人。” “还记得就好办了。” 言韫面无表情的道:“滚回盛京去,影刺一应事务暂交副司打理,传令雁回疾速赶来云州。” “公子!” 他们知道会受罚,但没想到罚的这么重,竟然直接将人斥离,栖迟抬头急道:“公子,属下甘愿受罚,但是能不能不要让属下离开,现在正值用人之际……” 他俯身磕头,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颤声道:“属下知错了,属下真的知错了。” 影刺其他人不敢吱声。 一旁的竹晏于心不忍,“公子,栖迟他……” “你也想回去?” 一句话彻底将竹晏堵住,他不敢再吱声,公子待他们向来宽容,如今处置的这般不留情面,怕是真的气狠了。 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阿韫……” 金絮一开口,言韫便冷淡道:“回去。” “论起来我也有责任,是我被人绊住和阿娆分散,导致他们遭人围攻,然后,然后又……” 成为软肋和突破口,致使两人力战无果被逼放弃了何赐文,这些话说起来金絮都觉得脸红。 离开了别人的保护,他竟然累赘至此。 “回去,我不想再说一遍。” 言韫冷淡瞥他一眼,眼中暗含警告之意。 金絮看到这副神色就知道此事回天乏术,再无转圜的余地,阿韫不罚他,是因为他并非言氏家臣,但这一刻,他宁愿受罚而不是被这样晾在旁边。 倘若他平日习武能用心些,或许今日就会是另一个结果。 起码不会有人因他而受伤。 还有阿韫…… 想到这儿,金絮踌躇半响道:“阿韫,你这会不想理我我知道,但是你下水后没事吧……” 言韫回身走到门边,抬手正要推门而入,闻言,默了会,淡道:“无事。” 说这话时,无人看到他袖中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栖迟他们不敢再和他求情,只是跪在院中不愿离开,言韫进屋后反手将门关上,缓步走到榻边,却见那本该昏睡的人儿正睁眼望着他。 素娆看着那道月白色的人影拂开纱幔朝她走来,光影氤氲在他周身笼罩着淡淡的柔光。 四目相接的刹那,男子冷峻的眉眼一瞬柔和下来。 “感觉怎么样?” 言韫坐在榻边,抬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后面好好歇息两日,很快就能恢复了。” 素娆盯着他没有出声。 “怎么了?” 言韫疑惑问道。 素娆轻扯唇角露出抹淡笑来,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发脾气,世子爷好大的气性,竟将他们都骇住了。” “那怎么没骇住你?” 言韫凝定的望着她,眼神不善:“我与你说过要珍重自身,何赐文再重要能有你重要吗?你竟又……” “嘶,我的头好疼。” 她软软的打断他的训诫,扶额轻揉着,言韫话音戛然而止,自知道她是故意而为,无奈抿了抿唇,叹道:“疼也是自找的。” 话虽这般说着,手还是伸了过去,替她按摩穴位。 “言韫。” 素娆静静的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言韫眉眼柔和,手上动作不自觉地轻了些。 “嗯?” 她笑,眉眼弯弯道:“你真好。” 第204章 想摘月亮 “哪里好?” 言韫淡淡问她,面上镇定依旧,耳尖却悄然爬上了一抹微红。 “哪里都好。”” 素娆抓住他的手,一双眼瞳似是在春水中浸润过,湿漉漉的泛着光,绵软又无害的望着他,笑得有些谄媚:“最好的就是公子你明月入怀,宽宏大度……” 那柔软娇嫩的掌心轻裹着他的手腕,肌肤有些凉,不过比刚从水中捞出来时回暖许多。 言韫眼底掠过抹异色,捉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却没有立即抽出,而是将两人纠缠的手一并用被子盖住。 做完这些,他面不改色的道:“你都这么说了,要不原谅你,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嗯?” 素娆错愕的看他,“原谅我什么?” “激进贸行,以身犯险。” 他眸光幽幽的望着她,无声的透露着一股危险的气息,理智告诉她,世子爷此时还在生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 素娆声音渐低,狡辩道:“我衡量过此事的得失后才决定兵行险招,况且那时候,我有把握能够……” “能够什么?” 见她不接着往下说,言韫问道。 素娆抿了抿唇,她原本有把握保下何赐文,奈何阿絮成为了突破口,导致功败垂成。 但这些话就没有必要说了。 坠湖时亦是,她敢将金絮推出来,必然不会蠢到自己去死,她深谙水性,只是需要蓄积些气力罢了。 就算他不来,她也能活着上岸。 可他来了,她意外之余还有些难言的欢喜,这些欢喜将她脑海中细碎的时光和片段无限放大,每一幕都是他。 素娆缓缓笑开,轻摇了摇头,“没什么,那些都不重要了。” “公子。” 她屈指在他的掌心抠了抠,言韫眸光微闪,喉咙滚动略有些哑涩的应道:“嗯,作什么?” “这次是个意外,不生气了好不好?” 哄小孩一样的语气,绵软又带着几分生涩的安抚。 那精致瓷白的面容上不再是云雾半遮的虚情假意,而是拨开了坚硬外壳,透露出真实的柔软来。 掌心的酥麻令言韫微微愣神,他能察觉到她微妙的转变和亲近,比他想象中来得突然又大胆。 也对,她一贯比较大胆的。 他喜欢她这样的明艳与热烈,狡黠与肆意,像一副浓烈的风景画,注入他这半生的冷寂虚妄。 言韫敛眸垂望着微微凸起的锦被,心被温柔填满,“好,不生气。” “那也饶过栖迟他们好不好?” 她试探的觑着他。 言韫眼睫纤长细密,轻颤了下,淡道:“朝令夕更,你教我日后如何御下?” “这哪里是朝令夕改,分明是人心所向,剪须和药。” 素娆笑吟吟说完,又道:“况且此事不能全怪在他们头上,他们因我受罚,我倒是真成了红颜祸水,你这不是坏我名声吗?” “你何时这般在意名声了?” 言韫淡淡看她,未置可否。 素娆迎着他的目光,含笑道:“以前是不在意的,但现在嘛,突然就在意了……” “为何?” 想到某种可能,言韫呼吸微紧。 素娆笑而不语,内心默道。 ——言韫,虽然有些放肆,但我想将天边月捧作掌中珠,不论皎洁或黯淡,以真心相许,岁月相托,深藏不负。 但这些话,她不打算说,起码,不打算现在说。 避开这个话题,素娆继续道:“哪怕为了你自己也得饶过栖迟他们吧,调动人手需要时间,这段期间的事务又让谁来处理?竹晏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大局为重啊世子爷。” “世子爷?” 言韫眉峰微挑,意味莫名的审视着她,“先前不是直接唤我名字?” “一个称呼而已嘛,别这么较真。” “再叫一次。” 他微微倾身,尚泛着水光的墨发披在肩上,语调慵懒又充满蛊惑,“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但总要给我个理由,素娆。”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不再是以往的愠怒警告,而带着几分缱绻缠绵。 “叫什么?世子爷?” 素娆瞪眼望着他,故作不知。 言韫闻言也不恼,慢条斯理的坐直身子,将手抽出,整理了下略微褶皱的袖子,淡然道:“毫无诚意,那便算了吧。” 说着就要起身。 她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言韫,言鹤卿……” “嗯。” 言韫眉眼柔和,轻应了声。 将被子重新给她盖好,素娆刚坠湖清醒,说了好半天话已经有些倦了,却还是抓着他的袖子不松手,反复确认道:“你这是答应了?” “嗯。”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温声道:“快睡吧。” “那你呢?” “我等你睡着再走。” 素娆听到这话不禁勾了勾唇,“非礼勿视啊公子,你的君子之礼呢?” “大概是忘了吧。” 言韫从善如流的答道,抬手遮住她双眼,“睡。” 一个字,铿锵有力。 “真不讲理。” 素娆嘟囔了句,倒是真闭上了眼,安心的睡了过去,言韫等着她睡熟,熄了灯,走出卧房。 院子里栖迟他们还在跪着,寒风吹着湿衣,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金絮也没有离开,安静地站在最前面。 见到房门打开,众人身子皆是一震。 “阿韫。” 金絮嚅了嚅唇,微不可闻的唤了声。 言韫没有看他,视线落在栖迟等人的身上,静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都起来吧。” 栖迟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着他。 “还愣着干什么!” 旁边的竹晏见他出神,忙用手肘杵了他一下,喜道:“公子同意你留下了……” “同意了,同意了……” 栖迟后知后觉的喃喃两句,回过神,对廊下的人影俯身叩拜,颤声道:“多谢公子成全。” 言韫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中,关上门。 院中一片漆黑,寒风刮过湿衣裳,冷的有些刺骨,栖迟等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他们跪的太久,血液循环不畅,双腿似针砭一样刺痛。 但这些痛楚能换来方才那句话,值得了! “先回去歇着吧,等明日再过来一趟,好好谢谢里面那位。” 金絮望着门扉说道。 栖迟一愣,“金公子的意思是……” 他顺着那视线望去,屋内一片漆黑。 金絮意味深长道:“你跟在阿韫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又何时改变过决断?” “要是这样都看不清楚以后该怎么做,那就真得去狱司反省段时日了。” 第205章 罪与罚 说完这句话,金絮转身离开。 栖迟茫然的站在院中,迎着冷风,刚被宽恕的喜悦还未来得及弥漫开来,就被彻骨的寒意裹挟。 他看向身侧的竹晏,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一向有主意。” 竹晏开口,“公子平日里放纵不闻,是信任你能够处理好这些事,可你这次错的太离谱了。” “竹晏,我……” “你反驳也没用,影刺由你调动,姑娘和金公子离船,又有公子吩咐在先,自当拨人随行,我不信没人来请示过你。” “……的确来过,但我以为金公子会让庄伯暗处随行,再加上素姑娘本身武功不弱,便是遇到什么情况,也足够应付。” 栖迟解释道。 “说到底你就是在赌,赌无事发生,赌机缘巧合,可是栖迟,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将心中的取舍凌驾于主子的决策之上,已然僭越了本分。” 公子性子冷漠却也从不迁怒,重罚栖迟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但竹晏比他们更快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他这番话说的太重。 像一根巨棍从头顶砸落,栖迟面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原来,竟是这样吗? “你知道我不是……” 他急忙替自己辩解。 “我知道。” 竹晏扶着他,点头道:“公子也知道,所以只是斥离回京受罚,而不是当场诛杀。” “回去吧。” 两人转身往外走去,栖迟脚步一重一轻,走的有些蹒跚,活像是遭遇了灭顶之灾一般。 竹晏知道他此刻心中并不好受,暗叹了口气,宽慰道:“好在公子说了下不为例,想来这次不会再计较了,金公子说的对,你真该去谢谢姑娘。” “我知道。” 栖迟点点头,心底由衷的生出些感激来。 若不是她,这次他肯定难逃重罚,说不得接下来一两年都会被禁足或是远调,这种结果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 “知道就好,你早该学学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公子金口玉言对外承认了这桩婚事,又有老爷子拍板,铭佩为证,姑娘迟早是咱们的世子妃。” 两人既有名分,又有情分。 这不正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吗?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应该开心才对,忠诚辅助,协力护持方是上选。 竹晏的话这次栖迟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里,末了,他不安心的道:“你说公子入水真的没关系吗?” “要不你去问?” 竹晏失笑。 “那还是算了吧。” 栖迟摇了摇头,这时候他就不去公子面前惹眼了。 “放心吧,那件事过去多年,或许影响早就淡了,你看公子他坐船那些并无异色,想来问题不大。” “但愿吧。” 走到岔路口,栖迟并没有要回去歇息的打算,调转脚步往另一处方向而去。 “你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去?” 竹晏疾步跟上。 “审问。” “审谁啊?” 栖迟瞥了他一眼,面上彷徨不再,恢复了以往的冷静,“那些围剿的杀手精通水性,在水里比鱼儿窜的还快,但还是被影刺抓到了几个。” “那正好,一起去吧。” 竹晏与他并肩而行,恨恨的骂道:“这些人来得也是赶巧,姑娘说天香楼焚烧的香有问题,大概率和骨柯叶有关,谁知还没来得及查探,他们就打来了。” “天香楼画舫被烧,何赐文被割首,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样断掉了,真是气死个人。” 栖迟语气平静的道:“云州那些官员组织人手在镜泊湖施救,我回来前已用公子的名义让他将画舫在场之人尽数拘留,本来是防着那些杀手混入人群借机脱身,这下正好查问。” “可以啊你。” 竹晏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那快走吧,去将功赎罪了。” “嗯。” 两人身影没入黑暗中。 言韫没有掌灯,安静的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指腹摩挲着另一只手上尚残留的余温。 平和而从容。 他以为今夜历经波澜,定会是心绪难平,却因为那一句“言韫,你真好”抚平了所有怒火。 那些萦绕不散的戾气,心有余悸的颤粟,一波接着一波涌来的叫嚣着的回忆…… 在她低眉浅笑中淡去。 “疯丫头……” 他低喃了一声,似是无奈似是苦笑,所有情绪皆敛于黑暗中,很快,一切再度沉寂。 他们回城离开,云州那些官员及半夜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汉阳太守忙活了大半夜,总算将那些人救了上来。 当然也有格外倒霉的。 一个富商刚逃开烈火,跳入了水中,被砸落而下的横梁正中脑门,当即暴毙。 还有些睡死在画舫里,压根没有逃跑机会的。 救完人,打捞浮木和画舫残骸,安抚受惊的诸位上司,给陆小冢宰赔罪,太守大人忙得晕头转向,恨不能多生几条手脚。 他去的时候,小冢宰刚起身,婢女们端着一应金银玉器打造的盥洗用具鱼贯而入,周遭安静的能听到落针的声音。 汉阳太守恭敬的立在外面,等着传召。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腿都要站麻了,一个蓝衣护卫迈步而出,对他微微点头,“大人请吧。” “多谢。” 太守整理了一下冠帽,低着头朝里面走去,在距离上首还有一段距离时止步,拱手作揖道:“下官参见小冢宰。” “免礼。” 陆珩只说免礼没说看座,太守便只能站着,悄然往上觑了眼,就见那洁白无瑕的人影倚在榻上,旁边几个婢女跪在一旁,端着些小菜和糕点,在服侍他用早膳。 “这么早过来,有何要事?” 陆珩懒懒问道。 太守心头一紧,忙垂下头去,将昨夜发生的一切简述了几句,然后俯身告罪,好话说了一箩筐,奈何陆珩面上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待他说完,小冢宰轻笑道:“你要告罪怕是找错了人,昨夜受惊的不是本官,而是言世子。” “言……言世子!” 太守当即悚然,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看他这幅模样陆珩又是一笑,“看来太守大人的情报不准啊,本官倒是无妨,你还是早点回去打听清楚,想想怎么过世子那关较为紧要。” 说完,陆珩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太守离开时整个人魂不守舍,如遭雷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当时世子爷也在! 第206章 汉阳城乱,梅氏失孤 事实上其他人也是忙昏头了,天香楼画舫被烧,刺客夜行,无数人坠湖险死,更有人火海丧生。 一个个忙着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同太守大人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太守忙回去打探消息。 “什么,你说世子跳湖,连暗卫都出动了?” “金公子和其他两人被围攻?” “无头尸体是何赐文?” “……” 一个接着一个惊雷爆出,震得太守大人险些站不住脚,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汉阳城向来太平,偏巧赶在这两位大佛在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何大人去泸郡巡查未归,肯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们派快马去传信告知他。” 衙役正要去办差,太守又道:“对了,先通知何家的人来认领尸身。” “大人,恐怕不行。” 衙役神情复杂,“昨夜何公子也在天香楼画舫上,他被捞起来时只剩下一口气,这会还没醒过来呢。” 为了救治伤患,官府强行征用了一艘停靠在镜泊湖边上的大船,所有人安置于此。 “父子俩一起逛青楼?” 太守震惊到无以复加,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挥手让他退下,“罢了,你先去吧。” 衙役领命离开。 随后太守大人又去慰问伤患,还没走近就发现有人在闹事,“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官府抓不住凶手,就要拿我们撒气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太守询问缘由听说来人持言氏腰牌,当下没再多说什么,直叫他们将人看好,自己前往金家大宅请罪。 管事一见来得是太守,忙着人去回禀。 “不必惊动金老爷子了,你直接带本官去见客居在府中的那位公子。” 太守道。 “那好,大人这边请。” 管事亲自在前面领路,太守心中忐忑,遂寻了个话题问了两句,转到了正事上:“不知金公子伤势如何了?” “府医查看过,说是些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 管事答道。 “那,那位公子可有什么不适?” “这倒是没听说。” 太守心中高悬的石头刚稍稍放下了些,就听管事略一犹豫,轻道:“不过昨夜那位贵客抱着素姑娘回来,人好像昏迷了,老爷子听了消息领着府医专程走了一趟,具体是什么情况小的就不知道了。” 一听这话,太守的心当即凉了半截。 这位素姑娘想来就是在城外农庄时见到的那位,世子爷一向不近女色,从没听过他对哪位贵女假以辞色。 能将她带在身边,必然是十分重要之人。 这下棘手了。 “到了。” 怀揣着满腹心事,两人走到客苑外止步,管事看了眼持剑守在院外的几道人影,低道:“大人想求见贵客,怕是要让这几位先行通禀了。” “好,你先去吧。” 目送管事离开,太守整理了一番仪表,缓步上前果然被拦住,“什么人?” “劳烦通禀世子,下官汉阳太守曹德安求见。” 护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声道:“在此稍后。” “好。” 这边曹德安惊惶不定的等着传召,言韫却在与素娆共进午膳。 说来也奇怪,素娆醒来时已经过了饭点,她刚出声,外面就传来女子声音道:“姑娘醒了吗,奴婢这就进来了?” 素娆愣了下,不知院内何时来了个婢女,“进来吧。” 来人端着洗漱用具,待她收拾妥当后,乖巧说道:“公子在正堂等您用饭,已经好一会了。” “我知道了。” 素娆过去时言韫坐在一旁的竹帘后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搁笔走了过来,十分熟稔的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没发热就好,头疼吗?” “不疼。” 这种程度的亲昵世子爷真是越发的驾轻就熟了。 不过她心中并不反感,摇了摇头,坐在桌边,打眼一瞧满桌菜色,疑惑看他,“你没吃午饭?” “等你一起。” 言韫说着坐在了她对面。 素娆一看时辰,这个点早就过了他的用饭时辰,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他必不会再动筷了。 但世子爷面色平静的端起碗,夹了些笋丝给她,“吃吧。” 半响无声。 言韫一抬眸就对上了她怪异的神色,“怎么了?” “你……过时不食的规矩呢?” 素娆轻声问道。 他面不改色的扫了她一眼,平静道:“以后不必再提,我陪你用饭。” “哦。” 素娆轻笑了下,心情莫名轻快许多。 她打量着满桌的素斋,夹了些胡萝卜搁在他碗里,“喏,你吃这个。” 她托腮笑看着他。 言韫望着碗里那一抹嫩黄,又看了看她笑吟吟的眼,微有些愣怔,素娆见他僵住,挑眉道:“怎么,不喜欢?” 女子微凉的声音响在耳侧,隐隐能听到磨牙的声音,言韫回过神,抿唇笑了笑,淡声道:“不,我很喜欢。” 他神色缱绻又温柔。 像是在说菜,又像是说其他。 说罢,夹起那胡萝卜慢条斯理的吃着,似是在吃什么珍馐佳肴。 就在这时,暗卫来报:“公子,曹大人在外请见。” 素娆和言韫对视了一眼,疑道:“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许是来请罪的。” 言韫搁下筷子,淡道:“请曹大人去书斋稍候。” 暗卫出去传话,他望向素娆道:“你先用饭,我去看看他为何而来。” “好。” 素娆点了点头,目送言韫离开,对面突然少了一个人,这满桌的菜色变得乏味起来,她慢悠悠的吃着,突然筷子一顿,朝外看去,“你们躲躲藏藏的干什么?童心未泯?” 话音落,廊下顿时多了两道身影。 竹晏嬉笑着走了两步,见身侧少了个人,又倒回去将栖迟一把抓了进来,“姑娘,我们是来汇报情况的。” “哦?” 素娆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怎么说?” 竹晏没说话,推了下一旁默不作声的栖迟,栖迟迟疑了下,轻道:“昨夜围攻你们的是一个叫梅风门的江湖组织,门主名唤梅晗,六年前其夫人回家省亲时,年仅五岁的幼女走丢,这些年来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 “就在前些日子,梅晗找到了当年带走女儿的拐子,经他招供,这些从邻近州府拐来的孩子,最终都被送到了一个地方。” 第207章 何家丑事,嘱托 “哪里?” 素娆问。 栖迟面色阴沉,低道:“位于汉阳城内的一处暗娼馆,这宅子对外挂的是个丝绸商的名号,但它实际上是何赐文所属,用来招待官员,笼络各方势力。” “幼童?” 素娆眸光微凛,眼底笑意森凉,“大雍娼妓馆虽多却是严禁以幼童接客的,他倒是会动脑子。” “不止如此。” 栖迟顿了下,又道:“他们将拐来的幼童调教好招待一些特殊癖好的人,有些孩子经不住折磨直接死了,尸身就埋在后院的菜圃里。” “还有些熬过去的,随着年岁渐长逐渐丧失了价值,何赐文便将他们卖去最低等的窑子,专门接待那些手段变态的客人。” “几乎有死无生。”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梅晗的女儿早在刚送过去的时候,就死在了当夜,下手的,正是何赐文的长兄,何功泽。” 一个位居云州监察使,权柄滔天的人物。 大雍的律法又哪里会给他们这些江湖草莽一个交代,梅晗查到了何家,打算先杀了何赐文,然后再去找何功泽报仇。 不料正遇上了追查骨柯叶的素娆两人。 她要查清此事,就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斩断这条线索,是以才有了昨夜的一场厮杀。 “这位何大人真是孽罪累累啊。” 没记错的话,孙犁查探到当年欺辱白桃的名单上面,亦有他的名字。 这些人利用手中的权利草菅人命,肆行无忌。 简直该死。 素娆敛眸压下心底的情绪,轻道:“那处暗娼馆怎么样了?” “影刺已经将宅子内的所有人尽数控制,还在挖尸,追查所有相关之人。” “此事通禀过官府?” “还没有。” “那最好先等等,将所有证据查清楚到时候才好拿人,免得横生枝节。” 此话说完,素娆愣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越俎代庖,忙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具体如何处置还是晚些回禀公子再作打算。” 栖迟点点头,“姑娘说的有理,属下也是这般想的。” 话音落,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正事说完,那就该到了说私事的时候,不过栖迟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开口,站在素娆面前,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看得一旁的竹晏嘴角直抽,他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来赔罪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对不起不会说啊。 这三个字是烫嘴还是怎么样? “姑娘,栖迟他有话想跟你说。”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竹晏开口说道。 素娆闻言,疑惑的看向那欲言又止的苍白少年,“你想说什么?难道还有其他的坏消息?” “不是。” 栖迟被赶鸭子上架,这下是不说也得说了,他拳头一紧,心一狠,冷硬道:“昨晚的事,对不起。” 竹晏一脸黑线。 这就完了? 果然是个呆子,他看着素娆哭笑不得的表情的,凑上前去说道:“他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次是来谢谢姑娘你替他求情的,要不是你,他恐怕这会已经在扭送回京的路上了。” “原来是为这事儿。” 素娆笑着摇了摇头,“一桩意外,怪不到你们头上,左右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 “属下就知道姑娘最是豁达之人,还不是他心里过意不去,非拉着我来走这一趟。” 竹晏揶揄的扫了眼栖迟,栖迟撇过头。 这人还真敢说,分明就是他非得要来凑热闹。 两人的性子素娆早已明了,笑了笑没有拆穿,竹晏是个耐不住静的,在她耳边聒噪的说着何家的各种消息。 比如。 “何赐文的小老婆是他夫人的庶妹,说是酒醉厮混在一起,没办法才抬进府中做了个姨娘。” “有人曾经看到何赐文与自己侍卫在房中呆了一夜,次日出来的时候双腿发软,好似历经了一场大难。” “最关键的是,那个侍卫和他的小老婆还有一腿,房中藏着她的肚兜,时常拿在手里把玩。” “不过姑娘,有件事你绝对猜不到。” 竹晏笑嘻嘻的说道。 素娆很配合的问:“什么?” “其实何赐文的小老婆最初看上的何铭,结果后来成了他小娘,一直对他纠缠不放,两人私会被撞见,为此何赐文还打了儿子一顿,他这才跑去宋家参加喜宴。” “还有这等事儿?” 素娆听得津津有味,竹晏又挑拣着一些有意思的说给她听,两人你来我往,聊的甚是热闹。 栖迟站在一旁,苍白的脸上露出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平常他是很烦竹晏这聒噪的性子,今日幸好有他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 说话笑闹的功夫,一顿饭吃了七七八八。 言韫那边结束了谈话,两人刚出书斋,站在廊下低声说着什么,素娆透过窗户看到这幕,对竹晏招了招手,“过来。” “姑娘有何吩咐?” 竹晏凑到她身边,素娆与他低语了两句,他忙点头道:“属下这就去。” 出了屋,竹晏走到言韫身侧,耳语一番,那人回眸朝着这方向望来,素娆对他展颜一笑。 言韫眸光柔和了些,转而看向身侧的曹德安,“曹大人,你命人整理一番近十年来云州及附近州府报案失踪的名录,尽快送过来。” 虽不知道其中用意,曹德安却也没有多问,“下官遵命。” “还有一件事。” “世子请说。”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对于此事言世子表现的很冷静,但曹德安能感觉到这份冷静之下,酝酿着一股狂风巨浪。 他隐约有些不安。 “画舫里的那些尸身打捞的如何?” 言韫问。 曹德安愣了下,急忙答道:“画舫大体沉湖,湖水太深,打捞需要些时间,不过下官会尽快督促他们办成此事。” “好,尸身打捞起后,派人来此知会一声。” 事态的发展越发诡异,曹德安没忍住问了句,“世子要那些尸体干什么?” “曹大人日后会知道的。” 言外之意就是别多问。 曹太守一噎,连忙拱手作揖道:“下官遵命,定不负世子所托。” 第208 盛京来询,讨尸! 两日后。 曹德安亲自送来了近几年人口失踪案的名录卷宗,回禀天香楼画舫烧毁一案中遇难的尸身已打捞完成,恭候言韫处置。 彼时言韫正在回复盛京送来的书信,去见他的人是素娆。 被逼着喝了两日的补汤,比起曹德安面色疲倦,眼下乌黑,素娆可谓是红光满面,容颜焕发。 “曹大人。” 素娆微微颔首致意。 曹德安看到她有些意外,一想她会出现在这儿必是世子爷授意,当下站起身含笑还礼,两人寒暄几句后,转入了正题。 “想来大人此刻心中有许多疑惑。” 素娆命人奉茶,端起茶盏用盖子拨了拨上面的浮沫,笑吟吟道:“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昨日公子命人去与天香楼幸存者核对过一些讯息,我还有些不太清楚的想问问曹大人。” “姑娘请说。” 曹德安并没有因她是女子就窃词敷衍,他太明白世子爷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再如何美貌的女子在人命关天的案子跟前都得往后靠。 而世子却偏偏让她出面。 这姑娘必有过人之处。 他能在云州这谭浑水中好端端的坐稳屁股下的位置,除了亲族的帮衬外,还要有一副识人断物的好本事。 他与这位姑娘所见不过两面,说话更是寥寥无几,但光凭那份从容的气度,便早已超越了许多人。 是个厉害角色啊! “天香楼死伤的人可确定身份和人数了?” 素娆问道。 曹德安摇了摇头,“天香楼迎来送往的恩客较多,无法确定当晚画舫有多少人,只能就近或沿着下流打捞,目前捞起尸体二十三具。” “其中坠湖溺死者十二,容貌清晰尚可辨认,已确定身份,只等着通知亲属前去认领。” “剩下的十一位皆葬身火海,有七位死于烟雾窒息,周身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勉强也能辨出身份,但另外五位通体焦黑全然看不出原本样貌,无从证实。” 听完这番话,素娆思忖片刻,疑道:“这五人是在哪儿被发现的,画舫顶层?” “没错。” 曹德安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火势蔓延开来时,正烧到了画舫中储藏烈酒的位置,继而发生爆炸,画舫塌陷部分。” “但还有近半的阁楼留存下来,火势太大无法扑灭,衙役们等着它自己烧完才登船而上,这五具尸身都在四楼。” “是在房间里发现的?” 素娆又问。 曹德安眼皮骤然跳了两下,目光奇异的望着她,一时讶然:“你怎么知道。” 当时衙役们将尸身抬下来时还在说呢,这些人平日里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下真成鬼了,也不知美人到底有多销魂,让他们生死关头,腿软的连路都走不动,愣是被烧死在床边。 真是可怜又可笑。 不过这种烟花之地有人会用猛药助兴,事后精疲力竭,有人酒醉贪欢,喝得不省人事,倒也都是寻常之事, 不足一提。 素娆心道果然如此。 “曹大人应当还记得金家药馆逍遥丹之祸,制造逍遥丹的一味药草似是出自天香楼,那晚我前去探查,还没来得及证实,便被那群刺客盯上,导致功败垂成。” 言韫早在农庄时就将逍遥丹的弊端和害处告知这位曹太守,事已至此,隐瞒无用,她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 “不过我发觉天香楼焚烧的香和那味药有异曲同工之妙,吸入香雾时会使人飘飘欲仙,深度陷入那种奇妙的感觉,反而对周遭的一切会失去真实感。” 所以他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哪怕发现了火势,吸毒的后遗症也会让他们手脚发软,全然无法动弹。 眼睁睁等死。 “姑娘说的这些若是真的,那未免太可怕,只是天香楼已烧成空壳,再无法证实了。” 曹德安听得心惊肉跳,一时震惊一时唏嘘,一时又觉得羞愧不已,他在汉阳城做太守数年,自以为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谁知还是养出了这么多隐患。 要不是世子爷他们揪出来,未来岂不是要成为整个大雍的毒瘤脓疮,祸及后世。 一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就是我想与曹大人商议的事。” 素娆清眸凝望着他,正色道:“我想让曹大人将那五具尸身秘密送到一个地方,反正衙门那边查不出身份,最终也是随便掩埋了事,不如给我。” “此事倒是容易办。” 曹德安从思绪中抽回神智,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恕本官多言,姑娘要这几具尸身做什么?” “验尸。” 事到如今,再想要查天香楼和骨柯叶的关系,便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素娆说的不假思索,却不知这两个字在曹德安的心里造成了怎么样的冲击,衙门的仵作也去验过,面对那一堆焦炭似得人,根本无从下手。 他并不认为她能比仵作更厉害。 不过这种得罪人的话曹德安心里想想就算了,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姑娘将地址给我,我晚些时候就派人送去。” “劳烦大人了。” 素娆轻声谢过。 “小事一桩,姑娘不必客气,说起来还是本官管理不善,致使姑娘遭难坠湖,不知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谢大人挂怀,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否则本官真是于心不安,难以对世子爷交代了。” 正事谈妥,两人又谦虚客套一番才将曹德安送走。 他人刚离开,墙角处就转出道人影来,“这位曹大人办事倒是利索,就是心眼多了些,不管心里想什么,嘴上从不得罪任何人。” 素娆循声望去,不由笑了,“你就不同了,专挑人痛处下嘴。” 竹宴得意道:“那是,高手总是特立独行且寂寞的,言辞犀利是必备技能。” “和狗腿一样?” 她笑。 竹宴认真点头,“差不多吧,高手也是要吃饭的嘛,所以必须把祖宗哄好才能过得舒坦惬意。” “那你家祖宗这会高兴吗?” 盛京传来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 竹宴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姑娘还是自己去看吧。” 第209章 挪尸,爷孙俩的补偿 听了他的话,素娆目露怪异之色,驻足往那半开的雕花明窗望了眼,想了想,还是往那边走去。 屋内高几上的鎏金异兽纹香炉插着沉水香,香雾袅袅,清幽甘甜。 言韫手持一张信笺,眉峰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走近都没有察觉。 “公子?” 素娆唤他。 言韫回过神来,眉峰稍稍舒展了些,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案上,“事情都谈妥了?” “嗯,他答应将尸身送来。” 素娆看他眉宇间郁色未散,瞥了眼桌案上的信笺,他见状将东西往她那边挪了下,好让她看个清楚。 “盛京那边已经查明,分利账册上的印章来自于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幕僚,我命人将此事回禀了宫中。” 言韫缓缓说道。 素娆将视线从信笺上收回,微靠在桌案上,挑眉看他,“这位二殿下做事倒是谨慎。” 双方来往不曾留下直接性的证据,尽数通过第三方传递,连分利账册上留下的印章以奇异图腾代替,用的还都是旁人的东西。 可谓滴水不漏。 她轻问道:“这种结果递到御前,会有用吗?” “你说呢?” 言韫反问。 两人四目相顾,一阵无言。 私矿案查到如今,几经波折,最后落得这般收场实在不甘,素娆垂眸沉思片刻,凝声道:“还有宋岱岩。” 韩生亦参与私矿案,不过此人心思坚定,恐怕难以撬动,留下他最多能用来钓出谋害阿爹的幕后凶手。 其他的,几乎不作考量。 毕竟他要维护的那些人恐怕和二皇子纠缠颇深,出卖二皇子,相当于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一旦事发,陛下或许会维护亲生儿子,但对于这些怀有异心,插手私矿妄图动摇国本的高门权贵,必不能容。 “计划倒是进行的顺利。” 沈知白遇刺,潜伏入上林的死士奉命劫牢,打听账册所在,最终问不出结果后想要杀人灭口,正欲下手时被发现,匆忙撤离。 实际上他们刚出大牢,就被乱箭射死,无一幸免。 有这一出在,宋岱岩已然不如当初那般信任盛京那边的人,怀疑的种子在心底扎根,总有破土而出的一日。 不过,言韫心底还有一个隐忧。 “你在担心什么?” 素娆见他神色淡淡,眸中云深雾缭,幽邃又深沉,不由得轻声问道。 “算不上担心。” 言韫往后靠在椅背上,轻吐了口浊气,“他若是能活着回到盛京自然最好。” “那边派来押送犯人的人知道这一趟牵扯重大,定会谨慎行事。” “嗯。” 两人在一起稍坐了片刻,言韫还要处理其他地方送来的公文,素娆没再打扰,安静退了出去。 “姑娘,寿延堂那边又来人了。” 刚走到台阶前,院外有人前来回禀,一听到寿延堂三个字,素娆胃里一阵发苦,“还提着食盒吗?” “嗯,据说今天是莲藕红豆白鸽汤。” 暗卫垂着头双肩微微耸动,竭力掩饰着笑意。 一连两日,每日三餐,金家爷孙俩都会不约而同的备上药膳和补汤,顿顿不重样。 还必须亲眼看着姑娘喝完后才肯离开,照这种补法,恐怕再有个三两日,她就得上火了。 “你就说我出去查案了,不在府中。” 素娆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她现在听到那些东西的名字都觉得反胃,又不好拒绝老人家的好意。 只能躲了。 “这,他们会信吗?” 暗卫踌躇道。 素娆瞪眼看他,“信不信你都这么说,他们总不能强闯进来给我喂汤吧。” “是,属下这就去。” 传信儿的人走了,素娆长舒口气,盘算着赶紧出府躲一躲,正好曹太守那边要送尸查验,最好连晚饭那顿也捱过去。 念头刚落,院门外一阵轻笑着由远及近,“我就说怎么这么巧,原来有些人故意躲着不肯露面。” “怎么,是我家厨子手艺不好吗?” 素娆循声回头,见金絮深秋时节还摇着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由苦笑,“再好的手艺也禁不住这么吃啊,我是脱力虚乏,又没有受伤,天天人参鹿茸的补,哪里扛得住。” “你还说呢。” 金絮优哉游哉走到廊下站定,折扇一合,在掌心轻点着,笑叹道:“老头子对我都没这么上心,府医看过后,直接对婢女撂下一句好生照顾,然后扭头就吩咐厨房给你炖汤。” “我可是眼红的紧呢。” “那正好,你替我喝了吧。” 素娆道。 金絮立马摇头,“要是被老头子知道,我肯定要被他念叨死,为了我耳根子清净,你就饶了我吧。” 他双手作揖,一副讨饶模样。 素娆没好气的往廊柱上一靠,上下打量一番,“伤势怎么样了?” “皮外伤,早恢复了。” 金絮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那些人意在何赐文,围攻他的本来就少,要不是后来他们想要利用他逼迫阿娆放手,或许都受不了什么伤。 说到底还是他拖累了他们。 何赐文一死,线索断尽,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阿娆,我……” 他刚想说话,素娆径直打断他,话音一转道:“我让曹太守将天香楼发现的尸身送到了一处地方,正打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验尸?” 被她这么一搅和,金絮也忘记了刚才想说什么,他心里愧疚,总觉得应该做些事情来弥补,她既然这么问,那他一定是要去的。 “难道这些尸体会留有什么线索?” 金絮欣喜问道。 “去看过才能知道。” “那就去。” 等金大公子答应之后,素娆看到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想起待会要做的事,心底不由得滋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来。 但愿他待会还能笑的出来! “姑娘我也去。” 院中一棵树上倒吊下来一个人影,笑的比花还灿烂,不是竹宴又是谁? 似是怕被拒绝,他立即又补充道:“公子不放心你独自出府,金公子又是个病号,再加上我就安全多了。” 素娆笑看着他,“高手,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是个病号?” 第210章 挥金如土的大公子 “这点小伤难道还能影响我发挥了?” 竹宴皱鼻,一副你不要瞧不起我的模样。 区区皮肉伤,不比切菜划得口子更大。 对于像他这样的高手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被开膛破肚都能爬起来把肠子塞回去,再同人大战三百回合。 “不愧是世子爷座下第一高手,失敬失敬。” 素娆敷衍的朝他一拱手,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走吧。” 用来验尸的小院离金宅不远,偏僻且幽静,四周的住户十分零散,不会引人注意。 推开院门,满地杂草,蛛网密结。 “阿娆,你确定这是我金家的产业?” 金絮捂着鼻,一边扇灰,一边不敢置信的四处打量,他家还有这么破败不堪的院子? 这不是砸招牌嘛! “外院的黄管事听说我要找个僻静些的地方,推荐了这儿,说是之前有人生意失败后拿来抵债的,因位置不好脱不开手就一直闲置着。” 院子看着是荒凉了些,不过屋舍保留的较为完整,基本架构没有损坏,足够用了。 这会尸身还没送来,三人随便清理了几个陈旧的摇椅,搬出来并排放在廊下。 素娆悠哉躺下,屋檐遮去日光,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投下些许阴影。 见状,金絮撩袍落座,摇着折扇啧舌道:“怪不得我没印象,这种小物件你便是去问管家,他都不一定知道。” 金家是南境第一富户,手底下产业横跨各个行当,能送到他手边以供过目的都是大生意。 这小院实在寒碜,修的还没他家厨房气派。 素娆闻言一笑,“我就是知道这点才没直接问你。” 她瞥到金絮那嫌弃的眼神,不禁莞尔,“况且这地儿没你想的那么差劲,除了位置偏点,其他的我觉得都还好啊。” 和她在浣花县的小院差不多大。 房子朝向很好,阳光充足,等杂草去掉后,可以在院子里栽两株海棠树,再在阴凉的地方扎个花架,洒些葡萄藤和缠枝牡丹的花种。 等来年花期到,飘香四溢。 搬来摇椅一边歇息一边喝酒,最是享受。 “姑娘你是认真的吗?” “阿娆你是认真的吗?” 四只眼睛齐刷刷朝她看来,充满了震惊。 好吧,这些金玉堆里出来的大少爷们哪里能懂得她这种普通小老百姓的心情。 “阿娆,你要是喜欢,等回了盛京,我送个宅子给你。” 金絮豪气干云的说道,一说起这些,他顿时来了兴致,“那宅子是正统的三进院落,位置在皇城根下,左边是清灵寺,右边是陛下圈起来的一处园林,正门前就是主干道,做什么都方便。” “最主要的是,它比这小院儿可精致多了,是我重金聘请江南的师傅设计打造的,堪称一步一景,花石湖谢无不讲究,甚是出挑。” 他丝毫不给素娆说话的机会,喘了口气儿,又道:“光有宅子还不够,这样吧,我再给你买些奴婢,像你这样总是独来独往的,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 “衣裳和钗环也得添置些,你不知道,盛京城那些贵女们一个个穿金戴玉,打扮的花枝招展,等你回去肯定免不得要四处走动,绝不能被比下去。” “……” 画风逐渐跑偏,素娆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这些事上,瞧金大公子的架势,像是恨不能把她从头到脚,从住宿到出行全部一手包办。 “我说……” “你别说,听我说……” 素娆几次想要插话都被打断,最后索性放弃抵抗,默默地听着,竹宴凑到她身边,悚然的看了眼金絮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他这样唠叨很像一个人。” “像谁?” 素娆问。 竹宴抿嘴笑了下,又怕金絮发现,忙忍住上扬的嘴角,小声道:“像老母亲。” “他又送宅子又送人,甚至还想送你张楠木打造的床,就差说想送你出嫁了。” 素娆神思有瞬间的恍惚。 她突然想起那沓银票和田庄地契,她努力在脑海中模拟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娘亲在准备这些东西时,将会何等的模样神色。 是温柔含嗔,或是殷切期盼。 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想象不出那人的样子,**的缺失和空白,她能感受到娘亲的爱意,心里却始终空洞难填。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耳边突然传来竹宴的叫唤,素娆猛地回过神来,便见两人疑惑的看着她,连金絮都停止了他的美好构想。 “我在想……” 素娆缓缓开口。 两人眼中目光大盛,殷切的望着她,她眼底掠过抹促狭的笑意,接着说道:“我在想衙门的人怎么还不来。” 竹宴:“……” 金絮:“……” 合着他们说了半天,她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眼刀子一个接一个朝她丢来,素娆忍俊不禁,仰靠着摇椅直笑,见她开怀,两人虽然有些郁闷,但不知为何,对视了眼,也同时笑开。 笑闹声在小院回荡。 说曹操曹操到,没多久,衙门的差役就抬着尸身偷偷摸摸,前瞻后顾的走到了院外。 听到里面动静,一人上前叩门道:“我等奉命前来送送……” 他送了半天也没送明白。 说送尸吧,好像有些奇怪,说送东西,好像又不是个东西,正当他纠结时,里面传出声音,“进来吧。” 这句话解了尴尬的氛围,众人推门而入,将板车上的东西推进了小院里。 “金公子。” 众人认识金絮,对他抱拳一礼。 金絮笑着点点头,看向素娆道:“阿娆,要把他们放在那儿?” “屋子里有几张桌子,劳烦诸位将桌子拼接到一起,将他们放在上面。” 素娆说道。 几个差役早先得了曹德安的嘱咐,态度十分友善,依照吩咐将五具尸身安置妥当后,又与素娆等人询问是否需要帮手,待得了结果方才离开。 小院再度安静下来。 素娆从摇椅上站起身,掏出攀膊将袖子固定,随后开始绾发,她边做这些边对两人问道:“我再问你们一次,确定要进去看?” “看!” 竹宴斩钉截铁的道:“之前又不是没看过,我的意志经受过千锤百炼,这会已经足够应付各种场面了。” 第211章 被杀还是烧死? 闻言,素娆眼神古怪却也没多说什么,又看向金絮,“你呢?” “一起吧。” 答应了来陪同验尸,那就要做到。 连竹宴都不肯避开,他要是避开了,那岂不是说明三个人里就属他胆子最小? 金大公子不想接受这样的侮辱。 “你们的决策我很敬佩,毕竟任何的遭遇和境况都是人生路上新奇的体验。” 素娆将簪子插好,青丝固定在脑后,然后掏出香丸来每人分了一粒。 金絮毫不犹豫的吞下,应道:“那当然,我是最喜欢猎奇的。” “很好。” 就是不知道这个念头金大公子能维持多久。 素娆轻笑一声,敛容迈步进了小屋,废弃多时的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五个焦黑的尸体并排放在桌上。 却不是平躺。 而是双手成拳,膝盖抵着额头,整个人弓成一团。 “他们这动作,是不是太整齐划一了?” 竹宴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打量着这些人,果然面目全非,连鼻子耳朵在哪个位置都看不清楚。 就这种焦炭一样的尸身能查出什么来。 金公子虽然进来了,但他远不如竹宴那般好奇,手持折扇略站远了一步,举目遥望这边,附和道:“的确如此,看着好生奇怪。” 素娆解释道:“人体被烈焰焚烧时,肌肉遇到高热而凝固收缩,负责弯屈的肌肉要比伸展的肌肉发达,所以四肢会呈屈曲状,这是被烧死最为典型的证据。” “当然,这种状态在死后焚尸时也会出现。” 她话刚说完,竹宴突然惊叫一声,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你们看,他身上这些伤口像不像是被人用利器切开的。” 素娆凑近。 一旁的金絮也忍不住迈步往前,离得更近些,好看得更加清楚,他迅速扫视了一下旁边的几个,沉声道:“他们身上都有。” “既然死后焚尸也能造成这种状态,是不是说明他们在大火来临之前,已经被人杀了。” 两人一并看向素娆,似是在等着她的判断。 在验尸这件事上,谁都不比她专业。 素娆仔细看了下那些伤口,最终摇了摇头,“这不是切创,而是假裂创。” “假裂创是什么?” 竹宴好奇问道。 对于这些素娆从来是有问必答,“高温会蒸发皮肤中的水分,使之干燥变脆,凝固收缩,然后顺着皮肤纹理裂开,形成你们看到的这种梭形创口。” “它与切创不同,伤口浅,一般来说仅会伤及皮肤。” 这几人的伤口正符合这种特征。 “所以人还是被烧死的?” 竹宴遭到打击,耷拉着脑袋,叹气问道。 “被烧死不好吗?这不就证明在画舫起火时,他们极有可能因吸食香气而导致行动出现障碍,与我们追查的方向一致。” 素娆笑看着他。 竹宴恹恹的抬眼,无精打采的道:“可也同时证明了我白高兴一场。” 他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连姑娘都不曾注意的新奇的玩意儿。 “首先,你这种热情的学习态度是十分值得赞赏的。” 素娆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觉得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所以先肯定了一番,随后又道:“不过你学了两三日 就打算出师,是不是太不将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哦。” 竹宴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顿时又来了精神,“那现在怎么办?这焦黑的尸体从哪儿开始验?”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满血复活的速度直让一旁的金絮目瞪口呆,心中暗道:不愧是世子爷手下第一悍将。 脸皮和剑术不分高下啊! “从哪儿开始验……” 素娆笑眯眯的看向竹宴,对上她这样的无害又温和的神情时,竹宴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的搓了搓胳膊。 他很想说,姑娘你别笑,我害怕! 念头刚掠过,素娆就道:“验尸之前,还得辛苦高手把他们手脚和身子掰直,让他们平躺。” 衙役所理解的平躺……和她想要的不太一样。 也怪她没说清楚。 竹宴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劈,他就知道,这种事就跟寻欢作乐一样,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老天何苦这么对他! 但看这满屋子的人,除了姑娘,就是金大公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男子…… 心底哀嚎半响,竹宴认命的上前,开始充当苦力。 焚烧过的肢体十分僵硬,要将他们恢复如初只能用蛮力,等竹宴将五个人尽数搬弄妥当后,扶着桌案累的直喘粗气。 “姑娘,好……好了。” 他抬袖抹了把汗。 金絮见状笑道:“竹宴,你这体力不行啊,回头我让厨房给你好好补补。” 竹宴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来。” 他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赶紧歇会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来。” 素娆对他抚慰一笑,她一开口,两人便不再玩闹,敛容正色,金絮问道:“阿娆,你打算怎么做?” 她要找寻的答案怎么看都不在这几人身上。 素娆拿出一柄薄而锋利的小刀,十分冷静道:“很简单,剖尸。” “剖……尸?” 金絮不甚确定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把尸体的头部和躯干一层一层切开。” 素娆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殊不知这句话对在场其他两人造成了何等的冲击。 他们听说过剖牛剖羊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剖尸! “你开什么玩笑。” 这是金絮的第一反应,莫说是他,连竹宴面色都僵了僵,“姑娘,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今天中午厨房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他忍不住多吃了两口,这会胃里满满当当。 要是待会忍受不住当着金大公子的面儿吐出来,那以后他面子里子都要丢尽了。 素娆自然不知道竹宴想的是这个,她早先再三确认过他们是不是要进来,到了这会,同样的话他懒得再问。 就算问了,以这两位死要面子的脾气,肯定也是要留下的。 是以。 她对两人正色道:“我要开始了。” 第212章 剖尸求证,答案 两人闻言,顿时神情紧绷,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素娆拿着小刀站在尸体头部位置,先是在头皮处切开了一道冠状创口。 屋中死寂,锋利的刀划破焦黑的皮肤,似是能听到皮肉撕开的声音。 她面色冷漠又平静。 如之前验尸验骨一般,瞧不出任何波澜,好像手底下遭她摆弄的不是尸体,而是猪狗牛羊等牲畜,动作熟练的让人毛骨悚然。 随着她的动作,金絮和竹宴脊背渗出一股寒意,头皮紧的有些发麻,好似那刀同一时刻也落在了自己身上,能清楚的感觉到疼痛和颤粟。 这种感觉在素娆将头皮剥离,翻转,露出颅骨的刹那,沸腾到了顶点! 竹宴一瞬脚趾抠紧了地面,像被钉在了上面,挪不动分毫,这种情况下,他第一反应不是闭眼,而是朝金大公子看去。 金絮以扇掩鼻,看不到表情,不过他攥着扇子的手青筋一条条暴起,似是在极力忍耐着。 “金公子要是受不住就先出去吧,没人笑话你的。” 竹宴强忍着恶心说道。 金絮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我看你脸色更难看,怎么,胃疼?” “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臭脸,不牢大公子挂心。” 笑话,这种时候哪怕比对方多撑上一时半刻也好,起码显得不是那么狼狈。 两人暗中较劲,谁也不肯示弱。 而这时,素娆已经将内力灌注刀刃之上,在颅骨沿环状进行切口,刀切开骨头,发出“呲呲”的声响。 一下一下,十分规律。 竹宴和金絮皆是浑身一抖,牙齿开始打颤。 素娆将颅骨锯开后将圆形骨头随手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又沿环状剪开脑硬膜,血顺着切口流出,顷刻间染红了刀口…… 两人面部肌肉不住抽搐,小腿肚打颤。 素娆旁若无人的盯着那里面,秀眉微蹙:“脑水肿充血,实在麻烦……” 她切开颅神经、小脑天幕,切断脑干,然后在两双直勾勾的目光中,面不改色的伸手,依次从中取出了大脑和小脑,血淋淋的几坨东西被那双白皙的手捧着。 血流过掌心,沿着手腕滴在桌上。 殷红淌过瓷白,血与肉的冲击,这一幕同时落在两人眼中,他们面色骤变,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心理防线轰然崩塌! “呕——” 不知是谁开的头,两道身影前后疾掠出屋子,冲到墙角,各居一处,抚着胸口就开始吐…… 这一刻什么男人的尊严,骄傲,统统都让它见鬼去吧,无暇嘲笑对方,他们默契的背对着彼此,最初都还能吐出点东西来,可到后面变成了无休止的干呕。 胆汁都快要吐出来。 竹宴吐得头晕,扶着墙站稳身子,面如菜色道:“你说我们是不是闲得慌,姑娘问了好几次,非要跟进去……” 他曾经看过雁回执刑罚,手段之酷烈残忍,令人望而却步,然而比之今日所见,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姑娘动作之娴熟冷静,好似这一切她做过千万回。 千万回挖脑子…… “呕——” 没等到金絮的回答,他又开始狂呕,那边的金絮已经站不住,靠着墙勉强稳住身形,颤声道:“还不是都怪你,你要说不去,那我不就一起呆在外面了。” 何至于要受这种人间疾苦。 “你死要面子关我什么事。” 竹宴吐完学他的模样靠着墙直喘粗气,没好气的道:“谁知道她真敢动手,我以为扒拉下尸体就是极限了……” 他开始在心里祈祷一定要有所收获,不然今日的苦就白受了。 “怎么样金公子,你还要进去看吗?” 金絮虚弱的摆手,“你自己去吧,我是不成了……” 再多看一眼,他恐怕都要昏死过去,刚才是开颅,鬼知道她后面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承认他不行! 别折磨他了。 听了这话竹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任凭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那好巧,我也不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 金絮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们没再进去,自然不知道里面素娆的确将她说的话践行到底。 整整两个时辰,素娆缓步走出,手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姑娘。” 竹宴艰难的唤了声,脚抖得厉害,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冲过去,金絮就更不必说了,看到那些殷红,刹那面白如纸。 素娆站在门扉前,苦笑道:“能不能帮我弄点清水来,我先洗个手。” “好,姑娘你等我会。” 竹宴缓缓站直身子,走路速度虽有些慢,却比一旁的金絮好上许多,他寻了个干净的木桶,拿着出了院子。 门外不远处就有一处小湖。 等竹宴打了水进来,金絮手脚还发软不听使唤,一摊烂泥死的倚着墙,难为情又窘迫的红了脸。 “实在对不住阿娆,我……” “第一次看这些受不住很正常,你先歇着,等过会恢复气力再说。” 素娆走到一旁净手。 竹宴的不适感这时已缓和不少,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姑娘,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他竭力将脑海中的画面忽略,不想当着素娆的面儿做出什么不雅观的事情来。 仔细检讨一番后,竹宴深深觉得,别说是他,就算是雁回他们在这儿,肯定也都差不多。 这样一想,他碎的稀巴烂的自尊心稍稍拼凑了一些。 素娆边仔细洗手,边答道:“这几人鼻中隔穿孔,脏器形成异物肉芽肿,有晶体物质沉积,的确是吸食骨柯叶所造成的症状。” 天香楼焚烧的香果然有问题。 “该死的!” 竹宴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愤愤道:“要不是天香楼失火将所有痕迹焚烧干净,咱们也不必费这么大周折。” 害得他丢脸! 最主要的是…… “骨柯叶和天香楼的关系倒是查清楚了,可线索全都断掉了,一把火,除了这些尸身,什么都没剩下。” “是啊。” 素娆无奈附和,查来查去又绕进了死胡同,不过她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凑巧了些…… 第213章 论搬尸专业户的心理阴影 “天香楼总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一一审问,说不定会得到些什么线索。” 一旁的金絮勉力说道。 手上血迹洗净,白皙如玉的指尖的滴着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素娆随意的摊开手,任由它自然晾干,语气一如既往的绵软轻柔,“此物难得,这几具尸体又都在四楼发现,楼梯口把手森严,种种迹象表明,天香楼将此物针对性售卖,严格把控。” 这样一来,楼中寻常的姑娘和小厮必然是不知道什么内幕消息的。 两人听懂她的意思,金絮道:“那芸娘呢?她是天香楼的老鸨,总该知道什么。” “芸娘失踪了。” 素娆道:“派去查问的人来回禀称,活着的人里没发现芸娘的身影。” “好端端怎么会失踪。” 这种情况下,失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注意力被转移后,金絮的精神明显好了些,蹙眉说道:“那晚芸娘将我和何铭安置妥当后就离开了,她当时一定在画舫上。” 如果不是侥幸活着,那就是…… “打捞起来的尸体也没有她的。” 素娆察觉到他心中所想,缓缓摇头。 当然,她转身望向屋内那几具焦黑的尸体,其中有两名女尸,容貌皮肉尽皆焚毁,就算芸娘恰好在其中,她也辨认不出。 毕竟这时代没有那些先进的仪器设备。 “那就问问他们有谁当晚见过芸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嗯。” 素娆也觉得还得再试试才行,她们耗费这么多功夫查到此处,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恼人。 “那里面怎么办?” 竹晏等他们说完,才弱弱的问道。 总不会要他去处理满桌的脑子肠子吧,他真的不行,他怕自己当场吐出来。 晒了这会日光,素娆身上的血腥气和焦臭味总算淡了些,她好笑的看了眼骤然变色的竹晏,扬眉笑道:“死者为大,将他们剖尸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心愿得成,自然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 竹晏几近崩溃。 想他贵为世子爷手底下第一高手,来了云州后要负责捡尸,挖尸,搬尸就算了,今日竟还要直面那些软趴趴、血淋淋的东西吗? “我觉得,这活儿我一个人干不完。” 他下意识看向金絮,要倒霉的话总得找一个垫背的。 在那视线落在身上的刹那,金絮似有所察,瞬间紧张起来,“不行,我伤口疼,搬不了重物……” “大公子,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竹晏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我是病人。” “那我还是病人呢。” “我有洁癖。” “那我还有洁癖呢。” “我,我没干过这事儿。” 金絮揪着墙角的杂草,话音中掺杂着一丝颤意,竹晏看他这样绞尽脑汁的想要逃跑,不满道:“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第一次,这院子就我们仨,你总不能让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去干这种事吧!” “她,她柔弱吗?” 金絮忍不住嘀咕。 就是他口中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在不久前打开了那几人的天灵盖,把……掏了出来…… 即便到了现在,他脑海中还是那副血腥的画面,这种惊悚可怖的感觉或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日都难以散去了…… 竹晏瞪他,恨铁不成钢的道:“当然柔弱了,你要有意见的话,要不回去问问公子?” 这是连威胁都用上了? 金絮一时哑然。 天香楼那晚他连累阿娆坠湖,阿韫这段时日怒意未消,要是这种时候再火上浇油……一想到后果,他心底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活人要比死人更可怕啊! “那,那要不咱们使些银子雇人来埋?” 竹晏虽然很想答应,但是考虑到里面的场景,他还是将脑海中的蠢蠢欲动压下,郑重的摇头:“尸体的状况不宜让更多人知晓,消息一旦走漏,曹太守那边有何想法暂且不论,姑娘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素娆看得出竹晏心里的恐惧和抵触,然而到了这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在替她着想。 她心里划过抹暖流。 相识至今,除过言韫,就是他一直在竭力维护着她。 不论她的手段多残戾狠辣,惊世骇俗,竹晏始终温暖而热烈,坚定的站在她身侧,替她着想。 这份情无关风月,爱屋及乌。 世子爷始终纵容且保护着的,就是他心中的这份赤诚吧。 “你们不必这样紧张。” 她将思绪藏起,失笑道:“我已经将尸体恢复原样了,不过为防消息走漏,最好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掺和进来。” 说了许多话,竹晏和金絮只记得四个字。 恢复原样! 他俩面上忽青忽白,半响后,竹晏艰难的滚了下喉咙,讪笑道:“都切成那个样子了,还能恢复?” “当然。” 素娆笑着点头。 “我剖尸是为了验尸查案,又不是想毁坏尸身,切开后再缝合起来就好了。” 说罢,怕两人不信,她特意补充了句,“虽然我的绣工马马虎虎,但是缝尸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尸体本就焦黑,我用深色的线缝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异样。” 金絮以往只听别人夸姑娘绣活好,花鸟鱼虫绣的栩栩如生,翩然欲飞,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绣工马虎,缝尸不错!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遇见! “呵呵……” 他干笑两声,干瘪的附和道:“是吧……” 这样彪悍的性子天底下除了阿韫恐怕没几个人能受得住。 把人拆开,然后缝合,竹晏感觉自己的心从冰窟窿跌进了滚油里,时冷时热,跌宕的厉害。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半刻钟,最终还是竹晏先耐不住,反正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他深吸好几口气,鼓足勇气进屋。 金絮扶着墙站起身,默默的跟了进去。 桌子上并没有想象中肠肚横流的场面,正如素娆所说,几具尸体完整的躺着,除过桌面上的几滩血外,好似他们先前所见,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第214章 陆小官人的心思 “还真缝回去了。” 竹晏愣怔许久丢出这么一句话,焦尸表面上看着与差役送来时一般无二,他诧异问道:“姑娘你哪儿来的针线?” “出来前跟灵歌要的。” 灵歌是坠湖后负责留在客苑伺候她的婢女,说话办事十分伶俐,无事就自己端着板凳随便找个地方做绣活,绝不在眼前碍事。 素娆对她十分满意。 金絮闻言嘴角狠狠抽了下,灵歌先前是他院中伺候笔墨的婢女,他就是看她懂事,性情安静乖顺才将她指去客苑伺候。 那小丫头要是知道阿娆要她的针线是拿来缝尸体,恐怕日后看到这东西都要反胃。 “你没告诉她拿来干什么吧?” 素娆挑眉失笑,“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到时候就说弄丢了,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她带金絮过来是不想他又将坠湖过错怪在自己头上。 寻个由头转移注意力,没想真让他陪着剖尸。 谁承想这两位爷一个比一个倔,竹晏自信过满,阿絮不甘落后,争先恐后的要去凑热闹。 这下好了,都萎了。 “我突然好羡慕她。” 竹晏长叹口气,感叹完素娆惊天地泣鬼神的缝合术后,认命又熟稔的提起两个尸身,“埋在哪儿合适?” “这后面不远处就是一片荒地。” 来此前素娆特意打听过附近的情况,同他一般提起两具尸身,金絮强忍着恶心准备去搬最后一个尸体时,素娆开口道:“阿絮,你去寻个铲子吧。” 金大公子不比竹晏心理素质好,好半天还没缓过神来,脸色蜡白,明显是强撑着精神。 这种情况还是让他做其他的较好。 金絮看向她,不等说话,旁边的竹晏笑道:“这可是力气活,正好适合大公子这样身强体壮的人。” 他说身强体壮时特意加重语气。 隐有戏谑之意。 虽说挖坑也很累,但显然比起搬尸这是最好的选择,金絮欣然接受了两人的好意,一起将尸身下葬。 将小院恢复原样后,几人打道回府。 金絮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说是晚上再来一起用饭,言韫去查何赐文的暗娼馆,还没有回来,素娆命人准备热水,在浴桶中混着各类药草泡了许久,待味道散尽,方起身更衣。 她这边刚穿好衣裳,灵歌在房门外唤道:“姑娘,府外来人求见。” “要见我?” 素娆拉开门,很是意外的问道。 她初来汉阳城,除了阿絮他们几乎不认识外人,有谁会特意来金府找她? “来人可有道明身份?” “不曾。” 灵歌摇头,“他只说求见苏饶苏公子,门房起先还以为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那人又说是府中的贵客,再加上姑娘你女扮男装曾出过府,所以门房将消息报了过来。” 一听苏饶,素娆当即就知道了此人的来历。 他能站在府门外等着通禀回复,必然不是陆小官人,既如此,“去回了吧,就说我伤寒未愈,不宜见客。” “遵命。” 灵歌前去回话。 不多时,她人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盒子,走到屋中屈膝一礼,道:“奴婢按照姑娘的话说了,那人倒是也没强求,只说这盒子是他家主子命他送来的,让务必交到姑娘手里。” 素娆接过,打开之后就见一株人参,看样子,已经有些年份了。 旁边放着一张花笺。 字迹如陆珩那人一般狂狷洒脱,邪魅不忌。 “慕卿贤弟,待君安好,愿月下再共酒,不醉不谈归。” 落款,兰幽。 陆珩,字兰幽,传闻取自大贤的一句诗“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此诗意境太过悲凉凄切,他的性格却与之截然相反。 张扬又雍容。 好似将兰花开在了花团锦簇中,力压群芳,艳冠一切。 这位陆公子明知她是女儿身,却还是以慕卿贤弟相称,是有意装糊涂,还是如元珠说的那般,刻意接近,别有目的? 素娆想了半响没有答案,索性将东西放在一旁。 她忙了一下午,实在没心思与这位小冢宰玩猜谜游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暂时是不用考虑这些。 “姑娘,这东西怎么办,要收起来吗?” “先收着吧。” 等后面有合适的机会再把东西送回去,或者另寻一个同等的物件还礼。 灵歌应了句是,转身去收拾了。 剖尸是件极为耗神的事情,素娆忙碌了一下午,这会梳洗妥当,靠着软塌浅歇,谁曾想这一歇,便歇到了晚间。 夕阳西沉,霞光满天。 素娆缓缓睁开眼,往外瞥了眼,轻道:“灵歌,什么时辰了。” “快用晚饭了。” “公子回来了吗?” 她又问。 灵歌知道她问的是言韫,颔首答道:“回来了,此刻公子正在与大公子在书斋说话呢。” 话落,她又补充了句,“公子刚归府就来过一趟,见姑娘熟睡没有打扰,才去的书斋。” 灵歌想起那男子站在廊下,通过悬窗望向姑娘时,骤然柔软温和的眼眸,心不禁漏跳了两拍。 他们大公子继承了爹娘最出色的容貌,生的十分俊俏,这些年求亲的媒婆险些将府中的门槛踩烂。 可见了这位,她方才知道什么叫月中人,画中仙。 那真真是举手投足间,令人神摇。 “看来我真是睡的太沉了。” 素娆苦笑着起身。 简单梳洗一番后,她往书斋走去,正好,关于梅风门的那些人她还有事要与言韫商议。 灵歌则是坐回原先的位置,拿起搁在一旁的篮子捡着红线开始打络子,她先前见大公子腰间的香囊球系带有些褪色,正好换上。 到了书斋,里面两人正在手谈。 她听到言韫说:“你今日心浮气躁,屡次出错,可是出什么事了?我听暗卫说,你下午与她去验尸了?” 不提还好,一提就传来了棋子跌砸在棋盘上的声响,须臾,金絮轻咳了声,应了句是。 言韫没再多说,只吩咐人撤了棋盘,换上了两盏茶。 素娆走进去的时候,金大公子正在喝茶缓和心情,一见到她,霎时呛了水,连连咳嗽。 对上言韫隐隐流光的深邃眼眸,素娆抿了抿唇。 一时觉得自己分外无辜。 她可是提醒过的! 见此,言韫无奈摇头,轻笑了笑,“时辰差不多了,先用饭吧,待会有事要说。” 第215章 精挑细选的倒霉蛋 因金絮在客苑用饭,厨房特意多准备了几道菜。 三人落座后开始上菜,最先端上来的是些冷食素餐,挑拣的都是常见的小菜,这几日足够让他们摸清楚客人的喜好,是以言韫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素娆百无禁忌,什么都可吃。 换做以前看到这满桌青菜豆腐笋子蘑菇,金絮只会觉得寡淡无味,但今日看着它们尤为亲切,他胃里的东西早就呕空了,一面觉得饥肠辘辘,一面又犯呕毫无胃口。 就跟着喝点汤羹吧! 他正想着,外面的小厮又开始上菜,各色飘香四溢的盘子端上桌,离去时他们不忘补上一句,“大公子,这些都是您爱吃的菜色,您瞧瞧还需要什么,小的再去添。” 金府里每月拨给伙房的用银宽裕。 厨房知道主子们在这上面十分讲究,不敢怠慢,每天变着花样的研究吃食,其他主子就罢了,但大公子一向大方,遇到喜欢的菜色或是心情好的时候,总会吩咐人赏他们一些金瓜子。 这是他们唯一能讨得油水的机会。 是以给他上菜这件差事从来都是底下抢破头的香饽饽,早先得了消息,厨房提前开始准备,他们也开始争抢这为数不多的名额,最后买通的管事才得到了在主子面前露头的机会。 小厮循例说了几句好话,等着受赏。 换做以前,厨房这般懂事,金絮肯定直接大手一挥让他们下去领赏。 可今天! 他看着白瓷盘里盛着的西施豆腐,白花花的豆腐混着肉沫和小葱,上面浇了一层特制的酱料,香味诱人,任谁看都是道美食。 然而落在金絮的眼中。 豆腐素白中掺杂着酱料的微红,像是黏在脑花上的血迹,轻轻一碰,颤巍巍,滑嫩嫩,顺着汤匙的边缘滑落,好似那蜿蜒的血渗透指缝,流淌而下…… “端走。” 金絮搁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咬牙道。 旁边的小厮没听清楚,不确定的问道:“大公子,你说什么?” 没眼力的东西! 金絮强忍着话中的颤意,重复道:“我让你端走。” “是这道菜不合公子心意吗?” 小厮忙吩咐人将豆腐撤下,又将另一盘挪到了金絮面前,“这道海参花胶乌鸡汤是顶好的滋补之物,正适合公子现在吃。” 好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不想轻易放过,卖力的与金絮介绍着这道菜的好处及用料。 素娆在旁看到金絮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又瞥了眼那一整个乌鸡,眼神古怪的在二者间打了个转儿,嘴角微抽,瞥开了视线。 旁边放着好几道卖相上佳的菜他不选,非选了乌鸡。 真不知该说他幸运还是倒霉。 乌鸡,乌鸡…… 焦黑的皮,扭曲的四肢,蜷缩在那儿,闻着还有股令人作呕的腥味,金絮急促的呼吸着,原本摇摇欲坠的理智在此刻轰然崩溃,他脸色一沉,“撤了,把所有荤菜都撤了。” “啊?这,这不好吧……” 言公子喜素,素姑娘没什么特别的偏好,这些日子一同吃素,满桌的荤菜是厨房特意给大公子准备的,全都撤了,那岂不是说……白忙活一场? 他奖赏没拿到,还将一个月的月钱都赔给了掌事? 他一时不甘,下意识问了句。 就这一句话,彻底触怒了金絮,他蹙眉看向这人,“你在质疑本公子的决定?” “不,小的不敢。” 小厮被冷厉的语气激出了一身湿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忙跪下请罪,其他几人见状,不敢多言,手脚伶俐的将那些菜撤走。 等他们快要离开时。 “慢着!” 金絮道,几人端着托盘回头看他,“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把这东西带走,别放在这儿碍眼。” 金絮朝那跪着的小厮轻抬了下下颌,眼神不善的道:“告诉你们管事,像这种没眼色的东西,日后就好好放在后厨,莫要来前面侍奉了。” 省的给人添堵。 众人心头微惊,这句话算是彻底堵死了此人的路,一个被主人厌弃的下人,日后在府中必然活的艰难,他们一时有些同情他。 看来今日大公子心情不是很好。 此人也是个死脑筋,一次不成以后总还有机会,何必穷追猛打,不依不饶,这下好了,彻底完蛋了。 想归想,他们还是分出两人将那小厮从地上拉扯起来,往外面拽去。 小厮或许到最后都没想到今天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闲杂人等退下后,屋内恢复了寂静。 “你们今日去验尸到底发生了什么?” 言韫要是看不出问题所在那才真的蠢,他淡淡问道。 金絮脸色变了变,嗫嚅半响,“阿韫,听我的,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 仅有的一点理智在看到这两道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时湮灭于无形,恨不能把脑子里的画面挖出来,挖,出来…… “呕——” 再忍不住。 什么礼仪风度全都抛于脑后,金絮捂着嘴狂奔而出,所过之处,犹如飓风刮过,扬起一片灰尘,言韫向来淡定的神色出现瞬间的凝固,扭头看向素娆…… “公子,元珠说的对,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素娆面不改色的夹菜开始吃饭,说起来他们面前也有一道豆腐,嗯,红烧的,瞧着还不错的样子…… 言语不答话,静静的看着她。 直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搁下筷子,无奈的迎上那道视线,“你会后悔的。” 后悔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后悔知道这件事,后悔喜欢着的……是这样的人。 “我行事从不后悔。” 言韫平静道。 竹晏今日回府后就不见人,听暗卫说反胃作呕,吐得像个孕妇,阿絮又是这般神态,他不将事情了解清楚,如何能放心? 最糟糕的是,这人向来长于伪装,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实在费神。 还不如开门见山的问清楚。 “好吧,既然公子坚持,那我直说就是。” 素娆平静的将她剖尸之事,以及金絮看到这些菜色骤然变色的根本原因仔细说了一遍,言韫表面没有任何波动和情绪,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那原本浅淡的唇色微微有些发白。 话落,久久无声。 第216章 我不后悔,芸娘去处 言韫缄默,素娆垂眸没有说话。 死一样的安静里,可以清晰听到窗外的虫鸣,风拂过树梢飒飒作响,鸟雀扑棱着翅膀划破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远方。 她绵软的视线逐渐变得僵硬、复杂、冷漠,最后重归平静,嘲讽的笑了笑,正要开口…… 熟料,言韫拿起筷子,淡道:“吃饭吧。” 素娆怔然。 “这就是你想说的?” 言韫面色平淡,夹了她一块藕合放在她碗里,“尝尝这个,厨房换了新的烹饪手法,看着还不错。” “公子。” 素娆柳眉微蹙,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她无所适从,一时拿捏不准他的想法。 “怎么了?” 言韫不疾不徐的吃着,随口问道。 那散漫的模样好似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淡定的让她有些恼火,素娆道:“你听了这些,难道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什么。” 这一下倒是将她给问住了,是啊,她想听他说什么呢? 真恶心,以后离他远点。 又或者是…… “我不后悔。” 言韫见她出神,轻叹了口气,搁下碗筷,盯着她愕然的凤眸,重复道:“素娆,我不后悔,不后悔问你这件事,亦不后悔其他,你不必再试探。” “我没有……” 像是衣裳被扒开,赤果果的袒露于人前。 素娆近乎条件反射般矢口否认。 然而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面前,她心中高塑的壁垒好似失去了作用,他看破了她所有的心思,不安,讥嘲,以及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 她抿唇阖眼,狼狈的扭过头去。 “你啊!” 须臾,一声长叹。 言韫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双水波盈盈的眼,轻叹道:“一面想抓住,一面又想逼我放手,还是以这样愚蠢的方式。” “你究竟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我?” 下颌的劲道颇大,不容她逃避。 素娆恼羞成怒,问她干什么,她怎么知道答案…… “你捏疼我了。” 她不满的蹙眉。 言韫轻笑,“就是要你疼才会长记性,往后不要再动这些歪心思,否则,我定会狠狠罚你。” 说着,他松开了手。 轻抖袖袍,将褶皱展平,重新端碗道:“别胡思乱想了,吃饭。” 素娆生怕再被他问什么信不信的问题,默默的夹起藕盒放在嘴里嚼着…… 门外吐完回来的金絮正好听到这番对话。 面色发白的扶着柱子站了半响,忍不住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回去接着吐吧……” 那会是反胃。 这会是犯酸。 ……谁再说世子爷不懂风情,佛心铁树,他肯定要跟那人急,瞧瞧,这不是挺有手腕的吗…… 素娆心不在焉没发现门外的异样,言韫倒是察觉了,不过听着脚步声远去,也没说破…… 事情最后的结果是素娆忘记了要同他说什么。 吃完饭,她起身欲走。 身旁言韫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良久。 男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素娆,有些牺牲在所难免,有些鲜血不得不沾,唯心念坚定,无愧而已。” 言韫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袖边的暗纹,声音轻渺而淡薄,“你要问我想说什么,除了刚才那几句,也确实有旁的想说。” 话音顿了顿,素娆喉咙发紧,没有出声。 他缓声道:“我很遗憾。” “遗憾没能在你最艰难的岁月遇到你,又很庆幸,庆幸即便历经折磨与坎坷,你依旧坚定又勇敢的走向我。” 分明不安,分明忐忑。 分明怀揣着破碎的信任如同遭人离弃的小兽,却还是将最柔软的肚皮翻在他面前。 这样的勇气他自愧不如。 “我还想过,连阿絮和竹晏他们见惯了生死与酷刑的人,看上一眼就受不住的场面,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要熬上多久,才能有现在的漠然平静。” “想你肯定害怕过,长夜痛哭过,歇斯底里却又无可奈何过……” 想到这些,他突然就不敢再往下想。 好似有人在撕扯心脏,闷得喘不过气来,一股澎湃的杀意和怒火在滋生,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竭力按捺着那些情绪,怕吓坏她。 却又不忍见她伤心落寞,选择将心意坦白,不去增加那些不必要的误会,他们相逢太晚,一刻也不该浪费在这些事上。 “素娆。” 他唤她,“比起那些血腥,我更在意你的感受,你莫要低估我的决心,它远比你想象的更坚定。” 话落,言韫放开手,轻道:“忙碌半日,今晚早些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议。” 到了这地步,也没什么事情紧急到需要他们挑灯夜谈。 “好,你也早点睡。” 素娆忘记了自己以什么心情离开,又以什么心情回到自己房间,她没有掌灯,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任由寂静将她吞噬。 万籁俱寂时,最容易看清自己的心,她思索半夜最终不得不承认,言韫说的对,或许是她低估了他的决心,看轻了他…… 迷迷糊糊的睡着。 次日一早。 用过早饭后,素娆已然将心绪平复,去寻言韫商议梅风门的事情,她将验尸所得告知了言韫,并让他查问梅晗等人。 而她自己则去见了天香楼幸存的那些人。 “我当时在献艺,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 “不是劝两位公子去了吗?” “我好像见妈妈从三楼出来后,就去上面陪客了,我没记错的话,那晚祥福记的郭掌柜过来了,他是这儿的老主顾,每次来都点明要妈妈她亲自作陪的。” “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 …… 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素娆带着竹晏,拿着大理寺的令牌前来,无人敢敷衍了事,认真作答。 她抬手示意她们安静些,又问:“祥福记的郭掌柜当晚住的哪间房?” “好像是楼梯口右手边第二间,我当时上去送过酒菜。” 有人答道。 素娆给竹晏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询问那几具尸身是从哪个位置抬出来的,然后又跟这些姑娘问了芸娘的许多事情。 琐碎的叙述中终于让她理出了一条线索…… 第217章 梅晗之怒 芸娘死了。 和祥福记的掌柜郭韬一道被烧死在了天香楼的四层,他们两人的尸身还是昨日素娆亲自查验的。 而关于香料的问题,她们一概不知。 既不知何家供货,也不知道香有问题,经过再三盘问核实,确定了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后,素娆只能作罢,打道回府。 “梅风门的人关在哪儿?” 她找栖迟问道。 那夜他们抓住了一些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并没有将人移交州府,而是私下扣押起来。 曹德安那边知道这件事,却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 是以到现在为止,天香楼刺杀案的凶手们都还没有归案,不知被影刺关在何方。 “姑娘想见他们的话,属下派人带路。” 栖迟将竹宴那晚的话记在心里后,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转变,并未多加询问,直接说道。 “那就麻烦你了。” 素娆微微点头。 栖迟随手招来一人,吩咐他带路,素娆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一些事,回头问道:“对了,怎么不见竹宴的人影?” “他不知怎么回事,昨日回府后就吐个不停,说是要寻府医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这会或许躲在哪儿睡觉吧。” 他们轮流值守,人手足够。 因此对竹宴的行踪也没有多留意,他惯常懒散,找不到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栖迟对此不以为意。 素娆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跟着影刺的人七拐八拐的进了一间小屋,看他熟练的扭动机关,墙壁翻转,露出条密道来。 顺着密道往里走,陡然是个小型牢房。 “金家的每个宅子都会设有暗牢?” 她疑惑问道。 领路的影刺听了这话,一板一眼的答道:“不全是,有些地方是大公子经营的联络点,通常会设有暗牢,以备不时之需。” “而此处是金家祖宅,当不会刻意如此。” 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梅风门等人关在玄铁打造的牢房里,外面只有两个影刺看守,令素娆意外的是,金絮竟然在这儿! “阿娆,你怎么来了?” 他注意到来人是她时,第一时间起身迎了上来。 看守的影刺朝她一礼,见此情状,与领路之人一道默然的退了出去。 素娆瞥了眼玄铁栏杆后围坐在角落里的众人,转而对他答道:“想到一些事,打算来求证。” “你呢?” 金絮轻笑,“和你目的一样,阿韫说天香楼这场刺杀时机太过巧合,让我前来查问。” “问出什么了吗?” “还没有。” 金絮往后看了眼,眉头拧成一团,“我也是刚来不久,这些人除了暗娼馆的事其他问什么都不开口……”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用些手段。 只不过一想到会见血,脑海中那些画面又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觉得这样可能不是在折磨姓梅的,而是在折磨他! “只说暗娼馆……” 素娆重复着这句话,走到牢房前正对他们的椅子上施施然坐下,含笑道:“诸位既然想借我们的手铲除何家那些祸害,那装聋作哑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见她开口,金絮索性走到一旁落座,缄口不语,免得添乱。 牢中一个中年人闻言,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那双坚毅冷硬的目光似他手中的长剑,锐不可当。 “小姑娘好大的口气,求人?谁说我要求你们了?” “既不相求,何必交代那些事。” 素娆往后靠着椅背,单手支颌,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随意说道:“你不开口就罢了,一开口便是输了,你心有不甘,哪怕杀了何赐文,这份愤怒也未曾消减分毫,因为你还有仇人活在世上。” 她眸光幽幽,直盯着他,缓缓道:“云州监察使,何功泽!” 梅家小姐因何家蒙难,最终却是死于此人之手。 果不其然,她说出这个人名时,那男人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周身杀意肆虐。 周遭的人感受到他的情绪,纷纷出声宽慰。 此人正是梅风门门主梅晗,那晚他手刃何赐文后,突围而出,眼看就要脱身,却在影刺包围之际折身回返,救了门人而自己失手被俘。 他闭眼压下心中的怒火,再度睁眼,沉声道:“我是想杀他,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晚要不是她突然出现搅局,何赐文早死,他们何必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以至今日身陷囹圄。 “梅门主,你有的选吗?” 素娆挑眉轻笑,“何功泽的势力在云州根深蒂固,又是朝廷监察使,与各方牵一发而动全身,无缘无故,我们为何要淌这滩浑水,得罪他们?” “为何?那么多孩子死在了何家弟兄手里,你们明明有能力插手却冷眼旁观,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梅晗怒视着她。 那晚在镜泊湖他就看明白了,他们被抓后直接当着官府的面儿被带走,包括太守在内的一应官员无人敢反驳质疑。 足见这些人身份不低。 所以他才会配合的供出暗娼馆之事,期盼此案能够得见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 可他听到了什么? 这难道就是如今的朝廷,官官相护,所思所想唯有权衡利弊,丝毫不顾百姓的死活吗? 面对他的质问。 素娆义正言辞的摇头:“不会。” “有能力不代表愿意四处树敌,何功泽以及所有牵扯此案的人,他们或许官职不高,但其家族姻亲等影响不可小觑,一不仔细就会被蛰的满头包。” “天下不平事那么多,莫非我等件件都要管?” 她神色戏谑又冷漠。 似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梅晗等人闻言怒不可遏,纷纷冲到栏杆处大声骂她冷血残忍,见到这幕,一旁的金絮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阿娆……” 她为什么不告诉梅晗,他们第一时间就着手调查暗娼馆之事,并知会曹德安监察何功泽的动向,准备对这位监察使动手。 她故意激怒梅晗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事态不会越来越糟糕吧? 金絮心里隐隐有些疑惑,但出于对素娆本能的信任,他始终没有开口…… 第218章 线索断尽,无力回天 梅晗被这些话一激,怒色更甚,但眼前这个少女,从那晚他们交手的情况来看,不止武功高强,心性更是深不可测。 所有的怒火在她眼中好似一只磨去了爪牙的猛兽,除了虚张声势外,毫无威胁之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如今沦为阶下囚,生死皆在对方一念之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她所言,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呢! 想到这儿,梅晗顿时无力起来。 他纵横江湖多年,竟接连败在一个姑娘手里,进退维谷,困兽之斗,何等可笑! 沉默须臾。 梅晗再度抬头,“你们得到想要的答案,就会插手何家经营暗娼馆,虐杀幼童的案子吗?”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素娆毫不犹豫的点头,“会。” 梅晗深深凝望着她,似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过了一会,他道:“你想知道什么?” “把你们如何追查到线索,锁定何家,查清原委这一整个过程,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梅晗愣了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素娆闭目养神,平淡的答了句,之后再不出声,静等着梅晗的答复。 少顷,梅晗将一切缓缓说出。 梅家为寻女儿踪迹买通了江湖上的各路朋友帮忙打探消息,按说他们交友甚广,想找人十分方便,但最初一两年依旧毫无进展。 后来偶尔能捕捉到踪迹,但这些拐子行踪诡秘且警惕性极高,稍有不对便会藏匿起来,待他们循声追去时大多扑空。 直到一个多月前,有人赌坊出千被抓,为保住那只手求兄长来赎,他兄长衣着普通却出手阔绰,利索的解决了此事。 这一幕被神掌帮的人看到,知道遇上了金财神,所以暗中追着他想摸些油水,顺便探一探财路,谁知这一探,竟探出了问题! 他暗中经营拐卖幼童的生意。 云州不少黑场子都与他有牵扯,背后势力庞大,神掌帮不敢招惹,只将消息卖给了梅风门。 他们追踪着此人很快查到了一些端倪。 “慢着。” 素娆打断他,疑道:“不是说这些人背后牵扯甚大吗?你们追查时难道没遇到阻碍?” “最开始有,为此我们损失了不少弟兄,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对方阵脚大乱,似遭重创,这才被我们钻了空子,查到了暗娼馆。” 梅晗答道。 见她若有所思,抿唇不语,他接着往下说,查到暗娼馆后何家付出水面,查到何赐文,乃至何功泽,一切顺理成章。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素娆秀眉紧蹙,一时说不出是失望或是其他,她既希望天香楼之事有人刻意策划,又希望一切是她多心。 前者起码能留下些线索,好让她抽丝拨茧,去寻那骨柯叶的源头。 后者少了许多麻烦,但案情止步于此,再无寸进。 “人事已尽,看来天命如此。” 素娆摇头叹气,纵然再不甘心,骨柯叶之事也无法追查下去了……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梅风门众人听不懂,金絮却是懂了,心中亦是唏嘘不已。 梅晗无心听这些废话,他只关心一件事。 “该说的我都说了,姑娘答应的事,切勿食言。” 素娆站起身,缓声道:“暗娼馆之事何家必然付出代价。” “我们等着。” 梅晗说罢,转身走回了角落里坐下,其他人跟了过去,攒成一堆,再不言语。 素娆盯着他的方向,突然道:“天香楼画舫失火那晚,最少死了二十三人。” 梅晗低垂着脑袋,盯着地面,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她扯唇嗤笑了声,对金絮道:“走吗?” “嗯。” 事情查问完了,留在这儿也无事可做,金絮陪着她一道往外走去,暗道里安置了烛台,光线幽暗,寂静无声。 走过一半儿后,金絮忍不住问道:“阿娆,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我们早已着手调查暗娼馆之事?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方才我说伤亡人数时,你可记得梅晗的反应?” 素娆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 金絮想了想,“他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好像全然不在意一样。” “是,因他一己私心死了二十三个人他都不在意,你觉得他要是知道自己心愿已然得偿,还会再与我们多话吗?” 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致使画舫失火,伤亡惨重。 此番罪孽滔天,官府必要给出交代以平息民怨。 梅晗他们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早已破罐子破摔,哪里会为满足旁人的好奇心而白费力气? 更何况来的这两人还是他们的‘仇人’! 素娆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遂才捏着何家这个‘软肋’,诱使梅晗开口。 当然,严刑逼供或许也能达成目的。 但在那种情况下,梅晗说的是不是实话,多少真假,隐匿,篡改,不确定因素太多,最好的法子是让他自己开口。 “到底是你看的透彻,换成我来审,恐怕今天要空手而归了。” 金絮苦笑。 在她和阿韫这种人物面前,任何人都要自惭形秽,一对比,显得他们毫无作用。 素娆听出他的自嘲之意,耸肩摊手道:“难道我不是空手而归?” 骨柯叶的线索彻底断了。 两人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出了密道,漫步在府中,素娆突然想起先前那个问题,好奇问了句,金絮先是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复杂,踌躇片刻才道:“那暗牢是我二叔借着修缮老宅的名头私下打造的,本来想囚禁我爹娘和祖父,篡权掌印。” “后来遇到了更合适的下手机会,就没派上用场。” 更合适的机会,说的便是那场省亲吧。 买通土匪杀人灭口,直接又干脆。 素娆轻道:“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又不是你害我失去爹娘,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都忘了。” 金絮随意的笑了笑,素娆侧首看他,是吗? 真要是忘了,又何必多说这一句呢。 她没有戳破。 回到客苑后,依旧不见言韫身影,栖迟说他还在查暗娼馆的案子,左右无事,素娆决定过去看看。 她对金絮问道:“元珠,你去吗?” 金絮现在听到这几个字都觉得骨头发冷,他连忙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头疼,头疼的很……” 说着,他扶着额头转身就走,步伐之急促,袍边险些带出火花儿来!~ 第219章 暗娼馆之血 素娆好笑的摇摇头,正准备离府,门房通禀说太守曹德安求见。 言韫不在,栖迟收到消息迟疑了下,将之报给了她。 “反正姑娘先前与曹大人打过交道,不妨见一见,若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等也好尽早回禀公子。” “那好。” 素娆应下,回身坐在了院中。 曹德安被引进来见到素娆时,先是一愣,随即点头见礼,四下张望一番后,轻道:“世子不在府中?” “有要事处理,尚未归来,不知曹大人因何而来,我可代为转达。” 素娆含笑说道。 她话音落,曹德安面色松快了些,似是舒了口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过来问问,镜泊湖那晚的刺客现下怎么样了……” 能不能让他带回去…… 天香楼画舫死了不少人,民怨沸腾,他一连压了几日,快要顶不住了。 “姑娘有所不知。” 见素娆不说话,曹德安搓了搓手,赧然道:“官衙和本官府邸外面围满了前来声讨的百姓,这次能出来,走的都还是后门。” 事关世子爷,不敢随意派个差役来。 只得他亲自走一趟。 听得出来曹大人日子不太好过,素娆对此表示理解,“那些人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想来无须再耽搁,待我稍后问过公子,尽早给大人回复。” “那就劳烦姑娘了。” 曹德安微喜。 素娆摇头称“不敢”,两人客套一番后,他起身告辞。 “对了,大人可知道何家最近的消息?” 素娆问道。 曹德安后来知道她那晚为救何赐文与人厮斗而坠湖时还意外了好久,要知道因逍遥丹的缘故,她与何家经营的华寿堂还起过冲突。 “何家……何公子醒来后将无头尸身领了回去,下葬祭奠,这几日倒是没有冒头。” “他那位大伯呢?” 她又问。 曹德安惊讶看她,须臾,轻道:“何大人巡查鹿城未归,不过我已经命人将消息送去,算算脚程,他也该回来了。” 素娆点点头不再说话。 曹德安纵然心里好奇,却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对她一拱手,离开了金宅。 “姑娘想知道何功泽的消息该问竹宴。” 栖迟悄无声息的出现,和她一道望着曹德安消失的方向,“隼部一直监察着此人的动向,昨日收到消息,他离汉阳城不远了。” “你说何家这些乌糟事这位太守大人知道多少?” 素娆没有答他的话,轻声说道。 “逍遥丹之祸时,曹大人亲自率人登门,态度强硬,可见他虽有容忍却不是毫无底线。” 在云州这种地方当官想要一身清白那是不可能的,必须学会有所权衡,金家背靠言氏,何家又有何功泽撑腰,身为太守,两方哪个他都不会轻易得罪。 除非必要。 栖迟看得透彻,素娆无声的笑了笑,水至清则无鱼,混官场是门大学问,也不是谁来都能当好这一郡的太守。 “去暗娼馆吧。” 素娆说道。 栖迟点头,“属下陪你过去,正好与公子问下梅风门等人如何处置,尽早安排。” “好。” 栖迟一向安静的如同隐形人,除非询问,否则很少主动搭话,一路安静异常。 何赐文经营的暗娼馆位于城南一处偏远的大宅内。 白墙乌瓦,气派辉煌。 门外看守的两个护卫早换成了影刺的人,见他们过来,忙分出人手领他们入府。 “公子在后院,姑娘直接过去吗?” “嗯。” 穿过抄手游廊,月亮门,遍布冰裂纹窗柩的长廊,沿途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实在雅致,外表光鲜的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此地藏污纳垢,埋了无数尸骨。 入了后院,途径一处院子时。 熟悉的土腥味混着尸臭浓郁的飘散在周围,旁边的影刺见素娆往那边看,当即解释道:“公子命人清理出一个院子用来安置挖出来的尸骨。” “有多少了?” “完整的有四十多具,剩下的因为年岁太久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了,但数头骨的话,亦有二三十个……剩下的还在挖……” 闻言,素娆猛地止步,面上的容色在阳光铺洒留下的树荫遮蔽里,黯淡的有些漠然,隔了一会,她问:“活着的有多少?” “五十八人,男女皆有,全被安置在另一个地方。” 影刺面露不忍,“我们找来时,他们正被人聚众凌虐,通体上下没有一处好皮,尤其是……” “外伤倒还好,药物可以疗愈,不过他们遭遇这样的折磨,多数变得痴呆憨傻,或是木讷寡言,活像是行尸走肉,见了人什么话都不说,脱掉衣物就躺下,其中最小的一个,只有五岁。” 栖迟一直处理那边的事,不曾涉足暗娼馆。 乍然听闻这些消息,一贯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凝了几分冷意,“何赐文死的太便宜。” 这样的罪孽,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死的干脆,这些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带着这样的过往和痛苦,日后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影刺唏嘘不已。 “他们苦熬至今,为的不是死在别人的罪孽里。” 素娆蓦地开口,眼神有些冷,复杂的像是酝酿着一股黑云,叫人看不到底,“这种话哪怕是出于怜悯同情,也不要再说了。” “是,姑娘。” 说话的那人自知失言,垂首应了句。 栖迟不着痕迹的瞥了眼素娆,她这样的语气态度,可不似平日那般淡然平和。 是为了那些孩子吗?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掘尸的地方,言韫负手站在一旁,望着那不断挖出的尸骸,如画的容颜上凝霜含雪,沉怒非常。 “姑娘。” 有人看到素娆,抱拳一礼。 这一声正提醒了言韫,他循声而来,面上冷意淡了些,“怎么过来了?” 栖迟对他见礼。 素娆环顾一周,轻道:“左右无事,过来看看。” 昨晚的坦诚使得两人早上议事时还颇有些不自在,但站在这儿,受压抑的气氛所感,那点私心杂念尽数消散,不由心生沉痛之意。 第220章 言韫的用心 “这样的地方共有五处。” 见她盯着挖尸的空地,言韫淡淡说道:“此处埋得最多,如今才挖到一半儿。” 昔日言氏世子高坐大理寺,翻阅案卷,笔墨挥洒间定人生死,从无除却法理之外的多余情绪。 要不是这次巡查南境,清查官场,亲临其境,恐怕他这一生都不会接触到这些平凡与鲜血,苦痛和无奈。 如今他心里的大义和责任比那些冰冷的教条更多了些温度。 “那些看守的人呢?” 经营暗娼馆,何赐文必不会亲自现身,自有人代为管理,素娆问道。 “影刺看押收监,在录问口供。” “听说他们赶到时,这宅子里还有来消遣的人。” 她看向言韫,“这些人怎么处置?” “一并关押,届时按律惩处。” 言韫言简意赅。 “其中不乏身有官职之人,还有过往与此地来往的,清查起来,必有大动荡。” “云州也该动一动了。” 这个答案,素娆心中早有猜测,真正听到时,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那夜镜泊湖游船,受陆珩之邀,言韫身处汉阳城的消息暴露于人前,再加上顾城及银雪卫赶赴而来,他将在汉阳城有大动作。 这是迟早的事。 素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言韫云淡风轻的说着,秋风过,语气不自觉掺了一丝寒凉。 汉阳城的情况与上林不同。 上林郡众人除却宋岱岩外,其他官员多数是受贿贪污,涉及命案者少,量刑各有轻重。 而汉阳一桩暗娼馆案,官员狎妓、虐杀幼童等,势必会拉下一大批人。 更不要说隼部的探子在云州各郡查到的矿税缺漏、圈地侵田,以及其他问题。 这次要流的鲜血,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素娆正想着,就听言韫突然开口,“盛京那边传来消息,命我全权处置,有罪者,按律就地处决,明旨已八百里加急,昭告天下。” 这般处事是何等决绝! 素娆不由得心里一惊,侧目看向他,少年的侧颜弧线冷峻,似一把锋芒将出的刀刃,杀气毕现。 世人皆知言世子性冷凉薄,如秋水般冷清却又平和,鲜少有真正动怒见血的时候。 这次,一卷风云起,鲜血溅九州! 他目不斜视,淡声问道:“素娆,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接受官场的残酷,厮杀,算计,准备好踏上那前往盛京的青云路,准备好应对将来随时可能出现的杀机与危险。 准备好,与他并肩而行了吗? 素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堆砌如山的白骨混着泥土,在飞扬的草屑和灰尘里,逐渐放大。 他们暗中追查这么久,走过一处处废墟,查过一桩桩血案,白桃、赵秋、玉娘、宋瑾瑜、石毅、甚至是后来的金善语、霍筝、兰草…… 从私矿案到古佛寺,湖底沉尸到天香楼被烧,历经艰辛,为的就是拨乱反正,还云州乃至天下一个清明。 如今初心不改,志愿仍坚。 素娆声音绵软却有摧金断玉之力,她道:“早就准备好了,迫不及待。” 两人简短的对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影刺依旧任劳任怨的挖地,每一铲落下,便会翻出一桩命案。 素娆想起一事,“那些过了年岁而被送走的孩子呢?” “还在追查,但,生还希望不大。” 何赐文将她们送到那些鬼地方伺候有怪癖的客人,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就算能熬过非人的折磨,最终也会死在伤重不愈之下。 他们的境遇比最下等的娼妓还惨,后者尚有价值,而他们,死亡才是解脱。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素娆抿了抿唇,轻叹道:“我去整理下那些尸骨。” 换在以往,这样费时耗神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绝计懒得沾手,可看着层层叠叠的白骨,细小而短,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姐姐临死前说想回家。 可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只好背着她一直走,走到尸体变冷变臭,腐烂流脓……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人死了也是想回家的。 落叶归根。 玉娘不远千里送宋瑾瑜回京,而这些孩子,他们应当也想回家,回到亲人身旁。 目送素娆离开,栖迟道:“姑娘似乎对这些孩子……很是特殊……” 要把堆积如山的骨头一个个分离出来,辨别年纪,找到归属,再完整的拼接在一起,这需要很大的精力和时间。 以往姑娘也有怜悯之心,却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言韫望着那抹衣角消失的方向,眼底意味莫名,思索了片刻,轻道:“将其他闲置的人手调来,供她差遣。” 这意思,难道是要他们帮着姑娘分拣尸骨? “公子,这样会不会太……” 栖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人死如灯灭,再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属下的意思是,就算将所有尸骨拼凑起来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让他们回家……” 说到这儿,栖迟骤然反应过来,错愕道:“姑娘她真打算替他们找寻家人?” “不行!” 他皱眉道:“分拣尸骨我们勉强可以帮手,但类似颅骨复原之类的手法外人无法插手,姑娘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这种消耗?” 人死如灯灭,何必白费功夫。 言韫意外的瞥了眼栖迟,看来这次的教训倒是让他清醒了些,知道担心人了。 沉默半响,他道:“随她去吧。” “为什么?” 栖迟想不明白,以公子的性子,必然不会舍得她这样劳累才对。 闻言,言韫眸光微闪,他虽然不清楚她的异样和执着从何而来,但此时对她来说正是最好的机会。 他一向不喜欢解释,看在栖迟的用心上,难得多说了两句。 “之前的案件中她的功劳唯有局中人知晓,但这远远不够。” 要想破除陈规,以女子之身站上朝堂,除了君心之外,还有民意。 陛下那边自有他去周旋,然而民心所向才是最难的,她若能办成此事,素娆之名将随着暗娼馆和何家的罪孽一道公诸于天下。 这是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的证据。 栖迟心思不如竹宴那般活络,却也不是个愚钝的,经过这一提点,他顿时明白了言韫的用意。 宋岱岩和私矿案是给朝廷和陛下的交代。 暗娼馆则是云州官场清洗的裂口,亦是她以女子之身插手刑案,四海扬名的开端! 民心所向不可违,公子这是要替她造势啊! 第221章 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安排 素娆着手开始分拣尸骨,正如栖迟所言,这是一项耗时巨大的工程。 她先是将所有颅骨一一摆好,然后寻找骨龄与特征相符合的耻骨联合、肋骨等部位,将它们各自归位。 不知忙活多久,院外突然走进数道人影。 为首的俨然是竹宴。 “什么事?” 素娆拿着一根胫骨,勾着腰穿梭在尸骸中,听到动静,直起身子,诧异的打量着他们。 尤其是看到竹宴时,眸光微不可见的一凝。 “公子有令,命我等前来听候姑娘吩咐。” 竹宴颔首答道。 说罢,他顿了下,又道:“除此之外,公子还抽调了各郡县的仵作协助,之后会陆续抵达。” “官衙那边知道此案了?” 素娆问。 既然抽调仵作协助,那就是从明面上开始动作了,须得有借调的事由和手令,如此一来,何家经营暗娼馆一案便压不住了。 “是,太守曹德安已派快马将消息送往各地,让他们联络失踪案的亲属前来认领尸骨。” 竹宴小心觑了眼她的神色,见毫无变化,大概明白她已猜到了这些,“对了姑娘,梅风门的那些人已经被送去了官衙。” 素娆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外面的事相信言韫会处置妥当,眼下最关键的是将这些尸骨整理清楚,她看向竹宴,迟疑道:“你怎么样,确定可以做这些?” 竹宴知道她担心什么,忙挂起笑脸:“属下还好,可以胜任。” 他又不是金孔雀那个贵公子,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人,心理素质总要好些。 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 “那好。” 时间紧迫,没有客套的功夫,素娆拿起人体具有代表性的几块大骨,教他们辨别年龄和性别,然后把相同的人骨找出来,归置在一起。 能成为世子爷的随身暗影,他们的领悟能力自然出众,哪怕最初因不熟练而进展缓慢,不久后亦逐渐找到了门路。 一群人在院中顶着恶臭整理尸骨。 很快到了晚饭的时候。 天色已然暗淡,院中挂起了数个灯笼,将眼前的场景照的亮如白昼。 他们扶着腰站起身,纷纷朝素娆望去。 “姑娘,忙活大半日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再继续吧。” 竹宴提醒道。 虽说有他们帮忙,但他们所有人的进度加起来勉强才能与她一个人持平,他们需要拿起来仔细辨认许久的东西,她只要粗略一扫,就能精准的从如山的骨头堆里找出来。 并且放在合适的位置。 眼下院中已有五具快要拼完的尸骨了。 “你们赶紧去吧,等我把这边……” 素娆头也不抬的说着,话刚说了一半儿就被打断,“姑娘,你不歇着谁敢先走啊,你就当体恤下我们,先歇歇吧。” 竹宴眼巴巴的看着她,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闻言,素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望去,就看到包括竹宴在内的所有人已然是面容疲倦,形眠立盹。 她不由得有些愧疚。 这活儿需要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对他们来说尤为如此,经过一下午的忙碌,的确该吃点东西补充些体力。 正如竹宴所说,她不走,他们也不敢妄动。 “那好吧。” 素娆将手中的骸骨搁在一旁,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往外走去。 要整理尸骨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这宅子里度过,因此刚做出决定后,言韫就着人清理出可供休憩和用食的地方。 厨子是从金家借来的,他们到时饭菜已经摆好。 栖迟等在垂花门外,将一众人尽数拦下,“姑娘,公子让你去名双楼用饭。” “不了。” 素娆摇摇头,“你让公子这几日不必等我,我摆弄完尸骸没功夫收拾,待会还要继续去整理,和他们一道对付些就好了。” 说罢,她绕过栖迟进了饭堂。 竹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快去回话吧,咱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闲聊了。” 他迈步追上前面的人影,暗堂其他人看着有些苦恼的栖迟大人,纷纷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谁能想到有人会舍得拒绝他们家公子呢。 哎,不愧是素姑娘。 他们朝着栖迟拱手作揖,快步走开,饭菜的香味飘过鼻尖,勾起肚子里的馋虫,一群人饥肠辘辘,实在没心情安慰他。 传话的差事不好当啊。 栖迟默立片刻,回到无双楼,原本的将素娆的话复述了一遍,言韫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听罢,扫了眼满桌的菜色,淡道:“那这几日直接将饭菜送到流芳亭。” 所有的公文堆在流芳亭处理。 暗娼馆一案处置起来颇为繁琐,更不要说还由此查到了不少官员。 从证人证词,缉拿收押,到罪名的梳理和判定,这些底下核实后,都需要言韫拿主意。 是以他这段时日不比素娆清闲。 栖迟垂首,恭敬应道:“是。” 言韫拿起筷子开始用饭,许是习惯了两人一起,乍然身旁少了个人,他简单对付了两口便搁筷了。 “撤了吧。” 栖迟看了眼那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心中忍不住叹息,素姑娘不在,公子又回到以前的模样了。 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止是智囊团,还是开胃菜啊! 然而这个发现对眼下的情形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他只好命人撤了饭菜,跟着自家公子一道往流芳亭继续处理事务。 世子爷胃口不佳。 竹宴等人何尝不是如此? 他们坐在桌边望着这一桌满满当当的红烧排骨,回锅肉……还有那盆儿大骨汤,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今天的菜谱到底是谁安排的?” 竹宴忍不住磨着后槽牙,腹诽不已,金府的厨子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他陪同姑娘去剖尸的当晚,端上桌的是红烧豆腐,葱香脑花,炝炒鹅肝。 他今天摸了几个时辰的尸骨,面对的又是一堆肉骨头? 旁边暗堂众人咽了咽口水,愣是没人敢动筷子,他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说实话,现在看到任何和骨头相关的东西,他们都觉得反胃…… 一片死寂中,素娆面不改色的端起碗筷。 第222章 卖孩儿的路子,婴儿塔 然后,伸向了红烧排骨。 竹宴等人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动作,她将排骨喂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微蹙。 “怎么了姑娘” 有人问道。 素娆淡定的吐出骨头,“有点咸,不过肉质软烂,不用太费力咀嚼。” 众人:“……” 他们想问的是这个吗? 她到底是怎么在摆弄了那么久尸骨后,还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下这些东西的? 竹宴忍不住请教了这个问题。 素娆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如果你饿了五六天,别说刚摸过人骨,就算旁边放着一具腐尸,上面爬满了蛆,面对这盘红烧排骨,你也照样吃的下去。” “……应该,不会吧。” 竹宴一阵恶寒。 他没遇到公子之前经历过一段流浪的日子,不过他运气好,总能遇到些好心人,填饱肚子。 后来就不必说了,进了言家,吃饱穿暖,衣食无忧。 不过他想,他就算再怎么饿,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彼时竹宴对自己信心满满,直到后来,当他真正经历过绝境时,他方才明白话中的意思。 “你们不是饿了吗?错过这顿,晚上可什么宵夜能填肚子。” 素娆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笑着提醒了句。 其他人面面相觑,踌躇着拿起筷子,挑了些不那么反胃的饭菜赶紧吃着。 唯一一盘青菜,更是一瞬见底。 素娆见状眼中笑意更深,世子爷的暗卫各怀神通不假,不过这胆色还得再练练。 暗卫们要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肯定会大喊冤枉。 他们要经过层层选拔淘汰,一耗数年,方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早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只是像这样拿着人骨来回摆弄的新鲜体验毕竟前所未有,难免觉得不适。 “等我有空了,我定要和那厨子好好聊聊。” 竹宴一边嘟囔一边扒菜,眼看着清炒藕片也要见底,急忙喊道:“放下那盘菜,让我来!” “司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肉,像这些什么油水的还是让我们来吧。” 他们筷子甩得飞起,只余道道残影,汤汁乱溅。 见状,素娆端起一盘凉拌黄瓜躲到廊下,边吃边点评道:“你刚才出招不对,手腕要用力。” “戳他肋下啊。” “快,旁边有人偷吃,赶紧抓他……” 她在旁看热闹就罢了,偏还这般高调的挑拨,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齐刷刷朝她看去,“姑娘——” “哎?公子你怎么来了?” 素娆蓦地起身,朝他们身后说道。 暗堂等人身形一僵,赶忙回身拱手作揖,“属下等见参见公子。” 等了半响,无人应声。 竹宴抬头一看,垂花门前空荡荡的哪里有言韫的影子,他哭笑不得的回头看去,廊下亦是空空如也,唯有一个盘子放在地上。 人影掠过白墙,传来笑声。 “我先去忙,你们赶紧吃,吃完办正事了。” “姑娘她居然使诈!” 暗堂等人苦笑着摇摇头,以她的身手,对上他们这些人,未必没有脱身之力。 况且他们也不会对她出手。 “都别闹了,抓紧时间,后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 竹宴一发话,众人再不敢耽搁,连忙开始扒饭。 吃完后回到院中,素娆已经将五具尸体彻底拼成,他们继续先前没完成的任务,一行人忙到三更天才回了金宅。 次日天不亮,又开始重复同样的事情。 新挖出的尸体会不停的往来送,很快院子就装不下了,他们又将院墙打掉,把旁边的院子也拿来放尸体。 拣骨,拼尸。 再拣骨,再拼尸。 暗卫们开始还神色恹恹,后来学会了苦中作乐,开始调侃他们比仵作更明白哪块骨头属于哪个位置,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跟着公子去破案。 当然,素娆教给他们的,都是些特征明显,十分容易辨别的骨头。 有他们帮忙,拼尸速度提升不少。 三日后,曹德安送来了几个人,“这些是从官衙及旁边几个县调来的仵作,想让他们干什么,姑娘尽管吩咐。” 他们进来时看到满院的骸骨脸都黑了。 莫说是曹太守,就连仵作那几人都震惊不已,云州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大案了,堆积如山的尸骨,光是看着便让人心惊胆战。 素娆从尸堆里走到院门前,先让竹宴带着仵作去一旁简要说明下情况。 “辛苦曹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 曹德安抬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案子抖出来何家兄弟固然讨不得好,但他这个太守恐怕也做到头了。 没想到情况远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颤声道:“何家手上居然沾了这么多人命吗?” “这些约莫只有三成。” 素娆怜悯的看着骤然呆滞的太守大人,继续道:“其他几个地方还在挖。” “三,三,三成……三成就有这么多……” 曹德安圆润的脸盘上横肉猛颤,胸口剧烈起伏,似是承受不住这个结果,“不可能啊,我查到的失踪案左右不过三四十桩,就算人全进了何家,也不会造成这么多死亡……” “南境有大批的拐子在暗地活动,从拐带幼童到售卖渠道,他们有完整的路子,除过这些……” 素娆停顿了下,淡道:“何家还派人去偏远的村镇收购,一个孩子……一两纹银,有的甚至只要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 曹德安面色苍白,“他们怎么肯,那可是他们的亲骨肉啊!” “要不是亲骨肉也不敢这样做,毕竟卖别人家的孩子犯法。” 许多穷苦人家越穷越生,生下来就卖给其他人,又或是直接丢掉…… 素娆眼中划过一抹冷嘲之色,“大人听说过婴儿塔吗?” “婴儿塔?” 曹德安瞳孔骤缩,“这是什么地方?” “婴儿塔不是地名,而是用石头或是泥瓦堆砌起来的小楼,里面除过死婴、夭折、或是感染了疾病无法医治而被遗弃的孩子外,还有爹娘因无力抚养便在一出生时,将它们丢去塔里,活活饿死。” “这,这简直丧尽天良。” 曹德安气的发抖。 相比他,素娆则显得异常平静,“不是所有爹娘都配为人父母,何家利用这点,大肆搜刮幼童来为他敛财,死在这儿的,要么是没有户籍的黑户,要么是入了奴籍,生死皆在他人之手。” “还有一些,便是拐子那里买来的上等货。” 最后三字,尤为讽刺。 第223章 何功泽归,牵累? 曹德安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我能做些什么?” “大人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此案世子会亲自过问裁断,大人若心有疑虑,不妨去询问一二。” 素娆轻声说道。 曹德安看她神色平静,心思转了几转,颔首道:“多谢姑娘提点。” “大人客气,民女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招待了。” “姑娘请便。” 说罢,素娆转身回了院子,曹德安的视线越过穿梭在里面的数道人影,落在铺满尸骨的地上。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忽青忽白,倏地转身朝旁边的人说道:“不知世子何在,烦请带路。” “大人这边请。” 身影逐渐走远,曹德安没有发现,听到这句话时,正在与仵作安排诸事宜的素娆抬头往他看了眼。 很快又垂下头去。 “劳烦诸位按照我方才说的法子将骶骨,尾骨,和髋骨从里面分拣出来,放在左侧的空地上。” “股骨,髌骨和胫骨放在右侧。” “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 仵作们纷纷点头应是。 这是他们的老本行,那些生涩的词汇和辨认方法换作其他人可能还要消化些时间,而他们记下后,商议着划分好各自负责的区域,便散开做事了。 等她四周无人,竹宴瞅准时机凑到了素娆跟前,小声问道:“姑娘,你说那位曹大人这会去找公子,是打着什么算盘?” “负荆请罪。” 素娆看着拼了一半儿的尸骨,转身开始在分离出来的骨堆里寻找相匹配的指骨,头也不抬的说道。 竹宴抚摸着光洁的下巴狐疑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他还想试探下公子对于他这个太守的想法……” “那他完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以公子的性子,定不会容他,处死不至于,但削官贬职什么的肯定没跑。” 竹宴幸灾乐祸的笑道。 “那你可想错了。” 素娆盯着骨堆的眼睛骤然一亮,一通扒拉后拾起几快小骨,转身走到一旁放好,又去寻其他的部位,一心二用道:“官场讲究制衡,上林郡太守宋岱岩亲涉命案,罪恶昭彰,所以才会处置的如此决绝,不留情面。” “而曹德安曹大人,换做其他时候,他或许会受到牵累而入罪贬官,但眼下云州官场将迎来清洗,白桃案、贪污案、暗娼馆一案,桩桩件件牵扯官员无数。” “他们一去,官位将出缺近半。” “倘若这种情况下再行严法,那势必会伤及云州根基,引起混乱,乱一个上林郡就够头疼的,除非必要,否则公子不会再动汉阳太守。” 她说话的功夫又挑出好些位置的骨头,走回尸骨旁蹲下身,几乎不需要考虑就将它们放在各自的位置上。 “成了!” 素娆舒了口气,招来一旁的负责记录的人,“死者男,八岁,死亡时间约莫三年前,右脚有先天性畸形骨,这点可作为辨别身份的特征。” “记好了就收下去吧。” 话落,她又开始拿起另一颗颅骨开始摆弄。 那名影刺匆匆写完,在簿子上标记‘二十三’号,然后命人将尸骨抬走,放到另一处地方去。 他随后走开,继续去做其他事情。 竹宴还围绕在素娆身边,听了她那番话,唏嘘道:“这么说来他运气真好,没什么大过错,就能平安渡过这次的风波。” “运气是一部分,选择也是一部分。” 素娆轻笑道:“比起宋岱岩的狠辣凶戾,刘彰的昏聩恶毒,汉阳城的百姓算是活的较为安稳,曹德安没有周老县令那样的精明强干,仁慈爱民,却也心有底线,无甚劣迹。” “他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事,享着该享的福,政绩既不出彩也不难看,与各方不相近,不疏远,圆滑又世故,这亦是一种为官之道。” “姑娘很欣赏他?” 竹宴听她的语气平和含笑,诧异道:“属下以为你最不喜欢这种人。” “算不上欣赏,就事论事而已。” 听到后面那句话,素娆抿唇笑了笑,“为什么觉得我会不喜欢?” “直觉。” 竹宴皱了皱鼻子,撇嘴道:“姑娘不就是讨厌与人虚与委蛇,在浣花县时才始终不与任何人亲近吗?” 没有适龄的朋友,没有熟悉的亲旧,他们父女就像是隐形人一样安静的活着。 沉默须臾,素娆扯了下嘴角,“你又想错了,我不与他们亲近客套,是他们不值得我浪费心思。” 那些嘲讽排挤,讥笑指摘在她看来幼稚且无聊。 她与其将这些放在心上,不如花时间多看两本书,酿点酒,或着拿来睡觉养神。 “那我懂了。” 短暂的思索后,竹宴咧嘴一笑,笑的十分灿烂。 素娆一边搜寻尸骨,一边下意识的问道:“懂什么了?” “姑娘不与他们亲近,不与金蓉蓉她们计较,都是因为懒得浪费时间,因为不在意,所以从不放在心上。” 竹宴嘴角的笑意不住放大,嬉笑道:“但姑娘会为公子与老县令争辩,在意他的想法与喜怒,那是不是说明姑娘你……” “你很闲?” 素娆手上动作一滞,似笑非笑的扭头看他,“要不我给你换个差事?” 竹宴忙往后跳了一步,识相的摆手,“属下觉得如今的差事就极好,不必那么麻烦了。” 他作势要去忙,素娆无奈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正要继续找寻尸骨,就听身后那人又道:“姑娘,你威胁人的语调和公子越发相似了,这样不好……” “是吗?我收拾人的手段比他更多,你想不想试试?” 素娆戏谑的道。 “那还是算了吧,属下这就去忙了。” 脚步声走远,周遭再度安静下来,与他说了这会闲话,紧绷的神经松了些,权当歇息,素娆看了眼旁边专心做事的众人,再度投入拼尸的忙碌中。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曹德安去见过言韫后再离开,面色虽不好看,却也没了先前那样忧心忡忡的晦暗之色,尽力去办自己的差事了。 其他郡县的人手相继抵达,包括周老县令当时带去古佛寺的那位仵作。 素娆对他们做了相应的安排。 而就在这时,云州监察使何功泽,刚到汉阳城外…… 第224章 不速之客,慢慢走! 骏马疾驰而来,所过之处黄土飞扬,朝着城楼靠近,“监察使回城,无关人等避让,让开,都快让开……” 人未到声先至。 城门口排队出入的百姓们一看这排场,连忙往旁边避让,他们策马到了跟前没有停下的意向,反而挥鞭加速,直往里冲。 要是以前的话,必无人敢拦他。 可这次,一行人刚到城楼下,拒马就被守城官兵以极快的速度搬到路中,迫使他们不得不勒马驻足。 “吁——” 为首的男人扯住缰绳,因动作太急,马儿扬蹄嘶鸣,险些将他从马背上掀翻,好容易稳住身形,他横眉厉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官的路!”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大人是云州监察使,你们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身后的长随亦大声呵斥。 官兵们对视了眼,下一息,里面突然涌现出数个手持长枪的重甲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传令,监察使何功泽**,戕害人命,即刻羁押,等候发落。” “把他拿下!” 众人就要动手。 最前方的何功泽一甩马缰,面色阴沉至极,“谁敢!” “本官乃云州监察使,论官阶与州牧相平,便是他齐大人也无权拿我,小小一个汉阳郡城,你们要翻天了吗?” “罪名暂且不论,奉命,你们奉谁的命!” 他咬牙切齿,面对四面八方传来的打量,面皮火辣辣的烧,又惊又怒。 巡查途中听到家中生变,二弟横死,他急忙调转返回,连日来不眠不休,憋了一路的火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守城的将领道:“自然是太守的命令。” “太守?” 何功泽怒极反笑,“曹德安那个首鼠两端的小人平日里见本官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今日居然越权行事,真当汉阳城轮到他当家做主了?让他滚出来见我!” 官兵们自然知道凭这道令要拿监察使不符合章程,但曹大人亲自下令,他们不敢不从。 只能硬着头皮道:“有什么话,何大人还是随我等去衙门说吧。”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放行了? 何功泽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愤怒之余又陡然生出一些不安来,这位汉阳太守是什么德行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左右逢源,最不喜欢得罪人。 他这次态度如此强硬,到底出了什么事。 念头一闪而过,面对这些官兵时,何功泽怒火压过一切,“本官念在你们奉命行事再给一次机会,把路让开!曹太守那边本官自会去讨个说法!” “将军,要不还是算了吧。” 旁边一个小兵压低声音道:“上面凭一句话就让我们拿人,可这是监察使啊,如他所说,他官阶还在太守大人之上,真要论罪,那也得朝廷来人处置,轮不到咱们。” “可是太守大人……” 将领有些犹豫。 “太守大人想必能体谅我们的苦处,差事办砸了顶多挨上几板子,可真要把监察使往死里得罪,他不敢对上头怎么样,收拾咱们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这话简直说到了将领的心坎上,他们这些跑腿办事儿的往往最难做,做好了得不到夸奖,办砸了往往会被推出来顶锅。 两边都是爷,谁也得罪不起。 不过这次太守的命令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就算拿不下人,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反正人进了城门后,真要拿他,早晚的事! “那就……” 将领心中有了答案,让路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旁边就有人指着远处大喊:“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一条黑线从地平线逼来,离得近了些众人方才看清楚,是骑兵…… “身穿银甲,手持黑底金纹龙虎旗……这好像是皇城司的兵马……” 一人面色骤变。 何功泽扭头望去亦是骤然慌神,皇城司的兵马好端端怎么会出现在云州? 唯一的可能便是保护那位奉旨而来的钦使大人。 这么说来,言世子到了? 想到这儿,他浑身紧绷顾不得与守城将领争执,连忙呵斥道:“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要把使团拦截在城外吗?还不快把这玩意儿撤了!” “快,快搬走。” 将领连忙吩咐。 何功泽想到言世子,不敢再稳坐马上,翻身而下,牵着缰绳走到旁边,恭敬立候。 银雪卫风驰电掣般到了城门下,为首的藏蓝身影并未第一时间入城,而是停了下来。 身后骑兵同时止步,安静而肃杀的站在他身后。 “不知这位大人是?” 年轻的男子面容白净俊秀,噙着一抹温和的笑,略略俯身问道。 何功泽视线在使臣群里转了圈,没见到世子爷的身影,听到问话,又看了眼少年那身皇城司专属的鹰纹袍,看绶带便知他地位不低。 当下拱手答道:“下官云州监察使何功泽,敢问……” “是你就对了,总算没认错人。” 顾城不耐烦的将他话打断,一挥手,冷道:“把他拿下!” 同样的话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听到。 第一次是曹德安要拿他,何功泽尚且可以反抗,但眼前这些是皇城司的人,又是钦使,他不敢僭越。 但让他莫名其妙的被人当成犯人,在众目睽睽下缉拿,何功泽也是办不到的,他被银雪卫压着,不甘吼道:“初次相见,敢问下官所犯何罪,竟劳皇城司动手……” “有什么废话后面自有机会让你分说,现在给本官闭嘴,我还忙着呢,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耽搁。” 收到世子的信,他们紧赶慢赶和何功泽同时抵达汉阳城,总算没耽误事儿。 比起其他人,银雪卫显然更适合出面拿人。 顾城风尘仆仆,面上不见疲色,对押着何功泽的人吩咐道:“不必赶时间,陪着他慢慢走,走到官衙去。” 他们既然来了,自然要有钦使该有的阵仗和动静。 何功泽听了这话险些没忍住脾气,怎么一个两个都不按规程办事,竟要毫无理由的拉着他这个监察使,像犯人一样的游街? 这是什么道理! “这位大人,下官有话……” 他刚一张嘴,便见那道人影离弦之箭般蹿出,瞧那急不可耐的模样,好似前面有什么东西格外的吸引他…… 第225章 挑拨?为何如此! 钦使仪仗驾临汉阳城,监察使何功泽被抓,押往官衙待审,这则消息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陆珩知晓时正在与云州牧齐湘等人核对税务,齐湘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你说谁被抓了?” 传信的护卫道:“回大人的话,是监察使何大人,他人刚到城楼下,都没等进城,先是被曹太守派兵拦截,其后正撞上钦使仪仗,为首是皇城司的人,确认身份后直接就把人抓了。” “没说缘由?” “没有……” 那人摇摇头,犹豫了下,低道:“何大人还想询问,那大人直说没功夫听他说这些废话,让去官衙慢慢说,还特意吩咐押送的银雪卫走慢些……” “这,这也太放肆了。” 齐湘不敢置信的呢喃道:“便是钦使办案,也不能这般不讲章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就是啊,一州要员,说拿就拿,这些人眼中还有没有王法律令了?” “世子早入汉阳,这次来的又是谁?行事竟敢如此张扬放肆?下官定要具本参他!” “……” 一群白胡子老官吹须瞪眼,当即吵得面红耳赤,长案另一头,白衣少年懒散的靠着圈椅,身旁有婢女立侍打扇,他手边放着琉璃碗,盛满拨完皮的水晶葡萄,个个饱满剔透,滚圆诱人。 他拿叉子拨弄着,听这些人气愤填膺的叱责,等说尽兴了,口干舌燥的去拾茶水,方才闲散一笑。 “骂够了?” 陆珩出声,一时周遭噤若寒蝉。 一众老大人这时才记起旁边还有一尊大佛在,当即汗流浃背,深秋时节,纵无冷风吹过,愣是激得一身薄寒。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告罪。 州牧齐湘赔笑道:“咱们也是听见钦使行事这般不守规矩,大惊之下一时失言,望小冢宰宽宥。” 陆珩细长含笑的眼不经意从他身上扫过,齐湘顿觉悚然,头埋得更低,少年收回视线,嗤道:“本官以为诸位比起那何功泽是要多个脑子的,原来是我想岔了。” 话音讥讽,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众人脸上。 包括齐湘在内,他们尽皆变了脸色,却无人敢置喙,气氛更加凝沉。 “下官愚昧,不知小冢宰可否提点一二。” 一人硬着头皮开口。 陆珩挥手制止了旁边打扇的婢女,让她退下,自己则换了个姿势倚着,单手支颌,笑望着几人。 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凝在一人身上。 “方才是你说要具本弹劾?你可知那人是谁?” 他语态闲散,再正经的话从那唇瓣中吐出,都带着几分轻挑和玩味,好似在与人唠家常。 被点名的老大人哆嗦了下,迟疑道:“是谁?” 陆珩眸光流转,笑吟吟道:“皇城司副指挥使,顾城。” “指,指挥使……姓顾?莫不是善柳顾氏的小公子?” 齐湘恍然大悟,面色发白,“顾家乃新近勋贵,其长子顾含璋年少封侯,领殿前司要职,颇受陛下宠眷,他不可能离京,那来的……是他的胞弟?” “皇城司职权被分割后虽不复前几代风光,沦为京中二世祖们的历练之所,不过到底是天子近卫。” 陆珩今日心情尚可,耐着性子与他们多说了两句:“他奉旨而来,再纨绔霸道,也不会僭越行事,辱没天家威严,这般行事,你们就没想过问题在哪儿?” 一阵沉默后,齐湘试探道:“小冢宰是说有人授意?”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陆珩笑而未答,“据我收到的消息,前些日盛京送出了一道密旨,正是给言世子的。” 众人心中又是一惊。 “那不知是关于……” 齐湘还欲再问,陆珩似笑非笑的瞥向他:“齐大人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齐湘心底生寒,骤然反应过来,既是密旨,那其他人自然无从得知其中内容。 “下官失言。” 他连忙赔礼。 对此,陆珩倒是没多说什么,眼中玩味之意更浓,看了眼众人道:“世子爷都出手了,诸位大人还怵在我这儿做什么?” 一个何功泽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在场的人哪个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清白,查不出一点错漏? 他们当然归心似箭。 交换了下眼神,众人齐齐拱手道:“下官告退。” 他们鱼贯而出,齐湘见人走的差不多了,看向陆珩试探道:“虽说有圣旨在,世子爷这般行事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知小冢宰你……” “齐大人。” 陆珩懒懒的笑,肆意又玩味:“本官就是一个户部侍郎,此次逗留云州也是顺路了解下税政,无意沾染你们这些麻烦事儿。” “看在同僚一场的份儿上,本官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咱们这位世子爷雷霆手段,处事可不似他平日那般温和,你最好别存什么侥幸心思。” “该处理的就处理干净,莫要步何功泽的后尘。” 一番话说的已是十分赤裸了。 齐湘面上青红交加,变了好几变,才按捺住心底的汹涌,对他一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他刚离开,一旁的竹帘被掀开,走出道精瘦的人影来,蓝衣配剑,正是陆珩的长随,津无度。 “公子,你既然不打算插手此事,那又何必与他说这些话?” “你不觉得有趣吗?” 陆珩笑眯眯的抬眼看他,见他又是板着一张脸,顿觉无趣,语重心长道:“无度,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每天这样死气沉沉的,要笑。” 津无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你还是别笑了,瘆的慌。” 陆珩无奈摇头,托腮望向别处,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笑意灿烂,“果然还是美人笑起来招人疼。” “公子!” 津无度见他越说越远,忍不住唤了句。 陆珩斜睨了他一眼,又是一叹,“反正云州横竖都是要乱的,一句话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要是被言世子知道……” “知道又如何?他还能来与我计较?放心吧,言鹤卿这人心里明白着呢。” 陆珩不以为意,“可惜我忙着公务,不能久留,看不上这场好戏了,不过,离开之前嘛,还有件事要做……” 他望向窗外,眼底笑意更深。 第226章 风寒与付出 素娆正拼骨,突然一个喷嚏打的思绪僵滞,头脑空白,半响回不过神来。 “姑娘,你受寒了?” 一旁传出声音道,她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青县来的仵作邓昌,这几日她教他们辩骨,时常走动,彼此间已十分熟络。 素娆摇头,“应该不是。” 见她面无异色,邓昌稍宽了心,望了眼从旁边院子探过墙头半秃的一截枝桠,轻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要立冬了,南境的冬日虽没有北边烈风大雪,却阴寒潮湿,透骨的冷,姑娘要仔细添衣。” 他望着那满地的尸骸,语调低了些,“后面可能还要忙活好些日子呢。” 埋在宅子里的尸骸实在太多。 他们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至今才收拾好一半儿,且大多数都是由素娆一人完成的。 说来实在惭愧。 “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厨房那边备了热汤,若觉得累了,就去歇会再来。” 素娆扬声说道。 其他人纷纷应是,她将手边的尸骨拼好,示意他们抬走,然后转身往院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见影刺领了一人朝这方向走来。 藏蓝色纹鹰袍,隔着好远素娆就认出了人,站在原地等他过来,含笑拱手道:“顾大人,好久不见。” “素姑娘。” 顾城俊朗的面上掠过抹暖色,“浣花县一别,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 “都挺好的,早听竹宴他们说大人快到了,没想会这么巧,你来寻世子?” “嗯,我在城门口抓到何功泽了。” 顾城答道。 素娆闻言一愣,很快回过神来,“那太好了,公子此刻想必在流芳亭处理公务,你快去回话吧,等有空咱们再叙。” “好,那我先去了。” 两人打过招呼,顾城往后院而去,素娆吃了盏茶和点心,转而去查看了下其他位置尸骸的整理情况。 整个宅子共掘出尸骨一百五十三具。 现下整理过半儿,她又将事务分配的更仔细了些,让他们一边分拣,她一边拼骨,然后抽空准备开始画像。 结果没等动手,又有人过来了。 这次是金大公子,剖尸对他造成的心理阴影过大,导致他一直在府中歇息,不久前才出府走动。 “阿娆。” 金絮将她拦在院子外面,竭力不去看满地的尸骨,轻道:“晚上我命人做了些好菜,你一起来吧。” “不行,我还要……” 素娆下意识拒绝,他连忙说道:“案子再紧迫,你也总得有个喘气儿的时候吧,就这么定了。” “那好吧。” 素娆拗不过他,只好应下。 金絮闻言,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对了,阿韫的风寒好了吗?” “什么风寒?” 她心里一动。 “你不知道?” 金絮比她还要诧异,“之前栖迟回府取东西,听他说阿韫感染了风寒,有些咳嗽,还顺便去府医那儿抓了两副药,你们呆在一个地方,竟都不清楚吗?” “这几日太忙了,我们没怎么见过面。” 最开始他们还回金府歇息,后来为了节省时间,索性让人收拾了厢房出来,直接住在这儿。 金絮一阵无语,“你们俩还真是……” 一个两个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简直离谱。 “元珠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说着她转身往后院而去,金絮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撇嘴摇头,不禁自言自语:“担心他要去看看直说就是了,说什么有事。” 他转身离去。 死者已经全部挖出,府中走动的人几乎都聚在前院,与她整理尸骨,后面则要冷清些。 流芳亭设在一处楼阁底下,依着溪水而建,十分僻静。 素娆入府后第一次来,问了影刺才找到位置,还没等靠近,便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去把那边的簿子拿来。” “公子,你还是先把药喝了歇会吧,都温过三道了……” 是栖迟的声音。 垂落的帘子后,顾城站在一旁不远处,亦劝道:“是啊,外面的事暂且不急,世子身体要紧。” “无妨,我心中有数。” 男子声音冷淡平静,有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栖迟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属下再去热药。” 亭内顾城见状,只得去翻他要的东西,然后立在一旁回禀浣花县的情况。 栖迟端着药碗走出亭子,没两步,突然看到立在小径旁的女子,愣了下,缓步走近,“姑娘怎么过来了?” 素娆没答话,扫了眼他手中的药碗,“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公子吩咐的,不让拿这些琐事去烦扰姑娘。” 栖迟默然。 “那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素娆话音沉重,隐隐带了些薄怒,栖迟往后瞥了眼,小心说道:“这药喝完后会有些昏沉,公子怕耽误事,一直强撑着不肯喝。” “你们就样由着他?” “那不然怎么办……” 栖迟无奈,他总不能把药强行灌下去吧,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他可没胆子干。 素娆当然知道这怪不到他们头上,轻道:“你先去温药吧,我去看看他。” “好。” 栖迟点头就要走,两人刚擦肩而过,他唤道:“姑娘。” “什么事?” 素娆回头看他。 犹豫了下,栖迟低声说道:“其实自打你和公子分开用饭后,他这几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再加上染病,清瘦了不少。” 以往他总觉得竹宴胆大包天,老喜欢做些出格的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妄议主子,心中颇有些复杂。 但他知道,以公子的脾性,有些话他们不说,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我知道了。” 素娆大概明白这话的意思,刚准备走,身后那道声音幽幽的说道:“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幼时险些溺毙在湖中,对水一直有心理阴影,但那晚,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救你……” “他怕水?” 素娆猛地回头,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栖迟点点头,“公子通晓水性,但……那次之后,他便再不靠近水边……” 突然而来的一则消息在心底卷起滔天巨浪。 那晚她在冰冷的湖水里只见他破水而来,抓住她,抱她回城,守在她床边,殷殷关切,嘘寒问暖,却不知他是以何等的心情坚持下来…… 第227章 如今又算什么? 见素娆神色变幻,似有所思,栖迟知道他目的达到了,便没有再说,朝她微微颔首,端着药碗快步走开。 秋风过,吹着流芳亭四周垂帘,轻摇款摆。 两道人影若隐若现。 “途径上林郡时,下官在驿站处落脚,正遇上了盛京那边的人押送宋岱岩……” 顾城话音还在继续,突然被言韫抬手打断,他微微侧目,温声道:“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素娆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缓步而入。 “素姑娘。”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顾城对她含笑点了点头。 素娆回礼,随后看向言韫,几日不见,他的确清减了许多,那身锦衣雪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风一吹好似能将他刮倒。 她忍不住蹙眉。 言韫见她这副神色,冷淡的眸光温软了些,“前院的尸骨整理完了?” 问及正事,又有外人在旁,素娆敛了情绪,应道:“还有半数没有归置,不过竹宴他们和调来的仵作已经上手,速度要比之前快上许多。” “那就好。” 言韫话刚说完,忍不住捂嘴轻咳了声,待气息平顺,轻道:“还没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元珠让我们回府用晚饭。” “他还说什么了?” 这消息让人传报一声就好,远不必亲自过来,言韫知晓她的性子,平日躲懒又散漫,可一旦遇到正事,鲜少分神旁顾。 听他问到此事,素娆微微挑眉,不加遮掩的幽幽看他,言韫触及这道目光,突然明白了什么,唇角翘了下。 “我无碍的。” 素娆抿唇未语。 听他咳成这样,哪里像是无碍的样子? “公务是要紧,但公子你病倒的话,这些烂摊子可就真无人处理了……” 她忍了忍,最终还是说道:“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员,光拿俸禄不办事可不成,俗话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官身既在,理当物尽其用。” 云州官场虽混乱,却也还有似沈知白,周济峰等身家清白的可用之人,合理调配方是上策,靠他一个人哪里足够? “素姑娘,你……” 顾城觉得她这番话有些僭越,刚想提醒,余光却瞥见一向冷淡的世子爷正专注望着她,面上无甚怒意,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柔软清淡。 好似冬日枝头的雪色浮着一些晴光,融着暖意。 这…… 好像和他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出于谨慎考虑,顾城话音戛然而止,闭嘴不言,然后便听世子爷道:“我已拟定名单,召令一些官员赶往汉阳,等他们到后,这边事务便能轻松些。” 他一开口顾城微惊。 满盛京谁不知道言世子生性清冷淡漠,惜字如金,行事从不喜旁人置喙,更不会多加解释。 今日是见鬼了吗? 他的目光小心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越看越是怪异,难不成这一路走来,真的发生了什么? 素娆没留意到顾城不停变幻的神色,点到即止,不再多说,自然的走到一处空位坐下。 她这一举动再次震惊了副使大人。 顾城下意识看向世子爷,却见他面无异色,一片坦然,似是对此已然习惯,习惯? 这个发现让顾城心脏猛地急促跳动,忙垂首不敢再看,怎么办,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顾大人怎么了?” 素娆不经意瞥见他满头冒汗,奇怪道。 言韫闻声朝他看去,顾城忙收敛心思,拱手道:“下官想起世子这一路艰险,自觉失职,心中惭愧。” 惭愧到满头大汗? 言韫没有戳破,淡道:“顾大人连日赶路想必辛苦,先行去歇息吧,其他事容后再议。” “下官遵命。” 顾城呆在这儿心里忐忑,早就想走了,一听这话,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忙拱手告辞。 待言韫允后,他又朝着素娆一点头。 “两位慢坐,下官这便不打扰了。” 后退两步,顾城倏地转身出了凉亭,正好撞见端药回来的栖迟,两人稍一点头,擦肩而过。 “姑娘,药好了。” 栖迟直接将药碗放在素娆手边,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的脸色,快步而出,守在亭外。 没了外人,说话不必太多顾忌。 素娆端起药朝他递去,径直道:“快些把药喝了,然后去歇息。” 言韫微微后仰,拉开些距离,蹙眉盯着那药碗,犹看仇人,“能不喝吗?” “你说呢?” 素娆学着他以往的腔调,似笑非笑,“要爱重自身啊言公子,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 “会犯困。” 言韫缓缓道。 “困了就睡,这些事务耽搁些时辰,死不了人的。” 素娆说着把药碗又往前送了下,见他依旧眉峰紧锁,一脸不愿,忍不住叹气道:“公子,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喝药还要人哄?” 这样无奈的语气如针刺心,言韫袖中手指微蜷了下,瞥过头去,“放着吧,我稍后再喝。” 他语调微凉,乍然转寒。 素娆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凝定看了他片刻,放下药碗,一言不发的起身朝外走去。 那身影消失太快,以至于言韫回过神,只来得及窥见一片衣角没于小径旁。 “姑娘……” 栖迟下意识唤道,扭头去看自家公子。 便见那如雪的面容罩在一片阴霾下,身姿僵硬,死死盯着人离去的方向,他从来没见过公子露出那样的神色,不似生气,不似动怒,宁静之下掩藏着令人心骇的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 “把药端走。” 言韫淡淡开口,栖迟嚅了嚅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不善言辞,这种境况下,也不敢违逆主子,“是。” 他上前端起药碗。 苦涩的汤药味漂浮在空气中,明明没有喝,言韫却觉得从舌尖到喉咙都泛着苦味,苦的他心里发颤。 “我若喜欢谁,那定然缠着他,哄着他,用尽手段去争取他……” 话犹在耳,身侧已凉。 言韫缓缓阖眼,难道终究是他妄求太多,是他先动心,走近她,逼迫她,用尽算计使她正视他。 他以为那夜她主动朝他伸手,双眼明亮又满含笑意的与他说,“言韫,你真好”,这便是喜欢。 可如今又算什么呢? 第228章 在哄你啊,人骨画像! “还不拿开!” 察觉到栖迟驻足未动,言韫冷呵一声,语气已是极为不耐,栖迟不敢再耽搁,心底暗叹口气,朝外走去。 脚步声渐远,但心底翻涌的情绪未平息分毫。 言韫脑海中堆满过往种种,肆意拉扯着他的理智,他一时觉得手脚冰冷,一时又烈焰焚心,煎熬折磨,竟不输狱中酷刑。 亭中又有脚步声靠近。 “不是说了端走,栖迟,你……” 言韫双目冷厉,倏地睁开,没见想象中的人影,却撞进了一双盈盈水波中,他话音戛然而止。 默了须臾,冷淡道:“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又打算不喝药?” 素娆无奈问道,他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转向一旁,“我自有安排。” “哦?说来听听?” 她微微俯身,肩后的青丝倾泻而下,飘荡在半空中,笑眯眯的看着他。 一听就是敷衍的话,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言韫略有些恼,他该恼的不是吗? 恼她肆意妄为,恼她不知分寸。 恼她骗他将真心捧出却又对之不屑一顾,什么仰慕他,什么美人如花隔云端,什么难以把持…… 都是玩笑…… 他脑海中将推拒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在看到她的瞬间,所有喧嚣嘈杂顿止,只剩她在眼前俏然而立。 因她离去而冷寂的心,重新燃烧起来。 许多话在唇齿间转了转,说出口时只有一句冷硬的话:“你这副语气真以为自己在哄小孩?” “对啊。” 素娆语气诚挚,“不过不是在哄小孩,是在哄你啊,我的世子爷。” 这一瞬,言韫心头似被戳中某处柔软。 他回过头,便见她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药碗来,“我不过出去一趟,你怎么又把药丢出去了,要不是正好撞见栖迟,恐怕又得放凉了。” 言韫意识到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盯着那药碗看了会,垂眸低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还能做什么,找这个!” 素娆又伸出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被她提在手里的,俨然是个小食盒,“我找些蜜饯来,喝完正好去去嘴里的苦味。” 眼见言韫想说什么,她忙道:“不许说什么规矩,不许口是心非,这药必须得喝。” 看她那霸道不容质疑的语气,心底最后一丝郁气随之散去,言韫想起先前脑海中翻涌的思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默默点头,显得很是顺从,“好。” 素娆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还以为要再费些唇舌,没想到世子爷出乎意料的配合。 枉费栖迟特意叮嘱她要好好说话。 瞧这不是挺好的吗? “药快凉了,趁着有些余温,赶紧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素娆忙将药碗端给他,世子爷安静的接过,安静的皱眉,然后一饮而尽。 她赶紧选了颗腌渍的梅子送到他唇边。 “我尝过,这个最甜。” 言韫薄唇轻启,含住了那颗梅子,微凉的唇瓣软软的扫过她的指尖,两人皆是一震。 还是素娆最先反应过来,双手托腮,若无其事的笑看着他,“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言韫含着梅子,香甜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连带着那药的苦味都淡了不少。 他幼时体弱多病,常年与汤药为伴,喝了那么多,唯有这次心甘情愿。 他眸光柔软,强忍着心中的悸动,淡淡道:“恩,没骗我,以后也不要骗我。” 素娆听这话似有其他意味,但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有多想,将桌案上的公文放到一旁,“快去歇会吧,元珠那边我会让人知会一声,今晚先不过去了。” “嗯,何功泽下狱后,此地很快会热闹起来,晚些时候恐怕会有不速之客。” 言韫点头道。 说完看了眼她,“那你呢?要回前院继续整理尸骨吗?” “是啊,还有许多事没做完,得赶在他们来认领前把一切准备妥当。” 素娆说完,想了想,又对他说道:“你要不嫌麻烦,以后我们还是一道用饭?” “好。” 言韫一口应下。 她展颜一笑,“那你先歇息,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去吧。” 目送她离开,言韫望着那道背影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须臾,他收回视线,拿起那小食盒。 里面分了六个格子,装着不同的蜜饯果子。 他凝视半响,然后将每个味道都尝过一遍后,视线最终落在梅子上,喃喃自语:“果然它最甜。” 那滋味像浸在蜜糖里,尝一口,便再也忘不掉。 他就知道会上瘾的。 他心甘情愿。 栖迟在外面焦急等着,直到素娆走出,对他微微点头,他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不久后,他又见一道人影从亭中走出,赶忙迎了上去,“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回去歇着吧。” 言韫淡道。 栖迟愣了下,苍白的面上骤然出现抹喜色,“好,那就赶紧回去歇着,早该歇着了……” 两人朝收拾好的院落走去。 素娆回到前院,各人都在忙碌着,分拣出来的零碎小骨垒成一堆,各自占据了一处空地。 她无暇多想,忙着手开始拼骨。 待将尸骨整理的差不多后,她又找去了整理妥当的那些尸骨跟前,取出一块颅骨,着手开始画像。 这院子四周无人走动,只有负责搬运的影刺出入。 有人见她拿着颅骨在半空中比划,想到金家看到那两颗泥塑,当即停下脚步,雀跃问道:“姑娘又要复原人像了吗?要不要陶土,属下这就去找!” “还和上次一样找些人前来揉土?” 他表现的太过热忱,素娆闻言笑了笑,“不必这么麻烦。” 上次她做完颅骨复原后,才想起这时代找人全靠人力,他们不可能托着颅骨在府中四处走动对比,才又进行画像。 实际上根据颅骨可以直接画出人像。 相比颅骨复原,这一选择更省人力和时间,不过就是她要辛苦些罢了。 影刺听她拒绝,便道:“那姑娘先忙,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尽管吩咐。” “好。” 素娆拿着那颅骨,径直开始落笔…… 而同时,城中某处府邸,已然大乱。 第229章 找谁来作靠山,赌! 挂满白绸的大宅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正堂里,一男子怔坐在首位上,一袭粗麻丧服,神情呆滞。 婢仆们低埋着头做事,屏息凝神,不敢稍有懈怠。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嘶喊乍然响起,朝着此处逼近,“公子,大事不好了公子——” 人眨眼到了跟前。 不过不是走过来的,而是步子太急被门槛绊倒,径直扑了进来,他来不及喊疼,撑起身子膝行到首位前,抓住男子的衣摆。 “公子,大老爷回城了。” 一声惊雷,总算将男子神游在外的思绪拉扯过来,其他的字眼在耳中模糊,唯有‘大老爷’‘回城’,他听得清清楚楚。 何铭涣散的眸光逐渐凝实,舔了下干裂起皮的唇,一把抓起来人,哑声道:“大伯,大伯回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何家的主心骨到了! 他不必再强撑着精神处置这些繁杂的庶务,可以喘口气,好好的喘口气……天香楼那场大火至今,他浑浑噩噩,犹在梦中。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爹为何遭人割首,连尸身都难以敛全。 出殡那日,何府门可罗雀,无人吊唁。 之后更是被官兵包围,严加看守,说什么暗娼馆,什么草菅人命,什么罪恶滔天,他一句话都听不懂。 …… 但在那些人冰冷憎恶的眼神里,他知道何家要完了。 可官府迟迟未动,似乎又给了他一些希望,他们何家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伯! 大伯是云州监察使,与州牧平级,有他在何家不会倒,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抱着这样的念想,他熬啊熬啊,终于熬到头了! “大伯在哪儿,快,领我去见他。” 何铭狂笑。 报信的小厮肩膀被他掐的生疼,看他笑得如同魔怔一般,似是没听清先前的话,赶忙喊道:“公子,大老爷还没进城就被人给抓了,这会怕是已经游完街,关进府衙大牢去了!” “你说,什么?” 何铭愣了下,面上笑意裂开,一把推开他,怒吼道:“你胡说,这不可能,我大伯是云州监察使,谁能撼动他的位置。” “是真的。” 小厮被推的一个踉跄,堪堪站稳身子,急道:“听说是朝廷派来的钦使,二话不说就把人抓了,公子,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您赶紧想想怎么办啊!” 何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双眼酸涩,视线模糊,小厮嘴巴张张合合,明明在说话,说的却断断续续听不清楚。 “公子,要不给些银子,求见太守……” “大老爷不能出事啊……” “……这样下去,何家要亡,咱们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三个字犹如魔音萦绕在耳边,何铭一屁股跌坐回椅子,浑身发软,他想骂人,一点力气也无,想吼叫,喉咙干的冒火…… 他该怎么办呢? 连大伯都莫名其妙的入狱了,还有谁能救何家…… “公子,公子你清醒一点,大老爷是咱家的靠山,他不能倒啊,总要做些什么试一试……” 小厮看他失魂落魄,还想再劝,不料何铭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的什么?” “奴才说试一试……” “不对,前面一句。” 何铭坐直身子,死死盯着他。 小厮回想了下,试探道:“大老爷是咱家的靠山?” “靠山,对,再找个靠山……” 何铭倏地站起身,来回踱步:“太守曹德安是个怕事的,根本不敢得罪钦使,要想救大伯和何家,必须找个比钦使还厉害的靠山!” “比钦使还厉害?” 小厮听得糊涂,“公子,你在说什么……” 哪儿有比钦使来头更大的靠山,就算有,人家凭什么帮忙? “去,去账房里把所有银子支出来,我要用。” 何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面色发红,神情振奋,全然不复先前萎靡的模样。 小厮被他这番变化看呆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何铭一脚踹出,小厮忙回过神来,点头哈腰道:“是,小的这就去。” 说罢,一溜烟跑远。 何铭惴惴不安的等着账房送来银票,五万两,这是府中目前能拿出的所有,他将银两揣进怀里,往府外走去。 刚出大门被人拦下。 “太守大人有令,何家众人幽禁在府,不得外出,回去!” 何铭不多话,直接上前凑近他,悄然从袖中掏出个银锭子塞过去,“我有要事须出府走一趟,还请行个方便。” 谁知那官兵并不领情,直接后退一步,任由银锭掉在地上,冷着脸道:“贿赂官差,罪加一等,何公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今日你走不出这道门。” “你……” 何铭气结。 往日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一见他何家落难,便翻脸无情,是笃定他何家迈不过这道坎儿吗? 他强忍着怒气,好赖话说尽,看守的官差依旧不肯让步,甚至拔刀相向,无法,何铭只好换个法子。 “那我不出去。” 他捡起那银锭,好言说道:“烦请大人替我往金府走一趟,请金大公子过府一叙,这点小事总可以办吧?” 收回银锭,他抽出张银票暗暗塞了过去。 自古财帛动人心,不怕他不上钩,果然,那官差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等着吧,话我会带到,人金大公子来不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跟他说性命攸关,求他一见。” 事到如今,何铭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官兵看了他一眼,古怪的笑了声,安置好同伴后朝金府方向而去…… 金絮收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下,不确定的问道:“果真是何铭说的?” “是,大公子可要走一趟,不想去的话,小的这便回了他,好叫他死心。” 官兵垂首答道。 堂中沉默须臾,金絮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总算相识一场,他既然开了口,去见一面有何难,走吧。” 金絮去了何家,他前脚刚走,后脚影刺的人回来传话就得知了这消息,将之传回素娆耳中,她撂下手中画稿,疑道:“这又是闹哪出?” 第230章 缺供反口,诱惑 “可要属下去探听一番?” 影刺问道。 素娆不假思索的摇头,“不必,真要有什么事,元珠会来与我们商议的,你去忙吧。” 影刺一拱手,悄无声息的隐没下去。 第三张画像已成,正好到了饭点,素娆将画像放在尸骨旁,往后院寻去,她去的时候栖迟还守在廊下,“公子怎么样?” “喝完药就睡着,还没醒。” 栖迟低声答道,往门牖后看了眼,生怕吵醒里面的人儿,“姑娘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 素娆淡淡摇头,“让他再睡会吧。” 闻言,栖迟朝她颔首一礼,她转身正要离开,正遇上一人迈过月亮门,走到了庭中,拱手道:“司主,属下有事回禀,求见公子。” “公子正在歇息,晚些吧。” 栖迟一口回绝。 那人神色犹豫,轻道:“梅风门众人收押,何功泽被抓,府衙那边明日便准备开堂公审,但是涉及命案的其他犯人,相关证据尚未收集齐全,恐会误事。” “证据不齐就去找,这点小事也要惊扰公子吗?” 栖迟两步走到庭中,冷着脸道。 那人汗颜垂首,“禀司主,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具体涉案人员,所伤何命,须得指认录供,但那些孩子不知为何,突然尽数缄口不言。” “他们身心受创,我等不敢施压逼问,实在难办。” “不能从其他人身上下手吗?” 栖迟问。 “那些人皆覆面而来,对外不曾展露身份,入院后除过被送来的孩子再不与其他人接触,知晓内情者甚少。” 也就是说,那些遭受凌辱的孩童,是唯一突破口。 这正是暗堂为难的缘由。 若换作其他共犯,以他们的手段,口供早就准备妥当,何至于来烦扰公子。 栖迟也听出了麻烦之处,他犹豫了下,没有说话,反而看向素娆,“要叫醒公子吗?” “叫醒他无用,让他睡吧。” 素娆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眼,收回视线,对暗堂那人道:“带我去看看吧,或许我比你们更合适出面。” 常年身心的凌虐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 相较于暗堂这些一身冷厉,手段强硬的成年男子,女子更容易让他们放松下来。 若有可能,栖迟也不想吵醒自家公子,“那就辛苦姑娘走一趟了。” “你继续守着吧,别让人吵他。” 素娆对他嘱咐道。 栖迟应是,然后,暗堂的人便带着素娆朝安置孩子们的地方走去。 此府邸占地极广,开辟出来安置尸骸的院子在府邸东侧,西侧是花园,中间以一座罩楼隔开,琼花碧树间坐落着许多小院。 他们便被安置在其中。 天边晚霞绚丽,残阳余光洒下,给整个花园笼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柔光,素娆随着那人进去转了圈,粗略看了下情况。 二十多个孩子挤在堂屋里,男女都有,一听见有人进来,飞速蹿到了角落里,互相依偎着,警惕望向他们。 暗堂的人传音道:“姑娘,他们现在对外人排斥的厉害,在一起时问什么话都不吭声,可一旦发现要带谁走,就全都扑上来又咬又抓,很是难缠。” “这样么……” 屋内光线昏暗,但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并没有什么阻碍。 素娆的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目光所及之处,尽皆埋头躲避。 须臾,她缓步朝着角落走去。 那群孩子神情骤然紧绷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在离他们还有三步之距时,素娆止步,缓缓蹲下身。 察觉到他们看向她身后的眼神充满了悚然,素娆头也不回的道:“你先出去吧。” 暗堂的人闻言,朝她一礼,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周遭重归寂静。 素娆打量着他们,他们也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漂亮又温柔的姐姐,神情略放松了些,不过还是没人出声。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会,素娆抿唇一笑,柔声道:“这府邸外的街上有卖面偶小人的,有卖糖葫芦的,还有糖画和果糕,可惜来的太匆忙,不然还能给你们买些小礼物。” 无人接话。 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道:“买了也不好,万一你们不喜欢那就太可惜了,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带你们自己去选比较好。” “你们喜欢什么?” “木鞠?手绢?娃娃?还是小兔子?我比较喜欢兔子,毛茸茸的可以暖手,只吃素,好养活……”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最初那些孩子还很警惕,后来发现她似乎没什么恶意,便逐渐放松下来。 素娆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每个人的情绪变化,听到兔子时,其中一个小女孩脑袋歪了下,似乎想说话,只是被她旁边那人拽了把,愣是闭紧了嘴。 “你也喜欢小兔子?” 素娆对小姑娘笑,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扎了两个小辫,漆黑的眼珠有些黯淡,没什么神采。 听了这话,小姑娘两手揪紧,不安的抠着,想点头又不敢,往后缩了缩身子,怯怯的看着她。 “你们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一道人影突然挡在两人中间,“她不喜欢兔子,也不喜欢你,赶紧走,别说这些废话,我们不想看到你。” “是吗?” 素娆面不改色,笑眯眯的看着他,“我瞧着她很喜欢,你真为她着想的话,应该问问她的想法。” 眼前的小少年板着脸没有说话。 固执的拦着。 素娆又看了眼其他人,话音轻柔:“不止兔子,你们想要其他的也可以,走出这屋子,这院子,这宅子……甚至,回家。” “回家……” 有人低低呢喃了句,哽咽道:“回不去了,回家的路,早都忘记了……” 他声音极低,含混掺杂些沙哑,有些字眼甚至模糊的听不清楚,不过素娆大概猜到其中的意思。 她敛眸默了会,道:“那就等他们来找你,只要活着,总有一日能回家的……” “回家?” 一声冷笑传出,少年扭头说道:“你们不会真信了她的鬼话吧,她和那些人是一路的!” 第231章 你们,想报仇吗? 此话一出,堂屋内霎时死寂。 态度略有些松动的孩子们就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掐灭了所有声响。 素娆见此情状,若有所思的望向挡在她面前的少年,他在这些孩子里,似乎很有影响力。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可信?” 她心中一动,含笑道:“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一句话便可以让他出去,同样的,我也可以放你们离开。” 孩子们隐有躁动,交头接耳。 挡在前面的少年见状,面色微变,朝身后看了眼,冷冷道:“大家别被她骗了,这些畜牲一直都是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柳流的下场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柳哥哥……” 不知谁念叨了一句,抽泣声顿时如瘟疫般传开,他们脸上神情依旧麻木呆滞,却不可控制的红了眼。 “柳流是谁?” 素娆奇怪的问道。 没有人理会她,少年咬唇,忍了好一会,才愤愤道:“他为了保护几个小的被带走,说是很快就放他回来,结果送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当晚就死了……” “是你们,你们害死了他!” 尖锐的话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恨意,像是要化作刀尖,狠狠扎进她的胸膛。 素娆微微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暗堂的人不会这么做。 “什么时候的事还重要吗?你们这些刽子手,王八蛋,你们都应该去死,去死,去死——” 少年越说越激动,双拳紧握,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要不是还有所顾忌,怕是都要冲上来掐死她。 受他情绪感染,其他几个年岁稍大些的孩子亦目露凶光,看向素娆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直直看向眼前。 她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你想保护他们?” 素娆淡笑着问,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她环顾一周,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俯身对上他的视线,“那就做个交易吧。” “你留下,我放他们离开。” 说着,她略一挥袖,鼓动的袖风将房门推得更开,外面看守的影刺当即现身,传来询问:“姑娘,出什么事了?” “即刻起,除了他……” 素娆手指一点少年眉心,笑意冷淡:“其他所有人但凡想要离府,不得阻拦。” 影刺对她的决定深感意外,但看了眼那些翘首往外探的孩子们,他干脆利落的抱拳应道:“遵命,属下这就去传话。” 院外身影消失。 素娆自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一眼,而是好整以暇的盯着这双卒然收缩的眼,笑吟吟道:“怎么样,你不是要护着他们吗?机会我给你了,以你一人换他们所有人自由,这笔买卖,不亏。” 少年愣住,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你……” “你不愿意吗?” 素娆见他犹豫,挑眉朝他身后看了眼,“你刚才听到了,我已经吩咐下去,他们随时可以离开这儿,找回爹娘,从头开始。” “当然,除了你。” 每一句话犹如重锤敲在少年的心头,他颤抖着唇,感受四面八方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殷殷期盼,令他从头到脚冒着寒意,“我,我……” 少年喉咙发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忍不住往旁边挪去。 其他孩子抿紧唇瓣,一声不吭,但眼中的哀求之色任谁看了都会心软三分。 他们受够了。 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儿! 好容易得到机会,一个人换所有人,为什么不呢? 少年读懂他们的意思,心一沉到底,恨声道:“不,我不能……” “不能?” 素娆拉长尾音,看着他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嗤笑出声,“你这人好生奇怪,不论我说什么总出言挑唆,好似只护崽的母鸡,但真到了要你选择的时候,你又推脱不肯,合着好人坏人你都想当。” “你,你故意的,你故意逼我!” 少年被她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转而对其他孩子吼道:“听出来了吗?她故意这么做,为得就是想要离间我们!你们不要上当。” 孩子们一时看看他,一时看看素娆,不知道该相信谁。 素娆见状,对他们微微一笑,“我的确是故意的,不过,你们可以离开也是真的,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别听她的。” 少年急忙说道。 这次其他孩子没有理会他,昏暗的角落里,一个稚嫩的声音低低嘟囔道:“你说过会代替柳哥哥保护我们……” 柳哥哥为了他们自愿跟那些人离开。 而他呢? 除了掐灭他们回家的希望外,什么都没有做过,甚至连尝试的机会都不肯留下。 他们凭什么还要听话? “你,你问。” 一道怯怯的声音传出,说话的是个女孩,在这群人中年岁稍长些,触及素娆的视线,局促的垂下头。 其他孩子惴惴不安的胡乱瞄着,时不时朝这方向偷窥一眼,被发现后,又迅速瞥开。 “你们这些蠢东西,她……” 少年看到这场景终于忍不住,开口又要说话,素娆对外道:“来人,把他带出去。” 影刺应声而入,提着少年后颈的衣裳就往外走。 “救我,快救我……杀千刀的王八蛋,混账东西,快把我放开……” 他竭力蹬腿嘶喊。 有些孩子紧张的往前追了两步,素娆移步挡住那方向,浅声道:“他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谩骂声远去。 轻微的骚动后,孩子们安静下来,女孩小声的确认道:“你,你快问吧……问完,真的会放我们回家吗?” “会。” 素娆一字铿锵,掷地有声。 许是见到了先前她的举动,对于这句话孩子们天然的多了些信赖。 “可以回家了。” “我,我好想我娘……” “……”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再度响起,却还是压抑着的,闷沉的,似乎怕惹她不悦。 素娆面不改色,对那稍微还算镇定的小姑娘道:“在回家之前,我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想报仇吗?” 第232章 谁会是第一个不速之客 报仇! 这两个字似是点燃了他们心底深埋的火,小姑娘愣了很久,鼻头微微红了,“报仇,我……” 她哽咽了会,咬牙道:“我想!” 她想报仇,想杀了那些将她扯碎,撕烂,扔在脚底下肆意踩踏的畜牲…… “你们呢?” 素娆看向其他孩子,有的恨声磨牙,有的嗫嚅着不敢吱声,还有的伏在同伴的怀里,身都如筛,哭的不能自已。 看着一幕,素娆微微闭眼,心头微酸。 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岁。 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然而被一些人的野心驱使,将这些幼苗撕扯贯穿,促使他们一夜长大,彻底沦为赚钱的工具…… 他们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肉体和灵魂裂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而这些伤痕,永生难愈。 等场面稍微平和些后,素娆将此地发生的一些事情告知他们,包括官府查封暗娼馆,散布寻亲消息…… 安抚好孩子们的情绪后,她将事情托付给了暗堂的人。 离开前,那小姑娘叫住她,踌躇很久后,对她招了招手,素娆蹲下身,她凑近在耳边说了两句。 待她说完,素娆面色变了变,柔声道:“你放心,我这就让人去查。” “嗯。” 小姑娘点点头,转身走回了孩子们中间。 出了院子,素娆当即招来了暗卫,“去找找这宅子里是不是还有遗漏,尤其是密室之类的。” “遵命。” 众人散开。 先前去找言韫的那名暗堂之人留在她身侧,疑道:“姑娘是发现什么?” “不是,方才那孩子告诉我,还有一个小孩被单独关押了起来,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希望我们能找到。” “真要是这样,关了这些日子,恐怕……凶多吉少啊。” 两人缓步走在小径上,这接连而来的事故让他们心情有些沉重。 尤其是暗堂那位。 他犹豫了一会,对素娆道:“姑娘,来暗娼馆的人保密措施做的太好,那些孩子就算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也未必能说出其身份,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 配饰,用物,以及身上的某些特殊之处,但这些不足以让他们找出所有涉案之人。 “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素娆知道他的意思,思忖了下,淡道:“好好审问那个少年,说不定会有收获。” “是。” 暗堂之人将此话暗暗记住,送她出了西侧园,走到罩楼另一侧时,素娆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果遇到实在棘手的情况,便着人来知会我一声,我会处理。” “属下遵命。” 虽然好奇她说的处理是怎么一回事,但若有可能,他还是不想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谁不知道姑娘忙着整理这满园的尸骸,有时候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素娆道:“不用送了,你快去忙吧。” “那姑娘慢走。” 暗堂的人驻足原地,对她拱手,待素娆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他才疾步回转。 算着时间,素娆回了言韫歇息的小院,庭前不见栖迟身影,窗牖大开,看样子人已经醒了。 她迈步而入。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屋中点亮了灯烛,男子坐在榻边,墨缎般的发丝披散着,领口微张,隐隐能瞧见精巧的锁骨。 这般不修边幅,定是初醒。 听到脚步声,言韫微微抬头,“这么快就……” “阿娆!” 他一贯清冷自持的声线划过抹颤意,伸手抓住披着的外衣,拢了拢,起身绕到屏风后。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人缓步而出。 “栖迟说你去西侧院了,情况如何?” 言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一般无二,走到她对面落座。 “那边的事不用理会,已经处置妥当了。” 素娆微微抬眼,瞥了下他收拾的一丝不苟的衣裳,连发丝都用簪子挽起固定,不由一笑,“外面没人守着,我不知道你……” “咳咳,无妨。” 言语不自在的捂嘴轻咳了声,耳根有些发烫,但一看到那双含笑戏谑的凤眸在他身上打转,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板正脸色,“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素娆故作无奈,叹道:“公子,我也不能预测到你会是衣衫不整的坐在……” “好了。” 言韫打断她,对上那兴味盎然的人儿,苦笑着摇摇头,他到底为何要与她追究这个! 素娆知道世子爷有时脸皮薄,见好就收,左右看了眼,奇怪道:“对了,栖迟呢,他怎么不在你跟前?” “去煎药了。”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 言韫循声望去,便见素娆坦然的揉了揉肚子,“我饿了。” 他不由莞尔,“那我让他们送些饭菜过来。” “好。” 暗卫前去传话,人影从窗边掠过,消失在墙头,素娆朝那方向瞥了眼,诧异道:“既然暗处有人,他们方才为何不拦着我?” 她看向世子爷。 柔和的烛光下,言韫冷淡的瞳仁略暖了些,薄唇抿了抿,“我早先吩咐过,不必拦你。” 素娆微怔,瞥见他泛红的耳根,明白了些什么,不过…… 她低声道:“偶尔还是要拦一下的。” 这次还好穿着衣裳,万一下次撞见沐浴之类的,以世子爷的脾性,定是要恼羞成怒…… 言韫耳力何等敏锐,听到这话,瞬间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古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只是耳根又不争气的一红到底。 直到饭菜端上桌后,这诡异的气氛方才缓解了些,素娆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食指大动,顾不得多想,拿起筷子就吃。 言韫见状笑了笑,也开始用饭。 不过相比对面风卷残云,世子爷则斯文许多,言氏行止坐卧皆讲究礼仪,这些东西早就刻入了骨子里,不论何种境遇,皆不会丢了仪态。 饭毕。 素娆正捧着一盏果茶轻啜,耳尖突然动了下,扭头朝院外看去,便见有一道人影迅速朝这边走来。 她看向正整理衣冠的世子爷,笑问道:“公子猜猜,第一个来的会是谁?” 言韫不假思索的答道:“云州牧,齐湘。” 同一时间,那人影走到阶前,躬身道:“启禀公子,齐大人在外求见。” “让他去正堂等我。” 言韫吩咐道。 素娆撇撇嘴,站起身来,“毫无意外之喜,我还是回去画像吧。” 她话刚说完,两人又同时往院外看去,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言韫轻扯了下唇角,“意外之喜这不就来了!” 第233章 收买与侮辱,冒出来的高手! “你们在说什么?” 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廊下,迎上两人各异的神色,奇怪的低头在自己身上看了眼,疑道:“你俩这是什么眼神,怪渗人的。” 言韫这时已收拾妥当,淡扫了他一眼,对素娆道:“我先去会客,你们聊。” “嗯。” 素娆搁下茶碗,起身送他出了屋子,金絮见他目不斜视的往院外走去,指着他的背影嚷道:“他,他就这么走了?好歹把我当个人吧!” “金大公子请!” 素娆收回视线,笑着对他比了个手势,金絮一边埋怨世子爷太过冷漠无情,一边顺势进了屋。 倒了盏茶水推到他手边。 两人落座,刚坐稳身子,金絮就急不可耐的开口道:“阿娆,你猜我刚才去见谁了?” “何铭。” 素娆笑答。 他面色一怔,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派人去府中回话时管家说的。” “怪不得。” 金絮端起茶水抿了口润润喉,一脸兴味的道:“何家来人说请我过府一见,我好奇他打的什么算盘,就去了一趟。” 他微微倾身,笑得越发深不可测,“阿娆,你绝对猜不到他找我想干什么。” “干什么?” 素娆配合的问道,她对此也深表好奇,金何两家生意上存在竞争,之前在宋宅又有‘断牙之仇’,何铭没道理在这种境遇下还特意派人找他。 闻言,金絮神秘兮兮的道:“他要收买我。” “什么?” 素娆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金絮对于她这番反应很是满意,坐直身子,刷的甩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摇着,哼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当时就觉得他疯了。” “是……” 素娆刚想开口,声音就被他的愤怒盖过,“你说何铭到底怎么想的,区区五万两就想收买我?他当打发叫花子呢?” “这也太侮辱人了。” “……” 他滔滔不绝的数落着何铭此举对他的冒犯,并且强调自己的身家和地位,仿佛那五万两是糊在他脸上的一颗鼻屎。 素娆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不由腹诽:五万两都算侮辱的话,那有谁能来侮辱她就好了…… 不过,金大公子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些问题! “我说……” 素娆瞅准时机打断他的话,“何铭收买你想干什么?总不会是叫你去替何功泽的命案奔走吧!” 她强行将话题扭回了正轨。 金絮毫无察觉,撇嘴道:“他倒是没蠢得这么厉害,州府那边给我金家三分薄面可不是因着这南境第一富商的名头。” “他想要我说服金家背后的贵人出手救他大伯。” 贵人,那不就是世子爷吗? 素娆哭笑不得,“看来他还不知道何功泽一案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 “是啊,所以当他说起此事,我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金絮摇头失笑,又看了她一会,笑的恶劣:“你说何铭要是知道那晚在宋家扇他那一耳光的人就是他口中的贵人,会不会气的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怎么回他的?” 素娆问。 “还能怎么回。” 金絮抬手一抹鬓角,哼道:“钦使大人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何功泽究竟是罪有应得还是含冤受屈,开堂之日,自有公断。” 其他懒得多说。 “这样最好。” 他扇子的余风卷起烛台上燃烧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些,素娆目光幽幽,轻道:“明日,府衙便要开堂审案了。” “暗娼馆的案子吗?都准备好了?” “还没有。” 素娆答道:“太守会先审梅晗刺杀何赐文,致使天香楼失火一案,待定罪后,再行审查何功泽虐杀梅枚案。” “这不是一个案子吗?” 金絮奇怪道。 “当然不是。” 杀人与杀人之间是存在差异的,不司刑律之人很难辨别其中的差异,素娆与他解释道:“梅晗杀何赐文,属蓄意杀人,而于其他则是过失杀人罪,此案他是凶手。” “而何功泽虐杀幼童案,他是检举人。” “何功泽与暗娼馆一案,查明属实,则触及知犯不举,殴杀人命以及官身狎妓罪,还有涉及这些孩子的来历,量刑时会参考亲律,这里头门道多着呢。” 金絮听的十分头疼,“看来曹大人有的忙了。” “忙些好,他现在巴不得亡羊补牢,戴罪立功呢。” 两人随口闲聊,不多时,夜色渐深。 金絮站起身来,“阿韫那边一时半会弄不完,今天太晚,我先回去了,明天正好去府衙里听听案。” 素娆送他离开,转身回了前院继续画像。 三更天,外面的梆子刚响过。 素娆伸展手臂打了个哈欠,准备去歇息,竹宴挑了盏灯笼为她引路,“姑娘,按现在这个进度,再有两天,所有尸骨就能整理拼凑完了。” “差不多。” 素娆边揉着眉心边答道。 长夜画像极耗眼力,她连续熬了好几晚,额头青筋直跳,脑子昏沉的厉害。 竹宴看她这副倦容,轻叹道:“可惜画像的事儿属下帮不上忙。” “你这些日子也累惨了,别想这些,赶紧去歇息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 竹宴将手中灯笼递给她,素娆接过,朝着收拾出来的小院走去,夜色朦胧,风凉沁骨。 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加快脚步。 过了前面那个分岔路口,再走一小段就到了,谁知最后这点路上出了些意外。 一道黑影拦住去路。 “姑娘,那孩子找到了。” “找到了好好照顾他不就好了,找我做什么?” 说着,素娆以袖掩唇,又打了个哈欠,眼睛冒出些水光来。 “是司主命属下来的。” “竹宴?” 他们俩不是刚分开吗? 不等影刺回答,素娆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是栖迟让你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 赶去的路上素娆经过描述,总算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起来十分荒谬,这个被关在密室长达十来日之久的孩子,在醒来后突然发疯,将看守的影刺打伤。 他们无奈之下去请栖迟,没成想,照样打趴! 第234章 暴力输出的受害者 “这么厉害?” 素娆不由心惊,提起此事,影刺之人心有余悸道:“何止厉害,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走路太慢,两人足尖轻点朝那边赶去。 还没等靠近,远远就听到一阵嘈杂伴着孩子的尖叫声划破长空,令人心颤。 “你确定他是在打人,而不是挨打?” 素娆加快速度,疾声问道。 “确定。” 影刺苦着脸,扒拉起自己的袖子,“他打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叫的。” 纹理分明的肌肉上,两道红痕交错,隐有渗血。 素娆嘴角微抽不再言语,落在那处的墙头上,方才真的看清楚里面的场景,小院内花草拔根而起,树倒石碎,一片狼藉。 影刺们持剑将一个小小人影围在中间,旁边栖迟嘴角溢血,发丝凌乱,胸前明晃晃的多了一个脚印,以剑撑地,大口的喘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头,发出尖锐而短促的叫声。 “姑娘,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影刺很是无辜的说道:“我们不敢用杀招,怕伤着他,但是他出招尤为诡谲,拿着一根棍子,有时用剑招,有时用刀法,偶尔还会冒出一两招棍法……” “刚才扫向司主的那一腿瞧着眼熟,和佛门的金刚腿有些相似,但拦截小三那招,又有些漠北擒鹰爪的意思。” “那他怎么会这样?” 倒像是应激反应一样,素娆盯着那小小人影若有所思。 说起这个,影刺就更是委屈,“属下也不知道啊,当时打着打着,司主呕了血,他突然就抱头惨叫,疯狂打自己……”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主子在与州牧议事,不敢搅扰,还是司主提议去请姑娘过来。 “姑娘,现在怎么……” 话音未落,身旁一道疾风掠过,影刺侧目去看,已经没了人影,而那抹素色乘风激射向院中。 少年似有所感,挥拳打来。 两人顿时缠斗在一处,拳风腿影,动作快的几乎难以捕捉,每一招扫过,扬起一片灰尘。 眨眼过了数十招。 素娆心惊不已,老和尚说过,她如今身手在年轻一辈里起码可以排进前十,可这孩子看着年岁尚轻,居然有如此修为。 实在可怖。 她心里极为不平静,旁观的影刺众人何尝不是如此,栖迟眯眼望着两人交手的场景,刚才他对上那少年虽没有立时落败,却也始终被压着打。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孩子的威胁。 可姑娘对上此人,明显游刃有余,稳胜一头,要不是怕伤着他,恐怕在三十招时,就该将他拿下了。 “要结束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凝神望去,就见孩子一拳挥出,原本在他身前的素娆却踩着鬼魅的步法,一瞬出现在他身后。 一掌劈在他后颈! 拳风顿止,小小人影软趴趴的朝地上倒去,被素娆一把接住,她长舒口气,啧舌道:“这小屁孩真厉害,对吧?” 她看向一众影刺。 栖迟瞥过头,一阵无语,有人苦笑着说道:“姑娘这是在夸他还是夸自己。” “当然是夸他。” 素娆抬袖抹了把汗,“快送他进去休息,找个大夫来。” “找大夫做什么?” 一人奇怪问道。 素娆瞥了那方向一眼,“你们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还有他,双手破皮,血肉模糊,这些得尽早处理。” 说完她招来一人,将孩子放在他怀里。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她迈步欲走,栖迟突然开口道:“方便的话,姑娘今晚能不能先歇在这儿,属下让人给你收拾间干净的厢房。” 其他人纷纷回神,“是啊,姑娘,这小孩要是醒过来又发疯,凭我们可治不住他。” 素娆本来想先回去歇息,等明日再过来,她对这小孩好奇的很,如此厉害的身手还被关起来,其中缘由,实在令人深思。 听他们这么说,她也没反对。 “那就这样吧。” 素娆打着哈欠,四下看了眼,朝其中一个屋子走去,“收拾就不必了,麻烦的很,我随便对付一晚,你们不用管我,自去忙吧。” “好。” 她入屋歇息。 一众影卫开始忙活起来,安置小孩,找大夫,处理伤口,收拾庭院…… 而素娆则合衣靠坐在床边睡了过去。 一夜无事。 她醒来时早有人在门外候着,端了清水和早饭来,素娆胡乱应付了下,透过大敞的门看向主屋,随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姑娘说那孩子啊,他早就醒了。” “醒了?这次没闹吗?” 素娆惊异的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影刺话中带了几分笑意,“安静的很,什么话都不说,就趴在窗边往外面看。” 两人走到院中。 抬眼便看到一个小人儿扒着窗子,呆呆愣愣的盯着外面的海棠树发呆,她缓步走近,小孩纹丝不动。 “你在看什么?” 素娆柔声问道,他不说话,依旧死死盯着那树,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依旧无声。 影刺见状走上前来,似是怕惊扰到他,压低声音道:“姑娘,没用的。” “早上那会我们怕他肚子饿,端了些东西给他吃,不管怎么叫,他都跟木头桩子似得,如果动手的话,他就会反抗,我们怕惹他发疯,只好作罢。” “昨晚忘了问你,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 素娆盯着那孩子,随口问道。 “屋子后面有间密室,他被关在里面,我们打开机关的时候他发狂一样冲出来,见人就打,后来属下进去看过,石门上全是血印。” 想起那场景影刺忍不住蹙眉,“幸好密室里留了许多的肉脯和糖糕,虽然有些变质了,但好歹让他活了下来……” “你早饭端来的是什么?” 素娆问道。 “南瓜小米粥,还有些清炒藕片和凉拌小菜,大夫说他肠胃不太好,要吃的清淡些。” “你去让厨房准备些糖糕和肉脯来。” “额,好。” 影刺听她这么说,没有多问,转身就去准备了,而素娆从小孩身上收回视线,去了密室。 密室布置的十分精致,纱幔锦褥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东西一应俱全。 素娆随意走了圈,出来时,大概了明白了这孩子身上怪异之处的由来。 ——所有东西整理的一丝不苟,颜色分类归置,器物对称摆放,伴有强迫倾向,过度专注自我而忽略环境,缄默症。 似乎,这孩子有些特殊。 第235章 一只小尾巴,众官齐聚! 影刺端着肉脯和糖糕出现在月亮门前时,那凝视着海棠树的人儿动了下,视线转过,紧盯着他……手里的盘子。 那眼神明亮灼人,似饿虎般泛着绿光。 看得影刺脊背一阵发毛,走到阶前时,他对素娆请示道:“姑娘……” “端给他吧。” 托盘放在案几上,刚将碟子摆好,小人儿已经端正坐在了旁边,他没理会影刺骤然紧绷的神情,自顾自的拿起筷子。 先是将糖糕和肉脯按照大小从左到右摆放整齐,然后拿起才是吃,一块肉脯,一块糖糕,一块肉脯,一块糖糕…… 像是安排好一样,吃的一丝不苟,从无错乱。 影刺夹着托盘站到旁边,看到这幕,嘴角诡异的抽了抽,想说些什么,回头一看,便见素娆眸光幽邃的盯着那孩子,面色罕见的凝重,又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先这样吧,他要做什么不必管,也不用阻止,都随他去,按时照这个标准送饭就好。” 素娆默了半响轻声说道。 影刺点头称是,随后不放心的问了句:“万一他像昨晚一样发狂怎么办?” “一般来说不会,但如果出现那种情况的话,就让人来找我。” 素娆还要整理尸骸,没工夫耽搁在这儿,叮嘱几句后就准备离开。 结果她身形刚动,身后突然刮来阵细不可察的轻风。 一人影霎时出现。 “姑娘!” 影刺惊叫一声,手当即摸上了剑柄,相比于他,素娆一瞬紧张后,很快放松下来,她扭头望去,就见那孩子低头耷脑的站着,不说话也不看她。 素娆尝试往前走了一步,他亦跟了一步。 她往左,他往左。 她往右,他也往右。 素娆好笑的站定,微微俯身道:“小孩,你跟着我干什么?” 毫不意外的没有回应。 “好像麻烦了,他缠上你了姑娘!” 这一点莫说素娆,影刺他们也发现了,按理来说能丢开这烫手山芋实在件好事,但把这么个暴力狂放在姑娘身边,他们又觉得不安心。 “是挺麻烦。” 素娆审视他须臾,对众人摆手道:“没关系,他要跟就让他跟着吧,在我身边正好方便看着。” “你们去忙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他们可搞不定那小鬼,众影刺看他低眉顺眼,安安静静的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心情怪异的很。 难道这小鬼也是看脸动拳头的? 念头一闪而过,他们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拱手道:“属下告退。” 话音落,院内瞬间无人。 素娆迈步往外走,她没有回头看,却始终都能察觉到那浅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脚步声始终如影随形。 仅仅过了一夜。 她再现身时身后就多了个尾巴,一路走来众人都好奇的打量着那孩子,无人敢上前打扰。 进了停尸处就不一样了,竹宴身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好奇的围着小孩打转儿,“姑娘,你从哪儿捡回来的小孩儿?看着还怪可爱的……” 说着,他上首打算去捏一把那软软的脸颊。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想法。” 余光瞥见这一幕,素娆适时开口,要是其他人说这话竹宴肯定不以为意,反而要变本加厉的蹂躏这小家伙。 但说话的是素娆啊。 出于对历史经验的教训,还有对她本能的信从,他的手堪堪停在了距离那张脸蛋儿一指的位置,扭头疑道:“为什么?” “你这样他会生气,而他生气,后果很严重。” 素娆边说边走进特意准备好用来画像的空屋子,里面已经摆好了数个颅骨,炭笔和纸一应俱全。 她拂袖落座,拿起笔开始勾画。 一点也不理会外面的情况,竹宴起先对这句话还抱有怀疑态度,后果?一个小屁孩能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不过看到素娆的态度他心里直打鼓,蠢蠢欲动的恶劣和理智交锋,打的有来有回,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小孩已经走进屋,看也不看素娆,直接趴在窗边,像先前那样盯着一株老树。 一动不动,静若石雕。 素娆不着痕迹的朝那方向瞥了眼,手下动作不减,心里不住的犯嘀咕,她身上到底什么东西引起了这孩子的兴趣,居然这么黏她? 思来想去,她决定再观察一二。 这边依旧忙碌又枯燥,大宅此刻却迎来了许多人。 他们穿着各色官袍,从身上的补子和纹绣大抵可以判断出身份,约莫四五十人,三品到六品皆在其列,依次而立,恭敬的等候传召。 原因无他,有人觑了眼拦在府门前的银雪卫,压低声音对旁边同僚道:“孙大人,咱们都在这儿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急什么,耐心等着。” 胡须花白的老大人虚眯着眼,老神在在的说道。 “能不急嘛,这钦使依仗一进城,直接就抓了监察使,这会又召令云州各处要员齐聚汉阳。” 说话那官员低埋着头往左右看了眼,喉咙艰难滚动了下,涩声道:“他要见军政处的这位大人还情有可原,可这次来的,还有经制司,市舶司,茶马司和提刑司的人……” “这阵仗,谁看了不发怵。” 他旁边那老大人听了这番话,似有所感,仰头望向那府邸上悬挂着的匾额,匾额骤变的红木老旧得有些掉漆,他哑声缓缓说道:“莫说你了,老夫在官场呆了几十年,这样大的阵仗也是第一次见。” “风雨欲来啊。”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语气萧索:“听说昨夜州牧大人就来求见钦使,一夜未归,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行了,别闲扯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蹙眉哼了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不是你们能议论的。” 他一出声,众人身子微勾,低低应了句是,之后再无人敢开口,足见其威信。 不知过了多久,传话的人总算回来,“放行吧。” 拦在门前的银雪卫应声侧身,将路让开。 众官员对视了眼,暗暗揉了把站得发麻的双腿,感受那刺痛从脚底顺着小腿肚往上蔓延,疼得如立刀尖,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挺直脊背,深吸口气后迈步而入,从背影看,倒颇有些奔赴刑场的悲壮。 第236章 以汉阳太守之名! “来了,姑娘,来人了!” 素娆正在画像,外面突然传来阵疾呼声,院内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她循声起身,走到廊下,朝外看去。 一行数位官员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院门前。 仵作们见到他们的官袍,一个个面色骤变,忙整理仪容下跪参拜,而暗堂众人则毫无反应,甚至在轻淡扫过一眼后,扭头继续做事。 “要去会客的地方,本不必经过这里。” 竹宴从旁边走来,看了眼趴在窗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专注看树的小孩,与素娆低声道:“看来这是公子有意而为,瞧他们一个个脸色……” 他轻嗤出声。 素娆没有答话,盯着他们骇然失神的模样看了会,顿觉无趣,转身回屋,拿起笔淡淡道:“快开始了。” “是啊,的确快开始了。” 竹宴明了她的意思,含笑打量着那些人,再过段时日,还能好端端站着的,恐怕就不多了。 官员们被特意领来看了眼尸骨场,离开的时候一个个失魂落魄,脸色难看的如丧考妣。 很快,府衙那边传来消息,梅晗等人天香楼刺杀及失火案已有判决,杖五十,流三千里。 素娆等了许久,没等到衙门公审何功泽的案子。 而是等来了一个人。 “姑娘,曹大人请见。” 素娆眼皮未抬,径直道:“不必报我,直接去请示公子就好。” “他不是来见公子的。” 一句话成功遏止了素娆笔下的动作,不是来见世子爷,那就是特意为她来的? 犹豫了下,素娆道:“请曹大人在旁边亭子喝茶,我收拾下,很快过去。” “遵命。” 来人离开传话,素娆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下,就要出去,她一动,那窗边的人影也动了,作势就要跟她去。 “小孩,我就去旁边喝个茶,很快回来。” 她转身朝外走,身后的小人又沉默着跟了上来。 素娆知道他打定主意跟着的话,怎么说也没用,索性就随他去了。 刚进亭子,一道人影就迎了上来。 那略显富态的脸盘上盈满了笑意和亲和,“素姑娘来了,快,快坐。” “曹大人。” 素娆还没行礼,就被他簇拥着坐在了石凳上,他搓着手也不说来意,盯着他猛笑,笑得脸上褶子都深了几分。 “姑娘啊,这个,冒昧打扰,本官知道你贵人事忙,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但是……” “但是……” 他犹豫了半天都没把话说完整,素娆看他备受煎熬,时不时朝她瞥来,隐有暗示的模样,很有眼色的顺势说道:“曹大人有什么疑虑但说无妨。” “姑娘是个爽快人,那本官就不绕圈子了。” 曹德安合掌一拍,面上笑意未敛,又透出几分愁容来,“还不是梅晗的案子。” “案子不是已经判了吗?难道还有纰漏?” 素娆道。 “他杀何赐文和致使天香楼失火的案子的确是判了,但姑娘难道忘了,还有一桩啊!” 曹德安摸了摸额头,焦虑道:“姑娘想必也知道监察使何功泽已经被压入府衙大牢。” “嗯,然后呢?” “梅晗状告何功泽奸杀其女,虽然前因后果很清楚,但是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曹德安想到今天去牢里问话时的场景,心头无端多了些烦躁,“何功泽是朝中要员,阶品甚至还在我之上,我总不能凭着一两句话就把人判刑吧。” “何功泽牵扯的不止这一桩案子。” 素娆看了他一眼,温声道:“数年前浣花县一民女遭县令刘彰逼良为娼,所侍候过的官员中,便有这位监察使。” “刘彰虽然被处死,但顾副使已经查到了当年参与过此案的人证和一些涉案之人,足以为证。” 关于此事曹德安先前听世子爷提过一句,没敢多问,此刻听素娆说的这般详尽,心中的燥意稍稍去了些。 何功泽的罪是逃不掉。 “那案子刘彰是主犯,他顶多是凌辱民女,若推说不知其身份,再周旋一二,换个轻判毫无压力。” 曹德安身为太守,政绩不甚突出,对于律法心中却大抵有数,这次他为表明态度,算是彻底和何功泽撕破脸了,如果不能将他拉下马,后面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大人说的是,所以梅家的案子,将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没错。” 曹德安心中焦急,顾不得什么脸面了,起身朝她拱手一礼,“情况紧急,请姑娘帮我查清此案,寻找证据。” “曹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素娆微惊,随同站起身来,忙抬手扶他。 曹德安避开那只手,保持则这姿势,他实在是束手无策了,这案子是笔糊涂官司,尸身尸身找不到,证人证人没有,连查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偏梅晗今日在公堂上直接指认何功泽,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消息很快会传遍全城。 压根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他查证。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金大公子来访,说是有个人能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他一听是谁还有些犹豫,毕竟世子爷跟前的红人,他未必能请得动。 但金公子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来撞撞运气。 所以一开始就放低身段,礼数周全,刻意示好,希望她能看在这薄面上,援手一二。 “曹大人。” 素娆定定看着他,苦笑道:“你也看到了,这满院子的尸骸我还没弄清楚……” “我知道姑娘最近辛苦。” 曹德安站直身子打断她,迎着她清明的眼眸,沉声道:“何功泽一案是整个暗娼馆血孽的开端,万众瞩目,若办不好,受累的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这满院的冤魂和亲眷遗恨。” “我自知天资平庸,舔居此位多年无所功绩,亦知背地里不少人笑我无能,可官场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心中无愧。” “直到此案出……” 曹德安缓缓闭眼,声音发颤:“数百人命虽不为我所害,但我身为太守,一有失职之罪,二有无能之过,我束手无策,无法替他们伸冤昭雪,报仇雪恨。” 话落,他睁眼,目光灼灼望向素娆,又是一礼,“所以,本官以汉阳太守之名,请姑娘,帮我!” 第237章 应案,大牢行! “曹大人无须这样,我应你就是了。” 素娆虚扶一把,连忙说道。 曹德安抬头,双眼发亮:“当真?” “当真!” 素娆点点头,“何功泽一案关系重大,必须要彻查清楚,我先前以为大人因查案受挫,有心通过我试探世子的态度,便一直没有言明,没想到你是来找我查案。” 闻言,曹德安愣了下,随即苦笑:“不怪姑娘误会,毕竟这事儿,我的确干过。” 两人视线相触,不由莞尔。 素娆对这位太守大人倒是没太大意见,他能为了此案放下身段和脸面请她帮忙,知人善用也不乏为一个优点。 “案情紧急,但这边的事不好耽搁,等我先去安排一二,然后我们再商议此案的细节可好?” “好,好,姑娘决定就好。” 曹德安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素娆转身出了亭子,这时曹德安才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孩子,安静的像抹幽灵,来去一点声儿都没有。 素娆招来竹宴跟他将事情大概安排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疏漏后,思索了下,命人将已整理拼好,年纪在五六岁的尸骨尽数搬来。 “姑娘要这些尸骨做什么?” 竹宴好奇问道。 “按照梅晗所述,其幼女失踪时五岁,进了暗娼馆不久后就受虐身亡,那尸骸应该埋在府中,先把她找出来。” 素娆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梅家幼女死于九年前,光凭这两点,就能极大的缩小范围。” “好,属下去帮忙。” 竹宴扭头去传话,不多时,影刺就抬着三具尸骸过来,他们当初在拼骨整理时,便将每人死亡的年纪和时间做了简要的记录。 查找起来十分方便。 “接下来怎么办?” 竹宴看着素娆问道。 三具尸骸谁才是梅家失踪的女儿? 素娆视线落在炭笔上,将三颗小小颅骨分别安置妥当,摆在眼前的小几上,对他们吩咐道:“请曹大人喝会茶,我先将这三名女童画像描出来。” “是。” 影刺离去,竹宴知道她画像时不喜被人打扰,准备去做其他事,不想突然被叫住。 “姑娘有何吩咐?” “你替我去西侧院审讯的那边走一趟,询问下进展,再打听下关于梅家幼女的消息。” 何功泽和梅晗那边没有突破口,只能从这些孩子身上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 “好,属下这就去。” 竹宴刚走没两步,素娆突然抬头,“等等,顺便再问下她们,有没有人认识魏红鸾。” 竹宴愣了下,“姑娘是怀疑福来客栈掌柜的女儿也……我知道了。” 他快步走出院子。 周围安静下来,素娆静心开始为颅骨画像,炭笔瞄过纸发出沙沙的声响,金色的阳光透过干秃的树桠洒在屋内,为她周身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画面安静又祥和。 熟能生巧,经过这些日子的反复描画,画像的速度比之前提升数倍不止,两个多时辰后,她终于将三幅人像画完。 站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素娆拿着画像找到了曹德安,“我们走吧。” “好,先去哪儿?” “大牢。” 曹德安来时坐的马车,正停在侧门外的小巷里,车夫见人出来,忙取来脚凳放在旁边,伸手欲扶。 “姑娘快上车吧。” 素娆瞥了眼空间狭小的车厢,又瞥了眼离她站得三步远的太守大人,“那你呢?” “我坐在外面就好。” 曹德安微笑道。 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好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同乘一车,传出去与她名声有污。 “曹大人打算穿着官袍坐在车辕上招摇过市?” 素娆戏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下,掉头往府门前走去,“你还是坐马车吧。” “那姑娘你呢?” 曹德安对着她的背影扬声喊道,素娆头也不回的冲他摆摆手,“大人先走,我很快跟上来。” 说着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车夫恭敬的唤道:“大人,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吧!” 曹德安弯腰钻进车厢,车夫收了脚凳,赶马出了小巷,刚到路口,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曹德安掀起车帘一瞧,来的正是素娆。 “这,这不是银雪卫专用的战马吗?” 扫见她骑来的骏马,曹德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往那宅外戍守的银雪卫看去。 “他们竟也肯给?” 战马金贵,对将士来说某些时候比性命还要重要。 素娆轻抚着马儿的鬃毛,轻笑道:“为什么不肯,我又不是不还。” “呵呵,是这个道理……” 曹德安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不了解其中的意义,别人愿意给,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只得装聋作哑。 心里对于她的重视又上了一个台阶。 “快些走吧。” 素娆催促了声,曹德安点点头,撂下帘子对车夫道:“去大牢。” 两人到了大牢外,早有伶俐的衙役迎上来去安置车架和马儿,他们一道走进大牢。 太守曹德安领着素娆直往关押梅晗的牢房走去,所过之处,狱卒们窃窃私语,皆好奇的打量着她,猜测她的身份。 “姑娘,就是这儿了。” 曹德安在一处牢房前止步,对看守道:“把门打开。” “遵命。” 看守利索的将锁链取下,推开牢门,里面穿着囚衣的男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见到素娆明显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你。”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 原以为将梅氏的案子转交府衙处理,无须她再插手,没料到暗娼馆的保密措施远比预料到更加严苛,以至于案情推进受阻。 素娆倚在牢门上,淡淡道:“闲话就不多说了,我是来查案的。” “查案?” 两人一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在天香楼,他见识过她的武功,第二次在暗牢,他见识了她的心机。 第三次。 她说她是来查案的。 看了眼她身侧站着的汉阳太守,梅晗晦暗的面色上浮现些凝重之色,“你要查我女儿的案子?” “对,所以还请梅门主配合下。” 说着素娆从袖中掏出三幅画卷,在他面前展开,“告诉我,其中哪个是你女儿?” 第238章 质问,你疯了! 昏黑的光影中难以看清画像。 但梅晗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辨认,而是冷冷说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素娆反问。 一旁的曹太守骤然见她拿出画卷,凑过去借着外面漏进来的火光看了眼,眼珠子险些惊掉出来。 倒不是他认出了人,而是这三幅画卷上的人像实在是栩栩如生到令人心骇。 他专注的盯着画像看,一时间没留意到素娆与梅晗两人间的剑拔弩张。 梅晗死死的盯着她,愤怒的话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我不知道你这么说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我女儿九年前失踪,并无画像留世,你随便拿来几张纸想让我认什么?” “梅门主。” 素娆拿的手酸,旁边饶有兴致欣赏画作的曹太守敏锐的发现这一点后,小心的将画接在手里,时不时啧舌感叹。 素娆看到这幕后随他去了,转而双手环抱,居高临下的睨着梅晗,无甚情绪的道:“不管我存的什么心思,这时候你都最好照办,府衙的确如我答应你那般拿下了何功泽,但他能在这儿呆多久,取决于你女儿的案子能不能查清楚。” “还有什么好查的,他杀了人,自然要收到律法的制裁,除非,你们有意包庇!” ‘何功泽’三个字成功的撩动了梅晗敏感的神经,他抬头迎上她的目光,眼底似有火光。 这番话成功把素娆气笑了,“梅晗,你不会真以为凭你三言两语的指控,就能把朝廷一州的监察使给送上断头台吧!” “官府办案讲究证据,你控告何功泽奸杀你女儿,我问你,证据呢?” “人证物证这些暂且抛开不谈,死者在哪儿?” 她语气冷的像冰,毫无温度,就好像一股冬月的寒风吹进梅晗耳中,将他汹涌的怒火吹灭了一些。 梅晗稍稍捡回些理智,声音依旧僵硬:“何功泽杀的人,玫儿的尸骨到底埋在哪儿,他肯定知道。” “他知道就一定会说?” “严刑拷打,不信他不招。” 梅晗言辞冷厉,蕴着股森然的恨意。 “梅门主啊,不是我有意打击你,你以为你是谁,光凭两句话就要对朝廷大员施以重刑,动辄逼供。” 素娆忍不住叹气,他到底对大雍的刑狱有什么误会,“尸骨找不到就罢了,起码有个人证也好,我问你,谁能证明此事?” “芙蓉!” 梅晗神情激动,望着她道:“你们去找,那宅子里有个姑娘叫芙蓉,就是她告诉我玫儿被何功泽所杀一事。” “她还让我救她,但是当时有人来了,我只能先走……”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那时的场景,面色有些悲恸和恍惚…… 素娆早在上一次谈话中就听到过芙蓉这个名字,事后想找人查问,忙起来后又给忘记了。 她刚想回头让曹太守派人去查,曹德安就道:“没用的,找不到。” “你找过?” 素娆问。 梅晗闻言也眼巴巴的看着他。 曹德安小心的将画像放在桌上,回身对上两人的视线,无奈道:“我先前就派人去找过,可惜那宅子里服侍的人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哑巴,而那些孩子更别提了,人影都见不到,世子身边的护卫说,他们什么都不肯说。” “现在肯说了。” 素娆后悔走的太快,没等竹宴打探完消息回来,对曹德安道:“劳烦大人派人去递个话儿,让竹宴办完差过来一趟。” “好。” 曹德安连忙去找人。 周围剩下他们两个,素娆转回身子,目光穿透昏黑的牢房,落在梅晗身上,半响,牢中响起她冷淡的声音:“芙蓉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话……” “总之不能将希望全押在一处。” “你想如何?” 梅晗观她态度似是真的在设法寻找线索,态度好转了些。 “此案疑犯入狱,受害者还不知所踪,须得找到她!” “怎么找?” 梅晗泄气的道:“谁知道何功泽会将尸身埋在何处?就算知道,一具白骨而已,又怎么证明她就是玫儿?” **过去,黄土埋尸,早已窥不见昔日的影子。 “所以让你认人!” 话题转回最初,素娆出去拿了个烛台,并着三幅画卷一道递给他,“看清楚了,到底是哪个?” 火光跳跃,照着那双清明的眼,干净而澄澈。 梅晗知道她所说有理,哪怕心里依旧觉得这个提议过于荒谬,忍了忍,还是将东西都接了过来。 他端着烛台,随手抄起一张,待看清上面画得人像时,不由得愣住,“这是,你画的?” “嗯。” 素娆轻应了声,没有多话。 梅晗打量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你是照着什么画的?这些是暗娼馆里还活着的孩子?” 犹豫了下,素娆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你随便找了些人照着画的?那让我辨认到底有什么意义?” 梅晗盯着那张纸和纸上陌生的面孔,按耐不住心里的燥意。 素娆算是看出来了,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这位门主是绝计没法子静下心来做事的。 “这些孩子,是和梅枚一样年岁,一样死于九年前,被埋在暗娼馆地下的,尸骨前几日刚被挖出来。” 她说的云淡风轻,浑然不知给其他人造成了什么样的震撼。 梅晗捏着画像的手指骤然用力,骨骼咯吱作响,他浑浊发红的双眼瞪得滚圆,呼吸近乎停滞。 两息后,他长舒一口气。 紧绷的身子放松,面上浮现抹嘲讽的冷笑,似是藏着些说不清的怜悯和恨意:“疯了,你肯定是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梅晗摇着头,抖着那张薄薄的纸,喉咙像是被唾液黏住,几次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 “死了九年,死了九年的人,你是说自己照着堆白骨画出了她们生前的样貌?哈哈,哈哈哈……” 沙哑的大笑声在阴暗潮湿的牢里,似一把染了铁锈的柴刀刮着木头,喀嗞喀嗞磨人耳朵。 然而面对这样的嘲笑,素娆面不改色,挑眉道:“别废话,认!” “好好好,我认,我这就认给你看!” 梅晗抖着手里的画像,“这张不是!” 他一把丢开,又抄起一张,粗略扫了眼,五官有些狰狞的道:“这张也不是!” 还剩最后一张。 梅晗再度伸手,火光印在他脸上,有种疯狂的仇恨和怒火在蔓延…… 第239章 找到梅枚,关联证据(补更一更) 画像捏在手里的那一刻,他积淀了数年的情绪好似到了累积到了顶点。 他失去爱女的自责愧疚,苦寻多年而不得的无奈痛苦,惊闻噩耗的悲痛欲绝,种种煎熬和挣扎,都不及此刻被经历这一场荒唐游戏来的更剜心蚀骨。 他的女儿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要遭人玩笑,不得安宁。 他女儿的清白和冤屈,在这些人眼里,是扳倒政敌的筹码,是烫手山芋,是扬名立万的契机…… 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甚至不用去看都能想象出来,那些谈起此案时是怎样的神态和语气,当权者轻蔑又嘲弄,旁观者戏谑又虚伪…… 他们不吝用最恶毒的字眼,最下流的腔调来评议他女儿,哪怕有朝一日真相揭露于人前,能让他们记住的,也不过是“娼妓”二字! 他的女儿,他的玫儿…… 梅晗胸腔剧烈起伏,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悲愤,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开罪眼前人,此案还须她来查! 视线从画像上惊掠而过,一句“不是”即将脱口而出,然而脑海中后知后觉浮现出的那张面孔,令他如遭扼颈。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唯独手上那张纸,那张纸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 梅晗举着烛台靠近画像,画上的人儿恍惚间好像活过来一样,冲他眨眼冲他笑,用香甜的嗓音软软的叫他‘爹爹’‘爹爹抱’…… “玫儿,玫儿!” 梅晗双手开始颤抖,一滴滴水渍打在纸张上,逐渐晕染开来,线条变得模糊扭曲,他连忙用袖子去擦,边擦边道歉,又哭又笑…… 曹德安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诧异的对素娆道:“姑娘,他这是……” “不要紧,过会就好了。” 人的情绪总会有决堤的时候,看梅晗的反应,素娆就知道她要找的人正是最后一张。 曹德安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倏地反应过来,激动的一拍手,指着梅晗捂在胸口上的画像道:“是她,是她对不对,姑娘,她在哪儿?” 一听这话,崩溃的梅晗也举目望来。 素娆平静的迎上他们的注视,波澜不惊道:“她的尸骨还在暗娼馆中,已经收敛妥当。” “画上的是她……一堆白骨,姑娘,你真是神了,居然对着白骨能画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曹德安联系起她整理尸骸,出府前耽搁的时辰,突然拿出的画卷,以及让梅晗辨认的行为,顺理成章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素娆没有反驳后,他心中更是骇然到无以复加。 他知道能让世子爷看重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先前对她所有的恭敬都来自于旁人的影响,而这一刻,他打心底里敬服她。 这样的手段,当真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不同于曹德安的心境转变,梅晗挣扎着爬起身来,手脚上的铁链因为这动荡撞击的叮铃作响,“姑娘,姑娘,你把我女儿尸骨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她还给我……” “现在还不行。” 素娆回道:“等此案审结再议,梅门主,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这张画像的人是你女儿梅枚?” “我确定。” 梅晗答得斩钉截铁。 这张脸的音容笑貌这些年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一日不曾忘记。 素娆提醒了他,此时不是悲伤堕落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将凶手绳之以法。 “玫儿的尸骨在那儿……被挖出来,是不是能证明我的话的真的?” 梅晗抹干脸上的泪渍,焦急问道。 “这只能证明她死于暗娼馆,并不能把她的死和何功泽联系起来。” 素娆说完,迈步走出牢房。 侯在远处的看守看到她出来,忙走来将铁锁重新挂好,梅晗踉跄着走到牢房边上,抓着栏杆疾声问道:“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吗?” “此案要找到其他佐证才行。” 梅晗能提供的线索已经耗尽,接下来就看竹宴那边打探得怎么样了。 素娆想到这儿朝大牢外走去,梅晗扒着栏杆目送着她离开,直到人消失好久后,他才抱着被按得有些皱巴的画像回到角落,仔细的将皱痕抚平,无比爱怜的看着她…… “玫儿你放心,爹爹会替你报仇的,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会报仇的……” 出了大牢,曹德安站在她身侧,询问道:“看样子人要赶过来还得一会,要不姑娘先去府衙歇会?” “不必了,就在这儿等吧。” 她相信竹宴听到传话,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她都这样说了,曹德安自然不会有意见,陪她站在大牢前的台阶上,举目远眺。 他一贯能言善道,这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心中翻涌的震撼尚未平复,总觉得眼前这人鬼神莫测,不太真实。 好似有种天然的距离感将他们隔开。 他不说,素娆率先开口:“曹大人,何功泽被抓后有说过什么吗?” “起先肯定是喊冤嘛,见没人理他,又说要求见钦使大人,后来嚷嚷累了,或许是想清楚了,就安静呆着,再不闹腾了。” “有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素娆问。 曹德安一怔,当即摇头:“没有,他身陷牢狱,旁人躲避都来不及,谁会在这时候不要命的往前凑?” “把他那边盯紧点,任何异动都不要放过。” “姑娘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 曹德安应道。 素娆点点头,“何赐文身边常用的人审问过吗?” “问过,他们对于暗娼馆的事所知不多,何赐文对此很谨慎,那边一应事务多是他亲自照应。” “何铭知道多少?” 素娆又问。 曹德安思索了下,答道:“他们父子俩……关系不太好,何公子大概率不知情。” “还是查清楚些,何家后续的处置也是个大问题。” “姑娘说的是。” 曹德安应下,两人正说着,一道马蹄声从长街一头传来,竹宴呼啸而至! 第240章 无巧不成书,暗窑! “姑娘!” 人影到了跟前,他飞跃下马,快步走到素娆身前抱拳一礼,“都打听到了。” “你说。” 素娆对他示意。 一旁的曹太守闻言赶忙上前两步,想要听个真切,竹宴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每个进了暗娼馆的孩子事先都会改名,梅晗也不例外,属下刚打听的时候还真没人知道,幸好啊!” “她在馆内曾有个相熟的姑娘,两人私底下以姓名相称,正好被别人听到过,而与她相熟的那姑娘……” 竹宴停顿下来,对素娆道:“姑娘,你猜是谁?” 素娆眉头微微一沉,“魏红鸾?”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话音却十分肯定。 “魏红鸾又是谁?” 曹德安在旁听着好容易寻到合适的机会,忙插话问道。 素娆简要的说了下巫溪镇福来客栈的事,从两人的年纪和失踪的时间来看,的确与查到的线索相吻合,曹德安听罢,惊讶之余看向竹宴道:“那她现在何处?” “曹大人别着急,容我慢说。” 竹宴歇了口气,“要说魏红鸾与梅枚相识这事儿凑巧的话,还有更巧的呢,据说当年梅枚死的时候,她就旁边。” 也就是说她目睹了梅枚被害的整个过程。 曹德安一听此话,连忙问道:“你可打听到魏红鸾改名后叫什么?” “废话,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要问清楚的。” 竹宴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向素娆时,面上忙堆起笑脸,“姑娘,她叫芙蓉。” “果然,果然是她……” 曹德安大喜过望,在他看来难以下手的案子短短时间取得了如此大的进展,破案指日可待! 内心的激动早已盖过了其他,他连竹宴的言语冒犯都不想追究,忙道:“快,她人在哪儿,快把她带来!” 曹德安拽着竹宴就要走。 竹宴按住他的手,沉叹道:“太守大人,我知道你破案心切,但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你说!” 曹德安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松开手,尴尬的搓了搓,等待着下文。 竹宴看着两人,轻道:“芙蓉的确是梅枚被杀案的人证,但很可惜,她已经不在暗娼馆了。” “为什么!” 曹德安问。 竹宴答道:“她在暗娼馆呆了九年,已过十三,按照这边的规矩,月余前已经被卖到暗窑去了。” “暗窑……” 曹德安眉头紧锁,对素娆说道:“看来她在和梅晗说完话后不久,就被送走了,那种地方做的都是要命的生意,过了这些天,人不知道还活着没。” “得赶紧找到她。” 不止是为了梅枚的案子,还有魏掌柜夫妇,素娆一瞬心思百转,很快有了决定,“曹大人会骑马吗?” “会,但是……” “那就命人备两匹快马,咱们出发。” 曹德安还在纠结马技不好的问题,听她要两匹马,诧异问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素娆和竹宴都是骑马来的。 要说准备,也只需要替他一个人准备啊。 素娆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竹宴抢了先,他揶揄的挑眉笑道:“曹大人知道芙蓉长什么模样吗?” “不知道……” 曹德安说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姑娘是想把梅晗带着一道去?可他武功高强,万一……” “他不会逃。” 素娆言简意赅。 竹宴见太守大人还是犹犹豫豫,下不了决断,只得再下一剂猛药:“案子你还想不想查?再磨叽一会,人说不定尸体都凉了,到时候交不了差,你就抱着你的嫌犯慢慢哭吧!” 话糙理不糙,曹德安眼皮一跳,再没多话,对着素娆微微颔首,便吩咐底下人去备马,而他则转身进了大牢。 一炷香后,梅晗换上了新的粗布长袍,被曹德安带出大牢,“姑娘,咱们往哪儿走?” 梅晗事先被警告过,知道此行的目的,沉默着当他的隐形人,唯有偶尔瞥见素娆时,眼底会泛起一丝波澜。 素娆回头看了曹德安一眼,“曹大人还是先将官袍换下吧,这身太招摇了。” 他们是要去暗窑,不是去衙门。 穿着这身进去,还没开口恐怕就会被请出来,更别说找人了。 “瞧我慌得,竟忘了换衣裳。” 曹德安将梅晗推给竹宴的方向,“劳烦帮我看会,我很快回来。” “快去吧。” 竹宴抄手望着曹德安匆忙的身影,撇嘴道:“做事如此草率,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稳太守之位的。” 素娆闻言,笑而未语。 三人等了会,等到曹德安换好衣裳出来,衙役将他们的马牵到跟前,竹宴一看到素娆手中的战马,眼睛都直了。 “银雪卫的战马……姑娘,你哪儿偷来的?” “我犯得着偷?” 素娆翻身上马,攥紧缰绳,佯怒的剜了眼竹宴,竹宴笑的谄媚,“属下自然知道姑娘做不来这种事,我就是惊讶,银雪卫那些臭小子平日里把马看得跟眼珠子似得,摸一下都不行,居然肯把马出借给你……” 竹宴越说越觉得不对味,神色古怪的打量着素娆:“姑娘,该不会是……” “什么?” 素娆奇怪道。 然而竹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摇了摇头,低喃道:“不会的,那臭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来挖我家公子的墙脚……” “多心了,肯定是多心了……” 他一边抚慰自己受惊的小心脏,一边不停给自己顺气,素娆早就没理会他,自然没听到这些话,她看着梅晗利落的翻身上马,坐稳马背后,又看向曹德安。 此刻,太守大人正抓着马鞍和缰绳,费力的往马背上爬,他身形实在不算苗条,动作有些滑稽。 “大人,你踩好脚镫,卑职扶你。” 一旁的衙役实在看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走上前,竭力将曹德安扶上马,等坐稳身子后,曹德安粗喘口气,抬袖在额上擦了把汗,扭头对上三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诸位见笑了,我其实骑术……还凑合的。” 竹宴忍笑别过头去,梅晗面无表情。 素娆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对竹宴道:“往哪边走?” 听她询问,竹宴忙敛容正色道:“城中暗窑不少,经过搜查与分析,芙蓉最有可能被送去的是城北廊兴赌坊和南延巷的葛家酒楼。” “此地离哪处近?” “南延巷。” 第241章 廊兴赌坊,争论! 南延巷处于闹市,明面上是个两层的小酒楼,实际上后院另有乾坤。 此地招待的客人多是些掏不起价的平民或者有特殊癖好的,这儿的姑娘不比青楼里的值钱,死了便死了,没有人会在意。 “姑娘,我们几个进去吧,你就别去了。” 这种乌糟地竹宴打心眼里不愿意进去,但没办法,梅晗还在,曹德安不会武功,必须有人跟着。 曹德安附和道:“他说的对,这里面鱼龙混杂,糟乱的很,姑娘就在外面等着吧。” “那样也好,你们当心些。” 素娆目送他们进了葛家酒楼,将几匹马安置妥当后,就近找了个成衣铺子,再出来时换上了一身长袍。 在外面办事,到底是男装更方便些。 她在酒楼对面的小摊寻了个位置坐下等人,清闲下来后,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小孩呢? 素娆拧紧眉头回想了一番,确认他没跟着出门后方才松了口气,她当时心中想着案情,倒是将他给忘了个干净。 粗茶喝过三碗,人总算出来了。 她将铜板放在桌上,起身迎了上去,竹宴等人还好奇怎么不见人,乍一看到她一身男袍走来,面上各自浮现些异样的神色。 竹宴扫过她绾发用的白玉簪,那不是他家公子的物件吗? 看来上次之后她一直随身带着。 “情况怎么样?” 素娆问。 曹德安摇摇头,“暗娼馆送过来的倒是有不少,却没见到芙蓉的影子,接下来,我们恐怕还要再去一趟城北。” “那就走吧。” 找到马匹,几人飞身纵跃而上,竹宴很善心的把太守大人拉上马,往廊兴赌坊赶去。 这两地相距甚远,策马亦花了半个多时辰。 相比葛家酒楼,赌坊的生意更加火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他们将马交给活计,径直走了进去。 “买定离手,开!” “我押大,大,大,大……” “你别挤我啊,让开点,买小,老子今天还就不信邪了,这把稳赢!” 人们围了好几堆,吆喝声不断,素娆他们穿梭其中,随意的扫视着,突然,一人将他们拦住,狐疑的打量着:“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赌坊嘈杂,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拦住他们的人眉心横着一道疤,穿着身利落的短打,视线异常锋利,素娆没出声,竹宴移步挡住她的身影,并用肘子把曹德安想要拿出官印的手撞了回去。 “这位大哥。” 他笑眯眯的迎了上去,“咱们家老爷过来是想寻些新鲜花样,听闻你们这儿货色上乘,想进去玩玩。” 竹宴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些一个银锭子塞到对方手里,半侧着脸,朝着曹德安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男子将银锭在手里掂了下,眉间戾色散去些,“早说是来找乐子的不就好了,瞎转悠什么。” 他们这种地方最忌讳这些不懂规矩的。 乍一看还以为是来摸底儿的,白叫他操心一场。 竹宴赔着笑道:“这不是第一次来没经验嘛,看什么都新鲜。” “行了,跟我来吧。” 男子转身往后面走。 竹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走进后堂,转了七八个弯儿,又过了一道木门,素娆怀疑他们都不在赌坊的后院里,仔细观察了半天终于确认了这个念头。 “你刚才拦我干什么?” 趁着男子走在前面,拉开了些距离,曹德安凑近竹宴低声问道。 竹宴朝他翻了个白眼,“太守大人,你那样草率行事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总比你出的馊主意好。” 曹德安满怀怨气的瞪着他,这厮进了酒楼说是他要来寻欢作乐,借口将姑娘们叫出来挨个儿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魏红鸾后,又留他在那儿拖延时间,自己和梅晗尿遁去找其他地方。 想他堂堂太守,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想来简直耻辱! 这次说什么都不要这样干了。 “直接跟他们亮明身份,让她们把所有姑娘叫出来,这样岂不省事?” “哎呦我的太守大人啊,你好好想一想,这儿是暗窑场,众目睽睽,你亮出官府的身份之后呢?” 竹宴语重心长的与他分析:“能开暗窑场的背后必然有靠山,你确定说了他就一定会配合?要不配合怎么办?要是大张旗鼓找人,发现人死了又怎么办?你要他们撕破脸?” 暗窑与青楼做的都是皮肉生意,二者间是有本质差距的。 前者受律法承认,官府一般不会随意插手,可后者不被律法认可,赚得是沾血的银子,背后操纵的势力错综复杂,又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 动一个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不能撕破脸。” 曹德安脸色难看,“放在平日还有功夫与他们折腾,这会暗娼馆的案子未平,官场动荡不堪,要是民间一道乱了,那汉阳城就真要出大事!” “那不就行了!” 竹宴听他总算分清了轻重,无不欣慰的抹了把汗,“咱们就安静的进去,安静的出来,办好今日的差事就好,不要横生枝节。” 许是被他说服,曹德安没再吱声,垂着头往前走,面色有些凝重。 素娆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抿唇笑了笑,这种时候隼部的司主大人还是很靠谱的。 她念头刚落,身侧多了个脑袋。 “姑娘。” 竹宴故意落后两步,与素娆并肩,笑得灿烂:“您看我方才为了办差掏出了自己辛苦攒的私房钱,这笔银子得算公费支出吧?” “你想怎么样?” 素娆笑问,刚夸他靠谱,不出两息,原形毕露! “属下也不贪心,您记着跟公子提一嘴,晚些把银子给我补上就好。” 竹宴眉开眼笑,说到银子,两眼都放着绿光。 素娆缓步走着,拿余光扫了他一眼,“可我怎么没看到你支出呢?” “不会吧姑娘,那白花花的银子你竟然没看到?” 竹宴强忍悲愤。 “看是看到了,不过那银子果真是你的?我怎么瞧见是你路过庄家身侧时,顺手从他那儿摸的?” 素娆似笑非笑的看他,竹宴闻言,面上肌肉抽搐了下,干笑两声,“呵,呵呵,姑娘眼神真好,属下刚才是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去找公子说。” 他当然不会掏自己的腰包。 银子嘛,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素娆摇头失笑,见前面停了下来,忙压低声音道:“别贫嘴,要到了。” 第242章 翻脸,少当家! 推开绘着彩漆的大门,再往里走,便是处幽静雅致的园子,男子将他们领到一处小楼里稍坐,“不知客人对姑娘有什么要求?” “要求嘛……” 他问的是曹德安,太守大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有些局促,搓着膝盖说道:“要年纪小些的,最好十三四岁,模样要周正,然后,然后……” “瞧你这话问的,我家老爷都不知道要怎么回。” 竹宴笑着接过话茬,“把你们这儿十三四岁的姑娘都叫出来看看,不用计较银子那些,咱们不差钱。” 男子看了他们一眼,“好,那客人在这儿稍候,小的这就去安排。” “去吧。” 曹德安颇有气势的一抬下颌,等男人走远后,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 “怪不得金孔雀喜欢说这句话,原来肆意挥霍的感觉这么爽。” 竹宴兴奋的说道。 曹德安听得一阵无语,没猜错的话,他嘴里的金孔雀就是金家那位大公子。 “凭人家的家财说这句话的确没问题,但你这么说……待会找到人了你掏钱给她赎身?” 暗窑的开价可是高的离谱。 对于太守大人的嘲讽,竹宴表示:“那还是让她在这儿呆着吧,毕竟火烧眉毛的又不是我。” 曹德安:“……” 梅晗始终沉默着站在一旁,尽职尽责的充当护卫的角色,对于他们的话题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致。 不久后,男人领着一群年纪尚轻的姑娘走来。 她们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安静的一字排开,等候着贵客挑选,曹德安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绕着她们踱步,时不时看向梅晗。 直到他不着痕迹的一摇头后,曹德安便皱眉道:“换一批来。” “啪啪!” 男子凌空击掌,姑娘们屈膝一礼,快步推开,很快又上来一批,曹德安故伎重演,边假装挑选边观察梅晗的神色。 一连换了五六批。 男子脸都黑了,“不知贵客究竟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换了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满意的?” 俗话说熟能生巧,经过几次的锤炼后,再面对这种场面,曹太守已经能应对自如了。 “你们廊兴赌坊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些?” 他反问。 “我们廊兴赌坊能拿出来的自然不止这些。” 男子面色微沉,声调略有些变化,“不过,贵客当真是来消遣的吗?” “那不然呢?来让你消遣的?” 竹宴听他说话不太客气,反唇相讥道。 “哪有人来逛窑子还带着个女人,说,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男人一指素娆的方向,话音罗,数道人影从远处奔来,将他们齐齐围住。 曹德安听他说破素娆的女儿身时就觉不妙,见此场景,忍不住皱眉,竹宴则第一时间移步挡在素娆身前。 “你们紧张什么?” 素娆不咸不淡的笑了声,轻拍了下竹宴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自己缓步走出,似是没瞧见周围气势汹汹的一众打手,“有谁规定女子不可以来这儿吗?” “还是说你们廊兴赌坊开门做生意,竟还是要挑客人的?” 这话不好接,男人语塞半响,冷硬道:“规定是没有,但男人来这儿是为了寻欢作乐,姑娘别告诉我,你也是来寻欢作乐的!” “不可以?” 素娆挑眉睨着他,“你出人我掏钱,你管我是听曲儿赏舞还是做其他的,连这点胆色都没有,还敢开暗窑?” 曹德安惊讶的张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地步,面对质问,她还能说的这么义正言辞! 竹宴以手扶额,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他要用尽全力方才能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你……” 这番话令男人如鲠在喉,偏又发作不得,他能怎么说呢?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你要是问完了,就把其他姑娘叫过来,让我们再选选。” 素娆淡淡说道。 两方无人开口,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就在男人进退维谷,不知该怎么处理时,远处突然跑来一个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一抬手,打手们收起手中的兵器,撤了开去,“你们在这儿等着,人待会就来。” 他说完也不管他们,扭头就走。 “这是怎么回事?” 曹德安奇怪的问道。 眼见双方就要爆发冲突,他都准备好亮出身份,好和此处的主人深谈一番了,谁知那边突然熄火。 “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素娆顺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就是在来人说了几句话后他才改变的主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们愿意配合最好,省得我们浪费时间。” 竹宴不以为意。 梅晗安静的站着,依旧不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却不知道,男人快步走到远处的一栋小楼里,此楼视野极好,足以俯瞰全府景致。 “少当家。” 他对着那身影抱拳一礼,那人并未回头,嗓音低哑又充满磁性:“不去办事来我这儿做什么?” “属下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男人恭敬道。 “说。” “那些人明明有问题,少当家为何还要把他们留下,万一是冲着您来的……”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换做以往,这些人只要不闹出什么幺蛾子,赌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少当家刚到汉阳,‘家里’就来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由不得他不安心。 “不会。” 那人微微仰头,眺望着天边的浮云,过了会,才低低说道:“汉阳太守微服而来,想必有所图,他要什么,你给他就是,眼下不适合与官府的人起冲突。” “少当家是说,其中有人是此城太守?” 男人大惊,比起他的骤然失色,窗边人则随意许多,“你知道就行了,不必声张,去吧。” “属下,明白。” 男人退下。 小楼里恢复沉寂,一阵清风吹过,窗边已无人影。 而男人再出现的时候,身后则领了浩浩荡荡一群女子,环肥燕瘦,香粉扑鼻,看得人眼花缭乱。 “客人想挑便仔细挑,所有适龄女子都在这儿了。” 说完,他扭头吩咐道:“你们一个个上前,走近些,好让贵客看清楚。” “是。” 众女尽然有序的站好位,排成一条长龙,蜿蜒到小径的尽头…… 素娆等人看着这一幕尽皆无言。 这样的阵仗,是要选妃吗? 第243章 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男人束手站在一旁,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儿,抛开一个女扮男装的不算,她跟前站着的那个抱剑的少年作护卫打扮,另一侧的中年男子…… 年纪倒是差不多,不过,那一身的凌厉气质,比起太守,更像是跑江湖的!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人。 男人看向在一众姑娘面前打转儿的某人,这样仔细看,很快便能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姑娘身上,而是三五不时的扭头去看中年男子,似是询问。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 这种感觉在换过好几波姑娘后,更加强烈。 “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竹宴抱着剑传音说道:“他看向曹德安的眼神不太对,好像有些忌惮,又刻意掩饰着敌意。” 素娆打量着众女的模样,余光亦瞥见了那男子变幻的神色,回道:“有这个可能。” “姑娘你看什么呢?” 竹宴见她看得认真,好奇问道。 “找人。” 素娆道。 “找魏红鸾?你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竹宴面露诧异,梅枚好歹有尸骨可以画像,而魏红鸾他们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见过的。 总不能靠想象去辨认吧。 “不知道。” 素娆一句解了他心中的疑惑,“不过可以通过观察来辨认,魏姑娘先前见过梅晗,如今再见,必然会有反应。” “有道理啊。” 竹宴顺着她的视线望到了人群里,随时观察着姑娘们的反应,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一个姑娘从眼前走过,梅晗依旧摇头。 几人的心同时沉了沉。 “还是没合眼缘的姑娘吗?” 男人此时已经确定心中的猜想,沉声问道。 曹德安有些泄气,沉默着摇摇头,素娆扫了一圈,轻声道:“所有适龄的姑娘都在这儿?” “除过正接客的,其他的都在!” 男子说完,几人神色一振,素娆刚要开口,他便有所察觉,忙抢先说道:“贵客,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曹德安冲着男人说道:“你让她们先下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他询问般看向素娆,素娆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都下去吧。” 男人对姑娘们摆手说道。 待此处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后,气氛有些肃穆。 素娆道:“能做到这份上想必你多少猜到了我们的来历,实不相瞒,我们想跟你要一个人。” “你们刚才找过了,没找到。” 男人平静道。 “还有些没见过,不是吗?” 素娆瞧他有些抗拒,直接把他拒绝的话堵了回去:“此人与朝廷要员的一桩人命官司有牵扯,上头要办的案子,官府便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人给找出来。” “贵人怎么确定她一定在我赌坊?” “我不确定。” 素娆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找过这次后,不论人是否找到,廊兴赌坊都能避免卷入这场麻烦。” 男人眸光微动,似是在考虑,素娆他们也不催促,须臾,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种得罪人的事儿赌坊不好出面,你们自己去找吧,找完后尽快离开。” “可以。” 素娆做主点头,“把她们的位置给我。” 话落,男人丢出几个木牌来,扭头往远处走去,“前面畅怡园,这是客房的牌号。” 去找人的路上,曹德安把玩着那些木牌,感叹道:“赌坊里的都是人精啊,他明明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却还要套完话才肯拿出来。” “只是……” 他踌躇的看像身侧几人,“我们直接闯进去不太好吧?” “那大人你先去敲个门?” 竹宴嗤笑。 这件事不管怎么办都会很奇怪,他忍不住嘟囔:“赌坊倒是会做人,把这些乌糟事留给我们来干。” “其实,他这么做最好。” 素娆轻声说道。 曹德安一愣,“此话怎么说?” “他们出面既得罪人又不落好,倒不如让我们去找,找到了直接带走,找不到……双方权当没发生过此事,正中下怀,皆大欢喜。” “奸诈。” 畅怡园是座小楼,高五层,阳光从天井泄下来,照见底下水池中游动的几尾红鲤,周围人头攒动,来往不绝。 一行人只有梅晗见过魏红鸾,所以由他进去辨人,说好的动静小点,谁知他走到房门前,一脚踹出,大摇大摆进去,随后里面传来大骂和打砸声。 “有病吧你,看什么看,滚出去!” “死疯子,真扫兴……” “……” 梅晗面无表情的走出来,“不是她,下一个在哪儿?” “三楼。” 曹德安看他满面煞气,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握紧手中的号牌低低答道。 梅晗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大步流星往上走去,素娆和竹宴不约而同的与他们拉开一些距离。 找过三四间房后,楼中已是叫骂声一片。 “这样下去,咱们真的不会被打吗?” 竹宴环顾四周,见无数目光聚集在梅晗身上,小声对素娆问道,素娆点头,“会,所以要离他远点。” 两人在后面嘀咕。 说话的功夫,梅晗又踹开一道门闪身而入,曹德安尴尬的在门外等着,素娆倚着栏杆四下打量。 突然,楼上传来一阵骚动。 无数人顺着楼梯朝上涌去,一时也没人有兴趣再看他们的热闹,素娆探出身子往上面瞧,只能瞧见乌泱泱的人群。 “发生什么事了?” 曹德安原本站在房门外等着梅晗出来,听到这动静,奇怪的问道。 “不知道。” 素娆摇头,此时正好梅晗走出,对他们道:“这里面也不是。” “那就上去看看。” 号牌里还有个房间在顶楼,楼梯间挤满了人,纷纷削尖了脑袋往前冲,上面传来锣鼓声,“散了,都散开,围在这儿干什么?” 人群被推着往下,竹宴护着素娆,曹德安盯着梅晗,一行四人逆流而上,楼梯口有人把手,直接把他们拦下,“没听到话吗?此处封锁,不许走动。” 素娆直接将号牌递出,他们接过牌子一打量,“自己人?行了,上来吧。” 这种号牌花纹呈蓝色,与各客房外挂着的红牌不一样,却与他们腰间的木牌相仿。 所以她猜测此物属于赌坊内部所用。 果然如此。 拿着号牌上了五楼,素娆循着标记望去,一眼就找到了房间,而那方向,正好是方才引起骚动的位置! 与方才的人满为患不同,五楼处处门窗紧闭,唯有房门外,守着四五个打手,一脸凝重! “不会吧。” 竹宴看到这场景,讪笑着捂住嘴巴,“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 第244章 屏风后的幸存者,是她! [] <a href=" target="_blank"> “过去看看。” 一行人走近那房间,打手们见了号牌,只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多加阻拦。 “里面出什么事了?” 素娆问道。 “死了一个姑娘。” 打手眉头紧锁,一抹鼻尖啐了口:“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敢在赌坊里下黑手,要是被抓到有他好看!” “可惜了这么一个上等货!” 他骂骂咧咧的朝里面嚷:“查清楚了没,到底怎么回事?” “来了来了。” 里面的人快步走出来,看到素娆愣了下,未加理会,径直说道:“下手的人很利索,是奔着杀人来的,一刀直接抹了脖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房里原先的客人呢?” 打手又问。 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周公子吃坏了肚子,一直在茅房里蹲着,还没来得及上楼。” “底下的弟兄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有。” …… 他们还在说话,素娆抬脚进屋,一股血腥气直冲鼻腔,就见一女子酥胸半露,仰躺在血泊里,脖颈间鲜血横流,瞪圆了双眼,气息已绝。 “是她吗?” 曹德安朝梅晗问道。 梅晗的视线在死者脸上转了圈,仔细分辨后,摇了摇头:“那晚虽然光线不太好,但大致模样我记得清楚,她不是芙蓉!” 一听这话,几人悄然松了口气。 竹宴奇怪道:“你们看,她衣裳未褪,身上也没有其他痕迹,凶手似乎纯粹为了杀人而来。” “一个暗窑里的姑娘,有谁会大费周章的杀她!” 曹德安蹙眉苦思,没想到今日随便走了一趟,居然摊上了一桩命案。 梅晗辨出她不是芙蓉后便不再理会,对他而言,找人才是最重要的,这是廊兴赌坊最后一个适龄女子,既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那是不是说明人根本不在赌坊。 “你的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他看向竹宴道。 竹宴斜睨了梅晗一眼,“你觉得不可靠那你自己找。” 其他暗窑影卫已经排查过,活着的人没有一个叫芙蓉的,根据金大公子提供的线索,汉阳城里的窑子就这么几处。 人又不可能插上翅膀飞了。 曹德安的思绪被两人的争吵声拽回,他瞥了眼地上的尸身,看向他们道:“要是情报无误的话,人会不会已经……” 那个可能是他们谁都不愿见到的。 竹宴和梅晗不禁沉默。 “从尸温和凝血情况来看,人死不过两刻钟,凶手不久前刚离开。” 素娆微微弯腰看了会,“致命伤乃利器所为,创口自左下朝右上倾斜明显,从这点考虑的话,凶手大概率是男性。” “她身上无挣扎伤,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一击毙命,一般来说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姑娘这么说的话,她的情况不一般?” 竹宴接过话茬,看向素娆,曹德安亦被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唯独梅晗拧紧了眉头,一脸不耐烦。 “倒也不是,只是她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凶手的范围会更大些,很难锁定。” 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能近身杀人而不受防备的机会太多了。 曹德安亦想到了这层,“会不会是她将来人当成了周公子,所以不设防。” “为什么不是熟人?” 竹宴质疑道。 曹德安摇头:“各处有各处的规矩,姑娘一旦挂牌接客,除了客人外,其他人不会入内。” “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办过青楼里的命案,所以了解一些。” 这么说来,是外面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可为什么呢? 问题又转回了原点,素娆绕着尸身四处走动了圈,看着那些纱幔上留下的喷溅状血迹,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声异动。 “谁?” 素娆一瞬望去。 曹德安被吓了一跳,竹宴最先反应过来,快步朝响动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他从屏风后拽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 她穿着身薄纱织成的裙子,隐约可见春色,此刻面色发白,魂不守舍。 “杀人,杀人了……” 她嘴里碎碎念着,拼命想要缩回胳膊,奈何竹宴抓的紧,哪怕抗拒的将身子扭成了麻花状,还是被丢到了众人眼前。 “你是谁?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做什么?” 竹宴喝道。 众人的视线尽数落在这突然出现的人身上,素娆眸光微眯,正想说什么,却听旁边梅晗欣喜道:“是你!” 他快步走出,一把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芙蓉姑娘,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梅晗啊,我们见过的……” “梅……姓梅……” 女子惊恐万状的神情骤然僵住,涣散的眼神回笼,逐渐凝实,待看清楚眼前是谁后,忙反手抓住他,“梅门主,是你,救我,求你救救我……” “好,好,你别怕,我们这就带你走。” 梅晗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看向素娆几人,“找到她了,我们这就回吧。” 曹德安有些迟疑,“这桩案子……” 作为唯一的目击者,或许还能问出些什么来。 “暗窑里死人是常事,他们自有处置的法子,你留在这儿随意插手,是想和他们起冲突吗?” 梅晗一针见血,戳中了曹德安的命门。 “那就……” “先等等。” 素娆开口径直打断他的话,看向躲在梅晗背后的人影道:“芙蓉姑娘,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女子颤若惊兔,一双泪光盈盈的望向梅晗,“梅门主,我真的不知道,我那会去屏风后面换衣裳,突然听到门开了,还以为是客人进来,就没理会,想着牡丹会去招待……” “结果换好衣裳一转眼,就看到血光飞溅,一个男人把她杀了,我,我直接吓晕过去,醒来就被发现了……” “你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素娆面无表情,平静问道。 女子惶然道:“没有,隔着屏风看不清楚,只知道他长得高大,真的,我就知道这些……” 她抓着梅晗的衣袖,一副惊慌无措的模样,曹德安在旁附和道:“这倒是和我们的推断相差无几。” 只是不知道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素娆眸光深深的审视着她,一时沉默…… 第245章 带走,各怀心思 [] <a href=" target="_blank"> “姑娘,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寂静的屋内,竹宴率先开口,打破了诡异的沉默,素娆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注视中,淡道:“他们已经派人去找管事的人了,等他来了,打过招呼就走。” 一听这话,芙蓉顿时紧张起来,“那我,我怎么办?伯父……你救救我……我不能留在这儿,我不想死啊!” 她死死抓着梅晗,宛如抓住救命稻草。 曹德安想到破案的关键在她身上,抢在梅晗之前宽慰道:“姑娘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留在这儿。” 梅晗也道:“对,一起离开。” 芙蓉下意识的望向素娆的方向,直觉告诉她,在这一堆人里,真正做主的是此人。 察觉到那探究的视线,素娆却没开口。 竹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幕,一时无言,很快,赌坊的管事被簇拥着走来,正是先前他们见到的那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 男人话刚出口,就看到了躲在梅晗身后的女子,他眉心微压,“她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对,我要带她走。” 素娆说道。 男人越过她们走到屋内,在死者跟前转了圈,没有接话,缓缓看向芙蓉:“她被杀时你就在屋里?可看清楚是什么人动的手?” 廊兴赌坊是暗窑不假,但鲜少有人敢在他们头上动土,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尤其眼下少当家还在此地落脚,更不能抱有侥幸。 男人粗重雄浑的嗓音在故意放低后,有种直逼人心的压迫力,他执掌赌坊,处理一应事宜,对楼里的姑娘来说畏惧简直刻入了骨子里。 话还没出口,芙蓉的身子就先颤了起来,“回,回管事的话,我,我没,没看清……没有……”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断线般往下掉,情绪几近崩溃,男人眉峰拧紧,盯着她不作声,眼底掠过抹不耐。 “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还是我来说吧。” 梅晗看她抖得厉害,抬臂将她护在身后,对上管事冷厉的眼,将先前所有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罢,男人狐疑的打量着芙蓉,疑道:“凶手杀了牡丹后,为什么没杀你?” “我,我也不知道。” 芙蓉忙不迭的摇头,“或许他想杀的只是牡丹……又或许,他根本没有发现我,毕竟我在屏风后面……管事,我知道的都说了,您饶了我吧!” 她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磕头。 良久,男人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素娆:“你们走吧,后会无期。” “把她带走。” 素娆对梅晗说完,转身往外走去,他们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由赌坊的人领着直接从后门离开。 路上遇到不少从赌坊入畅怡园的客人。 看了眼那方向,竹宴奇怪道:“他们怎么会从这边过来?” “客人们要进园子,走的一贯是这条路。” 领路的小厮回道。 众人闻言交换了个眼神,看来那管事从一开始就没相信他们,怪不得那一路都没什么人。 “诸位从这儿出去左转,然后在下一个巷子口等着,会有人将马送来。” 小厮对他们一拱手,直接将门合上。 伴随着沉重木门关闭的声音,众人心里高悬的巨石轰然落地,曹德安看了眼梅晗身侧的女子,眉宇间多了几分难掩的喜色。 “芙蓉姑娘,走吧。” 瞧见芙蓉立在阶下,望着那道紧闭的木门潸然泣泪,梅晗眼神复杂,亦随她一道凝望着,此处,真正能够体会她内心悲哀的,恐怕只有他了! 要不是何功泽狠下杀手,说不定这会他们父女早就团聚了! 何功泽! 何功泽! 一想到这个名字,梅晗的心就像是被丢进了滚油里,疼得快要发疯,他感受到心底的热血和杀意在翻涌,几乎难以克制的要爆发出来。 “梅……门主,你怎么了?” 一道轻软又掺杂着恐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梅晗骤然回神,就见芙蓉含着泪,畏怯的望着他。 要是他的玫儿还活着,恐怕也像她差不多大了。 想到这儿,梅晗冷硬的心难得一软,沙哑着声音说道:“不用叫我梅门主,叫我伯父吧。” “是,伯父。” 多年的生活早已让芙蓉习惯了看人脸色,她清楚的从此人身上察觉到了善意,再加上一行几人唯与他算是有些渊源,她便牢牢的想抓住此人,自然不会拒绝亲近。 曹德安听到两人这番话,一回头见素娆他们已经走远,忙催促道:“快别耽搁了,须得赶紧回府衙。” “府衙?为什么要去府衙?” 芙蓉依着梅晗,不安的问道。 梅晗道她是受惊过度,连忙答道:“你别怕,何功泽虐杀玫儿的案子官府已经在查了,需要你去作证。” “作什么证?” 芙蓉惴惴不安,“府衙,那些人,那些人会抓我回去的,我不能回去,伯父,我宁死也不要被他们抓回去!” “不会的。” 梅晗安慰了她好久,断断续续将何赐文身死,暗娼馆被封,何功泽下狱等消息告知了她,“现在没人会抓你,你好好歇息,等开堂审案后,你就将玫儿之死原原本本的告知太守大人,他会为我们做主的。” 芙蓉点点头,“好,我一定实话实说。” 她亦步亦趋的跟着梅晗,前面素娆身侧走着竹宴,两人像是在说着什么,一行五个人,唯有太守大人无人理会。 曹德安苦笑着耸了下肩,背着手跟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有人牵着马已经在等了,将缰绳移交后,拱手一礼很快消失。 来时四人四骑正好,回去时多了一个人,情况自然有些尴尬。 曹德安沉默着牵过马,费劲的开始往马背上爬。 竹宴抬眼看天,一手捋着马头,梅晗皱眉看了眼芙蓉,到底是个姑娘家,他带着也不方便。 芙蓉察觉到众人的态度,不安的埋着头,嗫嚅道:“我,我可以跟在后面的……” “我带你。” 素娆径直开口,一听这话,梅晗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样最好,竹宴和曹德安不同程度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中事。 这时,芙蓉怯怯的抬头看她,“姑娘要是勉强的话,就算了。” 第246章 竹宴动怒,冲突爆发!(补更~) [] <a href=" target="_blank"> “你为什么觉得我勉强?” 素娆翻身上马,诧异的看着她。 周身几道视线同时望来,芙蓉抿了抿唇,低声道:“像我这样的身份,姑娘看不起是应该的……” 女扮男装的把戏自然瞒不过她这种混迹风月场所之人的眼睛。 她一眼就认出此人是个女子。 一个与她这种卑贱出身之人截然不同的,众星捧月的千金小姐。 骄傲,张扬,不可一世。 明艳的就像天上的太阳,哪怕余光照在她身上,都让她觉得灼痛和卑微。 面对对方的凝视,她眼神闪躲,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 听到芙蓉这番话,梅晗再看素娆,眼神微有些冷,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就是这样看她,也是这样看待玫儿的。 “姑娘金枝玉叶,既然不愿又何必委屈自己,我带着芙蓉就是。” 他话音夹杂着一丝锐意。 闻言,曹德安眉心一皱,连他都听出了其中的讥讽,更别说素娆和竹宴了。 素娆攥紧缰绳,还没来得及说话,竹宴就按捺不住脾气了,一双眼寒芒直射向梅晗的方向:“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了?” 梅晗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视线,“她既不愿,我便不强她所难,这也不行?” 四目相接,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竹宴见状冷笑:“不行,有话咱得说明白了,阴阳怪气的算怎么回事,梅门主脑子不行,耳朵也不好使?我们姑娘什么时候说过她不愿意?” “还用说吗?” 梅晗怒意被激发,只觉得这些人咄咄逼人,可恨至极,“她对芙蓉这个态度不就足以说明一切?” “什么态度?” 竹宴甩着缰绳,讥嘲道:“难道非得像你一样处处赔小心,嘘寒问暖才算足够?要不是她对你有用,你待她的态度恐怕和看今日惨死的那姑娘没什么区别,哪里还会这般惺惺作态,平白让人恶心。” 天香楼为一己私欲致使画舫失火,数人罹难。 今日不顾死者扭头就走。 恐怕在他心里,世上之人除过女儿和梅风门那些弟兄外,其他性命连蝼蚁都不如。 这会倒是虚情假意的替人叫屈了! “你说什么!” 梅晗身形倏地紧绷。 竹宴轻蔑一笑,“怎么,听不得实话?刺痛你高傲的自尊心了?” 梅晗死死盯着他。 黄毛小子居然敢这般言语讽刺他…… 曹德安好容易爬上马背,刚坐稳,便瞧见气氛不对,轻扯着缰绳凑近素娆道:“姑娘,他们这样下去万一打起来怎么办,你也不管管?” “为什么要管?” 素娆扯唇一笑,“竹宴哪句话说错了?他帮我出气,我若还要阻拦的话,岂非不识好歹?” 为人凉薄自私却故作姿态原也没错,梅晗错就错在不该以此标准强求他人,更不该迁怒。 给他个教训是好事。 免得以为旁人不说,便好似全天下都亏欠他们一般。 曹德安一听这话目瞪口呆。 世子爷的护卫任性,这姑娘更任性,虽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哪儿有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他们有武功傍身自然不怕,他不行! 太守大人想着又拽紧缰绳,往远处避了避…… 眼见其他人没有要劝和的意思,芙蓉夹在中间面色发白,看了看竹宴,又看了看梅晗,颤声说道:“你们,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她这一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 梅晗见她战战兢兢的几乎站不稳,意识到惊吓了她,微敛怒气,温和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芙蓉,别多想,我会护着你的。” 芙蓉噙着泪光,“伯父……” “你听他胡扯,这当然是你的错。” 竹宴毫不客气的打断两人的温情,转向芙蓉冷笑道:“他是个没脑子的,你心眼倒是不少,无中生有是想恶心谁呢?” “我不是,我没有……” 芙蓉身子颤了下,弱弱的看他,“我只是怕玷污了贵人……” “你说话稀里糊涂的就不怕玷污她了?” 竹宴憋了许久的话像是决堤一样,倾泻而出:“一会说什么勉强、算了,一会又说看不起你是应当的,我们姑娘一句话都没说,合着你替她说是吧?” “我,我是无心的……我不知道……” 芙蓉泫然欲泣,眼眶又红了,无措的看向梅晗,“伯父,你帮我跟这位公子解释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你别着急。” 梅晗示意她安心,转而对素娆道:“他对一个弱女子口出不逊,咄咄逼人,你居然无动于衷?” 素娆见他们吵着吵着矛头竟又转到了自己身上,略略坐直了身子,不咸不淡的笑:“那依梅门主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处置?” 梅晗没有应声。 她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在牢里逼问他时那样,倦懒中带着些漫不经心,瞧得人心里发虚。 芙蓉见梅晗不吱声,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为难我伯父,他只是想起惨死的女儿才对我多有怜惜而已……” “芙蓉,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梅晗大惊忙去拉她,芙蓉摇摇头,倔强的看向素娆:“姑娘要罚就罚我吧。” 她这幅模样彻底激怒了竹宴,“要不是你在中间拱火撩拨,事态不会发展成这样,姑娘又没说要罚人,你摆出这副姿态给谁看?” 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恃强凌弱,做了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还能给谁看,这不是有人看吗?” 素娆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梅晗,后者果然是面色铁青,一脸郁愤。 “对了梅门主,你是不是忘了告诉她,你如今的处境?” 梅晗面色一僵。 芙蓉听着话音不太对,连忙问道:“处境,什么处境?” 面对她的疑惑,梅晗破天荒的撇开头去。 竹宴好心解释道:“他只说杀了何赐文,却忘记告诉你,他报仇时致使数人身亡,如今已沦为阶下囚,不久后便会发配边疆服苦役。” “芙蓉姑娘,你找错靠山了。” 知道他们这些人与她非亲非故,所以拼命想要抓住梅晗,利用他丧女的悲痛拉近彼此间距离,好给自己找个依靠。 可惜啊! 芙蓉不敢置信的看向梅晗,讷讷道:“伯父,你……” 梅晗面上闪过抹赧然之色。 他只想着哄她安心,好让她上堂作证,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以至于让事态变得如此尴尬。 这下,该如何收场? 第247章 按下公审,破绽! [] <a href=" target="_blank"> 曹德安在一旁看着都替梅晗尴尬,场面一度凝固,他抬头看了眼时辰,硬着头皮对素娆两人道:“姑娘,咱们差不多该回府衙了。” “那就回吧。” 素娆瞧着梅晗偃旗息鼓,顿觉无趣,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道:“看样子芙蓉姑娘不想与我同骑,那便算了,毕竟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竹宴嗤笑一声,亦策马往前,不再理会他们。 曹德安知道梅晗不会逃跑后,对他的看守松懈了些,摸了把鼻尖掉头就走,撂下一句:“两位既已得偿所愿,便不要再耽搁,免得误了正事。” 清寂的长街上,三道人影策马逐渐走远,留下原地两人一马面面相觑,还是芙蓉最先反应过来,牵强的扯了下嘴角,“伯父,走吧。” “那就得罪了。” 梅晗看着这个和自己死去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心里滋味复杂,芙蓉一听这话,自嘲的笑了笑,“我这等身份,还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倒是连累伯父受辱,实在抱歉。” “快别说傻话了。” 梅晗翻身上马,朝她伸手,“不管他们怎么看,你和玫儿都是无辜的,你愿意替她作证报仇,便是我梅家的恩人,江湖人有恩必报,应该的。” 芙蓉将手放在他掌心,梅晗猛一用力,便将她拽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抓紧了,驾!” 梅晗一声吆喝,双腿一夹马腹,两人顿时飞蹿而出,朝着素娆她们所在的方向赶去。 芙蓉瞧着那几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揪紧他的衣裳,踌躇道:“伯父,那位姑娘似乎对我误会颇深,我要不要另找机会与她赔礼道歉……” “不用。” 耳边风声轻啸,梅晗微微侧首道:“除了此案,你们日后不会有任何交集,她误会与否并不重要,你无须委屈自己。” “此案……” 芙蓉讶然:“她和此案有什么关系?” 梅晗沉默须臾,低道:“玫儿的案子会由她来查。” “查案?” “女子查案?” 芙蓉一连问了两次,足见她的震惊。 事实上并非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梅晗要不是亲眼所见,亦会觉得此事过于荒谬。 那幅画就收在他怀中贴近胸口的位置,至今仍隐隐发烫,灼人肺腑,要不是天纵奇才,他实在无法解释这一诡异的事件。 梅晗赶上了他们,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落在那道纤细身影上,半响,幽幽一叹:“说实话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这样让人瞧着打从骨子里感到畏惧的人,这姑娘智近若妖,举止乖张,可不是什么善茬。” “那她……我……” 芙蓉心里不住打鼓。 梅晗不用回头都能猜到她是何脸色,暗怪自己说话没个分寸,吓坏了她,忙温声安抚道:“你不用怕,据我观察,她倒也不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往后见她绕道走就行了。” “方才闹成那般,她肯定对我们心怀不满,万一迁怒到玫儿的案子上……” “不会的。” 当时在牢中他那样无礼冒犯,她都还是选择了坚持查案,可见她行事有自己的坚持,梅晗否认的太快,似是在安抚她,又似是自言自语,“此案已找到了玫儿的尸骸,又有你为证,何功泽断没有辩驳的余地,就算她处事有失公允,太守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那样最好了。” 芙蓉声音细弱,宛若蚊吟:“就怕因为我的缘故导致案子生出变故,那我真就万死莫赎了。” “一定不会的。” 说完这些,两人再没开口,等回到府衙后,素娆对曹德安道:“先将梅晗押回牢中。” “不直接升堂审问吗?” 曹德安有些意外。 “先等等。” 素娆微微摇头,曹德安拧紧眉头,犹豫再三,轻声问道:“那芙蓉怎么办?” “把她单独安置。” 曹德安一听更是糊涂,小心的觑了眼她的神色,试探道:“姑娘,按理来说此案已经明晰,过了明堂后,就该定罪处置,究竟为什么还要等?” 整个云州官场和百姓都盯着这桩案子,他整日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证,不赶紧敲定还等什么! 他不明白。 素娆自然清楚太守大人的想法,看了眼不远处被衙役盯着的梅晗和芙蓉两人,他们也在朝这边看。 视线撞在一起,梅晗很快撇开,芙蓉则是垂下头去,拿手指去搅弄腰带。 看曹德安脚底扎根,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素娆知道今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恐怕难以甘心。 “曹大人说案情已经明晰,这一点,我不认同。” “为什么?” 曹德安疑道:“姑娘觉得哪里还有模糊?” “你应该问哪里清楚。” 素娆看着他,“说到底,何功泽是杀害梅枚的凶手,这点仅是芙蓉的一面之词。” “可八九年前的案子,能找到这个人证已经很难得了。” “稳妥起见,再仔细过下他们的证词。” 素娆依旧坚持。 曹德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竹宴见状笑道:“太守大人别着急啊,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的拖延,谨慎些总是好的。” “先前在赌坊我没提,这位芙蓉姑娘不一般。” 素娆眸光幽幽,望向一边。 其余两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曹德安回想了下,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只好问道:“这话怎么说?” “她被竹宴从屏风后揪出来时看起来是不是惊恐万状,恐惧到了极点?” “没错。” 曹德安点头,竹宴补充道:“她说话都哆嗦,身子抖得跟筛糠似得,其实这也不奇怪,寻常女子看到杀人的血腥场面,吓得六神无主是常事。” 像您这样面不改色剖尸挖肝的反而是万里挑一的奇葩。 他心中腹诽。 素娆猜到他在想什么,轻剜了他一眼,继续道:“的确,她当时表现出了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反应,从话语到肢体动作,无一遗漏。” “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表情?” 竹宴挑眉,之前查案的时候他似乎听到过关于这方面的细节,不过当时并未留心,奇怪道:“她表情有什么问题?” 第248章 芙蓉局,是谁通风报信? [] <a href=" target="_blank"> “是啊,有什么问题?” 曹德安鹦鹉学舌一样的重复了句。 素娆凤眸微眯,审视着不远处的人影,回想起她当时的神情,不疾不徐道:“表情恐惧的程度和她所说的话并不一致。” “没听懂。” 曹德安讷讷摇头。 “你们还记得她看到梅晗时的反应吗?” 素娆看向两人,两人齐齐点头,她道:“想象一下,换作你们是她,身陷危机之时,突然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惊讶?” 竹宴试探的看她。 曹德安也在一旁说道:“惊讶之后肯定会觉得狂喜,认为遇到了救命稻草,拼命的想要抓住他。” 说罢,两人望向素娆,似是求证,素娆点头:“你们说的不错,可你们仔细想想,她除了抓人求援外,可有过这些递进式的反应?” “她一出来眉毛上扬,上眼皮上抬,露出巩膜,下眼皮紧绷,遮住了部分虹膜,并且持续这副神情约有半炷香之久。” “这不对吗?” 曹德安问,当时她看上去惊恐莫名,一切都很正常,他们自然也没留意到这些细节,便是留意到了,也断不会像她这样观察入微。 “当然不对。” 素娆说着,袖中寒光一闪,倏地出手,锋利的刀刃划破长空,一瞬逼至曹德安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曹德安大惊失色,“姑,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他小心的躲开横在脖颈上的短匕。 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仿佛只要稍稍用力,他的脑袋和脖子就要分家…… 太恐怖了。 “看清楚了吗?” 素娆缓缓收回蛟蛇刃,对竹宴问道,竹宴盯着太守大人的脸沉思须臾,“看清楚了。” “看清楚什么?” 曹德安心有余悸的摸着凉飕飕的脖颈,不满的埋怨:“姑娘,你下次要干什么提前打个招呼啊,吓死我了……” 竹宴笑道:“告诉你你不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又怎么会露出最真实的反应?” 他这话一出口,整个人当即愣住。 “姑娘!” 竹宴倏地看向她,“属下明白你的意思了,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又惊又喜的说着,整个人陀螺似得来回踱步。 素娆轻笑了下,她就知道竹宴会想明白的,他俩说的有头无尾,曹德安跌声追问道:“是怎么样?我说你们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些,我现在还云里雾里呢!” “其实很简单,刚才姑娘突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开始出于本能的恐惧,但很快知道她不会伤害你,所以转为了疑惑。” 竹宴解释道:“但你恐惧的表情持续时间其实仅有一瞬,转瞬即逝,这便是最真实的情绪。” “一瞬……” 曹德安终于反应过来,“你们是说她的恐惧是装出来的?” “没错,她刻意伪装自己的情绪以遮掩内心,由于过于刻板没有细微的变化,故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最大的……破绽…… 竹宴和曹德安面面相觑,一时无语,这最大的破绽整个现场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 “抛开情绪不论,她的行为亦有不妥之处。” 素娆不理会他们的想法,继续说道:“她遭遇命案惊恐万状,失魂落魄,然而在与梅晗以及赌坊管事回话的时候,她却是站在最靠近尸体的位置。” “甚至因为裙摆拂过血泊留下了些痕迹。” “真正害怕的人根本不敢靠近尸体的,更不要说凑得这么近。” 隔了老远,竹宴和曹德安都能看到她裙摆下的一抹血红之色,曹德安蹙眉道:“这么明显的伪装,你说我们当时怎么就看不破呢?” “你要看破了,还要姑娘干什么……” 竹宴轻哼一声。 曹德安摸头苦笑:“这倒也是。” “不过她这么做是何目的?” 这次素娆没有回话,竹宴抢先说道:“我说过,你要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做不出最真实的反应。” “那她知道什么?知道会发生命案,还是知道有人会来救她?” 曹德安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正撞上两道灼灼的视线,不由愣住,“她,她怎么可能知道?” “何功泽被抓,梅晗刺杀,以及他当堂指认命案这些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赌坊和暗窑这种地方消息流通最是便利,知道并不稀奇。” 素娆话音淡淡:“梅家案子要审,她是唯一的证人,衙门必然会费尽心思找到她。” “那命案又怎么说?一个意外,总不会提前预知吧……” 曹德安出声质疑。 素娆扫了他一眼,轻道:“你真觉得是意外?” “难道不是吗?” “曹大人,你有仔细看过死者的尸身吗?” 曹德安沉默,见他这幅神情,素娆气定神闲道:“我看过,死去的那位牡丹姑娘肩头刺着一朵盛放的芙蓉花。” “所以呢?” 曹德安脑子还在搅浆糊,竹宴双眼一亮,“芙蓉姑娘的右肩上,也有一朵同样的刺青。” “刺客杀了牡丹后便直接离开,没有多加逗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素娆看向一脸凝重的太守大人,下了最后一剂猛药:“牡丹的肩头刺青周围肌肤泛红微肿,乃是新近留下的痕迹。” “姑娘的意思是,刺客要杀的或许不是牡丹,而是一个肩头有着芙蓉刺青的女子?” “芙蓉在暗娼馆呆了九年,之后被送往暗窑,刺客未必认识她,这种情况下,必然要给他一个辨认目标对象的依据,名字可能会改,但右肩刺青显眼,又少有人能忍得住疼痛,最是好认。” 话音落,几人同时沉默。 曹德安心里最难受,倘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明,有人在暗处为何功泽收拾尾巴,而且,他大牢里还出了内贼! 毕竟何功泽刚从唐城那边巡查回来,还没入城,就被直接拿下送往了府衙大牢。 在这之前,压根没有反应和提前部署的机会。 一想到不久前他才跟素娆保证过会将何功泽那边看好,结果一转身,脸都被打肿了! “就按姑娘说的办!” 曹德安咬牙切齿的道:“我这就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暗地通风报信!” 第249章 梅晗暴走,逼问 [] <a href=" target="_blank"> 曹德安大步流星的往梅晗和芙蓉所在的地方走去。 看他那气势汹汹的背影,竹宴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姑娘,你说他能查出来吗?” 他总觉得这位太守大人不太聪明。 “到底是他的地盘,牢里就那么几个人,接触何功泽的更是固定,筛查一通总会找到的。” 素娆回道。 “何功泽也是厉害,我家公子亲自下令拿人,银雪卫出面,居然还有人敢替他偷摸使绊子。” “说不定他手里捏着更厉害的。” 素娆扯唇笑了笑。 竹宴第一时间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咧嘴笑道:“那咱们可能还会钓到一条大鱼。” 官场上哪里有什么永远的朋友,不过都是利益使然罢了。 说到这儿,竹宴不由得感慨道:“不得不说这个芙蓉心思深沉,要不是牡丹那刺青,今天死的恐怕就是她了。” “姑娘,你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有意而为?” 对上竹宴疑惑的眼,素娆失笑摇头:“你真当我会读心术啊,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我以为你无所不知。” 竹宴摊手,一本正经的感慨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那你的确是想多了。” 素娆无奈,“他这边还要忙,我们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整理尸骸,等消息吧。” “也好,这会回去正好赶上饭点。” 竹宴嬉笑应和。 两人刚准备移步上马,不远处突然闹腾起来,梅晗将芙蓉护在身后,同衙役们动手推搡,而曹德安一脸铁青:“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拿下。” “梅晗,我告诉你,不要在这儿无理取闹,本府说了推后开堂便是要推后开堂,是非对错自有定论,还由不得你做主。” 梅晗一脚踹掉衙役手里的刀,狞声道:“你们果然有问题,说,何功泽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居然让你们这般包庇他。” “人证物证已全,究竟为何还要拖延。” “朝廷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我就不该对你们抱有什么幻想,你们不杀他,我自己杀!” 说着,梅晗用脚尖挑起刀来攥在手里,疯狂朝着大牢的方向冲去。 曹德安面色骤变,疾声大喊:“快,快拦住他!” “你,去府衙,调弓箭手前来!” “重甲兵?不行,重甲兵太慢了……关门,把大牢的门关上,千万不能放他进去……” 场面突然乱了起来。 大牢前有十来个台阶,梅晗提刀而上,所遇到人皆不过一合之敌,曹德安边骂边追,走到一半儿突然想起什么,忙掉头而来。 “姑娘,姑娘救命啊——” 何功泽要是在大牢里被杀了,那传出去真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偏此人武功高强,寻常的士兵和衙役拿他没有办法。 曹德安狂奔而来时,素娆和竹宴已经留意到那边,竹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好啊,之前放他一马,他竟还敢闹事,看我不收拾他,姑娘?” “去吧,小心点。” “得嘞!” 竹宴雀跃的跳起,几个起跃朝台阶上奔去,此刻大牢的门已经关到一半儿,衙役们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推着。 “快,动作再快些,他要来了!” “使劲儿啊!” …… 大牢的门用巨石打造,厚重异常,平日里要数十人方能推动,这会手忙脚乱,动作反倒更慢。 眼见着梅晗就要顺着那缝隙急冲进去,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单手抓住他肩膀,猛地向后一扯! “给爷回来!” 竹宴大喝一声,梅晗猝不及防被他一扯,拽离了大牢,而在这时牢门轰隆一声,重重合上。 “又是你!” 梅晗目眦欲裂,死盯着竹宴,“你们为何总要与我过不去?该死,你们和何功泽一样,都该死!” “就凭你?” 竹宴冷笑一声,提着剑朝他迎了上去,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疾如闪电,看得人眼花缭乱。 “先前在天香楼画舫上,你要不是仗着人多,真以为能拦住我们?” “废话少说,看刀!” “我说废话也不影响出剑的速度,倒是你,果然是老了,连刀都拿不稳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简直可笑。” “你闭嘴!” “我就不,有本事来打我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怪不得人家就挑中你撺掇,这么蠢怨得了谁!” 嘲笑声伴随着刀剑相撞的鸣金之音不断传出,两人打的火热。 周围一种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高手过招吗?好厉害!” 曹德安听着竹宴的叱骂声,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世子爷身边的这位护卫怎么瞧着这么不靠谱呢? “姑娘,他到底行不行……要不你还是帮帮忙?” 比起竹宴,他还是更相信这姑娘。 素娆盯着战局看了会,收回视线道:“放心吧,竹宴行事有分寸的。” “真的吗……” 曹德安弱弱的嘟囔了句,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他们身上,期盼着竹宴能赶紧结束战斗。 事实上竹宴逗弄了一会觉得没意思,直接凌空一脚踹在梅晗胸口,梅晗如遭重创,砸落在地,“噗”的吐出口血来。 竹宴将剑收回剑鞘,居高临下的笑道:“怎么样,服不服?我早就说了你不行,你还非不承认。” “你——” 梅晗气的又呕出口血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旁边的衙役忙一拥而上,将刀齐刷刷架在他脖子上。 “成了!” 曹德安如释重负的泄了口气,随着素娆一道朝着梅晗走去,见了他们过来,衙役们纷纷让开路,却不敢撤去对梅晗的钳制。 “是你,是你对不对!” 一见到素娆,梅晗怒目而视,面容都有些狰狞,“太守急于结案,肯定不会故意拖延,只有你能左右他的决定,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对你出言不逊你想怎么报复都可以,玫儿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牵累她,枉我还以为你和那些丧尽天良的狗官不一样!” “你说话啊!” 第250章 拦路相邀,意欲何为 [] <a href=" target="_blank"> “你心里认定了答案,我说什么有用吗?” 素娆淡淡看他,“梅门主,你我算是打过几次交道,我真要计较,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在这儿质问我?” 泥人亦有三分火气,之前种种她看在拳拳爱女之心上不予计较,但他接连胡搅蛮缠,属实令人生厌。 “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拖延开堂?” 梅晗不依不饶道。 素娆看了眼他,转向曹德安道:“大人不是还要忙着去查案吗?难道要为这无关紧要之人耽搁?” 她眼底掠过抹冷意。 曹德安瞥见梅晗满面怨怒,又看她脸色轻淡,毫无情绪,顿时醒悟:“姑娘说的是。” 他对素娆抱拳一礼,随后看向衙役道:“把他押入大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是。” 衙役们粗暴的拽起梅晗,将他反手钳制住,推着就往大牢走,梅晗扭着身子回头看她,“你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解释?你们这些混账!”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 谩骂声渐远,竹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活着爷都不怕你,死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果然是脑子不好使。” 曹德安看了眼大牢的方向,瞥见站在台阶上,一脸惨白,无所适从的芙蓉,压低声音道:“姑娘,大牢里既然有人能通风报信,说明已经不安全了。” “万一再遇到刺杀,我怕护不住她。” 他话中有话,素娆道:“曹大人想如何” 曹德安悻悻的搓了搓手,小声说道:“要不这样吧,在我找出隐患之前,芙蓉能不能由姑娘先看护着,她毕竟是本案唯一的人证……” “曹大人打的好算盘啊!” 竹宴没好气的抬手一把把他搂到身边,磨牙道:“你不想承担风险,就把那麻烦东西丢给我们?” “这不是没办法嘛。” 曹德安小心的把搭在肩头的那只手挪开,望着素娆笑得有些可怜:“姑娘知道的,寻常的将士和狱卒对上会武功的高手,很难周全。” “咱们从外面带了一个人回来,这消息瞒不住的。” “万一他们破罐子破摔,直接把人给杀了,那咱们辛苦大半天就都白费了……” 曹德安这时只盼着能尽快尘埃落定,哪里还有心思推诿责任,说来说去这案子破不了的话,遭罪的也只有他一个啊! 还能推给谁呢。 “我答应你就是了。” 见素娆应下,曹德安忙表明态度道:“姑娘放心,我这就派人将她送到宅子那边去,定不劳累姑娘。” “嗯。” 曹德安兴致勃勃的去调人护送,素娆和竹宴离开时身后跟了一串尾巴,竹宴回头看了眼马车,无奈道:“姑娘也太好说话了。” “曹大人担心的不无道理。” “此女心术不正。” 竹宴嫌恶的蹙紧眉头,“魏掌柜他们要知道自己思念多年的女儿变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对于他们而言,魏红鸾还活着便是最好的。” 和那满院的尸骸相比,她还可以回家与爹娘团聚,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爹娘想要的,只是孩子能平安归来。 素娆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眸光悠远而复杂,竹宴不经意间看到她这副神色,抿了抿唇,忙笑着转开话题:“不说她了,姑娘待会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忙了这么久,真是饿死了。” 他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故意叹口气道:“姑娘你都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说公子将云州的官员都召来此地述职,这会他们估计还在院子里站着呢。” “他们远离京都,在云州作威作福这么久,这下可要倒大霉了,听影刺说。(本章未完!) 第250章拦路相邀,意欲何为 ,那一个个脸色差的跟放烂的臭咸鱼一个样。” 竹宴喋喋不休的话音在耳边回响,打断了素娆的思绪,她操纵着马儿不紧不慢的走在街上,见他乐不可支的模样,摇头笑了笑。 “最后一句话不是影刺他们说的吧?” 竹宴谄媚的对她一拱手,“姑娘英明,这样生动的说法自然只有在下才能想出来了。” 素娆失笑。 他们领着马车经过中央大街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下,一个蓝衣人抱拳道:“苏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眼前这人赫然是陆珩身边的长随。_o_m 一见到他,竹宴便跟炸了毛的斗鸡似得,一瞬坐直身子,板着脸道:“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逗留,请转告陆公子改日吧。” 素娆看了眼竹宴,却也没有制止。 她的确事务繁忙的很。 津无度看也不看竹宴,执着的拦在马前,对素娆道:“公子吩咐属下一定要将小姐请到,否则便不必回去了,还请小姐怜悯。” 素娆柳眉微蹙,“你家公子可说了什么事找我?” “属下不知,小姐亲自走一趟就知道了,不远,就在旁边的天水阁,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素娆往街边的扫了眼,果然瞧见他说的那地方,距离此地不过十几米。 不管怎么说,陆珩赠洒,后又送礼问病,这份人情不得不顾及。 她扭头对竹宴道:“你先送他们回去,我稍后便回。” “可是姑娘……” 那陆珩就是个狐狸精。 竹宴哪里能放心把未来主母交到他手里,还要再说,素娆望着他,浅笑道:“我不会有事的,去吧。” 和自家公子的冷漠不同,当未来主母露出这样温柔又浅淡的笑意时,代表着她已经做出决定,这时候还是听话的好。 竹宴悻悻的瘪嘴,不情愿的道:“那好吧,属下遵命就是。” 说完,他又恨恨瞪了眼蓝衣人,这才慢悠悠领着马车离开。 路过素娆身边时,一双手掀起车帘,与她对视了眼,很快又撂下帘子,逐渐远去。 津无度对素娆道:“小姐请。” “走吧。” 天水阁最大的雅间内,三足紫金蟾蜍炉里燃着香,香气恬淡悠长,一男子轻摇折扇,纤长的手指伴随着底下婉转的琴音在桌上有一拍没一拍的敲着。 他身后站着两道俏丽的人影。 一冷艳一妩媚,皆是难得的好颜色。 听着那脚步踩过楼梯,逐渐靠近的声响,其中一女柔声笑道:“公子,人来了!”。 第250章拦路相邀,意欲何为 第251章 究竟是何用心,我会! [] <a href=" target="_blank"> 两人走到房门前,正要敲门询问,门突然被拉开,出面一道极为俏丽的身影,“我们主子已恭候多时,姑娘请。” 素娆微微颔首见礼,迈步而入。 “慕卿,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整个大雍能让为兄等这么久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陆珩笑着对她招呼,“来,坐。” “陆兄。” 素娆抱拳一礼,陆珩单手支颌笑看着她的落座,一双桃眼慢悠悠似是品鉴般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叹道:“为兄早想过慕卿你穿回女装必是倾城绝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陆兄谬赞了。” 素娆不知他的用意,也懒得多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之前去镜泊湖游玩为图方便女扮男装,多有欺瞒,还望陆兄见谅。” “瞧你这话说的,你陆兄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陆珩笑睨了她一眼,眸光流转,落在桌边的酒壶上,“你要诚心想赔礼道歉,不如陪我喝上两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素娆含笑点头。 “柳浓,给苏小姐满上。” 陆珩折扇一点,立在他身后那位娇媚的婢女忙移步上前,提起酒壶倒满一杯,朝她递来:“小姐请。” “多谢。” 素娆接在手里,那婢女闻言有些意外的瞥了她一眼,美眸温柔:“不敢当,小姐折煞奴婢了。” 说着她又倒了一杯递给陆珩,“公子。” “你们出去吧,本公子要与慕卿说会话。” 陆珩道。 “奴婢告退。” 两位婢女屈膝一礼,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出,顺带将门合上。 随着她们离开,雅阁内就剩下素娆与陆珩二人。 “慕卿可知道这是什么酒?” 陆珩轻晃酒盏对她问道。 素娆端起酒放在鼻尖下轻嗅了两下,抿了口,仔细辨别后,迟疑道:“此酒‘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我听闻前朝时坊间有一酿酒师自创一种名叫‘九酿春酒法’的技艺,须取用特定的井水酿制,便能有这般滋味,可惜后来失传了。” 说吧,她又喝了两口,餍足的笑了笑:“陆兄从哪儿弄来这种好东西?” “我就知道你这小酒鬼定会喜欢。” 陆珩见她酒盏已空,亲自端起酒壶要替她斟酒,素娆一惊:“陆兄,还是我自己来吧。” “和为兄客气什么?” 陆珩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手拂开,边斟酒边说道:“失传那是民间的说法,实际上这酒早被宫里垄断,收藏在皇家酒窖里。” “那你这是……” 先有专供皇室的玉泉酒,后有这前朝佳酿,素娆对这位陆小官人的手段倒真是钦佩不已。 她狐疑的打量他,揶揄道:“陆兄,你该不会是从宫里挖出来的吧?” 陆珩闻言一愣,倏地笑开:“放心,你陆兄我还不想英年早逝,一壶酒罢了,这点门路为兄还是有的。” “不过……” 他微微压低声音,“此酒难寻,仅此一壶。” “比玉泉还要稀缺?” “那当然,玉泉在宫宴时多少会拿作赏赐,此酒才是真正的有价无市,为兄特意给你准备的,怎么样,够意思吧?” “多谢陆兄。”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闲聊一会后,见时辰差不多了,素娆故作随意的问道:“陆兄,今日你找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几杯酒下肚,陆珩潋滟缠绵的桃花眼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单手撑着额头盯着她笑,“怎么,没事便不能找你喝酒了?” “不是。” 素娆微微摇头,“陆兄奉命出京办差,必然事务缠身……” 她心里斟酌好的话还没说完,陆珩“噗嗤”一声笑了,屈指在桌边敲了敲:“慕卿你可别说笑了,要论事务缠身,你比我这个户部侍郎更忙。” “我命人送了好几张拜帖去金家,全部被拒,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拦你。” 素娆有些意外的抬眼看他,拜帖?她怎么不知道? 一见这副神情,陆珩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气笑:“好个金元珠,居然敢从中捣鬼。” “必是有什么误会。” 素娆道。 “你还帮他说话,他明摆着不想你我二人过多接触,亏我还请他喝酒,没良心的家伙。” 陆珩指腹摩挲着扇柄,眸底光芒闪动,素娆闻言道:“此事我会与他问清楚的,失礼之处,陆兄请多担待。” “这话是替你自己说,还是替他说?” 陆珩含笑看她,“若是替你说,那大可不必,不知者无罪,为兄亦不会与你计较,若是替金元珠说……” 话音顿了下,他笑意幽幽:“那就更没道理了,你以什么身份替他说话?” “朋友。” 素娆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我呢?慕卿如何看我?” 陆珩话音一转,神色突然正经起来,微微倾身朝她凑近,似是专注的等待一个答案:“如果他日易地而处,慕卿你可会这般维护我?” 雅阁内安静得有些迫人,酒香流淌,划过二人鼻尖,素娆端坐着对上他盈盈泛着水光的双眼,面不改色的笑道:“我会。” 不论陆珩存着何种心思接近她,起码目前为止,对她礼遇有加,平等相待。 她这人从来是别人敬她一尺,她敬别人一丈。 话落,陆珩默不作声,保持着那端详她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他展演一笑,魅惑又温柔:“这话为兄记下了,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便不与那金元珠计较。” 他缓缓坐直身子,又开始轻轻摇动手中的折扇。 “其实今日来是要与你告别的。” “陆兄要离开云州了?” 素娆挑眉对他问道,陆珩微微一笑,“是啊,陛下命我赶赴边境去推进茶马互市的国策,在云州耽搁这些日子,再不动身就要赶不上了。” “什么时候走?” “两个时辰后,从镜泊湖走水路,能缩短一半的时间,你我要想要再见,恐怕就须等开春后回京了。” 陆珩以扇遮面,笑眼吟吟道:“又或者,你跟为兄去边境玩玩儿?” 第252章 分别,小尾巴的乐趣 [] <a href=" target="_blank"> “陆兄还是莫要拿我打趣了。” 素娆借着饮酒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离开在即,陆珩居然撂下所有事务,跑来与她喝酒,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谁说我打趣你了,我认真的。” 陆珩折扇一收搁在旁边,正色道:“你放心,只要你点头,为兄保管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你乐不思蜀。” “这一路咱们过草原,游溪谷,可以去策马,可以烤肉吃酒,雪山赏月,篝火祈福,定过得比神仙还逍遥畅快。” “你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言鹤卿那性子冷漠寡淡,毫无情趣可言,对你肯定也是百般约束,哪有为兄我风趣洒脱?” 他自顾自说了一堆,见素娆面上笑意不改,不由停下,凝视她片刻,叹道:“还是想留下?” “辜负陆兄一番好意了。” “辜负我倒是次要的。” 陆珩不以为意,“云州水深,言鹤卿自是不怕什么,你一个无权无势的掺和进去,怕会引火烧身。” “陆兄知道我的来历了?” 素娆看他戳破了窗户纸,轻笑着问道。 “多少猜到一些。” 陆珩端起酒盏轻抿了一口,斜睨她道:“世子爷将你带在身边,朝廷那道圣旨是给素家的,金元珠又说你姓‘苏’,苏同素,再加上这几日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那陆兄还叫我慕卿?” “你我初识时你便自称苏慕卿,名号交互,引以为友,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 陆珩与她倒完最后一盏酒,笑着举杯道:“来,喝完这杯践行酒,为兄也该动身了。” “陆兄一路顺风。” 两杯相碰,各自饮尽,陆珩起身道:“借你吉言,今日一别,咱们盛京再见了,届时我再请你喝酒。” “好。” 素娆送他出了天水楼,楼下已经备好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陆珩止步回身,对她道:“就送到这儿吧。” 不知何时婢女将马牵出。 陆珩取过缰绳又递给素娆,含笑道:“我知道你事忙,快回去吧。” “待陆兄离开我就走。” “不必。” 陆珩负手而立,“我看着你走。” “那好吧。” 素娆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陆珩站在马车旁,一袭白色绣暗纹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而动,与这萧索的秋色相比,他眉眼中似是蕴藏着温柔的春光。 “切记万事小心。” 陆珩嘱咐道。 素娆对他点点头,调转马头,朝着暗娼馆的方向而去,直到她身形消失在长街尽头,陆珩依旧没有动。 “公子,我们该动身了。” 婢女提醒道。 陆珩收回视线,沁着笑意的眼扫过她,略有些冷,婢女面色大变,急忙垂首:“奴婢多嘴,请主子恕罪。” “走吧。” 陆珩转身上了马车,他衣袂被车帘掩去,婢女那惨白的脸色才稍稍放松了些,另一个婢女见状,冷着脸小声提醒道:“跟了公子这么久还不记得规矩吗?再有下次,谁都救不了你。” “染烟……” “上车吧。” 两人弯腰钻进马车,津无度坐上车辕,待里面没了动静后,沉默着挥鞭打马,朝城外赶去。 素娆回到大宅时,将马还给银雪卫,笑着抚摸它的鬃毛,“这次多谢你们了。” “姑娘为查案奔波,我等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应该的。” 其中一人牵过马,催促道:“姑娘快些回府歇息吧。” 素娆应声后正要走,扭头又问道:“府里的那些大人走了吗?” “还没有。” 得了回复,素娆再不耽搁,快步入府,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外院整理尸骨的地方,而是打听了会客的地方,朝言韫那边走去。 路上遇到的影刺尽皆对她行礼。 刚走到岔路口时,竹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芙蓉呢,安顿好了吗?” 素娆边问边走,竹宴紧跟着她,答道:“当然安顿好了,我把她放在了西侧园,让影刺那边盯着,不会有事的。” “至于我,当然是在这儿等你了。” 这个路口通往外院和公子所在的茗书院大堂,不论她回来要去哪边,肯定能等到人。 “等我干什么?” 素娆疑惑问道:“难道是外院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有,一切都好端端的,属下这不是怕那陆珩心怀不轨吗?” 竹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姑娘,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别胡说。” 素娆脚步不减,轻道:“他今日便离开云州去边境了,只是告别而已。” “告别?” 竹宴怪叫一声:“专程跑到汉阳城里跟你告别?” 陆公子这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吗? “姑娘,姑娘……” 他嚷嚷着还要再问,素娆止步没好气的看着他,“与其把心思花在陆公子身上,你不如替你家祖宗多操点心。” “祖宗怎么了?” “他风寒未愈要操劳这些,按时吃药用饭了吗?” “坏了!” 竹宴瞪眼看她,“今天走的太快,忘记吩咐厨房给祖宗熬药……老天啊……” 他不敢再耽搁,扭头就跑,许是嫌跑着太慢,直接足尖轻点飞掠离去。 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素娆无奈摇头,正要抬脚,突然察觉身后有人,回头望去,“小孩儿,你怎么在这儿?” 她走到他身前弯下腰,正瞧见他怀里抱着一堆铁器,“这是什么?” 少年没说话,手一松,怀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从那些零散的部件来看,好像是袖箭之类的东西。 “你拆的?” 素娆问他。 少年盯着她瞧,依旧不作声,一双眼湿漉漉的像黑葡萄,她不由失笑,拨弄了下那些东西,倏地明白过来,“你是因为这个没跟着我出府?” 依旧无人应答。 素娆猜到他许是对这些机械类的东西感兴趣,便笑道:“我可没东西给你拆,你不说的话,我便走了。” 她作势站直身子,转身就走,身后那小尾巴又沉默的跟了上来。 说又说不通,赶又赶不走。 素娆只能任由他跟着,一路到了茗书堂外,隔着大开的院门和窗户,素娆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场景…… 第253章 女菩萨?不存在的! [] <a href=" target="_blank"> 官员们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样垂首站着,言韫端坐在书案后,面容冷峻,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占用民田修建老宅,不仅如此,还在朝廷规定的税收上加收两成,赵大人,这些银子都进了你的腰包吧?” “不不不,下官冤枉啊大人。” “冤枉?这些是百姓的供词,你仔细看看,哪一点冤了你!” “下官不敢。” “你儿子当街纵马行凶,你不思悔改,反倒怂恿州府将受害人抓入大牢,以搅乱治安的罪名重刑四十杖,致人伤残,后又怕他们乱说,把人赶出潜林,再后来,他们的尸身在城郊树林被发现……” “这,这,下官没有杀人啊,求大人明鉴!” “这些话留着去大牢里慢慢说,带走!” 一声令下,影刺阔步走入,不多时便拖着一个哭天喊地的男人从里面出来,路过素娆面前时,影刺特意停下对她拱手一礼。 待他们走远,素娆往里面瞥了眼,压低声音问道:“这是第几个了?” “第五个。” 影刺亦小声答道。 “既然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收押大牢,还要闹这么一出?” 言韫入云州前,他手底下的人便前往南境各处调查官员,搜集证据,这一路他都在布局筹谋,收拾起来该是十分利索才对。 面对素娆的疑问,影刺答道:“这个问题属下先前问过隼部那边,竹司主说还有两月多便是年关,按照惯例,州府要将各处的事务汇总,呈交盛京审查。” “一些紧要位置上的人不能动,须得等他们做完手头的差事,核查验看,确认无误后,再将人下狱,这样才不至于影响到云州根基。” “那这几个人是……” “杀鸡儆猴。” 听完这些话,素娆不由感叹言韫差事不好办,不仅要调查罪证,周旋各方,还要从用人,量刑和后续事宜的安排方方面面处置周到。 “这么说来,他们岂不是要在此处办差?” 素娆突然道。 “是啊,各州府的公文都在送来的路上,大到盐铁茶的税政核对,刑案卷宗的审查,小到年终报表的归纳,这些都要在此处完成。” 影刺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子已经吩咐将外院的一些地方收拾出来,让诸位大人办公。” “外院?” “对,就是正对着停尸小院的那几个院子,估计所有差事办完之前,都不会让他们挪地儿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里面又传来动静,是言韫在询问市舶司的事,诸位大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素娆透过窗子看着里面的场景,问道:“这种场面持续多久了?” “从早上进来到现在。” “没有停顿?” “没有。” 素娆不由得拧紧了眉头,“这么说来,午饭也没用?” “没有,里面这种情况,谁敢进去打扰啊。” “你去外院的厨房吩咐一声,让他们赶紧准备饭菜,这些可都是你家公子未来一些时日的好帮手,说什么都不能现在倒下。” 素娆对影刺吩咐道,影刺不疑有他,正要走,就听她又道:“对了,顺便再请几个大夫住进来,以备不时之需。” “是。” 影刺忍俊不禁,抱拳回道。 原以为他们公子已经够损了,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损的,这下就算有人想要装病推诿也不行了。 别说装病,就是真病了,只要还能动,他都得先把该办的事儿办完! 素娆往里面看了会,然后去了小厨房,竹宴正趴在一旁给他家祖宗熬药,突然见素娆走来,奇怪道:“这儿油烟重,姑娘你来干什么,药我熬好之后自己端过去就好了。” “我来端些饭菜。” 她脚步不停进了厨房,里面的厨子知道她来意后,忙道:“姑娘在外面稍等,饭菜刚做好,小的这就把它装起来。” 此处专供言韫的饭食,对于时辰把握很准。 素娆拿到食盒时饭菜还是热的,她与竹宴交代两句,直接原路返回。 影刺们不会拦她,任由她缓步走进正堂里。 “诸位大人该做什么想必不用本官再提醒,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的话,便自己上疏请辞……” 言韫冷淡的说着,突然见一道人影走来,她越过数道人影,所过之处,官员纷纷避让,埋头之余还小心的打量着她,心里都在猜测她的下场。 众官员议事,她一个女子未经通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依照世子爷的脾性,定会有热闹看。 正好他们站了一天,手脚发软,趁着她吸引火力的间隙,也好松泛松泛。 想到这儿,他们暗暗交换了个眼神,等待着世子爷雷霆之怒。 却不想等了半天,等来一句,“你回来了。” 这语气,这声调,哪里像是有半分火气? 分明比对他们说话时不知温和多少,在场的官员只有少数几人在画舫时见过素娆,不过彼时她穿着男装,好一番打量后才将人认出来。 看到世子爷的态度后,顿时明白了什么。 “恩,回来了。” 素娆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轻声道:“公子,忙了一天,还是先歇会,吃点东西吧,况且……”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诸位大人腹中空空,恐怕也没精力办好差事。” 她话音落,众人感激涕零。 好人啊! 他们何止腹中空空,大脑也是一坨浆糊,面对世子爷毫无停顿的查问,谁能从头到尾保持理智啊! 言韫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众人,抿唇没有说话,众官员心里不住的打鼓,期盼着世子爷能够赏脸给个喘气儿的机会。 他们真要撑不住了! 这里面不乏一些年逾古稀的老大人,此刻站着摇摇欲坠,连身子都稳不住。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不知过了多久,言韫冷淡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齐齐拱手道:“谢大人体恤。” “外院已经替诸位大人准备饭食,还请移步先喝些热茶,静候片刻。” 素娆笑着说道。 换做往常他们才懒得多话,然而看到她竟然能劝动世子爷,众人忙堆起笑脸,纷纷应道:“多谢姑娘。” 他们鱼贯而出。 待最后一个人影离开院子时,言韫冷淡平和的眼眸望向她,“你喝酒了?” 第254章 汤药的买卖! 素娆边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到一旁的桌上,一边随口答道:“恩,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陆公子,与他践行,喝了两杯。” “巧遇?” 言韫起身,秋风拂过窗柩,他扭头又咳了两声。 “不是巧遇。” 素娆见他衣着单薄,回头环顾一周,便瞧见里间的木屏风上搭着一件月白披风,忙将它取来,“你身子低些。” 她招了招手。 言韫顺从的微微弯腰,任由她将披风替他穿好,系上带子,“我不冷。” “你风寒未愈,还是注意些好。” 素娆将最后一盘菜摆出,食盒放在一旁,“过来吃饭吧,吃完后竹宴的汤药差不多就熬好了。” “嗯。” 言韫本想询问关于她和陆珩的事,但看着女子恬淡的神情,听着她语气淡淡的嘱咐这些琐碎小事,突然便不想问了。 他从容落座,朝门边看了眼,“他是怎么回事?” “你说那小孩?” 素娆顺着他视线回头瞥了眼,摇头一笑:“你不提我险些把他忘了。” 她转身出了屋子,很快又折返回来,领着小孩把他安顿在旁边的小凳上。 他模样生的漂亮,唇红齿白,还带着几分女孩子的纤弱秀气,此刻安静的坐在那儿,好像一副画儿。 “小孩,我已经让人去给你拿吃的了,稍等会就来。” 素娆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约莫十岁出头的样子,发丝乌黑又柔软,什么话都不说,就盯着她猛瞧。 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安顿好小孩后,素娆走回桌旁坐下,对言韫笑道:“他是在密室里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黏我……” 言韫点点头,收回视线。 两人一道开始用饭。 见她筷子扫动,风卷残云般,言韫奇道:“你很饿?” “饿啊,今天从早忙到晚,还没吃东西呢。” 素娆边吃边答。 “你们空腹喝酒?陆兰幽竟也没准备些吃食。” “备了,我没吃。” 言韫一愣,“为什么?” “不是说过要一起用饭吗?” 素娆头也不抬的说,手底下动作依旧不慢,言韫看着她这副不甚雅观的吃相,微抿的唇不自觉的弯了下。 “嗯,你记得就好。” 他声音极淡的说了句,慢条斯理的吃着,随口问道:“府衙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还顺利吗?” “确认了梅枚的尸骨,也找到了人证。” 听言韫似乎饶有兴致,素娆便与他说起了今日去大牢和廊兴赌坊所见,尤其是梅晗和芙蓉两人对峙的场景,她唇角含笑,说的是抑扬顿挫,眉飞色舞。 言韫静静听着,冷淡的眼底浮现点点笑意。 一整日的沉郁心情在她的话音下逐渐散去,顿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当听到竹宴出头说的那些话,世子爷垂眸笑了下,“看来他差事办的不错。” 话音刚落,房门外传来道一本正经的话音:“公子谬赞了,属下愧不敢当,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进来。” 言韫面不改色的唤道,素娆此时已经吃的半饱,单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着走路带风的第一高手来到他们面前,把汤药小心的放下,抱着托盘站在旁边。 “公子,这是属下殚精竭虑熬的药,你快趁热喝。” 他满脸堆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那殷切的模样,好似恨不能端起碗来,一勺一勺的喂。 言韫对他副表情太熟悉了,每当他有所求的时候,都会格外谄媚。 “有话就说。” “那属下就直说了?” 。(下一页更精彩!) 竹宴小心的打量着言韫的神色,确定他心情颇好后,笑嘻嘻道:“公子你看,属下现在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活儿,这工钱是不是也得涨涨啊……” 言韫将汤药拨到旁边,抬眸看他,竹宴对上那冷淡又平静的眼,心里有些发虚,语气不自觉的低下来:“实在不行的话,不涨也没关系,属下还是会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忠心耿耿,全心全意的办差,绝对不会有一点怨言和委屈……” 他嘴上这么说,眼角的余光却不停的往言韫那边扫。 但见自家公子面无波澜,以为此事无望,正准备待会找个地方好好伤心一番时,一道声音响起。 “回京找镜臣,双倍。” 惊喜来的太快,竹宴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说多少?” “没听清便算了。” 言韫不冷不热道。 “不不不,听清了,和银子有关的事儿哪能听不清呢……”竹宴乐得呲牙直笑,抱拳朝着言韫端正一礼,“谢公子赏。” 末了,他又对素娆一礼,“谢姑娘秉公直言。” “我实话实说而已,恭喜你得偿所愿了。w_/a_/p_/\_/\_/c\_/o\_/m” 素娆笑道。 竹宴赧然一笑,“还是公子体恤下属,宅心仁厚。” 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拍马屁,不愧是世子爷座下第一狗腿,素娆摇头失笑,见言韫搁筷,忙道:“公子,快把药喝了吧。” 言韫视线落在那碗汤药上,眉头紧蹙。 “太苦。” 竹宴闻言脱口而出,“那属下这就去准备些蜜饯果子来……” 话还没说完,一道凉凉的视线扫来,竹宴话音戛然而止,猛地闭紧嘴巴,这不是乐极生悲嘛! 两位主子的事儿他嘴长什么! 现在收回那句话还来不来得及?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竹宴嘴巴已经动了:“我刚才想起来芙蓉那边好像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好,属下这就去了。” 他脚底抹油准备开溜,闪到门边时,扭头对素娆真诚说道:“姑娘,这汤药是挺苦的,闻着都让人难受……” “还不走?” 言韫冷道。 竹宴浑身一颤,立马掉头朝外走,边走还边嘟囔道:“这大夫问题很大啊,药里是被掺了黄连嘛,苦的让人心疼……” 后面还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 言韫眸光冷淡,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似与往日并无不同,但素娆还是看出他心情欠佳,不由失笑。 生病的世子爷脾气好似不太稳定啊。 她起身朝外走,言韫道:“你做什么去?” 吸取之前的教训,素娆有问必答,回眸浅笑道:“去取蜜饯啊,不会太久,等我回来。” “嗯。” 世子爷这碗药喝的艰难,大宅外院的诸位官员,此刻,过得更艰难……。 第255章 倒霉催的大人们,威慑! “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对面,对面放着一院子的死人,隔着墙都能闻到味儿,又馊又臭,换谁谁能吃得下去?” “言大人这番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就算比他官阶低,但也不能受此羞辱吧?” 空旷的院子里摆着几张长桌,诸位官员分围而坐,望着这一排的清汤寡水的各个脸色奇差,甚至有人拍桌而起。 唯有几个老大人对视了眼,默不作声的动筷。 “李大人,你们还吃得下去?” 有人气愤问道。 被他叫到老者先是没理,后来见他实在吵得厉害,只好停下筷子尴尬的笑了笑:“我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扛饿,还是得先垫垫,免得夜里熬不动。” “诸位同僚有什么想法大可去与言大人商议。” 言世子向来说一不二,他们心里藏着事儿,哪儿敢在这种时候去触霉头,这不是找死吗? 想明白这一点,闹腾的动静当即便小了些。 “言家诗书传世,世代簪缨,最重礼仪,言大人更是其中翘楚,必不会故意羞辱我等,肯定是那女子,这饭菜不是她安排的吗?” 他们不敢怪罪言家世子,但旁人总归说得吧? 一人开了头,立即有其他人附和:“枉我还以为她懂事知礼,有大家风范,你们说言大人怎么会这种女子青眼有加?” “长得好看嘛,先前没听言大人与哪家贵女走的近,真正的金枝玉叶哪里会做这些端饭倒水的活计,肯定是哪些低门小户的女儿,走狗屎运攀上了高枝,便妄想通过这种法子来挣地位。” “不会吧,世子爷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染红尘,天底下出身高,模样好的世家贵女,公主郡主一抓一大把,挣破头都想要嫁给他,他都瞧不上,这会便能瞧上了?” “谁说一定是瞧上?你们想啊,以言世子的家世人品,要不是两人发生了什么,哪里会带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在身边?” 众人一阵嘀咕,越说越起劲,一人讽刺笑道:“周大人说的是,这些低门小户的姑娘最擅长下作手段,饶是世子爷光风霁月般的人物,也有着道的时候。” 他们还在继续。 暗处的影刺们听得直皱眉,这些人哪里像是朝廷命官,分明就是一群碎嘴子。 怪不得办不好差事! 原来心思都放在编排别人上了。 栖迟原本跟来这边奉命盯着他们,没成想撞见这么一幕,当即想也不想的迈步而出。 “看来诸位大人已经歇息好了,那便请吧。” 他一动,诸多影刺随即涌入院中,将一众官员围在中间,诸人都认得他,他是世子爷身边的亲随,想起方才说的话,挑头的几人面色变了变,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他们不敢吱声,其他人无辜受累,忙道:“我们刚才坐下,饭菜都还没动呢。” “没动?” 栖迟冷冷的扫了眼桌面,“没空吃饭,却有空闲话家常?看来诸位大人也没什么胃口,把饭菜撤了吧。” 一声令下,影刺们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饭菜拿走,甚至连他们端在手里的碗也强行取开。 转运使周长安顿时怒了,一拍桌子:“你放肆!” “我等是朝廷命官,你区区一个护卫,居然敢如此没有规矩,以下犯上,待我回禀世子,定要治你个大不敬。” “好啊!” 栖迟冷白的面上无甚表情,直视着他的怒火:“那劳烦这位大人把我家世子的风流韵事一道回禀了,省得卑职还要多话。首\/发\/更\/新`手机版” “你……那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 周长安当时亦跟着说了两句,一听这话,气势顿时萎靡大半儿。 “大人说是玩笑话卑职不敢反驳,只要我家世子亦这。(下一页更精彩!) 般觉得就好。” 栖迟不卑不亢的回道。 诸位官员铁青着脸色,有些是气的,有些是饿的,除过早先努力扒饭的几个老大人外,其他人忙着说闲话,一口饭都没吃进嘴里。 “你,我……” 周长安骑虎难下,脸上青红交加,他是嫌命长了才敢去世子说这些话,世家最重声誉,要说他们这般言辞冒犯,那定然要惹***烦。 “对了,诸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 栖迟锋锐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平静道:“你们嘴里那个低门小户,手段卑贱,攀附高枝的女子,是我们老祖宗钦定的孙媳妇,言家未来的世子妃。” 他话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众官员脸色大变,惊恐的望向身边的同僚,什么时候言家有了世子妃?那他们见到的是什么意思? 世家贵女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云州? 似是怕他们受到的刺激不够,栖迟默了会,又道:“对了,姑娘姓素。” “素?素奉延!” “她和素奉延是什么关系?” 眼前乱成一团,栖迟却再没有说话,任由他们去猜,猜来猜去有人轻声说了一句,“素奉延当年罢官离京时,他女儿尚在襁褓,算算年纪,好像对的上。\/手\/机\/版\/无\/错\/首\/发~~” “她竟然是素奉延的女儿,那岂不是谢家那边……” 一想到这些关系,众人额头直冒冷汗,谢家虽然衰败,但世家多年底蕴在那儿,姻亲盘根错节,影响极大。 要对付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陛下明旨为素奉延平冤昭雪,官复原职,哪怕他如今身死,面对他这唯一的血脉,定也会大力安抚,她一进京城,地位天翻地覆……” 李老大人拿帕子擦了擦嘴,无不感慨的说道。 他是吃饱喝足,其他人这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随口泄愤的事儿,谁知道会牵扯出一尊大佛! “诸位大人明白就好,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请自己掂量清楚。” 栖迟说完这句话,冷淡道:“第一批公文已经到了,银雪卫将它们搬去了院子里,国事繁忙不容耽搁,诸位,请吧!” 他把路让开。 那些官员们自知理亏哪里还敢出声,强忍着饥肠辘辘带来的煎熬,接连往收拾好的办公地儿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便听身后有人道:“去,让大夫开些补养的方子,给诸位大人备着,案牍劳形,这时日漫漫,莫要累倒了!” “属下遵命。” 诸官员绝倒,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补药吗? 他们要吃饭! 倘若时间能够重来,他们肯定一个字都不多说,珍惜每一口粮食,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而此时,素娆站在远处的墙角,阴影笼罩着她的身子……。 第256章 打起来了,有何龃龉? 栖迟目送他们进了小院,一转身,便瞧见站在墙角里的人影,不知为何,心尖儿猛地一颤。 “姑娘。” 他走过去抱拳一礼,面上是岿然不动的死寂,唯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有多忐忑,“你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 素娆浅笑答道。 朦胧的夜色和阴影遮去她面上大半情绪,从语气听不出喜怒来,面对这种尴尬的情景,栖迟不似竹宴那般心思灵活,不知她听到了多少,有心想要宽慰。 憋了半天,话到嘴边成了:“那属下就不耽搁姑娘办正事了,属下告退。” 素娆微微颔首,栖迟得了默许,火烧屁股一样扭头走开,步伐难见的有些凌乱。 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望,见那身影还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恼。 恼自己嘴笨,恼那些人胡言乱语。 “来人。” 栖迟冷喝一声,立时有影刺出现在他身侧,“司主有何吩咐?” “去跟大夫说,方子不必考虑口感这些,反正都是滋补提神,目的达成就是了。” “是。” 影刺化作抹残影消失在周围。 栖迟最后看了那边一眼,收回视线,去办自己该办的事,实际上他如果走回几步就能发现,素娆之所以站在原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黯然神伤。 而是…… “小孩,夜深了,你不去睡觉跟着我干什么?” 素娆好说歹说半天,毫无回应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选择无视,走回小院着手整理分好的尸骸。 仵作和影刺们一天没见她,各自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去忙手里的事情了。 大宅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直到残烛燃尽,天边破晓,第一抹晨光从屋檐下漏出,有人打着哈欠站起身,整理文稿,有人停下忙碌的身影,揉了揉腰背。 还有人从沉睡中被人叫醒,唤他起身盥洗公干。 一切在清寂中无声的进行着,素娆算着给曹德安一夜时间足够,在晨间靠着床榻眯了会,很快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一看时辰,还没到她准备出府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了? 素娆起身简单梳洗了下,走出院子,迎面正撞上了快步走来的竹宴,“姑娘,你居然醒了,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素娆扫了眼不远处的收拾出来的空院,奇怪问道,竹宴瞥了眼,“搬东西呗。” 废话,她当然看得出是在搬东西。 不过这一车一车往进来送的架势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这些都是什么?” “十年间云州及附近州府的所有档案及公账册目,要不是时间不够,恐怕就不止这点了。” “那些人又是谁?” 素娆一指站在院门前高矮胖瘦的一群人,神色更是怪异,竹宴道:“金家各处掌柜,公子找他们来核账。” “他们都到了,元珠呢?” “应该在安排接下来的事宜吧,这可是项大工程,金公子把手底下所有擅长看账的人都调来了,幸好是在汉阳,不然还真麻烦。” 竹宴啧舌道:“金公子这次可谓是劳苦功高,前几日还忙着查各处暗窑,要不是他手里的线,恐怕咱们要找到廊兴赌坊还要再迟几日。” “暗窑是他查的?” “是啊。” 竹宴疑惑的道:“我没跟你说过吗?这次不好闹出太大阵仗,各处都是金公子出面交涉的,金家在西南颇具影响力,做这种事要比官府便宜很多。” “那他这几天没在府里?” 素娆又问。 竹宴点头:“差不多都在外面奔走,怎么了?” “没怎么。” 陆珩递拜帖那事估计他也不知情,只能说阴差阳错,天意如此。 “对了。” 素娆看向他,“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瞧我这个记性!” 被她这么一问,竹宴很快想起自己的来意,“姑娘,咱们得去一趟西侧院,那边热闹起来了。” “什么意思?” “芙蓉和那个叫楮墨的少年发生了冲突,楮墨你还记得吧?就是去问话时拦在你面前的那个人。” 两人边走边说,素娆对此人很有印象,“不是让暗堂带他去审问吗?问出什么了?” “什么都问不出来,暗堂那边回禀说他警惕性特别强,套不出话,他似乎知道我们不会动刑,有恃无恐。” 竹宴提起此事就来气,“那边问不出什么,又不能长时间把人关着,容易引起孩子们紧张,只好放了。” “那他和芙蓉又是怎么回事?” “西侧园那边容许他们四处走动,好像是芙蓉一早在园子里四处乱转,撞上了楮墨,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幸好影刺发现的快,把人给拦下了。” 说到这儿,竹宴顿了下,意味深长道:“即便这样,楮墨还是把她脖子掐出了红痕,看下手的力道,似是奔着杀人去的。” “最关键的是,影刺隐约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何功泽的名字……” “何功泽?” 这个人现在可是敏感话题,素娆总觉得那少年反应有些奇怪,必有蹊跷,说不定这次能找到缘由。 “走快些吧。” 两人赶到西侧园时,影刺把芙蓉和楮墨两人分别关在了不同的屋子里,派人专门看守。 那些孩子怯怯的围在房门外朝里面瞧。 素娆走近的时候,年岁最长的那个姑娘最先发现了她,经过几天的休养,小姑娘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不再草木皆兵,但望向别人的眼神依旧充满排斥与敌意。 认清是她后,慢慢走了过来,仰头望着她。 素娆对她安抚的笑了笑,小声道:“我想问你两句话,可以吗?” 小姑娘思索了下,点点头。 她将人领到一旁僻静无人处,“你在来这儿多久了?” “三年。” 小姑娘答道。 “那你应该认识屋子里的那两个人吧。” 素娆见她点头,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缓声问道:“他们两人平日里关系怎么样?有像今日这样动过手吗?” 小姑娘想了想,认真的摇头:“没有,这里是不容许闹事的,会受罚!” “两人的关系嘛……” 第257章 不是杀人,是何缘故? 小姑娘垂着脑袋想了会,嗫嚅道:“听说他们是最早一批被送来的,关系一直还可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 “有时候楮墨拦她,她也不怎么搭理。”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素娆轻声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 “别着急,你再仔细想想。” 闻言,小姑娘低着头用手去玩腰间的衣带,拉回拉扯着,素娆安静的看着她,也不催促,过了半响,她怯怯的抬头:“好像是柳哥哥出事后……” “柳流?” 素娆记得这个名字,当时楮墨搬出他之后,所有孩子的态度都变得不太一样。 “嗯。” 她轻轻点头。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柳流的事儿。” 素娆领着她走到游廊的长椅上坐下,四周无人,小姑娘逐渐放松下来,睁着那双黯淡又空寂的眼睛看着她,“姐姐,我们能真的能替自己报仇吗?” “能!” 素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答道:“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保证。” 她说楮墨不会有事,楮墨平安回来了,她说他们随时可以离开,他们也自由了,那么这次,她是不是可以相信眼前这个人? 而不是抱着怀疑和试探? “柳哥哥……”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扇了扇,缓缓道:“他生的很好看,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好看的,命也苦……” 柳流不是被拐来的,他亲爹嗜赌成性,欠了赌坊好多钱,于是把年仅七岁的他卖给赌坊抵债。 赌坊嫌他麻烦,转手又把他卖给了别人。 就这样来回辗转了七八手,最终进了暗娼馆,一个长得漂亮的少年在这儿自然是极受欢迎的。 他好几次被折腾的险些死掉。 后来的孩子初时接客不适应,又哭又闹,也是他出面代替,保护他们,以至于后来遇到难缠或是手段肮脏的客人,他们大多装病或是寻死,尽数推给他。 柳流从不争辩,亦从无怨言。 “柳哥哥说他娘生他时难产而亡,那一年正好遇上他爹生意败落,连家里祖宅都卖了,他爹觉得他是丧门星,动不动非打即骂。” “他说离开彼此或许是件好事。” “他爹不用再恨他,他也不用再遭罪……” 小姑娘说到这儿悲从心来,更咽道:“柳哥哥他真的是特别好的人,要不是他,我们可能熬不到现在,他身上从来都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有时候满身是血的回来,怕我们难过还要躲着走……” “姐姐……” 小姑娘抓着她的衣袖,噙着水光委屈道:“你们为什么才来,你们怎么才来,再早点就好了,再早点柳哥哥就不会死了,还有朝岚、桃花、止琴……” 恐惧和悲恸顺着她的手攀过衣裳,爬进了素娆心底,她望着那双稚嫩充满了沧桑的眼睛,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素娆抬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抚摸着那纤细瘦弱的脊背,“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是姐姐来晚了。” 怀里的身子靠过来时十分僵硬,听到这句话,小人突然颤了下,隐隐开始发抖,伴随着低哑的呜咽传来的,还有颤抖而麻木的一句句重复:“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泪水渗入衣料,如炭般滚烫。 素娆揽着她的身子,喉咙动了动,涩声道:“好,姐姐帮你杀了他们!” 隔了一会,待小姑娘情绪平静些,她又问了几句话,待心中大致有数后,把人送回歇息,自己转道回了院子。 “姑娘,怎么样?” 素娆刚跨进院门,竹宴就迎了上来。 “他们的恩怨似是和柳流有关,但不知为什么会提起何功泽,看来,还得当面去问问。” 这会功夫,暗堂的人已经把闲杂人等清理出去,素娆左右看了看,朝芙蓉所在的厢房走去。 “姑娘怎么来了?” 芙蓉坐起身来,惨白着脸问道。 素娆扫了眼她脖颈间的红痕,随意走到桌边坐下,淡笑道:“我答应太守要看顾你周全,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来看看。” “怎么样?还好吗?” “劳姑娘挂心,奴家……还好。” 芙蓉柔声回道。 “那就好。” 素娆手指摩挲着桌子的边缘,含笑道:“原本我想着西侧园里安静,不会有什么干扰,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是我考虑不周。” 芙蓉正要接话,便听她话音一转,“不过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姑娘解惑。” “姑娘尽管问就是了。” 芙蓉垂下眼帘,顺从的道。 “你和楮墨有什么仇怨,居然让他大庭广众之下出手想杀你?” 素娆问的一针见血,芙蓉愣了下,摇摇头:“只是发生些口角罢了,没有姑娘说的那般严重。” 她这副态度倒是出乎素娆意料,“可据回报称,他们再晚上半步你就会香消玉殒。” “真的是误会。” 芙蓉一口咬定楮墨没有杀人之心。 如此维护与小姑娘口中的冷淡截然不同,素娆眸光闪了闪,轻笑道:“既然芙蓉姑娘都这么说了,那便是误会吧。” 芙蓉点点头,“有劳姑娘费心。” “我听别人说你们俩关系一向不睦,这会看了才知道传言不可信,传言怎么说的来着?” 素娆作思考状,想了会,笑道:“对,传言称柳流死后你们两人就生份了,柳流你还记得吧?” 听到这个名字,芙蓉有一瞬的慌乱,不过她掩饰极快,“当然记得,不过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外面人以讹传讹的闲话,哪里值得放在心上?” “那何功泽呢?” 素娆笑看着她,淡声问道。 芙蓉一愣,“什么?” 话题转的太快,实在跟不上思路,素娆好心解释道:“你们争吵时何故会提起何功泽?” 芙蓉脸色白了白。 素娆又问:“楮墨认识何功泽?你们是因为他起了争执?” 屋内一时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芙蓉身子动了下,似是认命般闭上眼,“对,就是为了他!” 第258章 荒诞的互相指证,为什么灭口? “为什么?” 素娆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波澜,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游走一周,很快平息。 “楮墨向我打听外界的消息,听说何功泽被抓,追问缘由,知道是我作证他虐杀梅枚后大怒,就……” 芙蓉情绪低落,语气听着有些可怜。 “他和何功泽什么关系?” 素娆问。 芙蓉看了她一眼,黯然道:“何功泽救过他一命,大概是七年前吧,有个客人玩过火了险些拿鞭子勒死楮墨,是何功泽路过救下了他。” “从那之后,他便跟了何功泽。” 见素娆沉默不语,芙蓉抿了抿唇,小声说道:“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像我们这样的人,能遇到一个贵人护持,日子就会好过许多,起码不用担惊受怕。” “那你呢?” 女子淡淡的声音响起,一双凤眸犀利的看着她,“你和何功泽什么关系?” “我……我和他……” “听话里的意思,他是这暗娼馆的常客,荤素不忌,没道理避开你才对。” 素娆直直盯着她,安静等待一个答案。 芙蓉嗫嚅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额头甚至渗出了冷汗,见她这幅模样,素娆岔开话题,又问了些和梅枚之死有关的问题,她有些答得清楚,有些地方模糊。 听起来似乎没有太大问题。 素娆扯唇笑了笑,站起身来:“罢了,你先歇息吧,我还有事。” 说完,她直接往外走。 “姑娘……” 芙蓉着急唤了她一句,素娆脚步未停,直接出了房门,随着门被关上,屋内的光线再度暗沉。 芙蓉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靠坐在床边,脖颈的红痕火烧一样的疼,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她手脚发凉,浑身的血液却叫嚣着朝头顶涌去。 恍惚中有种头脚倒置的眩晕感。 她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娆从她这边走出,紧跟着就去了楮墨那儿,少年浑身紧绷,见到她犹如一只刺猬:“你来干什么?” “梅家的案子由我主审。” 打蛇打七寸,素娆知道说什么才能最快达成目的,果然,一听此话,楮墨双眼发亮,倏地站起身,“这么说来,是你把他抓进了大牢?” “谁?何功泽?” 素娆对上那双愤怒的眼,既不承认又不否认:“你很关心他的近况?放心,他在大牢里挺好的。” 起码比外面整日里提心吊胆,不知铡刀何时挥下的大臣们过得惬意,毕竟情况不会更糟糕。 楮墨不知道官场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只听到最后一句挺好的,当即怒道:“大牢那么好你怎么不去!” “我又没有残害无辜。” 素娆笑了笑。 “他难道就残害无辜了?是不是芙蓉那个疯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楮墨一脸气愤,“她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怎么能信?” “我不信她难道信你?” 素娆轻蔑的扫了他一眼,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段时间她忙着整理尸骸,时常一站就是一整天,腰酸背痛,实在不想太勉强自己。 “芙蓉说你对何功泽尤为维护,甚至在得知此案后想杀她灭口。”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开始扯谎。 楮墨一听这话果然大怒,“我是想杀她,因为她信口胡诌,竟胡乱攀咬,梅枚死的时候她根本不在现场,凭什么说是何大人杀人?” “……” 素娆微微挑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在?” “我当然知道,那晚她犯错被关进了后院的柴房里,我怕她饿死,还特意去送了两个馒头给她,次日梅枚就传出了死讯。” 楮墨吼完脸涨得通红,“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光凭她一句话就把朝廷官员抓进大牢,愚蠢!”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冒火,像是要在素娆身上烧出个洞来。 素娆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又觉得他不似扯谎,一时有些荒诞之感。 按照芙蓉的说法,她那晚在窗外看到了何功泽醉酒杀人,太过害怕就赶紧跑开了。 一个陈年旧案,在毫无佐证的情况下,两人各执一词。 她该信谁? 思索片刻,素娆抬眸看向楮墨,“她没看到何功泽杀人,你同样也不知情,又为什么肯定不是他?” “他那晚在我房里。” 楮墨语出惊人,“我陪他喝了半夜的酒,等他醉后歇息才去送的馒头。” 在他说话的期间,素娆一直留心着他的表情变化,出乎意料的是,初步得出的答案告诉她,这是真话。 素娆思绪转了下,接着问他:“芙蓉为什么不攀咬其他人,偏指证何功泽?” “那我哪儿知道。” 楮墨余怒未消,“那女人是个疯子,听说她一直想要何大人把她从暗娼馆赎回去,可能没如愿,所以记恨上他了吧。” “你以前还给她送馒头,说明关系不错,为何现在这般厌恶她?” “那时年少不懂事,觉得同是可怜人,能帮就帮点,后来发现此人自私透顶,虚情假意,自然就讨厌。” 楮墨字里行间充斥着对芙蓉的鄙夷和憎恶,素娆眸光微动,“是吗?” “可是我听芙蓉说,你们翻脸是因为柳流的死?” 楮墨倏地看向她,眼中惊骇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怒道:“这和柳流有什么关系,她果然是疯了。” 素娆随后又试探了几次,再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只好作罢。 “好好看着他们,别让两人碰面,也不容许任何人探视。” 离开前她招来影刺特意嘱咐了句。 影刺应是,随后隐没于暗处。 竹宴在外面等的早已是油浇火燎,一见她出来,忙快步走来,眼巴巴的问:“姑娘,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何功泽的事儿问出来了吗?” 对上他好奇的视线,素娆蹙眉:“我也不知道算什么情况。” “啊?” 竹宴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么不靠谱的话,“姑娘,你认真的吗?” “事态越来越有意思了。” 素娆不清不楚的说了这么一句,往前走去,“走吧,去看看曹大人那边进展如何。” “对了。” 她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让暗堂那边查下一具十二三岁,右臂骨折的男子尸身,死亡时间大概一到两个月,找出来后通知我。” “好。” 竹宴短暂离开一阵后,很快折返,追着素娆好奇的问,“姑娘,那边到底怎么说的,你快跟我说说嘛!” 耐不过他纠缠,素娆便将芙蓉和楮墨的话挨个儿复述了一遍,她记性极好,几乎没什么变动。 听罢,竹宴目瞪口呆:“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芙蓉被关禁闭却说何功泽醉酒杀人,楮墨称何功泽当晚与他一处,且姑娘你觉得他不似作假,但是!” “何功泽入狱后,却甘冒奇险也要杀芙蓉灭口!”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259章 唯一的办法! 除了何功泽自己,没人知道答案。 两人出了西侧园,绕过罩楼,沿着一条小路直走,连着穿过三道小门后,便可直抵府外。 出府的时候遇到顾城交代防守的安排,一见两人,忙对银雪卫道:“你们先去忙吧。” 他快步走来,“姑娘,要出去啊?” “嗯。” 素娆朝他一笑,拱手见礼,“顾大人近日辛苦,怎么还要亲自来督促换防?” 她往银雪卫的方向扫了眼,一眼就看出守卫似乎比之前更森严了。 “辛苦谈不上,都是我份内之责,这不是来了许多官员嘛,总要小心些。” 顾城不以为意的摆手,关切道:“姑娘,最近外面不太平,你要出府的话,我还是让银雪卫跟着吧。” “不用了,我……” 素娆刚要推却,旁边响起一道人声,“有我跟着姑娘,就不劳烦银雪卫的弟兄了,免得旁人议论,说我们公子假公济私。” “假……公……济……私?” 顾城仔细的品味着这四个字,循声望去,便看到竹宴抱剑而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那眼里的意味令人莫名心底发毛。 这话说的不就是提醒他双方的亲疏远近嘛,不看不知道,一看他才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世子爷身边的亲随寸步不离的跟着另一个女子。 对她唯命是从。 且看竹宴的表情,似乎没有半点不乐意,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八卦消息。 “据说世子那边承认了两人的婚约,底下人直接改口叫世子妃,就等着回京成婚了……” 这么看来,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顾城对素娆心里充满了敬佩,他之前就觉得两人有状况,没成想这么快就正了名分,他很替她高兴。 言家世代簪缨,家风清正。 世子爷霁月光风,高山仰止,论品貌当今天下首屈一指,能得他为夫婿,堪称三生有幸。 世子妃有世子妃的礼遇。 但光凭一个身份,可没办法让言世子身边这些人甘心俯首,能降服他们足见她本事。 “世子一向持身端正,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顾城转瞬间理清了当前的状况,对竹宴展颜一笑,“不过有竹护卫在,姑娘安全定然无虞,银雪卫便不去添麻烦了。” “还是多谢顾大人好心。” 竹宴敷衍的一拱手,露出职业假笑。 顾城还礼,正色道:“素世叔曾与我家有恩,我理当照应他的女儿。” 他言外之意是说顾念恩情,没有其他意思,千万别多想。 竹宴了然一笑,赞道:“顾大人果然重情义,在下佩服。” 话虽那么说,但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古往今来多少人借着报恩的名义最后都抱到家里去了,他家公子性情冷淡,不似这些人殷勤,他须得防着点才行! 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从一开始莫名被排斥在外,完全插不上话的素娆左看看,右看看,听他们说话夹枪带棒,意有所指,不由得一阵头疼。 好容易等到双方偃旗息鼓,她似笑非笑道:“说完了?要不我先走,你们俩再好好聊聊?” “不用,说完了!” 竹宴触及她的眼神,态度立马端正,“姑娘,咱们还有要事在身,赶紧走吧。” 素娆瞥他一眼,知道有事要忙,还说些有的没的? “顾大人,我们先行告辞。” 她对顾城抱拳道。 顾城点头,“姑娘慢走,要有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 底下人牵马过来,素娆与竹宴接过,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顾城看着那方向,若有所思。 银雪卫凑过来,顺着他眼神望去,贼兮兮的笑:“副使,我说你不会真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闭嘴。” 顾城回头瞪他,“这种话以后一个字也不许提,嫌命长了是不是?” “卑职就顺嘴一说,副使这么认真干什么?怪吓人的。” 银雪卫撇嘴往后避了避。 “你害怕吗?我瞧你们胆子大得很,越发没规矩了,以后再叫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仔细你们的皮!” 顾城冷哼,环顾一周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好这处宅子,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听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仰头挺胸,气势十足的喊道。 顾城见状满意的点头,转身领着人去四周巡视,银色的铠甲互相摩擦发出铿锵声,守护着这一片天地的宁静。 去府衙的路走过一遍素娆便能找到。 她自报姓名等人前去通报,不多时,曹德安亲自迎了出来,一见她跌声告罪:“怪本官糊涂忘了叮嘱他们直接放行,还要姑娘在外等候,勿怪,勿怪啊!” “客套话就别说了。” 素娆被他引着往府衙内走去,官衙后面不远就是大牢,衙役去通禀时,曹德安正在牢里审讯,听了消息中途撂下,匆匆赶来的。 “抓到人了吗?” 她问。 曹德安一边疾走,一边说道:“姑娘提了一嘴后,昨晚本官连夜审问,查到之前倒夜香的蔡永有些可疑,派人去抓时,他家里已经空了。” “街坊四邻说他几天前就收拾了东西,说是要去投奔外地亲戚,走时连祖屋都卖了,看样子不会再回来。” 背后之人做事很谨慎,没有给他们留下一丁点追查的机会。 曹德安很是汗颜,“其他人身上没发现问题,我想着能不能用些其他手段……” “比如?” 素娆冷眼睨向他。 这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看得曹德安心头无端发紧,和她接触越深越会觉得畏惧。 他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比如,用刑……” 他知道这个法子有些蠢,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官府办案抓了人,从来都是直接上刑讯,不怕问不出想要的东西。 可这是分人的。 何功泽比他官阶要高,按照道理来说,他根本无权查问此案,应当移交州府调查,但世子一道命令,把人送到了他手里。 这是在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拿不住的话,暗娼馆一案稍问罪时他这个太守就是首当其冲的第一罪人,眼见寻到的线索接连被斩,他真是快急疯了! 生怕素娆不同意,他忙道:“何功泽与外界联手欲把芙蓉灭口是不争的事实,蔡永失踪,要揪出他同党,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260章 借令牌,装腔作势的把戏 “还有暗娼馆那边……” 曹德安着急上火,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姑娘,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是……” “我同意!” 素娆道。 “我们这也不算违背律法,何功泽他……” 曹德安话说一半话戛然而止,不由止步,错愕的看向素娆:“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素娆只得再次重复:“我说我同意,动刑吧。” “这么爽快?我还以为你会反对。” 她答应了曹德安反倒更不自在,光凭白桃案的证词动不了朝廷三品大员,暗娼馆的案子又没有确凿证据,何功泽有官身,不得加以重刑,这是规矩。 他贸然提出此话,实际上是违背章程的。 曹德安小心的打量她,“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给他交底的话,他真的很难放心。 “除过芙蓉外,暗娼馆内有名少年名唤楮墨,他能证实何功泽曾频繁出入此地,另外,梅枚死的当晚,他,何功泽,以及芙蓉,都牵扯其中,各自可以佐证,寻出破绽。” 素娆简单的说了些两人的答话,当听到芙蓉和何功泽似有仇怨,且梅枚出事那晚她可能被关在柴房时,曹德安脸色铁青。 “她居然敢作伪证!” “她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案子会被翻出来,只是将它说给梅晗,想借刀杀人并离开此地。” 梅晗夜刺何赐文,又恰好撞见他们追查骨柯叶之事,画舫失火,此案闹大。 这才有后来种种。 芙蓉心机再深也没办法未卜先知,预料这一系列的意外,说话的功夫,几人进了大牢,狱卒他们纷纷让路。 曹德安领着她往关押何功泽的牢房走去,恨声道:“她倒是称心如意了,可把我们玩的团团转。” “曹大人别着急,还有时间。” 素娆道:“何功泽灭口一事大有蹊跷,不管怎么说,有这两人的证词在,他以官身嫖妓是板上钉钉的事,加上白桃和梅枚的案子,剥夺官职势在必行。” “这么说来,的确可以用刑了。” 曹德安悬着的心落地,对着素娆恭维道:“还是姑娘心细昨日阻止了我,不然稀里糊涂的升堂问案,是要闹出大乱子的,此案若定,姑娘当居首功……” “漂亮话还是等结案再说吧,大人用刑前,可否给我些时间?” “当然,姑娘想做什么?” “问他两句话。” 素娆说完,视线突然转向竹宴,笑吟吟的道:“高手~” “姑娘,你想干什么?” 竹宴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嘀咕道:“有话你直说就好,除了卖身,其他的事儿属下都不会拒绝……” “放心吧,不会让你卖身的。” 素娆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摊手道:“把你大理寺的令牌借我一用。” 她话刚说完竹宴还没反应,曹德安就开始冒冷汗了,他小声提醒道:“姑娘,令牌这种东西不能外借的……” “我受言世子相邀破案,以大理寺的名义提审犯人,不可以吗?” 素娆看向曹德安,后者苦笑连连,“这,这于法不合,令牌事关重大,肯定是……” “肯定是可以的。” 竹宴剜了眼曹德安,直接掏出令牌递给了素娆,堆笑道:“说什么借不借,这多见外啊,姑娘要用,说一声就行了。” 看到他的动作,曹德安震惊的瞪大眼,指着令牌道:“这,这,你……世子要是知道,你我都担待不起这罪名啊!” “世子那边我会担待。” 素娆取过令牌塞在袖中,对曹德安道:“待会还要委屈太守大人配合。” 曹德安视线扫过她袖子,一阵苦笑:“姑娘客气了,你尽管审,我们会见机行事的。” 竹宴也在旁点点头。 “那就走吧。” 几人走到大牢正中的审讯堂,四面刑具擦得锃亮,墙上窄小的铁窗夹缝里透过来的阳光洒在上面,不见暖意,更添冷寒。 “去把何功泽带过来吧。” 素娆话刚说完,竹宴便搬了把太师椅放到正中,“姑娘你坐。” 说完,他又去找狱卒要茶水和糕点。 “牢里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寻常的粗茶和百果糕,您要的话小的这就去取。” 狱卒点头哈腰的说道。 在外行走没那么多讲究,竹宴也不为难他们:“就这些吧,早点端过来。” “是,大人稍等。” 狱卒很快把东西送来,摆上桌,曹德安看着这些,又看了眼周围乱糟糟的环境,“你们这是……” “姑娘早上还没吃东西呢。” 竹宴笑着对素娆道:“审讯费时间,先垫垫,等忙完了属下再去找些好吃的。” 曹德安很想提醒他收敛点,再用力脸就要笑烂了! “我想说在这儿吃不合适吧?大牢里阴暗潮湿,霉味极重……” “不妨事,这样挺好。” 素娆从不挑剔,捻起块糕点咬了口,不说还好,一端上桌她就饿了,“你们也吃点吧,味道还不错。” “是吗?我尝尝。” 竹宴取了两块,边吃边递给曹德安,“太守大人,咱们在这儿恐怕要呆些时辰,不想饿肚子最好还是吃点。” “我,我不饿,你多吃点。” 曹德安连连摆手,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他哪里来的心情吃东西啊。 说起来也奇怪。 竹宴能吃下去他不意外,但是姑娘家……罢了,敢来这大牢里又哪里是寻常的姑娘家! 有这功夫他还是好好操心案子吧。 竹宴看他愁容满面,一脸抗拒,也不勉强,就着茶碗很快把糕点吃完,刚抹去嘴边的渣滓,甬道尽头就传来一阵铁链响动。 一个穿着囚衣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头发稍有些凌乱,衣裳却很整洁,看起来仔细打理过。 他戴着镣铐走的很慢,狱卒也不敢催促,缓缓跟在他身侧,直到他走到审讯室中间站定,朝着素娆他们一拱手,退了下去。 素娆斜斜倚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茶点,身侧左右分别立着竹宴和曹德安两人。 她不说话,曹德安也不敢率先开口。 何功泽缓缓抬头,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布满血丝的双眼微眯了下,扫过站着的两道人影,最后落在正中的少女身上…… 第261章 提审何功泽,是她想多了! “你是谁?” 审讯室响起何功泽沙哑的声音,他身子随之动了下,铁链叮伶作响,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四周,涟漪般铺散开来。 素娆不理他,自顾自将最后一口吃完,抿了些茶水,拍了拍手,餍足的单手托腮,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后。 “我不喜欢别人俯视我。” 她慢悠悠说道。 曹德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竹宴便开口了,“没听到我们主子说话吗?一个罪臣有什么资格站着说话?” 两旁狱卒一个哆嗦,下意识上前压着何功泽往地上按。 何功泽先是一愣,直到肩头巨大压力传来,他蓦然变色,再维持不住表面的沉静,边奋力挣扎边喊道:“你们竟敢这么对我,我是云州监察使,我是朝廷三品大员……” “钦使呢,我要见钦使!” “罪名未定,文书未下,我还是官身,你等无权这般羞辱我,曹德安,曹德安,你说话啊……” 任由他怎么嘶吼扭动,最终还是被狱卒压着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嗵”的一声,这一声如惊雷般响彻在场所有人耳边。 何功泽愣住了。 双腿的剧痛无比清醒的提醒他,眼前这一幕是真实发生了的…… “你们找死,你们……” 他双眼泛红死死的盯着眼前几人,曹德安他认识,汉阳太守,其他两人是生面孔,能让姓曹的作陪衬,想来来头极大。 尤其是那坐着的女子…… 何功泽强忍怒火,“你到底是谁?背后何人指使,你可知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何大人好大的官威。” 素娆眯着眼打量他,“你都沦落到这地步了,还不忘装腔拿乔充场面,怎么,以为进了这大牢,还能再出去?”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何功泽愣住,下意识看向曹德安,“曹大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是钦使也不能无缘无故坑杀朝廷的监察使……” “本官要上奏,本官要弹劾你们……” 素娆但笑不语,曹德安见状说道:“何大人还是省点力气吧,陛下已命钦使全权处置云州诸事,各官员所犯重罪,一经查实,按律法惩办,情节严重者,可就地诛杀。” “你的命,就在钦使一念之间。” 还弹劾? 莫说陛下下了圣旨,一切合情合理,哪怕没有这道旨意,上折子弹劾言世子,那也是自讨苦吃。 压根没人会相信他!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人专权乃朝中大忌,陛下怎么会颁发这么荒唐的旨意。” 何功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双手双脚的铁链使他尝试几次都没能如愿。 反而弄歪了发簪,形容狼狈。 “何功泽,你这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你好大的胆子。” 曹德安怒斥道,“光凭你刚才那句话,本官就可以治你大不敬。” 何功泽惊觉失言为时已晚,面对叱骂,没有吱声,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逐渐冷静下来。 “陛下对言世子委以重任,他更该秉公处事,现在这样算什么?本官不服!” “你说说哪里不服?” 素娆姿态悠闲,笑看着他,那模样仿佛在看街边杂耍的猴子,充满了戏谑和蔑视。 何功泽直视着她,冷道:“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官,本官要见钦使,曹德安,你快去传话!” 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曹德安。 说话颐指气使,浑然不拿自己当阶下囚。 曹德安一贯知道这些人看不起他,只是没想到何功泽都落在他手里了,还敢这么嚣张。 “不用那么麻烦。” 他道:“有什么话就跟素姑娘说吧,她负责此案。” “她?一个无官无职,不知来历的女子,有什么资格审问本官?” 何功泽早猜到这种可能,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心里冒火,素娆施施然拿出袖子里的令牌,举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 她笑眯眯的问。 何功泽一怔,“大理寺令牌,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案子由我来审。” 素娆重新坐回,将令牌放在手边的桌案上,缓缓道:“所以你最好谨慎说话,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案子?什么案子?” 何功泽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官含冤入狱,实在无辜。” 他会再纠缠她话中真伪。 大理寺令牌在手,曹德安陪同,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论心中多不屑多屈辱,他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再犯错,给人捏住把柄。 “有人状告你虐杀他幼女,草菅人命。” 素娆淡淡道。 何功泽拧着眉:“一派胡言,我杀他幼女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他女儿是谁!” “他女儿叫梅枚,九年前,由拐子送到了汉阳城一处暗娼馆内,最后死在了你手里。” “暗娼馆?” 何功泽嗤笑:“你觉得本官会去那种地方?” “与梅枚同在暗娼馆的姑娘芙蓉,指认你杀人。” 她又道。 “本官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梅枚芙蓉的,恕本官直言,以我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得去寻那些下等娼妓?” 何功泽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摇头道:“本官不知道世子会让你来牢里问案,不过听本官一句劝,女人就做女人该做的事儿,这儿,不适合姑娘你。” “犯人就该有犯人的觉悟,你话太多了。” 竹宴大步上前,一把捏住他的肩膀,逐渐加大力道,何功泽霎时脸色大变,整个人因剧痛不住颤抖。 即使这样,他依旧从牙缝里挤出些断断续续的字眼:“你们……想要,屈打成招吗……” 曹德安早有动刑的打算,竹宴这样正好顺他的意,他此刻很想和何功泽说两句,碍于素娆在,怕坏她盘算,只得生生忍着。 而素娆看着何功泽狰狞扭曲的脸,也没有阻止竹宴的打算。 看了好半天,她微微倾身,凝视着他,突然笑了。 “原来,是我想多了。” 第262章 狎妓之罪,签字画押? 其他几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竹宴看向她,手下意识卸了力道,何功泽瘫软在地,短促的喘息着。 曹德安愕然问道:“姑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们一直想不通,按照楮墨的供述,那晚芙蓉因罚被关进柴房,既没有去过命案现场,那何功泽为何还要杀她灭口。” “现在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话音落,何功泽蓦地抬头,混杂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她,似骇人,又似震惊。 竹宴疑道:“什么原因?” 素娆目不转睛的望着何功泽道:“咱们何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梅枚的案子杀芙蓉灭口,他想要的,是彻底抹去和暗娼馆之间的痕迹。” “杀了芙蓉就能抹去?” 曹德安很怀疑这个说法。 素娆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何功泽面前站定,头也不回道:“为什么不能?所有来往于暗娼馆的人尽数佩戴面具,掩藏身份,光凭这一点,就阻绝了大部分曝露的可能。” “从查问结果来看,只有芙蓉和楮墨两人知晓他的身份。” “那他怎么不杀楮墨?” 曹德安道:“斩草除根,这说不通啊!” 太守大人冥思苦想,眉峰紧蹙,竹宴满脸黑线道:“曹大人,你认为谁能在钦使和银雪卫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这未免太侮辱人了。 曹德安一想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总觉得有些牵强,有楮墨这个把柄捏在咱们手里,芙蓉的生死还重要吗?” “重要!” 素娆一口回道:“芙蓉恨他入骨,活着必会成为致命把柄,楮墨却不一样。” 曹德安:“哪里不一样?” “楮墨念及救命之恩,对他忠心不二,只要楮墨不主动提及,就没有人能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这样一来,不论是什么罪名,查无实证,他最后都能全身而退。” 这算盘打的好啊。 他们一开始被梅枚的案子吸引了目光,思考时习惯于围绕案件本身,所以当芙蓉遇刺时,第一反应就是何功泽要杀人灭口。 以此来串联案情。 而当楮墨说出芙蓉事发当晚被关禁闭后,前后供词发生冲突,难以自洽。 事实上何功泽的确想杀人灭口,缘由却与梅枚案无关,唯有这个解释能疏通一切迷惑。 曹德安和竹宴听完她的话后,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竹宴用脚尖拨了何功泽一下,“没想到吧,费尽心思还是被抓包了,可怜!” 何功泽没理会他的嘲讽。 身下的地面潮湿又阴冷,寒意一股股直往他心底钻,他听着他们说起那些事那些人,信心从坚定到动摇,最后四分五裂,不知所措,这一整个过程仅用了几息。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何大人是不是在想哪里出了问题?” 素娆将他一整个细微变化收入眼底,笑吟吟的问,何功泽怔怔的看着她,只觉得那笑意十分刺眼。 “外面的消息你可能不太灵通。” 素娆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啊,芙蓉没死……” 话音轻的像风擦过耳边,何功泽如遭五雷轰顶,面上仅存的一丝血色刹那褪了干净。 “楮墨听说芙蓉指认你杀人,害你入狱,险些将她掐死,为了力证你的清白,顺势招了。” 说到这儿素娆顿了下,随后低道:“果然世事无常对不对,你笃定楮墨对你忠心,绝不会出卖你,可偏偏也是这份忠心毁了你。” 她欣赏完何功泽的反应后,转身施施然坐回了椅子上,喝了些茶水润润喉,随意道:“何大人怎么不说话?你该知道装聋作哑躲不过去的。” 竹宴走回素娆身后站定。 “是你们救了芙蓉?” 何功泽终于不再沉默,沙哑着开口,素娆摇头道:“不是,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已经见血了。” 何功泽蹙眉。 竹宴好心解释道:“杀手认错了人,错把另一个肩头有花样刺青的姑娘给杀了。” 何功泽沉默许久,自嘲的笑了笑。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曹德安:“你承认了?” “不承认能怎么办,你们人证在手,任我如何抵赖也没用。” 何功泽微微耸肩,除了最开始的骇然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我是去过那宅子,有狎妓之罪,所以呢?” “你们还想杀了我?” 他跪坐在地上,身子微微佝着,面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黯淡苍黄,透着股平静的冷漠:“官员狎妓罪不致死,顶多贬官罚俸,我认罪,也伏法。” “供状拿来,我签字画押就是。” 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瞬间惹怒了竹宴,“签字画押?那些孩子尚不满十岁,还是幼子!你行此禽兽之举,竟妄想草草了事?” “混蛋!” 竹宴拔腿朝他走去,曹德安看他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赶忙拉住他,“冷静啊竹护卫,冷静!” “你看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我怎么冷静!” 竹宴攥着剑的手爬满了青筋,“曹德安,放开!” “让我剁了他!” “你剁了他自己也要担责任啊。” 曹德安哪里能看着他在牢里杀人,拼尽全力把他往后扯了几步,眼见拦不住,忙求救般看向素娆:“姑娘,你赶紧说句话啊!” “竹宴!” 素娆开口唤他,盛怒中的竹宴身形一僵,如寒冬腊月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冷静下来。 “姑娘,我……” 他在大牢里叫嚷着要杀人,的确犯了忌讳。 “出去。” 素娆淡淡看他一眼,竹宴垂头丧气的转身,他知道自己再留下去,肯定迟早忍不住拔剑把这货戳成筛子。 目送他走远后,曹德安收回视线,瞥了眼素娆,毫不意外的看到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能喜怒不形于色的都是狠人啊! 女子相较男子更为感性,竹宴大怒,连他都忍不住火气上涌,唯独她始终神情淡淡,像个没什么感情的石头,好似任何事情都无法触动她。 牢里重归寂静。 何功泽无所畏惧的迎着他们的视线,坦然又平静,看着他这幅模样,素娆不咸不淡的提醒道:“何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第263章 一团乱麻,洗罪与招认 何功泽:“什么事?” “梅枚的命案。” 素娆话刚说完,何功泽冷笑道:“她的命案和我有什么关系?姑娘你刚才也说了,案发当晚芙蓉被关在柴房里,她指控我杀人岂不好笑?” “我也奇怪为何旁人她都不提,偏咬着你不放。” 素娆对他问道。 何功泽放松身子坐在地上,随意的扯着铁链,嗤道:“那女人是个拎不清的,她妄想我赎她回府,给她一个名份,这怎么可能?” 何家在云州是有头有脸的豪门大族,他何功泽官拜三品,官途亨通,怎么会纳一个娼妓入门,侮辱门庭,葬送前程? “所以你就把她送去了暗窑?” 素娆顺势问道。 何功泽斜着瞥了她一眼,“我不过是与馆主传了个话,至于怎么处置,是他们自己的事。” “你推脱的倒是干净。” “此话何意?” 素娆道:“此间暗娼馆为何赐文所开,你不知道?” 何功泽似是震了下,面上各色复杂的情绪交织,好半响才说:“这不可能,虽说我与二弟早些年便已分家,各立门户,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无胆量做这等事。” “是吗?” 素娆轻笑了下,侧眸看向曹德安道:“曹大人,我记得那商户的供词你这边备了一份吧?” 曹德安忙点头:“有的,姑娘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取。” 大牢离府衙公堂不远,狱卒很快拿着供词回来,呈递给曹德安,曹德安又转给素娆。 何功泽的视线随着他们的动作不停打转。 “何赐文行事的确谨慎,开设暗娼馆的宅子都是由外人出面买下,不曾与何家牵扯,他想自保,却没想过别人亦留了一手。” 素娆将纸在他面前展开,“这是何赐文吃醉酒后与其签下文书,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买宅的缘由和实际打理人,落款处盖着你弟弟的私印。” “他以为把人送出汉阳就能高枕无忧,但在南境要想找一个人,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 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以及最后的印章,何功泽似是不敢置信,愣了片刻,哑声道:“金家?” “没错。” 素娆点头。 金家作为南境第一富商,产业遍布各处,再加上金大少爷精心筹建的情报网,想要找一个人还不简单? “说起来还要感谢何赐文那谨慎的性子,数年前他尚没有如此狠辣的心性,只是把人送走,但又怕出纰漏,一直将此人笼罩在何家的视野之中。” “要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拿到供词。” “他竟然真敢……” 何功泽痛心疾首,摇头苦叹:“何家富贵足够,何必要沾手这些生意!先前汉阳来人只说我二弟被人所杀,却没说缘由,那,那这么说来,他们杀我二弟是因为暗娼馆?” “钦使大人也是为此下令抓我入狱?” 他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落在素娆和曹德安眼中,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曹德安道:“刺杀何赐文的人姓梅,是梅枚的父亲,但下令抓你,为的是梅枚的案子。” “怪不得……” 何功泽失魂落魄的呢喃道。 “你去过浣花县吗?” 素娆收起供词突然开口。 何功泽道:“去过,怎么了?” “十多年前,浣花县县令刘璋送过一个姑娘给你,那姑娘名叫白桃,原是一良家女,遭人胁迫沦为招待官员的禁~脔,其中便有你的参与。” 她话刚说完,何功泽就拧紧了眉头,“说实话时隔多年我早已记不清楚了,不过姑娘你说有这么回事,那就算有,毕竟以美人招待之事屡见不鲜。” “但只一点,逼良为娼我确不知情,这罪名总不能强按在我头上吧?” 曹德安闻言,愁眉不展。 果然和猜想的一样,何功泽知道轻重,认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罪名,白桃的案子,他咬死不知情顶多算是一笔风流烂账。 他甚至一早和何赐文分家,各自立府,暗娼馆的事又无他插手的证据。 他承认嫖妓,却不承认杀人。 这样一来,的确如他所说,顶多罚俸贬官…… “姑娘……” 曹德安对素娆唤了声,素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夷然自若的何功泽,“谁在外面帮你?” 何功泽闭眼,选择性沉默。 大牢里安静的可怕。 须臾。 “曹大人,这儿交给你了。” 素娆撂下一句话转身朝外走去,她现在脑海中思绪很乱,需要好好整理一番,有些地方查的越清楚,案情就越迷糊。 芙蓉、楮墨、何功泽…… 他们每个人都藏着秘密。 偏这案子太久远,错综复杂,许多事情很难查验真伪。 曹德安目送她离开,视线缓缓落在何功泽身上,“何大人,你不想说的话,接下来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何功泽睁眼瞥向他,“你不后悔就行。” “不会的。” 曹德安一贯和善的目光陡然蒙上一层寒意,“来人,把他绑到架子上去……” 此时,素娆已经走出大牢。 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霉味,竹宴从一旁的石狮子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她身侧。 看出她心情不佳,他便没有多话。 两人安静的走下大牢前的石阶,沉默着回了大宅,一入府,小尾巴又出现了,手里还抱着一堆零散的铁器。 竹宴一看到那些,无奈道:“小鬼,你怎么又给拆了?” “你这次又是从谁身上扒下来的?好像还是改良版的箭弩……” 他和小孩说话。 素娆脚步未停,径直从两人身侧走过,小尾巴一声不吭的想要跟上去,竹宴忙横臂拦住他,认真劝道:“姑娘现在心情不好,你就别去烦她了。” 小孩毫不理会他,一弯腰从他胳膊下钻过去,迈步就要追。 竹宴听影刺说了他的怪异之处,不敢硬拦,怕刺激到他直接暴走,正思索怎么把他支开时,视线不经意掠过地上的零碎铁器…… 有了! 竹宴身形一闪拦在小孩面前,“走,哥哥带你去玩好东西,比箭弩还要好玩……” 小孩看了眼素娆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顺从的跟着竹宴离开了,素娆回到安置的小院,找人烧了些热水,把自己泡进浴桶里……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收拾此案! 第264章 夜半招魂,辨尸! 水雾氤氲,四下寂静。 芙蓉和楮墨、何功泽等人的脸不停的在脑海中惊掠而过,伴随着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撩拨着素娆连日来疲倦到极致的神经。 她起先还在想着案情,到后来,竟靠着浴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桶里的水已经冰冷,素娆抬手揉了揉眉心,待昏沉的头脑清醒些后,从水中起身。 水面激荡,‘哗啦’作响。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素娆,你没事吧?” 是世子爷的声音。 素娆垂眸看了眼自己泡得发白起皱的皮肤,忙迈步出了浴桶,一边伸手捞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一边对外面应道:“没事,马上来。” 她迅速穿戴妥当,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只好取了根发带随手绑着。 素娆一把拉开房门,正对上走廊里言韫被灯笼照得泛着暖光的脸,他长眉微微蹙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竹宴说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日。” “不小心睡着了。” 她转身走回,挨个点亮烛光,漆黑的屋子顿时亮堂起来,言韫看到她湿哒哒还滴着水珠的头发,眉头蹙得更紧。 素娆点完所有烛台,一回头,一块帕子便蒙在了眼前,随后那冷香扑鼻而来,用手轻揉着她的头发。 “出什么事了?” 头顶传来询问声,素娆静静站着,任由他动作,轻笑道:“没什么,我自己能处理。” 各州府的公务积压如山,他比任何人都要忙碌,她不想再拿暗娼馆的案子去烦他。 “你确定?” 言韫没有刨根问底。 素娆笑道:“当然确定,这可是我的老本行,如果我都不行,那就没人能办成了。” “嗯,我信你。” 两人似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哪怕不需要言明,彼此也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待头发擦到半干时,院外有人回禀道:“公子,茶马司那边出了点问题,诸位大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 言韫淡淡回道。 素娆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我自己来,你赶紧去吧。” “记得把头发擦干。” “好。” 送走言韫后,影刺送来了些吃食,她简单对付两口,刚搁筷,竹宴就来了,“姑娘,你让暗堂查的那个人有消息了。” 素娆眸光陡然一亮。 “去看看。” 尸体放在开辟出来的独立小院里,还没靠近,腐败的恶臭就扑面而来,旁边有两人掌灯,好叫她看得更清楚。 “此人昨日才被挖出来,正好符合姑娘说的所有条件,衣裳裹着泥土,面容依稀还可以辨认。” 素娆边打量尸身,边吩咐道:“让人去把芙蓉和楮墨带来。” “是。” 暗处有人离开。 竹宴道:“姑娘,这段时间暗堂根据孩子们提供的线索,已经抓到了一批人,他们不像何功泽那般谨慎嘴硬,招了些案子。” “不过和柳流之死有关的……” 他话音一转,“西侧园那边的孩子供述时提过,柳流回去的当晚拿着几颗宝石,见有人喜欢就送给他们了,说是那些客人赏的,暗堂从宝石入手查到了线索,已经让银雪卫去拿人了。” “做得好。” 芙蓉和楮墨两人在提起柳流这个名字时反应各不相同,素娆觉得此次或许会成为突破口,挖出他们的秘密。 得了她的夸奖,竹宴和影刺两人皆无声笑了笑。 弦月当空,夜风寂寂。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一具死尸,两盏灯笼,三人围站,看上去诡异又阴森。 传话的直接将芙蓉和楮墨带出西侧园。 楮墨好歹还能维持镇定,芙蓉望着那幽邃漆黑的小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心底忍不住发怵。 “这位大哥,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影刺没有多加解释,楮墨瞥了眼她胆战心惊的模样,嗤笑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心虚什么?” “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心虚什么不用你操心。” 芙蓉呛了句。 几人走着走着,周围的灯火变得多了起来,人影往来使得他们逐渐褪去了惧意。 来到一处小院外。 院门大开,里面人影攒动,影刺迈步走入,抱拳道:“姑娘,人带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楮墨和芙蓉心里同时一紧。 “他们来得正好。” 一道绵软的女声自最中间传出,随即堵在眼前的三道‘人墙’往旁边挪动了下,让出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 周遭火光黯淡,女子白皙似雪的容颜仿佛罩上了一层薄光,既有烈火的明艳,又掺着夜的寒凉,令人无端紧张。 楮墨抿着唇不曾出声,戒备的看着她。 倒是芙蓉对她屈膝一礼,柔声道:“姑娘安好,不知深夜找我们过来,有何要事?” 话音刚落,一阵风过。 楮墨打了个喷嚏,突然捂鼻道:“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死人的味道能有多好闻?” 竹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芙蓉和楮墨当即变色,先前这几人围在一处只有背影,看不清在做什么。 后来素娆出现,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她吸引,没有留意四周。 经过这句提醒,两人借着灯笼的微光才看到竹宴身侧的地面上露出了一双脚…… “死人!” 芙蓉俏脸惨白,惊呼一声往后退去,楮墨见状怒道:“深更半夜把我们找来就为了恶心人?味儿这么大,你们该不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吧?” “还真被你说对了。” 素娆微微一笑,“过去看看吧。” “看什么?” 楮墨难耐这股味道,微微侧首对着院外,“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说着他还特意往后退了两步,和芙蓉一道站着。 “让你看你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 竹宴对着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当即会意,迈步上前一把拽了一个,把人拉扯到尸体旁边,凑近灯笼照亮,“看清楚了,这是谁?” 芙蓉吓得双眼禁闭,尖叫连连。 “不,饶了我,求你们饶了我……姑娘,姑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胡乱说话惹你生气……你放过我吧!” 第265章 你说谁是闲人?抓捕 竹宴一听到这种时候了,她还在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气有些冷:“让你认尸又不是让你去死……” “赶紧看,没时间陪你耗着。” 芙蓉和楮墨两人听他的话就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在影刺的钳制逼迫下,两人不约而同的缓缓回头,在灯笼的微光下,眯着眼睛朝地上的尸体看去。 “啊——我不敢,我不……” 芙蓉视线一触及那腐烂恶臭的死尸,当即尖叫一声,抱着脑袋蜷缩到了地上,拼命往旁边挤。 这番动静把楮墨吓了一跳,他强忍着心底的惧意,目光上移,落在那爬满青黑色蛛网状的脸上…… 待看清的刹那,他呼吸陡然急促,迭步倒退。 “他,他他……” 楮墨指着地面的死尸,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更住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众人打量着他,素娆道:“认出来了?” “他是谁?” 楮墨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是柳流……” 芙蓉刚平复下来就听到这个名字,浑身剧烈一颤,微微扭头小心的看去,只一眼,她迅速收回视线。 心脏疯狂跳动起来。 “你呢?” 竹宴微微上前两步,盯着芙蓉不冷不热的道:“他说的对吗?此人便是柳流?” 芙蓉埋着头,闷声道:“是,是他。” “确定了身份就好,免得待会还要折腾。” 说完这句话,竹宴再不出声,安静的站在素娆身侧,素娆始终留意着两人的反应,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小院里安静的连风声都听不见。 唯有纸灯笼里火光偶尔炸裂跳动,噗噗的燃烧着,楮墨初时震惊过后,定定的看着柳流的尸身,小声问道:“你们把他挖出来是想干什么,人都已经死了,还不肯放过吗?” “那便不是你该问的。” 影刺凉凉回了一句。 “那边还有多久?” 素娆看向竹宴,竹宴道:“姑娘稍等,我去问问。” 他说完出了小院。 剩下几人中,素娆在尸身旁蹲下,影刺忙把灯笼挑来,让她能看得更清楚,另一人面无表情的盯着芙蓉和楮墨两人。 芙蓉小声试探道:“姑娘,人我们认过了,可以走了吗?” “不急。” 素娆仔细检查着尸身的情况,平静说道:“待会还有人来,正好人多热闹,你们也可以跟着听听。” “听什么?” 这次素娆没有回答,自顾自做着手底下的事,她不说话,影刺自然不会出声打扰。 至于芙蓉和楮墨两人,尸体的臭味一阵阵往鼻腔里钻,撩拨着他们脆弱敏感的神经,流淌过得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又磨人。 好容易等到竹宴回来,他对素娆拱手道:“姑娘,银雪卫回来了。” 话音落,素娆站起身来,众人似有所感一齐朝着小院外望去。 最先进来的是顾城,他穿着一身银甲,身后跟着两列银雪卫,一手扶腰刀一手举着火把,走起路来步伐铿锵,气势恢弘。 “姑娘。” 顾城对素娆点头,一招手,银雪卫四下散开,各据方位将小院照亮,随即几道人影被推到众人眼前。 “别动手动脚的,我们自己会走。” “就是。” “……” 他们嘟嘟囔囔很是不满,抓来的有三人,看上去都是年纪较轻的公子哥儿,顾城从左右到右依次指着他们道:“上佐官黄丰,秀才聂志宽,云州长史齐景,姑娘要找就是他们三人。” “辛苦顾大人了。” 素娆朝他道谢。 顾城连忙摆手道:“小事一桩,在下还要去巡视,人就交给姑娘处置了。” 他来去如风,不曾多加停留。 不过临走前留下了带来的那批银雪卫镇场子,素娆打量着他们,想起几人的身份,奇怪道:“上佐官和云州长史没有在此次召见之列吗?” 她问的自然是竹宴。 竹宴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两个官职皆是散官,无特许,不得签署公事,大多是用来安置降官或恩授士人初官所用。” “说明白点,就是光吃饭不干事,朝廷养的闲人罢了。” 这样的人哪里配得召见,岂不是白耽误功夫? 素娆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默默点了点头。 “你说谁是闲人呢?” 上佐官黄丰气急败坏的喊,竹晏戏谑的笑。 这位黄大人衣裳扣子扣错了位置,脚上只穿了一只鞋,衣领边上还有残留着香气的一抹胭脂…… 这副模样,大抵是被银雪卫直接从床上拽起来的。 旁边那身形略矮,五官平平无奇的秀才聂志远脸上还挂着唇印,和黄丰差不多模样。 唯有最后一人。 素娆审视着他,见有人望来,他忙整肃衣冠,微微拱手道:“在下云州长史齐景,见过素姑娘。” 素娆意外道:“齐大人认识我?” “不认识。” 齐景道:“在下是听同僚提起府衙里近来有个姑娘出入查案,似是与钦使大人有关,方才见到银雪卫,大胆作此推断。” “齐景,你能不能睁眼看看咱们现在是什么处境,还有心情与她说这些,银雪卫也不能胡乱抓人吧。” 黄丰不满的吼了一句,旁边秀才附和道:“黄大人说的是,简直过分。” 他们不是不知道钦使来了汉阳城,最近城中风起云涌,好些大人物被投入了狱中。 可正如方才那人所说,像上佐官和长史这种职位,想犯错也没有那个条件啊! 要说唯一做错了什么,恐怕就是被人衣衫不整的从妓院里拖出来,寻欢作乐的这种小事,总不至于派银雪卫来拿人。 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齐景瞥了眼他们俩,思索了下,对素娆客气道:“不知姑娘深夜派人相请,所为何事?” “你们月余前来过这处宅子,还叫了一个少年作陪,可有此事?” 素娆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神情坦然没有一丝羞涩,倒是叫黄丰几人颇有些不自在,大雍民风开放,喜好龙阳者好奇有之,本性有之,但都是放在私底下玩儿,鲜少摊到明面上。 这样问让他们情何以堪? 第266章 是谁杀了柳流! 黄丰和聂志远都不作声,反倒是齐景沉默了片刻,答道:“确有此事。” “齐景!” 黄丰顿时急了,“你自己要下水别拉着我们一起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以后你我还怎么立足?” 听说银雪卫将这宅子封锁,他就知道出了事,考虑到此处一向保密措施做的极好,他也没留下什么行迹,便也放下心来。 在府中安份呆了几日,实在耐不住,悄悄去了妓馆。 谁知这一去就被银雪卫抓来了此地。 抓就抓吧,哪个男人不好色,为了这点小事总不至于动国法吧,他想着装聋作哑,总能搪塞过去。 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呢,就被齐景这个死心眼把底裤都捅穿了! “就是啊齐公子,你不厚道啊!” 聂秀才在旁帮腔。 齐景看着两人道:“真要能遮掩过去,你们就不会站在这儿。” 黄丰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转向素娆道:“钦使大人巡查南境,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他的尊驾了吧。” “是啊是啊。” 聂秀才忙不迭的点头,“黄兄说的在理,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姑娘能高抬贵手。” 他们不知道素娆是什么人,但瞧见银雪卫的首领都对她恭敬有加,不敢造次,好言劝和。 素娆没想与他们磨嘴皮子,径直问道:“他身上遍布鞭伤和烫伤痕,是你们做的?” 黄丰脸上青红交加,聂秀才见他不说话,当然也紧闭着嘴。 她看向齐景。 齐景抿了抿唇,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素娆微微挑眉,齐景看她似是不信,温声解释道:“那晚,在下并不知道他们要来这种地方,知道后,就直接离开。” “他说的是真的?” 素娆问黄丰,黄丰扫了眼齐景,没好气道:“真的。” “那他身上的伤……” “情趣而已,都是轻伤……这你也要管?” 被接连追问私密之事,黄丰脸色沉得像锅底,聂志远道:“在下作证,咱们下手都很有分寸的。” “皮开肉绽算有分寸?” 素娆抛开了齐景,直接将目光锁定两人,冷声道:“那少年死了。” 黄丰:“什么?” 聂志远:“不可能!” 两人同时喊道,齐景脸色微变,玩乐归玩乐,要是闹出人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他们不信,素娆和竹宴几人同时侧身让开,地上的尸身毫无遮挡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人就在那儿。” 素娆语气淡淡:“他死于上月十八日的凌晨。” 看到尸体的三人反应各不相同,黄丰短暂的失神后,乍听此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八,那天,那天我们确实歇在了此处……” “可我没杀人啊!” 黄丰顿时急了,“姑娘,你说的皮开肉绽之事我的确不知,十八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衙门里出了些麻烦我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很快倒头就睡了……” “不信的话……” 黄丰一把抓过聂志远,“你问他,那晚他和我一起的!” 聂志远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黄丰连忙掐着他胳膊晃了晃,“聂兄,聂兄,聂志远!” “在,我在。” 聂志远回过神来,磕磕巴巴说道:“黄兄说的对,那少年来后不久,陪着喝了几杯,然后黄兄就醉倒了……” 这些天审了不少案子,涉案嫌疑人从来都是互相推诿,生怕迟了就怀疑到自己头上,这三人倒是有趣。 素娆与竹宴同时想到此处,四目相接,意趣深深。 竹宴道:“这位秀才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一来,就剩下你的嫌疑最大了!” “在下知道。” 聂志远哭丧着脸,“你们都查到这儿了,不说实话也不行啊,黄兄那晚进来时走路都打晃子,多亏我扶着,这些事有心总能查到的。” “那你怎么说?” 素娆对他问道。 聂志远长叹口气,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接连反复几次后,在众人有些不耐烦的逼视下,他小声道:“鞭伤是我弄得……” “聂志远……” 黄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秀才道:“当时喝了点酒,他态度又不恭顺,我一时气愤就下手重了些……” “但是!” 聂志远拔高音量,对众人郑重保证:“我真没杀他,他当时是自己离开院子回去的,临走前为了补偿,我还抓了些宝石给他……就是黄兄你先前送给我的那些……” 这样一来,与查到的情况便能对上。 “你对他用了哪些手段?” 素娆继续问。 聂志远被众人看得红了脸,埋着头小声说道:“抽了几鞭子,滴了些蜡油,还,还……踹了几脚……” “踹在哪个位置?” “记不清楚了。” 聂志远当即摇头,素娆冷淡扫了他一眼,“我劝你最好仔细想想,这决定了你会不会背上这条人命!” 一听这话,聂志远当即黑了脸,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才说道:“我记得应该是踹的后腰和腿……” “当时他被地上的酒壶绊倒,正好背对着我……” “再无其他?” 素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聂志远就差给她跪下了,“我保证,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了……” “好吧。” 素娆收回视线,没有再问什么,这样的态度让黄丰几人一时间心里不安到了极点。 黄丰试探道:“姑娘,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几个人……” 他不停的使眼色。 竹宴以身挡在素娆前面,蹙眉道:“有话就说,挤眉弄眼的干什么,抽筋了吗?” “还有,站远些!” 他嫌恶的拧起眉头,黄丰想起先前那句闲人,又看到他明显的抵触和排斥,心里冒火但不敢发作,只得生生忍下。 有句老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黄丰退后几步。 两人间距离拉开,竹宴这才回头对素娆问道:“姑娘,依你看,是他们谁杀了柳流?” 黄丰和聂志远一瞬绷紧了身子。 齐景面色复杂,亦望向素娆。 所有人都在瞪着她的决断,素娆看着他们,视线又落回柳流的尸身,思索须臾,答道:“凶手另有其人。” 第267章 一炷香,给我答案 她此话一出,黄丰和聂志远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她选择相信他们的话。 竹宴另外两名影刺清楚此案的内情,纷纷蹙眉,这时,一直被众人忽略在旁的芙蓉轻声问道:“凶手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素娆朝芙蓉看去,就见她俏脸依旧苍白,一双眼在火光的照耀下却十分明亮,此刻正疑惑的看着自己。 竹宴也道:“是啊,姑娘,属下也不明白。” 素娆原本就是打算和他们解释清楚的,听他们问了,顺势说道:“按照孩子们的说法,柳流伤重不治而亡。” “那么致使他受伤的人就应该是凶手,没错吧?” 众人点头:“没错。” “因这具尸体各个部位腐败程度不一,被蜡油烧伤及鞭伤处腐烂明显,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 素娆环顾四周,语气不疾不徐,“我在他后腰处发现几处淤青,从痕迹和分布位置判断,与聂秀才说的相差无几,而这伤,同样不致命。” 柳流能走回去,说明伤势不会即刻毙命,结合他的尸身状况考虑内脏破裂出血等因素,但在验完尸并查问聂志远后,她确定柳流之死另有真凶。 “也就是说,有人在他回去后杀了他!” 黄丰回过神来,后槽牙磨得喀呲作响:“此人是想拿我们做替罪羊啊。” 暗娼馆内的收费比寻常青楼之地高出四五倍价,失手弄死一两个妓子自不会有人来寻麻烦。 要不是这次正撞上钦使巡查的要紧关头,命案牵连监察使,暗娼馆恐怕也不会被端,这黑锅他们会一背到底。 好筹谋。 好算计啊! 聂志远和齐景亦想到这一点,尤其是聂志远,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气急败坏的道:“一定要把这人抓出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缺德竟陷害我等!” “没错!” 黄丰恨道:“等找到此人,定要将他扒皮抽筋。” 男人风流逛妓院是寻常事,但亵玩男妓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无故被翻出来还险些背上人命,传出他真是没脸活了。 他们义愤填膺,神情激愤,看上去像是死了亲爹一样晦气。 这般作为,在场之人自然知道为的是什么。 面上虽不露痕迹,心底却嗤之以鼻。 素娆淡扫了他们一眼后收回视线,转而对竹宴道:“去西侧园查,看看柳流死的当晚还接触过谁,不必理会下人,只查园中挂牌的孩子。” “属下明白。” 竹宴对她一拱手,领命而去。 两名影刺和银雪卫照样留在原地,芙蓉楮墨安静的待在一旁,黄丰、聂志远和齐景三人因涉案其中,哪怕撇干净嫌疑,还是没有离去。 似想看下最终结果。 齐景问道:“姑娘,为什么不用查园子里的下人?他们同样有嫌疑。” “死者同他们不存在利益冲突。” 素娆淡淡说道。 “万一双方有仇呢?” “据我了解的消息,柳流性情温平,不是个好惹事端的人,结仇的可能性不大。” 齐景微微颔首,再不说话。 等待的时间里,她直接命人拿来了颗颅骨,搬好桌椅坐在廊下继续画像。 院中静悄悄的,只有炭笔落下沙沙的声响。 黄丰和聂志远好奇朝着那边张望,然而什么都看不到,刚想挪两步时被影刺拦下,“你们最好安静呆着别添乱。” 影刺话音冷冽,无情至极。 他们当即安份下来。 “那女人放个人头在眼前,也不嫌瘆的慌。” 黄丰小声说道,聂志远虚眯着眼朝尸身的方向努努嘴,“她先前都敢和死人蹲在一起……” 他进了院子到现在没敢正眼瞧尸身,光一想起来都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又百无聊赖的去看四周,视线扫过藏在阴影里的芙蓉和楮墨,凝顿了下,很快移开。 竹宴半个时辰后回来了。 这一动静‘惊醒’院内所有人,素娆将纸笔放在一旁,起身走到院中。 不用她发问,竹宴径直道:“属下已经查明,当晚除过接客的人外,其他人的行迹多可以互相印证,并无单独离开众人视线的。” 宅子虽大,但所有孩子住在专门收拾出来的通铺,偶有受伤的会安置在另一处。 “那这么说来,岂不是查不出凶手了?” 等了半天换来这么个答案,黄丰很是不满。 竹宴扫了他一眼,看向素娆,素娆会意道:“这儿不是还有两个人吗?” 她的话将矛头引向了芙蓉和楮墨。 所有视线尽数聚焦在两人身上,竹宴审视着他们,话中意味深长,“姑娘说的是,当晚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离开过。” “是你们?” 黄丰迈步朝前逼近,他先是看了眼芙蓉,芙蓉双肩微微内拢,眉眼低垂,视线交错的瞬间忙瞥了开去,颤声道:“不,不是我……我,是去如厕了。” 黄丰蹙眉,又看向楮墨:“那就是你?” 楮墨对上众人狐疑的视线,沉默须臾,轻道:“像我们这种人,馆里不会特别派大夫前来照料,他浑身是伤,行动不便,我是去给他上药的。” “照这样说,你们都没有杀人?那柳流是怎么死的?” 素娆来回看着两人,笑意在深夜里有些凉薄,她踱步道:“这可怎么办呢,只有你们俩有嫌疑,其中必有一个是凶手……又或者,都有份参与,互相包庇……” “今夜已经折腾很晚了,我实在没耐心再一一寻证,要么你们自己招,要么,我送你们去大牢。” 她抬手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牢里审讯的手段你们没见过总该听过,可不会像我这般好脾气。”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想清楚再说话!” 她话音落下,影刺很快拿来一根线香,在众人面前点燃,烟雾袅袅,随风而散。 这样的举措在众人看来再正常不过。 换做衙门审案,哪里会这么温和,早就只能趴着回话了。 外人想不明白其中的用意,芙蓉和楮墨两人却是心知肚明,直到竹宴回来,说完那些话,他们才反应过来。 从一开始,这姑娘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第268章 花葬美人魂,一场旧恩怨 女子的一双眼幽暗又深邃,带着股洞悉一切的明锐落在他们身上,令芙蓉和楮墨浑身为之一颤。 随后,她转身走到廊下,旁若无事的继续手中的动作。 不远处黄丰几个公子哥儿互相交谈,时不时朝这边看上一眼,眼神凶狠。 竹宴抱剑而立,撞上他们的慌乱的视线时,玩味一笑,那笑容就好像是猎人在打量闯进他们陷阱里的小兽,充满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时间一点点推移。 香越烧越少。 最后一点香灰散落,无声又寂静,但所有人如有感应般,齐齐的抬头。 两人成为众人的焦点。 “时间到了。” 素娆搁下笔,这次却没有起身,视线穿过昏黄的火光,落在两人身上,似是在等待答案。 楮墨感受到周围道道冷意,咬牙道:“你们查不出真凶,就想要拿我们去充数,屈打成招,这是滥杀,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们遭不遭报应你也没机会看到。” 竹宴嗤笑:“除了这些废话,还有没有其他想说的。” 楮墨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阴影里,同样没有声音。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素娆轻笑着摇摇头,“竹宴,把他们送去大牢,转告曹大人,势必要问出个结果来。” “属下遵命。” 竹宴笑着说完,一招手,这次银雪卫动了,他们迈步上前不顾楮墨的挣扎和反抗,直接出手。 当他们逼近芙蓉时,芙蓉慌了:“慢着!” 众人抬眸看向她,而她,则是看向了素娆的方向,神色几番变换后,苦笑道:“姑娘赢了,我说就是。” 银雪卫松开钳制,身侧退开。 楮墨回头怒视着她:“你要说什么,她在诈我们你看不出来吗?” “看得出来。” 芙蓉语调平静,“但她的确会把我们送去大牢。” 女子进了牢里,除过刑罚还会遭受许多非人的折磨,她没必要白白遭罪。 她抬起头,在楮墨几乎快要喷火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人是他杀的,我亲眼所见。” “芙蓉!” 楮墨一声怒喝,发狂般朝她爆冲过去,身后银雪卫早有防备,抬脚一拦,直接将他绊倒在地,踩在他背上,冷道:“谁敢阻碍查案,杀无赦!” 被他一身凌厉气势所震慑,众人霎时噤若寒蝉。 素娆淡淡道:“当初你跟梅晗说他女儿死于何功泽之手,亦是你亲眼所见,结果你那晚被关在柴房里。” 此事找园子里的人询问一二就能验证真假。 “那不一样。” 芙蓉知道谎话被戳破脸上有些难堪,怕她不信,急忙说道:“他杀柳流时我正好从虚掩的窗外经过,听到了动静。” 素娆道:“你说他杀人,怎么杀的?” “当时柳流躺在床上,他借着上药的名义进去,趁其不防,直接用被子将人活活捂死的。” 芙蓉说完凝视着她道:“看姑娘这几次的举措,应该是懂些验尸的门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然能够分辨。” 众人又视线再度移到了素娆身上。 “她说的没错,柳流的确是窒息死亡。” 素娆一句定论,众人哗然不已。 楮墨早在芙蓉指认他杀人时,就已经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空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替他隐瞒?” 素娆问道。 芙蓉僵硬的站了许久,突然轻声道:“小时候刚被送来这儿的时候,我时常因为学不好规矩被打罚,吃一顿饿一顿是常事。” “第一次接客的时候我因为太害怕,咬伤了客人,被管事抽了十几鞭子,关进了小黑屋里。” “两天两夜,水米未进。”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着死了也好,就不用过这种恶心的日子了,可我不甘心,那些拐子和坏人还好端端活着,我凭什么要去死?” “但是真的好饿啊。” “你们知道饿到两眼发晕,出气比进气多是什么感觉吗?” 芙蓉嘴唇抖了下,在众人复杂的神色中缓缓道:“我知道,那时候墙角有个死老鼠,我想用它充饥,只能一点一点爬过去,掌心被砖石磨得全是血,好容易摸到它,但是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在我快死的时候,是他偷偷跑来给我送了块枣糕。” 她看向楮墨,后者面如死灰,愣怔的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他说这是客人赏的,让我赶紧吃,还告诉我,什么都没有活下去更重要,活着才有希望。” “所以,我拼尽一切活到了今天。” 哪怕被人凌辱,被人践踏,哪怕被撕裂,被人像对待畜牲一样驱赶打骂,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楮墨于她有救命之恩。 她始终感激。 素娆问:“这就是你当时没戳穿他,亦不想追究他险些掐死你一事的理由?” “是。” “那为何现在又肯说了?” 芙蓉眸光微动,柔软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因为我想活,我必须活下去。” 在无碍自身性命的情况下她愿意替他隐瞒,可到了眼下的状况,他们两人已经无法共存了。 “这也是造成牡丹身死的缘由吗?” 素娆缓缓站起身,踩着阴影一步步走到芙蓉面前,目光准确我无误的落在她肩膀处的刺青上。 她话题转的快,黄丰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竹宴是亲自去过廊兴赌坊的,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刺青是你有意而为?” “你早知道有人会来杀你?” 竹宴一连抛出两个问题,实际上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样的意思。 “我听说梅晗状告何功泽杀人,就知道有人会来杀我灭口,但刺青……” 芙蓉脸上露出抹显而易见的讥讽之色,从将她救出廊兴赌坊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无害而柔弱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尖锐的表情。 素娆疑道:“刺青怎么了?” “说起来还是怪她自己。” 芙蓉轻叹道:“牡丹喜欢她的一个客人,说是那位公子夸我肩头刺青漂亮,为了讨好人家,她特意找我给她弄的。” 谁知那朵花,断送了她的命! 第269章 撕裂的真相,楮墨破防! 芙蓉一开始不知道何时何地何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取她性命,但在那天牡丹替她而死后,就反应过来。 那个人,是来杀她的! 祸端,就在肩头那朵刺青! “梅晗状告何功泽杀人,彼时案件未审,何功泽并不清楚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派人来杀你?” 素娆问话的速度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众人须得聚精会神才能跟得上她的思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芙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功泽此人心狠手辣,那种情况下,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活着。” 从这一点看,芙蓉的确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何功泽。 “最后一个问题。” 素娆凝视着她,“你明明没在命案现场,为何诓骗梅晗,你想借刀杀人?你恨何功泽?” “对,我当然恨他。” 听到这个名字,芙蓉苍白秀美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他说过会带我离开这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等啊等,等到最后他却暗中筹算着要把我送去暗窑。” “你怎么知道的?” “那段时间他对我特别冷漠,我察觉不对劲就悄悄跟着他,意外偷听到他和馆主的对话,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暗中掌控这宅子的人,是他的亲弟弟。” 芙蓉眼底映着火光,熊熊燃烧着,“而这个暗娼馆,从头到尾,他才是在幕后操纵的真凶!” 一语出,石破天惊。 这个答案似是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何赐文一个商贾,哪里敢在汉阳城里用幼童为妓,招揽生意,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背地里定是有人撑腰的。 众人各怀心思,若有所思。 芙蓉没理会旁人,盯着素娆恨声说道:“是他把我撕裂踩碎,害我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里腐烂生蛆,是他让我沦为娼妓却骗我欺我,让我错把仇人当恩人,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我,梅枚,柳流,还有这满院子的尸骨和苟延残喘的人,都是他何功泽的罪孽,他难道不该死吗?” “可我杀不了他!” 芙蓉掩面,声音痛苦得发颤:“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报仇,正当我万念俱灰的时候,梅晗找来了……” “我看到他能避开宅子的看守,身怀武功,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我哀求他带我离开,可不巧的是正好有人找过来,仓促之际,我只能告诉他是何家兄弟杀了梅枚……”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着,无人打断她。 连之前看她不顺眼的竹宴此刻也一言不发,沉默的听着。 芙蓉扫视着众人,凄凉的笑道:“我盼着他能杀了何功泽,这样我从此就能自由了。” “可惜他失败了。” “死了一个何赐文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何功泽掌控暗娼馆的一枚棋子,那时我已经被送去了暗窑,听到这消息还以为再没机会了,谁知没几天就听到别人说,何功泽被抓,梅晗告状……” 她知道自己能离开暗窑了。 前提是,必须撑到官府的人找过来…… 何功泽从不会亲自处理暗娼馆的事,全由其弟弟何赐文经手,而送出宅子的人去处从不固定,保险起见,也不会留下文字记录。 这样一来,何功泽哪怕想杀她,也要先花很长的功夫来找她。 没有画像,没有凭证。 她通身上下唯一一处比较明显的特征,便是那朵落在肩头的芙蓉花。 她的确想过利用牡丹来转移视线,谁知还没等到她动作,牡丹就先自己提出来了。 那就怪不得她了。 从那之后,赌坊特意将她与牡丹打造成姐妹花,让她们同吃同住一同接客,须臾不离。 杀手比她想象中来的快,她也如想象中一样,成功活了下来。 而牡丹,成了她的替死鬼。 包括素娆在内的所有人听完这些话,都是一阵沉默,唯独一道人影从地上爬起来,冲到芙蓉面前,一把钳住她的双肩,发疯一样的摇晃:“胡说,你胡说。” “你为什么害他,你为什么要害他!” “拉住他!” 素娆话音刚落,银雪卫便大步上前,把情绪激动的楮墨从芙蓉身边扯开,芙蓉发髻歪斜,毫不示弱的对他冷笑道:“楮墨,你把他看得高于一切,可知道在他心里你算什么?” “是玩物,是畜牲!” “你胡说——我杀了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楮墨双脚乱蹬,好几次险些挣脱银雪卫的钳制,素娆本该收拾这乱局,但她什么都做,静静在一旁看着。 “姑娘,楮墨容易坏事,要不要先把他关押起来?” 竹宴低声问道。 素娆淡淡摇头,“不用,楮墨对何功泽过于维护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毕竟梅枚的案子还要他的证词,若能打破心理防御,接下来的事就会好办许多。” 看她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对今晚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竹宴脑海中灵光乍现,惊道:“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这一切了?” “我没你想的那么神。” 素娆视线从针锋相对的两人身上,缓缓移到柳流尸身处,静默片刻,低道:“我是在验完尸体后,结合这两人的反应和神情,大抵联想到了一些事。” “人和人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竹宴忍不住嘀咕。 “你说什么?” 素娆没听清后面的话,下意识问道。 竹宴瘪嘴,“属下好歹和姑娘你一起查了这么久的案子,信息共享的情况下,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要换作公子,肯定早就有主意了。” “哎,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不禁唉声叹气。 素娆摇头失笑,“你非要拿自己的短处与我的长处相较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竹宴听完更加丧气:“问题是我也没什么长处啊!话多算吗?” 素娆扫他一眼,揶揄道:“谁说你没有长处的?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吗?” 竹宴:“……” 好吧,如果这也算的话! 他们闲话的功夫,芙蓉和楮墨两人的矛盾已经沸腾到了顶点,楮墨双眼血红,死死的盯着她,却对四周说道:“这女人就是只疯狗,逮谁咬谁,她说的话你们一个字也能不要信!” 周围无人应他。 倒是芙蓉,听了这话,她嘴角勾起抹讥讽的弧度:“你要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坚定,为什么还要杀柳流!” 第270章 你的家还在,芙蓉的证据! “我杀柳流那是因为……” 楮墨一时激愤,话说一半儿却没再接着往下说,芙蓉早知如此,冷笑道:“怎么不说了?骗不下去了?” “这么些年,但凡与何功泽相近的人你都设法排挤离间,直到他们失宠……” “可唯独柳流!” 芙蓉看向躺在地上,一身腐烂的人影,那个原本温柔的少年轮廓早已模糊,变成了这宅子脏烂的泥土里的一抹孤魂。 这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归宿。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何功泽。 她心中酸涩,顿了下,继续道:“唯独在柳流这件事上,不论你怎么耍心机耍手段,何功泽都不曾厌弃他,所以你怕了。” “你怕他会像放弃其他人一样放弃你,你怕柳流抢走你拥有的一切,取代你的地位,这份嫉妒最终在那晚化成刻骨的恨,让你动手杀了他!” “多好的机会啊,何功泽不在汉阳,无人会多加追究,前面又有替罪羊顶着,谁也查不到你身上。” “够了,别说了!” 楮墨突然大喊。 “为什么不说,你不想听是吗?你以为你的真心和忠诚在何功泽的心里能占多少分量,你猜他知道柳流被你所杀的话,还愿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芙蓉不放弃刺激他的任何一丝机会。 楮墨怒视着她,嘴里喘着粗气,谁都不怀疑一旦银雪卫松开手,他会立即扑过去把芙蓉撕成粉碎。 一场命案闹成如今这模样,真凶已然明晰,她们言语间牵扯了监察使的案子,黄丰等人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他走到素娆面前道:“姑娘,既然没有我们的事了,那我们便先回府了。” 素娆扫了眼缩在黄丰身后的聂志远,“两位这段时日还是不要胡乱走动的好。” 官员狎妓,后续总要处理。 黄丰来这儿就没想到能全身而退,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点头道:“我会在府中呆着。” “在下也是。” 聂志远悻悻附和。 至于齐景,他既无嫖妓之实,又与柳流的命案无关,自然不会找他的麻烦。 两人转身后,齐景对着这边拱手告辞,随之离开。 楮墨在一连串的刺激中陷入沉默,好似灵魂被抽干一样,看他的模样也说不出什么,素娆吩咐人送他回去休息。 银雪卫撤走,顺便抬走了柳流的尸身。 芙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一众人影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中。 “姑娘,你能不能……” 芙蓉开口,对上素娆绝美的脸,垂下眼睫黯淡道:“能不能让人好好安置他的尸身……如果,如果你觉得麻烦,可以把他交给我……” “你想如何安置?” 素娆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芙蓉被她问的一愣,随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早已没有家了,但我想,不论去哪儿,柳流他肯定不想留在这儿……” 这个地方对他们而言,只有耻辱和痛苦。 “他的确没有家了,但你还有。” 素娆静静的看着她,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魏姑娘。” 魏……姑娘…… 芙蓉彻底愣住,她有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昔年的记忆在时光中被消磨殆尽,她至今能记得的,只有魏红鸾这个名字。 “你……你叫我什么……” 她不确定的问。 素娆道:“魏红鸾。” “你是怎么知道的?” 芙蓉确定除了梅枚外,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名字,她周身的血液仿佛在燃烧,叫嚣着从心尖淌过,滚烫又灼热。 九年了,她沉寂而痛苦的心因这三个字开始复苏。 素娆瞧出她竭力按捺的激动,轻声道:“来汉阳的路上,我遇到过你爹娘,他们还在找你,等着你回家。” 爹…… 娘…… 芙蓉微微张着嘴,嘴唇不住发抖,“不可能,这不可能……九年了,他们怎么还会记得我……” “你是他们的骨肉。” “骨肉?哈哈哈……” 芙蓉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笑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他们多久,等他们来接我回家,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从满怀期望等到心如死灰……” “九年了,这九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们呢,他们在哪儿!” “你看看我!” 芙蓉一把抓住素娆的手,又哭又笑:“你看看我现在这幅鬼样子……回家,回去又能怎么样……让人耻笑吗?” 竹宴见她情绪极不稳定,正想上前阻止,素娆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她目光沉静,直望向芙蓉,“不,你可以从头开始。” “离开汉阳,离开云州,天下之大,总有你们容身之处。” 魏红鸾眼角挂着泪珠,愣愣的看着她。 “姑娘,你……” 素娆直视着她,平静道:“你先前说的很对,该死的是那些行凶者和施暴者,不是你,世人以凉薄冷眼相待,错的是世人,亦不是你。” “你拼命熬到现在,难道就不敢挣脱牢笼,走到外面去,看看等待你归家的故人,看看你心中期盼已久的自由?” 一番话落,四下死寂。 芙蓉,也就是魏红鸾定定的看着素娆,从那双清明澄净的眼中,她看到了坦然和诚挚。 不掺任何复杂的情绪。 一眼便能窥到底。 她从来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正视过一个人。 以前总是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的揣度人心,看人眼色,她经历过太多的欺辱与轻蔑,看惯了人心险恶。 她的心被那些人用言语,用眼神,用行动刺得千疮百孔,敏感又阴暗,稍窥见些光亮便会觉得痛不欲生,只好用尽全力将它与黑暗同化。 可眼前这个人把从泥沼里拉出来。 告诉她,她还能从头开始…… 魏红鸾心中百感交集,在回西侧园之前,她与素娆说了一些话。 “我是没有亲眼看到何功泽杀人,但我没说谎,梅枚,确实死于何功泽之手。” “为什么这么说?” “梅枚死的那天早上她找我说过话,说那个一喝醉酒就发疯一样打她的男人今晚要过来,她很害怕,还说那个人胸前有一片特别大的疤,皱皱巴巴的看着恶心……” “这个疤,我在何功泽身上看到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证据!” 第271章 楮墨陈情,风雨至! 芙蓉离开后,素娆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 深秋湿冷的风拂过墙瓦和树梢,将她的发吹得漫天飞舞,竹宴在不远处看着她,未敢上前打扰。 从接手暗娼馆的案子后,姑娘时常会一个人出神,分不清究竟是思索案情,还是透过这些光景在念着其他东西。 “竹宴!” 听到她传唤,竹宴忙收敛情绪,拱手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让人去详细查下何家的账目,尤其是弟兄俩分家之后的,查清楚后再来报我。” “遵命。” 竹宴扭头将差事吩咐下去,回来后素娆已经出了院子,立在门外隔着无边夜幕,眺望着对面灯火通明的院子。 “姑娘,何功泽的案子……真的能办成吗?”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时云州聚集了各方的眼线,公子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亦是游走在刀尖之上。 何功泽作为整肃官场的第一桩案子,必须办的漂亮利索,不能授人以柄。 然而这位云州监察使做事实在谨慎。 利用分家将他与何赐文割裂开来,哪怕有那宅子主人的供词在,顶多论何赐文的罪,无法将他与暗娼馆牵连起来。 竹宴很担心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最后潦草收尾,那势必会让公子蒙羞。 素娆听出他话中的忐忑,目光未动,轻笑道:“怎么,这时候又对我没信心了?” “不是,属下只是……” 竹宴想辩驳,被素娆抢白道:“你只是被这一波三折弄得有些不安心,我知道。” “放心吧,何功泽逃不了。” “姑娘心里有数了?” 竹宴惊喜问道。 素娆道:“私设暗娼馆无非为了从中谋利,不论他们表面行事如何谨慎,这银子总不能无端揣进兜里去,他经不起查的。” “除非何功泽真的如宋岱岩那般,送到嘴边的肥肉能忍住不吃,不沾半点油沫子,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竹宴当即摇头,“何功泽在云州可算的上一手遮天,能让他放在眼里的没几个人,谁能从他嘴里抢吃的?” “所以,只要他说不清楚银子的来源或者在账目上作假,那他就逃不过。” 想明白这一层,竹宴心里笼罩的阴霾顿时散开了些,一看时辰,轻道:“姑娘,三更天了,要不回屋歇着吧。” “不了。” 素娆一口回绝,“去那边院子吧,还有许多骸骨没有收拾妥当,白日里查案已经耽搁了进度,须得抓紧时间。” 因柳流之死撬开了芙蓉和楮墨的嘴,致使梅枚的案子峰回路转,有了破局之势。 心中积压的郁气散去,她只觉得头脑此刻无比清明。 “那属下让厨房准备些汤水和吃食。” “好。” 从府衙回来后一直睡到晚上,午饭和晚饭都没吃,紧跟着又开始审柳流的案子,闹到现在,素娆也觉得饥肠辘辘。 一切准备妥当后,屋中烛火如白昼,她简单对付了两口。 竹宴看她坐在木架前准备动笔,端着托盘识趣的离开,刚走到门扇边上,身后传来声响:“对了,你派人把今夜发生的事知会曹大人,并转告他这几日我先不过去府衙那边,等何家账目查明白再说。” “是。” “顺便让他找个书吏去西侧园录口供,楮墨那边让暗堂事先关照询问下,看看能不能问出新的东西。” “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竹宴回身等待着。 素娆想了想,执笔落下,“暂时就这些,去吧。” 竹宴朝她一拱手,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她开始描像,月光从窗边漏下,铺洒在桌边搁着的青黑色颅骨上,一片静谧。 不知竹宴使了什么手段,接下来几日都没见到那小孩。 素娆将辨骨分拣大部分事宜交付给仵作他们,除却拼骨和吃饭,其余的时间都在画像,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暗堂那边去审问楮墨。 他交代得出人意料的利落,何功泽那晚的确在他房中饮酒,他中途借着出恭的名义短暂离开了片刻,去给芙蓉送吃的,等回去时人已不在房中。 他挨个儿寻了一遍,最终在接客的雅阁里找到了人。 亲眼目睹了何功泽醉杀梅枚的那一幕。 梅枚颅骨一处凹陷,四周折线呈放射状向四周扩散,乃是烛台击打所致,右胸肋骨骨折,腿骨断裂,这些伤皆与楮墨供词相符。 梅枚的案子至此人证物证俱全。 只等着开堂问审。 南境多雨,尤以云州为最,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一月里总有二十来天都在飘雨,满院尸骸的腐朽气息被雨气一激,夹杂着土腥味弥漫了整个庭院。 挖出来的尸体太多,收拾出来的空屋放置不下,银雪卫又在院子里搭了些棚子和桌子,用来安置。 素娆带着仵作们还在忙碌。 守在此处的银雪卫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身影,有人喟叹道:“这又是何必呢,熬心费神,捡尸拼骨,最后又有多少人的尸骸能被家人领回去。” “进了这种地方,不论缘由,终究成了家门耻辱。” 另一道用手肘戳了他一下,警告道:“你小声些,别叫里面听见,这些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事。” “我是替他们难受,但愿这些功夫不会白费吧。” 话落,他们各自噤声,再不开口。 雨幕和风声将所有喧嚣隔绝在外,屋内素娆画完最后一副画像,站起身来揉了揉脖颈,长舒口气:“把它收起来吧,至此,所有挖出来的尸骸都已经归置妥当。” “大家辛苦了。” 她环顾四周,笑着说道。 仵作们手里的事情还未办完,闻言后纷纷站直身子,朝她拱手作揖。 “咱们都是打下手的,真正辛苦的是姑娘你。” 有人看着满地收拢尸骸的布袋和上面的编码,还有在一旁萝着厚厚的一沓人面画像,在画像的右下角,同样描着与尸骨相应的编码,能清楚的分辨出每个人。 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还是如在梦中一般,就在数日前,这些还都是一堆森然的白骨。 交错积叠,分不清谁的手混着谁的脚。 谁又是谁。 短短时日,眼前这个女子教他们辩骨分拣,带着他们将凌乱的尸骨堆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拼凑出完整的尸身,画像标注。 这些死者的血肉透过白骨在她的笔下勾描出来,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在这一处小院,他们完成了一桩千百年来冠绝古今的壮举,这桩案子足以载入史册,将会成为所有仵作行人共同的骄傲和信仰。 一场滔天巨浪,将由此掀开! 第272章 事毕,把天捅穿! 一想到这儿,众人心潮澎湃,难以自遏。 他们从来不知验尸有这诸般手段,闲暇之时也会前去找她讨教,起先还担心触及隐秘不敢开口,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她并非敝帚自珍,排外吝啬之人。 每每有疑,总是耐心为他们解惑。 相比起来,那些曾以己度人的忧虑更显鄙薄。 素娆不知他们心里有这么多感慨,笑道:“我一个人可做不完这些事,诸位就不要客气了,抓紧时间将收尾做好,然后赶紧去歇息吧。” 这段时间所有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方才赶在何功泽案开审之前将一切落定。 众人拱手应是,垂首继续忙碌。 廊下放着把油纸伞,素娆取过,撑伞走进雨幕里,竹宴适时跟了上来,一看方向,轻道:“姑娘要去找我家公子?” “嗯,有件事要问问他的意见。” “关于何功泽的案子?” 竹宴试探的问。 细雨连绵,怕打着伞面,将四周的声响都压了下去,连带着他们的话音都被削弱不少,素娆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说什么?” “姑娘怎么知道楮墨会招?” 竹宴连忙问道。 雨丝夹在风里,将两人肩头浸出一片墨色,素娆边将伞压低了些,边道:“楮墨此人嫉妒心重,占有欲强,当他给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被芙蓉戳破后,现实的割裂感会让他发疯。” “他知道柳流的案子一出,杀人偿命,他必无生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以一死保全何功泽。” “可人心底一旦生了恨,这份忠诚就会化作最锋利的刀,捅进何功泽的要害。” “姑娘就这么确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竹宴亦步亦趋的跟着,雨丝拍在脸上,凉意森森,竟令他无端打了个寒战。 “还记得那天我去问他的话吗?” “记得。” “出来后你问我怎么样,我说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说了实话,何功泽醉酒也好,他送馒头也罢,在戳破芙蓉谎言的同时,事后都可以被印证。” 两人穿过回廊,在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湿脚印,竹宴好奇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话没有问题,但表述有问题。” 素娆道:“他当时先说何功泽那晚在他房里,而后又说两人喝酒,趁何功泽醉酒歇息后,他才去给芙蓉送吃的。” “乍一听这话,是不是觉得何功泽当晚不在命案现场?” “没错。” 竹宴应道。 “我当时也没察觉不对,但后来仔细一想,他送完吃食返回后呢,何功泽在哪儿,他又做了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的。” 墙角廊下各处的影刺和银雪卫纷纷与素娆隔空见礼,她颔首回应,话音不断:“楮墨很聪明,他若掺杂了假话必会引起我的警觉,但他偏偏全部说了实话。” “又偏偏略过了后面的事情。” 竹宴不由啧舌:“他倒是对何功泽用心。” “不仅如此。” 素娆轻笑道:“他说完这番真话后,当即便道破了芙蓉与何功泽之间的恩怨,给她指认何功泽找了个合适的动机。” “毕竟那晚死过人,宅子里总会有人记得,芙蓉当晚到底在哪儿必定能查出来,这样一来,她的证词就会失去效用。” 没了人证,再加上楮墨的不在场证明,何功泽便能从梅枚的案子顺利脱身。 “芙蓉和楮墨这两人心眼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竹宴被其中的弯弯绕绕搅得头昏脑涨,要让他单独来查问,这会肯定抓狂了。 “环境使然罢了。” 那座被笼罩在烟雨朦胧的小院越发近了,参天的云杉遮去了头顶为数不多的天光,使得这条路显得有些阴暗。 雨水流淌在地面的砖缝里,每一脚踩下,都会带起一连串的水花。 素娆裙摆下面已然湿透。 好在已经到了。 她畅通无阻的进了院子,走到言韫收拾出来处置公务的书斋外,站在廊下合了伞,随手搁在廊柱上。 里面还有人声。 “谁在里面?” 此刻不是议事的时辰,所有官员都在外院那边核对各自衙门的公文和账目,素娆专挑这时候过来,没成想还撞上了这茬。 影刺恭敬回道:“禀姑娘的话,是金公子和他手底下的几位掌柜。” “是阿娆吗?” 里面听到了动静,有人扬声唤了句,不多时,房门被人拉开,金絮走了出来,见她不禁笑道:“我就说世子爷怎么突然停下往窗外瞧,也就你有这个吸引力。” “你可别抬举我了。” 素娆笑应了声,一回头身后早已没了竹宴的身影,她了然收回视线,与金絮前后进了书斋。 立在旁边的几位掌柜见了她,连忙拱手见礼。 素娆颔首还礼。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言韫的风寒已经痊愈了,但连日来案牍劳形,面上总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你们先出去吧。” 金絮对几位老掌柜道,素娆忙道:“我不打紧,说两句话就走,别影响你们议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其他的也不是光靠商议就能有结果的,你安心坐吧。” 金絮都这样说了,素娆不好再推辞,寻了空位坐下。 众掌柜抱拳告辞。 “你那边事情都办完了?” 言韫出声问道,素娆点点头,“只等着百姓过来领尸了,听说附近州府赶来寻亲的人陆续到了,被安置在府衙那边。” 书斋静了片刻。 言韫端起桌边的茶盏轻吹了下浮沫,抿了一口,轻问道:“此案你想怎么办?” “我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 素娆反问了一句,“哪怕会把整个云州的天都捅穿?” 一听这话,金絮方才还笑着的脸顿时僵住,神色变得古怪,他心里不住嘀咕,把天捅穿,她还真敢想。 不过以她的性子,这事儿也不是做不出来。 言韫平和冷淡的眸子一丝愕然一闪而过,随即盈满点点笑意,他把茶盏拢在掌心里,借此汲取些温暖,郑重的应道:“嗯,你只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 第273章 送进手的案子,株连吗? 得了这句话,素娆心里大致有了底。 世子爷是把这开局的鼓槌递到了她手里,能敲出什么响动来,全凭这桩案子。 “府衙那边……” “我会派人知会曹德安,你尽可安心。” 言韫答得极为淡然。 金絮听着他们的话,一时愣住,回过神来时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两人主意已定,他再劝便没什么意思了。 “除过这个,我还有一件要事。” 素娆说罢从袖中掏出个纸卷来,展开后递到了言韫手边,言韫接过粗略的扫了眼,眸光顿凝。 “哪儿来的?” “梅枚死后,芙蓉替她收拾旧物时,不经意在木榻底下发现的,何功泽还曾特意回去找过,借着丢失要物的名义把整个宅子都翻了一遍,可惜被她提前藏起来了。” 那时芙蓉尚且年幼,识字不多,起先收着它是为了跟上面讨个好,以求免去她的责罚,结果看到那样大的阵仗,心里害怕没敢张嘴。 这一藏就藏了多年。 等后来能看懂上面的字眼后,她更加不敢拿出来。 要不是那晚素娆说了那些话,听到家里爹娘还在等她,她是不打算把这东西交出的。 按照芙蓉的话来说——这是何功泽杀人的罪证,亦是她的前程。 素娆问她怎么改变主意了。 她说想要从头开始,就必须割舍曾经的一切,这个曾经她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如今已经用不着了。 “我原想用这个作证据,但楮墨招供,远比它要合适。” 素娆隔着书案望着他手里那张纸,唏嘘道:“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案子竟主动凑到了我们手里。” 青铜兽首的香炉里吐出薄淡的烟雾,驱散了书斋的雨腥气。 言韫一手捏着纸,来回的掠看,一手曲肘轻叩在桌案上,指腹来回摩挲。 须臾,他将东西搁下,淡声道:“你不用分神,这件事我命顾城去查。” “好。” 金絮凑过去粗略的扫了眼,啧舌不已,“他们这些人是要翻天啊。” 言韫没阻止他的动作,抬手揉了揉眉心。 素娆见状问道:“你们这边如何了?” 这段时间他们各自事务缠身,哪怕隔着几步路的脚程,也没有碰过面。 说起这些事儿金絮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提了!” 他走到对面的空位上撩袍落座,没什么仪态的往后一瘫,仰面哀嚎:“不止是茶马司、矿税盐税这些有大量瞒报和作假,连地方官学的财政都掺了水分,官田私用,克扣田税……” “这些账目要翻出来可就有意思了。” “别说云州这些狗官抄家灭族,连盛京那边恐怕都不能幸免,得扯出一大批耗子……” 这么听来,何功泽的案子的确只能算是开胃菜。 素娆微微蹙眉朝言韫望去,“会株连吗?” “你问的哪个?” 言韫对上她的视线,便听她道:“都有。” 沉吟片刻,言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心里不忍?” 素娆抿唇未语。 “所有案子必须在年前了结,了结在云州。” 最后一句话语气略重。 素娆琢磨了一会,轻道:“你的意思是,朝廷那边不想深究云州乱局背后的东西?” “南巡之举是陛下为了敲打和警醒朝廷里的一些人,云州可以乱,但乱局必须止于云州。” 他说话间气息仍有些不稳。 素娆思索了半响,眼底掠过抹讥讽之色,朝局安稳在上位者眼里重于一切,哪管底下血浪滔天。 “为何必须在年前了结?” 她又问。 言韫这次答得很快,“年后是太上皇寿诞,其一不宜见血腥,其二,我们要赶回盛京。” “至于会不会株连……” 素娆抬眸看他,他道:“陛下恩赦,除谋逆罪外,皆不株连家眷。” “我知道了。” 素娆敛眸垂首,思索须臾,站起身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何功泽案审定,银雪卫开始拿人。” “好。” 她很快离开了书斋,往西侧园而去,看着那道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金絮踌躇着说道:“阿韫,我怎么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 言韫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抹素衣已然转过小径的拐角,沁着凉意的雨丝透过悬窗吹进来,浸湿了桌案。 案上的书本和公文被那股冷风吹得沙沙作响,来回翻动。 默了不知多久。 他收回视线,低喃道:“以后,她也不会高兴了……” 走上这条路从来都不是她心中期盼,是情势所逼,是迫不得已,她对皇权和朝廷从骨子里缺乏敬畏。 但又不得不倚仗它们。 这种矛盾始终扎根于她内心深处,一面为素大人遭遇不平,一面又清醒的逼着自己往前走。 不肯示弱,亦不肯退缩! “你说什么?” 金絮似乎听到他说话,奈何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将所有字眼模糊,言韫摇摇头不欲多说,只道:“还剩下多少账目?” “差不多四成吧。” “半个月够吗?” 金絮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下,还想说什么,一对上他肃穆冷静的眸光,到嘴边的话一转,唉声道:“说不够你能多给我点时间吗?” “不能。” 言韫言简意赅。 “那不就得了。” 金絮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这辈子要给你当牛做马,行了,我去查账了。” “辛苦了。” 言韫神色缓和了些。 金絮搓了搓胳膊,恶寒道:“真肉麻。” 说完,他也不管身后人是什么反应,快步出了书斋,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言韫只看了一眼,便重新伏案提笔,继续阅览公文…… 西侧园内,素娆让人清理了一间厢房。 孩子们闻讯很快赶了过来,趴在窗外往里面看,影刺见素娆没有要驱赶的意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站在外面做什么,都进来。” 素娆摆好木架和纸张,对他们招手道,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迈过门槛,挪到她身边。 “素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第274章 画像取尸,心中所求 “给你们画像。” 素娆话落,小孩们一阵哗然,纷纷打量着她手边的东西,尤其好奇那根炭笔。 她没多作解释,仔细打量了一番与她说话最多的那个小女孩,问了她走丢时的年岁,开始落笔。 线条跃然于纸上,逐渐成形。 孩子们围着她,小心的没有发出声响,却时不时交头接耳,眼里盛满了惊奇。 两刻钟后,素娆搁笔,把小女孩叫来,取过画像递给她,“看看,怎么样?” 周围的孩子脑袋埋在一起,新奇的打量着这幅‘画’。 “我知道,这是平儿姐姐小时候的模样。” “真的好像啊。” “尤其是眼睛……” 他们围在一起议论,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年岁小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像树梢上的麻雀。 不过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 面对影刺和银雪卫,他们还是沉默寡言,安静的像一个个提线木偶。 那小女孩把画交给其他小孩后,挤了出来,仰头小心的对素娆问道:“姐姐,你画我小时候的模样做什么?” 素娆拉着她走到一旁的凳子坐着下,抚着她柔软的发丝,轻道:“寻亲的百姓都聚到了城里,不日就要来领人,姐姐不想让你们站在人群面前,接受他们的审视和评判。” 未来光阴漫漫,他们需要安静的抚平心里的创伤,而不是被嘲讽轻贱或是以怜悯为名不断在伤口上撒盐。 小女孩闻言沉默了会,小声道:“没用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失踪过……” “那就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素娆声音很轻,“衙门的案卷上不会留下你们的名字,你们会拥有新的身份和生活。” “真的可以吗?” “可以。”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 复原幼时的模样比看骨描像要简单许多,素娆断断续续的把所有人像画完,画像混在一起,派人给曹德安去了口信。 寻亲的百姓是曹德安亲自送来的。 为防发生骚乱,他特意调动守城的卫兵与银雪卫一道维持秩序。 当紧闭的大宅宅门打开。 沉闷而厚重的声响伴随着雨声紧扣在每个人心上,来人接近两百,举着各色的油纸伞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 “进去的时候不要推搡吵闹,按照吩咐行事,不可四处走动……” 卫兵穿着蓑衣,站在阶下吆喝。 人群缓慢的朝着宅子里移动,雨渐渐大了,砸在瓦砾和树梢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外院理出了一面墙贴着所有画像,他们由银雪卫领着走近,一张张开始辨认…… 气氛凝重又安静。 第一声大哭究竟是什么时候响起来的已经没人分得清楚,只记得那一声过后,原本隐忍沉默的人群像是拉开闸口一样,哭声如雷。 漫天的大雨从阴云中倒灌下来,砸落油纸伞,把他们的衣裳浇得湿透,紧贴在身上。 他们在雨中嘶喊,推搡着往前。 银雪卫上前想要制止,然而他们又没有胡来,只是一窝蜂似得涌到墙面前,趴在那画像上看。 又哭又笑,形状疯癫。 “我的儿啊——” “那张画像是我的,我女儿,你们让让,让开……” …… 找到画像的人由银雪卫领着去取尸骨,素娆和仵作们撑伞站在不远处,隔着朦胧的雨雾看向小院。 人群熙攘,这座宅子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从来没有那么热闹,从来没有那么压抑,恸哭声穿透一层层高墙,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令他们悲从心起。 “这些都还是孩子……原本有大好的人生可以活,但现在,只能装在那一个小小的袋子里,像街边的货物一样任人挑选……” 一人话音更咽。 旁边的仵作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有人惦记着是好事,没人惦记了,那才真的可怜。” “要不是姑娘,这些孩子不知姓名,不知来处,连一具完整的尸骨和体面都无法留下,比起不清不白的埋在黄土下,我想他们更愿意等着人来带他们回家……” “……”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素娆站在最前面一言不发,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身影无端添些深秋的薄寒与萧索。 身后脚步声渐近。 众人回头,见是一年轻男子领着众多官员走来,他们忙把路让开,拱手参拜:“卑职参见大人。” “免礼。” 言韫淡声说完,视线落在那道纤细的人影上,迈步朝前,身后众官员紧随其后。 诸位大人物到了,仵作们自然退到了最后面。 “在想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素娆目光悠远深沉,似是在出神,言韫撑伞站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离得近了,更能体会到她身上那股无声的悲意。 “公子,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素娆目视前方,突然开口。 这话令言韫一愣,思索了下,答道:“佛家讲究轮回与因果,我愿意相信。” 他说‘愿意’相信,这属于人的主观意识,究竟是不是心底所想,不得而知。 素娆闻言眼眸弯了下,轻道:“你知道我不信佛。” “嗯。” 言韫微微点头,敏锐的察觉她似乎情绪不太好,侧首看着她,静等着下文。 半响,素娆抬眸道:“但我相信轮回和因果。” 她抬手缓缓指向那处小院,“曾经,我也像他们一样,等待着有人能来接我回家,可惜……”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言韫从她眼底看到了最深切的悲凉和哀痛,掩藏在那一片静水流深之后,这句话他听得懂。 可他依旧想不明白,什么叫曾像他们一样…… 抿了抿唇,言韫压下心中的疑惑,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好在素娆说完这句话后也没给他太多的时间反应。 她眼底燃起笑意,在这灰暗雨天显得格外明亮。 “他们能回家,真好,是不是?” 言韫微怔,随即认真点头:“嗯,多亏有你,他们才能回家。” 以后,也会有人接你回家的。 他在心底默默说道。 听到言韫的话,素娆眼底笑意更深,她握着伞柄,遥望着小院来往的人群。 直到,一个人影匆匆破雨而来…… 第275章 决意公审,罪及诸家! “曹大人?” 人影渐近,曹德安官袍被打湿,手扶着头上的纱帽正了正,三米开外止步整衣,待收拾妥当,气息稍平复些后,方才走近拱手一礼,“下官曹德安参见言大人。” “不必多礼。” 言韫微微点头,淡扫了他一眼,“曹大人这是怎么了?弄成这幅模样?” 曹德安局促的在袍子上拍了拍,苦笑道:“劳大人挂心,就是来的路上和领到尸骸的百姓撞见,所以……” 拉扯着他逼问暗娼馆的案子,推搡之间伞掉在地上被踩烂,他也摔了一身泥。 众官员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不禁暗笑。 言韫道:“雨气寒凉,曹大人还是先去换身衣裳,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来回禀。” 闻言,曹德安头埋得更低,“下官只有三两句话想与姑娘说,说完就走。” 来找她的? 素娆有些意外,言韫一听这话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你们商议吧,我还有些公文没有批阅,就先回去了。” 这话是对素娆说的。 “公子慢走。” “嗯。” 言韫执伞转身,竹月色绣莲纹的袍角在细雨中卷起一丝凉意,曹德安忙道:“下官恭送大人。” 他却没有当即离开,反而看向了涌成一堆的众官员,淡声道:“诸位大人就留在这儿,好好看,看清楚。” “下官遵命。” 他们面色复杂的应道,目送着言韫的身影消失在烟雨深处,随即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开。 世子到底什么意思? 好端端处理公务,突然将他们带到这儿来自己又离开,还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 看这些人撒泼耍浑,坐地号丧? “司衙里送来的公文堆了一大摞都等着处理,咱们在这耗时间,晚上不又得点灯熬夜,这叫什么事儿啊!” “快别抱怨了,你们市舶司好歹快查完了,可咱们军资库这边还有一堆麻烦事呢,新旧器物的更替和购置,保养归档哪个不要人?” “就是啊,听说安阳马场那边有一批良驹染了疾,眼看着要熬不住了,牧司和马医急的上火,这要是出了事儿,不知道多少人要掉脑袋。” “他们的命比人金贵……” 众官员当着素娆和曹德安的面儿聊了起来,全然没有悟明白言韫让他们留在这儿的用意。 素娆懒得听他们嚼舌根,与曹德安找了处僻静的院子,命人端了些姜茶和干净的帕子。 “大人先去去寒气吧。” 她将茶碗推到曹德安手边,曹德安忙笑道:“这怎么好麻烦姑娘,实在失礼。” “谈不上麻烦,这段时间气温急转直下,府里常备着这些。” 曹德安取过帕子把脸上的水珠擦去,端起姜茶猛灌了口,顿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喉管钻进胃里,让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他稍缓了会,待气息平顺,望向素娆道:“姑娘,世子那边传话说此案交给你处置,那不知姑娘心里有什么章程?” 此案一拖再拖,百姓的怒火都快要把府衙给烧没了。 “梅家的案子证据在手,随时可以审,不过我建议再等一两日。” “还等?” 曹德安现在听到这个字眼就心里发怵,“这次又是为什么?” “何赐文已死,何功泽因梅家一案落罪,可暗娼馆里两百余条性命的债怎么办?” 她这一问倒是把曹德安难住了,“主犯已死,还能怎么办?” “要主犯未死呢?” “什么意思?” 曹德安心里一惊,连雨水都顾不上擦了,直接把帕子捏成一堆。 素娆看他这般情状,低道:“暗娼馆开始运作的半个月前,何家兄弟分家,何功泽利用南康当铺和郭家钱庄洗白银钱,几年间断断续续走了近四十万两的账。” “而这些账目的来源,无从查证。” “凑巧的是何赐文以白茂这个假名字与这两处皆有往来,账目出入的时间和数量正好能够对上。” 这些意味着什么曹德安心里明白。 他倏地站起身来,惊道:“暗娼馆是何功泽在背地操控?” “嗯,证据已经收集的七七八八。” 素娆迎着他的视线道:“所以我让你再等一两日,两桩案子一并公审。” “公审?” 曹德安情绪未平,疑道:“我不太明白姑娘的意思。” “此案全城瞩目,受害者众,百姓群情激奋,不是你只给出一个判决能够平息的事。” 素娆受指摩挲着茶碗的边缘,虽是在笑,笑意却有些冷淡:“我的意思是,将公堂搬到刑场,审案、昭罪、封卷、判刑、处决,一刀到底!” “不仅如此。” “银雪卫还抓了些人,各个牵扯暗娼馆的命案……” 她话刚说到这儿,曹德安忙打断她,不安道:“姑娘,这件事我有耳闻,不过这些大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真要全杀了,恐怕……” “曹大人怕了?” 素娆挑眉笑看着他。 曹德安的衣裳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凉意一阵一阵卷来,他此刻才觉得彻骨的冷。 “不是怕,只是行事这样决绝,众怒难犯啊……一家两家或许没什么,但拧在一起,哪怕是世子爷,也须得掂量一二……” “曹大人!” 素娆忍不住加重了些语气,“看来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暗娼馆内埋骨深深,数百人命。” “这是一桩足以震动朝廷的惊天大案,监察使牵头狎妓害命,地方官员互相包庇,抱团作乱!” “他们触犯的,是我朝的刑法,是陛下的底线,是江山社稷,是黎民根基!” 素娆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声如惊雷,震得曹德安脸色发白,踉跄着退了两步。 她缓缓站起身,眼中笑意褪尽,凤眸如冰刀般刮人,冷声道:“你记住,不是世子要杀他们,是朝廷要杀他们,是百姓和那满院的冤魂要杀他们!” 面对那气势凌厉的眼,曹德安怔然片刻,喉结滚动了下,涩声道:“本官,记住了。” “一切但凭姑娘安排!” 屋檐下落雨如注,凉薄的寒意透过大开的门窗扑了进来,卷起两人的衣袂鼓动。 素娆看到曹德安灰暗的脸色,意识到语气重了些,缓和一二,“曹大人坐吧,正好与我说说牢里的情况,何功泽供出背后的人了吗,还有梅晗……” 风雨骤急,人声渐淡。 这一场秋雨深深,卷着腐叶枯枝,将寒意送到了云州每个角落,有人盼它停,有人盼它来得更猛烈…… 第276章 魏掌柜夫妇,你见过钦使吗? 短短半日,被领走的尸骨就有三十多具,但西侧园那边还没有亲人找来,快到傍晚时,一对夫妇找了过来。 在墙面密密麻麻的画像中,小心的撕下一张。 “大,大人……” 男人攥着画像走到银雪卫跟前,颤声问道:“这画上的孩子,还,还活着吗……” 大宅外聚集了许多怀抱尸骸的人,无一不是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他们一路走来,忐忑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负责记录的银雪卫搁笔抬起头,瞟了眼画像右下角的一抹红点,冷肃的脸难得露出抹笑意,“活着!” “活着,听到了吗?红鸾还活着……” 男人转身一把抓住身后妇人,眼中含泪,妇人木讷的神情有些松动,喃喃道:“红鸾,我的红鸾在哪儿……” “快带我去找她!” “红鸾……” 她情绪激动,双手在空中乱拍,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旁边的男人赶忙轻声安抚她,“好,带你去找红鸾,我们这就去……” “大人!” 银雪卫明白他的意思,对身后打了个手势,“把他们带去西侧园吧!” 这还是第一个能找回活人的家属。 他们听了大半日的哭嚎和惨烈,由衷觉得高兴。 “你们跟我走吧。” 领路的人对夫妇二人一笑,转身迈步,夫妇连忙道谢,跟了上去。 穿过陈尸小院和年名堂,沿着罩楼一直往前就能进入西侧的花园。 夫妇俩撑着一把伞,男子尽量将伞朝女子那边倾斜,然而她脚步凌乱急促,抓也抓不住,一个劲儿念着‘红鸾’。 “你慢点,仔细摔着。” “哎!” 三人走过一处拐角,正撞上一株葱郁的大树上挂着把描着画眉鸟的油纸伞。 银雪卫脚步一顿。 他这一停,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夫妇两人也同时停了下来,妇人显得有些焦躁,四处垫脚张望着。 “找,找……” “你别着急,就快到了。” 男人低声安抚着她,银雪卫不理身后的动静,对着油纸伞的方向拱手道:“竹护卫,你蹲在上面做什么?姑娘在这儿吗?” 树上的伞动了下,探出个脑袋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声音明亮飞扬,男人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把伞微微抬起,视线穿过雨幕,落在那方向。 银雪卫道:“西侧园那边有家人找来了,卑职带他们过去寻人。” “这样啊。” 竹宴百无聊赖的探目朝他身后看去,正撞上一张略显激动的脸,“是你!” “是我啊……”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这对夫妇正是巫溪镇福来客栈的魏掌柜及他的夫人,几日前收到消息说是汉阳城那边找到他女儿了,让他们来一趟。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熟人。 “你们认识?” 银雪卫来回看着两人,狐疑的问道。 竹宴点点头,手抄过伞从树上一跃而下,几步到了他们跟前,“认识,还是我拖信让他们来的呢。” 他对男人道:“魏掌柜,好久不见。” “公子和姑娘他们可还安好?” 魏掌柜问道。 “一切都好。” 竹宴笑应了声,转头对银雪卫道:“你去忙吧,我送他们过去。” “也行。” 银雪卫爽快的点头,转身离开。 魏掌柜对着他的背影再三道谢,等人走远了,这才收回视线,他朝四方打量了眼,感慨道:“听外面说,这宅子里住着京城来的大官儿,好像是什么朝廷钦使,竹护卫,你见过这位大人吗……” “见过啊。” 竹宴理所当然的点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要不是这位大人,我们夫妇俩恐怕找不到女儿了,我想有机会的话,能当面拜谢他……” 魏掌柜合掌揖拜。 “这样啊……” 竹宴笑了笑,“其实不止我见过他,掌柜的你也见过他……” 魏掌柜闻言一愣,他见过?他跑哪儿去见朝廷的钦使啊,看着对面这张年轻的脸及他脸上的笑意,好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是说……言公子是朝廷派来的钦使?” 魏掌柜双腿发软,霎时大脑一片空白。 “朝廷的钦使不应该是那种胡子花白的老大人吗?怎么会……”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 竹宴被他逗笑,“怎么会这么年轻?” “小的胡言乱语,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魏掌柜浑身一哆嗦,拉着旁边的妇人就要跪下,竹宴看他紧张的厉害,忙敛容去扶他:“好啦,玩笑话嘛,别这么认真。” “那不行。” 魏掌柜躲开他的手,“尊卑有别,以前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大人看在草民无知的份上不要与我等计较……” 见他非要跪下,青石地砖上积的全是水,这一跪衣裳肯定要湿透,竹宴好言相劝无果,只得板着脸喝道:“不许跪!” 魏掌柜动作僵住。 “站起来,好好站着说话。” 竹宴又道。 他犹豫了下,颤颤巍巍站直身子,只是双肩微微勾着,一副惧怕的模样。 “你不必这样子,咱们也算相识一场,像以前一样说话就行了。” “小的不敢。” 竹宴:“……”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 他一阵无语,还想着开导魏掌柜,这时小院里传来脚步声,“那就这样决定了,两日后,在内城雀羊大街前的问审,一切劳烦曹大人准备。” “届时言大人会去吗?” “应当不会,不过我会持令到场,曹大人尽管安心……” “关押在这边的犯人怎么办?” “两日后银雪卫会亲自押送过去,他们身上背了不少的官司,趁此机会,一道处置了吧,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好,那就辛苦姑娘了。” “大人不必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素娆准备送曹德安出府,谁知一抬头就看到了竹宴,以及他身后的两人…… “姑娘,魏掌柜他们到了。” 竹宴说道。 曹德安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便久留,忙对素娆道:“姑娘请留步,我自己出府就好。” 素娆点点头,“大人慢走。” 曹德安离开时特意多看了魏掌柜夫妇一眼,魏掌柜看到他一身官服,忙拉着魏夫人往旁边退让,低埋着头不敢动作。 “你们比我预想中来得迟。” 第277章 会亲,竹宴的诡计 魏掌柜还在看曹德安远去的身影,冷不防一道女声传来,他当即回头,视线触及那凤眸含笑的女子,忙躬身道:“小的见过姑娘。” 虽然认不出刚才那大人的品阶,但想来应该不低,连他都对姑娘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足见她身份贵重。 “数日不见,掌柜的难道就打算这样和我说话?” 素娆一手撑伞,一手搀扶他起身,“我无官无爵,草民白衣,没有那么多虚礼,不是要去见红鸾吗?我送你们过去。” 魏掌柜小心的用余光打量了她一番,小声道:“麻烦姑娘了。” 看起来眼前这人好像和当日在客栈里时没什么差别,始终平和又爱笑,笑起来眼睛好似一弯月牙儿。 他心里的拘谨淡了些。 不过还是不敢松懈,搀扶着夫人故意落后两步,安静的跟在后面。 “巫溪镇离汉阳城不太远,你们路上怎么会耽搁这么久?” 素娆轻声询问道。 魏掌柜连忙应声:“小的收到消息时是打算立马动身的,谁知夫人感染风寒,缠绵病榻,遂晚了几日出发。” 素娆脚步微滞,侧首看向他们,轻道:“那夫人现在好些了吗?” 许是感觉到有人看她,魏夫人身子一僵,瑟缩着往魏掌柜身后钻,他连忙安抚似得抓着她的手,轻拍了拍。 “没事的,姑娘要带我们去见红鸾,她是好人。” “红鸾!” 这个名字让魏夫人涣散的眼神陡然一亮,似是来了精神,嘴里喃喃自语:“对,红鸾还在等我,快,快去找她……” 魏掌柜半哄半搂的将她拢在身边,对素娆苦笑道:“伤寒倒是小事,吃些汤药就痊愈了,就是老毛病一直不见好,大夫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是这个道理。” 素娆安慰道:“或许见了红鸾姑娘,夫人的病就不药而愈了。” “真要能这样那再好不过了。” 余下的路几人再未开口。 魏掌柜心中惶恐,生怕多说多错,而素娆不想给他压力,遂也不再多问。 绕过罩楼,经月亮门入西侧园,正好有一座四层高的观景楼,站在上面,几乎可以俯瞰这个宅子。 此时顶楼趴满了小人儿,他们伏在栏杆上,眺望着外院那涌动的人头和喧嚣。 不知谁眼尖看到了素娆,站在上面呼喊。 “素姐姐——” 稚嫩的嗓音在烟雨中被冲淡不少,夹着细雨钻进素娆耳中,她微微抬起伞沿,循声望去,不由得展颜一笑。 她朝他们摆摆手,指了指小院的方向。 “那些孩子……” 身后魏掌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想到这一路来所听所闻,涩声道:“他们都是被困在这儿的吗?” 他小心的避开了和‘娼妓’有关的字眼。 素娆收回视线,轻“嗯”了一声,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事实上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是被困在这儿的。 比如,楮墨! 他生来不知道父母是谁,以乞讨过活,在被拐子卖入暗娼馆前,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对他来说,这儿不是囚笼,而是救赎。 素娆走到了竹林间的小道里,身后不见人跟上来,一回头,发现魏掌柜还站在那儿看,伞的阴影遮去他半边脸,看不出情绪。 “掌柜的,咱们该走了。” 竹宴喊了一声。 魏掌柜的魂儿瞬间归位,揽着夫人快步走了过来,连声致歉后,颤声道:“那些孩子看着年岁都很小……” 他的红鸾走丢时也是那么小。 莲藕般短而滚圆的胳膊喜欢抱着他的脖颈,要小鼓,要糖人,要去抓面前飞过的蝴蝶,然后乐吱吱的笑。 这些画面逐渐在脑海中淡去,变成了哭嚎和鲜血…… 在这种肮脏的地方,他不敢去想失去爹娘保护的那九年,她是怎么样活过来的…… “他们总算还活着,以后,会好起来的。” 竹宴半响憋出这么一句话。 哪怕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安慰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上次芙蓉险些被楮墨掐死后,他们两人就分别被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院外专门有暗堂的人看守着。 “姑娘。” 他们抱拳行礼。 素娆朝里面瞥了眼,“里面怎么样?” “一切都好。” 闻言,她转身对魏掌柜夫妇道:“红鸾姑娘就在那间屋子里,是你们自己进去呢,还是我陪你们进去……” 魏掌柜有些惶然的看着她。 数年的分离与隔阂,他来时想象过无数重逢的场面,然而真到临门一脚时,他却不敢上前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素娆了然,撑伞进了小院,“跟我来吧。” 魏掌柜犹豫了下,揽着夫人跟了进去。 竹宴看着他们迈阶而上,进了屋,百无聊赖的蹲在外面和暗堂的人说话,“那小鬼怎么样?” “竹司主你还敢问,咱们的机括都要被他拆干净了。” “就是,新配备的弩箭,我都还没试过呢,全被他扒了过去,你赶紧想办法把这祸害拿走。” 竹宴笑眯了眼,“哎呀,这段时间紧要的很,总不能让他跟在姑娘身后打转吧,你们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鬼给稳住。” “说的容易,他要不拆弩箭,要不玩武器,再这样下去咱们的家底都要被弄干净了,你怎么不让他去祸害你们隼部?”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竹宴抬手搂住那人的肩膀,撇嘴道:“我们隼部可没你们影刺家底厚实,别那么小气嘛。” “哪里是我们小气,回头镜臣公子那边又要来找麻烦。” “天塌下来有你家司主顶着,放心,骂不到你头上。” 影刺两人对视了眼,皆忍不住朝他丢了个白眼。 司主挨了刀子,他们哪里能躲得过去,这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怪不得司主总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活该! 他们不敢当面和竹宴顶嘴,只好憋着一肚子牢骚。 竹宴才不理会他们的想法,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朝屋内望去,嘀咕道:“不对啊,进去这么久,怎么连个声响都没有……” 他话音落下。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小院乍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要把屋顶掀开! 不久后。 素娆走出,反手关上门。 然而透过大开的冰裂纹窗户,还是可以看到那抱头痛哭的一家三口…… 第278章 一封邀帖,谁敢谈案? 魏掌柜夫妇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父女母子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素娆交代完影刺要留意的事,回到了歇脚的小院,终于睡了二十多天以来第一个安稳觉。 所有人都知道她累坏了。 影刺严格把控着院子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去打扰她,组织百姓领取尸身的事儿有银雪卫看顾,芙蓉与楮墨证词齐全,何功泽那边也不必她操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素娆准备趁此机会好好偷会懒,结果这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凝实,一道邀帖就把她的计划全部搅乱。 “姑娘,这什么东西啊?” 竹宴见她看完一脸深沉的搁在桌边,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两口,若有所思,不由好奇的问道。 “你自己看。” 素娆朝他微抬下颌,倒没遮掩。 竹宴也不推辞,直接拿起帖子粗略扫了一眼,诧异道:“有人邀你去桂云楼喝茶,想跟你聊暗娼馆的案子?” “嗯。” “这玩意儿打哪儿来的?” 竹宴翻来覆去拿在手里打量。 素娆淡淡回道:“银雪卫送进来的,说是指名道姓要交给我。” “邀帖上面连姓甚名谁都不写清楚,谁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姑娘,你怎么看?” 竹宴小心的试探道:“你要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 素娆将糕点掰碎,慢条斯理的就着茶吃完,随后拍了拍手,把残留的渣滓全部筛到桌上去,慢悠悠说道:“不管发这邀帖的人打的什么算盘,想来都是局中人,去见见又不吃亏。” “姑娘,你就不怕是陷阱?” “陷阱?图什么?” 素娆失笑道:“如今整个汉阳城戒严,四处都是官兵,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哪里值得他冒这么大风险去设陷。” “无足轻重……” 竹宴嘴角抽搐了下,没好气道:“姑娘你怕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从他们世子,汉阳太守,云州高官到银雪卫,哪个不是对她十分看重。 暗娼馆这么大的案子,决策权在她手里。 太守曹德安不辞辛劳来回奔波,询问她的意见,银雪卫和影刺供她驱策。 要是这都算无足轻重,那什么才算重要? 同样的待遇,普天之下寻不到第二份了! “你又在那儿胡思乱想些什么……” 素娆看他神色变幻莫测,一时叹气,一时感慨,一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顿觉迷幻。 这位第一高手内心戏挺多啊! 竹宴被她的话拉回现实,连忙摇头否认:“没有,属下什么都没想,姑娘决定的事都是对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素娆直接起身朝外走。 这干脆利索的动作让竹宴差点没跟得上,他探头朝她的背影喊道:“姑娘,离帖子上写的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从这儿去桂云楼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素娆头也不回的道:“太久没出府,正好去外面逛逛。” 逛街? 竹宴挠挠头:“这不是女人家的事儿嘛。” “不想去就在府里等着。” 声音渐远。 竹宴忙撒腿往外跑,“谁说我不想去,欸,姑娘你等等我……” 两人出府的刹那,消息就传到了言韫耳中,很快有影刺跟了上去…… 素娆出府后直奔最热闹的雀羊大街,找当地人问了两句,直接朝着某处赶去。 “骑马逛街……这逛的还挺别有新意啊……” 竹宴打马在后面追。 跟到地方后,他看着眼前这三间铺面打通,货品琳琅满目的……蜜饯铺子,惊讶的张大了嘴。 “姑娘,这就是你说的逛街?” “那不然呢?” 素娆道:“你也抓紧去挑些喜欢的吃食,给栖迟他们带回去。” 说完她自顾自走进铺子开始挑选。 等两人再出来时,四只手几乎拿满,竹宴眉开眼笑道:“今日让姑娘破费属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一定把它们全部吃完,绝不浪费。” “嗯,我也觉得你能做到。” 素娆微笑。 随后两人又去零散的买了些东西,将它们分别装好,先送回府交给了银雪卫,然后转道去桂云楼。 宅子外领到尸骨的百姓们并未散去,反而聚集在一起,或是靠着墙,或是蹲在地上,顶着雨,三五成群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看到他们策马经过只懒懒的抬了下眼皮。 到了桂云楼,报上雅间的名字,小厮满脸堆笑的把他们迎了上去,还没靠近,就听得里面一阵嘈杂的人声,起码有十来人。 素娆愣了下。 看向雅间外挂着的牌子,“一叶秋”,没错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竹宴抱着剑冷哼了声,“好大的排场啊。” 这时小厮已经殷勤的走上前叩响房门,“诸位,贵客到了。” 雅间内一切喧嚣戛然而止,静默的有些诡异,不多时,房门被拉开,数道人影涌到门边,个个笑的比花儿还灿烂。 “这位便是素姑娘吧,快,快请进!” 素娆与竹宴对视了眼,微微颔首,然后顺着他们强行让出来的缝隙走进雅间。 这房间很大,哪怕堆了十数人也不显得拥挤。 “早就听闻素姑娘风华绝代,艳丽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真是惭愧,居然让姑娘冒雨前来,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 “姑娘是云州人士吗?哪个地方的?像你这样的女子,定是长在钟灵毓秀之地……” “姑娘……” “姑娘……” 安静只持续了一瞬,随后素娆被围在中间,奉承的话从四面八方吹来,震得她头脑有些眩晕。 别说是她了,就连竹宴都目瞪口呆。 往常倒不是没见过别人拍马屁,不过朝廷的大人物哪怕有心吹捧,也是一副心肠九曲十八弯,既要拍的不露痕迹,又要让人看不出自己谄媚的嘴脸来。 哪里会像他们一样毫不遮掩。 竹宴按了按眉心:“你们……” “姑娘,这汉阳城里极为繁华,你去过哪些地方,日后若有空闲,不如知会一声,我着夫人为您引路……” “你们能不能安静……” 他声音被淹没。 “姑娘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您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找不到合眼缘的也不打紧,我再去搜罗……” “这些算什么,姑娘你看看我的,这么大的红珊瑚树,全天下可找不到第二株,孝敬给您的。” “看我的!” “看我……” 乱哄哄的场面让竹宴彻底暴走,提气于胸,一声大喝:“你们给我闭嘴!” 声浪层层推出。 众人一骇,屋内鸦雀无声。 第279章 行贿,孩子还小!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竹宴掏了掏耳朵,对上素娆戏谑的眼神,咧嘴一笑,再转向众人时,笑意顿敛:“诸位,你们有什么话一个一个说不行吗?闹哄哄的吵得人脑仁疼。” “额,是,这位公子说的是。” 捧着一匣子东珠,刚拼命挤到前面的男子挨了一通数落,唾沫星子落在脸上,他来不及擦,赶忙赔礼:“是我们考虑不周,让两位见笑了。” “那咱们,慢慢说?” 他扭头朝身后看了眼,其他人诺诺应是。 许是竹宴余威犹在,没人敢草率开口,面面相觑,互相使眼色。 素娆寻了个位置坐下,环顾四周,率先打破了平静,“拜帖上说,诸位想就暗娼馆一案与我详谈。” “说吧,要谈什么?” “谈,谈……” 众人磕磕绊绊,没敢吱声,那捧着东珠的男人暗骂一声废物,咬牙上前:“姑娘,咱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您这儿来。” “你是?” 素娆轻掀眼皮,审视着他。 男人道:“在下郑秧,汉阳的一个书坊掌柜,家兄是荆南路提举茶盐官郑伯昌。” “哦~郑掌柜。” 素娆朝他微微点头,“不知郑掌柜找我何事啊?” 郑秧垂眸看了眼手里端着的东珠,哪怕来之前做过心理准备,真到了这时候还是难免尴尬。 都做的这么明显了。 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姑娘。” 郑秧将匣子放到她手边,“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实不相瞒,我儿子郑鸣丰前些日子被钦使大人身边的官差抓走了,至今未归。” “银雪卫抓人,想来跟你们说过缘由了。” 素娆美眸含笑,扫了眼四周,“诸位也都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众人忙不迭应是。 “是说过缘由了,不过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郑秧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的将匣子往她跟前推了推,赔笑道:“我儿年岁还小,说他逛窑子情有可原,但要说杀人的话,他肯定没有那个胆量。” 素娆瞥了眼手边的物什,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两指捏起来一颗珠子在眼前仔细打量。 “郑掌柜对案情有疑虑的话,应该去找钦使或是太守大人。” “姑娘说笑了。” 郑秧面色悻悻,“钦使大人哪里是在下这种身份想见就能见的,太守大人那边……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 繁忙是真,不想沾染麻烦也是真。 曹德安的性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素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她随意把玩着珠子,笑道:“这倒也是,不过你们找到我这儿来,是想我做什么?” “听说姑娘与钦使大人熟识……” 在其他人的推搡下,郑秧缓缓开口,他始终留意着眼前人的情绪变化,可惜在那张堪称美艳的脸上,除了盈盈笑意,再瞧不出什么。 素娆但笑不语,似是在等待他的下文。 郑秧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被窗外的冷风一吹,顿生寒意,然而他心底却燥的厉害,吞了口唾沫,他继续道:“这些个小误会,还要劳姑娘与钦使大人劝解一二……” “误会?” 素娆斜睨着他,“郑掌柜,你怎么就确定是误会?” “这……知子莫若父……在下相信我儿不会这样做……” 被她猛地一问,郑秧心里紧张,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看来郑掌柜不是特别了解自己的儿子。” 素娆身子微微后靠,“竹宴,你跟他说说。” “是。” 竹宴应了声,对上郑秧陡然变色的脸,冷笑道:“不说其他,今年三月,郑鸣丰伙同周记当铺的周炳在外放印子钱,与人起了冲突,便找地痞去那家打砸,生生逼死了人家两位年逾七十的高堂,致使其妻张氏受惊流产。” “今年五月,他以低价强买一商贩的玉石,遭拒而生怨,后来,商贩被盗匪抢劫,暴毙暗巷,宝玉不知所踪,次日就出现在你儿的书房里。” “今年八月,他……” 眼见竹宴如数家珍,件件有理有据,郑秧的脸色青白交加,连忙打断:“够了,别再说了。” 身后众人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古怪。 如芒在背。 郑秧难堪的同时,又知毫无退路,只得把话挑明,“姑娘,你说的这些我确不知情,但暗娼馆的案子,还请姑娘发发善心,我和贱内这些年膝下只有一子,家中爹娘视他如命……” “只要你肯美言两句,莫说这些东珠,更稀罕的宝贝我也能给你寻来,求姑娘发发慈悲。” 说着他撩起袍子跪倒在地。 其他人有样学样,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道:“郑掌柜说的是,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求姑娘救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大不了以后给他们立碑烧香,多供奉些烟火,活人肯定比死人更重要……” 他们乱糟糟的嚷开。 说了半天,见面前女子毫无反应后,他们逐渐安静下来。 雅间内安静的足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素娆一一看着他们,随手将东珠扔进匣子里,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又咕噜噜的被弹到外面,顺着桌沿,滚到地上。 “噹,噹,噹……” 每一声清晰的砸在郑秧等人的心上,让他们浑身紧绷,连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 须臾。 迫人的压力消失,屋内传出女子淡笑声:“是谁让你们来找我的?” “没,没人。” 郑秧磕绊着回了句。 “说实话!” 素娆眼眸陡然锋利,罩在他头顶,郑秧浑身一颤,忙道:“是我们自己找过来的。” 他生怕素娆不信,一溜烟说道:“儿子被抓走后,我们一直在想办法,钦使那边是不敢指望,所以一直留心着府衙的动静……” “不久前里面传出消息,说是此案交由姑娘全权处置,我们挂心爱子,又怕道明身份姑娘为避嫌不肯相见,遂借了案件的名义,让人送去邀帖。” 听到这案子由一个女人负责时,他们惊骇之下又觉得庆幸,庆幸终于找到了机会。 谁知事态的发展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 素娆仔细揣摩后确定此话不假,彻底放下戒心,缓缓道:“所以,你们是来贿赂我的?” 第280章 取舍,骤变! 话说成这样,谁好意思往下接? 众人佝偻着肩背,无人搭话。 素娆打量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目不斜视道:“刚才郑掌柜说,你儿年岁还小,那你知不知道那宅子里最小的孩子几岁?” 郑秧沉默着摇了摇头。 素娆道:“五岁。” 这一声犹如惊雷,震得数人身子一抖,惊愕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无数话语在喉咙里来回滚动,郑秧咽了口唾沫,心虚道:“那都是幕后谋利之人作的孽……” “递刀的和杀人的,谁也不比谁干净。” 素娆轻嗤一声,“府衙办案,依的是律法,认的是证据,我不知道以前的案子究竟是不是这么个章程,但经我手,这种把戏诸位还是收回去的好。” 郑秧等人脸色骤变。 这话的意思是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一人怒道:“你这女人怎么这般铁石心肠,我儿子还年轻,难道要让他给那些娼妓陪葬吗?” “娼妓?” 素娆冷淡挑眉,“娼妓也是活生生的人命,那宅子里共掘出尸骨二百八十九具,真要按我的性子,他何止千刀万剐?” “你怎么说话的!” 众人接连起身。 他们在这汉阳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肯放下身段来这儿跪求一个女人,已经是豁出去了。 眼见救人无望,对方说话又是这般言辞犀利,哪里来忍得住! “你们想干什么?” 竹宴看他们情绪激愤的朝前挤来,当即横剑一挡,“奉劝诸位认清形势的好,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妨赶紧回家准备奠仪和棺木。” “你——” 郑秧等人气结。 汹涌的怒火几乎将理智燃烧殆尽,但瞧见挡在面前的那一柄长剑和少年冷厉肃杀的目光,他们不敢再上前。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你心如蛇蝎,迟早会遭报应的。” “那些娼妓怎么能与我家孩儿相提并论,他们生来低贱,竟害我儿至此……” 骂声层出不穷,先前个个热情欢欣的脸此刻都变得面目可憎,狰狞扭曲。 竹宴脸色阴沉,正要呵斥,被素娆一把拦住。 嘈杂的人声里,她的话音平静又从容,“把外面的影刺召来。” 他们出门没多久,素娆就发现有人跟了上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是暗卫还能有谁? 竹宴点头应是,拿出骨哨一吹,不多时,雅间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被人推开,七八道人影涌了进来。 郑秧等人大惊,“你们是什么人?” “干什么?” “出去!” 不理会他们的叫嚣,来人不由分说的将围在素娆周身的人强行分开,走到她面前,拱手唤道:“姑娘。” 素娆对郑秧那些人所在的方向微抬下颌,“把他们送去府衙。” “还有这些东西,一并拿去。” 没等影刺动作,郑秧他们就先慌了,“你凭什么抓我们去衙门?我们又没犯法!” “我代执此案,你们却贿以重礼,妄图挑衅王法,干扰刑狱,怎么不算犯法?” “你,你这女人……” 众人一阵语塞。 他们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顽固不化的人,以前不是没有往衙门送过礼,哪怕对方不收,也顶多退回,断然不会闹上公堂。 结果这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真要被她送去了官府,那他们可就罪过大了。 “素姑娘,你就算不想帮忙,也不用让彼此都这么难堪吧?实在不行,这些东西权当赔礼,你就当我们今日没有见过,如何?” 郑秧面露哀求之色。 其他人虽然愤愤不平,但考虑到后果,还是默认了这个决定。 大不了花钱买太平,拿了东西,总不好再计较。 为了讨好这位关键人物,各家拿出来的物件尽都价值不菲,这样白白送出去他们自然心疼的滴血,相比这些俗物,顺利脱身最重要。 便宜她了! 所有人都觉得素娆没有拒绝的理由,等了许久,她不曾说话,郑秧心里开始打鼓。 “素姑娘!” 他忍不住唤了声。 素娆平淡的眼波轻动了下,她迎着众人的目光,一声轻笑:“说实话,我原本是没打算与你们计较的。” “不论此事对与错,你们终究只是爱子心切。” “姑娘既然都明白,那为何还要这样?” 郑秧看不懂她。 其他人同样想不明白。 素娆伸出手指拨弄着桌上的那些物件,答道:“我是明白,但你们好像不明白。” “什么?” “你儿子杀了人!” 素娆神情散漫,嗤笑道:“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但似乎在你们眼里,对于那么多无辜枉死的人命,没有半点负罪感和愧疚。” “又或者说,没有你们的纵容包庇,他们断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这么一想,我便也改变主意了。” 她笑吟吟看向郑秧,眼底一片凉薄之色,“总要让世人看到这朝廷不尽是些蝇营狗苟,尸位素餐的无耻之辈,不是吗?” “……” 郑秧等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换做其他时候,他们或许会觉得这句话令人感慨万千,热血沸腾,可如今他们作为杀鸡儆猴的‘鸡’,内心一片冰凉。 事到如今他们才真正看清楚,这是个死局! 自知难逃一劫的人纷纷沉默,然而也有些不信邪的,张嘴就要叱骂,竹宴见状,顺手抄起茶盘里倒扣着的杯子,直接朝那方向扔了过去。 劲道破空。 “啪!”一声响,那人捂着嘴疼的眼泪花都冒出来了,直接勾下了腰。 见状,竹宴掀唇冷笑:“刚才就看你嘴脏,再敢骂一个字试试?” 后者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直往其他人身后躲。 “时辰差不多了,把他们送过去吧。” 该说的话说完了,素娆准备回去,影刺喝令众人收拾好东西,排着队,跟在素娆他们身后走出桂云楼。 要这样堂而皇之的端着行贿的大礼穿街走巷,郑秧等人一想到那种场景,霎时面如菜色,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正唉声叹气着,冷不防前面的人突然止步! 第281章 围堵,谁在捣鬼? 桂云楼前的大街上挤满了人,呈半圆形将他们堵在酒楼门外。 一个个义愤填膺,面色铁青。 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就是他们,他们行贿受贿,丝毫不顾咱们死活,王八蛋……” “还说什么!” “砸她!” 话音未落,烂菜叶子臭鸡蛋从四面八方飞来,素娆和竹宴走在最前面,一见气氛不对,瞬间警惕,所以在东西丢出的刹那,两人身形惊掠,直往客栈退去! “快躲!” 素娆冲影刺喊道。 实际上不用她提醒,影刺感知敏锐,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原本想避入客栈。 谁知店家反应更快,直接一把将门给关上,这样一来,除非他们破门而入。 但里面还有其他人,不好犯众怒。 如此一来,素娆等人就算是完全暴露在百姓的狙击范围之内。 在烂菜叶子等东西从天边灌下时,素娆当机立断,身子一矮,直接躲在了郑秧等人身后。 竹宴几人有样学样。 一股恶臭逐渐在四周散开,郑秧他们被当头的恶臭熏得脑子发懵,一时间竟忘记动作。 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布鞋,准确无误的拍在了郑秧脸上。 “啪!” 恶臭过后,左脸火辣辣的烧,郑秧赶忙扬起袖子遮脸,怒骂道:“你们,你们这些刁民,都要反了吗?” 其他人四处躲避,可惜地方就这么大,推来搡去反而挨的更多,只一会功夫,他们从头到脚全部挂满了烂菜叶子。 鸡蛋液顺着头发滑到脸上,像极了鼻涕。 “放肆,谁敢再打!” “你们这是恶意伤人,官府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别丢了,别丢了,呕——” “哪个王八羔子把袜子丢进来,有本事你们别围殴,等老子出去,定要你们好看……” 他们边躲边骂,骂声直接淹没在人潮中。 竹宴躲在人墙后,听着前面的动静,不禁疑惑:“姑娘,你说他们是缺心眼吗?这时候还敢言语挑衅,真不怕被人打死?” “他们高高在上太久,还端着姿态呢,等挨过打就会安分些了。” 素娆顺着缝隙往外面看,随意回道,“不过得留意些,烂菜叶子打不死人,倒也还好,权当给他们涨个教训,不过真有人下黑手的话,还是要拦住。” “知道。” 竹宴感慨道:“幸好这儿是主街,再过一会,巡逻的官兵该经过,百姓就会散了。” 他说完见素娆在朝前面看,突然想起一事,怪异笑道:“姑娘,你确定百姓只是冲着他们来得吗?” 对方明明说了行贿受贿,听起来对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很清楚,而且,还在有意煽动围观者的情绪。 素娆瞥了他一眼,“不止。” “所以你要出去挨打吗?” 竹宴连忙摇头,嬉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这身衣裳不便宜,弄脏了还要再买,多不划算。” 他才不会蠢到冲上去,这种情况下别说挨个一两拳,就是挨刀子,恐怕都找不到是谁下的手。 只能是白挨。 脑子有问题才想着去刺激那些疯子。 “我要是对面的,好歹都要给他两耳光……” 竹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全然忘记了要不是有这堵人墙在,他此刻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喏,有人和你想到一块去了。” 素娆失笑,示意他往前看。 竹宴扒着‘盾牌’,视线穿过层层肉墙,落在最前面的郑秧身上,他被人拎起来,‘啪啪’就是两记清脆的耳光。 等被推搡落地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捂着脸愣愣道:“又不是我说的话,你打我干什么?” 他话音被周围的杂音掩盖,只能听得模糊字眼。 竹宴乐不可支的捂着肚子,嘿嘿直笑:“这傻蛋,站在最前面别人不打他打谁!” “活该!” 素娆听了这话,好笑的摇摇头,周围影刺一个个很是无语,“竹司主,咱们还在最危险的地方呢,你高兴的是不是有点早。” “反正闲来无事,总得找点乐子吧。” 竹宴无所谓的耸耸肩。 素娆安抚众人道:“应该快来了,再等等。” 他们有武功倒是不怕,就怕真的打出火气了,对面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又不能真的拔刀相向。 拉扯起来,总会出事。 像是印证她的话一样,一队官兵刚转过街角,就看到这乱糟糟的一幕,他们连忙上前将百姓驱赶开。 “聚众闹事是吧?是不是还想去大牢里蹲几天!” “看什么看,赶紧让开!” “前面的让一让,官府办差,谁胆敢阻挠,一律论罪……” 官兵们挤到了人群最前面,扔东西的自然不敢造次,纷纷停手。 然后桂云楼前的地面已经一片狼藉。 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儿。 郑秧等人更惨,身上的绸袍花花绿绿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活像是刚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 “你们这是……” 官兵看着有些眼熟,好半天才认出人来,“郑掌柜,是你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百姓里当即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他们儿子被抓了,正在这儿贿赂钦差呢!” “对,东西都还在他们手里端着。” “狗娘养的畜牲,暗娼馆里尸骨未寒,你们一个个只想着怎么从中捞油水,枉我们还以为遇到了青天大老爷,结果都是狗屁!” “怪不得这次抓人抓的那么快,原来是等着底下送赎金呢!” “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 叫骂声一阵高过一阵,知道官兵来了,素娆等人站起身来,竹宴个爆脾气差点没忍住,“姑娘,他骂你!” “恩,听到了。” 素娆神色淡定,纠正道:“准确来说他不是骂我,是骂钦差。” “那有差别吗?” 竹宴挠头。 “当然有。” 素娆看着他,眼中暗潮滚动:“骂我是泄愤,但敢光天化日骂到钦使头上,这可不是寻常百姓敢干的事儿。” “姑娘是说……” 竹宴面色微微一变,他急忙对身后几人道:“盯紧他们,把说话的人找出来。” “竹司主放心,弟兄们一开始就盯着呢,那些杂碎跑不掉!” “那就好。” 竹宴气的俊脸发红,磨牙道:“等逮住人了给我好好审,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属下遵命!” 第282章 四方云动,待破晓 官兵好半天终于把事情弄清楚,看着郑秧几人,又往四周探了探,疑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在此?”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钦使绝不会亲自来此,就是不知道这是上面的意思,还是底下有人欺瞒,从中得利。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皆露愁容。 这些贵人们捞油水就做的隐蔽些嘛,青天白日被百姓围堵,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人很难办啊! “刚才还在这儿……” 郑秧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混乱间不知谁直接给了他一拳,砸的他腮帮子像是要裂开。 说几个字的功夫,又积了满嘴血沫。 他没功夫去考虑其他人和事,对他这个一向讲究仪态的人而言,此刻满身恶臭比游街示众更加难堪。 “她人去哪儿了!” 众人扭头四处寻找。 这时他们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人在这儿呢!” 男子张扬欢快的音调在这嘈杂的叫骂声中尤为凸出,众人噤声,下意识回头望去。 就见素娆和竹宴两人站在酒楼门前。 女子面容姣好明艳,噙着笑意,要说她收敛,那她旁边的少年就笑得毫不遮掩,灿烂夺目。 “你们……为什么没事?” 这是包括郑秧在内所有人的心声。 竹宴咧嘴道:“都让让,让咱们收受贿赂的钦使大人赶紧过去。” 众人看了看他们一身干净,不染尘埃。 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居然把我们当人肉盾牌?” 素娆和竹宴绕开满地的青黄秽物,朝官兵走去,竹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你们该庆幸没砸到我们姑娘,不然的话,今天这事儿怕是轻易过不去。” 郑秧等人自知理亏,咬碎牙把所有不满都揣回了肚子里。 对面百姓一见出来的是个女人,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官兵看清她后忙拱手见礼,“素姑娘。” 这位如今可正是汉阳城的风云人物。 “劳烦把这些人连同东西送去府衙,交给曹大人,让他酌情处置。” 素娆径直道。 官兵看了眼一脸晦气的郑秧等人,心下顿时明白过来,“是,卑职等这就去办。” “不知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素娆想了下,说道:“明日雀羊大街暗娼馆一案会公审,届时请曹大人做好准备。” 官兵低头应是。 素娆环顾一周,对上百姓们探究的目光,扬声道:“大家放心,此案所有涉案人员,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官府定依法严惩,绝无宽纵。” “你话说的漂亮,谁知道背地里盘算着什么……” 人群中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然而这声音在不停移动,一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看不清具体位置。 素娆只朝那些地方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真相如何,明日自会揭晓,散了吧。” 官兵适时附和道:“是啊,都赶紧散了,再敢聚众闹事,严惩不饶。” 百姓们对于官兵骨子里还是存着敬畏和忌惮,一听这话不敢耽误,忙作鸟兽散。 不一会功夫,整个大街就没了人影。 唯有那满地秽物,臭味弥漫。 “姑娘,那卑职们就先告退了。” 官兵对素娆说完,押着郑秧等人往府衙走去,没走出多远,就见一些人手里提着百姓,朝素娆聚拢。 郑秧想回头看,被官兵喝止:“郑掌柜,您还是安分些的好,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免得连累全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秧凝眸盯着他,其中一人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次的案子那是上面要办的,莫说你家只有一个提举茶盐官,就算你是州牧的亲弟弟也不好使。” “监察使知道吧?” 他问。 郑秧怔怔的点点头。 “他可是朝廷三品大员,这会啊,也只能坐在牢里等死,更何况是你儿子。” “等死?” 外界都知道监察使被抓,但没听过居然是死罪啊,郑秧浑身发冷,牙齿忍不住打颤,真要是这样,那他儿必死无疑。 “反正明天就要公审,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吧。” 一人望着天边的浮云道:“这次钦使南巡,云州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他们边说边消失在雀羊大街的尽头。 素娆在原地等了片刻,影刺抓回故意挑事的几个人开始询问。 不多时,影刺归来。 “姑娘,问出来了,他们也是在茶楼里听人说起来郑秧他们在准备珠宝打点官府,一时激愤才嚷嚷起来。” “还有两人是暗娼馆里死者的家眷,听到消息赶过来的。” 素娆垂眸思索了下,“茶楼那边让人去问清楚,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 “已经有人去了。” “那好,先回去吧。” 几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们一走,桂云楼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数个脑袋来,刚一吸气,又赶忙缩回去。 “好臭,是谁泼了粪水吗?” 小二掩鼻不断的扇着手,驱赶气味。 掌柜的脸都黑了,从后面踹他一脚,“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去洗干净,真晦气!” “诸位客官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被这些小事影响了心情。” 他回头简单安抚了众人两句,吩咐厨房每桌送去些干果以作补偿。 桂云楼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小厮们拿着水桶和笤帚在外面泼水清理,边收拾边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不止是他们,整个汉阳城的百姓都在期待,期待明天雀羊大街的那场公审。 这是大雍建朝至今,唯一一次这么大规模的公开询案。 案件涉及二百多条人命,数位权贵之后。 那些以往盛气凌人,欺行霸市的贵人将戴上他们曾用作玩物的镣铐,跪在刑堂之下接受律法的制裁。 所有人内心都在雀跃叫嚣,城中万家灯火一夜未熄,似是在期待黎明。 素娆回府后,他们买的蜜饯果子已经被瓜分,她简单对外面交代两句,直接回院子歇息。 她要养精蓄锐,好好迎接第二日的大戏! 这场公审不仅关乎到那二百八十九人以及芙蓉他们的冤屈及清白,还是她真正意义迈入大雍官场,出现在天下百姓和朝廷面前的第一步。 她要‘铁笔素判’之名,辉煌再续! 第283章 坐席之上,争! 天刚破晓。 第一缕天光穿透云层,洒在汉阳城鳞次栉比的楼阁屋檐上,泛着薄光。 素娆眼睫轻颤了下,倏地睁开,里面没有久睡初醒的朦胧和慵懒,反而清明异常。 这一整夜她都在浅眠。 一会梦到阿爹坐在案边,面色复杂的摩挲那本亲笔默出的《大雍律》,在最后一页落笔,写下“海晏河清四海平”。 一会又梦到老爷子浑身是血的对她笑,说他要维护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当厄难来临时,愿意伸出的那只手。 梦境翻覆,周而复始。 素娆醒来后按了按额角,直接翻身坐起,开始换衣洗漱,等做好一切后,她出了屋子,一把拉开院门。 冷不防被眼前的场面惊了下。 言韫站在阶下,负手而立,金絮在他身侧,朝她挤眉弄眼的笑,竹宴栖迟及影刺众人随后,顾城和银雪卫立于另一侧。 几乎她熟悉的人都到齐了。 素娆眨了眨眼,奇怪道:“你们这是……” “送你去刑场。” “给你壮胆啊。” 金絮和竹宴同时开口,话说完,两人互相看了眼,竹宴嘴角微抽:“金大公子,你这句话有歧义,姑娘是去坐镇审案,不是犯人……” “你也知道她是去审案的,有什么好壮胆……” 金絮没好气的回嘴。 两人间火花四溅,同时冷哼了声,撇开头去。 素娆成功被他们逗笑,望向言韫,“那你呢?” “我陪你走这一段路。” 言韫温声答道。 “你走了那些公务怎么办?” “放心吧,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言韫说完,金絮心里不由得腹诽,当然差不多了,这几天世子爷压着他们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进度,就为了能在今日公审前将事情敲定。 莫说那些个老大人,饶是他这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也觉得头晕眼花,差点没撑住。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法子。 居然让厨房那边熬了一锅参汤,一碗接着一碗的灌下去,硬生生把精神吊着,直到事情做完。 ‘缺德’的素娆突然打了喷嚏。 金絮思绪一断,忙道:“阿娆你没事吧?” “没事。” 素娆揉了揉鼻尖,朝周围看了眼,“那些关押在宅子里的罪人呢?” “姑娘先走,银雪卫会随后将他们押送过去。” 不远处顾城出声。 “还有一件事……” 素娆对竹宴道:“你去趟西侧园,告诉她们时候到了,把愿意去的孩子一并带上。” “是。” 竹宴领命而去。 很快就带来了近二十个孩子,她们以芙蓉为首,魏掌柜及少数几个找过来的家眷都陪在她们身边。 众人按照规矩对言韫行礼后。 芙蓉对素娆道:“姑娘,想去的都在这儿了,还有些年纪太小,受不得血腥,奴家就做主让他们留下了。” “好。” 素娆点点头,朝那些个神情激动的家眷和略有不安的孩子们说道:“你们待会跟着影刺的人从后门走,在靠近雀羊大街的桐梓楼事先已准备好房间,能够俯瞰底下发生的一切。” “谢谢姑娘。” 魏掌柜更咽道,其他人的家眷猜到这番安排的用意是不想让他们露面,以免被认出遭到指点和报复,纷纷躬身答谢。 芙蓉走出道:“姑娘,那我呢?” “你和魏掌柜一道,何功泽的案子楮墨会作证。”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了旁边沉默的少年身上,芙蓉抿了抿唇,走到楮墨面前站定,轻道:“你可以吗?” “嗯。” 楮墨眼睑低垂,冷淡的应了声。 芙蓉凝视着他,过了好半响,涩然道:“你知道吗?我不仅恨何功泽毁了这么多的一生,也恨他杀死了你。” 楮墨愕然抬头。 她自顾自说道:“你为争宠排挤其他人我能理解,可你杀了人,你杀的是那个拼命保护过我们的兄长,当他毫不设防的被你杀死的时候,你猜他恨不恨你……” “可能不会吧,那个傻子只会觉得是他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别再说了。” 楮墨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下,怒道。 芙蓉似哭似笑的看着他,“楮墨,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后悔过……” “没有。” 这两个字又急又尖锐,好似在竭力撇清。 芙蓉目光怜悯,轻轻的笑了声,低声道:“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会去刑场送你走,等到了下面,你再跟他好好赎罪吧……” 说完,她转过身走回魏掌柜旁边,再不言语。 楮墨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了木偶一样僵硬又冷漠的神情,从那天美梦被戳破后,他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不吃不动不说话。 好像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结束。 “出发吧。” 等各方站定,言韫淡淡吩咐,他和素娆一道往外走去,金絮等人迅速跟上,银雪卫随行。 芙蓉和魏掌柜她们按照吩咐,被侯在一旁的影刺带走。 热闹了很久的大宅随着他们离开在刹那间安静下来。 府门大开。 侯在台阶和对面墙角下的众人纷纷怀抱着布袋涌了上来,一个个仰面红着眼盯着言韫和素娆。 泪光自眼角滑落,在清晨的微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弧光。 “大人——” 有人更咽,泣不成声。 他们许多人自外地赶来,用尽所有盘缠,领到了一副白骨。 要不是有那些画像在,没人愿意像是那堆看不出模样的骸骨会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孩子、兄弟、姐妹…… 他们守着连绵的大雨,饥寒交迫,露宿街头,为的就是能亲眼见到这一天。 杀人偿命! 死者的公道,生者来还。 终于,他们等到了。 银雪卫看到这些人一拥而上,下意识上前想要将他们强行挡开。 熟料刚动作,一道冷淡的男声响起:“不用。” 顾城抬手止住银雪卫,不解的看向言韫,拱手道:“大人,这样容易出乱子。” “今日台席之上,当有他们的位置。” 言韫眸光淡薄,看向素娆:“你说呢?” “公子说的对。” 素娆浅笑应声,对顾城道:“顾大人,他们是受害者的家眷,于情于理,都该同我们走这一遭。” “那好吧。” 顾城阔步下阶,侯在府门外的银雪卫已经整装待发,他翻身上马,大手一挥:“传我令,银雪卫开道,押送人犯,赴雀羊大街,即刻出发。” “末将领命!” 银雪卫齐喝,肃杀之意席卷长街,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城中而去…… 第284章 必须犯错,几步之差 顾城策马在前,银雪卫分列两侧,呈护卫队形将素娆和言韫裹在中间。 他们之后跟着金絮、竹宴等人。 再后面便是那群抱着裹尸袋子,形容狼狈的百姓,他们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着走,为了照顾他们,队伍的速度并不快。 穿过偏街小巷时,脚下的雨花石砖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打滑,等他们转道正街时,比预期更晚了些。 “怎么都挤到这儿来了?” 银雪卫忍不住嘀咕了声。 距离雀羊大街正中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街道两旁已经挤满百姓,沿途所有酒楼客栈家家爆满,乌泱泱的人头探出来往下看。 这等盛况可谓空前绝后。 “你懂什么?” 旁边的人轻笑了声,居高临下的望着两侧的百姓,“早从两日前放出消息后,公审那片区域能落脚的地方就被城中富贵人家包圆了,没点身份地位,挤都挤不进去。” “他们看不到公审现场专门等在这儿,哪怕远远看上一眼大人,都足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这倒也是。” 反正路上无聊,吊在后面的一些人随意聊了起来,羡慕的看着前方那几道身形,清傲孤绝,遗世独立。 这是何等风采! “像世子爷这种天之骄子,生来便立于权势之巅,受天下万民敬仰膜拜,要不是此次南巡,他们这辈子都见不到这种贵人。” “莫说世子了,咱们皇城司属天子近臣,绝大多数弟兄生在盛京,长在盛京,二十多年从未离开一步,只知道京都九衢三市,繁华似锦,便以为大雍山河锦绣,国泰民安,结果呢?” “结果还不是坐井观天!” 银雪卫边说边打量着两侧的百姓,从盛京到云州,他们走的是官道,各州府官员提前得知消息,招待时歌舞演乐无不精细,随便从案上捞起一个茶碗都是名贵瓷器。 然而在他们治下。 有人杀人骨堆山,有人啖肉渴饮血,还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视线擦过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深秋时节,凉风刺骨,他还穿着夏季的草鞋,鞋子早已磨烂,露出三两个脏兮兮的脚趾,可怜的蜷缩着,裤子连小腿都盖不住。 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想到先前打趣的话,不禁同时沉默。 须臾,一人道:“云州离盛京太远了,远到这些官员心中早已没了畏惧和王法,只剩下贪婪与权欲……” 换作盛京城,哪个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 桩桩血案,骇人听闻。 “所以这次陛下才要世子巡查南境,唯有鲜血可以洗清这些人的罪孽,昭示朝廷整顿刑狱和吏治的决心……” 四下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原本宽敞的长街变得狭窄,听着周围的声音,众人心头皆有感触。 素娆与言韫并驾齐驱。 言韫微微侧首问她,“怕吗?” “怕什么?” 素娆单手攥着缰绳,控制着马儿的速度,扬眉笑道:“该怕的是他们,我这人没心没肺,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 “数你嘴硬。” 言韫眸底掠过抹笑意,“要是把那些罪官都交由你监刑,你觉得怎么样?” 素娆:“……” 她微怔片刻,随即掀唇一笑:“你敢给我就敢杀,只是……为什么?” 陛下让他巡查南境,处置犯官。 他却将自己隐于幕后,把她推到台前,虽说差事办的一样,不过对两人的影响各有不同。 往好了说这是他言韫提拔良才,为国选贤,往差了说…… 那可说的就多了。 渎职懈怠都算轻的,阳奉阴违,违逆圣意,又或是违背祖制,昏聩无能。 他会从一个白璧无瑕的天子贵宠,沦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儿,素娆笑意淡了些,眼睛虽然盯着前方,却认真与他说道:“公子,如果仅是为了将我推上去,那我拒绝。” 她不想踩着他的脊骨往上走。 借势,是顺势而为,是推波助澜,不是以他清名换她权势富贵。 言韫闻言,薄唇勾起了抹弧度,对于她这等敏锐的政治嗅觉,他真是又爱又无奈。 “不仅是为了你。” 他径直说道。 素娆没接话,等待着他的下文,话音顿了会,言韫浅淡含笑:“即便没有你,这次南巡的差事办完后,我也必须犯错。” “为何?” 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久到素娆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脑海中才传来一道声音。 “此行回京陛下会再行封赏,然月满则亏,这对于言氏而言并非好事,倒不如成全你。” “这些你早就想好了?” 素娆传音回道。 言韫笑看向她,却再没说话。 明明这番话推心置腹,可听在素娆耳中,莫名觉得沉重,“你就没想过我愿不愿以你为阶……” “你必须愿意。” 言韫语调温和,“阿娆,这条路注定难走,以你的性子不会放弃报仇,要入朝就要寻找门路,不是我也会是旁人。” “比起旁人,我宁愿这个人是我。” 素娆语塞。 她发现自己的牙尖嘴利在世子爷面前从来都讨不到便宜,气闷半响,悻悻撇开头去,嘟囔道:“巧言善辩,油嘴滑舌……” 她声音很小,然而怎么可能瞒过言韫的耳朵? 他不由失笑摇头。 越往前走人越多,他们谁都没再开口说话,到雀羊大街时,比寻常足足晚了三刻。 曹德安率领府衙其他属官早就侯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下,官兵将道路清理出来,以身为墙,挡住了互相推搡的百姓。 “来了,钦使大人来了!” 百姓欢呼雀跃,沸声如潮。 曹德安等人忙迎了上来,齐齐拱手作揖,“下官等参见言大人。” “太守不必多礼。” 言韫等人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曹德安忙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切准备就绪,请言大人上座。” “走吧。” 言韫对素娆道。 素娆点点头,迈步走出,谁知言韫身形未动,等她走出一小段距离后,这才抬脚跟上。 这几步之差,彻底让曹德安及周遭众人傻眼。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285章 你想杀我! 一个女的审案? 百姓们揉了揉眼睛,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而在素娆迈上高台,主位落座时,气氛瞬间沸腾! 比起底下的这些热闹,曹德安他们更凌乱,要说之前钦使大人被诸事缠的脱不开身,命人代掌令牌,处决刑案,这还说的过去。 但他人都来了,又故意落后两步,将主位让给一个女子,其中的用意就耐人寻味了。 “大人,您看这……” 汉阳郡丞冷汗涔涔的扫了眼周围的百姓,欲言又止。 曹德安睨了他一眼,“看什么看,不满意的话自己去跟言大人说,不敢的话就闭紧嘴巴,该干嘛干嘛!” 说完,他快步跟上了高台。 郡丞等人交换了个眼神,无奈摇头,赶紧上前,身后影刺安排那百十来人站在了台下。 “安静,都安静!” 一声锣鼓响,四下杂音逐渐淡去。 素娆左手边坐着言韫,右边站着曹德安,郡丞等人一字排开,有些人因为地方不够,直接站到了台下。 还没等站稳,一道平静的女声传出。 “把犯官何功泽,证人楮墨,及原告梅晗带上来。” 声音传出,从容又镇定。 丝毫没有面对万人空巷的盛况而生出胆怯之意。 衙役们听到传令,押着三人先后登台,何功泽和梅晗是从大牢提出来的,自东边入场,楮墨与银雪卫同路,自西边而上。 两方登台后,隔着空寂的高台和万人注视,打了个照面。 视线交错的瞬间。 梅晗一惊,何功泽一怒。 梅晗惊的是证人居然不是芙蓉,而是个没见过面的少年,何功泽怒的是,他想过来的会是芙蓉,万万没想到是他! 楮墨! 他在后槽牙里使劲儿将这个名字磨了磨,由于看得太专注立在原地,衙役猛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赶紧走,没看到钦使大人等着呢!” 何功泽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手上和脚上的镣铐互相拍打,发出清脆的撞击。 他勉强站稳,低垂着眼睑走到台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楮墨同时跪下。 “罪臣何功泽参见言大人。” “贱民参见大人。” 梅晗是最后被带上来的,他脖子和手脚都被绑了粗铁链,由专人拖拽着,以防他公审时发狂出手。 饶是这样,他这一路从看到何功泽开始,就露出一副磨牙吮血,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表情,搞得衙役们内心惶惶。 这会让他上台,隔着何功泽还有些距离时,衙役便推他跪倒。 梅晗嗓子沙哑,勉力撑起身子往主位看了眼,就在衙役以为他要使什么幺蛾子,正准备警告他时,他又极快的低头。 “草民参见大人。” “梅晗!” 素娆视线绕过两人,落在他身上,梅晗应道:“草民在。” “你状告何功泽虐杀你女儿梅枚一案,今日开堂公审,凶手和人证都在你眼前,你仔细听好了。” 说罢,她对曹德安方向吩咐一声。 “端上来吧。” 曹德安点头,对下面一挥手,立即有人捧着盖了白布的木板走了上来,放下早先准备好的桌子上,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衙役将白布一把掀开! “尸骨,这是尸骨!” “天哪!” 百姓一阵骚动,台上跪着的三人神情各不相同,楮墨面无表情,何功泽眼神晦暗,唯有梅晗似乎意识到什么,含泪看着那堆白骨…… “诸位所见,即是此案的受害者梅枚,她于九年前遭人杀害,尸身埋在了暗娼馆后面的菜圃之下。” 此话一出,底下躁动的声音更大了。 素娆不为所扰,径直看向楮墨,“你是人证,当时的具体是什么情况,你仔细说来。” “那晚何大人先在房中与我饮酒,后来他酒醉说是要歇息会,我就先出去给被关着的同伴送了些吃食,等回来后,他人就不见了。” “暗娼馆的规矩,所有接客的人都会在廊下挂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她们的名字,我挨个儿找过去,最后在一间房找到了他。” “大人!” 何功泽突然出声打断,“九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总要等他说完再作定论。” 素娆对楮墨道:“你继续。” 楮墨看了眼身旁的何功泽,漆黑的瞳仁里不知何时爬上了一丝血色,“换作任何人,亲眼看到杀人的场面,不管时隔多少年,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那晚我到的时候,她双手都是血,从地面爬过留下了一长串的血掌印,她一边爬一边哭喊人‘救命’。” “你就站在床边的阴影里看着她,等她快爬到门边了,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人扯回原地。” “然后扯开衣裳露出胸口的烫疤来,问她是不是特别丑,骂她一个下贱娼妓有什么资格嫌弃你,问着问着就扯着她的脑袋使劲儿往地上砸。” “那个傻子只会哭着喊疼,求你饶了她。” “她哪里知道这样只会让你更发疯,每一次哀求,换来的都是你变本加厉的折磨,你还记得吗,血从她脑后溢出来,还浸湿了你的袜子……” 楮墨说着望向何功泽,何功泽低垂着头,太久没有打理的头发散乱的垂在耳侧,遮去了他的眼。 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而在这时,后面跪着的梅晗拼命挣扎着要起身,喉咙深处发出一种犹如野兽般的嘶吼:“畜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早有准备的两个衙役连忙上前按住他,但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在手脚被缚的情况下硬生生把他们甩开,朝前扑出。 “抓住他!” 又上来几个人帮忙,总算勉强把他拖回原地,按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脸被挤压的有些变形,还是愤怒的喊着:“何功泽,杀了你——啊——” 没人理会梅晗的愤怒。 素娆静静的看着他,“何功泽,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静跪着的人听了这话,缓缓抬起头,在众人的注视中,嗤笑道:“大人要杀我何必绕这么大圈子,你屠刀在手,直接挥下就是,反正我位卑言轻,死了也没人会替我喊冤叫屈。” “你觉得我故意诬陷你?” 素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 何功泽冷笑,“就凭一堆认不出面皮的白骨和一个娼妓的一面之词,就说我犯了命案,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第286章 公堂之上,无所遁形 “这么说你不认罪?” 素娆直视着他的眼睛,何功泽虚眯了下,浑浊晦暗的眼里盛着讥讽之色,“欲加之罪,缘何要认?” “这些娼妓贪婪无度,妄想脱籍从良,被拒后又胡乱攀扯,构陷朝廷命官,简直该死。” 楮墨不同于梅枚和魏红鸾等被人诱拐,他是自愿签署卖身契,以贱籍入的暗娼馆。 脱籍从良…… 这个理由倒是楮墨当初为他脱罪时所说如出一辙。 不知楮墨听了这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素娆朝少年的方向看了眼,只见他扭头凝视着身侧的人,唇瓣抿的发白,紧绷的下颌线有种莫名的倔强和冰冷。 她收回视线,站起身朝前走去。 路过那桌子时,随手拿起摆在托盘里的颅骨,迎着黯淡的天光,高举在众人眼前。 百姓们看到她的动作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或许看不清楚,但没关系,我说给你们听。” 素娆托着颅骨沿高台边缘信步而行,手指抚过其上的裂痕,声音不高不低,却蕴着股独特的力量,远远散波开去。 “颅骨是人体内最为坚硬的骨头,寻常力道很难在它上面留下裂痕,这顶骨处足有四道凹陷,周围折线呈放射状扩散,互相截断。” “有一处凹陷尤为严重。” 素娆指着那个周围几乎碎裂的位置,“小孩子的颅骨较成年人更薄脆,但想要造成这种伤势,光凭按头往地上砸是办不到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验骨,说辞之新奇,不止吸引了底下所有百姓,连曹德安他们都翘首以盼,仔细聆听。 “把尸骨端过来。” 一句话落,站在旁边的衙役还沉浸自己的思绪中,半响没有动作,曹德安快步走过去,直接将他掀开,亲自端着托盘送去。 素娆也没仔细看来的是谁,直接从盘里挑拣出几块骨头来,“你们看,这两个分别是肋骨和盆骨,上面有不同程度的骨折。” “什么意思?” 曹德安好奇的问道。 一句话说出,四下寂静,他又连忙闭上嘴,尴尬的笑了笑。 素娆睨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说,她的头,背,以及臀部曾同时从高处坠落。” “考虑到当时的情景,楮墨说过他去时梅枚头面和手上都是血,那么在这之前,她应当是从高处砸落过。” “大人觉得自己说这话矛盾吗?既是在屋子里,又何来的高处?” 何功泽嗤笑一声。 他的话引起底下一阵议论,素娆面不改色道:“正因是在屋内,她的伤势才轻些,否则一个五岁的孩童从外面山崖或是屋顶落下,我们看到的就不是这样了。” 何功泽顺势道:“那大人倒是说说,她从哪个高处砸落?” “你站起来。” 素娆看着他。 何功泽一愣,面上的神色有瞬间的僵滞,见他没有动作,曹德安忙对两旁的衙役吩咐道:“愣着干什么,把他拉起来。” “额,是!” 衙役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拉扯着何功泽从地上站起,先前没有人留意过,如今站在人堆里,倒是将他的身高优势凸显的淋漓尽致。 他体型偏瘦,身量却极高,瞧着足有八九尺。 素娆仰头看着他。 高台下金絮和竹宴对视了眼,忍俊不禁,埋下头拼命忍着笑,“这一下把她先前积累的威严全都扫完了。” 不止他们,言韫握拳抵着鼻尖,侧首轻咳了声,掩饰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素娆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假装没看到四周揶揄的视线,正色道:“这就是答案。” “一个五岁的孩子,以你的身高和气力想要将她举过头顶,轻而易举。” “高坠后脏腑和颅脑受损出血,鲜血会从耳鼻口等位置涌出,这便是他看到头面染血的缘由。” 素娆环顾一周,扬声道:“楮墨事先不知道验尸的结果,据他所说的情形推断伤势,与死者身上痕迹尽数吻合,足见证词属实。” “曹大人。” 她对曹德安伸出手。 一听到供词两个字,他顿时明白她要的是什么,忙从袖子掏出来地给她。 素娆将供词展开在众人视线中,“这一份,是暗娼馆另一位姑娘的证词,她能证明案发当日你与梅枚约定见面,其中提到了你醉酒打人以及梅枚身上的伤势。” 白纸黑字,朱红手印。 一应俱全。 她转向何功泽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后者佝偻着肩背,沉默很久,缓缓道:“大人准备齐全,证据确凿,还让我说什么?” “一副辨不出模样的白骨,我能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模样?” 素娆轻嗤了声,“罢了,像你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便让你好好看清楚,时间未必能抹去所有痕迹和罪证。” “梅门主,把你那副画儿借我。” 她朝梅晗说道。 梅晗挣扎良久已没了力气,死鱼一样的摊在地上,听了这话,他艰难的用手肘支撑起身子,手腕转动,试了几次都没能碰到衣襟。 “你过来。” 他对一个衙役唤道,“那幅画儿在我胸前,你把它取出来,送给大人。” 衙役连忙照做。 画像递到素娆手里,是个折的很端正的方形,边角磨损严重,已经有了毛边,足见它时常被人翻看。 她小心的展开,把画像举在何功泽面前。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她是谁!” 旁边的楮墨瞥了一眼,只这一眼,令他平静枯寂的面色霎时惨白,“梅枚……”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何功泽看清画像上的人儿后,瞳孔骤缩,惊促的倒退两步,脚链被他拉扯,堆成一团,险些将他绊倒。 而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幅画,满脸的不可置信。 画上的女孩儿脸盘圆润,生着双杏眼,嘴角有两个梨涡,笑起来煞是可爱。 可看着它,他脑海中不可控制的想起那晚,那晚软绵绵的小身板,凄厉的哭嚎,还有那漫过他脚趾,温热又黏腻的血红……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死了九年的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公堂之上,令他的恐惧无所遁形! 第287章 何楮翻脸,为什么? “你哪儿来的,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艰难的从震惊中回过神,何功泽讷讷问道。 素娆仔细将画像收起,随意笑笑,“当然是我画的。” “你在胡说什么?” 何功泽眸光闪动,“你从来没见过她,怎么画?” “相由骨生,自然是照着这颅骨画的。” “你说什么疯话?” 对于这个答案,何功泽心里觉得荒谬之余,还夹杂着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恐惧。 “不止是梅枚,暗娼馆地下埋的那两百多具骸骨,我已尽数画像,为他们寻找亲眷。” 素娆把画卷交个衙役让他归还梅晗,眼中浮现抹诡谲的笑意,轻轻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他们就在那边……” 她纤手一指竹宴等人的方向。 那些人被银雪卫护着,站在高台的台阶上,一个个形容狼狈,眼神却蕴满了仇恨的火光。 “他们怀里……” 何功泽留意到那些布袋,不自觉的开口。 素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你说的是裹尸袋啊,顾名思义,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你应该猜到了吧……” 何功泽牙齿发冷,“你——你这个女人是疯的!” “更疯的还在后头呢,白日漫长,何大人,你且安心等着。” 素娆撂下这句话后,转身回到了主位坐下,曹德安把托盘放到一旁,重新归位。 整个雀羊大街,数万万之众,沸腾的议论逐渐低了下去。 不知是被她持骨验尸的场面震慑,还是敬服于她有条不紊的处事,总之,很是配合。 “经查,原云州监察使何功泽狎妓杀人,证据确凿,由汉阳府衙立案公审,罪名已定……” 说到此处,曹德安顿了下,扭头看向素娆和言韫两人,小声询问道:“这,这接下来怎么判啊……” “还没审完,怎么判?” 素娆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位太守大人真是太性急了,“大人先稍等片刻。” 他们私语的功夫底下已经炸开锅了。 “罪名已定为什么不判罪?” “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堂堂监察使虐杀幼童,犯下此等重罪,难道就是走个过场?” “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 高台正对面,桐梓楼四层的窗户前,涌动数个人影,他们趴在窗边,眺望着底下乱糟糟的场面。 “芙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魏红鸾揽住说话的那孩子,温声安慰道:“没事的,再耐心等等……” 她视线落在那几道人影上,却是有些焦灼。 素娆似有所感,抬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正撞上那道探究的目光,她不着痕迹的朝上面点点头,不等回应,撤回视线。 扫了眼下面闹哄哄的人群,扬声道:“带南康当铺和郭家钱庄掌柜。” 底下竹宴一挥手,立即有人领着两个穿绸缎袍衫的男子走上高台。 见到他们,何功泽脸色彻底变了。 “草民康旭峰,草民郭保,拜见钦使大人。” 两人同时跪拜。 “两位免礼,起身吧。” 素娆隔空虚抬了下手,随即看向何功泽道:“暗娼馆用作前半个月,你与你弟弟何赐文分家,不久后,何赐文以白茂之名在这两家开始走账。” “接下来的事,你们说吧。” “是。” 南康当铺的掌柜康旭峰最先站出来,将他与白茂如何交易,如何把这笔钱洗白,又如何交付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接着是郭保,他将那些银两以各种名义分批次存入一个账头,又与‘白茂’合谋私下放印子钱,其中怎么分利抽成,皆有名目。 两人说完便先行离开。 素娆对何功泽道:“这些银两不归入何赐文手下的祖产所出,而是特意寻了一个新的途径走账,九年间断断续续走了近四十万两的流水。” “而这些银子,最终都以各种方式流入了你名下开的一间茶铺。” “茶铺的账册府衙已经核对过,里面掺的水比镜泊湖还深。” “不过何大人,这么大笔数目不是来自何家的祖产,那是怎么来的呢?” 何功泽还没开口,底下百姓里早有些头脑清楚的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声怒骂:“他娘的,原来暗娼馆是他经营的!” 分家是为了提前撇清干系。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高台西侧的人们抱着怀中的布袋,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哀嚎声连成一片。 “私设暗娼馆,拿孩子赚钱,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大雍立朝百年来真是闻所未闻。” “朝廷官员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竟还一口一个娼妓,一口一句清白,恬不知耻。” “早听说何家的人私德有亏,就先前天香楼失火时被杀的那个何秀才还记得吗?他就好男风!”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这些大宅子里头关系乱的很,听说他儿何铭和姨娘还有一腿,天爷啊,说出来我都替他们臊得慌。” “他都好男风了,你说他儿子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夫人耐不住寂寞,和哪个野男人生的……” “反正兄弟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 辱骂和嘲讽的声音顺着风一阵阵飘来,何功泽脸色刷白身子抖得几乎难以克制。 他从一开始入狱就失了先机,一步失礼,步步败退。 哪怕芙蓉活着,他想着总有狡辩的余地。 横竖当年都没落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所以他在那些刑罚下咬死不肯松口,把这场公审看作笑话,以为只要扛过去就能无事。 谁想,谁能想到! 当初竟还有一个人证…… 更没想到,这个人证会是他! 何功泽缓缓看向楮墨,双眼红的几乎要滴血,“楮墨,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不是他把整个事情撕开一道口子,事态绝不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 “你终于肯与我说话了。” 楮墨单薄的身子颤了下,仰头看着他,“我以为你打算永远把我当做陌生人。” 何功泽不理他的话,执着问道:“为什么?”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楮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为什么是柳流!” 第288章 定罪判决,决心 秋风凉,卷起一阵萧索。 百姓们毫不遮掩的辱骂,受害者家眷的眼泪,还有何功泽和楮墨翻脸,这些尽数落在素娆等人眼中。 无人制止。 何功泽被楮墨问的怔住,“和柳流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楮墨挣扎着站起身,他不愿再仰头看着这个人,从相识的那一年起,在这个人面前,他始终都是卑微的姿态。 卑微又小心的讨好。 卑微又可怜的仰慕。 这份仰慕与他们嘴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无关系,是救命之恩,是维护之情,是兄长是父亲…… 是他阴暗肮脏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束阳光。 他拼尽全力的想要抓住,最后却被人轻而易举的夺走…… “那天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你说要为柳流脱籍,带他回府……” “但为什么是他!” 楮墨重复问道:“为什么是柳流!你明明说过,在整个园子里,最喜欢的人是我。” “你就为了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背叛我?” 何功泽胸腔内气血翻涌,他的荣辱,前程,还有整个何家的未来,居然毁在这么荒诞的理由上! “这不是小事!” 楮墨脖子上青筋涌起,“这对我而言是天大的事!” “好,那我就告诉你。” 何功泽被彻底激怒,要不是旁边衙役虎视眈眈,他真想冲上去把这个贱奴撕成粉碎,“你真以为你从前那些小手段我看不出来?只要我对谁稍有好脸色,你就暗中挤兑,从中挑拨。” “你性子阴暗扭曲,善妒残忍,柳流和你不一样,他温和良善,平顺懂礼,我是想把他带回府,教他读书写字,给他一个前程,那又怎么样?” “他不在乎!” 楮墨颤声道:“他拒绝你了,他宁可留在这滩烂泥里,也不愿意跟在你身边……” “这就是他和你最大的不同。” 何功泽冷冷的看着他,“他是真正无求无欲,而你,一切的乖顺体贴不过都是为了满足你的野心。” “你辛苦巴结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话说完,楮墨呆住。 “原来在你心里,始终都是这么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 何功泽用余光瞥了眼四周,目光所至之处,怒骂侮辱,泪水滔滔,全部聚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知道他完了! 不止是他,何家数年经营的名声和家产,因他一时疏忽,尽付东流…… 这一切都怪这个贱奴! 楮墨看着他眼中清晰可见的憎恶与仇恨,积压在心头的郁气莫名散开,他咧嘴一笑,笑的有些得意,“你怎么想都没关系了,反正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你什么意思?” 何功泽还想再问,楮墨却不再看他,扭头走到一边。 素娆见状对曹德安使了个眼色,曹德安疑惑问道:“姑娘,怎么了?” 素娆扶额苦笑,她怎么忘了太守大人不是竹宴,在看人眼色这方面,的确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鸣锣,定案。” 她言简意赅。 曹德安终于反应过来,他对着那边一招手,衙役拿起鼓槌,狠狠在铜锣上一敲。 响声震天,一瞬荡去了四周所有喧嚣。 百姓们纷纷抬头望向高台之上,素娆站起身,眺望远处,道:“云州监察使何功泽,虐杀幼童,私设暗娼馆,所酿血案累累,尸骨皑皑,今依律剥夺官职与功名,抄没家产,判凌迟之刑,汉阳百姓一同见证!” 一瞬死寂。 何功泽瘫软如泥,坐在地上,底下百姓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一阵狂乱的喝彩声。 “好,判的好,像他这样的狗官,就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就应该这样,让所有当官的都看着,百姓供养,朝廷恩重,不是让他们来鱼肉我们的!” “杀,杀了他!” “……” 百姓们群情激奋,纷纷叫好,四周的酒楼亭台上的诸多权贵却同时打了个寒战。 何功泽是谁? 他可是朝廷任命的监察使,正三品大员,钦使说抓就抓,一个女人说凌迟就凌迟,这对于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事。 “钦使大人这手段太骇人了,他居然真敢做到这一步。” “有什么不敢?” “不说陛下对他的宠信,单论言家,那可是大雍绵延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兵权在握,声势显赫,振臂一呼天下文人莫不响应,言家的世子,将来的掌舵人,光凭这一点,除了谋逆,就没他不敢做的事。” “更何况我听说这次是陛下给的旨意。” “这样的动荡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希望何功泽一死,一切能尽快平息吧。” “平息?” 有些人看得通透,望着那底下狂欢的众多百姓,蹙眉道:“怕就怕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好戏还在后头,反正不管怎么样,在钦使离开云州之前,大家最好管束好家中子弟,千万别闯出什么祸事,累及家族。” “对对对,我回去就跟家里那个小兔崽子说!” …… 一片沸然中,素娆对竹宴那边招了招手,竹宴连忙回头,对银雪卫唤道:“把他们带上去。” 银雪卫出列,押着最后面的十来人上了高台。 “这又是闹哪一出?” “看着吧。” 细碎的话音此起彼伏,等他们全部暴露在眼前时,高台下一处方位,嚎啕声顿起。 百姓们来回看了看,“这不是郑掌柜他们吗,怎么哭的跟号丧似得!” “这你都不知道,他儿子犯了案,前几天被抓,他去贿赂钦差还被送去府衙,人没捞出来,钱赔了一大堆,看如今的场景,这儿子估计是没咯!” “他家那孽障做了不少亏心事,死了也不冤。” 有人畅快大笑,他们被压榨太久,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么舒心过。 “朝廷这次派了个好钦差啊!” 百姓们众说纷纭,素娆将早就写好的罪状和判决交给曹德安,曹德安拱手接过,在众人被押跪之后,展开罪状开始念。 “犯人郑秧,虐杀幼童,逼杀人命,抢劫钱财,经查罪证确凿,判斩首。” “犯人周意,虐杀幼童,强掳民女,逼良为娼,经查罪证确凿,判斩首。” “犯人田牧屿,虐杀幼童,乱伦杀兄,经查罪证确凿,判斩首。” “犯人……” 每念出一个名字,皆有欢呼成传来,这些人不比朝廷的老狐狸,所犯下的过错不少,又不懂得遮掩,稍稍一挖,就挖出一大堆。 家中对此大多包庇隐瞒。 借此机会,素娆索性全部把它摊开在阳光底下,判罪处决,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亡魂。 她目光穿透层层声浪,看向桐梓楼…… 三章三章~我去干饭啦~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求打赏~!~~ (本章完) 第289章 内有乾坤,律与法 四楼窗户处,众人抱成一团埋头痛哭,芙蓉扶着窗柩,身侧站着魏掌柜和夫人,抚着她的肩,似是在安慰她。 芙蓉红着眼没有说话,遥遥对上素娆的视线,嘴唇动了动。 那口型,只有两个字。 “谢谢。” 素娆朝她点头致意,微微一笑。 被判凌迟的何功泽刚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就看到这一幕,他顺着素娆的视线看去,捕捉到了那数道熟悉的人影。 是她们! “该死,全都该死……” 何功泽喃喃自语,楮墨听到这句话,朝他看了眼,在他狰狞的面貌前,后面那些因斩首的恐惧而嚎啕大哭的少爷公子们,则显得无比凄惨。 时至此刻,这个人后悔的依旧不是做下这些孽。 而是后悔没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里面,也包括他楮墨。 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倘若何功泽早先知道他是梅枚一案的人证,会不会像对待芙蓉那样,杀之而后快! 先前他可能还会自欺欺人,可在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答案,一定会! 芙蓉有句话说错了。 “何功泽知道你杀了柳流,看他会不会恨你”…… 他曾为这句话辗转难眠,恨得抓心挠肝,到现在再回头看,不过就是笑话罢了。 何功泽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芙蓉也好,柳流也罢,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对于何功泽而言都只是闲来无事逗弄的玩物而已。 有谁会在意一个玩物的感情? 楮墨自嘲的笑笑,撇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犯人郭茂,虐待幼童,致使伤残,谅其与受害者及其家眷达成和解,五十刑杖改作二十,即刻施刑!” 最后一句落下,衙役纷纷拿着刑棍上前。 斩首和凌迟的罪犯被拖到一边,露出中间大片的空地来,四个少年被架上老虎凳,双手双脚绑在上面,各自左右立着受持刑棍的壮汉。 他们没有动作,等待命令。 所有人注视着素娆,旁边曹德安拿来签筒,示意她取,素娆思索了下,手还没动,曹德安小声提醒道:“姑娘,这签子是有讲究的。” “怎么说?” “白头签的意思是随便打打,不要见血,当然这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况,红头签是说要打的皮开肉绽,但不可伤其筋骨。” 曹德安停顿了下,声音更低:“至于这黑头签嘛,外面看起来没有血光,实际上伤筋动骨,最为厉害。” 掌刑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下手极有分寸。 说清楚是为让她能更好的掌握尺度,素娆抬眸扫了他一眼,“曹大人觉得哪个更好?” “这……” 曹德安踌躇着没敢应答。 素娆笑了笑,直接取了红签,随手抛了出去,“打吧!” 签子落地的细微声响叩在所有人心头。 衙役们定睛一看,了然的互相使了个眼色,拉开架势,准备动手。 刑棍还没落下,趴在老虎凳上的几人已经开始哀嚎,一会求饶,一会自悔,一会又凄凄惨惨的直喊娘。 直等到第一棍落,棍影卷风,破空而下。 “啊——” 这声惨叫实在凄厉的不掺任何作假的成分,听得底下的他们爹娘割心挖肝一样难受,恨不能替他们挨完剩下的刑棍。 百姓们霎时沸腾,欢呼连连。 曹德安看着那签子,对素娆疑道:“姑娘为什么会选择红签,我还以为你会选黑签。” 反正二十杖死不了人。 却足够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是痛不欲生,须得卧床大半年才能起身。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实则心硬如铁,行事凌厉毫不容情,不得不说,这次的选择让他很意外。 “双方既已达成和解,就没必要把事做绝,扔了黑签我们与底下看热闹的人倒是畅快,他们爹娘报复不了这么多人,更不敢报复你我,那最后承受怒火的会是谁?” 法外适当容情,会让事情变得简单些。 毕竟律法存在的意思不单纯为了惩戒,更是为了规束和警告。 素娆看着几棍下去,他们臀背处已经血红一片,轻声道:“我阿爹说过,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执法者必须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听她主动提起素奉延,言韫淡薄的眸光凝了下,感慨道:“昔年素大人执掌刑部时,案宗清明,赏罚得当,大雍的刑狱一度处于巅峰时期。” “下官还记得,那时候朝廷的进士大多想考进刑部,受素大人影响颇深。” 曹德安唏嘘不已,“说来惭愧,下官也考过……但是考核实在太难了……” “后来好不容易准备妥当,就差临门一脚,谁知突然被外放到云州来……哎!” 他当时听说素大人被罢官,还为之惋惜许久,听说他年过五十要官复原职,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惊闻其身故的噩耗。 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难受的紧。 “没记错的话,曹大人明年就满任了?” 言韫突然开口。 曹德安一愣,受宠若惊道:“言大人好记性,的确如此。” 汉阳城这些年一直太平。 临到卸任的关键时候出了岔子,要是处理不好,恐怕他这仕途就到头了。 言韫又问:“曹家对你有什么打算?” 曹德安思索了下,小心答道:“叔父来信说,先调任回京,至于去哪个位置……还不好说。” 他心中忐忑,实在不知道世子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还想试探一二,谁知世子爷双目微阖,似是没了说话的兴致,只好悻悻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曹大人在京中还有亲眷?” 素娆轻笑问道。 曹德安接过话茬,不好意思的道:“我本家就在盛京,族中叔伯兄弟大多也走的官途,只不过我不争气,外放后一直没做出什么功绩,不敢以身份自居,怕说出去给家族蒙羞。” “曹大人过谦了。” “这实在不是谦虚之语,姑娘也不必给我留面子,我多大的本事,自己心里清楚。” 这话素娆不好接,正好此时杖刑打完了,彻底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大人,刑罚已毕,这些人怎么处置?” (本章完) 第290章 血溢高台,他想干什么 衙役及百姓们都看向素娆。 素娆瞥了眼已经冲到高台旁边的那些个人,又朝血淋淋的公子哥儿们看去,“让他们爹娘把人带走。” “谢大人,谢大人……” 衙役们还没答话,那些老爷夫人就带着家丁冲到高台上,眼含热泪把人给抬走,边走边问疼不疼之类的话…… 处置了刑罚最轻的几人,接下来,就是斩首了。 素娆目光扫向站在东侧的郑鸣丰等人,这些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儿们进了大牢也没受过什么折磨,还以为很快能出去,哪里想到竟判了斩首之刑。 方才看到那些血肉淋漓的画面,听着底下爹娘的哭嚎,他们才真的明白这次在劫难逃。 一触及素娆的视线,齐齐打了个寒战。 “大人,大人我知道错了,娘,娘你快救救我,儿子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有人起头,其他人强忍着的情绪瞬间爆发,一个个哭的跟泪人似得,郑鸣丰扭头盯着底下快哭晕的郑掌柜,颤声道:“爹你快想想法子啊,让伯父去跟他们说,伯父的话他们一定听的……” 郑秧不敢接话,只一个劲儿抹泪。 郑鸣丰还想说话,突然听到身旁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没扭头看,就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尿了,居然吓尿了!” 底下百姓起哄。 吓尿的那位公子脸色煞白,低头往自己双腿间看了眼,竟像是呆住了。 郑鸣丰几人看到这幕,谁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嘲笑他,而是不约而同的沉默,他们内心的恐惧煎熬已经到了极致。 比起掉脑袋,尿裤子这种事早就微不足道了。 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死人是不是丢脸。 “把他们押过来,准备行刑。” 素娆也不讲究什么章程和时间,切菜一样的把他们推上断头台,甚至连口吃的和水都没有准备。 刽子手早就侯在台下,听到传召,依次上台。 郑鸣丰等人被押着跪到高台正中,面对着满街百姓,那些曾被他们视作蝼蚁的人此刻站在面前,肆意的嘲笑他。 “生来金贵命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死。” “像他们这种人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阎王见了肯定都嫌晦气。” “现在哭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不把咱们当人,这会却像个畜牲一样跪在咱们面前,这叫什么?叫报应!” “……” 透骨的冰冷传遍四肢百骸,他们愣愣的听着这些话,看着这些人,从满是厌恶的眼神里,看懂了他们的结局。 必死无疑! 几人僵硬的跪着,感受到后颈头发被拨开,露出光秃秃的脖颈来,酒水喷洒,冲刷过刀刃,落在他们的肌肤上,又烧又疼。 “不,我的儿,你们不能杀他,求你们,打板子好不好,打多少板都行,只要留他一条命……” “求大人开恩呐!” 郑秧他们跪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喊着。 素娆看也没看他们,直接取过令签扔在地上,凉凉的吐出一个字:“斩!” 刽子手们同时摸刀,再不犹豫,在众人或是紧张回避,或是兴奋凝视中,手起刀落。 鲜血如注喷洒长空。 一颗颗头颅在尖叫声中咕噜噜滚在地上,无头尸身轰然倒下。 在场的官员无一不面如菜色。 他们大多是文官,从无监刑的经历,一个人活生生在眼前被砍下头颅,血光冲天,这种场面任谁看了都受不住。 有人掉头冲到台下,扶着酒楼旁边的枯树开始狂吐…… 其他人拼命忍了忍,那些酸腐的味道顺着风飘到鼻尖,他们也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曹德安咽了口唾沫。 “幸好我今早出门没吃早饭……” 府里准备的是肉包子,真要吃了,他这个太守也得跟着一起吐。 底下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素娆朝那方向眺望了眼,扬声问道,银雪卫答:“回大人的话,有几个人昏过去了,卑职这就让人将他抬走。” “好,把这些尸身一道处理了,各自发还本家。” 衙役们动作熟练的开始清理现场。 经过两轮处刑,有些心里素质差的人直接扭头朝外面挤,更多人兴奋狂热,高喊着‘凌迟’‘凌迟’…… 官员们有些看不下去。 小心的凑到素娆身侧道:“大人,凌迟之刑太过血腥,是不是先搁置一两日,换个地方。” “不用,就在这儿。” “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曹德安一把拽到身后,扭头低叱道:“万人空巷,百姓同证,到了这一步,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请容下官告退。” 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曹德安没敢应承,还是素娆听到了,径直说道:“去吧。” 说完,她又扬声朝四周的人说道:“接下来的刑罚恐怕会造成许多人感官上的不适,受不得的尽可提前离场。” 她的一句话就像是特赦令一样。 府衙的属官瞬间走了七成,只剩下寥寥数人,百姓们也开始往外涌动,当然,还有往这边挤来的。 素娆也不催促,平静的等着。 “曹大人不走吗?” 她看向曹德安问,曹德安想着自己是汉阳太守,全都走光了留钦使在这儿不太好,但听她这么问,抹了把冷汗,拱手道:“那我还是走吧。” “正好,言大人风寒初愈,受不得冷风,一道离开吧。” 素娆转向言韫道。 她知道他不喜欢这些场面,只不过顾忌着她,才始终忍耐。 言韫深深与她对视一眼,顺从的点头起身,“那我便先回驿馆了。” “好。” 素娆目送他们离开,刚回头,栖迟送来一个折子,凑近她耳边低语了两句,随后退开,“公子说,银雪卫会留下助你行事。” “知道了,你照看好他!” “是。” 栖迟很快消失,此时高台前的大街上人潮涌动,已走了大半儿,台子上鲜血未凝,引发众人热切的议论。 在这沸腾嘈杂的声响中,作为接下来的主角,何功泽面沉如墨,却一直很安静,好似彻底放弃挣扎。 然而就在周身的衙役们放松戒备时,他突然动了! 第291章 去衣,你真的很讨厌! “他要干什么?” 底下一个人大喊道,他声音不低,奈何被周围的嘈杂声压下,淹没于人潮中。 何功泽朝着最近的一个衙役爆冲而去。 衙役一时不防,直接被他近身,刚想往后撤,谁知何功泽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小心,他要夺刀!” 素娆出声时已经晚了,何功泽一把抽出衙役腰间的佩刀,横刀指向众人,他手脚上挂着的铁链因这番剧烈动作撞击的铿锵作响。 其他衙役纷纷拔刀,与他相对。 被夺刀的那人愣怔须臾回过神来,面上忽青忽白,怒道:“大胆狂徒,竟敢袭击公差……” 何功泽闻言大笑:“像你这种货色,昔日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哪儿敢在我面前唁唁狂吠,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握刀的手在发抖,眼神却决绝。 “素娆,你想用凌迟来羞辱我,做梦!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一句吼罢,他挥刀疯狂朝四面砍去。 毫无章法的攻击使得衙役们紧张到了极点,下意识就要还手。 “全部往后退!” 一声冷喝。 衙役们循声望去,见来的人是素娆,她不知何时从主位上起身,走到了他们近前,眼瞧着还要继续往前走。 一人忙道:“姑娘,他有刀……” “你们离远些。” 素娆抬手往后摆了摆,衙役们不敢抗命,但又怕她受伤,进退两难之际,身后走来一人,“你们在这儿她反而束手束脚……” 衙役们循声望去,见是她身边惯常跟着的那个俊俏少年,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下。 “公子,他要大展拳脚的话,那姑娘就危险了。” 竹宴听出他们误会了自己的话,也没多加解释,直接双手环抱站在原地,看好戏一样看着这一幕。 素娆朝着何功泽逼近。 何功泽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一边后退一边喝道:“你这样有恃无恐,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回应他的,是素娆猛然迈出的一大步。 “好,临死前还能拉上一个垫背的,不冤了!” 何功泽双眼猩红,高举起刀,用尽全力朝素娆头顶劈下,她脚步未动,衙役和底下的百姓惊呼连连。 然而就在刀风卷起她青丝的刹那,她旋身一转,瞬间拉近两人距离,一手夺刀,一手成肘直击其胸部。 “噗——” 何功泽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爆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股森然的劲风破空而来,锋锐的刀刃直接搭在他脖子上,隐见血丝! 素娆持刀而立,轻嗤道:“看清楚了吗?刀是这样用的。” 何功泽愣愣的看着她,像是从来不曾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 事实上他们只接触过三两次,每一次这个女子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把他收拾好,准备行刑!” 素娆一声令下,衙役们纷纷回过神,涌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架在早已准备好的刑架上。 “去除衣冠。” 一声高唱。 何功泽双拳难敌四手,衣裳被一件一件剥落,嘶声叫骂:“素娆,你行事狠辣,心肠如此歹毒,以后定不得好似……” “苍天不公,朝廷不公啊!” “女子断案掌刑乃牝鸡司晨,祸乱朝纲,言世子助纣为虐,残杀同僚,可配为天下清流之首?” “陛下,陛下你错信奸佞,迟早动摇江山社稷。” “你们这对狗男女……” “……” 素娆背对着他,面上浮现一抹冷嘲,“我就算不得好死你也没机会看到了,省点力气吧,后面还有的喊呢。” 衙役们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赶忙把脱下来的衣裳塞进他嘴里,他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用堵他的嘴。” 素娆头也不回的道,“让他喊,让他骂,他多说一句,何家的罪就会更重一层,抄家灭族指日可待……” “这……” 衙役们苦着脸。 这个死疯子敢骂,他们没胆子听啊。 听到最后一句,衙役们总算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暗叹她好厉害的心思,话都这么说了,何功泽但凡顾念族人和血脉,言语上都不敢再行冒犯。 把他嘴里的东西一扯,何功泽果然没有再骂…… 他死死的闭上眼,不敢去看四周那落在他身上揶揄打趣的目光,不敢去听那些污言秽语,恨不能自己瞎了聋了死了…… 也好过这样衣不蔽体的袒露于世人面前。 行刑的人迈步上台,喝了口烈酒,开始给小刀消毒,素娆已经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正准备离开,眼前一花,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素娆抬眸看着这人,“何事?” “你不该这样羞辱他。” 少年目光发冷,正是楮墨。 “你想替他说话?” “你可以杀他,斩首或是绞首,什么都可以,但凌迟去衣,这比让他死更难堪。” 楮墨的话让素娆微眯了下眼,“那你知不知道,这两百多条人命和他有关,这种惊天大案,传到朝廷,诛灭九族都不为过。” “你想说什么?” “知道他为什么后面不敢再骂了吗?因为刚才我告诉了他,此案不会株连何家无辜之人,但他要再说下去,结果就不敢保证了。” 素娆看着少年倔强冰冷的眼神,平静道:“他该死,必须死,而且得是惨死,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朝廷和百姓的怒火,给其他人挣得一线生机。” 纵有不株连的恩赦在,但恐怕在这之前,那位帝王也没想过会翻出这样的惊天大案。 私矿案,暗娼馆案,桩桩件件鲜血淋漓,尸骨如山。 所造成的影响,已然不是区区一个恩赦能够抵消的。 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那些无辜之人。 “你为什么不判我斩首,明明我杀了柳流。” 楮墨沉默很久后,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关的话,素娆淡淡看他,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不是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结局了吗?” 楮墨低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讨厌。” “讨厌我的人不在少数,你是第一个说的这么透彻的。” 素娆绕过他的身子,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颤粟的,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告诉芙蓉,我,我……” “什么?” 素娆回首,少年转身背对着她,“算了,没什么必要说了,你走吧。” 说完,少年一步步逆着天光,朝正在受刑的何功泽走去,每一步踩着惨叫和鲜血…… (本章完) wap 第292章 抄家,惊闻噩耗! 血腥的场面让亢奋褪去,恐惧袭来,不少人选择了离开,素娆看到了等在高台下的顾城,他许是得了吩咐,对她遥遥一拱手。 “姑娘。” 素娆对他颔首回礼,竹宴跟了过来,“咱们接下来先去哪家?” 那份折子记载着所有犯官的名录。 官阶从高到低,牵涉刑案和税政,罪名不一,却件件不容忽视。 眼下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到问罪的时候了! 他和顾城都在等待素娆的决定,素娆想了下,“先去何家吧。” “何家……” 顾城一听这个,想起一事,连忙从袖中掏出张信纸来,“这是金公子临去前留下的,说是肯定对姑娘有用。” “什么?” 素娆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失笑:“他真是费心了……” 竹宴粗略扫了眼,“好家伙,上面有些铺子连暗堂都没查出来,居然被他找到了。” “金家毕竟在南境扎根多年,查到这些不奇怪。” “不过这位爷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恐怕官府封条还没贴上去,他心里的鬼主意就已经打定了。” 金大公子之所以这么热心,是在替他自己赚银子呢。 “眼红吗?” 素娆笑道。 竹宴瘪嘴,“眼红也没办法,谁叫我不善经营呢……” 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去管钱和生意了,哪里会留在负责收集情报的隼部? 素娆摇头苦笑,对顾城道:“准备出发吧。” 银雪卫牵来她的马,她一跃而上,银雪卫长龙一样随她离开,风驰电掣般朝着何家赶去。 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 官兵将何家大宅团团围住,这片一如既往的安静,几人正无聊的说着闲话,忽然觉得大地一阵颤动。 不多时,马蹄声渐近,颤动愈烈。 “是银雪卫!” 官兵们低呼一声。 当日他们踏碎天光而来,直接缉拿监察使,这一幕在汉阳城早就传遍了。 能见到传闻中份属陛下亲卫的骑兵,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待他们勒马驻足,即刻有人迎上前。 现在汉阳城中无人不识素娆。 “不知素姑娘来此有何贵干?可有卑职能效劳的地方。” “何功泽伏法,钦使大人令我与银雪卫前来查抄何家家产,你们协助。” 素娆径直道。 官兵对视了眼,自然不敢怀疑其中的真假,侧身对素娆道:“卑职等领命,姑娘请。” 素娆大步进府,其他人鱼贯而入,朝这个地方涌去,皇城司在京都常做这种事,对抄家可谓极有心得。 所以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抄没家产,登记造册,一系列举动行云流水,毫无迟滞,看得汉阳成守军冷汗涔涔。 对皇城司更为畏惧。 “抄家归抄家,不要伤人,府中的奴婢和下人查过卖身契后,依照惯例处置,放人出府。” “府库在什么位置?” “你,去书房那边!” “后花园那边也不要放过……” 素娆本想跟着去看看,结果顾城直接让她坐下歇息,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饴糖塞给她。 面对素娆怪异的目光,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前姑娘买的,我还来得及吃,这也算是借花献佛了吧。” “多谢。” 素娆笑了笑。 竹宴去掏他的袖子,“只有一块吗?你是不是还藏了其他的。” “真没了。” 顾城无奈摊手,“就只有一快。” 本来他就不常吃这些甜食,别人递过来他顺手拿的。 “没意思。” 竹宴叹了口气,悻悻的收回手。 素娆见状将饴糖递给他,“要不你吃吧。” “我就是随口一说,姑娘你慢慢吃,我四处去溜达溜达。” 这些日子被拘着,他早就无聊的快发疯了。 “去吧。” 素娆点点头,竹宴离开之后不久,银雪卫那边也有发现,将顾城叫走,她慢悠悠拨开糖纸将糖放进嘴里,托腮看着院角的老树,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何家上下因这场抄家祸事早已乱了。 奴婢和下人们被驱赶到前院站着,清点人数,后院里的通房婢女哭哭啼啼,边埋怨倒霉,边担忧自己的未来…… 只有何铭一个人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 “公子啊,你快去问问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都大难临头了你还在哪儿想什么?” “哎呦咱们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哭着哭着她们开始拉扯何铭,你推我搡一时失了分寸,直接将他掀倒在台阶上。 这一跌,好像让他从眼前的惊变中抽离出来。 通房丫鬟们惊呼着往远处避开,生怕他暴起骂人,谁知他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来,撒丫子往外面跑。 “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天杀的该不会要跑吧。” “这父子俩都是没良心的东西,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留下咱们这些苦命人日后可怎么办啊……” 何铭不理会身后的骂声,他拼命往前跑,穿过垂花门,穿过回廊,一把扯开扫过脸颊的树叶,他不知该去哪儿。 只是胸中憋着一股气,要是什么都不做,他会发疯的。 “假的,都是假的……” 他嘴里不住碎碎念。 他爹是秀才,他大伯是云州监察使,他们何家在云州根深蒂固,亲友遍地,他还有无数的挚交好友…… 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查抄家产! 那以后怎么办? 还有大伯,他大伯怎么样了? 眼前正路过一个官兵,他着急忙慌的冲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急道:“你见过我大伯吗?他在哪儿?” “说话啊!” “什么大伯……” 官兵一把拂开他的手,仔细一看,“你是何铭吧,你说的大伯是何功泽?” “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直呼我大伯的姓名!” 何铭登时大怒。 官兵见他这幅模样不禁笑了,“一个死人的名字有什么不敢叫的,你还以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监察使呢?醒醒吧!” “你说什么死人……” 眼见官兵要走,何铭顿时急了,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你把话说清楚,谁死了!” “何功泽啊!” 官兵冷笑:“他被判了凌迟之刑,就在今日,雀羊大街上,算算时辰,这会可能还没死透吧……” 说完,他不耐烦的把何铭推到一边,大步流星的离去。 何铭愣愣的在原地站了半天,仰头大喊一声,朝着府外冲去…… 做饭去啦,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wap 第293章 风雨急,亡命书 他还没冲到外院就被拦下了,直接送到素娆面前。 素娆看着眼前这人,不禁怔了怔,少年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顶着,胸口的衣裳还沾着未干的茶叶,看上去活像是遭了难。 “姑娘,他要出府。” 官兵回禀道。 素娆对他摆了摆手,“把人放开,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遵命。” 官兵松了手,临走前还特意警告他,“别再发疯了,真要找死的话谁都救不了你……” 人影转过墙角,消失不见。 何铭仿佛痴了一样看着她,好半天喃喃道:“我大伯死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知道。” 素娆淡定的回道。 何铭涣散的眼神陡然一亮,上前两步,疾声道:“是谁,是谁杀了我大伯?”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自然是杀他报仇。” 何铭不假思索,素娆又问:“你不问他为何会被杀吗?一个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云州的监察使,说死就死了。” 何铭怔怔道:“为什么?” “他私设暗娼馆,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身上背着两百多条人命。” “这不可能!” 何铭听罢,神情激动的朝她吼:“你骗我,我大伯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素娆轻嗤一声,“何公子,你知道你爹为何会死吗?” “我……” 何铭干裂起皮的唇瓣嚅了蠕,丧气道:“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 素娆看着他,“你爹替你大伯经营暗娼馆,死者的家属前来复仇,这才杀了他。” “你是说……我爹也参与其中……” 何铭内心剧烈震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话,“我为什么不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该庆幸自己不知情,否则今日刑场之上,你也难逃一死。” 何铭此人嚣张跋扈,性情恶劣且多情,先前在宋家婚宴对她轻薄,平素亦是如此。 只是经过查证后,发现他行事不算规矩,却没有越过底线,强掳民女这些事不会沾染,哪怕被拒后恼羞成怒,也不会挟私报复。 勉强还算手脚干净。 “他们都死了,何家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何铭听到这话只有苦笑,他前半生娇生惯养,走到哪儿都是仆从成群,人人奉承,他不敢想像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素娆打量着他,问道:“那你要随他们而去吗?” “我不知道。” 何铭抱着脑袋蹲下身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废物,以前什么事都有大伯帮我,现在他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他痛苦不已,这些被迫接受的信息好似摧毁了他心里高高筑起的壁垒和复仇的决心。 大伯从前告诉过他,为人要端正知礼,怜惜幼小,不求他发奋上进,起码要修养德行,莫给何家丢脸。 在这一点上他从来都觉得对不起大伯。 辜负了他的教导。 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所敬仰的长辈一面教着他圣贤的道理,一面又做出这种事。 哪怕在大伯入狱后,哪怕所有人都怀疑叱骂,他依旧坚定的相信是有人故意诬陷他。 诬陷…… 原来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诬陷,都是真的。 “那就等你想清楚再作决定。” 究竟是好好留着这条命,努力活下去,还是一死以求解脱,谁都不能替他选择。 素娆不再与他说话。 很快,负责抄家的银雪卫办完了手里的差事,开始朝此处汇集,顾城看到蜷缩在地上的人影有些意外,“他是……” “何家的人。” 素娆简单答了句,“情况怎么样?” “名单已经记录妥当,余下就是让府君把东西送回衙门,我们直接前往下一家就好。” “见过竹宴了吗?” “已经让人去找了。” 素娆点点头,站起身朝外走去,顾城等人快步跟上,熟料这时何铭抬起头,问道:“我大伯的尸骨……可以让我去收敛吗?” “可以。” 素娆头也不回,正要迈出院门时,何铭又问:“我还是想知道,是谁杀了我大伯。” “他是被律法处置,不过你若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话,那就恨我吧。” 撂下这句话,素娆和银雪卫等人彻底离开。 何铭蹲坐在地上,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那句‘你若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话,那就恨我吧’…… 他心底乍然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念。 好似小草顶破顽石,窥见了一抹天光,恨吗?他该恨的……他的父亲和大伯都死了,他该恨的! “大伯,大伯……” 何铭念叨着这两个字,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踉跄着朝府外跑去,“雀羊大街,雀羊大街,等着我,你等着我……” 百姓们已然散场,三五成群走在街上,意趣盎然的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在这时,一个狼狈的身影扑倒在街边,他好似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何家那公子吗?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何家获罪,他哪儿能幸免,要我说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谁敢相信何家就这么倒了呢。” “何家一倒,金家可就高兴了。” “瞧你这话说的,金家公子有朝廷大人物关照,哪里会把何家放在眼里,何公子先前不是被打了吗?还掉了两颗牙,就是金大公子动的手!” “还有这事儿?” 几人兴冲冲围了过去,拉扯着说话那人,“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们说说……” “其实是这么回事……” 话音渐远,何铭狂奔到刑场时,素娆已经领着银雪卫,把另一座府邸包围了。 素娆把折子丢给竹宴,“该你上场了。” 竹宴接在手里,扫了眼四周聚集而来看热闹的百姓,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捂嘴清了清嗓子。 装模作样的打开折子。 “咳咳,荆南路发运使邓为先,利用职务之便,私吞粮粟两百万石,侵吞民田,罪证确凿,吾等奉命捉拿,但遇抵抗,立斩不饶。” “进去抓人!” 第294章 一串肉葫芦,买棺接尸! 一声令下,银雪卫气势汹汹的冲入其中,不多时就在一阵哭嚎中押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他的手被人用纱绑了起来,看样子是就地取材撕下来的,另一头牵在银雪卫手中。 面对周遭怪异的视线,抓人的卫兵尴尬的挠了下头,“忘记视线准备铁链了,只能用这个凑合下。” 顾城一脸黑线,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归队。 后面追出来的老妇和妻妾哭的涕泗横流,捧心欲绝,“老爷,你走了妾身们怎么办啊……” “儿啊,我的儿……” 为避免节外生枝,素娆等人直接掉头离开,她没有着急将人送回府衙关押,而是拉着他穿街走巷,直往下一家而去。 “开门开门!” “云州布政使蔡楹,收受贿赂,插手刑案,以替罪羊左右律法,威胁同僚,欺上瞒下,罪证滔滔,吾等奉命抓人!” “云州提领荆南路铸钱官范子渐,买通坑冶官贪墨矿场物料,私铸钱币,罪大恶极,吾等奉命捉拿。” “云州市舶司市舶使安封扬,私通外邦,利用权职之便苛收税政,中饱私囊,现已查清罪证,吾等奉命捉拿。” …… 一家接着一家串门,几乎转遍了整个汉阳城,素娆等人所过之地,鬼哭狼嚎,一片愁云惨淡之景。 仅半日功夫,便抓了大小官员一十八人。 他们像糖葫芦一样被纱带拴一串,跟在马后穿街走巷,面对百姓们的围观,脸色漆黑如墨。 “我等是朝廷命官,官服未除,岂能受尔等如此羞辱,真是有辱斯文!” “女子涉政乃国之大忌,纵我等有错有罪,何时轮到一个黄毛丫头处置?” “她侮辱朝臣,包藏祸心,其心可诛啊!” …… 素娆策马走在前面,面不改色,偶尔还要与竹宴评议一番,“翻来覆去就怎么几个词儿,都听腻了。” “那可不,他们肚子里那一点墨水早就被酒肉掏空了。” 竹宴在旁附和。 顾城听着他们骂的越来越激愤,忍不住驱马走近素娆身侧,询问道:“姑娘,要不要想法子让他们闭嘴?” “堵得住他们,你还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随他们去吧,不用理会,也不要动手。” 素娆往后瞥了眼,淡淡道:“看他们精力旺盛,也不必歇了,直接去后面几家吧。” “好。” 顾城直接领命。 他们策马而行自然没什么感觉,不过要凭一双脚走遍汉阳城,那还得费些气力。 果不其然,前半程这些大人们还能扯着嗓子义正言辞的骂两句,到后半程一个个面色发白,喘气喘的跟破了洞的风箱似得,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骂人了。 “不,不行……” “走不动了!” “真的,走不动了……” 其中几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般不肯起身,竹宴打马绕着他们走圈,不屑的笑了下,“诸位大人……” “不对,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大人了。” “是……犯人……” 他微微俯身打量着他们,面上笑盈盈,嘴里吐出的话却冰冷,“你们这可不是阶下囚的态度啊。” “不愿自己走也行,那就把绳子绑在马尾上,拖回去吧。” “你敢!” 一人顿时急了,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怒道:“朝廷发落我等的文书还没有下达,我们就还有官身,这样对待朝廷命官,纵然是言家,也必遭天下人非议。” “这话就有意思了。” 在前面不发一言的素娆扭头嗤笑:“天下人不去非议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蛀虫,反倒要非议主持公道的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她攥紧缰绳,稳稳的坐在马背上,神情轻蔑:“是不是想等朝中师友宗亲接到消息,从中斡旋,好谋个轻判?” “实话告诉你们,不会公文了。” 素娆凝视着他们,一字一顿道:“雀羊大街鲜血未凝,你们这就忘了何功泽的下场了吗?” 一听到何功泽三个字。 众人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坐在地上的几人沉默着爬起来,不发一言。 素娆和竹宴互看了眼,再不耽搁,直接将人送去了府衙大牢。 牢头看到他们已经很熟稔了。 自觉地命人将犯官押了进去,签署好交接的文书,随后目送素娆离开。 竹宴问:“姑娘,直接回驿站吗?” “不,先去一趟暗娼馆那边,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 素娆转头对顾城道:“顾大人先走吧,不用跟着了。” “那好,姑娘早去早回。” 顾城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说完打马就走,银雪卫跟着他迅速撤离。 素娆和竹宴往暗娼馆行去。 此处还留了一些官兵驻守,为防有人前来认亲寻骨,她到府门前时,正遇上了去而复返的芙蓉三人。 “姑娘!” 魏掌柜拉着夫人,与芙蓉一道上来见礼。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素娆诧异道。 芙蓉眉目低垂,声音有些沙哑:“先前跟姑娘说过,我想带走柳流的尸身,刚同爹娘去买了副薄棺,过来接他……” “那一起走吧。” “好。” 一行人缓步入府,素娆随意问了其他人的情况,找到爹娘的都跟着离开了,剩下的一些人还准备回来再等等。 “有些年岁还小,要是没人找来,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魏掌柜唏嘘不已。 素娆想了想,道:“这次何家抄没的家产以及凶犯家属用以贿赂的物件价值不菲,我晚些再同钦使商议下,看看能不能从中抽出一些财帛来用以安抚这些孩子。” “如果能这样那真是一件大善事。” 魏掌柜合掌拜了拜,“等我们一家三口寻到新地方安置好,定在最近的庙宇给姑娘和言公子置办个祈福牌,请求佛祖庇佑你们二人平安顺遂,福寿康宁。” “不用这么麻烦。” “用的用的,你们对我家恩同再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素娆拗不过他,芙蓉也在旁边帮腔,她只好绕过这个话题,“你们以后怎么打算?要离开巫溪镇吗?” (本章完) 第295章 失踪,赴局之礼 “嗯,小的打算带她们母女去西境定居,听说那里牛羊成群,草原辽阔,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魏掌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正巫溪镇没什么好留恋的,等回去小的就把客栈卖了,直接启程。” “那样也好。” 素娆笑应了声。 见旁边的芙蓉兴致不高,她诧异的看向魏掌柜,魏掌柜连忙解释道:“从刑场离开后,她一直这样,或许,或许替那个孩子难过吧……” “你说的是楮墨?” “嗯,姑娘离开后不久何功泽就断气了,他冲上去抢过刽子手的刀,直接抹了脖子,倒在了何功泽身边……” 那样决绝的姿态,令在场所有人震动。 素娆早知道楮墨抱着必死之心,听到这句话时,倒也没有意外,她看向芙蓉。 芙蓉和柳流,楮墨算是一起长大。 柳流死在了楮墨手里,如今楮墨也死了,这一刀好似切断了她和过往的所有联系,但对她而言,恐怕悲凉比释然更多。 “他的选择是为了追求心中所想,对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素娆低声宽慰道。 芙蓉抬头看了她一眼,泛着血丝的眼又红了,“我知道,我就是替他不值得,何功泽那样脏心烂肺的东西,凭什么值得他做到这种程度。” 杀柳流,弃旧情。 舍生死,忘恩义。 那个曾经在黑夜里递给她希望的少年,终究在这泥沼里,越陷越深,彻底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人生来各有立场,对于楮墨而言,何功泽是危难之际将他拽出地狱的人……” 素娆不知道芙蓉能不能想通此事,“不管怎么说,一切都过去了,人还得往前看。” 芙蓉沉默着点点头。 送他们到了停尸的地方,官兵帮着将柳流的尸身收拾妥当,放入棺木中,魏掌柜一家三口对她再次躬身一拜,离开了大宅。 刚送走他们,被征调从南境各处赶来的仵作们也来辞行。 “县太爷来了好几封书信催卑职回去,要不是这样,卑职还真想留几天,好好与姑娘讨教一番。” “是啊,这些日子卑职们真是受益良多。” …… 他们相视而笑,与素娆依依惜别一番,各自背着包裹离开,青县的仵作走在最后,“以姑娘之能,的确不该委顿在这方寸天地,待姑娘断案问狱,日后名扬四海,卑职想起这两番奇遇,定觉得与有荣焉。” “至此,拜别姑娘。” 他长身一礼,“祝姑娘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素娆颔首还礼,“多谢。” “小人告辞。”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素娆站在原地凝望很久,末了,收回视线,回到小院收拾东西。 随后去往驿馆。 同一时间,梅晗被官兵带着出城,踏上了流放之路,漫漫千里,谁也不知道他能坚定到什么时候。 雀羊大街鲜血未凝,何铭赶去时,何功泽已然面目全非,只剩下满地碎肉。 他想买副棺木将尸骨收敛,一摸身上,竟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在老板和小二鄙视的目光中,他含泪把自己身上的绸衣当了,换了一副柳木棺材。 棺木他一个人扛不动,又去找人帮忙。 但何功泽罪孽滔天,百姓们对其恨之入骨,哪里肯帮忙,最后还是路边讨饭的乞丐要了他一双蜀锦做的靴子,帮他把棺木抬出城,在何赐文旁边找了块地,草草埋了。 至于楮墨,无人管顾。 两座新坟并排矗立着。 何铭连买纸钱和蜡烛的银子都没有,沉默着在坟前跪了很久,跪到双腿发麻,他颤巍巍的起身,最后看了眼坟茔,颤巍巍离开。 那是众人最后一次在汉阳见到他…… 傍晚的汉阳城,霞光绚烂,云层依旧阴沉而厚重,天边刮着冷风。 城中数个大户的府门外同时挂上了白绫和丧幡,凄凄切切的哭声随着风散在城里每处角落。 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悲凉意味。 唯独金家彩灯高照,气氛像过年一样热闹。 “你们,快把上面铺上软垫,垫面要细棉的,绸缎的太凉,不适合这时候用。” “茶水也换掉,换成上次从海外带回来的那个什么茶,这是个新鲜玩意儿,世子不一定尝过。” “地板擦干净些。” “博古架,架子上的灰尘也要打扫干净,千万不要马虎……” 金老爷子把一众仆役使唤的团团转,金絮在旁看着,满脸的不高兴,“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过,我可是你亲孙子。” “你要有人家言世子一半儿的学识,我一定摆个桌子把你供起来。” “那还是算了吧。” 金絮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哪儿你这么埋汰人的?” “你别怵在这儿!” 老爷子一把把他拨开,对婢女道:“这套茶具换掉,用我新买的那套天青色的。” “是。” 婢女应声,急忙去准备。 金絮看着忙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刚坐下想歇会,老爷子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活儿?” “我又怎么了?” 金絮沉叹口气。 老爷子道:“算算时辰,阿娆和世子就快过来了,你赶紧出去接人啊。” “这有什么好接的。” 金絮无奈的看着他,“他们在府里住了那么久,谁敢拦他,自己进来不就好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赶紧去!再不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金絮只好站起身,边嘟囔边往外面走,等他出到府门处,站在台阶往远处张望,好一会才看到四人策马而来。 言韫他们翻身下马,侯在一旁的下人连忙上前把缰绳接过,带着马儿去安置。 “你们再不来,我就要被老爷子烦死了。” 嘴上还在抱怨,实际上金絮满脸堆笑:“走吧大爷们,里面还等着呢。” 素娆抿唇轻笑。 她刚到驿馆收拾妥当,就收到金元珠的口信,说是老爷子让他们回府用饭。 从开始忙碌到现在,莫说他们,就连金絮都脱不开身,算起来府中的确冷清了好久。 上次的饭局被言韫风寒耽搁。 这次权当赔罪,为此,他们还特意准备了礼物…… 今天先这样吧,我去次饭饭啦~ (本章完) 第296章 入府,家宴之会 一行人边往里走,金絮边对言韫说道:“感动吧,本公子亲自出来接你。” 言韫不冷不热道:“不感动,毕竟也不是你自愿的。” “言鹤卿,你这就过分了啊,咱们关系再好,你也不能当着阿娆的面儿拆台不是?” “她知道你,不用掩饰。” “什么” 金絮怪叫一声,“你说,你是不是跟阿娆说我坏话了。” 言韫不作声。 金絮斜睨他半响,看向素娆道:“阿娆,你可不能包庇他……” “你们认识多年,他是不是多话的人你还不了解?” 素娆笑看着他,金絮仔细一想点了点头,“那倒也是,他除了偶尔没人性外,倒不是这么碎嘴的人。” 没人性的某人冷冷的刮了他一眼。 “不是阿韫,那肯定也不会是栖迟,这主从俩一个赛一个的闷葫芦,感觉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烫嘴……” 金絮喃喃自语,说罢,将注意力转移到闷不吭声走在一旁的某道人影身上,呲牙咧嘴道:“竹宴,是你吧,你讨打!” 只有这货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竹宴见他望来,一本正经的对言韫告状:“公子,属下觉得这段时间金公子疏于练武,应该好生敲打一番。” “嗯,言之有理。” 言韫淡淡应声。 金絮被他们主仆俩一唱一和直接给气笑了,“我最近要不是给你查账,哪里会忙得没工夫做这些?言鹤卿,你这是卸磨杀驴。” 三道视线默默的看向他。 金絮顿觉不对,忙改口道:“你这是兔死狗烹!”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好似这句话怎么说都感觉有问题。 金絮没好气的甩开折扇,扇子都快摇出残影了,大步朝前,冷哼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金公子,你待会少吃些,免得挨打的时候跑不动。” 竹宴在后面喊。 前面的人影不知是不是被绊到了,一个趔趄,竹宴辛苦憋笑,对言韫和素娆道:“看吧,一听挨打,这不就立马来精神了吗?” 素娆失笑道:“你就不怕他恼羞成怒?” “那不能。” 竹宴自信摇头,“他打不过我!” “他是打不过,不过……” 素娆话还没说完,就听前面传来金絮阴恻恻的声音:“庄伯,给我揍他!” 话音刚落,一道疾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了过来,黑影闪掠,直奔竹宴。 “你作弊!” 竹宴大喊一声,来不及再说什么,鬼吼鬼叫着开始乱蹿,边逃边喊:“公子救我——” 他家公子懒懒的抬了下眼皮,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足以叫所有人听得清楚,“你的身手也该好好磨练下。” 栖迟在旁跃跃欲试,“公子……” 他眼里有种兴奋的暗光在流动。 言韫扫了他一眼,“想去就去吧。” “属下告退。” 栖迟仓促一拱手,足尖轻点,飞速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此时金大公子心满意足的摇着扇子迈步进了寿延堂的门。 素娆与言韫并肩走着,低声道:“怪不得能生擒韩生,那位庄伯的确是个高手,虽刻意收敛着气息,但真要交起手来,竹宴和栖迟联手恐怕都撑不过五十招。” “他们缺乏与高手对阵的经验,庄伯出手有分寸的。” 言韫平和的声线多了一丝起伏,望向她揶揄道:“你觉得你与庄伯交手,能撑多久?” “光明正大打的话,恐怕撑不了太久。” 素娆单指轻轻摩挲着耳根,慢悠悠的道:“但如果用些手段和计策,说不定坚持久一些。” “像对韩生那样?” 世子爷一句话戳在了素娆的痛处,她觉得肩膀上那已经快好全的伤疤猛地刺痛了一下。 这疼痛让她想起那晚世子爷的反常,回头去看,太多的事情早现端倪。 不过那时她全无觉察就是了。 素娆干笑两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您就赶紧忘了吧!” 不是说一般只有姑娘家才会翻旧账的嘛! 世子爷这脾性到底随了谁? 言韫把她的心虚看在眼里,无声的笑了笑,正色道:“我说这个是提醒你别光顾着看热闹,这一路走来,你对于武学也懈怠了不少。” “万一日后再遇到韩生和庄伯那样的高手,总不能还用以伤换伤这种蠢法子。” “懈怠?” 素娆挠了挠耳后根,疑惑道:“我修习的内功特殊,在睡觉打坐时会自行运转,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修习的。” 拳脚功夫确实有些日子没练过。 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言韫闻言,侧目看向她,在那双秋水般淡薄的眸子里,素娆第一次看到了类似于苦笑的情绪。 “这种内功心法对修习者极为挑剔,全天下都难寻三两人,怪不得那位甘心送出蛟蛇刃,一定要收你为徒。” “他可不是甘心的!” 素娆听他说的玄乎,低声嘀咕道:“那老和尚想空手套白狼,白捡一个徒儿,还得管他喝酒,要不是我机敏,都拿不到这蛟蛇刃。” “你啊!” 言韫失笑,无奈的摇摇头,“天底下想拜青灯大师为师的人如过江之鲫,也就你这般不情愿。” “那老头儿有什么好?” 素娆咂舌道:“又懒又馋,好色好酒,还整天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言韫一想青灯的举止德行,可不就和她说的丝毫不差? 但用这种话亵渎高僧,实在罪过。 他只好提醒道:“不可胡说。” 话是这么说,但其中倒没多少责怪之意。 素娆想起他自幼出入佛寺,佛缘深厚之类的传闻,不禁吐了下舌头,没再说什么狂悖之言。 “到了!” 没走两步,厅堂的烛火铺在脚下,里面传来道欢呼声:“姐姐……” 声音由远及近,还伴随老爷子心惊肉跳的呼声:“慢点,别摔着了,元宝,元宝你等等爷爷……” 一个奶香又柔软的小东西扑在了素娆脚边,抱着她的腿,仰头笑嘻嘻的看着她。 “姐姐,抱!” 金元宝伸出胖乎乎的小短胳膊。 素娆半蹲下身把他抱起来,这时候金老爷子和金絮也走到了廊下,老爷子见他们笑眯眯的道:“来了啊,听说你们过来,这小家伙从下午就一直嚷嚷着,连午觉都没心思睡……” 言韫对老爷子拱手行了个礼,“晚辈叨扰了。” 金老爷子忙虚扶一把,“这有什么叨扰的,能有人陪着说说话,老夫开心还来不及呢,走,进去说。” 他们进了正堂。 素娆抱着金元宝与他说话,逗得小糯米团子咯咯直笑,金絮在旁看着不是滋味,“小没良心的,我才是你哥……” 金元宝对他甜甜一笑:“珠珠哥哥……” (本章完) 第297章 寒鸦栖血肉,风云一卷平 金絮刚刚抬脚,一听到这四个字,胸口的气险些没提上来。 他扭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又白又软的小团子,“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珠珠……” 金元宝全然没看出他的恼怒,笑嘻嘻的继续叫:“金珠珠……” “闭嘴!” “珠珠哥哥……” “我让你闭嘴!” 金絮气急败坏的朝素娆两人走来,素娆忙横臂将他挡住:“他年纪还小,你和他计较什么。” 金絮和金元宝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响,金絮深吸口气转身进了正堂,“这死小孩,你把他抱远些,看着就让人心烦。” 素娆垂眸看着怀里的糯米团子,好笑道:“你好端端招他做什么?” 金元宝伸手玩着她的头发,笑呵呵的叫‘姐姐’。 一副无辜模样。 “你呀,人小鬼大,我也不是次次都能拦住他的。” 见小家伙不吱声,素娆笑了笑抱着他走了进去。 上首金老爷子和言韫在说话,金絮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看到他们进来,轻哼一声瞥过头去。 素娆忍俊不禁。 她抱着元宝朝另一面走去,浑然没发觉那小家伙攀着她的肩膀,在其他人没看到的角度里,对金絮的方向扮了个鬼脸。 金絮余光瞥见这幕,手上力道一紧,险些把扇柄捏碎。 “小破孩!” 他声音实际不高,但那位置离老爷子太近,上首的人耳朵动了动,双目似刀朝他丢了过去,满含警告的道:“金元珠,你想挨揍吗?” “说都不让说了?” 金絮一阵无语,“是那小破孩先挑衅我的,你怎么不骂他!” “你还好意思说,他多大你多大?” 金絮撇撇嘴,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岁。” 老爷子气笑了,“那你叫一声元宝哥哥听听?” 金絮:“……” 素娆和言韫在旁看着顿觉有趣,平日里伶牙俐齿的金大公子在对上他家老祖宗的时候,好像就没赢过一次。 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好胆量啊! “说起小公子,晚辈还给他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言韫适时出声,正好缓解了金絮的尴尬,也将金老爷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老爷子忙道:“你来就来,还拿什么礼物啊,这不是见外嘛!” “小孩子的物件,不值什么钱,全是个心意。” 他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檀木盒子来,对着这边招了招手,“元宝,过来。” 素娆俯身将他放在地上,元宝忙迈着腿朝他跑过去。 “抱!” 他朝言韫伸手,金老爷子见状忙道:“元宝,不可无礼。” “无妨的。” 言韫难得露出些笑意,袖袍一展,将他抱到怀中,单手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个玉锁来。 “这是给你的。” 元宝接过玉锁捧在手里,玉石温凉,剔透晶莹,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年月,以金镶边,镂刻着几颗宝石。 他爱不释手。 金老爷子何等眼力,哪里看不出这东西的价值,不论是玉的质地还是锻造工艺皆是极品,忙惶恐道:“世子,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什么不能收,收着!” 金絮抢在言韫前面说道,“难得他割肉放血,干嘛要替他心疼。” 他还惦记着方才主仆俩一唱一和拿他打趣的事儿。 再看金元宝手里的玉石,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言鹤卿,你我相交这么些年,怎么不见你送我东西?” “小孩子戴的长命锁你也要?” 言韫笑意淡淡,“这好办,待回京后我定着人打十个八个给你,你一天一个,换着戴,不戴不许出府。” 闻言,金絮语塞。 其他几人笑开,金元宝挥着手里的玉锁朝金絮直笑,金絮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连牙都没有傻乐什么?” 金元宝连忙闭紧嘴巴,似是怕别人来看,还用手赶紧捂住。 是以捏住他命脉的金大公子在接下来的一顿饭里不停的戳小家伙的伤心处。 “这块肉你咬不动,你没牙。” “这碗粥软糯香甜最适合你,你没牙。” “你都没牙了你还吃糖,不行,不许吃,我帮你吃。” “……” 元宝小朋友在他哥一连串的没牙攻击中,捂着脸嘤嘤嘤的跑开,气的老爷子心肝肉的喊了半天,临走前还送了金大公子一记‘铁拳’。 厅堂里没了其他人。 金絮收敛神色,边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鸭掌,边疑惑问道:“我没看错的话那块玉是你几年前费心从四方城弄来的吧,连言家那几个小子要都没舍得给,怎么对这小鬼这么大方?” “合眼缘。” 言韫抿了口茶,淡淡回道。 金絮嘴角微抽,看向素娆:“阿娆,这话你信吗?” 她当然不信。 不过素娆也不会公然拆世子爷的台,笑了笑,低头喝着银耳羹,“你们俩的事儿别问我,我不掺和。” “无趣。” 金絮嗔了她一眼,对言韫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只是我记得那块玉不是在府里吗?你什么时候派人送过来的。” “来汉阳城不久后。” “这么早?” 金絮诧异的看着他,奈何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这么多年从来看不出变化,多番试探无果,他也就放弃了,转而谈起城里近来的情况。 “阿娆今天这么大阵仗把人抓紧府衙,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按章程过堂,量刑,处置。” “那么多官员,全都处置?” 金絮在这瞠目结舌,素娆笑道:“能被抓到府衙的都是无法开释的重罪,自然要处置。” “这还不算完,名单上还有十来家没来得及去,等明日得再走一趟。” 抛开这些人,其他涉案情节较轻的官员多以罚俸处置,还有些需要监禁的最终都以大牢人满为患的理由,改监禁为罚款停职了结。 在朝廷派遣前来补缺的官员到任之前,戴罪履职。 这是他们商议之后,对大局影响最小的办法。 金家家宴后,素娆和言韫各自忙碌起来,素娆负责抓人,言韫负责审讯定罪,曹德安身为太守,看着昔日与他同品级的官员一个个被拖出大牢,押上刑场。 分明还没入冬,却觉得通体生寒。 后《大雍纪》有载,乾定十三年,钦使至云州,查贪腐,翻旧案,涉案官员多达五十八人,牵连者众,刑场血流如河,堆尸如山,宛如人间炼狱,寒鸦盘旋于城池上空,数月不散! (本章完) 第298章 言韫病倒,城中惊变! 后人评论这段历史,有的赞其雷厉风行,以铁血之手段刹住了南境贪腐之风,给朝廷敲响了警钟。 但也有人持截然相反的态度。 说不该这样大规模处置,动摇民心又抹黑了朝廷官员的形象,还在不经意间为云州遗留了一场大祸。 众说纷纭,最具争议的,还是那横空出世的女子执掌刑狱,画骨查案,拼骨还尸,那是大雍历史上最令人震动的惊天大案,亦是她波澜壮阔的一生之始。 有人赞其巾帼不让须眉,手段通天,神佛共震。 有人骂她蛇蝎心肠,手段残暴,祸乱朝纲。 然而不论后世人对此事持什么样的态度,对于此刻的素娆和言韫来说都无关紧要,一道道命令围绕着汉阳城辐射至整个南境,官场上人心惶惶,百姓们却拍手叫好。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无数学子作诗论赋,歌颂这惊世盛举,更加坚定了科举入仕的决心。 锦绣文章,传世名曲,如雪花般洋洋洒洒的飘到了天子案头。 在这样的喧嚣狂欢中,举国正式迈入寒冬。 南境的冬季是不见大雪的,只有连绵又刺骨的阴雨,素娆久居南境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可怜言韫和竹宴他们,失去了地龙和暖房,哪怕穿上夹绒的冬衣,还是冷的发抖。 最糟糕的是,世子爷病倒了。 他撑着处理完手边最后一桩事才倒下,浑身发着高热,耳根通红,脸色却惨白一片,冷眸紧闭,蜷缩着身子时不时呓语。 足足昏沉了三四日。 这可把素娆他们急坏了,直接闭门谢客,大夫来了三四拨,药方换了好几次,情况始终不见好转。 “这样下去不行,我再去找郎中,我就不信云州这么大,居然一个医术好的大夫都没有。” 金絮从床边爬起来,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栖迟对竹宴道:“那位有消息了吗?” “上一次收到传信人还在蓟州,算算脚程,此时该进入云州境内了,再等等!” 竹宴满面愁云,语气也不复平日里轻快,藏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这次出来太久了,早该回去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栖迟皱眉,“再让隼部发出一道急令,催催那位爷。” “催也没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子的身体状况,定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要是迟了,那肯定是有什么事不得不耽搁。” 话虽这么说,但竹宴还是扭头走了出去。 栖迟拿起火钳子拨弄着盆儿里的炭火,将它推得离床边更近些,素娆取下言韫额头的帕子,浸了水拧干,然后轻轻搁了上去。 “你们说的那位爷是谁?” 素娆低声问道。 栖迟手上动作不停,回道:“算起来他是公子的表兄,崔家的嫡子,自幼与神医谷一回学习医术,天赋颇高,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公子的身体。” “他在,公子无虞。” 素娆了然的点点头,看来他们对于这位崔公子的医术十分信任,竹宴先前说过他家世子体弱多病,但知道归知道,没想到会这么凶险。 她凝视着昏睡中的言韫,疑道:“习武之人体魄强健,不该像他这般孱弱才对啊。” “公子他……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栖迟抿了抿唇,“其中有些事属下不好多嘴,等公子醒来了,你可以问他。” “好。” 屋内烧了好几盆炭火,火光将素娆的脸爎的发红滚烫,她站起身来,动了动发麻的手脚,对栖迟道:“我在廊下透会气,你先看着他。” “姑娘放心去吧。” 栖迟取代了素娆的位置,继续与言韫换额上的棉布,这布浸的凉水,大夫嘱咐用它降温,须得时刻有人守着。 素娆走到廊下站定,冷风刮来,她被炭火和药气熏得昏沉的脑袋顿时清明了几分。 她四下张望着。 突然在墙角的树梢间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禁一愣,“小孩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枝叶掩映间,藏着一抹浅浅的蓝色。 正是她在暗娼馆里救出来的那个小孩,他武功奇高却不喜欢说话,有些刻板行为,先前一直小尾巴似得跟在她身后。 后来不知道竹宴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竟把他稳住了。 他从暗娼馆跟到驿站,除了吃饭和发呆,其他时候几乎安静的没有任何存在感,竹宴他们看他乖巧,请示过言韫后,便将他暂时留下了,还给他准备了新的夹绒短袄和靴子。 “快下来。” 素娆朝他招招手,小孩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利索的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外面冷,为什么不去屋子里烤火?” 素娆一模他的额头,冷的像冰块一样。 小孩清澈的目光盯着她,依旧不说话,素娆牵着他的手,看了眼身后卧榻静养的人,带着他往早先准备给她的院子走去。 那院子左右两侧还有两间厢房。 小孩很顺从的跟着她的脚步,谁知道刚出院子,就看到顾城在不远处来回踱步,神情凝重,似有些焦急。 还时不时往这边看。 素娆忙将他带去旁边的小院安置好,命人拿来些炭盆放在屋里烘烤,蹲下身对他嘱咐道:“你先在这边将手脚烤暖和,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要先离开了。” 她站起身。 小孩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眼巴巴的盯着她,素娆无奈看着他,“我要去办正事,你跟着我会分心。” 依旧没有答复。 但是素娆知道,如果她走的话,这孩子肯定会一言不发的跟上,他年岁太小,抵抗力差,万一再生病的话就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她对暗处唤了句,“外面有谁在?” “姑娘!”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廊下。 素娆扭头问道:“你们前段时间是怎么把他哄住的?” 影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走进屋来,“姑娘尽管去忙,这儿交给属下就好。” 说着他熟稔的从怀中掏出本书来,递了过去。 “霍家拳” 素娆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你们就是用的这法子?” 影刺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小孩对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对武功和武器特别有兴致。” 或许这也是他动手时招式杂乱,集百家之长的原因? 素娆看着小孩端正的捧着书看,再不理她,不由得笑了笑,离开院子去找顾城,顾城还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连她走近都没发现。 “顾大人,出什么事了?” 第299章 死讯传来,佛寺来人! 顾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被人一打断,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是素娆,下意识朝院内看了眼。 “世子怎么样了?” 素娆道:“吃过药,还昏睡着。” 顾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欲言又止,素娆顺势说道:“你在这儿转来转去的做什么?有事回禀?” “倒也没什么大事。” 顾城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之前世子交给我一封信让我去查清楚,姑娘你还记得吧?” “记得,信还是我交给他的。” “信上说什么事情已经办妥,牵扯到当年宁兰峡修筑大坝时的外都水丞程楠之名,还有几个不知名的人……我奉命去查,但这些人要么什么外出游历,要么病重老死,要么公差被杀……” 顾城说到这儿很是羞愧,“反正一无所获,再加上后来事忙,也就耽搁了。” “此事你不是与公子回禀过吗?” “是回禀过,但是现在又出问题了!” 顾城走近她低声说了两句,素娆猛地抬头看他,“人在哪儿? “就在驿馆的门房里候着呢,底下的弟兄早先收到闭门谢客的命令,本是要把人给赶走的,但听他这么一说,报给我,我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门房赶去。 顾城疾声道:“世子病体未愈,我不好拿这些琐事打扰,自己又实在拿不定主意,如果姑娘能一起,那我这颗心多少也能安定些。” “如今云州大局已定,就让他好好养病吧。” “嗯。”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门房了,守在外面的银雪卫见到他们俩忙挑开厚实的帘子,让他们进去。 狭窄的屋子里,一张桌子几条板凳,架着个炭盆儿,旁边放了个炉子,上面用烧着热水。 一道人影坐在桌边捧着茶碗儿,蒸腾的热气拂过他的眉峰,似是凝了些水珠,他静静的盯着地面在出神…… “大师,你要见的人来了。” 银雪卫喊了一声。 那人如梦惊醒,打了个哆嗦,忙抬头望来,在看到素娆时,连忙站起身打了个佛偈,“阿弥陀佛,古佛寺一别,施主可好?” “慧定大师。” 素娆合掌还礼,“我一切都好,劳大师挂念。”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各自落座,直入正题:“您的来意我方才听顾大人说了一二,但更具体的还是得问您。” “慧智大师是何时圆寂的?” “约莫三日前。” 慧定仔细回道:“有言大人叮嘱,慧智便一直留在藏书阁打点经书,一切如常,三日前僧弥去送饭时,发现他悬梁了。” “悬梁?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了吗?” 素娆又问。 慧定点头,“命案发生的第一时间,我便让人去附近的县城里报案,请仵作过来验尸,说慧智师弟的确是悬梁自尽。” “好端端的怎么会悬梁呢?” 素娆觉得奇怪,“慧智大师的尸身在哪儿?可带来了?” “就停在外面。” 慧定说完,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替她领路,边走边说道:“不久前魏掌柜夫妇携女前来寺中还愿,说起方丈师兄,就顺嘴提了一句两位施主的事,贫僧这才晓得你们在汉阳城。” “言公子命贫僧好生照看师弟,不曾想会发生这种事,贫僧实在有愧师弟,更愧对二位的嘱托。” “大师不必自责,意料之外的事,谁又能保证呢。” 出了驿馆,慧定带着素娆和顾城以及三两个银雪卫绕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里面站着两个沙弥,看到他们,合手打了个佛偈。 “阿弥陀佛。” 说完,便将板车给让开,退到一旁。 车上绑着一副棺木,银雪卫上前,说了声得罪后,直接将棺盖掀开,厚重的声响落在每个人耳中。 慧定闭上眼,低声说道:“贫僧知道师弟挂心程家的血案,此案又牵扯到宁兰峡大坝的修筑和乾定四年那场水患,不敢大意,所以特意将他的尸身带来。” “大师想的周到。” 素娆走到棺木旁,银雪卫等人将棺木从板车挪到地上,她俯身入棺内查看,死亡时间过三天,已经产生了尸臭和腐败静脉网。 好在此时天气严寒,缓和了腐败的速度。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尸身,发现除了脖颈处深入皮肉的痕迹外,别无伤痕,她直起身子,蹙眉道:“的确是自杀。” “阿弥陀佛。” 众僧齐齐出声。 慧定道:“实不相瞒,贫僧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师弟他等着程家的案子昭雪,等了八年,实在不会在此时自尽才是。” 素娆自然也知道这点。 她命人将棺盖合上,转身走回原位,思索了下,询问道:“慧智大师出事的那几天可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反常的话……” 慧定仔细回想了一番,踌躇道:“那几日师弟总说做梦,说是梦到了小时候和爹娘还有兄长在一起的时候,还喜欢说些旧事……” “他有接触过外人吗?” “没有,师弟一直在藏书阁,除了送饭的沙弥和贫僧外,几乎不会见到其他人。” 素娆心里微动,“那沙弥今日可来了?” “没有。” 慧定摇摇头,“说起来已经好几天不见这孩子了,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疯去玩去了。” “他不见了?” 素娆疑道,“寺中没找过吗?” “施主有所不知,这些沙弥年岁尚浅,寺中清苦,他们耐不住性子偶尔趁着寺中清闲的时候下山去玩儿,这是常有的事。” 慧定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素娆:“对了,那孩子施主见过……” “我见过?” “对,就在慧善师兄的禅房里,那时他也是去送饭的,后来还被吓晕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素娆顿时想起这么个人,“明净小师父?” “就是他。” “他也负责给慧智大师送饭,那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素娆连忙追问道,看慧定大师眉头紧锁,她道:“大师好好想想,这个答案或许对此案而言很是紧要……” (本章完) 第300章 明净失踪,查! 慧定大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素娆和顾城面面相觑,无人开口催促。 须臾,他声音渺然似风:“应当是七日前吧,那晚他来给师弟送晚饭,次日的早课就没见过他了。” “大师说的是来……莫非,当时你也在场?” 素娆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讯息。 慧定点点头,“那晚我与师弟悟禅,一道用的晚饭……” 说到这儿,他身上微微一变,望向素娆,眼底浮现些惊骇之意,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面上不自觉添了些愁意。 素娆道:“大师想到什么了?” 慧定犹豫再三,看了眼周围其他人,对素娆小声道:“那晚我与师弟谈及旧事,他便提了一嘴家里的人,正好当时明净来送饭……” 他心中忐忑,“会不会被他听到了什么,所以人才不见的……” 骤然听到相处多年的师叔居然是朝廷钦犯,任谁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 但这不是慧定担心的。 他最担心的是,“明净那孩子也是那场水患没了爹娘,流落到寺庙里来的,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记得多少事……” “大师,你着人找过他吗?” 素娆一听此话心稍稍悬了些,明净的失踪,慧智的自尽,这两人还都与乾定九年那场水患有关。 而芙蓉交出来的,被何功泽遗落在梅枚房间的那封信,字里行间牵扯到程家覆灭的真相。 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被联系起来。 围绕着宁兰峡大坝决堤一案! “找过,和他同住的小僧说他天不亮就出门去了,好像说是身体不适,去挖些草药,下山一趟……后来师弟出事,寺中便没再留意明净那边了……” 慧定大师说完,看素娆沉默不语,忙道:“要不贫僧现在回寺,组织人手赶紧去找。” 贪玩便罢,就怕是出事了。 “这样也好。” 素娆看了眼顾城,“顾大人,能不能派些弟兄一起去找?寺中那点儿人手恐怕不够。” “可以。” 这本就是他的差事,顾城爽快应下,忙掉头去数人,留下棺木和慧定大师几人站在原地。 素娆扫向棺木,“慧智大师的尸身先留在这儿,我会让人好生照管,辛苦诸位师父与银雪卫一道策马回去,这样速度会快些。” “施主安排就好。” 慧定几人没什么异议,他们来时拖着板车,带着尸身,脚程慢了些,骑着快马回去的话能省去不少时间。 “明净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早先我就觉得奇怪,他一向胆小,鲜少独自出门,即便出去也很快会回来,怎么这次耽搁这么久?”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住持圆寂才过了多久,慧智师叔也与圆寂了,慧字辈只剩下慧定师父一个人了。” 几个小和尚攒在一旁说悄悄话。 慧定和素娆都听到了,但谁也没有开始喝止,素娆想了想,低声道:“大师还请节哀。” 慧定清减了不少的脸已经能清楚看到骨骼轮廓,闻言淡淡一笑,“故人皆去,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贫僧只能为他们多念两本经书,以超度亡魂。” “只是……慧智至死没能等到那天……” “那晚他还在说,等程家的冤案昭雪后,他一定要去当年埋葬父兄尸骨的地方磕个头,补上当年的遗憾。” “可惜他抱憾而终。” 素娆看着那口薄棺,想起在古佛寺时见到慧智,他那病恹恹的模样,脊背佝偻,活像是年逾七十的老翁。 他背负着程家的血案和清白艰难活过的这几年,定也是日夜煎熬,耗尽了血泪。 才将自己熬成了这副快要油尽灯枯的模样。 “程家的案子,会查清楚的。”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们听。 不多时,银雪卫策马带着慧定大师等人离开,素娆找人在驿馆后面找了个空院子,将棺木安置在那儿。 做完一切后,满怀心事回了院子。 世子爷断断续续的发热,喂进去的药好似没有半点作用,情况急转直下,竹宴和栖迟他们十二个时辰守在门边,连眼睛都不敢合,熬得通红。 “你们去睡,今夜我守着。” 素娆直接赶人。 竹宴和栖迟互看了眼,“这怎么能行,姑娘你这些日子也耗神劳心,疲倦的很,还是我们守着,你去睡吧。” “我们轮流休息才能照顾好病人,不然你们俩都倒下了,难道指着我一个人看顾?” 素娆回过头,替世子爷压了压被角,果断道:“别废话,快去。” 竹宴还想说些什么,被栖迟一把抓住,拽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栖迟的声音,“姑娘说的对,有浪费唇舌的功夫不如抓紧时间休息……” “我是怕姑娘一个人看顾不过来。” 竹宴边走边梗着脖子往回看。 “公子现在那副模样,只要让他好好睡就行,一个人足够了,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到后半夜来替她。” “那好吧。” 声音沉寂,四周林木潇潇,白墙高耸。 天边阴沉窥不见亮光,连带着屋内都有些阴暗。 晚饭简单的喝了两口清粥,素娆将炭火拨的更旺,暖融融的光照在墙壁上,将她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她端来个矮凳坐在床边,膝上盖了个薄毯,一边烤火一边随意翻着曹德安送来的消息。 在这个驿馆里,除了她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武将,竹宴和栖迟不擅长处理这些杂物,在世子爷病倒后,这些落在了她肩上。 盛京那边的事务言语撑着病体早已处置妥当。 剩下的都是些罪臣的处置情况以及后续问题,不严重,却十分繁琐。 灯火昏暗,看了不大一会素娆便觉得双眼酸胀,她只得停下来抬手按了按眉心。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请示,到底谁才是父母官啊!” 素娆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过这些,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平日里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按照这个工作量,不点灯熬油哪里处理得完? 想到这儿,她蹙眉朝床榻上看去…… 第301章 夜半惊魂,强弩划空! 男子清俊的面容覆着一层青白的病气,在燃烧跳跃的火光下,半面暖黄,半面浸在阴影里,叫人看得难受。 “公子,你还是快些好起来吧,不然我真要撂挑子不管了,比反正也没人给我发月钱。” 素娆轻说了声,随后笑笑,继续开始看手里的东西。 烧的火红的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炸裂,火星子四溅,夜渐深,周遭一切仿佛沉寂下来,静的只能听到风声。 风大了! 素娆站起身走到窗边,准备将窗户闭合,然而就在此刻,一阵森冷的杀意从外面弥漫进来,数道黑影骑墙而上,扑入院中。 “敌袭!” 一声轻啸瞬间惊醒了整个驿站的人。 暗处的影刺倾巢而出,与来人缠斗在一起,兵器相撞的声响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竹宴和栖迟听闻动静,瞬间扑出,加入了战局。 “姑娘,你看好公子!” 竹宴分神与她喊道。 今夜围杀驿馆的这批人都是高手,他们有备而来,毒药和暗器层出不穷,只为杀人! 银雪卫和影刺挡在最外面,他们一时半会还冲不到里面。 素娆转身回到床边坐下,面不改色的把言韫额头上已经发烫的帕子浸入冰水,拧干后又放了回去,自顾自说道:“公子你猜,这次来的是哪家的老鼠?” “盛京那边的?还是云州这边的?” “我觉得都有可能!” “看来我们出手还是太仁慈了,以至于他们敢在驿馆行凶……不过你安心睡,这些小事,我们会处理的。” 言韫昏睡着,苍白的唇瓣微抿,全然没有半丝回应。 外面的打杀声渐低,素娆刚以为要结束了,熟料…… “咻”的一声划破长空,直朝屋内射来,紧接着一片箭雨落下,数道皮肉被刺穿的声响传出…… “是强弩!快避开!” 院外一阵骚动。 箭矢破空,直插入素娆脚边的地板。 接连而来的流光让她没有思考的时间,手中寒光一闪,蛟蛇刃在手,一瞬将其劈开。 削铁如泥,摧金断玉! 这才是离疆的至宝,真正的神兵利器! 然而现在没人有心思欣赏这一幕,箭头落在地上,冰冷的棱角泛着寒光,隐见一层异样的色泽。 素娆忙对外面道:“你们小心点,箭上有毒。” “姑娘,你们没事吧。” 竹宴的声音传来,已经比之前更近了。 “没事,你专心应付他们就好。” 素娆护在床边,保着言韫不被流箭所伤,刚劈断一根箭,眼角的余光瞥见抹小小的身影立在廊下,她心里一紧。 “小孩,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快过来!” 小小的身影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动作,他只是盯着那些箭矢,好似十分好奇,伸手去抓! “上面有毒!” 素娆连忙说道。 他手上动作一滞,收了回去,倒是没再想要拿手抓箭,素娆见此松了口气,专心对付流箭。 这场刺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倒在院子里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血流成河,腥味冲天。 好在不久后官兵赶到了,刺客们直接撤退,没有恋战,驿馆的门被敲响,一群人快步而入。 进来第一句话是“钦使大人安否”? 第二句话是“卑职该死,请大人处置”! 顾城抹了把脸上溅的血迹,看着那黑油油的脑门,恨不能一巴掌劈在他头顶,忍了好几忍才按捺下火气,“凶手连强弩都调来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别告诉我一直到现在才发现!” “不,不是,是水荫街那边有人攀墙夜行,惊扰了百姓,我们去那边抓人……这才耽搁了。” 巡逻的将领赶忙解释。 顾城冷笑:“那人抓到了吗?” “没,没有……” “没有……” 他气的连连点头,一回头抬脚踹在那人心口处,直将人掀翻出去,“黑衣夜行,攀墙而走,那他杀人了?放火了?还是偷盗了?” 那人连忙爬回原位,瑟缩着身子,怯生道:“没,我们发现的早,他可能还没来得及……” “你是猪脑子吗?” 竹宴忍不住开口,“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谁会这么巧,黑衣夜行偏撞到你们眼前,还领着你们朝与驿馆截然相反的方向追去?” “水荫街啊,那已经是另一片街区了!” “你们是昏头了吗?” 巡城的官兵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骂的连头都不敢抬,其他人在收拾院内的死尸,气氛十分沉重。 素娆安顿好屋内,走了出来。 “事已至此,你们就算拿唾沫性子把他淹死也于事无补。” 她一句话打破了僵局,转而对竹宴道:“先前我给你的提议你准备了吗?” “什么提议?” 顾城随口问道。 竹宴连忙点头,面色稍霁:“幸好姑娘提了一嘴,我方才趁着交手的时候,已经把香粉撒出去了,隼部寻香鼠去追,他们跑不掉的。” “那就好。” 素娆平静道:“找到人后先把他们监视起来,看看他们和谁有来往,说不定能钓到一条大鱼,毕竟不是谁都能调动强弩的。” “属下领命。” 竹宴快步离开。 顾城依旧疑惑的看着她,素娆顺势解释道:“来汉阳的途中我们遇到过几次暗杀,但是被他们跑掉了,所以后来我就跟竹宴提过,可以在他们身上留下些东西以供追踪。” “人的嗅觉到底没有动物灵敏。” 其他的话顾城听进去多少素娆不知道,但她肯定,他对与刺杀两个字听得特别清楚。 “这些狗东西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钦使下手,他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有没有王法!” 顾城怒不可遏,周身还萦绕着一股浴血后的凌厉杀意。 “你先冷静些。” 素娆对他暴躁的脾气有些无奈,走到一旁蹲下身子,捻着尾羽捡起支断箭来,对巡逻的将领吩咐道:“去,把你们负责看管军械的人找来,我有话要问。” “是,卑职这就去。” 言韫病倒后,她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主心骨,竹宴和栖迟对她的话信任不疑,顾城及银雪卫他们也是竭力配合。 他们心里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维持下去。 素娆拿着箭仔细打量,好半响扭头看向栖迟道:“把你的袖箭给我瞧瞧?” 第302章 怀疑勾结,宁兰峡决堤案! 栖迟解下手臂上绑着的袖箭,递给了她,素娆从中取出一个短箭,迎着火光的方向仔细看了看。 随后指着上面一个极小的字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穆鱼营的标志。” 看素娆依旧望着他,栖迟往下解释道:“穆鱼营是大雍最好的锻炼铸造之地,顶端的兵器大多出自他们之手,就像名画需要落款一样,他们锻造完一件东西,都会在上面留下他们独特的印记。” 素娆问:“那是他们一家有这个习惯,还是其他的都有?” “自然是都有。” 顾城接过话茬道:“像箭矢这些属于军械,寻常的锻造铺子是不能私造的,否则就是谋逆罪。” “而锻造军械的各营各有手段技法,烙下印记,不止是各家标志,更是要用来记档的,从何处来,归于何处,这些都有严格监管。” 栖迟见他把话说了,默默闭上了嘴。 “那如果没有印记呢……” 素娆话音刚落,顾城就道:“那肯定是私……”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向她手中拿着的断箭,惊愕道:“这些箭矢是私造的……” 顾城连忙去捡其他的断箭,无一例外,全部没有任何的标记。 “怪不得敢拿来射杀钦使,这还怎么查?” 虽说有也不一定能精准的找到问题出在哪儿,毕竟负责营造的工坊那么多,大雍的军队数百万。 哪怕找到箭矢配到那个区域,也找不到哪个军哪个伍在何时损失的这一批器械。 要做这些事的人定会设法查缺补漏。 什么损毁、新旧更换、或是剿匪杀敌,上报时多报一些双目,这种账太难查了。 但难查不是彻底没法查。 没有印记的话,是真的无从下手。 素娆对影刺吩咐道:“追上去告诉他们,不用叫人过来了。” “是。” 待影刺离开后,素娆看了眼走来走去的顾城,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无奈叹气道:“顾大人,你坐下来歇会吧,我要被你绕晕了。” 顾城道:“我心里烦,坐不住。” “坐不住你去其他地方晃。” “我说姑娘,你难道就不着急吗?” 顾城回头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股火涌到喉咙,他走到她对面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军械啊,有人私造军械!” “所以呢?” “所以……” 顾城一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素娆睨了他一眼,“所以你更要冷静下来,好好把思绪捋清楚。” “姑娘,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顾城忍不住问了句,“上次在浣花县的时候,你替素大人平冤告状,也是这样冷静。” 她的这种冷静好似刻在了骨子里。 任凭何等的惊涛骇浪都休想将其扯破。 多少人修炼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这点,他竟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真是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凉。 素娆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下,浅笑道:“我只知道,意气用事会让情况变的更糟糕,并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姑娘现在想清楚了吗?可有什么思绪?” 顾城问道。 素娆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那个断箭,目光幽幽道:“暗堂那边或许会查到来源,也或许不会,换做是我,我不会再命他们杀人后冒奇险与之联络。” “那你还让人监视他们?” “监视是为了以防万一,最关键的是,我还想看看一件事……” 说到这儿素娆话音轻了些,顾城赶忙问:“什么?” “看看他们和华寿堂有没有关系……” 假霍百川死前供出的这三个地方,铁匠铺易主,天香楼被焚,还有个华寿堂好端端立在那儿。 哪怕他们派人调查过,但若有机会,素娆还是不想放过。 顾城惊道:“姑娘是怀疑这批箭弩和上林郡活动的那些外邦人有关?” “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出来其他可能。” 要私造兵器,首先矿料的来源要避开朝廷的探查和记录,之后营造的地点,人力,钱财……这些耗资巨大。 经过暗堂的筛查,其他矿山虽然在账目和税政上动力些手脚,但大抵可查。 唯有上林郡那座矿山。 有太守宋岱岩遮掩,一力压了下来,矿料流出无法追踪,偏又在这时候出现了一批非官家营造的箭矢。 素娆先前猜测那些外邦人在云州必有靠山,且靠山位高权重,这会怀疑更重。 他们还没揪出幕后的那个人! “要杀钦使必有动机,如果是那群外邦人,随着慕天风一死,他们已然彻底脱离了我们的视线,何必冒险出手,徒惹麻烦?” 顾城想不明白这一点。 素娆托腮的手指轻轻摸索着耳根,“那自然是有让他们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顾城:“那会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想想他们最近的动作,清查官场,大规模处决官员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切在有序的恢复平静。 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冒险来杀人? 算来算去,唯一的可能,就是慧智的死,那封信——也就是乾定四年,宁兰峡大坝决堤的案子! 素娆眸光陡然一凝,站起身来。 顾城还在思考她的话,被她突如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跟着起身,“姑娘,怎么了?” “去把当年所有参与审理程家一案的官员名录及卷宗调给我。” 她话说完,看向顾城。 顾城道:“我是皇城司的,管不到地方的案件,我去是铁定调不出卷宗的,除非有钦使的手书。” “可如今谁都知道世子染病,昏睡不醒……” “你拿大理寺的令牌去。” 素娆说完顾城脸色大变,“姑奶奶,你饶了我吧,这是假传命令……” “公子早已允诺慧智大师要追查此案,查案调取卷宗再正常不过,不会有事的。” 素娆看着他,“顾大人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让竹宴去。” “竹宴没有官身,无权干涉政务。” 顾城凝视着她提醒道,平常传话什么的倒是无妨,但涉及刑部的案卷,没有合适的章程根本无法取到。 他又是皇城司的人,无权插手云州的刑案。 在整个驿馆里,唯有世子爷有权调动各州府案卷,偏他病重未醒…… (本章完) 第303章 旧疾发作,封口令 顾城道:“姑娘且先安心等等吧,反正卷宗就在那里,又没长腿,不会自己跑掉,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世子,其他的事须得往后挪。” 栖迟沉默着没说话。 满院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撩拨着每个人的神经,连日来的紧张在这场杀戮的催化下,像拉满弓的弦,仿佛一碰就要断掉。 在这种时候,的确不宜节外生枝。 素娆心底默叹了口气,反正慧智大师已自尽,事态也不会更糟糕了。 “那你们先把此处收拾好,我去看看公子。” 她转身走回房间,栖迟和顾城交换了个视线,各自去检查伤亡情况,查缺补漏。 驿站周围两里地的暗哨被事先清除,找到的全是尸体。 下手之人干脆利落,连用的武器都是寻常的铁剑,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 “把他们葬了吧。” 栖迟去看过一眼,随后重新调配了布防,再三检查,确认没有疏漏后才稍稍放心。 有这次变故在,后半夜驿站各处灯火通明,不曾熄灭。 如此大的厮杀动静,换做以往,刺客还没靠近恐怕言韫就已经察觉,然而这次他还在昏睡中,仿佛与外界一切隔绝。 素娆整宿未眠。 一来世子爷高烧不退,她要在旁照看,二来宁兰峡决堤一案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直到清晨时分,她来了困意,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走动,竹宴他们忙活了一宿,也在休息。 她只好伏在床边打盹儿。 言韫烧的稀里糊涂的,反复做着一些梦,梦里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他拼命的跑,拼命的喊,无人应他。 刚跑到池塘边,不知怎的,好像被人猛推了一把,他直接跌进湖里,冬日的水很冷,冷的刺骨。 他在里面扑腾着,好容易游到岸边。 上空伸来一只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把他重新按回水里,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中。 窒息感随着刺骨的寒意没顶而来。 拉扯着他往无尽的深渊坠去…… 他再醒来时又躺在个石洞里,有人跪在他身边,昏暗的光线看不到面孔,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的厌恶和憎恨。 “你是谁?” “说话!” “说话!” “说话!” 他的话音不住在洞里回荡,迷茫又惊恐,而那人只是机械的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匕首来,高高举起,猛地朝他心口刺来! “不要,不要……” 他双唇嚅动,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发不出声来,只能看着胸前的血逐渐弥漫开…… 浑身的温度在褪去。 好冷! “冷,好冷……” “不要!” “冷……” 素娆被一阵呓语吵醒,一抬头,就见言韫面上和脖颈处全是汗,还有一种在他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脆弱和茫然…… 细碎的话音被碾碎在唇齿间。 字句模糊的听不清楚。 她只好俯身凑近他,“公子,你在说什么?” “冷……” 他唇间吐出的气息滚烫,扑在素娆的耳廓上,令她大惊,忙伸手掀开湿布,去探他的额头。 入手的温度犹如沸水。 “糟了,怎么更烫了!” 顾不得许多,素娆忙去请大夫,这一动,院里其他人也被惊动,又是好一阵兵荒马乱。 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摇头晃脑的切了许久的脉。 “情况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竹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他不擅医术,早就把人丢开自己上了。 老大夫斜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钦使大人的情况有些复杂,按理来说,寻常的发热喝过药,再辅以银针刺穴,高烧很快会褪去。” “但他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在持续恶化,老朽行医……” 话还没说完,竹宴直接打断他:“说来说去,你治不了?” 老大夫惭愧的点头,把先前没说完的话补上:“老朽行医数年,从未遇到过如此古怪的症状,有心无力,实在抱歉。” 说完,他招呼等在外面的药童,匆匆离开。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竹宴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恨声道:“连个发烧都治不好,要他们何用!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咱们立即启程,往京都的方向走!” “我传信给崔公子,让他半途与我们汇合。” 他倏地转身往外走。 素娆忙一把拦住他,“不行,路途颠簸,公子现在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挪动。” 城外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有个什么好歹,连药材都买不到。 这不是拿世子爷的性命开玩笑嘛! “可是姑娘,不能再等了!” 竹宴扭头看她,双眼微微泛红,“公子的病再拖下去,他定是撑不住的,云州,云州没人救得了他!” “你们实话与我说,他到底怎么回事?” 素娆凝定的看着他和栖迟,“寻常的风寒高热绝不会这么严重,你们跟在公子身边多年,真的没见过这种情况吗?” 两人同时沉默。 “多一个人想办法总归是好的,我不会害他。” 素娆一看他们这副神情,心头微紧,“要不是他生死攸关,我绝不会追问。” “其,其实……” 竹宴最先开口,栖迟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扭头看向窗外,似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其实此事在言家是下了封口令的,泄密者,杀无赦。” 竹宴瞥了眼床上虚弱的人影,心一狠,咬牙道:“但是姑娘你是我家世子认定的人,便算不得外人,今日情况危急,属下违抗禁令告知于你,他日回京,自会去刑堂领罚。” “是我要逼问的,事后我会与公子说清楚。” 素娆说完竹宴只是苍白着脸笑了笑,却没多说什么。 “其实这是公子的旧疾,他体内有几股不属于他的内力,以银针封存,又有公子运气疏通,倒是没什么干系。” “可公子病后,摄入的药力遇到封针的位置便会凝滞不前,除非用特殊手法替公子移穴换位,打通经络,否则……” 竹宴叹气摇头,“否则再好的药也发挥不出半点作用,偏这法子,普天之下只有神医和崔公子师徒两人会,他又迟迟未到……” 感谢miya打赏的4000起点币。 感谢衣袂飘飘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孤独,坚持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汀兰之露投的三张月票。 感谢吉儿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xx笑颜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云兜兜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紫色梦境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清醉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瑜雨语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110904114206052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洲之舟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cptsha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紫色梦境1003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miya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毛球微微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20220830220827615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 最近没有和你们呱唧呱唧,但是不知道呱唧呱唧什么,那就先这样吧,我还在想关于加更的规则,你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告诉我吖,摸摸摸~~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求打赏,虎摸~ (本章完) 第304章 燃眉之急,曹德安被拒! 栖迟在旁低声道:“这些年公子身子一直调理的很好,封针之术也十分稳定,按理来说,风寒和劳累不至于诱发旧疾……” “栖迟!” 竹宴突然出声打断他,“你住口。” “姑娘有权知道此事。” 栖迟目光熠熠回望着他,声音冷硬中掺着些许复杂。 喘息的功夫,两人突然翻脸,针锋相对,听起来似乎还和她有关,素娆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疑道:“到底什么事?” 竹宴犹豫不决:“姑娘,你还是……” “之前在天香湖,公子用挪穴之法调动那股不属于他的内力,强行横渡,后又不顾惧水之症,下湖救你,接二连三的折腾,元气早已大损。” “但他强忍不适一直守到你醒来,看过大夫才肯回房。” 栖迟没有竹宴那么多顾虑,径直开口。 说到这儿。 他冰冷的神情浮现一道裂痕,略顿了下,对上素娆震惊的眼,凝声道:“回房后不久,公子就呕血了。” “不可能!” 竹宴乍闻此事也愣住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公子他特意将血迹清理过,只有地砖的缝隙处残留了一些,被我无意间看到了。” 他当时的心境与此刻的竹宴一样,焦急又震惊,这些年府里上下提心吊胆,精心照顾,不敢出丝毫差错,公子一贯行事又极有分寸,病情一直控制的很好。 可出京一趟。 公子竟然呕了血,还犯了旧疾! 这消息若是传回盛京,此次随行的影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但这不是栖迟如今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言韫! “姑娘,我们公子性子淡漠,却是最有分寸之人,从不过度喜欢什么,也不过度排斥什么,持心端正,不偏不倚。” 栖迟凝视着她,加上流芳亭外那次,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越过心里守了十多年的规矩,只为说句公道话。 “姑娘,公子他唯独在关于你的事情上,屡屡失去分寸。” “这些原本也没什么,言家上到老祖宗下到几位小公子,都盼着公子能找到个一个喜欢的姑娘共度余生。” “他们可以不在乎家世出身,不在乎所有一切,但他们有一个底线。” 栖迟缓缓道:“那就是不能伤害到公子。” “一旦这些消息入京,不论是谁的过错,人心总是自私的,府中对你的观感必定极差,这才是公子极力遮掩的缘由。” 话落无声,一片寂静。 素娆愣怔了许久,余光瞥见床上那脆弱的人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竹宴扯了把栖迟,低声责备道:“平日里你跟闷葫芦似得半响憋不出一个字,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说完他就觉得不对劲! 明明是他先着急上火,应该来劝他才对啊,怎么突然就调换了位置? “以公子的性子,我们不说他就永远不会提起这些事,往后各方的牵扯,盛京的风雨,她要想并肩而行就必须清楚,而不是被蒙在鼓里让公子一力肩负,处处周全!” 栖迟固执的回道。 竹宴惊讶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原来这木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迟钝。 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他远比他这个狗腿子更加通透。 他猜到公子出了点问题,但公子既然不说,必有打算,他也就没多问。 栖迟要比他想的更远。 “没看出来啊,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竹宴嘟囔了一句,说到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现在启程回京不明智,只是他当时急昏头了。 “还得让隼部再催催那位爷!” 他开口的同时,素娆也出声说道:“踏鹤仙的身法所需内力特殊,公子既然与我同习此术,那内功必然相合。” 她半响不吱声,一说就是这些,话题转换快到让竹宴和栖迟两人同时呆住。 但听清楚其中的话后,竹宴条件反射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以将内力注入他体内,代他将堵塞的经脉疏通,这样一来,能解燃眉之急,拖延时间。” 素娆话落,竹宴两人眼神一亮。 但随后,竹宴犹豫道:“这法子说起来简单,真要动手风险很大,万一内力相冲,不止公子,姑娘你也得重伤……”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素娆平静的与他对视。 竹宴坚持没多久就败下阵来,“那好吧,我与栖迟在旁护法,一旦情况不对,姑娘你即刻撤手。” “好。” 简单的准备一番,栖迟调动所有影刺死死围在房间四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他和竹宴守在房中。 素娆扶着言韫起身,盘膝而坐,隔着单薄的衣裳,她能感受到那肌肤传来的滚烫之意,不似平日冰冷,反而如火炉一般。 不仅煎熬着他,也灼烧了她引以为傲的冷静。 栖迟那些话,字字句句戳进她心底,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怎么会全不在意呢? 她竭力留住的清醒在他全无保留的赤诚面前,显得阴暗又卑鄙。 怎么会有人这么蠢! 蠢到不惜伤害自己而保全另一个人,把天性凉薄的她羞愧到无地自容。 言韫啊言韫。 太过热烈和冷漠都容易伤害彼此,就像潺潺溪流那样平和又绵长的互相取暖不好吗? 非要将心剖开,惨烈又决绝! 而她似乎也被他所惑,竟做出这种决定来,不论成功与失败,她内力的损耗,都将无法估计…… 谁都不明白这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素娆在他身后半跪着,想了想,倾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公子你看,我没与你说谎,美色惑人,我的定力果真不行……” “你可要争气些,不要辜负我。” 此刻言韫背对着她,所以她也没留意到话音落下的刹那,他那微微颤抖的眼。 “我要开始了。” 素娆盘膝坐稳,对竹宴和栖迟说了声,两人严阵以待,郑重的点点头。 她运气于掌,缓缓贴上言韫的脊背…… 这一去,便是大半日。 栖迟最先推门而出去请大夫,两人再出来时,栖迟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多了抹喜色,拉着大夫朝后厨飞奔而去,重新煎药。 素娆最后是被竹宴扶着走出房门的,面上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脚步踉跄,嘴角还渗着血。 这过程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险。 她此刻内力不足三成。 脏腑皆因反噬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竹宴见她气息凌乱,几乎无法控制,内心担忧不已,可别一个情况好转,另一个却倒下了! “姑娘,属下先扶你回屋歇息,两日,最多两日,崔公子一到,你和公子都会没事的。” “这两日我便先不过去了,你和栖迟守好他,另外别让人来打扰我,我要闭关调息。” 素娆每说一个字,五脏六腑拉扯着疼。 “好,这些属下会处置妥当的,姑娘尽管安心。” 竹宴听她话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便知情况远比他们猜测的要糟糕,但此时远不是有闲心松懈,拿来羞愧悔恨的时候。 他把素娆扶回房间安顿好,吩咐整个驿馆戒严。 连曹德安听闻驿馆遇刺的消息,赶来请罪,都被拒之门外,面对银雪卫的冷脸,他只好看向旁边的人,“齐大人,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本章完) 第305章 崔神医至,后果! 他身旁的男子身形干瘦,五官平平,就像被人随意捏出来,拍在相应的位置上,毫无出彩之处。 不过那漆黑的瞳仁硬生生将平和的面容割裂,透出几分精明意味。 他正是云州牧齐湘。 闻言,齐湘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和两旁神色冷峻的银雪卫,苦笑着叹气道:“言大人既闭门谢客,你我总不能硬闯,先回去吧。” “可刺杀的事……” 曹德安心里忐忑,他昨晚收到消息连忙爬起来把汉阳城军械和卫兵查了个遍。 凡登记在册的皆无遗漏。 结果查到最后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异常。 也就是说,问题不是出在军中,但这样一来,事态更加严重,有一批不明来历的高手手持强弩,潜伏在城中,刺杀钦使。 他身为汉阳太守,事发前无所察觉,事发后无从追究。 这…… “刺杀的事你回头再仔细查一查,好与言大人交代,而不是凭白在这儿浪费时间。” 齐湘看着他,“再说了,府衙里还有一堆事务等着咱们商议处置,年关将近,各地的呈递上来的公文和汇总,来年的安排,这些不能耽搁。” “须得抓紧议定,送入朝中。” 曹德安承认齐湘的话不无道理,世子爷压着那些官员清算和归置的只是他们手下的活计。 汉阳城乃至整个云州,不能因为死了一些人便彻底停止运转。 “那咱们回吧,关于明年的税政,有几处下官还要与大人重新商议一番……” 两人钻进马车,车夫掉头离开。 松快没几天的汉阳城因钦使遇刺,全城戒严,曹德安为防刺杀之事再发生,调动城中的守军,将驿馆周围五公里左右的街巷全数管控。 百姓们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也不敢四处走动,只能关起门窗来笑话那些罪有应得的贪官污吏。 肃杀之意席卷全城。 驿馆及其四周最为严重,鸟雀不落,舞乐不兴,静的好似被封了口一样。 言韫的高热褪了些,人还是没醒。 不过情况远比之前好上不少,最令竹宴他们担心的,还是素娆那边,从回房之后再无任何动静传出。 要不是送到房门外的饭菜偶尔会被翻动一些,他们恐怕都以为是她出了事。 众人紧绷神经熬过了最艰难的两日。 两日后。 一匹快马停在了驿站外,银雪卫时常在盛京城走动,哪里会不认识这位爷,不等他停稳,忙迎上去道:“崔公子你可算来了,快进去吧,里面都要急疯了。” 说着他直接从来人手里接过了缰绳。 男人从马背跃下,衣袍猎猎在半空划过抹流光,落地时一个潇洒转身,墨发随风狂舞。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连日来赶路并未消减他一分风姿,反倒在风尘中更添些不羁与狂狷之意。 举手投足尽显风流。 “不是我说,他们也太沉不住气了,人是病了又不是没了,催催催,累的本公子中途跑死了三匹马,鞋底板差点磨穿。” “哎呦我的爷,你可别再耽搁了。” 银雪卫赶忙拉着马走到一旁,把路给他让开,那焦灼的神态要不是还顾虑着双方身份,早就直接把人打晕抗进去了。 崔珩斜睨着他,脚下终于挪了:“要处变不惊知道吧?” “知道知道。” 瞧回话的速度就知道此话压根不走心,崔珩笑吟吟也没计较,快步进了驿馆。 他来的消息须臾传到了竹宴耳中。 金絮此刻也在,闻讯连忙起身,快步走出,人刚到廊下,便瞧见银雪卫领了一个人穿门而来。 一袭的蜀锦缠枝纹的大氅,厚实的狐狸皮毛领簇拥着那张笑得招摇的脸,贵气雍容。 见到他的刹那,来人张开双臂,笑吟吟道:“呦,大半年不见,小元珠长高了,来,让哥哥抱抱。” “你去死。” 金絮脸上还没来得及绽放的笑意戛然僵硬,朝天翻了个白眼,嫌弃的蹙紧眉头,“崔漓亭,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你知不知道阿韫他……” “知道知道。” 这回话的速度快的与先前那名银雪卫一般无二,崔珩好脾气的对他笑,全然没有被他拒绝的恼意,“我当然知道这小子情况危急,这不是尽全力赶来了吗?” 金絮看他面上虽然挂着招牌式的骚包笑脸,但眼底夹杂些血丝,显然也是久未歇息。 心下不由得一软。 “还撑的住吗?” “瞧你这话说的,本公子是来救人的,还能比里面的躺着的那位虚弱不成?” 崔珩不再与他玩笑,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屋内。 竹宴和栖迟从床边站起身,齐齐抱拳一礼,“崔公子。” 礼毕,竹宴连忙上前将他拉到床边,“快,你快给公子看看。” “好啦,我人都在这儿了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去。” 崔珩顺势坐在床边,朝昏睡着的人影扫了眼,边把手摸上脉搏,边啧舌道:“瞧给我们阿韫累的,你们这些人知道他身子不好,也不劝着点。” “公子的脾性谁能劝得住啊!” 竹宴低声嘀咕了句,见他双目微合,静坐了好半天,心里猫儿挠似得难受。 就在他忍不住要张嘴的时候,崔珩的双眸倏地睁开,“他体内堵塞的经脉竟被人疏通过,怎么回事?” “这不好吗?” 看他神色凝重,栖迟几人瞬间变脸。 崔珩意识到他的话让几人误会了,神色一松,笑着摇头:“倒不是,这样会省去不少功夫,不过……” “不过什么?” 金絮是个急脾气,“你有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崔珩不紧不慢瞥了他一眼,“不过这运功之人……恐怕情况不太好吧?强行替阿韫疏通真气,逆势施为,便是他几位师父都不敢这么做!” “做了有什么后果?” “轻则功力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这么严重?” 竹宴和栖迟对视了眼,脸上一瞬惨白,金絮一听奇怪道:“还有这么回事?你们刚才怎么不说?” 面对他的质问,竹宴握拳没有应答,对崔珩道:“崔公子,时不待人,你赶紧替公子疗伤,其他的,我们晚些再说。” 崔珩分得清轻重缓急,虽然与他们说话,但手下动作一直不减,掏出银针,一把掀开被子,将言韫被汗濡湿的衣裳扒开,捻针入穴。 “你们别在这儿晃悠,都出去,阿韫交给我就好……” (本章完) 第306章 紧闭的房门,疗伤! 崔珩一发话,竹宴三人只能灰溜溜出了门。 顺手把房门关上。 金絮却始终觉得不对劲,“刚才不方便问,到底是谁替阿韫疏通的经脉,还有你们俩,为什么奇奇怪怪的?” “说,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他双眼凝着精光,扫视着两人。 竹宴道:“没想瞒着,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如实说。” 金絮看他们吞吞吐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更加肯定他们瞒了很重要的事。 在竹宴思索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朝四下看了看,“奇怪,我来了这几次,怎么没有见到阿娆?她人呢?” 此话戳中了竹宴两人的痛处。 一时无人答话。 金絮审视他们半响,想起刚才在屋里的种种对话,还有他们古怪的反应,一个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一针见血的问道:“那个替阿韫疏通真气的人,不会就是阿娆吧?” “姑娘修习的功法与公子相通,只有她能……” 说起来竹宴觉得很惭愧,他苦修武学多年,到了关键时候,居然派不上用场。 金絮吃惊的张开嘴,愣了好半响,似是想要说什么,但嘴边饶了绕,还是咽了回去。 “还是阿娆……”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醒来知道后会怎么样?” 崔老大那厮平日里虽然不靠谱,但在这些事上绝不会开玩笑,连他都说后果严重,那必然是……糟糕透顶! 最让他惭愧的,一群大老爷们在这儿,最后还要让一个姑娘去牺牲…… “顾不得了那么多了。” 栖迟冷白的面上掠过抹愧色,“只要公子能醒过来,什么罚属下都认。” “罚你有什么用?” 金絮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别总惦记着请罪受罚啊,眼下把人给治好才是最关键的,阿娆现在在哪儿?” “那边的屋子。” 竹宴朝着南边指去,生怕金絮乱闯,忙道:“姑娘闭关前特意嘱咐过属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打坐调息最忌讳中断,他们心里再着急,没有传召之前也不敢擅入。 金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着那紧闭的门窗,眉间落了些忧色,“那就等崔老大出来再说。” “嗯。” 几人满腹心事,各自沉默。 这一等便是三个多时辰。 里面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拉开,崔珩正捏着帕子擦额角的汗,缓步走了出来。 “阿韫怎么样?” “公子他怎么样?” 三人一道围了上去,崔珩动作优雅的将帕子收回袖中,双手拢着,气定神闲的笑道:“本公子出手,岂有救不回来的道理?” 竹宴等人依旧盯着他,似是在等个准信。 崔珩无奈道:“放心吧,他过会就能醒过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吃晚饭,比起他,你们更应该好好关心下鄙人,鄙人已经好久没吃……” “先别吃了。” 金絮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往旁边扯:“快跟我走。” “走?去哪儿?” 崔珩冷不防被他拉着往前,一脸茫然之余,还不忘扭头对竹宴喊道:“赶紧吩咐厨房准备些吃的给我,我要吃清炖蹄花,东坡肘子,芙蓉雨露羹,蟹黄豆腐煲……” “对了,别忘了给厨子说我不吃葱……” “哎小元珠,你走慢点啊,哥哥我饿的头晕眼花,禁不住你这样粗暴的动作……” 崔珩话还没说完,前面的金絮头也不回的道:“你别胡说八道了,赶紧的,给我救人!” “救谁啊?” 崔珩笑吟吟的道:“男的女的?长得好看吗?我先跟你说好,我诊金很贵的,咱们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你要多少我都给。” “真的?” “假的!” 金絮把崔珩拉到了廊下,站在房门外,竹宴和栖迟看着这幕,竹宴忙道:“别愣着了,你先去厨房准备吃的,我去看看公子。” “姑娘那边崔公子会有法子的,我们现在过去只会碍事,晚些时候再问吧。” 栖迟沉默着点点头,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竹宴深深朝那边看了眼,转身走回屋子,继续看顾言韫,而到了房门前的金絮却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不知该怎么动作。 “你在这儿站规矩呢?” 崔珩好笑的看着他纠结万分的模样,抬手将他拨开,伸手便要去推门,金絮一下子急了,“你干什么?” 崔珩回头看他,“不是你要我来救人吗?怵在这儿怎么救?” “那也不能这样贸然闯进去啊。” 金絮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女子闺房,这不合规矩!” “女子?” 崔珩浓墨般的眉峰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开什么玩笑?阿韫何时会把姑娘带在身边了?要说是你的红颜知己还更可信些!” “别胡说!” 金絮不理会他的调侃,抬手在门上轻敲了敲,放缓语气轻道:“阿娆,我带了大夫来给你看下伤势。” 旁边崔珩眼神怪异的看着他。 阿娆? 叫的这么亲密? 听起来倒像是个姑娘家的名讳。 他正想着的时候,里面传来道极轻的女声,绵绵软软,似风似絮,婉转之余却有着一股令人心境洞明的淡泊意味。 “恕我无法起身相迎,你们进来吧。” “还真是姑娘……” 住在这驿馆,与阿韫房间相隔不过数米,这样的情况可是前所未见,崔珩又是意外又是惊喜,“没瞧出来啊,出来走一趟,这小子居然学会了金屋藏娇,本公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美人,居然能让咱们世子爷动了凡心!” 崔珩笑眯了眼,抬手去推门。 金絮一把抓住他,警告道:“待会见了人你最好别胡说八道,还有,把你那招摇的笑脸收一收,你是去治病的,不是去卖笑的……” “求人还这么多要求,你治不治?不治我可走了!” 崔珩作势转身,轻哼道:“本公子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嚣张的人,爷不伺候了!” 金絮一见他真要走,顿时急了:“好好好,算我冒犯了,崔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计较成不?先救人,等把她伤势治好,你想让我怎么赔罪都行!” “怎么……都行?” 崔珩笑吟吟的打量着他,直看得金絮毛骨悚然,连忙抬手捂在胸前,“卖身除外!” “没意思!” 崔珩轻嗤一声,“我现在真有些怀疑你的用心了,咱们金大公子什么时候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过……啧,你该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本章完) 第307章 游手好闲一郎中,你是谁? 「你在胡说什么!」 金絮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她曾救过我的命,而且,金家的事……总之,她是我的恩人,也是阿韫心尖上的人,你别废话了……」 「好好治病!」 说着,他一把掀开房门,沉寂许久的房间里洒进了久不曾见的光线,给沉寂的昏暗开了道裂口,隐隐能窥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血腥气。 「阿娆!」 金絮快步走进去,奈何房中没有掌灯,所有窗户紧紧闭锁,拦截了光线,使得他看不清情况。 「先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别把她闷坏了。」 崔珩随意走动着,提醒了句,金絮忙照吩咐开窗,当对面的窗户被打开,明亮的光线投在床榻及其上盘坐的纤细人影身上。 素娆紧闭的双眼颤了颤,缓缓睁开,但刚开一条缝隙,便觉得刺目,重新阖眼。 直等着双眼逐渐适应四周的光线后,她才悠悠睁开。 在这期间,一直有道审视的视线在她脸上游走,她故作不知,也不理会,睁眼后方才循着方向回望而去,便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立在窗边,正含笑打量着她。 触及她的视线,他微微颔首一礼,「在下崔珩,游手好闲一郎中,被抓来给姑娘治病的。」 素娆点头还礼,「有劳崔公子。」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应当的。」 崔珩好脾气的笑着,清隽俊秀的相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如沐春风,他说完微微倾身,视线随意瞥过她手背上干涸的血迹,问道:「姑娘这伤势,可是为我们阿韫疏通筋脉伤的?」 「是我实力不济,让公子见笑了。」 素娆轻扯唇角回以微笑。 崔珩连连摆手道:「唉!这就是姑娘谦虚了,他那情况我比谁都清楚,便是大罗神仙碰了都得掉一层皮,姑娘能成功疏引真气,不说其他,内功必是年轻一代的翘楚。」 「起码……」 他扫了眼旁边的金絮,恶劣的笑道:「要胜过咱们金小公主十倍不止!」 「崔漓亭你找打是不是!让你来是看病的,不是说闲话的,你赶紧看看她的伤啊!」 金絮急的嘴里冒水泡。 奈何崔珩是个温吞的性子,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别着急嘛,这位姑娘说话时气息平稳绵长,并无哨音和停滞,说明体内的伤势经过调理后,已经暂时稳住了。」 「先让我说两句话怎么了?」 「你说,你赶紧说!」 金絮拿他实在没办法,忍不住瞥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不用理他,金小公主这是脾气又上来了,一会就好。」 崔珩搬来张矮凳坐在床边,示意素娆把手伸出来,一边替她切脉,一边笑眯眯继续问:「不知姑娘和阿韫是什么关系啊,居然肯为他做到这一步,着实让我感动!」 素娆觉得他性子有趣,轻笑道:「公子觉得该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嘛……」 崔珩装腔作势的想了想,失笑道:「鄙人这不是想不出来才向姑娘请教的吗?」 「姑娘怎么说?」 他打量着素娆,素娆坦然的任他审视,答道:「能让我做到这地步的,当然是心悦他,这个回答公子可还满意?」 她神情无比坦诚,全无其他女子提起情爱之事的羞涩和回避。 倒是让崔珩一愣。 旋即,他无声的笑开。 素娆瞥了眼他切脉的手,面不改色的问道:「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 …」 崔珩忍了会待情绪平息下来,含笑道:「实不相瞒,我刚才进来时有想过,能让我那弟弟铁树开花,金屋藏娇的必然不是寻常姑娘,我设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想过你会是这般脾性。」 直率,坦白。 热烈炽热的好像一轮太阳。 「我这般脾性好还是不好?」 素娆又问。 「当然是好啊。」 崔珩不假思索的对她笑:「家里摆着一个冰坨子就足够了,倘若两个人都这样,那日子还怎么过?其他人不说,表哥我一定支持你们。」 「就是那小子还有一桩婚事没解决,空悬多年有些麻烦……」 崔珩似是说上了瘾,喋喋不休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婚事迟早是要处理的,他喜欢的最重要,哪儿能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婚事就把他终生幸福搭进去呢!」 「小元珠,你说是吧?」 他朝旁边问了声。 金絮回过头来,先前还阴云满布的脸上不知何时堆起了笑容,附和道:「是啊,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要不你去跟对方提退婚的事儿?」 「我是他表哥,又不是他亲哥,我去的话这事儿不合适。」 崔珩轻轻摇头,「再说了,我跑哪儿去找人家?不是说素大人要官复原职吗?那就等他们父女回了盛京城,待择定时日,由叔伯他们登门拜访为宜。」 金絮看他神色轻松,轻笑了声:「不必那么麻烦,你直接跟她说吧。」 「跟谁?」 崔珩还没反应过来。 金絮对着素娆的方向努努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主不就在这儿吗?」 「……」 崔珩好一阵沉默后,目光诡异的来回打量着两人,最终反应过来,望向素娆试探道:「说了这许多话,还不知姑娘贵姓?」 素娆好笑的与金絮互看了眼,敛容正色道:「小女姓素,单名一个娆字。」 「素娆,素娆……」 崔珩脸上的神情由愣怔转为呆滞,震惊,最后化作浓浓的苦笑和无奈,不过他自我调节的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顷刻功夫,他便恢复如常。 「原来姑娘便是阿韫的未婚妻,你们果然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待他日大婚,表哥定多多随礼,好生为你们庆贺。」 「翻脸比翻书还快。」 金絮嗤笑道:「你不该学医的,你该去学戏,白耽误了你一身天赋。」 「嫉妒吗?可惜老天爷就是这么不长眼,天赋这种事,你嫉妒不来的!」 崔珩对他展颜一笑,后者不屑冷笑:「嫉妒你?做梦吧,老子有钱!」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嘲讽,素娆笑盈盈看着,世子爷身边这些人倒是有趣,在一起这么多年,难得他没被带跑偏! 吵到最后,崔珩竖起手指抵在唇边,温声道:「嘘——哥哥看病呢,别捣乱,乖!」 金絮额角青筋跳了跳,磨牙道:「你再用这么恶心的腔调跟我说话,别怪我打死你!」 崔珩斜睨他一眼,「你不会的,你不舍得!」 第308章 十方丹为礼,醒来 眼见金絮要冲上来和他拼命,素娆忍着笑,赶紧打岔:“你们快别闹了,再逗我笑,伤势要加重了。” 她提到伤势,金絮连忙熄火。 崔珩笑道:“这次看在阿娆的份上,哥哥便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别再这样口是心非的,多让人伤心啊。” 他眼底闪烁着恶劣的趣味,似是看金絮气的跳脚是特别有趣的事情。 说完,他再不打趣,撤了手看向素娆。 “阿娆,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崔珩笑问她。 素娆点点头,他都这样说了,她总不好拒绝,况且她觉得这个“兄长”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儿,倒不反感。 “严格来说,你现在的情况要比阿韫那小子更严重些,他旧疾复发我一日三次施针,再配以汤药,很快便能好转起来,但你……” 崔珩说起正事,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几分沉稳之态,“你不久前还受过一次内伤是不是?” “嗯。” 素娆继续点头。 崔珩道:“你那次受的伤还没有彻底缓过来,这次又添新伤,体内气息紊乱,经脉严重受创,要不好好将养,恐怕日后会落下病根。” “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金絮连忙插嘴问道。 素娆看着崔珩,崔珩笑了笑,扬眉道:“其他人或许没法子,可我是谁?我是崔神医啊,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好好养着,用不了多久,又能活蹦乱跳的。” “多谢崔公子。” “叫什么崔公子,你跟阿韫一样,叫我一声兄长吧!” 崔珩对她挤眉弄眼的笑,“自家人,不收诊金呦!” 金絮小声嘟囔:“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那能一样吗?” 崔珩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小元珠啊,人活在世,要懂得变通,亲疏有别……” “你要跟我收诊金,那意思是我们关系疏远了?” 金絮淡淡的扫着他,崔珩忙道:“以咱们的关系,你要治病的话,哥哥肯定是分文不取的,可要替旁人治病,那自然要收钱,毕竟我可是神医,哪个神医没点架子?” “拉倒吧,本公子不差那点诊金,瞧不起谁呢!” 金絮把他搭在肩上的手拍了下去,“这次要什么药材,说吧,什么我都能想办法给你弄来!” “冬虫夏草,上百年份的雪莲花,五裂黄连,百年人参,贝母,还有肉苁蓉……” 崔珩不假思索,一口气报了数种药名。 素娆虽然不学医,但对于药理也并非一窍不通,她眼神古怪的打量了下崔珩,忍笑垂眸。 金絮愣愣的看他半响,突然冷笑一声,“这么多大补的药你不怕给他俩补出什么好歹来,崔漓亭,你又想诓我给你找药!” “不好,居然被你发现了。” 崔珩嘴上说着不好,神情却十分淡定,显然干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无奈的对素娆摇头,“哎,小公主长大了,不好骗了。”… “是啊,你骗不到了。” 素娆对他表示同情。 金絮冷哼一声,对崔珩道:“别废话了,赶紧写方子,我找人去抓药,俩病号在这儿等着呢。” “你好凶。” 崔珩瘪瘪嘴,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丢给素娆:“阿娆,这是我那便宜师父特制的十方丹,一日两次,一次两颗,吃了对你的伤势有好处,权当兄长给你的见面礼。” “十方丹?” 金絮双眼发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手里的小瓷瓶,“这玩意儿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没了吗?” “是没了。” 崔珩将两只手揣在袖中,慢悠悠的笑:“不过后来去了趟西南,就又有了。” “你去找你师父了?” “对啊,说来也是倒霉,今年江北数个地方大雪封飞,江水凝冰,水路走不了,我只能从陆路绕过来,凭耽搁了几日功夫,害得我睡不好吃不好……” 说到吃,崔珩脸色微变,“对啊,我还没吃东西呢……” 他掉头往院子里走,“竹宴,竹宴我饭呢!” “你别光顾着吃啊,先把药方写给我,崔漓亭!药方!” 金絮忙快步追了出去,出去时还不忘把房门给她关上,素娆透过悬窗看到院内的情景,忍不住会心一笑。 她经过两日的调息,体内错乱的内息已然开始有序运转,不过损伤还未恢复。 气虚血亏。 的确要将养很长一段日子了。 她打开崔珩给的小瓷瓶,倒出两颗滚圆的朱红色丹丸,扶着床沿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冷水,直接将药吞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丹药入腹,很快便有一股暖流传遍四肢百骸,令她隐隐作痛的丹田位置也舒畅许多。 “十方丹……” 素娆垂眸看着手里的瓷瓶,这药丸名贵,又是一份人情啊,看来只能日后有机会再还了。 她服了药,倚在床边小憩了会,便起身换了身衣裳,简单梳洗一番,两日没见人,她也该出去走走了。 免得竹宴他们担心。 拉开房门,冷风从树梢拂来,卷动她的披风,隔着厚实的裙衫她都察觉到了一股冷意。 “果然亏损很大。” 换作以往的冬天,她有内功护体,哪怕穿得单薄,对于寒冷也是没太大感觉的。 想到这儿,素娆将披风拢了拢,穿过走廊,一直到了屋外,刚掀起厚实的帘子,便觉得热浪袭人。 “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此时崔珩和金絮拉扯着去了后院用饭写药方,屋内只剩下竹宴在照看,他听到动静起身回头,顿时一惊,快步迎来。 “你伤势怎么样?崔公子怎么说?” 竹宴接连问道。 素娆朝他身后看了眼,示意他声音低些,竹宴这才意识到自家公子还在昏睡,他忙压低声音:“那会属下想跟过去的,但是公子身边离不得人……” “我知道。” 素娆对他笑道:“这边我守着,你去吃点东西歇一歇吧。” “那怎么行?姑娘你还病着呢!” 竹宴摇头不肯。 素娆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去吧。” 竹宴拗不过她,只好先行离开,素娆缓步走到床边矮凳坐下,一边贴近炭盆烤火,一边打量着言韫。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些了。 看崔珩他们的态度,想来应该快醒了吧…… 屋内暖和,素娆单手支颌趴在床边,静静的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倦意袭来,她便阖眼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拨弄她的头发。 一张眼,便对上一双幽邃淡薄的眸子,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似是没想到她会醒,那张脸掠过抹赧然之色,言韫声音沙哑低沉:“我吵醒你了?” 第309章 闯祸精,收拾烂摊子 天光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户照进来,显得有些黯淡和冷清,映着他掺着病气的脸色,无端让人揪心。 素娆略略支起身子,轻笑着摇摇头,“炭火烧的太暖和,不留神就睡过去了,本就睡不踏实。”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言韫手指微蜷了蜷,缩回袖子里,挣扎着要起身,素娆见状忙扶着他,随手将搁在一旁的软枕塞在他背后,好让他靠的舒服些。 言韫调整好姿势,斜倚着软枕,淡淡的看着她,眸底跳跃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却抿唇没有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炭火偶尔一声炸裂,素娆等了半响不见回应,疑惑的唤他:“公子?你哪儿不舒服吗?” 言韫摇摇头。 “你……” 他踌躇着吐出一个字,又没继续往下说,停顿半响,轻道:“把手给我……” “做什么?” 素娆奇怪的问道,说完,看他还是定定的望着她,犹豫了下,将手递了过去。 青葱纤细的手指白璧微瑕,言韫抬手接过,将她掌心翻转朝上,搁在被子上,手指却搭上了她的脉搏。 高烧褪去后,他的肌肤恢复以往温凉的触感。 两相碰触,素娆脊背骤然一紧,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他早有准备,微微用力按住,“别动。” 他大病初醒,素娆怕会伤着他,遂卸了力,随他去了。 须臾,言韫的指尖颤了下。 “居然伤成这样……” 素娆趁他失神的功夫将手抽回,拢在袖子里,随口叹道:“是啊,谁能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 她单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然以我的闯祸能力,日后谁帮我收拾烂摊子?” 言韫凝定的回望着她,苍白的面上有种几乎难以掩饰的痛色。 他明白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危机四伏的前路上,她对自我的保护和掌控的能力被大幅度削弱,就像猛兽被人剃断爪牙,再无安定感。 “你不该这么做的……” 言韫眼神迷惘,情不自禁的低喃道。 素娆只听他含糊的说了些字眼,却分辨不清楚是什么,忙笑着将他思绪拉回来:“公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日后可不许耍赖。” “答应什么?” 言韫愕然的看她,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素娆失笑,重复道:“在我功力没彻底恢复之前,你,要帮我收拾烂摊子,不然那些人穷凶极恶的,我可打不过。” “……好。” 言韫从恍惚中清醒,话音仍带着几分虚弱和沙哑,坚定道:“不止到功力恢复,以后,你放心闯祸,我会一直替你收拾。” 这话说的好似她果真是个闯祸精。 素娆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赔了承诺还搭上自己,这笔生意你要亏惨了……”… “那倒未必。” 世子爷笑意淡淡,再不纠缠伤势的问题顺着她的话茬道:“最后血本无归的才叫惨,你觉得我会吗?” 素娆半歪着脑袋打量他,试探的道:“可能不会。” “怎么说?” 言韫眸光灼灼,锁定着她的视线,素娆想了下,搁在床边的手悄悄爬过被褥的边缘,摸索到他的指尖,顺势轻轻勾住他小指,笑得像只餍足的猫儿:“因为,还会有个大麻烦缠住你。” 那小指顽皮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一股暖意自掌心流窜开来,言韫反手抓住她的手,拢在掌中,“嗯,我知道的,那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啊?” 话题转得太快,素娆微愣的功夫,便听他接着说道:“你说,美色惑人……你的定力果真不行……” “还说,让我争气些……” 素娆面色僵滞,再看世子爷一副正经之态,眼底却隐含揶揄之色,先是羞恼,后又觉得同他计较这些过于幼稚,忍不住笑了。 屋内炭火似乎烧的太旺,两人苍白的面上皆落了些淡淡的绯红。 说了会闲话,言韫便询问起这些日子的情况,驿馆中倒是没什么大事发生,他昏睡前安排的妥当,一切按部就班,并无差错。 最主要的就是那场刺杀和慧智大师的死。 言韫问:“古佛寺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在找,如果找到了明净,他们第一时间会传信回来的。” “你担心这两件案子间有关联是对的,卷宗看了吗?” 他一问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素娆苦笑着把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言韫点头,“顾城做的是对的,这时候不能授人以柄,阿娆,你取些笔墨给我,我给你手书。” 早点提取卷宗,便能早些看破其中的问题。 既然他醒了,那就不要白白耽搁功夫。 素娆看他说话气虚的模样,正要拒绝,便听后面帘子被人一把掀开,冷意陡然吹来。 “给什么?你想给什么?” 崔珩搓着手和金絮一道走到近前,哈出口的气凝成白雾,朝天猛翻白眼,“言鹤卿,你才刚醒就不能消停些吗?” “兄长。” 言韫敛容对他颔首一礼,“辛苦兄长一路奔波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听话些,别让我浪费唇舌。” 崔珩说着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任由冷风灌进来,吹走了屋内的沉闷和热气,“你这种情况要勤通风,人哪儿能一直憋着,没病都要憋出病来。” “他受了寒气再着凉怎么办?” 金絮打了个冷战,疾声道。 “着凉了就治,有我在这儿,生病怕什么?你们啊,就是太小心了,在这方面啊,你们要多学学我,放轻松!” “你的确是挺轻松的,端起碗狼吞虎咽,活像是个饿死鬼,崔家老爷子要看到你全无世家的形象和仪态,非得气得七窍生烟。” 金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这张嘴太讨厌了,看来是时候让你祖父给你物色一个夫人,好好管管你了,听说那沈家小姐对你情有独钟,几次三番去街上堵你,这消息他老人家听了一定心花怒放。” “崔漓亭,你敢!” “小元珠好大的火气,你别这样,哥哥听着害怕,再说了,阿韫和阿娆还在这儿呢,他们大病未愈,需要静养,你怎么能大呼小叫的……” “那你给我出来!” 金絮摩拳擦掌,咬牙切齿,“我今天非得让你涨涨教训……” 崔珩对他笑的不怀好意:“你确定,涨教训的是我吗?” 金絮:“……” 啊—— 他要崛起,他要勤奋练武,他要把这个死变态打的满地找牙! 言韫:“……” 素娆忍不住对他使了个眼神:这俩货真是来探病,不是来添乱的吗? 第310章 告黑状,一物降一物 他们俩闹了好一会,最终以金大公子败北告终。 崔珩寻了个地方坐下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看了半响,缓缓道:「先说下你们俩的治疗方案吧。」 「除过每日的施针和汤药外,我决定再辅以药浴。」 「阿娆的情况要糟糕些,用药相对较猛,可能会造成短时间内周身经脉刺疼,你可能行?若不行,那我想法子换些温和的药材。」 素娆点点头,「不用换药,我可以的。」 「那好。」 崔珩对她展颜一笑,随即看向言韫,「你这次的病幸亏阿娆即使替你疏通经脉,纵有损伤但问题不大,温养些日子就好。」 「忌口的东西你心里有数,我不再提,不过还要多嘴问上一句。」 他凝视着言韫,「出京前我替你诊断过,封针无虞,内劲涓流绵长,当不至于犯病,你体内的银针移动位置,从损伤程度来看,是你自己所为,为什么?」 他眼神犀利,哪怕笑着,也让人感觉到了淡淡的压力。 知道内情的金絮脸色微变了下,看了眼素娆,随后捏拳望向窗外,权当不闻。 素娆柳眉紧蹙,刚要说话,便听言韫淡淡道:「途中遇刺,情况危机,不得不出手。」 「阿韫,以你的武功,除却一些老一辈的高手,当今世上年轻一代无人能将你逼到这种地步。」 崔珩眸光凝定,「你没说实话。」 「残骨手,韩生。」 言韫不欲多言,脸不红心不跳的丢出一个人名,崔珩一听愣住,下意识重复道:「残骨手……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他在江湖成名多年,你应当听过的。」 「好像是有点印象。」 崔珩对于这些一贯没什么兴致,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便索性不想了,「江湖高手怎么会和你对上?」 「他教唆别人设局杀了素大人,还搅和在朝中贵人与上林郡太守之间,共谋私矿案,便将他抓了。」 言韫知道这位兄长的性子,若是不问个清楚,事后必定会多方打探,与其让他背地里调查,不如直接给个答案。 此事牵扯到的都是他暗堂的人,上下自然一张嘴。 除此之外还有阿絮…… 阿絮…… 言韫不着痕迹的朝金絮那边扫了眼,韩生是他带着庄伯和影刺他们一道抓的,他当然清楚这是假话。 可他不会戳穿。 毕竟……事关阿娆…… 「原来是这样。」 崔珩恍然大悟,又嘱咐了言韫两句,便没再多说什么,素娆在旁听着世子爷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想起栖迟的话,心底不禁一软。 他总是这样周全的替她打算。 「对了,方才进来时,你要笔墨做什么?」 崔珩随意问道,言韫将卷宗之事告诉他,他扬眉一笑,站起身来,「这种小事哪里还需要你动手,我替你写,待会直接落印就好。」 「嗯。」 言韫难得没有反对,素娆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啊,她当时怎么没想到,不过就算想到了,以顾城的性子,多半儿也不会同意。 崔珩转身去了一旁的书桌,拿出笔墨开始动手。 不一会便写好了。 「阿韫,把你的官印给我!」 「在书桌旁的盒子里。」 言韫说了一声,他的书桌摆置整洁,崔珩很容易便找到了大理寺的印,取过红泥蘸了下,在纸上轻轻一盖。 「成了!」 崔珩笑着拿起纸来,屈指一弹,随后缓步走来 把手令在众人面前一展,「看看,和你的字比怎么样?」 「尚可。」 言韫淡淡勾唇。 「你再好好看看,哪里是尚可,明明就是一模一样。」 崔珩将手令往他面前送了送,素娆坐在床边,正好看得清楚,不由诧异道:「这字迹……不仔细琢磨的话,起码和你有七八成相似。」 她看向言韫道。 先前他处理公文的时候,她在旁边看书,偶尔会瞥见一眼,对他的字迹可谓是相当熟悉。 言韫点点头,「差不多。」 崔珩闻言得意的扬眉:「那当然了,我这么多年的字可不是白练的。」 「你练字便练字……模仿他的笔记做什么?」 素娆好笑问道。 「那当然大有用处了。」 崔珩将手令小心的放在一旁,拉过凳子坐的离床边近了些,朝言韫扔了个白眼,「阿娆,你别看他现在一副沉稳从容,正儿八经的模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兄长。」 言韫语气不疾不徐,暗藏了一股警告的意味,然而崔珩是谁,换做金絮或许还要掂量下,但他从不在意世子爷的「小情绪」。 「你叫我也没用。」 崔珩转向素娆道:「这小子自幼聪颖,学什么都快,后来被挑进宫里做东宫伴读,那些老太傅有个坏毛病,喜欢叫人抄书。」 「一遍又一遍的抄。」 「他自然是不喜欢的,后来便找到了我。」 「兄长,你这是颠倒黑白。」 言韫无奈,「是你非要模仿我字迹,替我抄书,还要赚我银两,去买坊间的话本游记。」 「哎呀,兄长说话呢,你别打岔,再说了,这不是差不多吗?」 崔珩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差不多? 言韫无声的挑眉,差得多了好吧! 但想到自家兄长恶劣的脾性,他遂抿唇不语,崔珩看向素娆道:「哥哥我这是自食其力,阿娆你不知道,以前家里管束的紧,都是些什么之乎者也的圣贤书,无趣的很。」 「幸好我聪明,悟出了这么个赚钱的法子。」 「再说了,我也没逼他,后来他不让我替抄,我便不抄了!」 「是,你的确不抄了。」 言韫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但不是因为我,是你同时替许多人代笔,却把模仿的笔迹与姓名写乱,被太傅抓到,罚抄了一百遍《典乐》。」 「抄完后,你的手整整抖了半个月。」 素娆瞟了眼瞠目结舌的崔珩,不厚道的笑了…… 崔珩嘴硬道:「那是我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恩,我也觉得。」 言韫神色淡淡。 崔珩顿时语塞,他这样附和也太敷衍了吧,余光瞥见金絮双肩颤抖,像是笑得快抽筋了,当下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笑吧笑吧,笑多了容易长皱纹。」 闻言,金絮一瞬爆发:「哈哈哈……崔漓亭,你也有今天!」 第311章 查看案卷,怀疑之人! 这天,素娆吃了这一路走来最热闹的一顿饭。 崔漓亭和金絮不停的跟她说世子爷小时候的趣事,世子爷几番阻止无果,便也随他们去了。 接下来便是施针和药浴。 崔珩不许她与言韫带病操劳,便严格管控着靠近屋子的人,顾城按吩咐拿手令去云州城调取卷宗,来回快马,花了三天左右的时间。 拿到卷宗后,素娆仔细翻了一通。 「外都水丞程楠是宁兰峡大坝的监工,除此之外,还有采办,各处管事……」 大部分的涉案官员在当年便获罪处决。 要说还活着的,便是负责押送筑堤银两的户部员外郎邓茂昌…… 可这案子和一个押送银两的人能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想一边往后看,最后在审讯一栏里看到了些熟悉的姓名,何功泽,齐湘…… 「对啊,怎么把何功泽给忘了!」 素娆忍不住轻拍了下眉心,「那封信是程家的管事回给何功泽的,说明他与此案必定有牵扯。」 从朝廷审案的章程来看,程楠有冤定不会画押签字,此乃朝廷关注的大案,陛下垂听,所有供词和询问的笔录要递交盛京。 现存的笔录行云流水,从抓人到审讯,再到认罪伏法,几乎没有任何的波折。 这说明了什么? 要么有人篡改笔录,欺上瞒下,要么主审官沆瀣一气,联手作假,何功泽若是有问题,那作为主审的云州牧,哪里又能干净得了? 就是不知道他在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 「竹宴!」 素娆对外面扬声喊了句,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她刚起身,窗边就趴了道人影,「竹宴那小子话多又吵,我让他出去玩儿了。」 「玩儿?」 素娆疑惑挑眉,竹宴寻常不得命令,是不会贸然离开驿站的,更何况世子爷还病着。 猜到她的疑惑,崔珩不紧不慢道:「我跟他说,阿韫的药浴有一味特别要紧的药草没了,让他去找。」 「怪不得。」 素娆放下手中的案卷,对他道:「要施针了吗?」 「嗯,要施针了。」 通过金家的关系,崔珩在汉阳找了个身家清白的医女,将位置和顺序教给她,由她来替素娆施针。 每日由银雪卫接送来去。 素娆将案卷收好,起身随着崔珩去见医女,弄完一切,又开始药浴,时间几乎被安排的没有空隙。 好容易等到竹宴回来。 她直接询问道:「这两天监视的如何?那些刺客有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 竹宴摇头,「他们潜伏下来后,每日卖菜的卖菜,挑水的挑水,开店的开店,并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人,要不是寻香鼠找到他们,我都以为是认错人了。」 「让隼部去查,查他们的刺杀之前的行踪,尤其是与云州牧齐湘以及他身边的人有无接触,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齐湘?」 竹宴诧异道:「姑娘怀疑他?为什么?」 「程家既然有冤还能审出那样的结果,何功泽和齐湘都在主审之列,不论是瞒报还是造假,他都有嫌疑。」 「这位齐大人咱们清查时也查过,身家还算清白,除了收礼外,倒是没犯过其他糊涂官司,九年前宁兰峡决堤时,他刚从权知云州军州事经前任州牧举荐任领云州牧,按理来说,这官司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 关于齐家的消息,竹宴知道的更为清楚,所以听到这个吩咐有些糊涂。 素娆裹着披风坐 在窗前的书案后,闻言手指轻轻拨弄着青玉镇尺,许久不言。 竹宴没有打扰她的思索。 过了几息,她问道:「你说前任州牧举荐他出任云州州牧?这两人什么关系?」 「师生。」 竹宴答得很快,「齐湘入仕后一直由其教导,后来他外放为官,在云州呆了两年,齐湘因出身寒微不得世家待见,屡屡受挫,后遇到个合适的机会便自请外放去了云州。」 「从一个小官做到了权知事,后来在薛静荣卸任后,便举荐他任州牧。」 「修筑堤坝的时候,在任云州牧的是薛静荣?」 「是。」 「宁兰峡大坝完工后,他便告老还乡了。」 素娆听完,蹙眉道:「这时机选的也太巧。」 「不管怎么说,先去查查这些刺客和齐湘的关系,他们出现的诡异,又有私造的强弩,和私矿案那些外邦人脱不了干系。」 「眼下在查旧案的当口,他们又跳出来刺杀钦使,必是受人指使,只要传了信,短时间总还有迹象可循,朝这个方向查!」 竹宴知道她做事想来有主意,便不再多说,抱拳应了声是。 素娆沉默了下又道:「再查查这位薛静荣老大人,宁兰峡大坝是在他任上修的,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属下遵命。」 竹宴把她吩咐的事记下,小心的觑了一眼,见她没有事要说,便略略抬起头,「姑娘的身子怎么样了?这几日调养可有作用?」 「你这话要是被崔神医听到,他定要与你没完。」 素娆掀唇笑了笑,「放心吧,神医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除了损耗的内力依旧无法弥补以及那犹如针刺般的疼痛外,她的经脉在运转内息时,明显更为凝实和流畅。 「那就好。」 竹宴总算放下心来,对她拱手道:「那姑娘早些歇息,属下就先告退了。」 「去吧。」 素娆目送他离去,带上房门,起身准备再点亮两根蜡烛,好好揣摩下卷宗。 结果刚绕过书案。 院内传来道戏谑的笑声,「听话的病人才是好病人,说了你该多休息,不能过度劳累,你怎的和世子爷一样不懂事?」 这声音,是崔珩? 素娆循声走到窗边,四下瞧了瞧,没见到人影,这时候屋顶上传来动静,「我在这儿!」 她抬头望去。 就见崔珩披着他狐狸毛制成的云锦大氅,屈膝坐在房梁上,一手把着酒壶,一手撑在身后,仰头畅饮。 末了,他微微侧首朝她看来。 眼波流转,甚是风流。 还不等素娆说话,崔珩便替自己辩解道:「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这寒夜烈酒,独有风趣,我就躺在这儿吹会风,结果被迫听了一耳朵闲话!」 「这总不能怪我!」 第312章 茶洞楼之会,哪位官爷? 素娆忍俊不禁,附和道:“兄长说的是,这自然不怪兄长。” 崔珩长袖一甩,单臂支着脑袋,半倚在屋顶上,一副恣意之态,闻言,俊朗的眉眼被笑意晕染开来,凌凌的披着月光,“还是阿娆懂事,不似那臭小子一样,总喜欢与我这个兄长唱反调。” 素娆笑问:“他又惹你了?” “惹我倒还好,起码你来我往有些意趣,好过充耳不闻,把人晾在一旁,哎!” 崔珩颇为郁闷的连连摇头,提着酒壶猛喝了一口,随后侧首遥望着素娆,问道:“阿娆,你说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不开窍的冰坨子?” “有吗?” 素娆缓步走到廊下,倚靠着长椅一坐,扭身趴在栏杆上,笑回道:“我觉得他很好啊。” 比起世子爷,她好像才是不开窍的那个。 “你这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崔珩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旋即又笑:“你别说,那臭小子模样的确生得极好,就是性子差了些,他日后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兄长……” “兄长要替我出气?” 素娆轻笑。 崔珩愣了下,撇嘴摇头,“出气嘛,不瞒你说,我是打不过他的……” “那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教你怎么整治他啊!” 说到这儿,崔珩的双眼都似在放光,兴致盎然的坐起身来,“他有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哦?” 素娆尾音微翘,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但崔珩打定主意吊她胃口,就是不说。 素娆站起身来,作势拢了拢披风,“寒夜霜重,兄长既然不想说,那我便回房歇息了。” 说着她转身就走。 崔珩诧异的唤她:“阿娆,这个秘密你不想听了?” “不想。” 素娆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内,双手搭在门上,就要关门,崔珩有些急了,又问:“你就不好奇吗?” 素娆微笑,“不好奇,兄长早些歇息。” 她一把关上门,将崔珩的话音隔绝在外,转身熄灯上床,有这么个门神看着,卷宗是肯定看不了,还不如早些睡觉。 她一睡,屋顶上的某人难受了。 金絮被叫回府中,竹宴又在守夜,栖迟他们安静的像樽佛像,半响挤不出一句话来。 驿馆里唯一一个有趣的小姑娘还歇了! 只剩下他长夜孤寒…… 不行! 崔珩倏地站起身,足尖轻点,从屋顶飘然而下,朝着主屋的方向咧嘴一笑,摩拳擦掌:“阿韫,哥哥来了……” 素娆歇下不多时,昏昏沉沉正欲睡去之际,忽听外面房门“哐”的打开,又“啪”的合上。 中间还伴随着一阵摩擦声。 不等她想清楚情况,便传来崔珩嘟嘟囔囔的声音:“哎,小阿韫长大了,不喜欢亲近兄长了,真让兄长伤心,我还是去镜泊湖转转吧……” 脚步声渐远,崔珩已然离去。 素娆无声的笑笑,放松精神,睡了过去。 许是病着的缘故,她惊梦易醒,反倒不如平常睡得踏实,醒来后便打坐调息,勤修内功。 这般反常,倒是让竹宴他们好生担心了几日。 派去监视那批刺客的暗卫还没消息,倒是银雪卫那边找到了明净小和尚,不过…… 却是具尸体。 素娆去看过一眼,死了有些时日。 “怎么找到的?” 银雪卫道:“属下盘问过和他同住的沙弥,确定他当天一早下山,然后顺着下山的路找到巫溪镇,镇子里有人见过他,说是他问了来汉阳的路。” “然后属下几人就往汉阳这边追,毕竟是个和尚,比较惹人注目,他又不识路,沿途打探,属下循着痕迹找到了城里。” “城门口摆摊的小贩说,他进城后与人打探府衙的位置,最终被一架马车带走了,看起来不像受胁迫的样子。” “再查那架马车的行动轨迹,最后在城东的一个废井里找到了明净和车夫的尸首。” 素娆疑道:“车夫也被灭口了?” “是。” “看来凶手是一点活口都不留。” 银雪卫小心的觑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找到尸身了,知会府衙那边,让他们协同调查,尽快把车夫的身份确定下来。” “遵命。” 银雪卫继续去办差,而素娆依旧在驿馆里寸步难移,崔珩就好比最严格的牢头,无孔不入的盯着她这个‘犯人’。 事实上崔公子多虑了。 事关她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该喝药便喝药,该睡觉便睡觉,没什么比早点康复更重要。 银雪卫再来的时候,隼部同时查到了消息。 曹德安终于得到许可,进了驿馆,对着言韫好一通赔罪后,才说到正题。 “那车夫名唤黄三,家中爹娘早已过世,因家贫年过三十尚未娶妻,至今孤身一人,受雇于五洋车行,日前失踪,他失踪的日子正好和死亡时间相符。” “下官查问过和他一道赶车的车夫,据说那日他去了茶洞楼蹲点。” 言韫安静的听着,未置一词,他身体尚虚气色不佳,垂了帘子让曹德安在外面回话。 素娆正坐在他不远处的桌旁,随手剥了个蜜橘吃着。 闻言,她疑惑道:“茶洞楼是什么地方?” “前些日子言大人召令各处官员赶赴汉阳,他们大多是在这家客栈落脚,为了保险起见,当时下官还派兵驻守在附近,以策安全。” “所以,当日乘车的,应是某位官员。” 所以明净才会毫无防备的上了马车,最终遭到杀害。 而这位官员和程家的案子势必脱不了干系,明净死后不久,慧智大师便自尽在房中。 素娆手指在桌沿上来回摩挲,“茶洞楼那边查问过吗?还有那些车夫,他们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都问过了,因是客栈,人员进进出出很难记得清楚,所以掌柜和小二也说不出什么,倒是有个车夫,他当日和黄三一道守在茶洞楼不远处的巷子口。” “黄三最先看到人,驾着车便过去了,他说自己站得远,看得不太真切,但要是再见一眼,说不定能认出来!” 第313章 案情重叠的阴影 说到这儿,曹德安顿了下,隔着帘子觑了眼后头或躺或坐的两人,踌躇道:“下官本是想让他去认人的,但是清算之后,各地官员返程,留下来的并无几人。” 他总不能带着车夫,去南境境内四处指认吧。 这不实际。 素娆看了眼言韫,言韫正捧着书卷靠在床边翻看,察觉到她的视线,淡眸微抬,温声道:“你做主就好。” “我想也是。” 素娆抿唇一笑,扭头对曹德安道:“曹大人,劳烦你待会将人交给银雪卫,其他的便不必管了。” 曹德安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道:“下官领命。” 该说的事情说完,他知道言韫尚在修养,不便多加打扰,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了。 银雪卫侯在屋外,早听到素娆的话,不用曹德安多说,直接跟着他去提人。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竹宴笑嘻嘻的走进来。 十分狗腿的剥开一个蜜橘,递到素娆手边,“姑娘,该属下说话了吧?” 素娆被他谄媚的笑险些糊住眼睛,“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不说清楚,这橘子我可不吃。” “瞧您说的,属下能有什么坏心眼。” 竹宴心虚的朝言韫那边递了个眼神,“这不是耽搁这么久才查到些眉目,自觉惭愧,无颜见人嘛。” “是吗?” 素娆狐疑的打量着他,后者笑容愈发灿烂,“当然。” 没瞧出什么眉目的素娆收回视线,接过橘子拿在手里,想了下,转身递给了世子爷。 “这蜜橘饱满多汁,甘甜爽口,尝尝?” 言韫再度从书卷上移开视线,朝她手里看了眼,又看向竹宴,“有什么话就说。” 他顺势接过蜜橘,慢悠悠剥着上面的白丝。 竹宴忙递了个小盘放在床边的杌子上,对两人笑道:“还是姑娘慧眼独具,那刺客背后联络的人找到了。” “齐湘?” 素娆挑眉一问,竹宴拢手作揖:“正是齐湘,据查不久前他着人去了趟李记糕点铺,买了好些茶点果子,但他是不喜这些甜食的,属下觉得蹊跷,便从那些刺客周边下手,发现他们在刺杀之前,同样去过糕点铺。” “那铺子掌柜起先还矢口否认,后来受不住刑,便招了,说他只奉令行事,并不知施令者是谁。” “影刺审过几轮,此话应当不假。” 假慕天风对于接线人的身份亦是十分模糊,称他们单线联系,看来这些背后的那位主子行事果真谨慎。 但齐湘堂堂一州州牧,居然和外邦人勾结,实在匪夷所思。 素娆思索良久,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齐湘不喜甜食?” 竹宴得意笑道:“前些日子他们不是被拘在暗娼馆里办公吗?后厨准备了许多茶点果子,其他人夜里多少都会垫垫,唯独齐湘手边的东西怎么端进去,怎么端出来。” “你还有心思关注这些事?” “不是我,是有人为了拍他马屁,特意跟厨房那边嘱咐过,要厨娘替齐湘准备其他的夜宵,吃饭时便听厨娘抱怨,说咱们钦使大人和姑娘你都没这么难伺候,还要单独给开小灶。” “隼部的人后来就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跟我讲,我当时没放在心上,直到查出糕点铺子时才觉得不对劲。” 幸好这些琐事是被隼部的人听到了,换做影刺那群闷葫芦,这消息怕是要彻底埋没了,查起来还得再多绕几个圈子。 素娆见识过竹宴的人缘,他在下属面前从来没什么架子,连影刺的人偶尔也会和他开两句玩笑。 这一瞬,她和竹宴想到了一处。 不禁笑了笑。 “公子,你当时选中他掌管隼部,是不是就看重他这性子?” 素娆对言韫问道,竹宴也同时看向自家公子。 言韫正好将蜜橘上最后一丝白线剥干净,重新将它递给素娆:“拿去吃吧。” “嗯?” 素娆看着那蜜橘,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她手里? “你不是不喜欢这些橘络吗?我都剥干净了。” 言韫说着又把橘子往前递了递,以眼神示意她拿去,素娆微怔,看着他手边那小盘里刚剥下来的橘络,所以他拿去就是为了干这个? 她鬼使神差的接过,看着那金灿灿的蜜橘,心里突然一软,谁说世子爷是个寡淡无趣的冰坨子? 他不喜多话。 那是因为他把一切尽都付诸行动。 素娆合掌拢着这颗蜜橘,缓缓绽开抹笑意,言韫拿过帕子擦手,慢条斯理的道:“让他掌管隼部……” 竹宴双眼放光,殷切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言韫斜睨了他一眼,对素娆正色道:“那是因为他实在聒噪,而隼部执掌情报,要比其他司部忙……” 言下之意,就是他想让自己耳根子清净些。 竹宴面上笑意乍然裂开。 素娆握拳抵着鼻尖,轻揉了揉,努力按下微翘的唇角,再看竹宴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言韫眸光微软。 眼底亦掠过抹笑意。 竹宴捂着心口瘪着嘴,泫然欲泣:“公子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莫贫嘴,好好说话。” 言韫警告的扫了他一眼。 后者当即端正站姿,对两人躬身一礼,“敢问两位祖宗,现在怎么办?直接把齐湘抓起来吗?” 勾结外邦,刺杀钦使,光是这一条,便足够他万劫不复。 言韫道:“曹大人不是找到人证了吗?等银雪卫提人回来,你带他去齐湘那边走一趟,让他认人。” 此案的进展言韫多有关注,自然清楚这些人和事之间的联系,外来入城,牵扯程家案,这样的人筛查一轮后,本就所剩无几。 而齐湘又冒险指使暗桩刺杀钦使。 时机正好是在他们利用那封信,调查宁兰峡大坝决堤案,查访旧人之后。 一切的巧合凑在一起,那便不能看作巧合了。 素娆在旁附和道:“没错,不出意外的话,在齐湘这儿,两件案子便可以重叠了。” 那些消失的矿藏,潜伏在云州的鲜夷暗桩。 还有宁兰峡决堤,程家的鲜血,百姓的饥寒,诸般因果交替,在他身上,或许都能找到答案! 第314章 祭奠,这一天迟早会来 竹宴领命去办差。 素娆和言韫在驿馆里等结果,到了时辰,影刺送来两人的汤药,崔珩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拂帘而入,一身寒气。 进来后就毫不客气的扯过凳子坐在炭盆儿旁烤火,不断的搓着双手,“听说汉阳太守来过,他来干嘛?” 崔神医对于这些‘不速之客’向来是不欢迎的,觉得会打扰他们养病。 素娆笑了笑没说话,捧着药碗一饮而尽。 言韫将书搁在一旁,眉峰微蹙审视着他,却不答话,径直道:“从外面回来怎么不先去更衣?” “太冷了,待我先暖和些再说。” 崔珩说完觉得那道视线依旧凝在他身上,抬头望去,便见世子爷容色冷淡,静静的看着他。 满面写着两个字。 嫌弃! 崔珩读懂了他的意思,喉咙轻滚了下,勉强笑道:“阿韫呐,出门在外不必这么讲究……这更衣嘛,也不急在一时半刻……” “你身上脂粉气太浓,熏得我头疼。” 言韫淡淡回道。 他一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 “有吗?” 崔珩闻言抬袖在自己身上四处闻了闻,扭头对素娆问道:“阿娆你闻到了吗?” “一点点。” 素娆捏指比了个手势,笑眯了眼两不开罪。 崔珩嘴角微抽,“你们俩生的什么鼻子?” 说归说,他还是起身往外走去,“行,祖宗,我这就去更衣,没想到出了盛京城还要被管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哎!” 一声长叹吹散在棉帘外,满怀幽怨与可怜,素娆双眸似月牙儿般弯着,将汤药端给世子爷,“快些喝吧,免得待会兄长回来又念叨你。” 言韫不情愿的接过,默默看她。 素娆会意的从旁边食盒里拿出两颗盐渍梅,“喏,早就准备好了,上次买回来的太甜,甜的有些发苦,所以这次我让他们换了家铺子买的,你尝尝!” “嗯。” 言韫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当即取过她手里的梅子含进嘴里,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才稍稍缓和了些。 “怎么样?” 素娆期待的看着她,言韫薄唇微勾,“嗯,还不错。” 素娆托腮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 “是啊,公子,我发现你特别擅长敷衍别人……” 比如他拿来噎崔珩的那句,‘嗯,我也觉得’,好似什么都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相处越久,越能发现他极力隐藏在性子里,独属于少年人的那份顽劣气。 言韫凝视着她,一本正经道:“我没有敷衍你。” 他当真觉得这些小玩意儿味道不错,不论是浅酸还是浓甜,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是谁给的! 素娆看懂了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柔软,敛眸一笑,“那好吧,原谅你了。” 她继续去剥橘子。 言韫拿着书卷,继续看书,互不打扰,在这一路同行中,他们已经摸索到了最惬意的相处模式。 崔珩换好衣裳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幕。 女子青丝低绾,毫无形象的趴在桌边,一边打哈欠,一边拨弄着金灿灿的橘子,然后将剥好的蜜橘在盘子里垒成个小塔模样。 世子爷倚坐床边,单手执卷翻书,偶尔抬眸朝她那边扫上一眼,觉得有趣便会停下来静静看上一会,眸底染笑,分外温软。 这幅场景要是能被盛京那两位老爷子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崔珩眼底一抹亮光转瞬即逝。 替世子爷施完针后,命影刺照看他药浴,崔珩急不可耐的回了替他收拾出来的屋子,研墨铺纸,烛台整整亮了大半宿。 影刺们都觉得新奇。 “这位爷转性了啊,不去镜泊湖听曲赏舞,握在屋内做什么呢?” “你这么好奇不如过去看看?” “那不行,崔公子耳力绝佳,还不等我靠近就会被发现,要是竹司主在就好了,他肯定能过去……” “对了,竹司主人呢?” 一人四处张望,有人回道:“不是去办差了吗?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啊。” “是啊……” 人呢? 话说竹宴和银雪卫从府衙那边提到车夫这个人证后,就带着他去了齐湘所在的茶洞楼。 因来年汉阳的一些事宜还需他与曹德安商议,他便暂留此地,去时竹宴被守在周围的探子告知他早间出了城。 顺着暗探留下的记好,竹宴等人找去了近郊的一处废宅。 就见一匹马被拴在外面的石墩上,正悠闲的埋头吃草。 此宅荒芜,墙角爬满了青苔和杂草,大门年久失修腐朽破败,风吹过,拂面而来一股霉气。 “就是这儿了。” 竹宴和银雪卫刚到,隐在四处的探子便纷纷现身,围了过来。 “司主!” 他们拱手唤道。 竹宴朝里面看了眼,“他人呢?” “就在后花园的小湖旁跪着,斟酒烧纸,好似在祭奠什么人,弟兄们还在盯着。” “前面带路,咱们去会会这位齐大人。” 竹宴一声令下,众人蜂拥般赶到了后花园,的确如暗卫说的那般,一道人影背对着他们跪在湖边,袅袅白烟升起,很快被拂散一空。 “你去看,看他是不是那个人!” 竹宴对车夫吩咐了句。 车夫点头哈腰的应了,小心的挪步到齐湘面前去,微微弯腰,朝他仔细看了会,惊道:“没错,就是他,是他上了黄三的马车……” 车夫知道他可能是杀害黄三的凶手,心里发怵,认完后立即退了回来,畏畏缩缩的不敢再看。 而齐湘,在这整个过程中,安静的好似哑巴。 不论是对竹宴他们的到来,亦或是车夫的指认,都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齐湘,你有什么话要说。” 银雪卫冷喝一声。 齐湘身子颤了下,依旧没有回头,手却不住的往火堆里添纸,灰白的纸屑被风卷着冲上半空,落了他满头。 远远瞧着,像是暮年白发,平添几分萧索。 “齐湘!” 银雪卫作势要上前,被竹宴一把拦住,“先等等,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齐湘一直沉默到把手里的纸钱全部烧完,恭敬的拜了拜,站起身。 缓缓回头。 声音粗哑又带着自嘲之意,“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第315章 尸身上的古怪! 话刚说完,他突然浑身剧颤,嘴角涌出一股黑血来,踉跄着退了两步,栽倒在地! 「不好!」 竹宴瞳孔骤缩,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他的身子,这时齐湘的耳鼻都开始流血,眼神涣散,很快便没了呼吸。 银雪卫及暗堂的人围了上来。 伸手在他脖颈的动脉处摸了会,愣愣撤手,面面相觑,「死,死了……」 齐湘服毒自尽! 这个结果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的,原还准备拿人回去仔细审问,他一死,所有案子不清不白的搁置,就好像嘴里进了一只苍蝇,梗的让人心慌。 「他这是早有准备,或许知道事迹败露,所以以死谢罪。」 「该死的,他什么时候服毒的!我们竟然没有察觉!」 众人懊恼不已。 齐湘死了,带回去一具尸体要怎么与公子他们交代! 寒风刮过湖面,残叶落,惊起阵阵涟漪。 无尽的灰屑在四周飞舞,众人一阵可怕的沉默,看着那被毒血覆盖的脸,恨不能抬脚狠狠在上面踩两下。 他一死了之倒是清净,把难题全丢给他们了。 「司主,这下怎么办?」 众人齐齐望向竹宴,竹宴倍感压力,撇嘴道:「你们问我我问谁?」 他都想和齐湘一道躺在这儿算了! 「先把尸身带回城吧。」 须臾,竹宴沉叹口气,转身朝外走去,暗卫们抬着齐湘的尸身出了废宅,将他绑在马背上,由一人牵着绳子,直接朝城中疾驰而去。 回到驿馆已然半夜,言韫和素娆房中的灯已经熄了。 他们将齐湘的尸身安置在后面,同慧智大师和明净小和尚的放在一起,派人好生看顾。 次日一早,几人刚起身用过早饭,竹宴便回禀了此事。 「死了?」 素娆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尸身呢?带我过去看看!」 「是。」 竹宴取过她放在一旁的披风,递了过去,素娆将披风裹好,正准备去,便被崔珩拦在门边。 「你……」 「兄长,这次我必须去。」 素娆径直开口打断他的话,她面上始终噙着笑意,但这次崔珩从她眼中读出了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崔珩对她无法,想让言韫劝劝他,谁知刚一扭头,便瞧见本该躺在床上的世子爷不知何时裹了身草白锦缎制成的大氅,朝他走来。 「你又干什么?」 崔珩头疼的看着他,「你这身子能不能走动,你心里没数啊?」 「驿馆之内,无妨。」 言韫声色浅淡,对他说道:「兄长,我终日卧床也该出去走动一二,很快回来,不会在外久留。」 「是啊兄长。」 素娆适时附和道:「整日里憋在屋内,人都要憋坏了,养病归养病,偶尔也要透透气嘛。」 崔珩抵不住她的坚持,终于松口。 「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你们一定要回来。」 「谢兄长体恤。」 一句谢还没说完,素娆已经快步绕过他出了房门,崔珩看她急不可耐的背影,对世子爷挑眉疑道:「你确定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是要去见一个死人?」 什么时候尸体这两个字如此没有威慑力了? 「兄长好奇吗?」 言语从容的从他身前走过,淡道:「那就一道去看看吧。」 「看?大清早的跑去看一个死人,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嘛,要去你们自己去……」 身影走院,并无回音。 崔珩往屋内走了两步,但见一片清寂,空空荡荡,就剩了他一个人,他当即扭头夺门而出,扬声道:「哎,你们等等我啊!」 驿馆内一共停放着四具尸身。 车夫、明净、慧智、还有……齐湘。 因南境多雨,地面无法停尸,所以他们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将他们安置在长桌上,表面覆着一层白布。 竹宴上前把最右边的一具掀开,「姑娘,齐湘在这儿!」 素娆走了过去。 齐湘面上浓黑的血没有清理,已然凝固,遮去了他原本的面容,素娆同这位云州牧见过几面,但并未过多交谈,此刻看着他,倒颇有些陌生。 「打水来先把他尸身处理干净。」 「遵命。」 影刺他们端来些清水,用帕子把齐湘口鼻处的血污一一擦拭干净,然后各自撤开。 素娆重新上前,着手准备验尸。 后来的言韫和崔珩见到这一幕,言韫司空见惯,拢袖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崔珩瞠目半响,啧舌道:「没看出来啊,阿娆平常柔柔弱弱的,居然敢做仵作的行当。」 言韫闻言诧异扫了他一眼。 思绪流转,转瞬明白了许多事,看来金大公子对这位怨气很深啊,竟连这些都没告诉他! 「她的验尸术,独步天下。」 崔珩侧目看他,「果真?」 「嗯。」 「那我得好好看看。」 崔珩朝前挪了两步,专注的盯着素娆手上的动作,他一世家出身的公子,又不像言韫执掌刑狱,平日是见不到这种场面的。 难免觉得新奇。 素娆一开始验尸便发觉了不对劲,扭头对竹宴问道:「他何时毒发气绝的?」 「约摸昨日戌时左右。」 竹宴看她神色惊疑不定,又去翻看眼皮,当即问道:「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一句话吸引了言韫等人的注意。 他们几步上前,询问情况,素娆看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齐湘的尸身上,「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他身上既无尸斑,各处关节又很灵活,没有产生尸僵,这很奇怪。」 「或许和他服用的毒药有关。」 言韫道。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方才又翻看了他的眼睛,指尖按压受力,接除压力后,瞳孔很快恢复原状,死人不会有这种反应。」 「对,我记起来了。」 竹宴突然出声,「姑娘你先前在金家药馆前验尸时就说过这个法子,不仅如此……」 他慌张的四处翻了翻,然后不知从哪儿处扯下一截线头来,拽起齐湘的一根手指头就往上面死死缠了几圈。 其他人满面疑惑。 唯独素娆看着他的动作,缓缓笑了…… 她那次验尸所说的东西,他竟然都记住了,还能很快反应过来,将其运用到实践中,不愧是世子爷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啊! 第316章 崔神医的新玩具,偷溜!(加更) 素娆没阻止他的动作,其他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竹宴将齐湘手指扎紧后,等了一会,「你们看。」 他炫耀般将齐湘的手举起,「手指青紫肿胀,这说明他体内仍有血液在流动,这是假死!」 「假死?」 其他人纷纷出声,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素娆,素娆点头,「竹宴说的没错,齐湘,的确是假死。」 得到认可的竹宴笑的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齿。 其他人则第一时间想到了某件事,当初慕天风也是假死脱身,隐于暗处,还杀了慧善大师和宋岱岩的那位侧室。 「这么有趣?」 崔珩快步走到齐湘身旁,拉起他的手把脉,然后又去摸他的颈动脉,检查心跳和呼吸,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双目湛湛放光。 「从表征来看,和死人无异,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他兴冲冲的扭头看着言韫,「阿韫啊,把他交给兄长研究研究?」 「可以,你尽快想办法把他弄醒。」 言韫直截了当的说道。 崔珩头也不回,视线直在齐湘身上打转儿,那虔诚痴迷的模样,好似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众人看着被他抓在手里的齐大人。 一时间齐齐沉默。 他们真的很奇怪,崔公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对着另一个男人激动到红光满面的…… 这画面,好诡异! 素娆验出齐湘假死后,知道救人不是她的强项,所以痛快的让人把齐湘的「尸身」,搬到了崔珩旁边的屋子里。 其他人各自散去。 只留下言韫和素娆在屋内,两双眼睛看着崔珩兴致勃勃的把齐湘摆弄好,对窗外道:「来人,给公子我端个海口大碗来。」 影刺应声而去。 素娆奇怪道:「你要碗做什么?」 「放血啊!」 崔珩笑容灿烂,眼中泛着雀跃的光芒:「不放血怎么知道药物的成分,从而研制解药把他弄醒?」 「当然,他也有可能过段时间会自己醒来。」 「到时候你们肯定不让我再研究他,所以趁着这机会,多放两碗血,以备不时之需嘛!」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依旧没有从齐湘身上移开。 好似饿了多时的狼崽看到了肉,就差垂涎三尺。 影刺很快把碗送来,崔珩接过后满意的点点头,「没错,就要这种碗。」 素娆呆滞的看着那两个海口大碗,不禁咽了口唾沫,对身旁言韫小声道:「公子,你确定他这是要救人,不是杀人吗?」 这两碗血放完,哪怕是个壮汉,怕都得躺在床上昏两天。 言韫被她逗笑,「放心吧,他有分寸的。」 崔神医纵然看着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作用的。 「要不要出去透会气?」 言韫凑近她耳侧问道。 素娆眼神一亮,扫了眼彻底被齐湘分去注意力的某人,默默的点点头。 两人起身,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帘子落下的刹那,素娆拽着言韫的袖子,快步走出了好长一截路,待彻底脱离崔珩所在的范围后,她顿觉一身轻松,长长的吐了口气。 「终于……自由了!」 她这几日如同坐牢一样,快把她憋坏了。 言韫看她惬意的模样,面上忍不住多了些笑意,将她微微散乱的鬓发理顺,轻道:「之前说陪你去城内转转,一直不得空,现在去吗?」 「好啊!」 素娆说完,又往崔珩的方向看了眼, 「兄长他……」 「他痴迷研究奇方怪病,这时候是没心思理会我们的,早些回来就是。」 有他这句话,素娆自然欢喜。 「那快走吧。」 她刚要迈步,被言韫一把拉回,「在出去前,你须得回屋换身厚实的衣裳,尤其是披风,太单薄了些。」 「好,那你在驿馆外等我。」 素娆脚步雀跃,扭身回去换衣,言韫目送她远去后,才闲庭信步般往外走去。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沿途蹲守的影刺纷纷冒头,「崔公子不是说,这段时日要他卧床静养吗?还能出门?」 「肯定不能啊!」 「那赶紧把人拦下来!」 「怎么拦?你去拦?公子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容得别人阻止了?幸好这些日子伤势缓和了些,四处走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商量到最后人出了门,都没人敢去拦路。 栖迟和竹宴得知消息忙跟到驿馆外。 「去套车。」 言韫吩咐了一句,银雪卫不敢犹豫,径直去办,顾城赶来时看到竹宴和栖迟并排站在台阶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世子。」 顾城不比他们,他身负要职,此行必须保证言韫的安全,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这冬日天寒,世子你伤势未愈,要不还是回去歇着。」 「顾大人且安心,本官只是随处走走,用不了多少时间。」 言韫话说到这份儿上,顾城不好再劝,「那下官派银雪卫随行护卫吧。」 「不必。」 言韫一口回绝,「竹宴和栖迟会跟着我,银雪卫留守驿馆,照看好此处即可。」 银雪卫身手不低,但比起世族培养的影卫和长随,终究还是弱了些。 有他们跟随,又在汉阳城内,顾城稍稍放心了些,对言韫拱手一礼,不再多说。 马车套好后,言韫并未当即登车。 众人顿时明白了什么。 不一会,素娆穿着身玉色的夹绒袄裙缓步走来,容色妍媚,在这寂静清寒的冬日,好似一株梅花怒放,瞬间点亮了四周。 「你们都在这儿啊!」 「姑娘!」 竹宴他们拱手见礼。 素娆连忙摆手,刚要说些什么,她身后突然探出个脑袋来,默默的看着众人。 「你怎么又跟着姑娘了?」 竹宴顿觉头大,他不是吩咐影刺的人好好哄着这小鬼,不让他出门吗? 小孩不理他,静静的站在素娆身后。 素娆对言韫道:「我出府的时候遇上的,他也在府中闷了许久,不如一道带上吧?」 言韫点头,「你决定就好。」 竹宴看向那小孩,如丧考妣的垮下肩,忍不住长叹口气……怎么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这麻烦的小鬼! 第317章 庆隆街,他在渡劫! 素娆和言韫坐在车内,竹宴拉着小孩在外面赶车,栖迟策马随行,啪嗒啪嗒的马蹄声踩在地上,逐渐消失在驿馆外的长街上。 彼时府衙接连处决罪犯,满城的肃杀与凝沉之气尚未褪尽,又迎来一波戒严搜捕,百姓们纵然知道新来的钦使不是滥杀蛮横之辈,但不安和惊惶悄然弥漫,无形的笼罩了所有人。 「街上好生冷清。」 素娆挑帘朝外看去,一排铺面关了小半儿,往来人影稀疏,全然不似她初来汉阳时车水马龙,人潮熙攘的盛况。 「驿馆刺杀后势必会全城戒严,街头冷清倒也正常。」 言韫醒来后便让竹宴将他昏睡时发生的一切尽数回禀,所以他对外面的情况心中有数。 「那我们去哪儿?」 素娆回头问他。 「庆隆街。」 言韫不疾不徐的回道,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眸子,他笑:「那里是汉阳城最热闹的街市,茶水糖铺,小吃杂耍,无所不有,你不是想尝尝这儿的特色吗?」 「话是没错……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言韫道:「命人打听过。」 来汉阳的路上他便说过,会陪她去尝尝这人间烟火,可惜入城后命案不断,始终不得空闲,趁着这次养伤的空闲,正好走一走。 闻言,素娆曲臂支在窗柩上,懒若无骨的往车壁一靠,收回视线扫向世子爷。 他坐姿端正,一丝不苟。 比起她慵懒随意的或靠或趴,规矩的简直像个标本,因在病时,他没有像往日一样束冠,而是用根簪子将两鬓的发丝挽起,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后,更添一丝闲适悠然。 持卷静看,容色无暇。 「公子,我有没有说过,你生的很好看?」 素娆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持卷的手轻颤了下,言韫视线缓缓顺着素色的披风滑到她玉瓷一样的脸上,笑意浸透眸底的淡薄云雾,不禁绽出晴光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低道:「嗯,说过许多次。」 旁人贪慕容色,好歹要遮掩一二,再为自己找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品行高尚,比如才情过人…… 而她,一开始便直勾勾的盯着他。 满嘴的美色惑人,色令智昏,又说自己定力不佳,实际上眼底清明一片,全无情意。 她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小骗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夸过了那就再夸一遍,今天你格外好看。」 言韫:「因为带你出来玩儿?」 「一半儿吧。」 「那另一半儿呢?」 面对世子爷的追问,素娆抿唇笑笑,回头继续看向窗外,「不告诉你。」 ——她拥着月亮,而月光,照在心上。 言韫看着那乌黑的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重新拿起书卷继续阅览。 马车内一片静谧。 竹宴轻挥着软鞭,驾着马车朝庆隆街走,边走边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小少年,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一双漆黑的瞳仁幽幽的盯着街道两侧。 既无欢喜,也无好奇。 就好像这流淌着繁华的街巷与他往日里看着的老树枯枝没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总跟着姑娘?」 「你家在哪儿?等办完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你看什么呢?」 「你说句话行不?还是说,你本身就是个哑巴……」 竹宴不死心的和他说了好一会,嘴皮子都要磨烂了都没换回只字片语,他愤愤的瞪着少年,头一次从祖宗 之外的人身上找到了挫败感。 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无趣? 栖迟在旁听得直皱眉,最后实在忍不了聒噪,低道:「你能不能闭嘴?」 「凭什么?」 竹宴不服气的瞪他,高扬的脖子像只炸毛的斗鸡,「栖迟,我不信你不好奇!」 「我不好奇!」 栖迟咬牙切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无聊?」 暗娼馆里被拐带的孩子多了,要是个个都要刨根究底,那他们干脆住在云州别走了。 虽说这小孩的确怪异。 一身来路驳杂的功夫,孤僻自我的性格,又是这样的年岁,他手指细嫩,皮肤白皙,没有做过苦役的痕迹,想来家中必然非富即贵。 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属实是个麻烦。 然而公子做出的决定,他没有资格置喙。 「这哪儿能是无聊呢?我这叫求知若渴……」 竹宴开口反驳,栖迟听了最后四个字,冷冷一笑,攥紧马缰往旁边挪了挪,「那你慢慢求知,待会要惹了公子心烦,挨打的时候记得别求饶。」 「挨打的时候不求饶求你吗?」 竹宴无语的对他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好像个傻子的表情。 栖迟一口气悬在喉咙差点没提上来,手指捏的咯吱作响,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脱下袜子塞进这货嘴里! 他忍着气瞥过头不再理会竹宴。 然而竹宴好不容易找到乐子,哪里肯罢休,「栖迟,看我看我,你不用害羞,你明明很喜欢和我聊天的……」 「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我觉得镜臣那厮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都跟看我不一样……」 栖迟火气上涌,忍无可忍的吼他:「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竹宴咧嘴直笑。 栖迟额上青筋鼓动,磨牙道:「你要不整天琢磨着从他那儿骗钱,他看你的眼神也能和善些。」 再说了,那么大的声音,哪里用得着特意告诉谁,车里车外几双耳朵,谁听不到! 当别人都是聋子吗? 「不不不,那不一样,上次他还偷偷给你塞私房钱,没想到吧,被我撞见了你们的***……」 「你放……你胡说八道!」 最后一个不雅观的字眼硬生生被栖迟吞了回去,「那是影刺的办事有功,公子给的赏钱。」 「我怎么没有?」 「你是影刺的人吗?」 …… 压抑着的争吵透过车门传进来,言韫不为所动,素娆撑着下颌安静听着,忍俊不禁道:「栖迟平常挺冷静寡言的一个人,怎么对着竹宴一点就着?」 言韫头也不抬,声音淡淡:「他在渡劫!」 第318章 明月入怀,烟火人间 「噗嗤!」 素娆没忍住笑出声来,没看出来世子爷还有说冷笑话的天赋,看栖迟那怒火贲张却又竭力隐忍的模样,可不就是渡劫? 这一路枯燥在两人争吵中消磨。 马车停在了庆隆街外的巷子里,几人下车,步行而入,他们一行人衣着不俗,再加上俊男美女的组合放在何时都十分两眼,惹的行人纷纷驻足。 「没想到城里冷清,庆隆街却还是热闹。」 竹宴欢喜的打量着四周,街铺林立,错落有致,街边流水一样的摊点井然有序,灶台上的蒸笼白雾袅袅,熬煮到乳白的鱼汤香味扑鼻…… 「灌汤包、菌菇鲫鱼汤、糯米饭、烧白……」 嘴里生津,竹宴贪婪的吞了口唾沫,朝着身旁两位主子看去,当然,主要是看向素娆。 他如今已经拿捏住要处。 只要姑娘喜欢,他们家祖宗一般不会反对。 「姑娘,你想吃什么?」 素娆抬眼望去,极长的一条街,看不到尾,一时半会确实拿不准主意,她对言韫道:「公子想吃什么?我做东,别客气。」 原以为世子爷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垂眸思索了下,轻道:「甜羹。」 上次她买来的甜羹,他没有吃。 如今却又想尝尝那味道。 「甜羹啊……」 素娆目光在各处搜索,最终凝在一家糖水铺子上,「那边!」 她抬手一指,抬脚走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 拥在这条长街上的百姓见状纷纷避开,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铺子。 「我怎么瞧着这两位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也是。」 周遭的百姓们望着走进糖水铺的几人背影,低声交谈着,其中一人怔怔的看着半天,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就是那新来的钦使吗?」 「处决何家那狗贼的时候,他就在雀羊大街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我也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姑娘,是她审讯和处置罪犯的。」 「去雀羊大街的路上,他们骑着马,又被一堆人围着,怪不得一时半会没认出来。」 「钦使怎么会来这儿啊?」 「废话,没看到他们走进糖水铺子了吗?当然是去吃东西了!」 「唐老儿好福气啊,有生之年居然能亲手伺候盛京来的大人物!」 一个摊主羡慕的说道。 其他人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泼他冷水,「谁知道是福气还是霉气,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哪些山珍海味没吃过,怎么看得上咱们做的这些东西?」 「别一个脾气上来了,直接把人抓进牢里去。」 先前说话的那摊主脸色变了变,小声道:「不能吧?我瞧着他们挺和善的啊,一看就和那些贪官污吏不一样。」 「看?光看能看出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种祖宗咱们小老百姓伺候不起,能躲还是躲着点好,别好处没捞着反惹得一身骚。」 「说了这么多,我看你就是嫉妒。」 一人哂笑,「真要这么想躲,刚才人家钦使走过的时候,你能笑得跟菊花似得?」 「你……」 「你什么你,都是一个地方讨生活的苦命人,不说互帮互助了,咋就那么看不得别人好呢!满嘴的屁话,人家钦使真要像你说的,还犯得着彻查陈年旧案?」 这些扎根在老街巷的平头百信不全是容易被糊弄的主儿,精明的大有人在,开口驳斥道。 男人被呛 得脸色难堪,面对四处投来的异样视线,勉强定了定神,哼道:「初来乍到,先杀两个人立威,这不挺正常的吗?」 「那暗娼馆里两百多尸骸,从地下挖出来,收拾干净,整理身份,再到画像、寻人,哪个不是要历经千难万苦?」 「案子所涉官员,从正三品的监察使到九品芝麻官,乡绅权贵,名流富贾,这些人哪个好惹?真要是个歪心思的,恐怕人死在眼皮底下都不会管,犯得着这样殚精竭虑给自己找麻烦?」 「你长点脑子吧,这种吃力不讨好,处处得罪人的案子,要不是真的怜恤百姓,心怀慈悲,是绝对要退避三舍的。」 那人连珠炮弹似得骂了一通后,不屑的扫了眼那男人,又满怀感激的看向糖水铺…… 钦使来庆隆街的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 然而糖水铺外挂着的棉布帘子将所有喧嚣隔绝。 言韫等人分别落座,店主是个年逾七旬的老汉,满脸褶子,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但却十分精神。 「几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就甜羹吧,公子,你想要什么味道?」 素娆对言韫问道,言韫淡淡扫了眼悬在墙上的几张木牌子,「桂花。」 「那好,两碗桂花甜羹。」 素娆说完看向竹宴他们,「其他的让他们来点……」 「好啊好啊。」 竹宴欢喜的对老丈招手,「除了甜羹,我看你们店里还有红糖糍粑和藕粉圆子,来三份。」 「三份,吃得完吗?」 栖迟蹙眉,「我对这些零嘴不感兴趣……」 竹宴睨了他一眼,「我知道。」 「知道你还点?」 「一份是给这小鬼的,另外两份是给我自己点的……」 栖迟嘴角抽了抽,一阵无语。 竹宴兴奋的直搓手,「反正你自己说的不感兴趣,待会别跟我枪,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狗护食,你也护食啊?」 「汪汪!」 竹宴亮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冲他磨了磨…… 栖迟捂脸,心梗的更厉害了。 老丈看他们吵嘴,也不着急,乐呵呵的站在旁边等着,等他们吵完,确认一遍后就去准备了。 端上桌的甜羹是透明的,粘稠的汤汁裹着晶莹饱满的米粒,上面铺着层桂花,清甜的花香中掺一丝酒气,直叫人食指大动。 「尝尝吧。」 素娆刚要去取勺子,却被言韫先一步递给她,她笑了笑,接过后慢慢舀起一勺,轻抿了口,顿时唇齿生香。 言韫看她一副餍足之相,微微挑眉,也随之拿起了汤匙…… 「怎么样?还不错吧?」 素娆期待的看他,言韫慢条斯理的将甜羹咽下,点头道:「恩,很好。」 一碗普通的甜羹。 在世家大族,这样的用料甚至不会搬到台面上去,但此情此景,他想,没什么会比这滋味更好了。 她想给他的人间烟火,从她眼波撞进心底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其中走过了千万遭…… 第319章 鲜夷之变,好自为之! 大雍与鲜夷疆域以千骨岭为界,鹤渡关镇守。 边陲小镇人烟稀少,除了世代定居于此的百姓和驻守边军外,再无其他。 然而这段时日,此地一反常态,车马往来,笙歌鼎沸,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盛况。 原因无他,朝廷遣使与鲜夷洽谈茶马互市,欲开放边境贸易,各地商贾名流闻讯赶来,削尖了脑袋往前挤,想要分上一杯羹。 小镇最好的安平客栈被钦使包下。 前来拜访的人几乎将门槛儿踩烂,这日,两方使团最后一次洽谈,拟定文书,签字落印,将互贸的地方定在了鹤渡关二十里外的屹然城。 双方将契书收好。 歌舞起,盛宴铺开,鲜夷来使几碗烈酒下肚,面上熏红,摇摇晃晃的抄着酒碗站起身来,对主位敬道:“拓跋雄代叔父及鲜夷勇士,谢过小冢宰,愿我鲜夷与大雍情义千秋,永睦为邻!” “干!” 他一声沉喝,举碗一口灌下,豪爽至极。 饮罢,抬袖一抹嘴,哈哈大笑:“痛快,真是痛快啊!” 上首的男子亦是举起酒盏,遥遥一抬,含笑饮尽。 他举止投足尽显贵气风流,正是南下巡游的户部侍郎,陆珩。 “元将军客气,不知北山王近来可好?” “叔父一切安好,要不是有事耽搁,这次他原是想亲自过来的。” 元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回道。 陆珩单手支颌,另一手悠悠的把玩着酒盏,任凭酒水激荡,溅湿他玉白的指尖,“有事?莫不是和那位勒姓小王有关?” 他一语出,淡淡的声音似乎盖过了满堂舞乐,清晰的落在每个人耳中,他们不自觉的停下了交谈,神色稍正。 鲜夷使团里的几人互看了眼,最终望向了元烈。 元烈稍有些迷离的眼神凝沉一瞬,很快恢复如初,醉醺醺的笑道:“小冢宰的消息果然灵通,就是为了他。” “哦?看来北山王确实遇到麻烦了。” 陆珩似看不到鲜夷使团那些人避忌和警惕的神色,自顾自说道,“需要在下帮忙吗?” 一个别国的户部侍郎,居然张口闭口过问他们鲜夷内政,还要帮忙? 他能帮什么忙? 可笑! 鲜夷使臣们虽没明说什么,但眼底的不屑和讥讽还是未加掩饰。 元烈双目微眯,脸颊酡红的望向那方向,心思百转,其他人不知道,但他这次出使前,叔父特意将他叫去叮嘱过一番。 让他万不可得罪此人! 其中缘由并未深谈,只是提起陆珩那一脸忌讳莫深的神色他至今记忆犹新。 思绪回转,元烈笑了笑,“这种臭鱼烂虾就不劳小冢宰费心了,自会有人收拾他。” “怎么收拾?” 陆珩眼波横流,话音微微上挑,似嘲似讽:“在自家地盘都收拾不了,还指望跑到别人地盘上斩草除根?” 伴随着最后四字落下,一股无形的压力铺散开来。 连正在扭动的舞姬也一时分神,踩错了鼓点,元烈心头猛震,游离的目光陡然凝固,倏地朝上位望去。 他怎么知道的? “将军!” 其他几人纷纷搁碗,对元烈唤道。 元烈扬手打断他们的话,目不斜视的盯着陆珩的方向,“小冢宰,可否让闲杂人等先退出去!” 陆珩朝身旁的津无度微微点头。 津无度扬声道:“你们都出去。” “是。” 舞姬们盈盈拂身,扭着纤细的腰肢退出正堂,只留下两方使团在坐,面面相觑,氛围古怪。 元烈甩了甩头,待思绪清晰些,径直道:“小冢宰都知道了?是不是朝廷那边……” “和朝廷无关。” 眼下之意就是说,此事只有他以及在场的人知道。 陆珩此行带来的都是亲信,说起来话自然不会避忌太多,元烈面色稍霁,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遮掩也没什么意义。 他既然当面提了,说明这消息大概率会被截下来,可以替鲜夷省去不少麻烦。 “谢过小冢宰。” 元烈起身握拳抵着胸口,微微躬身。 陆珩噙着笑意的眸子从他身上掠过,“谢我什么?两国互市在即,我不过是不想横生枝节罢了。” “不管怎么说,拓跋氏欠小冢宰一份人情,日后定当还报。” 大雍与鲜夷和睦数年,此次派杀手潜入一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鲜夷内政,往大了说事关两国邦交。 一旦摊到明面上,或许会打破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 鲜夷内乱不止,这时候是绝对不能得罪大雍的。 元烈一瞬想到了许多后果,脊背冷汗涔涔,湿濡成片,腰身更弯了些。 陆珩凌空虚抬一手,“举手之劳,元将军言重了,只是本官有些好奇,这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越过鹤渡关,跑到我大雍地界上来?” “这……” 元烈犹豫再三,沉叹道:“不瞒小冢宰,姓勒那个小畜牲不知发什么疯,前段日子突然离开部族,只带了少许心腹,横穿乌恒平原,潜入了大雍。” “您也知道我们拓跋氏与勒氏不和,此番天纵良机,自然不愿错过。” 他们当时收到线报还以为是探子出错了。 没想到那小混蛋居然真的脱离部族,为了节省时间,舍弃了最安全的燕勒、孤陈一线,直接从乌恒平原横穿,这才被他们捕捉到了踪迹。 他自己找死。 若不把握机会,连夜行神都看不下去! 陆珩看得出来元烈所言非虚,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北山王心急。” “是啊。” 元烈附和。 陆珩将手中酒盏往前一推,津无度立即上前添酒,他盯着那细流般的酒水注入盏中,酒香扑鼻,恍惚中突然想起一人。 无声的勾了勾唇。 “元将军替本官转告北山王,听我一句劝,倘若过了今川还没抓到人,便算了吧。” 元烈一惊:“这是为何?” 陆珩轻晃酒盏,浅抿了口,慢悠悠道:“再往内就是南境,如今南境一州一县皆在那位掌握之中,被他发现的话,可没有我这般好脾性。” “那位……” 元烈满头雾水。 陆珩说了许多话此刻有些乏了,站起身招呼也不打的往后堂走去,只撂下笑语幽幽:“离疆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你们好自为之!” 第320章 陆珩的决定,汉阳新生 陆珩走后,使团其他人便也借口离开了。 只留下鲜夷等人面面相觑,「离疆,离疆……他说的,该不会是……」 元烈脑海中灵光乍现,倏地起身,「言世子!」 昔年言家世子出使离疆,计破三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离疆的王都纳入大雍版图。 其手段之凌厉,令周遭诸国无不闻风丧胆! 他不在盛京呆着怎么跑到南境来了 「快,准备动身!」 一念落,元烈再呆不住,他必须尽快传信告知叔父此事,免得酿成大祸! 其他人观他如临大敌之色,当即应和:「是。」 他们走出安平客栈,草原的风又干又烈,刮在脸上活像是拿刀子剜肉,这痛意让元烈尚且昏沉的头脑骤然清醒几分。 他远眺了眼不远处山势雄伟的鹤渡关,待下属将马牵来,迅速跃上马背,攥着缰绳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收回视线,往前前方辽阔无际的草原。 「走!」 一声令下,元烈及鲜夷使团众人离弦之箭般窜出,转瞬消失在苍茫的原野之外。 客栈二层,陆珩负手站在窗边,目送着他们远去,津无度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拱手递出一个竹筒。 「公子,这是云州那边的消息。」 陆珩随手接过,展开后粗略的看了眼,眼底闪动着诡谲的光:「不愧是言世子,短短时日,竟将云州那个烂泥潭料理的七七八八。」 「云州血流成河,朝野震动。」 津无度蹙眉道:「他这次处置的太狠了,监察使出缺,连云州牧都没能幸免……」 「云州牧……」 陆珩想到那晚的画舫所见,唇角微翘,凉道:「可惜了这位置,早说让他收拾干净,大意了吧!」 「那云州的税账……」 「让他们查去,左右碍不了大局,只是此事一出,户部那边又要忙起来了。」 陆珩眺望远方,天边云角低压,狂风肆虐,卷起了无数沙尘,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回头问道:「这边该办的事都办完了?」 「是。」 「那就收拾东西,明日动身回京吧。」 津无度默默点头,转身去传话,这时屋子一角传来女子软侬的声音:「这就要回了吗?不多呆几天?」 陆珩回身走到桌边落座,循声望向说话的人,「怎么,不舍得回去了?」 「是啊。」 一身绿衣的柳浓掌心托着一只黑甲虫,兴冲冲的用手指逗弄着,「公子,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奴婢随处走了走,便抓到了这只绿眼鬼虫。」 陆珩瞥了眼那虫子,笑着摇头:「你这几天钻进山里废寝忘食的,就是为了它?」 「那当然,公子你可别小瞧它,它丑是丑了点,不过毒性之大可与那只红魔蛛相较了。」 柳浓看着虫子半响,抬眼对陆珩哀求道:「公子,要不奴婢在这儿多留几天,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宝贝?盛京那边毒虫实在太少了,我的毒方还差些药材。」 她美眸眨啊眨,等了好半天陆珩才点头,「不可耽搁太久,年前必须归京。」 「好!」 柳浓欢呼一声,来不及多说,直接冲出房门。 一旁静坐沏茶的染烟看了眼她消失的方向,敛眸垂首,恭敬道:「公子,茶好了。」 陆珩却没动,只幽幽的望着茶壶上蒸腾的热气,眼底笑意莫名…… 素娆他们在糖水铺喝完甜羹出来,外面聚了一大群人,有食客,还有附近的摊贩,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走到哪儿 ,这目光便如影随形。 「他们这样看着,我脊背有点发毛。」 竹宴小声的嘀咕,正巧这时他看到那小鬼突然停住不动了,回身去找,就发现他站在一个糖葫芦面前,仰头看着,却不言语。 「想吃?」 竹宴打量了他一眼,对摊主道:「那来两根吧。」 摊主诚惶诚恐的取下两根糖葫芦递过来,竹宴接过,然后从袖中掏出四个铜板给他,「谢了!」 他把糖葫芦随手塞给小孩。 那摊主看着铜板连忙摇头,「不,不用了,贵人们能看上是小老儿的福气,万不敢再要钱。」 「说什么呢……」 竹宴惊讶的看他,「买东西付钱天经地义,该你的你就好好拿着。」 他不由分说的把铜板塞到老汉手里。 老汉攥着铜板,瑟瑟发抖,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钱,而是毒药。 「你这是什么反应?」 竹宴的声音吸引了言韫和素娆两人,他们对视了眼,缓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竹宴简单说了一遍。 那老汉瑟缩着身子,不断的后退,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走动起来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只脚是瘸的。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急忙道:「大人别怪他。」 「之前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买东西从来不给钱的,偶尔迫于颜面给了,事后也会找人报复,他那条腿就是被生生打断的。」 这么猖獗? 素娆微微挑眉,云州官场混沌,连带着坊间都有许多歪风邪气。 比起浣花县的刘家父子,汉阳太守曹德安还算是体恤百姓,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过得很艰难。 「秦老头,这位是朝廷派来的钦使,就是他处置了那些狗官,你不用害怕,他是个好官。」 旁边的人出声劝慰。 老汉惊疑不定的看了看铜板,又看了看言韫他们,满是褶子的脸上突然露出笑意,他又取下两根糖葫芦,犹豫着往前一送。 「谢谢大人替我们做主。」 拿着糖葫芦的手有些发抖,粗粝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窘迫紧紧的抠在一起,「这个,送,送给大人。」 言韫迟疑了下,缓步上前接在手里,温声道:「多谢老人家。」 「不谢,不用谢的。」 老汉赧然的笑了笑,「自己做的小东西,不值什么钱,大人喜欢就好。」 「喜欢的。」 言韫说着便将糖葫芦转手递给素娆一根,意味不言而喻,见着这幅场景,众人无声的笑了。 之后哪怕老丈不愿要,竹宴还是偷偷将铜板依数放到了他身上。 吃饱喝足后。 众人离开庆隆街时,百姓们依依不舍,一直跟到了街头,在他们上马后,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喊道:「草民谢大人秉公执法,除暴安良。」 「草民谢大人秉公执法,除暴安良!」 …… 百姓们声浪如潮,一波接着一波跪倒在地,俯身扣首,他们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这样用这样笨拙的方式…… 这是汉阳,乃至整个云州城百姓的心声! 这声音穿过大街小巷,随风散在汉阳城的每个角落,言韫几人回到驿馆时,崔珩还没从房间出来…… 第321章 问齐大人,怎么杀得人!(加更miya2022) 看到他们平安归来,顾城及银雪卫众人都松了口气,接下来几日天越发冷了,素娆窝在屋中不愿动弹,又多添了两个炭盆儿,然后像猫儿似得蜷成一堆。 竹宴哈着冷气从外面进来,看她的模样就笑:“姑娘,你常年待在云州,不早该习惯这气候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年要比往年更冷些。” 寒气直往人骨子里钻,素娆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对了,你这会不在公子身边陪着,怎么会过来?” “好消息。” 竹宴想起来意,“崔公子已经把解药配出来了。” “真的?” 素娆径直起身下床,随手抄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将自己一裹,快步往崔翊那儿走去。 院内十分清寂。 唯有左边的厢房里传来些断断续续的人声,她迈步而入,就见崔翊在床前踱步,时不时停下来把脉,检查齐湘的状况。 “兄长,怎么样?” 素娆上前问道。 崔翊回头朝她看了眼,视线擦过旁边的药碗,啧舌道:“刚把药喂下去,再等等!” “好。” 等了大半个时辰,齐湘的眼皮突然动了下,崔翊一直留心着他的情况,最先发现这细微的变化,“他醒了!” 素娆抢到床边,就见齐湘的眼皮颤了颤,不知是何缘故,始终没有睁开。 笑意浸透眼底,她开口道:“齐大人,既然醒了又何必装死呢?谈谈吧。” 她搬来个矮凳坐在床边,一副誓答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崔翊见状莞尔,抬手按在酸痛的后颈上,随意扭了扭,长出口气:“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给你给了。” “兄长快去歇息吧。” 为了研究解药,崔翊把自己关在房中,一连几日未曾合眼,这下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 “好,你忙。” 崔翊直接离开,还顺带将房门一道关上,避免寒风灌入,吹散了屋中的暖意。 素娆收回视线落在床上,床上那人影似是知道逃不过,挣扎再三,缓缓睁眼。 “素姑娘。” 齐湘眼神很迷惘,迷惘中还藏着些许不易窥见的惊疑,“这是哪儿?” 素娆道:“驿馆。” “驿馆……” 齐湘眸光闪动,“我记得我该死在城外那处废宅里……为什么会醒来……” “为什么要死?” 素娆顺着话茬问道。 全然像是没听到前面的话。 齐湘深深看着她,半响,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你不是都查到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齐大人这是承认了?” 素娆反问道。 齐湘语气无奈:“我不承认又能如何,姑娘既然能查到那和尚和车行,便有足够的证据定我的罪……” “为什么杀人?” “姑娘不是知道吗?” 他避而不谈,素娆锁定他的目光,正色道:“我不知道,所以要你说。” “是在这儿说,还是去大牢里跪着说,你自己选!” 齐湘蹙眉看着她,良久,率先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望着床边小几上隔着的药碗,语气平淡:“那还是在这儿说吧。” “我杀人……是为了一个旧案。” 素娆没说话,他继续道:“乾定四年,宁兰峡大坝决堤,外都水丞程楠贪污修河公款,被判满门抄斩。” “数年的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素娆问。 齐湘气息一紧,微微僵硬的脸部肌肉在他刻意调整下,很快便放松了几分,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程家尚有余孽留存于世。” “明净告诉你的?” 素娆也不执着,顺着他的话继续问,齐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药碗,轻道:“我当时正要出城,突然听到有人问府衙的位置,说要求见太守,揭发一名潜藏在佛寺中的罪犯,姓程。” “然后你就邀他上车。” “是,我仔细询问过后,发现他说的正是多年前程氏一门的罪人,原外都水丞程楠的胞弟,程兆。” 闻言,素娆凝视着他:“你已经得到了消息,明净于你而言无关紧要,为什么要杀他?” “我当然要杀他!” 齐湘目光陡然凌厉,“他执意要禀告太守,带着官兵去捉拿罪犯,这案子过去数年,何必还要翻出来?” “所以你杀他灭口。” “没错!” “你为了掩盖明净的死,又将车夫一道杀了,但我有个问题。” 话音顿了下,素娆轻声道:“凭你的身板根本就没办法同时解决两个人,你,是怎么杀得人?” 她问这个问题时,目光宁静而幽深,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齐湘恍惚中想起那日在雀羊大街的刑场,她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刀落血起,也是这样平淡的表情。 好像在她面前被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猪狗牛羊,不值一提。 他从来不敢小看言韫身边这个看似较弱的小姑娘。 可即便他再怎么小心,还是栽在了她手里。 “这重要吗?” 素娆面不改色:“我觉得重要。” 齐湘语塞,默了须臾,低声道:“我趁着那小和尚不备,将他按倒在车里,捂住他口鼻,没一会,他就断气了。” “他没挣扎吗?” “挣扎了,不过我当时早把车夫支开,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 齐湘回答的很冷静。 素娆查验过明净的尸身,他嘴部及鼻腔附近表皮脱落,鼻子因受力过大有些歪斜,牙齿松动,牙龈处有挫伤性出血,这一切的证据都表明,他的确如齐湘所说,是遭人捂住口鼻而被闷死。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验尸时候的画面,看向齐湘,继续道:“那车夫呢?你又是怎么杀了他?” “用匕首,从背后刺入。” “人对于从背后接近自己的人,有种天生的警惕心,他对你难道没有提防?” “一个靠赶车为生的人突然捡到了一个银锭,你说他还有没有心思再留意其他?” 齐湘说到这儿嗤笑了声,“人呐,总是喜欢贪便宜的。” 先杀明净,再设下圈套解决车夫吗? 素娆垂眸轻笑:“齐大人还会随身携带匕首啊?” “出门在外,总是要防身的。” “那我还想问问齐大人,不知你当时杀人,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当时车夫是蹲着还是站着,你刺得左边还是右边,刀是从下往上捅的,还是从上往下捅的?” 第322章 坦白局,齐大人你确定吗? 齐湘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哑声道:“记不清了。” “齐大人再好好想想。” 素娆手伸到炭盆儿上烤着火,火光映在眼底,炽热的颜色在漆黑的瞳仁里铺开,让人瞧着不见暖意,唯有寂然。 她笑意愈深,一字一顿道:“必须想清楚。” “数日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些旁枝末节?” 齐湘一阵气竭,然而面对他的情绪,眼前人不为所动,只专注的看着她自己那双修长纤细的手。 屋内鸦雀无声。 炭火越烧越热,齐湘额头竟冒出一层薄汗来,他口干舌燥,难耐的滚动了下喉咙。 对面依旧无甚反应。 好似他不说,她便有大把的时间在这儿消磨,但谁又能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坚持下去? 齐湘合上眼,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踌躇道:“他应当是半蹲着的,我用右手拿刀,应当是从下往上……” “你确定吗?” 素娆乍然开口,绵软的声线里藏着一丝锐意:“齐大人,我说过让你想清楚再说的。” “你当知道我深谙验尸之道,左手刀和右手刀,凶手杀人时所取方向,被害人死亡时的体位,这些都能从尸体上找到答案。” 齐湘不解,“那你验尸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我说过的,我要听你说。” 对于素娆的坚持齐湘无从反抗,只觉得初醒时混沌的思绪更加繁杂,好似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素娆见他皱眉不语,重复道:“齐大人,你还没回答我,方才说的话,你确定吗?” 齐湘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猛跳了两下。 呼吸不自觉发紧。 “我,我……是,好像是从上往下,对,从上往下刺得……” 素娆视线从手上移开,缓缓凝在齐湘面上,慢条斯理的问:“从上往下,这次确定没错了?” 她眸光平静幽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齐湘被这份寂静和绵里藏针的逼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我确,确定。” “那好,你刺得左边还是右边?” 这次齐湘回答的很快,“左边。” “杀人后,也是你将两人拖到旁边的废井里丢下去的?” “是。” “那马车是怎么处置的?” “马被我杀了,车驾砸烂,这会或许早被人捡回去当柴火烧了吧。” 齐湘以为素娆还会像先前那样来回的追问细节,熟料她听完之后,倒是没多做纠缠。 “你杀明净是为了掩埋此案,杀车夫是为了灭口,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杀慧智?” 素娆转而问起了古佛寺里发生的事情,“一个隐姓埋名多年的和尚,对你造不成威胁才是!” “他是对我造不成威胁。” 齐湘深吸口气,对上她的眼,“可这是建立在程家案无人问津的前提下,你们那时候已经在查访当年的旧人了,不是吗?” “倘若他想要借势翻案,重掀波澜,那我杀那两人意义何在?” “齐大人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是令人叹服。” 素娆轻笑着摇头,审视着他,“但还是不对。” “哪里不对?” 齐湘反问。 “你既然知道我们开始查访程家的旧案,那程兆这个引子是死是活根本就无关紧要,相反的,杀了他还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说到这儿,素娆话音戛然而止,平静的面色上终于多了些许波动,须臾,她猛地抬头看向齐湘,“莫非明净没有告诉过你,钦使曾出入古佛寺并与慧智相交?” 如果知道,他万不会轻易动程兆! “他没说。” 齐湘被她的话带动思绪,“我是在古佛寺的老和尚把尸身送来汉阳城时才知道你们与慧智早先便相识。” “查程家的旧案,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是,也不全是。” 两人你问我答,十分融洽,素娆身子一软,懒懒的拥在炭火旁,继续烤火,“那来说说慧智大师是怎么死的吧?” “我不知道。” 齐湘睨了她一眼,“素姑娘不会觉得我有分身之术吧?能在汉阳处理公务的同时,去古佛寺杀人?” “我只吩咐说做的干净些,莫要留下痕迹,其他事自有底下的人处理。” “底下……” 素娆凤眸含笑,“你说的是李记糕点铺那些人吗?” 在她提起李记糕点铺这几个字时,齐湘瞳孔骤然一缩,双目圆瞪,而在触及素娆审视的目光时,他又极快的将情绪按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记糕点铺,杀手,驿馆行刺,我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起他们,你觉得装聋作哑还有用吗?齐大人!” 她似是将最后三个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过,带着股渗人的寒意。 齐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说说吧齐大人,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外邦人,缘何听你调遣,还有你服下的那颗药……真的是想一死了之,还是金蝉脱壳……” 素娆笑吟吟的看着他,“还有何功泽!” “我仔细琢磨过,要说有谁能买通狱卒和何功泽传话,又有动机替他杀人掩罪,那只有和他利益相关的人。” “你们俩都是程氏案的主审官……” “你杀人毁迹,他暗藏栽赃信件,看来此案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慢慢说,我慢慢听,咱们,有的是时间。” 素娆说完手已经暖和不少,气定神闲的将炭火盆儿往外推了些,换了个更舒服的靠椅坐。 顺便还打开了窗户透气。 冷风吹来,齐湘只觉得周身血液凝固,寒气不住的从脊背渗出,汗毛根根倒立! 这一连串的问题搅得他头昏脑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说哪个! 他以为老和尚送来慧智的尸身,既然查到那两条人命和车行,他所做所为再瞒不住。 万没想到,他们查到的远比想象中更多。 呆滞了不知多久,齐湘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封信原来在你们手中,你是怎么找到的?” 话至此刻,他才明白那句‘是,也不全是’的真正含义! 第323章 证据上的出入,报恩令! “何功泽杀梅枚时不慎遗失此信,后来被芙蓉所藏,前段时间交到了我手中。” 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素娆坦诚相告,齐湘听完又是好一阵沉默,沉默到最后竟露出些苍凉的笑:“当年知道他弄丢了信件的时候,我就怕会有这么一天……” “娼妓!” “又是娼妓!” 齐湘倏地一拳砸在床上,挣扎着坐起身来,脖颈处青筋根根鼓胀,狰狞道:“我早说他有朝一日会死在娼妓手里,他不信,他不信啊,竟还连累了我……” 没有那封信,他们查无可查,当年那个被他做成铁案的案子任凭怎么折腾,都掀不起半点浪花来。 他不必杀明净,不必杀车夫。 程兆不会死,因为他的生死的确无关紧要,还有刺杀钦使……他何必犯险,把这一堆人牵扯进来! 何功泽! 何功泽—— 齐湘气急败坏,粗重的喘息带着剧烈的颤意,像是漏风的窗户一样呼哧的响。 素娆扫了眼他泛红的指节,直等着他发泄完平复下来后,淡声问道:“继续吧。” 她在齐湘的屋子里一直呆到点灯时分。 竹宴在外叩门,“姑娘,崔神医让您过去一趟。” 正好这时素娆想问的已经问完了,便施施然起身,将凳子重新放到一旁,转身便往外面走。 “素姑娘!” 齐湘在后面叫她,素娆回过头,便见他的身形笼罩在床帷留下的阴影里,暗沉沉的没有生气。 “齐大人还有话要交代?” “齐某一介罪臣,不敢留宿驿馆,还请姑娘回禀言大人,将我投入大牢。” “不着急。” 素娆凝眸看着他,“齐大人且先在这儿住着,过几天再说,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意外之喜…… 齐湘没再说话。 素娆无声的扯了下唇角,刚走到门边,厚实的棉布帘子已经被竹宴挑起,他提着风灯站在廊下,望着她笑。 “走吧。” 到了正堂,饭菜已经摆上桌,言韫和崔翊、金絮三人正在闲聊,听到动静齐齐朝她望来。 “兄长找我何事?” 素娆解了披风放在一旁,走到他们跟前,崔翊道:“你都在那儿呆了大半天了,咱们世子爷望眼欲穿……” 望眼欲穿的某人横了一记眼刀。 崔翊当即改口,“主要怕你伤势未愈,太过操劳,不利于恢复,你说你又没拿朝廷的俸禄,何必这么拼命呢?对吧?” “兄长言之有理。” 崔翊旁边坐着金絮,对面便是世子爷,而他身边还有一个空位,像是特意留给她的,素娆顺势落座。 此时金大公子已经把碗筷分配妥当。 “你们俩身子亏损很大,须得好好补补,我特意把府中的厨子唤过来,做了这满桌的好菜,你们快尝尝。” 金絮示意他们动筷。 正堂里只有他们四个,没留侍候的人,说起话来更加方便,崔翊伸手夹向那道芙蓉鱼,尝了口,满足的笑道:“这道鱼做的果然极好,不愧让你时常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你们也尝尝。” 他知道言韫不吃荤腥,便也没劝,看向了素娆与金絮两人,素娆笑着夹了一筷子,赞道:“这鱼肉嫩滑而不散碎,汤汁入味,唇齿生津,是道好菜。” “是吧,咱们小元珠舌头可挑剔的很,能让他赞不绝口的必然是人间美味。” 崔翊说完,一看金絮道:“哎?你怎么不吃?” 金絮古怪的看了眼那盘鱼,干笑道:“我,我早就吃腻了,我吃点其他的,你们赶紧吃,不用给我留。” 素娆看他眼神闪烁,顿时想起了什么,眉眼弯了下。 金絮想赶紧绕开这个话题,便问:“阿娆,你问了齐湘这么久,问出什么东西了吗?” 素娆刚准备说话,崔翊对她摇头,“阿娆你先等等。” 他打量着金絮,玩味笑道:“小元珠,你什么时候对朝廷的命案感兴趣了,跟哥哥还玩儿心眼啊,快说,你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你在鱼里下药了?” 金絮一听脸都绿了,“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上次是谁给我的饭菜里放巴豆粉?” 崔翊斜眼睨着他,“要不是哥哥我慧眼如炬,真就叫你得手了,你这次要不说清楚,我就把这盘鱼全都喂给你。” 看他那副模样,金絮知道他会来真的。 踌躇半响,低道:“其实我不说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 崔翊不明所以,金絮耐不住他一再追问,只能将全鱼宴那件事从头到尾说上一遍。 趁着这功夫,素娆和言韫说起了齐湘的事。 “明净包括慧智大师的死他都招了,但说起外邦的刺客,他只说那令牌是别人所赠,报答他救命之恩。” “药呢?” “那颗药也是那些刺客给的,齐湘知道我们追查程氏一案,他在劫难逃,便想出了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言韫思忖片刻,“所以他和那些刺客撇的干净?” “抓回来的刺客只说看令牌行事,襄助于他,其他的一概不知,至于齐湘所说给他令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什么身份,无从得知。” 甚至连这个人到底是否存在都不好说。 素娆道:“按照齐湘的话说,他头戴玄铁面具,自称容貌被毁,仇家追杀,给完他令牌后就消失了。” “你觉得他所说是真是假?” 言韫温声问她,素娆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属实不好判断,从他叙事的逻辑来看,合情合理。” “又是一个无从查证的人……” 这一路走来关于私矿案以及隐藏在大雍的那些外邦人的行迹,断断续续出现,却只要顺着往下查,总会无疾而终。 着实让人头疼。 言韫轻声安抚道:“不必着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嗯。” 素娆点点头,“对了公子,在问话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齐湘虽一力承认了所有罪行,但与我所查到的线索有些出入。” “比如?” “比如明净和那车夫的死……” 素娆正准备与他细说,那边崔翊和金絮却突然闹腾起来,“你是说……你家后花园的湖里丢了两具尸体……” 崔翊震惊,金絮苦着脸道:“是啊,从那之后我看到鱼会想起捞起来的那堆东西,实在反胃。” “原来如此。” 崔翊恍然大悟的点头,还没等金絮再说话,他又挑眉揶揄的笑:“那你岂不是吃过很多那池塘里的鱼……” 第324章 出游访友,乱葬岗! 哪壶不开提哪壶。 金絮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崔漓亭,你故意的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 崔翊笑的不能自抑,还当着他面儿又夹了两口芙蓉鱼,吃的津津有味。 金絮气闷的白了他一眼,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你们俩。” 崔翊扫向言韫和素娆两人,用指节轻叩桌面:“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其他事暂且搁一搁,不差这一时半会。” “兄长教训的是。” 素娆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同言韫对视了眼,抛开满腹的疑虑,专心用饭。 有他们的参与,饭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如常。 几人随意聊着,饭时过半,金絮挑剔着碗里的米粒,撇嘴道:“你们说我家那老头子怎么想的,年纪越大越荒唐。” 言韫淡道:“怎么?” 崔翊亦停下筷子,对他笑问:“是不是你家老爷子等不到孙媳妇进门,打算把你嫁出去?” “滚!” 金絮白了他一眼,惆怅道:“他不知发哪门子疯,突然闷不吭声带着那小鬼出去访友了,我回府后发现府里没人,还是管家告诉我的。” “这不是好事吗?” 崔翊很不理解他的想法,“是你说不喜欢那小鬼,嫌他爱哭又吵闹,怎么这会又闷闷不乐的。” “哦……我知道了。” 崔翊笑眯眯的盯着他,“你是觉得老爷子带着元宝丢下了你,你吃醋了!对不对!” 金絮:“……我有那么无聊吗?” “你有。” 崔翊微笑以对,金絮不服气的看向言韫,“阿韫你说。” 言韫淡淡挑眉,未置一词。 但那副神情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素娆见金絮望向自己,连忙举手投降:“我不会,我不懂,我不知道。” “你们……” 金絮气指一圈,又是羞愤又是无奈,他交的都是些什么损友啊?吃醋?他会吃那个小鬼的醋? “我只是怕他一把老骨头吃不消车马劳顿的苦。” 他拂袖冷哼,辩解道。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崔翊敷衍的迭声应和,与素娆两人对视了眼,决意不戳破金大公子高傲的自尊心,留些颜面给他。 金絮哼道:“本来就是。” 两人互相飞着眼刀子,素娆笑看着这幕,又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言韫,垂眸用饭,不再多说。 府中无人,金絮便也不想回去,用过晚饭后,崔翊给言韫施完针,便拉着他去了镜泊湖夜宿。 四下无人后,言韫抬眸看她,“想问什么?” “老爷子出游与你有关?” 素娆想起前两日他曾吩咐人去过金宅,故而有此一问。 言韫坦然点头,“嗯。” 他答完过了一会,没等到下文,便抬眸看向素娆:“你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没有。” 素娆询问此事是想确定心中的猜想,得到答案了自不想刨根问底,世子爷既然授意金老爷子离开此地,那后面必然会安排妥当。 言韫看她回绝的极快,忍不住轻笑了声,从容的调转话题:“你先前说明净和车夫的死有蹊跷,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 回归正题,素娆与他说起了和齐湘问话的始末,话音淡淡,拢在满屋的暖意中,驱散初冬的寒。 齐湘被关在崔翊旁边的厢房内。 影刺日夜监管,寸步不离。 翌日,一则消息悄然在汉阳城中传开。 “云州牧齐湘杀人害命,畏罪自尽了!” 茶坊酒肆,百姓议论纷纷,“据说死的是个和尚,对了,还有个车夫,也不知何故被他灭口。” “这个我知道!” 一人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我家小舅子的哥哥在城卫所里当差,听他说啊,那小和尚好像是来府衙找太守大人的,说是要揭露什么潜逃的程姓凶犯!和乾定四年那场水患有关! “程……水患……” “他说的该不会是宁兰峡大坝决堤那次吧?我记得贪污朝廷修河公款的便是那个外都水丞,叫程什么……程……” “程楠!” 一人激动出声,说话的男人拍桌道:“没错,就是程楠,人家来检举,他好端端的干嘛要杀人?” “杀了和尚不够,还把车夫一道杀了,这不摆明要灭口吗?这位州牧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众人啧舌不已,边嗑瓜子边闲聊着。 “我这边倒是有个小道消息。” 一句话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朝他围了过去,“什么消息,快说。” 那人摆够了谱儿,清了清嗓子,往四周觑了眼,俯低身子小声道:“程家贪污那事儿啊,八成是被冤枉的。” “不能吧?那可是朝廷亲自督办的案子啊。” 众人第一反应便是质疑,那人一瞪眼,急道:“怎么不能,当年查抄程家的时候,压根就没抄出多少钱财,你们想啊,修河公款那么大笔银子,就是随便在上面摸一把,那也足够程家人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 “但听人说那程大人入狱时,莫说什么锦缎绸衫,连穿的鞋子都磨损严重,浸了不少水呢……” “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上面有人,知道这些算什么?” 男人继续道:“据说那齐湘和何功泽一样,都是当年程氏案的主审官,倘若程家真是冤枉的,那他俩……” “原来如此啊!” 众人纷纷猜测齐湘此举的用意,很快便有人将钦使巡查的事与齐湘杀人隐瞒消息联系在一起,说他怕翻出旧案,重蹈何功泽覆辙。 还有说他此举与旧案无关,是因为他和何功泽一样,在寺庙豢养男宠,怕被人戳破,所以杀人灭口。 众说纷纭,愈演愈烈。 满城的目光都聚集在钦使落榻的驿馆,当日傍晚,一行人拖着两卷草席从驿馆后门出来。 “大人,要把他们埋在哪儿?” 一人问道。 “东郊吧,离这边近些。” 为首的银雪卫低喝道:“你们手脚都麻利些,等处理完这两人,咱们还要把明净和慧智大师的尸身送回古佛寺呢!” “是!” 说罢,他们趁着夜色,从东华门出,直入城郊最近的一处荒山,此地是个乱葬岗,处处都是坟茔…… 第325章 真相你承担的起吗? 银雪卫随便选了个地方,挖坑把两人埋进去,铁锹一扔,扭头离开。 寒夜寂寂,冷月当空。 连片的坟茔藏在诡谲枯干的树影中,风一吹,便散开一股腐朽的土腥气。 狼啸从极远处的深山里传来,正起跃的几道黑影闻之,身形蓦地一僵,随后又继续往前,扎进坟堆里仔细辨别。 须臾。 一人抓起坟上土在指尖捻了捻,惊道:“新土,人在这儿!” 他话音落,其他人影霎时围了过来。 二话不说开始掘坟。 埋尸的人敷衍了事,草席埋得很浅,他们很快便挖到了席子,抬手一掀,只见一堆烂布扎成的人偶,瞬间变了脸色。 “是陷阱,快走!” 话疾如风,黑影们瞬间四散,往外冲去,然而就在此时,剑光横扫,残影如飞,数人鬼魅般出现,持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走不了!” 人群分开一道缝隙,走出个样貌俊秀的黑衣少年,他嘴角噙着笑,与这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少年抱剑支颌,啧舌道:“还真有暗棋,又被姑娘说中了。” “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跑来挖坟,多大的仇啊!” 他笑嘻嘻的说道。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面色陡然凝重,不答话,直接拔刀:“杀出去——” “小的们,把这几个盗墓贼给小爷抓起来。” “得令!” 双方冲到一处,刀剑相交,锵然之声响彻整片荒野,竹宴他们有备而来,三下五除二便将黑衣人重伤。 他们见脱身无望,便拔刀准备自尽。 然而费了这么大功夫,竹宴怎么允许无功而返,他屈指一弹,一个弹珠朝着对方激射而去。 “小心!” 黑衣人一声惊呼,离得最近的那人下意识挥刀一砍,刀风凌厉,直将弹珠劈成两半,一股白色粉末炸开! “咳咳咳!” 他们掩鼻猛退,但是已经迟了,粉末吸入身体的刹那,就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连握刀都成问题,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竹宴他们早早服下解药,丝毫不受影响。 “早知道你们不老实,所以我出来前特意找神医大人要了强效软筋散。” 药效六个时辰,足够了。 黑衣人纷纷变色:“你们想做什么?” “识相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或许还能死的干脆一点。” 竹宴再不与他们废话,逐一开始盘问。 不久后,惨叫声此起彼伏,惊起寒鸦数只,掠过月影,没入浓厚的夜色中。 素娆守着烛台,等到三更时分,院外突然传来响动。 回来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便见竹宴边整理衣裳边往这边来,纵然事先清理过,但风一吹,她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姑娘!” 竹宴站在廊下对她拱手一礼,低声道:“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素娆上下打量他,“城外怎么样?可有收获?” “抓到了一些人,和李记糕点铺的人一样,多年前就潜藏在云州了,只知道听令行事,属下还从他们嘴里问出了几条的暗线,正要去回禀公子。” “那你快去吧。” 迟则生变,像这种深埋云州多年的暗桩,要不是这次机会,很难抓到把柄。 竹宴点头:“那姑娘早些歇息。” “嗯。” 素娆应了声,见他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对了,薛静荣那边查的怎么样?” “薛静荣致仕后便荣归故里,一直呆在敦阳,属下已经知会敦阳太守,以世子的名义派人将这位老大人请来,此时应当在路上了。” 竹宴说完就离开了。 素娆关上窗户,端着烛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跳跃的火苗,思绪骤然回到了询问齐湘之时。 “程楠既然是被冤枉的,那修河公款到底进了谁的腰包齐大人又在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 “姑娘想让我说谁?” “幕后主谋是谁,便说谁。” 齐湘闻言,低头哧哧的笑了两声,“主谋?” “这项工程,从朝廷要员,地方督查、营造,再到监工,历时两年,两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从他们手上淌过,随便一抠都是一层油。” “要说主谋,那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谋!” 她问:“那程楠呢?” 齐湘冷笑:“宁兰峡大坝决堤,水淹云州,此事总要有人来扛责任,程楠是外都水丞,负责监造此工事,大坝损毁,他贪也是贪,不贪也是贪,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他贪,满门株连那是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他要没贪,那他受人裹挟纵有失察,但家中老幼何其无辜?” “无辜?” 齐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苍白的脸上涌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好半天他才说道:“素姑娘,以后你就会明白,但凡穿上这身皮,生死对错,便没有无辜一说。” “你以为你爹当年被逐京都无辜,还是复职被杀无辜?” “你在云州屡翻旧案,搅动血雨腥风,不就是想博取朝廷的重视,去盛京查个真相吗?可那真相,你当真承受得起吗?”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光影昏沉。 素娆倚坐在床边,耳畔似是还回荡着齐湘的话,他并不知晓当年盛京旧案的牵扯,只知道相关卷宗尽数焚毁,乃是一段禁忌。 朝野上下无人敢提。 由此可见其中厉害。 “阿爹……” 素娆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这几个月她始终忙着查案,特意不去回顾浣花县的鲜血和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可齐湘一番话,又把她记忆的一角掀开,翻出掺血的皮肉来,她竭力隐忍的痛意和撕裂感从心口爬遍了四肢百骸……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冷了她骨头都在颤粟,睡吧,睡着就好了。 素娆吹灭蜡烛躺回床上,拥着棉被将自己裹成蚕蛹状,饶是这样,还是抵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寒风。 她埋首在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似是有道熟悉的声音她耳边吟唱:“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第326章 重磅消息,第四人! 这夜,数道消息以汉阳城为中心辐射整个云州。 “传世子令,名单之人,捉拿严审!” 潜伏在暗处的影刺同时出手,动作迅疾猛厉,在被察觉之前,尽数将人擒获。 无一脱逃。 而素娆经过一夜的修养后,精神恢复,继续着手调查明净之死的案子。 “他不是都招了吗?还查什么?” 竹宴听到她要出门的消息,有些愕然,素娆道:“齐湘对于杀害车夫的细节表述十分含糊,所供认的行凶手法与创口表征不一致,人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 竹宴惊讶的张开嘴:“那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行凶现场,除了明净、车夫和齐湘外,还有第四个人!” 齐湘刻意隐瞒,甚至不惜替他顶罪。 两人必然关系匪浅。 而这个人,或许和程氏案相关! 竹宴道:“黄三驾车离开茶洞楼时,车上应当只有齐湘一个人,人是在后面上车的……” “齐湘说过他当天有事出城,是在明净出现后改变了行程,他杀人和抛尸的手法十分粗糙,明显是临时起意,当时第四个人已经在车上了。” 素娆来回踱步,思绪飞转:“茶洞楼所在的位置与发现尸身的街巷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试想,倘若齐湘没有因为明净改变行程,那马车该直接出城的。” “去掉明净这个变量,在城门口时,车内该坐着两个人。” 也就是说,第四人是在茶洞楼到城门这一路上的车。 几人同时想到这个答案,竹宴看向素娆道:“那要怎么查?” “车行。” 素娆道:“车行分给黄三的马车是何规制模样,定有记录和图纸,拿着找人打听,总会碰到有印象的,说不定就能找到他上车的地点,追查其身份。” “另外派人在发现尸体的附近搜查马车的下落。” “这东西不好处理,便是砸烂或是扔在了哪儿,总会留下痕迹。” 素娆说的很周全,竹宴当即点头:“这些琐事属下去办就好,姑娘你身子未愈,就不要外出奔波了吧?” 说着他看向言韫,希望自家公子能帮忙劝下。 “你不擅查案,容易漏掉细节,还是我亲自去为好。” 素娆坚持己见,竹宴无法,只得把崔翊搬出来:“崔公子说了,你须得卧床静养,你这样出去,属下没办法交代啊。” “我内息调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光靠休养就能恢复的,还得慢慢来,总不能一直拘着不让我出门吧?” 素娆哭笑不得。 竹宴语塞,无助的看向言韫,“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过来。” 言韫搁下手边的公文,对素娆招手,素娆缓步走到他面前,他道:“伸手。” 素娆乖顺的将手腕递过去。 言韫手指搭脉,仔细感受片刻后,“看来兄长的药很管用,短短时日,先前积压的暗伤都恢复七八成了。” “那当然。” 那么多汤药不是白喝的,素娆轻快的笑道:“这么说来,我可以出门了?” 她殷切的看着言韫。 那柔软眼神好似一支羽毛在他心上挠了挠,又酥又痒,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言韫装模作样的咳了声,眼底隐见笑意,“想出去?” “想。” 她答得干脆。 言韫无奈摇头,笑叹道:“那就去吧,让竹宴跟着你,再从银雪卫调些人手协同搜查。” “谢公子。” 素娆说完直接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他幽幽的笑声:“量力而行,不必勉强。” 他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体。 “知道了。” 素娆出了正堂,竹宴匆匆与言韫抱拳告退,跟着一道离开驿馆。 他们走后,言韫眼底的笑意逐渐收敛,恢复往日的淡漠,捡起公文翻开,随口道:“出来。” “公子。” 一暗影从堂后走出,对他抱拳行礼。 言韫问:“什么事?” “依照公子的吩咐,韩生已经从上林转移到了汉阳,并且故意留下了踪迹,近来各方的人手都在朝城中聚集。” “宋岱岩那边如何?” “洗砚台的人押他北上,未经官驿,走的路线很隐秘,很难查探到。” “那就不必再查。” 言韫深知洗砚台的行事风格,这个让百官闻风丧胆的权力机构掌握着大雍朝廷最核心的力量。 他们想隐藏的事,鲜少会留下痕迹。 对他而言倒不是全然查不到。 而是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人力,有些事迟早都会知道的。 暗卫承了话,略一迟疑,又道:“还有件事,崔公子……用我们的线往府中去了样东西,送信的人说,他当时神情不太对劲,问公子要不要截下来一看?” “府中?哪个府中?” 言韫微微抬眼,疑惑道。 暗卫答:“崔府……还有,咱们言国公府。” 两家都去了? 言韫眉峰微蹙,倒不为其他,而是崔翊手里有崔氏的暗探和情报线,要送什么东西,哪里用的找动用他手下的人? 这的确奇怪。 不怪暗堂那边生疑。 他思索须臾,摆手道:“不用截留,原封不动送去盛京。” “属下遵命。” 暗卫看他再无吩咐,默然的一拱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言韫重新拿起公文翻阅批注。 云州震荡之下,百废待兴,各地皆有要务需要处理,他伤势稍稍好转后,便着手开始处理积压的公文。 手里这本正是上林郡送来。 并在其中附上沈知白的手书。 他说上林郡的各处官衙经过调动和补缺,已逐步恢复如常,他代上林百姓叩谢钦使大恩,问素姑娘安好。 言韫看罢,将它放在一旁。 这时两道人影进了院子,一前一后,掀帘而入,正是夜不归宿的崔翊与金絮两人,有了前车之鉴,他们特意换过衣服才来。 崔翊走到桌案旁,随意扫了眼,语重心长道:“阿韫,你就不能歇会吗?封针刚归位,你需要休息。” “圣命在身,不能耽搁。” 言韫淡淡摇头。 崔翊劝说无果,语气无奈:“你这从小到大老气横秋的腔调也不知跟谁学的,我看啊不像你爹和祖父,倒随了我家老爷子,一样的古板无趣。” 他这样的抱怨言韫不知听过多少次,懒得再提醒他不得妄议长辈。 “听说兄长用隼部往盛京送了东西?怎么不用崔氏的人?” “自然是不好用了。” 崔翊也不意外他会问此事,笑着往太师椅一坐,“崔氏传递消息的速度哪里比得过你手底下的人?” “东西很紧要吗?” “紧要,天大的干系,你可要督促他们尽早把东西送到,不然兄长我寝食难安。” 崔翊笑吟吟说完,又添了一句,“让他们不许偷看啊,不然哥哥我可要重罚的。”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金絮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看向言韫道:“阿韫,这次去镜泊湖,我听到了个重磅消息……” 第 327章 搜查,一纸追凶 素娆带着竹晏去银雪卫调人,听说是言韫的意思,顾城给的很干脆,一连念了数个姓名,被点到的人快步出列,在她面前站在一排,各个龙精虎猛。 “姑娘,他们都是我手下的精锐,你有事尽管吩咐。” “多谢顾大人。” 素娆微微颔首,顾城连忙摆手:“姑娘客气了,查案的事情我等粗人帮不上忙,能帮着打打杂也是好的,总算还能为百姓做点事。” “你们保护好姑娘。” 他扭头对随行的银雪卫吩咐道。 除过竹晏和栖迟他们,鲜少有人知道素娆伤病的真相,只当是她照顾世子爷时不慎过了病气,这才一道吃药休养。 所以银雪卫在听到他说保护两个字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以素姑娘的身手,真要是危险来临,别说受他们保护了,恐怕还要反过来保护他们。 但面上他们还是很配合的道:“卑职遵命。” 竹晏将马牵来,把缰绳递给素娆,两人一道翻身上马,银雪卫众人纷纷跟上,策马朝着五洋车行的方向赶去,车行坐落在雀羊大街旁的绣女巷,顾名思义,整条巷子做的都是与刺绣有关的生意,唯独最里面的三家铺子打通做了车行,如鹤立鸡群,尤为扎眼。 他们策马而过时,围坐在一起绣花的姑娘们叽叽喳喳嚷开了。 “这些不是钦使大人随行的护卫吗?天上下红雨了?怎么会跑来这地方?该不会又有人犯事了吧?” “看方向,是朝着车行去的。” “先前来的不是府衙的官差吗?这次居然把钦使大人都惊动了,看来车行麻烦不小啊。” “听说死的那个黄三和州牧的案子有关系,牵扯到这种大人物,哪里能是小事,车行的陈掌柜有的头疼了。” 她们说话时嬉笑玩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素娆等人在车行外刚勒马,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端着笑脸招呼下人给她们牵马,自己走上前来拱手作揖:“小的车行掌柜陈五洋,见过各位差爷,不知诸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来人身材矮小,脊背佝偻是个罗锅,嘴边蓄着八字胡,笑起来眼睛被皱纹挤成一条线,因用力过猛,显得有些过分谄媚和滑稽。 众人翻身下马。 素娆朝他微微颔首,“陈掌柜,我们是为黄三的命案而来。” 陈五洋第一时间便留意到这位容貌过分艳美的姑娘,但看她走在众人身前,众星捧月,便知她身份贵重,非同一般,小心的觑过一眼后,再不敢抬头。 “问命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审讯何功泽那日,真正看清楚素娆面貌的仅有高台附近的一些人,其他人被人海淹没,远离中心街巷,莫说相貌,连声音都不曾听过。 不识得她实属正常。 竹晏上前道:“我们姑娘姓素。” “素姑娘。” 陈五洋再度躬身一礼,对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对于汉阳城近来名声大噪的银雪卫,他不敢怠慢,刚进铺子便要吩咐人去沏茶。 “不必麻烦,我们问完就走。” 素娆直接打断他的话,陈五洋闻言神色肃穆,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小心道:“姑娘想问什么,草民必定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车行对于所属的车驾可有详细的图册记录?” 素娆问。 陈五洋点头哈腰道:“自是有的,姑娘要看吗?” “是,劳烦掌柜的取来。” “还请姑娘稍坐。” 陈五洋转身去取记录的册子,不一会便拿着册子回来了,呈递给素娆,“姑娘,这上面记载咱们五洋车行的车驾、马匹、雇佣的车夫等诸多信息,您慢慢看。” 素娆走马观花的翻着,很快便在其中一页停顿下来,“黄三!” 她葱白的指尖轻点在那名字上,陈五洋当即会意,“黄三失踪那日赶走的是辆黑楠木雕花窗的车驾,车盖为墨色,四角垂流苏,窗牖所悬挂的绉纱呈青色,绣着最时兴的卷云纹,外观华美,内里宽敞,不是草民自吹,这样的车驾,整个汉阳城都寻不出几辆比它好的。” 他说完又有些泄气的垂下肩,“黄三失踪后,车驾也不见了。” “府衙的官差说找不回来,哎,您说我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今年财运太差了……生意不好做啊!”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等他说完,素娆已经桌旁坐定,面色如常道:“劳烦掌柜的取些纸笔来。” “额……好。” 陈五洋忙取来笔墨,随后有些尴尬的道:“姑娘,草民是个粗人,这儿没什么好的纸张,只能委屈您用咱们记账时的本子……” 撕下来的纸! 望着那参差不齐,还带有些毛边的纸,素娆笑了笑,“无碍,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 她铺开纸准备描画,竹晏在旁研墨,很快,两张图纸成型。 陈五洋定睛一看,奇道:“姑娘好笔力啊,短短时辰,画出来的竟与图册上的一般无二……” “掌柜的过誉了。” 素娆站起身,一行人没多逗留,走到铺外时,素娆回头道:“掌柜的对于车驾和马儿应当很了解吧?” “自然。” 陈五洋点头。 素娆又道:“会骑马吗?” “会。” 陈五洋诧异的看着她,试探道:“姑娘的意思是……” “劳烦掌柜的和我们一道,或许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一开口,陈五洋不好拒绝,看了眼外面那些高大威猛的战马,又看了看旁边一身肃杀之气的银雪卫,吞了口唾沫,忙吩咐下人去马房把他的马牵来。 一行人出了绣女巷。 素娆把其中一幅图交给银雪卫,对左侧八人道:“你们先去弃尸那周围查问马车的去向,看看有没有百姓见过可疑人。” “是。” 他们拱手相应,竹晏上前将位置告诉他们,银雪卫策马离开。 待他们走后,素娆等人牵马走在雀羊大街上,街道两侧车水马龙,已逐渐恢复如常,就一张图画,这么大的范围,怎么找? 竹晏眼珠滴溜溜转了圈,突然看向街角某处,眼底透出抹亮光来。 第328章 无处不在的‘密探’,百花楼 “姑娘,把图给我。” 竹晏从素娆手里接过图纸,大步流星的朝街角走去,那里的台阶上坐着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把图纸给他们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些碎银子晃了晃,小乞丐们眼冒精光,齐齐点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快跑开。 竹晏走了回来,对上素娆的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要说整个汉阳城谁的消息最灵通,恐怕就是他们了。” 按照陈掌柜的说法,这辆车驾很打眼,其他人或许无心多看,但对于这些整日蹲坐在角落里,眼巴巴望着来往行人的乞儿来说,便是他们潜在的‘饭袋’和谈资。 “属下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一旦打探到消息,就去城门口等着。” 素娆点头,然后便让银雪卫看过图册,一边分散开来打探消息,一边朝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沿途倒是有人说见过这辆马车。 是什么时候说不准,匆匆从眼前跑过,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城门口。 他们赶到时,已经有一堆小乞丐等在那边,许是被城卫驱逐过,只敢小心的缩在的城墙根底下,焦急的打量着来往行人。 “就是他!” 素娆一行人太过惹眼,刚勒马驻足,小乞丐们便一窝蜂似得围了上来,然而有人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去去去,你们这些小叫花子别在这儿挡道,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吗?连她的路都敢拦,不要命了!” 城门口的卫兵赶来,一边横枪截住他们,一边对素娆恭敬道:“素姑娘,您可是要出城?” “卑职这就替您清道儿!” 说着他便要动作,素娆忙道:“我不出城,来寻人。” 小将又道:“寻人?姑娘寻谁,或许卑职可以帮忙。” “不麻烦了,我要找的人已经到了。” 素娆含笑的目光掠过他,落在那群乞儿身上,小将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阵愕然。 “怎么会……” 钦使大人身边的红人,和混迹街头的小乞丐能有什么交集? “怎么不会!” 为首的小乞丐颇为神气的一挺胸膛,朝他逼近两步,嚷嚷道:“我们早说了是替贵人办事,你不信,还非要撵我们走,这下知道厉害了?” “这……” 守城的小将尴尬的朝素娆看来,“小的不知是姑娘的意思,但愿没误了您的事……” 这群小混蛋整日里偷鸡摸狗,嘴里没一句实话,谁知道他们居然真能和贵人扯上关系。 素娆扫了眼狐假虎威的几个小乞丐,没多说什么,轻声道:“我还有话问他们,将军先去忙吧。” “是,卑职告退。” 守将临走时,意味深长的扫了几人一眼,小乞丐们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然后一股脑跑上前来,仰头望向素娆。 “你是主事的?” 他们脸蛋脏兮兮的,眼睛却十分明亮,无畏的望着她,看也不看最初与他们交涉的竹宴。 这些街头讨生活的孩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是十分出色。 素娆含笑应道:“是,拜托你们的事,查到眉目了?” “那当然,咱们也不是白在道儿上混的。” 小乞丐壮气凌云的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随后又警惕道:“你答应我们的报酬什么时候给……” “我总要先确定消息的真假,才好付报酬吧?” 素娆说完,几个小乞丐背过身子,头攒到一起嘀咕了会,由一人代表,上前继续与她商量,“看小姐你不像是坏人,那我们就先信你一次。” 为首的小乞丐上前两步,朝四周望了眼,低道:“那辆马车最后一次出现,大概是在二十四日前后,从茶洞楼出来,经过雀羊大街,风口巷,再走杏柳街,抵达城门口。” 听了他的话,众人面色微变。 素娆疑道:“风口巷?” 这是个小巷子,街巷狭窄,寻常马车不会挑这种路走,所以他们一路找来,并未留意此处。 “没错。” 小乞丐一本正经的说道:“其他街马车都没停过,唯有在风口巷的百花楼外等过一炷香的功夫,上了个人。” “可查到他的身份?” “没有,那百花楼白日里不允许我们靠近,我们只能在不远处的街角乞讨,门口都是人,我朋友他们看的不真切,只说是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 小乞丐认真的看着她,“小姐要想查清楚他的身份,可能得去问百花楼的掌柜。”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她。 其他的小乞丐也是一脸期盼。 素娆对竹宴使了个眼色,竹宴会意,翻身跳下马,朝他们走去,小乞丐们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互相拉扯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干嘛?” “你猜……” 竹宴对他们恶劣的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剑,小乞丐们抖得更厉害了,有些胆小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说好的报酬怎么能反悔……” 竹宴看他们当真要哭,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些碎银子,“我哪样?这不就来给你们付报酬吗?还不拿着!” 小乞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上前。 最后还是那回话的小孩上前一把把银子抓过去,揣在怀里,然后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哥哥。” “这会知道谢哥哥了?” 竹宴没好气的屈指在他额上一弹,“你们这些小鬼胆子大的很,居然敢借势和那些城卫叫板,我们在还好说,但我们总要离开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大不了挨顿打呗。” 小乞丐满不在乎的噘嘴:“反正他们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欺负我们,这样好歹还能出口气。” 竹宴轻叹口气,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 小乞丐似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侧头避了开去,一弯腰,溜回了小伙伴们中间,朝他挥手,“钱货两清,我们走啦。” “去吧。” 竹宴目送他们跑来,然后重新上马,身后的银雪卫笑着打趣道:“没看出来啊,竹护卫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不如赶紧找个媳妇,让她给你生一个?” “去你的。” 竹宴朝说话那人笑骂了句,再不耽搁,一行人调转方向朝着风口巷的百花楼赶去…… (本章完) 第329章 诡谲的玉佩图,何人所属? 百花楼生意不愠不火,素娆他们找去的时候,掌柜的正趴在柜台后面睡觉,竹宴在台子上敲了敲,惊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 “谁要结账?” 掌柜连忙用袖子抹了把,站直身子,陈五洋看他这模样就觉得要从他这儿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恐怕没戏。 待素娆说明来意后,掌柜的果然一头雾水。 “姑娘,咱们这酒楼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草民那里记得清楚?您这不是为难我嘛!” “来往的人多,戴着帷帽,遮遮掩掩的男子可不多。” 素娆示意银雪卫上前,将马车的图纸递给他看,“事关命案,劳烦掌柜把你们店里的所有伙计都找来,一个一个看,不管是人还是马车,这么惹眼的打扮,多少都该有些印象的。” 他们一来,酒楼大堂里的客人全部静默。 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掌柜看这架势不照办不行,只盼着赶紧认完然后把这群瘟神送走,所以叫人的速度很快,不一会,整个酒楼所有小厮及负责撒扫的杂役共计八人,全部站到了素娆面前。 “钦使要办的案子,你们都给我看仔细了,倘若见过这个马车或者是一个头戴帷帽的神秘男子,务必如实相告。” 掌柜装模作样告诫了一番,然后任由他们去看。 素娆道:“掌柜的对这副打扮的男子果真没什么印象?” “没有。” 掌柜忙不迭的摇头,似是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显得有些敷衍,连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平日这酒楼都是我兄弟打理,这两日他家娘子刚生产完,需要照顾,他脱身不开,我这才来替他照看。” 素娆平静问道:“二十四号那天,谁在照管酒楼?” “他呀!” “那就劳烦掌柜,请他过来一趟。” 掌柜的有些犹豫,“可是他娘子……” “问几句话的功夫,耽搁不了的。” 素娆态度虽然温和,但话音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掌柜面色变了变,握拳在掌心一砸,“那好,他家就在风口巷,我去唤他,还请姑娘稍等。” “有劳了。” 掌柜离开后,素娆一一盘问了酒楼里的杂役。 “戴着帷帽的男子啊,的确在咱们酒楼里留宿过,不过具体的日期小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吩咐把热水抬到房间去,说是要沐浴,听声音,是个青年人,不到三十的样子。”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 素娆让其他人离开,将那杂役领到一旁,低声询问道:“你可有见过他的模样,或者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都没有。” 见杂役摇头,竹宴急道:“你不是说他让抬了热水去房中吗?难道你后来没进去收拾过?他总不能洗完澡还戴着帷帽吧?” “那倒不是。” 杂役小心的答道:“那位客人嘱咐我不必再去打扰,等他次日退房后再收拾。” 见问不出什么,素娆便让他去忙了。 一行人在酒楼里十分惹人注目,影响了楼里的生意,素娆便带人退了出去,等在外面,很快,掌柜气喘吁吁的拉着一个人朝他们跑来。 “这,这位是素姑娘。” 站定后掌柜的深吸了两口气,对身旁的精瘦男子说道,“你把那晚遇到那个帷帽男的事仔仔细细跟她说一遍。” 勉强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到一旁喘气去了。 男子努力按下凌乱的气息,连吞两口唾沫,对众人作揖。 “姑娘要找的那位头戴帷帽的客人草民有些印象,那些天城中不是翻出了好多命案嘛,再加上在处置官员,血流成河,搞得楼里生意很是惨淡,一整天都没什么客人。” “那天傍晚又冷,草民寻思着早点打烊回家,正要关门的时候,他就来了。” “他通身罩在帷帽里,说话阴沉的很,只说要一间上房,清静些,没事不要来打扰,然后付完房钱就上楼了,整个过程没说到三句话。” 素娆等人对视了眼。 他也没看到此人的真面目,那就有点难办了,齐湘打定主意替此人顶罪,肯定不会说出他的身份。 这个人和程氏案有什么关系,还有齐湘为何替他顶罪,这些谜团,到底要怎么解开? 男子看到素娆沉默,心里有些紧张。 下意识去抹悬在腰间的玉佩。 温凉的玉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浑身一颤,急道:“玉佩,他上楼时不小心弄掉了玉佩,捡起来后反复打量了一会,像是在检查,那玉佩形状有些怪异,草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至今还记得其样式。” “好啊!” 竹宴大喜,同银雪卫等人交换了个眼神,“掌柜的,你能不能把它给我画出来?” “草民尽力一试。” 掌柜的走进酒楼,找了些纸笔开始描画,看他聚精会神的模样,竹宴好似看到了曙光,“忙活了半日,总算找到些线索。” 大雍尚玉。 但凡有些身份的男子都喜欢在腰间配玉,有句话称“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正是这个道理。 玉佩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有些大家族更是喜欢将族徽融于玉饰中,以此来宣告身份。 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些什么端倪。 掌柜的很快画好拿了出来,递给素娆,素娆接过一看,形状的确怪异,中间呈圆形镂空状,半个小指宽窄,外围以卷云纹堆饰,上系绳结,下悬丝绦,与寻常的佩饰截然不同。 怪不得掌柜能记得清楚。 竹宴原还想着从玉佩上看出些什么,但现在盯着眼前这坨似是而非的图案,他只觉得头顶烧的快要冒烟。 “这是什么鬼?” 谁会弄这么个玩意儿挂在腰上? 银雪卫众人争相传看,最后一致摇头,这样造型的玉佩谁都没见过,压根看不出线索。 掌柜的惶然道:“草民看到的确实就是这样,绝无欺瞒。” 竹宴苦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没再往下说,说出来实在让人泄气。 一旁的素娆拿着纸端详良久,突然轻声道:“你们看,这形状像不像……” 啊,终于赶上了。 要不是作者君今日文思泉涌,恐怕都得错过更新时间了,今晚刚到家,所以只能现在更文,耽搁时间,抱歉啦~~ 这边的案情将要接近尾声,又该整理后面的案件啦,小可爱们可提供人名啊,我择情选用,我果然是个起名废物。 嘎嘎嘎~ 求月票,求订阅,求打赏,求推荐呀~~么么哒~ (本章完) 第330章 一件血衣,走他走过的路! “像什么?” 竹宴和银雪卫被吸引过来,但素娆只是皱眉盯着那图纸,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须臾,她收了东西,翻身上马,“走吧。” 其他人按下心中的疑虑,未加置喙,百花楼掌柜长身作揖,恭敬的目送他们离开。 “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竹宴对素娆问道。 他们经过百花楼一查,证实了确实有人与齐湘合谋杀人,但此人身份不详,仅靠这张奇怪的玉佩图样,定是难以找到。 “去弃尸的地方与他们汇合。” 素娆攥着马缰,维持着合适的速度,避免因街市纵马惊扰行人,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将她话音吹散了些,但足够叫其他人听得清楚。 “我们通过马车已经确认了此人的存在,那还找车架做什么?” 竹宴奇怪的问道,“难道是姑娘发现了什么其他线索?” “不是。” 素娆回道:“命案现场我得亲自查探过才能放心。” 银雪卫毕竟不是专司刑狱,查探时可能会出现纰漏,否则也不会越过查探现场这个环节。 比起听人转述,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要不是因为内功受损被困在驿馆养伤,她早该亲自过来的。 “姑娘想从他毁尸灭迹的地方查查线索?” “恩。” 众人顿时了然,一路无言,赶到了明净和车夫埋尸的地方,这四周偏远没有人烟,但坐落着些许废宅,院墙倒塌,杂草丛生。 看起来颇为荒凉。 与汉阳城的繁华大相径庭。 “居然是这儿……” 陈五羊环顾着四周啧啧称奇,引起了素娆的注意,“陈掌柜此话何意?” 陈五羊正感叹不已,骤然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收敛心神道:“回姑娘的话,这片区域早年被官府征用,说是要修建什么官学,把住在这儿的百姓强行迁走了,不知何故一直没能修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荒地。” “把尸体埋在这儿,确实很难发现,这都是大人们的功劳啊……” 他变着花样把府衙夸了一遍。 素娆不禁失笑。 要不是他们从古佛寺倒追线索,偌大的云州,还真未必能把明净两人找到。 当日明净登车从城门口离开后,马车沿着木石街一直往前,消失在了尽头,银雪卫摸查过去,见到的便是这片荒地。 路石被杂草掩埋,车轮轧过留有痕迹,再加上部分的泥土路给了他们不少线索,这才找到丢弃在废井里的尸身。 “姑娘,他们在那儿!” 银雪卫大喊一声,指着不远处树边拴着的战马,众人赶忙驱马走近。 留守的那名银雪卫见到他们,上前行礼。 “姑娘。” “找到车架了吗?” 素娆下马问道,随手把马缰交给了竹宴,他动作利索的接过,然后系在旁边的树干上。 那人道:“还在找,车轮痕迹到前面那片石板路上就消失了,只在那周围找到了些碎木屑,车架必是被砸烂了。” 听到砸烂两个字,车行掌柜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下,肉疼的直砸拳:“砸了,居然砸了,这混账东西暴殄天物啊,我那辆马车花重金打造,达官显贵最是喜欢啊……” “我的银子啊!” 他来回踱步,不停的碎碎念,一会问候凶手的祖宗十八代,一会哀叹自己财运不济。 提起黄三的死讯时都没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此爱财的性子,银雪卫众人嗤之以鼻,连竹宴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行了,别念了,吵得人头疼。” 竹宴起先忍着,心想他一会该安静了,没想到陈掌柜滔滔不绝,大有和尚念经的架势,最终忍无可忍的开口。 陈掌柜被他一吓,倒是真住了嘴。 只是满脸死了亲爹的晦气表情。 附近搜查的银雪卫不久后回来了,众人神色皆是一震,素娆道:“找到了?” “找到了。” 在不远处的一大片泥沼里找到了车架的残骸,一片片木板沉在泥浆下,四周杂草掩盖,挡人视线。 不止如此。 银雪卫挑着一个脏兮兮的的衣裳走来,“里面还发现了这个,卑职用水搅了两下,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素娆扫了眼那件血衣,明净是捂死的,这点没错,车夫被匕首所创,创口附近连接大动脉,血迹喷溅,染红了衣裳很正常。 她推断的没错,车夫果然为他所杀! “四周还有其他异常吗?” “没有。” 银雪卫果断摇头,“从马蹄的印记来看,凶手并没有折返,那么大概率顺着那条路往城中去了。” “城中……” 素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绵长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头,看来这次出来收效甚微。 “把血衣带回去吧,好歹是个物证。” 她扭头对陈掌柜道:“辛苦掌柜的走这一趟了,这边暂时无事,您可以先回了。” “是。” 陈掌柜恹恹的答了声。 显然还沉浸在破财的悲伤里没有回过神来,竹宴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要不你把你的宝贝马车捡回去,试试看能不能凑起来?” “公子说笑了。” 陈五羊嘴角微微抽搐,对上众人隐隐含笑的眼,赧然的一拱手,“草民告退。” “去吧。” 他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竹宴摸着光洁的下巴道:“没看出来那小老头儿动作还挺灵敏的,真应该让曹大人来学学。” 素娆还在思索眼下的情况,闻言,不禁笑道:“你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曹大人艰难往马背上爬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竹宴笑着耸了耸肩。 他们收拾好一切,然后准备离开,素娆往前后两条路看了会,最终选择了凶手离开的那个方向。 “走他走过的路,设身处地,方能更贴近他的内心。” 素娆让银雪卫他们先行离开,带着竹宴走上了这条路。 一路冷僻。 穿街而过,待走到正街时,周围再度热闹起来,百姓们瞅着她和竹宴,似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扭头与身旁的人嘀咕。 素娆看着这幕,心里突然一动! 第331章 同道之论,程楠的血光! 竹宴始终留意着她的情绪,待看到那骤缩的瞳孔时,急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们竟然忽略了这么多细节。” 素娆怔怔的盯着长街某处,“留宿百花街是因为在城中无落脚之地,头戴帷帽是遮掩身份,他自外面而来,且在汉阳十分脸熟。” 她话音低的似是在自言自语。 但竹宴还是听清楚了。 “百花楼掌柜只说他留宿,却并未提及随从或是照料马匹之类的话,单从那件衣裳来看,他家中富贵,断不可能孤身走来汉阳。” “所以他来汉阳时,必有同行之人,只是不知何故入城后分开了。” “他跟小二要水沐浴时说次日退房后再收拾,表明他当时已经确认次日会离开此地,然后便是小乞丐见他登上齐湘的马车,往城外而去……” “齐湘说他当日要出城办事,他亦同往……入城住了一晚又出城……他最初的目的,或许只是想见齐湘,若是与齐湘目的一致,根本不必入城!” 素娆的语调不疾不徐,平静中透着一股子凉意。 竹宴反复琢磨了两遍总算跟上她的思绪,轻道:“要想知道齐湘出城的目的,回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嗯。” 素娆收回视线,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冲了出去,竹宴紧随其后,他们回去的时候,银雪卫诸人已经到了,正在驿馆外说话。 简单打过招呼,素娆快步而入。 她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接往齐湘所在的院子赶去,影刺层层把手,守得滴水不漏。 “姑娘。” 见她过来,影刺当即推开门,竹宴止步于院外,让她独自去问话。 四下无人,影刺笑道:“竹司主什么时候改换门庭,成了姑娘的贴身亲随?” 离开浣花县后,时常见他鞍前马后,以往在府中,便是几位公子都没这待遇。 “我何时改换门庭了?” 竹宴嫌弃的刮了他一眼,“一看你就和你们司主一样不上道,本司主这是努力的替咱们门庭舔砖加瓦,以后你就明白了。” 一众影刺相视而笑,看他似有所思,便不再说话,各司其职。 素娆走进了这个许久未通风的屋子,光线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户渗进来,驱散阴暗,添了一份诡异的死气。 齐湘静静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宛如石雕。 哪怕听到推门的声响,依旧毫无反应,素娆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半响,乍然开口道:“官府给你下葬的时候,遇到了一群盗墓贼。” 齐湘的眼皮颤了下,缓缓睁开,循声望向她。 她唇角含笑,悠悠道:“一卷草席,一具木偶,居然有人要把它挖出来,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啊,齐大人。” 齐湘冷嗤:“这不正是姑娘想要的吗?” 素娆笑着替他倒了杯茶水,推到手边,淡道:“我想要的齐大人不肯给,我便只好自己想办法取了,好在虽然费了些功夫,结果不坏。” “就是不知道齐大人想要的,办成了吗?” 他想要的? 齐湘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随后环顾四周,昏暗的屋舍,幽闭的牢笼,他自以为的劫后余生,脱胎换骨,都没有办成。 而是延续了先前的命运,沦为一个囚徒。 “姑娘如今志得意满又何须这样嘲讽我?” “齐大人认为这是嘲讽?” 素娆挑眉看他,诧异道:“难道不是你执意替人顶罪又不想死,妄施金蝉脱壳之术?” “畏罪自杀的确是个好法子。” 她迎上齐湘震惊的眼神,缓缓说道:“你一死,那程家的案子便查不下去,只能草草了结,既全了别人,你又能假死脱身,说不定换个身份活的更自在。” “这办法是好的,可惜中途出了岔子。” 慕天风前车之鉴犹在,哪里能容得他故技重施! 齐湘听她字字诛心,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什么成全了别人,我如今一介囚犯,能成全谁?姑娘莫不是没睡醒,还在说梦话吧?” “我早知你不会承认,但没关系。” 素娆笑吟吟的看他,“杀明净那日,不知齐大人出城意欲何为?” 齐湘被她东拉西扯的问话方式磨得头疼,好在这不是什么难回答的话:“去祭奠一个故人。” “谁?去哪儿?” “城郊那座废宅……” 顿了下,齐湘看她一眼,继续道:“祭奠……程楠。” “程楠?” 素娆微微挑眉,“你说的该不会是你服毒自尽的那个地方吧?你酿造冤案,害死程楠,让他凭白担了满门株连的大罪,这会又去祭奠?” “我再说一遍。” 齐湘迎着她的视线,神情郑重道:“程家的案子,是形势所迫,必须有人承担责任,而他最合适。” 合适这两个字平凡又讽刺。 素娆扯了下嘴角,没有继续与他争辩,顺势问道:“祭奠不成,所以你服毒自尽特意选了那个地方,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一个荒宅而已,能有什么特殊的。” 齐湘嗤笑:“我选择去那儿祭奠,只是因为程楠说他最喜欢那池莲花……” “你知道他的喜恶,听起来关系好像不错?” 齐湘瞥了她一眼,他能看到那双眼里不加遮掩的嘲弄和戏谑,也知道她问这些别有用心。 可大概是一个闷了太久。 又或者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难得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这么多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程楠。 “我刚来云州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便是外都水丞,南境多雨也多江河湖海,各处的堤坝和水利工事都由他负责,他时常在外奔走,偶尔回来,还会替我带些各地的特产。” 齐湘回味曾经,蓦地想起他与这个人也有过一段极为怀念的过往,“他手工很好,尤擅雕刻,我府中那些木雕和石雕都是他送的。” “我与他把酒言欢,畅谈过理想,他也与我推心置腹,感叹过人生。” “论起关系,还算不错吧。” 齐湘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镇定又带着些缅怀之色,但想起他所作所为,再细听这些,字字句句却都令人齿寒。 素娆打量着他,须臾,轻笑道:“我自以为凉薄冷血,没想到今日竟还能遇到同道中人?” “来,齐大人,你敬你一杯。” 第332章 芸娘未死,铺天棋局 齐湘从晃神中清醒过来,便见她眼波盈盈如春水,柔婉又热切,提起茶壶一倒,空空如也。 最后一点茶水刚才给他倒完了。 素娆遗憾的摇头,“看来这碗茶注定我喝不下去,可惜了。” 齐湘哪儿能不知道她是在嘲讽他,冷冷的撇开眼,“你要问的问完了?” “差不多吧。” 素娆笑看着他,“齐大人坐在屋里恐怕还不清楚外面的局势,不过没关系,等我抓到和你一起杀人的那位,让他来和你慢慢说。” 语罢,她拂袖转身,缓步离开。 全然没看到后面齐湘一瞬面如菜色,惊惶不安…… 齐湘出城为祭奠程楠,看来她推断的没错,这位神秘人本身就是奔着与齐湘会面来的,只是凑巧赶上了他出城祭奠…… 又或者是,齐湘有意送他出城,顺道祭奠‘故友’。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确定了此人的来意。 回到院子简单洗漱收拾了一番,素娆刚拥着暖炉坐下,准备好好想想后面的事,影刺便来请她。 出去的时候竹宴正在和其他人说话。 素娆将他唤来,嘱咐道:“你派人去茶洞楼走一趟,问问他们,谁曾经去找过齐湘。” 马车当日直奔百花楼,目标明确,显然齐湘早得到了消息,特意来接人。 神秘人有意避开人群,住处选的相较偏远。 他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找。 只能找人传话。 要确保不走弯路,收到消息,最好是守着齐湘落脚的茶洞楼。 竹宴转瞬想透了她的用意,刚要应答,她又道:“再去询问下城卫,二十四号那两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策马出城。” “是,属下这就去。” 竹宴领命离开。 素娆转道往言韫的住处走去,里面很热闹,隔着很远都能听到金絮的笑声,他们来了之后,世子爷身边真正热闹了起来。 掀帘而入。 言韫靠坐在软榻上看书,崔翊和金絮在旁边烤火,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捧腹大笑。 一看到她进来,崔翊忙朝她招手,“阿娆快来,刚从外面回来吧,赶紧暖暖。” 素娆笑着凑了过去。 她抬头看向世子爷,视线落定的刹那,言韫放下手中书卷,正朝她望来。 四目相接,两人同时一愣,随即笑开。 素娆道:“公子想问案子?” “不是。” 言韫摇摇头,他放手让她去查,自然不会事事干预,“兄长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 素娆好奇的看向崔翊他们,什么消息能把她专程叫过来商议? 崔翊示意金絮往旁边让让,又把炭盆往她那边挪了挪,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裳,坐定,刚准备开口…… 金絮忍无可忍的抢先道:“芸娘可能还活着!” “芸娘是谁?” 乍一听这个名字,素娆没反应过来,直到金絮说:“天香楼的老鸨芸娘啊,阿娆你不记得了吗?” 镜泊湖的案子随着这名字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素娆按了按额角,“最近记性不太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是怕崔翊又慢吞吞的端架子,金絮倒豆子一样把在镜泊湖的见闻说了一遍。 托崔翊的福,两人这几日天天宿在镜泊湖的画舫里。 欣赏乐舞,品酒赏茶。 过得十分快哉。 不久前他们正在饮酒,骤见一个壮汉冲上前去,把舞女一把推开,嘴里说着什么庸脂俗粉,不如天香楼的姑娘云云。 然后就有人开始附和,把楼里的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崔翊好奇多问了一句,不知谁把话题引到了芸娘身上。 便有人站出来说不久前见到过芸娘。 说她换了身衣裳,穿的端庄齐整,颇有些婊子从良的意思,说的有鼻子有眼。 崔翊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但金絮心里清楚啊。 他们那时是一起在金家的院子里剖尸验看过的,其中有一具尸体便是“芸娘”。 如今又说芸娘还活着。 这岂不荒谬? “倘若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素娆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道:“那天香楼四层和祥福记的掌柜一道被烧死的女子又是谁?数人证词指认其身份,除非他们商议好说谎,但这对他们毫无好处。” “所以,芸娘当晚确实和那掌柜在一起。” “但烧死的不是她。” 这就有意思了。 故意造成死亡的假象,到底想干什么? 要说没鬼……当晚坠湖后,官兵四处搜寻幸存者,她既活下来,又何必躲躲藏藏不肯露面。 “我怎么听着,好似安排好的一样。” 崔翊笑着说了句。 这一句,正好点在了要处,素娆与言韫对视了眼,眸色同时沉了沉。 要不着痕迹把所有人的供词串联起来,证实房中那人的身份,又要避开他们的耳目,悄然离开天香楼。 让芸娘随着这一场大火彻底消失。 这不是临时起意能够办到的。 “不是吧……” 崔翊看他们脸色不善,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都眼含冷意,很快就猜到自己戳中了事实。 “我就是随口一提,你们这堆麻烦事和我可没有关系啊。” 谁能想到去镜泊湖听个小曲儿还能听出问题来。 崔神医当真觉得自己很无辜。 金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放心,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麻烦的是这件事本身。 他们当时在追查骨柯叶的线索,摸到天香楼几乎算是攥住了揭开真相的帷幕。 偏在最紧要的时候,梅晗寻仇,截杀何赐文,火烧天香楼…… 他们要何赐文为证,只能先去救人。 结果人没救到,素娆为救他而坠湖,骨柯叶付之一炬,天香楼主事者芸娘葬身火海…… 所有心血尽付东流,线索断尽! 但如果芸娘还活着,那么一切就变了味道,这场大火丧命的百姓,梅晗的血债,暗娼馆的冤魂…… 这些都成了某人转移他们注意力的筹码。 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一步,走入了别人的彀中…… 好大的一盘棋! 素娆蹙眉道:“我当时起过疑心,但梅晗给出的回答没什么破绽。” 要做成这个局,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一步也错不得,否则必会适得其反。 但幕后之人很聪明,他抛出的每条线索,用到的每颗棋子,都来得恰到好处又全无刻意的痕迹。 顺水推舟,可谓将人心和时机拿捏到了极致! 第333章 艰难抉择,与我何干? 想到这儿,几人心事重重。 屋内安静下来,其乐融融的气氛一吹而散,崔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边取过火钳拨弄银炭,一边随意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好好聊天,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金絮叹气:“你不懂,这其中干系厉害着呢。” “再厉害还能把天掀了?” 崔翊斜睨他一眼,看向言韫与素娆道:“云州这滩浑水混乱多年,要肃清非一日之功,不论她死而复生的背后存着什么阴谋诡计,你们做的都已经足够好了。” 这些时日他游走在汉阳城。 听着百姓议论近来发生的事,逍遥丹之祸、天香楼大火、暗娼馆陈尸,桩桩件件,鲜血淋漓。 但凡换个人来,都未必能做的更好。 他语重心长道:“陛下命你南巡,年前赶回京都,推算时日的话,至多处置完手里这桩案子便要动身,不可在云州久留,有些事,时候到了,总要放手给旁人的。” “与其劳神忧心,不如顺其自然。” 一番话说完,金絮张了张嘴,愕然道:“说来说去,不就是让他别管嘛……” “对啊。” 崔翊将火钳丢在一旁,拍了拍掌心的灰,“不然还有更好的法子吗?一个‘死人’,有心躲避,这茫茫人海,泱泱江湖,你们上哪儿去管?” “她选择死遁,起码在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你今天念着,明天想着,难道她就会跑到你面前来?” “话是这么说不错……” 金絮打量着他,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你会不会表现的太洒脱了,幸好你无心入仕,不然百姓可要受苦咯。” “胡说。” 崔翊佯怒,“只是受苦吗?” 他顿了下,话音一转,笑道:“明明是生不如死,所以啊,就让我这样江湖逍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说对吧,阿韫。” 一番插科打诨彻底弄乱了严肃的氛围,素娆被他逗笑,言韫虽没什么明显变化,眉眼间却也疏阔不少,见他望来,淡淡回道:“你是崔氏嫡子,躲不掉的。” “最迟明年。” “明年什么?” 崔翊眼中的笑意僵了几分,悚然看他,“阿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言韫抬眸望向他,姿态闲适,一派从容,“出京前我与外祖父拜别,他老人家正与舅舅商议你的事。” 此话一落,素娆看到崔翊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呆滞。 他愣了足足三息,恍然回过神,连烤火都顾不上了,直接转身朝着世子爷,追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言韫抿唇不语。 崔翊急道:“你倒是说话啊。” 金絮乐得在旁看热闹,对素娆挤眉弄眼笑道:“瞧见没,平常都是他慢慢吞吞的让人上火,这会火烧屁股,倒是知道着急了。” 素娆失笑:“你当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那不能够。” 金絮一脸无所谓的摇摇头,“这事儿我太有经验了,你等着看吧。” 至于看什么他没有多说。 在崔翊的再三追问下,世子爷总算松口,“具体事宜我亦所知不多,听舅舅的意思,会让你选。” “还有的选?” 崔翊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那还有回旋的余地,怎么选?选什么?只要不让我入仕,什么都好说。” 言韫深深的看他一眼,眼中罕见的有些戏谑之色,“你确定?” “当然确定。” 崔翊笑着扬了扬手,“当官多无趣啊,还是做个郎中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言韫未置一词。 只是那神色意味莫名,看得崔翊越来越心惊胆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到底想让我怎么选?” 那爷俩想让他入仕不是一两日,既然起了心思,在思索职位了,必然不可能轻易罢手。 言韫道:“兄长猜呢?” 崔翊看他反应越发觉得情况不寻常,思来想去,脸色突然一变。 素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俩,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一时间只觉得无比轻松。 但旁边不远处的崔翊却是如临大敌,“他们该不会想让我在娶妻和入仕中间二选一吧?” 言韫淡笑:“看来兄长还是很了解舅舅的心思。” “他真的这么想?” 崔翊脸色大变,倏地起身,金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提醒道:“崔漓亭你这是做什么?要注意世家的风度,行止坐卧,要从容,要淡定……” 崔翊懒得理他,定神思索许久,做出了决定:“不行,我不能回京,我得出去躲躲。” 他说着扭头就朝外面走去。 金絮道:“你走了他俩的伤势怎么办?我可不会看病啊!” 崔翊头也不回的道:“他俩按照方子吃药调理就好。” 人已经走到了门边,素娆诧异的看向言韫,他当真不拦着点? 眼见着崔翊就要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言韫不紧不慢的道:“兄长,此刻外祖父那边多半儿收到了消息,知道我们在一处。” 崔翊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言韫:“你走了,我无法与外祖父交代。” “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崔翊理所应当的回道,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对于他这样不顾兄弟情分的态度言韫面不改色,从容的拿起手中的书卷继续翻看,金絮和素娆对视了眼,素娆道:“公子,你这就不管了?” 先前不还说无法交代吗? “他一个大活人,我总不能拿根绳子拴着他,随他去。” 言韫一派云淡风轻之态。 以素娆对他的了解,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崔神医就气势汹汹的冲了回来,衣袍翻卷,带出阵阵冷风。 “言鹤卿!” 他气的连姓氏一并叫出来了,又是委屈又是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了?” 言韫翻过一页书,慢条斯理道:“兄长不是要走吗?还回来做什么?” “你派人形影不离的跟着我,我不回来能去哪儿?” 崔翊气急败坏的掀袍坐下,没好气的瞪他,“阿韫,我好歹是你堂兄,你看着我在火坑里苦苦挣扎良心就不会痛吗?” “不会。” 言韫合上书,气定神闲的回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第334章 血衣纹绣 崔翊愣在当场。 素娆和金絮忍俊不禁,世子爷到底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儿,崔翊对上他,实难讨得好处。 “你可真行!” 语塞半响,崔翊气急反笑,一拂袍角彻底坐定,“不走便不走,反正回京后有热闹瞧,我不舍得错过呢。” 言韫淡笑以对。 金絮轻嗤一声,嘀咕道:“说什么不舍得,明明就是逃不掉,死鸭子嘴硬……” “小元珠,你说什么?” 崔翊皮笑肉不笑的望向他的方向,活动了下脖颈,“你小子看戏就看戏,还敢火上浇油,哥哥我收拾不了阿韫,还收拾不了你?” “你给我过来!” 崔翊勾手,金絮见状往后蹭了蹭,朝他挑衅的扮了个鬼脸,“过去让你揍啊,我就不,有本事你追上我再说……” 说着他飞速窜起朝外冲去。 崔翊狞笑,身形如大鹏般惊掠而出,卷起阵阵疾风,远远传来:“臭小子,是男人就别跑……” 两人转瞬远去,消失在驿馆的檐墙之外。 素娆含笑收回视线,在屋中又烤了会火,趁着言韫闲暇,正好与他商议暗娼馆后续的问题,最终决定将何家抄没的家产用以抚恤亡者家眷。 “馆中遗留下来,未有家属认领的骸骨,便由官府出面,落葬在城郊山外,入土为安。” 素娆:“活着的那些个孩子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魏红鸾那样的爹娘,能够数年如一日的坚守着心中的信念,迎她归家。 更多的是像柳流和楮墨那样的无根浮萍,以前想着逃离,但当真的打开了囚笼的大门,又不知该去往何处。 言韫指腹摩挲着书卷的一角,思忖须臾,道:“送他们离开云州,去乾州。” 素娆好奇道:“乾州,有什么讲究吗?” “乾州琅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州牧治下严谨,民风淳朴,各地设有善学和收容寺,专门用以安置失沽之人,他们在那会有新生活。” 听到琅琊二字时,素娆已然明悟:“琅琊言氏,你的宗族所在之处?” “嗯。” 言韫含笑点头,“州牧为人清正,爱民如子,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妥当的。 素娆刚要附和,忽又觉得不对,挑眉道:“公子这话说的有问题,他们与我非亲非故,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不是很在意吗?” “有吗?” 素娆反问。 言韫笑而不答,她办案时一向冷静又客观,从不会掺杂私人情绪,唯独这次,面对暗娼馆的这些孩子,抛开查找凶犯不谈,收尸敛骨,画像寻亲。 这般劳心费神,不计得失。 可不像她的作风。 被那双洞悉世事的眸子盯着,好似有种扒光衣裳的感觉,令人浑身凉飕飕的不自在。 素娆按下想要摸耳朵的动作,微笑道:“公子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我……” “敷衍的话就不必说了。” 言韫凉凉的扫她一眼,重新拿起书翻看,随意道:“这样安排只是想让你宽心,并无窥探的意思。” 他语气不善。 素娆试探的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 “那就好,那我去看看带回来的物证。” 素娆说完起身朝外走去,没走两步,一道视线直戳她脊背,她抿唇一笑,驻足转身,正对上那双幽邃的瞳孔。 “不是不生气吗?这样看我做什么?” 有点哀怨,还有点可怜…… 闻言,言韫径直起身走到她面前,屈指高高扬起,落下时却如轻风般绵软,敲在她额头。 世子爷不悦道:“素娆,你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 素娆笑吟吟的回望着他,“谁让你口是心非?” 所以公子你看,一时半会,谁都没能改掉自身的毛病,两相抵消,就此和解。 言韫何等聪明,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 最后世子爷心里刚萌芽的一点火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一两句话浇灭,快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待回过神,眼前已经没人了。 望着她方才停留的地方,言韫不禁摇头苦笑…… 掺血的衣裳被银雪卫收在庑房,她找过去的时候,上面的泥垢被清理的七七八八,染血的地方有些模糊。 她来回翻看许久,并没有找到什么详尽的线索。 衣裳所用的绸缎和布料很常见,花样寻常,富贵人家穿这种东西的没有十家,也有八家。 素娆轻叹口气,指腹随意的摸索着上面的花纹,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神一紧,凝眸看去。 “这花样比寻常的刺绣更加立体通透……” 钻研半响,她只觉得刺绣所用的针法比较独特,但她不擅女红,便对外喊道:“来人。” “姑娘有何吩咐?” 外面当即有人应声,素娆道:“劳烦去城中请位绣娘过来,我有事相询。” “遵命!” 此人离去,素娆还扯着花样细看,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姑娘……” 竹宴人随声至,“你嘱咐的事属下已经托人去查问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 他走到近前,看到素娆手中攥着的衣裳,奇怪道:“姑娘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绣花。” 素娆随口回道:“这绣花所用的针法很独特,我分辨不出来……已经让人去请绣娘了。” “请绣娘干什么?何必舍近求远?” 竹宴愕然的看着她,素娆不解道:“什么意思?” “问崔公子啊。” “女儿家的东西,他会知道?” 竹宴失笑道:“他整日钻在脂粉堆里,说起这些东西,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 素娆愣住:“兄长和阿絮出府了。” “没有啊,属下刚才还看到他俩在二院那儿。” 竹宴一句话落,素娆立马抓着血衣朝二院赶去,巡守的驿馆的银雪卫和影刺看到她手里那团灰不溜秋的东西,皆有些好奇。 跨过垂花门,绕开影壁,果然见崔翊在廊下和金大公子打闹,金絮很嫌弃的往旁边躲,他一躲,崔翊便追。 如影随形。 “阿娆!” 金絮最先看到她,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她身后,崔翊穷追不舍,来到跟前,“小元珠,这会谁都救不了你……” “阿娆!” 金絮悚然大叫。 素娆连忙拦住崔翊,不等他开口玩笑,径直道:“劳烦兄长帮我看看这个!” 她说着把血衣递过去。 (本章完) 第335章 敦阳雕绣,来者何人? 泥垢并着血迹的衣裳堆到眼前,崔翊第一反应收拢袖子,倒退一步,避免沾到它。 「阿娆,你想让我看什么?」 「绣花。」 素娆直言不讳:「这是凶手杀人后丢弃的血衣,我仔细看过,除却刺绣外,并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此绣花针法特殊,并不多见,不知兄长能否看出端倪。」 崔翊扫了眼后面跟来,对他咧嘴直笑的竹宴,便知道这桩差事是怎么来的。 「拿来吧。」 他撩起衣袖,从素娆手中取过衣裳,垂眸仔细打量着上面的花纹,「联形定形,扣锁纹样,花型通透清晰,这是雕绣。」 「什么是雕绣?」 素娆问道。 「雕绣又叫锁边雕空,最大的特点就是通透效果,这种绣法分为阳雕和阴雕两种,雕底留花为阳,雕空成花为阴。」 崔翊为她仔细解释其中的差别后,说道:「这衣裳用的是阴雕的技法,远不如阳雕使用广泛,仅流传在敦阳一带。」 「敦阳?」 素娆和竹宴心头俱惊。 「对,且阴雕留世的传人不多,去敦阳问,一定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崔翊点到即止。 素娆对他抱拳一揖:「这次多谢兄长了。」 「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此时金絮已经不见人影,崔翊四下打量了眼,忙道:「那我先走了,一会那臭小子跑没影了。」 素娆笑应声‘好,,崔翊追人远去。 待他走远,她面上的笑意缓缓敛去,捏着血衣的手指收紧,「敦阳……」 这个地方本身已经代表许多问题了。 晚些时候,竹宴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又带回了先前那在小乞丐,他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好奇的四下打量着。 来到素娆面前。 有样学样的躬身做了个揖,脆声道:「姑娘,您要的消息我已经问清楚了。」 素娆让人端来碗甜羹和茶果,笑道:「坐下说吧。」 「谢谢姑娘。」 小乞丐在衣裳擦了擦手,小心的看她,「这些,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嗯。」 素娆笑着点头,「你尽管吃,等离开时我再让厨房准备些糕点,带给你的小伙伴。」 「太好了,我就知道这趟没来错。」 小乞丐左手抓着茶碗,右手抓着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两口,看他们还在等着,赶忙擦干净嘴角的饼屑,起身说道。 「的确有人收了五个铜板,替一个戴帷帽的公子送了封信去茶洞楼交给齐大人。」 「据他说当时不远处还有些佩刀赶着马车的人,看样子像是和他一伙的,说等他办完事一起离开,之后就走了。」 小乞丐探听的很周全,「我又找人打听了那群人落脚地,好像是帽儿街的吉祥客栈,他们至今没有离开。」 帽儿街? 素娆对竹宴使了个眼色,他当即会意,快步走出,召集人手前去吉祥客栈截人。… 小乞丐看到这一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舔了下干裂的嘴皮,赶忙端起茶碗灌了口水压惊。 「城门那边呢?」 素娆柔声问道。 小乞丐定了定神,小心说道:「城外的弟兄说,二十四日的正午时分,确实有人头戴帷帽,策马出城,他当时在讨饭,那匹马跑的太快差点撞到他。」 「他怎么就能确定是二十四日发生的事?」 「那天他运气不错,遇到个好心的小姐,赏了 他一屉肉包子,像我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能有这种好福气,哪儿会轻易忘记。」 不得不说小乞丐想的挺周到,倒是把一切都没有漏下。 从时日来推算,他入城后派人送信,当夜留宿百花楼,次日一早上了齐湘的马车,杀人后便纵马出城了。 他既然与人有离城约定,那为何独自离开? 素娆思索的功夫,小乞丐已经把桌上的吃食全部塞进了肚子,他许久没吃的这么饱,不停的打嗝。 「喝点水压一压,别撑着了。」 素娆从她手边倒了些茶,递给他,小乞丐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又在衣裳边抹了把手,这才接过,仰头灌进嘴里。 「姑娘你真是个大善人。」 小乞丐笑眯眯的对她说道,素娆看了眼他身上破烂的衣裳,全是补子不说,单薄短小,寒冬里还露出一截小臂。 脚上的鞋子也是成人大小,鞋边破口,走起路来啪嗒啪嗒,不知从哪儿捡来的。 素娆从袖中掏出些碎银子给他,「这是给你的报酬。」 「这,这太多了。」 小乞丐摇头,「我和那个大哥哥商量过价钱,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说着从她掌心里取过最小的一颗。 素娆道:「那是他答应的,剩下的是我给的,你们提供的消息值得这个价,拿去吧。」 小乞丐犹豫再三,看她执意不收回,只能接过。 「谢谢姑娘。」 「不用谢,咱们各取所需。」 素娆笑着与他说了两句话,便让人吩咐厨房再准备些吃食,油纸装了拿给他。 小乞丐临去前恭恭敬敬给她行了一礼。 送走他后不久,竹宴带着吉祥客栈的人回来,一共十八人。 「姑娘,他们自称是镖师,来汉阳城送镖的。」 竹宴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素娆点点头,示意面前众人不必紧张,只是简单询问一二。 「不知诸位从何处而来?」 镖头抱拳回道:「我等是天下镖局的镖师,从敦阳城来。」 敦阳? 果然是敦阳! 素娆眸光微动,停顿了下,继续问道:「与你们一道的那个头戴帷帽的男子也是从敦阳来的?」 镖头意外的抬头,「姑娘认识他?」 「不认识,所以才找你们。」 素娆打量着众人,视线最后落在镖头身上,直言道:「他在城中犯了命案,官府正在找他,诸位要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如实相告。」 「命案?」 众镖师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镖头连忙说道:「姑娘,不是我等不想说,而是实在不清楚他的来头。」 「那日他来镖局打听往汉阳城的人马,说是来办事,想要与我们同行,还付了银子。」 「我们想着多一个也无妨,就答应了。」 素娆声调微微提高,疑道:「镖局押镖,随行之人难道不查问身份吗?」 。 一朵莲花精 第336章 薛老奔途,一件旧案 镖头面色变幻,须臾,低道:“从规矩来说确实是要查问的,但那位公子谈吐不俗,出手阔绰,交付的银两远超我们押送的东西,所以……” “所以你们就没多问。” 素娆自然的接过他的话茬,镖头面上青红交加,有些尴尬,他知道此举不合规矩,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那人头戴帷帽,明显是不想暴露身份,我们即便盘问,得到的也未必就是实话啊。” 镖头说的素娆哪里能想不到。 她问:“你们送完镖为何在城中逗留?” “我们与那位公子有约定,说是一道回敦阳,他一直不来,我们也不好先行离开。” 素娆又问了些问题,镖头对答如流,看不出什么问题。 她便让镖局的人离开了。 “敦阳而来,与程氏案有关,与齐湘熟识……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不多,刚巧,咱们就知道一个。” 素娆看向竹宴,竹宴若有所思:“前任云州牧,薛静荣。” “可他已过花甲之年,纵马往返,杀人掩尸,这不太可能。” “所以要排查啊。” 素娆眸底精光乍现,“薛老大人在来汉阳的路上,你着人骑快马,去敦阳,查清楚那段时日他家中谁曾离府。” 程氏案这么大干系,凶手不敢泄密,且能让齐湘作陪的,身份必然不低。 抛却薛静荣之外,恐怕就剩下其他几位主子了。 竹宴听罢,赶忙去差人。 素娆想趁着这段时日把慧智大师的尸身送回寺中,顺便查问下他死时的情况。 但她身体尚未痊愈,不能来回奔波。 言韫遣了隼部的人去做,他们留在汉阳城内等消息,最先赶到汉阳的,是薛静荣。 他坐着马车,径直来了驿馆。 此人一袭夹绒的褐色长袍,瘦骨嶙峋,满脸老人斑,皱纹如同树皮一样堆在脸上,发须全白。 下车时由人搀扶着,走路不太利落。 “劳烦通禀钦使大人,薛静荣应召而来。” 银雪卫听他说话气喘吁吁,生怕在外面冷出什么问题,忙将人请进庑房,然后着人去传话。 素娆正运功调息,廊下传来阵脚步声,听步频和气息,她不禁露出抹笑意。 世子爷走路从来跟猫儿一样无声无息。 为提醒她特意放水,真是难为他了,她收敛内功,沉沉吐出一口气,然后起身拉开房门。 房门一开,他正立在门外。 与往常一身天水碧的锦衣长袍不同,时隔多日,世子爷换上了冠服,看这打扮,似是要迎外客。 “公子这是……” 素娆上下打量他一番,眼神亮了亮,“该不会是薛老大人到了吧?” 言韫轻笑:“你猜的倒准。” “他是正三品荣休,受朝廷恩养,论官职与你同级,又是长者,唯他担得起如此礼遇。” 关于薛静荣的消息,早先调查案卷的时候,便有人一并送过来了。 不论线索繁杂,案情进展到何种程度,在查明真相之前,一切照旧。 言韫道:“人是你请来的,一道去见见吧。” “等我换身衣裳。” 素娆将门关上,言韫等在院中,他的身子经过一段时日的调理,已全然恢复,只是南境的冬日太冷,凉意袭骨,面上看起来依旧是一片冷白。 他站在廊下,微微抬头望着天际。 内心十分宁静。 身后偶尔有些响动,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开了,素娆穿着身草白的长裙走出,墨发用簪子绾着,无甚点缀,很是素净。 这种柔软清淡的颜色抹去了她眉梢眼角天然而生的媚态与恣意,无形中添了一分温婉之态。 言韫眉峰微动,学着她的腔调:“你这是……” “薛老大人年岁已高,问话轻不得,重不得,我无职无权不方便干预,便替公子做回婢女,在旁听一耳朵就好,如何?” 言外之意,是让他出面探问。 言韫审视着她的打扮,怪不得做出一副恭顺乖巧的模样,原来是早就想好了。 “如你所愿。” 他噙着笑转身而走。 素娆落后半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尽心扮演着一个丫鬟的角色。 如薛静荣这样的老一辈官员,最重体统和规矩,这一点当初在青县县令周济峰身上已经试验过了。 素娆不想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由言韫出面,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两人到了正厅,里面依照吩咐烧上了炭火,一老者围炉而坐,烘烤着双手,身后站着的那名青年正倒了茶递给他。 “祖父,你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好。” 薛静荣捧着茶碗喝完,又仰头看他,“这一路奔波,天寒地冻,你也受累了,先坐下歇会吧。” “孙儿不累。” 青年笑着摇头。 素娆隔着微张的挂帘看到这幕,与言韫轻声道:“那青年想必就是薛老大人的孙儿,薛寿。” 薛家人口简单。 薛静荣膝下一儿两女,两个女儿外嫁,各自育有儿郎,送到了薛静荣跟前做事,随他出入府衙,他致仕后,他们便也跟着归乡。 儿子娶了世交王氏的千金,生了个独苗,名唤薛寿。 薛寿十七岁那年,薛静荣查案得罪了一些江湖人,为了报复,他们绑走他的儿子及儿媳,割首送还。 薛寿因贪玩侥幸逃过一劫。 考虑到案发时他们的年岁和能力,那几个外孙的杀人嫌疑明显要更大些。 “先看看再说。” 言韫说罢率先进了正厅,素娆快步跟上,听到动静,祖孙俩忙起身相迎,“老朽见过大人。” 他颤巍巍的撩袍就要跪下。 言韫忙将他拦住,“薛老不必多礼,快坐。” 薛静荣顺势站稳,扭头对一旁的薛寿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言大人。” “薛寿拜见言大人。” 青年恭顺的跪倒,伏地叩拜。 言韫虚扶一把,道:“薛公子请起。” 薛寿站起身来,他扶着薛静荣走到一旁的空位,待言韫落座后,方缓缓坐下。 素娆尽职的上前奉茶。 待一切办妥后,退至言韫身侧。 言韫简单的询问了一番薛静荣的近况,寒暄两句后,状似不经意的切入了正题:“不瞒薛老,此番请您前来,是想问一件旧案。” 第337章 试探,一定能帮忙! “旧案?” 薛静荣苍老的面上掠过抹疑色,“大人请问。” 言韫温声道:“乾定四年,宁兰峡大坝决堤,外都水丞程楠因贪污修河公款遭朝廷问责,满门株连,此案薛老可还有印象?” “老朽略有耳闻。” 薛静荣浑黄的双眼微眯了下,声音低缓中掺着些许惋惜之意,“程大人满腹经纶,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可惜……哎!” 云州水患那年,他已致仕还乡,朝廷一纸诏书,血漫程家,初闻消息时他还不敢置信。 然现实如此,唯有一叹。 言韫又问:“薛老觉得程楠此人如何?” 薛静荣捧着茶碗,盯着烧红的炭,双眼迷蒙似有追忆之色:“老朽与他相交不深,但从仅有的几次照面来看,此人刚毅正直,不像利欲熏心之辈。”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人心鬼蜮,最是难测,这种事……不好说,不好说啊!” 薛静荣笑着连连摇头。 言韫用余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素娆,见她敛眸垂手,一派规矩,觉得有些好笑。 正想着。 “对了言大人,你将老朽召来,当不会只为了问这一句话吧?” 薛静荣笑道:“老朽赋闲多年,早不习惯官场上那套弯弯绕绕,说话冒昧,还请大人见谅。” “薛老客气。” 言韫收敛思绪,微微颔首道:“那本官便直说了。” 薛静荣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朽洗耳恭听。” “不久前,本官偶然间得到了一封关于程氏旧案的手书,此书信出自程府管家之手,上面写他已将受贿账册等物安置于程楠书房,请饶他家中老小一命。” 言韫言简意赅,“收信人是程氏案的主审之一,前任云州监察使,何功泽。” 短短数语,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足以让人震惊。 主审官买通家仆陷害程楠…… 薛静荣震惊不已,“监察使……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自然是因为身陷局中。” 言韫声无波澜,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另外此案卷宗所载无甚破绽,要遮掩的如此彻底,非一人所能为。” “所以其他主审的官员也逃不了干系……” 薛静荣迅速接过他的话,“但老朽不明白的是,此案发生时,我已然致仕,并未参与其中,大人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此案中的龃龉本官自知与薛老无关,请您过来是想问修筑宁兰峡大坝时的一些情况,程楠遭人陷害,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此案还须重查。” 话说到这儿,双方才算交底。 翻案纠错是必然的,多少人在那场水患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有程家满门的血债和清白,不查的话冤魂难安。 薛静荣赞同这个决策。 “老朽亦想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工程水利那是工部的事,纵然老朽当初忝居州牧之位,对其中的事也是所知甚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不,薛老一定帮得上。” “此话何解?” 薛静荣一头雾水的看他,连他自己都没信心的事,他不知道这位世子爷为什么能如此笃定。 言韫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道:“得到那封信后,本官着人开始调查相关的人事,在这期间,又发生了与之相关的命案。” 听到‘命案’两个字,薛静荣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下,他曾经也是官场中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这些人当真是无法无天!” 他怒斥一声,情绪太过激动而不住的咳嗽,旁边的薛寿赶忙替他拍后背顺气,“祖父,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来,喝口水润润。” 薛寿捧了茶碗给他,被薛静荣轻轻拨开。 “不用,一会就好了。” 他气息急促,好一会才平息下来,言韫温声道:“薛老不必动怒,此案中的凶手已被缉拿,只等着询话,这便是本官要托付给您的事。” “询话?” 薛静荣手捂着胸口,慢慢说道:“大人莫要开玩笑了,老朽一介布衣,怎么能干涉官府查案。” “这个凶犯,只能薛老来审。” “为什么?” 薛静荣实在不懂,从他接到诏令开始,他就一直犯糊涂,许多事在脑海中过了又过,琢磨不出头绪来,坐在这儿后越发难受。 好像浑身的血液一阵阵烧灼,灼的人心肺疼。 面对他的疑惑,言韫平静道:“因为这个人薛老认识,他也是程氏案的主审之一。” “谁?” “齐湘!” 平地惊雷,轰的薛静荣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听不清楚声音,他感觉浑身的血液一瞬涌到头顶,接着,便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你说,凶犯是谁?” “云州牧,齐湘!” 言韫再度重复,薛静荣身子颤了下,摇头道:“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审案作假,杀人灭口,这哪里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会做出来的事。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薛静荣站起身来,急声道:“言大人,他在哪儿,请你让老朽去见他。” 言韫随之起身道,“本来就是要见的,但薛老你舟车劳顿而来,还是先吃点东西歇一歇,晚些时候再安排你们会面。” “老朽等不了,还是……” “薛老!” 言韫微微压低声音,肃然道:“先歇息,此事不急于一时。” 薛静荣看他眸色凝定,不容置疑,只能竭力按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对他微微拱手,“老朽明白了,但凭大人安排。” “来人,带薛老下去歇息。” 言韫将人召来,带着薛静荣祖孙俩离开正厅,等他们走远后,素娆上前两步与他并肩,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言韫问:“看出什么了?” “他身体不太好。” 素娆一本正经的答完,便见他侧眸望来,忍不住笑了下,认真道:“从刚才的反应来看,这位老大人好像没什么问题。” 应对自如,真情流露。 起码她没看出破绽,倘若是装的,那她就只能敬佩他演技过人。 言韫轻笑,话音一转道:“十方丹你那儿还有多少?” “半瓶。” 素娆看他,“怎么了?” 言韫负手而立,轻道:“送他去见齐湘前,让他服两粒。” “好。” 第338章 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吗? 齐湘在崔翊所住的东院厢房,薛氏父子被安排在北院,言韫拨了些人过去伺候。 用过午饭,素娆将十方丹送去。 亲眼看着薛静荣服下。 刚准备走,便被薛静荣拦住,“这位姑娘,冒昧问一句,不知言大人那边可安排妥当了。” 素娆欠身一礼,“公子尚未吩咐,还请薛老您耐心等等。” 薛静荣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薛寿扶着他坐到榻上,取过一旁的毯子给他盖好,宽慰道:“祖父别着急,迟早会见到的。” 薛静荣叹气不语,怔怔的望着屋内一角,神情几多落寞。 见状,素娆默默退走。 回到院中,过了掌灯时分,他们命人将薛静荣送往齐湘的住处,薛寿想要跟着,被银雪卫拦了下来。 “此人是朝廷重犯,非大人特许不得见,薛公子还是留下吧,我们会照料好薛老的。” 薛静荣也道:“放心吧,祖父只是去和自己的学生说说话,不会有事的。” 薛寿作揖应是。 一行人离开,去了齐湘的住处,银雪卫将人送到廊下,上前推门却没有进去,站在外面扬声道:“我们姑娘说了,人她送来了,长夜漫漫,有什么话你们慢慢聊!”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薛静荣站在房门前,形容枯槁,如霜的月色度了他一身凄寒,他望着那门牖,眼底神色变幻,许久未动。 “外面天寒地冻,进去吧。” 银雪卫催促道。 薛静荣乍然回过神,颔首抬脚,推门而入,木质的门板互相摩擦发出一声闷响,在寂夜里十分清晰。 院内院外,诸人心头皆是一紧。 厢房外的转角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两道人影,正是素娆和言韫。 素娆睨了眼身旁之人,“你居然来听人墙角。” 言韫面不改色道:“事急从权,凡事须懂得变通。” 他们旁边是一片花圃,没有遮挡,寒风流窜,拂动两人衣衫,言韫微微倾身将她挡在里侧。 素娆凑在墙边,凝神细听。 并没有发现他的动作。 言韫眉眼弯了下,也没打扰她,一并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夜晚是人的内心与情绪最敏感的时候。 薛静荣走进屋内,简单的陈设,只在寝室的方桌上点了一盏烛台,火苗细小又昏暗,映着那道背对他的身影,须发垂散半遮面,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他们师生已有多年未见了。 昔日那文秀谦和的青年,放弃盛京繁华,自请离京,追逐他的脚步来到了云州。 薛静荣至今还记得那日他背着行囊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与他说:“学生有处诗文不解其意,特来请先生指教。” 那时他洒脱飞扬,充满朝气。 而今不过数载,明明正值壮年,瞧着却好似垂暮之人,昏昏而老矣,再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薛静荣顿觉痛心。 谁也没率先出声,许久,烛火‘啪’的一声炸响,撕破满室死寂,两人乍然还神。 “柏宁。” 薛静荣声哑而颤,“过来,让老师看看你。” 无数的疑惑和愤怒在看到他的刹那,哑然平息,质问的话在嘴边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没忍出口,化成了一句略带酸楚的呼唤。 齐湘通身一震,却没有转身。 “柏宁有辱恩师教诲,无颜相见,您请回吧。” 他声音嘶哑,干涩的没有一点起伏。 薛静荣老眼一湿,沉默良久,低道:“柏宁,为师今年快八十了,所剩时日无多,你当真不想与我说会儿话吗?” “老师……” 齐湘声音发颤,薛静荣长叹一声,和以前一样,朝他招招手,温声道:“过来吧。” 齐湘犹豫再三,转身朝他走来。 烛银摇晃,黑影笼罩在身前,薛静荣微微仰头打量着他,满目慈爱:“比以前结实了,看着也更稳重了些。” 他伸手把齐湘脸侧乱糟糟的头发捋顺,拽了拽衣襟,一点一点把上面的褶子抚平。 齐湘配合的躬下身子,任他施为。 薛静荣做完这些,气息渐急,苦笑道:“果然年纪大了,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是柏宁让老师受累了。” 齐湘扶他坐下,将烛台摆到两人中间,烛火照在他们身上,看得更加清楚。 气氛有些凝滞。 他们多年不见,一见便是这般光景,任两人有心打破这份尴尬,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齐湘率先说道:“我听闻您近两年犯了喘疾,一到冬日便会发病,这一路颠簸,您身子还受得住吗?” “有什么受不住的。” 薛静荣轻笑:“上了年纪谁还能没点毛病,我在敦阳修养多年,出来走走权当舒展筋骨了。” 看他精神尚好,齐湘放心许多,接着又询问了些家里的情况,薛静荣一一回答。 待说道薛寿跟来了汉阳,齐湘道:“有他在您身边侍奉,学生也能安心些。” “是啊,你远在州城,这些年多亏有他陪伴身侧,聊以慰藉,这孩子是个孝顺的,和你当年一样……” 薛静荣说起当年,两人皆是一愣,那些刻意回避的话题重新翻到眼前,再无法视而不见。 一阵沉默后。 齐湘自嘲的笑了笑,“当年……往事不堪忆,学生早已忘记了,老师又何必惦念,忘了吧!” “忘了?” 薛静荣闻言摇头,沉叹道:“你二十岁时便拜我为师,寒冬酷暑,春去秋来,相伴十余载光阴。” “你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将来要为我养老送终,时时祭拜。” “可如今,你让我忘了?” 薛静荣目光哀恸,紧紧的盯着他,“齐柏宁,你给我再说一遍!” 他说到最后几句,声音颤抖,字不成句。 昏暗的烛光下,一行冰冷的水光从堆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无声的滴在衣裳里,渗入其中。 齐湘起身,撩袍后‘噗通’跪倒在地,疾声道:“是学生一时失言,还请老师原谅。” 薛静荣定定的看着他伏拜在地的身影,良久,话音肃穆,字句铿锵的问道。 “齐柏宁,你还认我这个老师吗?” (本章完) 第339章 决裂,拜别恩师! 齐湘毫不犹豫的吐出一个字,“认。” “那好。” 薛静荣点头,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贪污修河公款以及程氏的案子,和你有没有关系,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齐湘埋首不语。 见状,薛静荣气急,“你什么都不说,为师要怎么才能跟言大人求情,又要怎么救你?” “救我……” 齐湘愕然抬起头来,入目的便是那张苍老的面上毫不遮掩的关切之意。 他喉头没由来的涌上一股酸涩。 “老师相信我吗?” “你是我亲手教养出来的学生,说是半个儿子都不为过,你的品性如何,我还能不清楚?” 薛静荣叹息不止,“修筑河堤关乎民生,那是千万百姓的生计和性命,你不会的。” 这番话坚定有力,充斥着极大的信任和温暖。 年迈的老师,跋山涉水而来,在听过那么多是非后,依旧站在他面前,坚定的维护他。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这番情谊? 齐湘喉节滚动了下,一股苦涩之意顺着喉咙瞬间弥漫到心底。 他收回视线,垂首伏地,额头缓缓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再不敢抬。 “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静荣怔怔的看着他,身子抖得厉害。 齐湘闷声回道:“学生罪孽深重,有负恩师期许,不敢替自己分辨。” “齐湘!” “老师……” 齐湘倏地拔高音量,“是我勾结负责采办的各处管事,以次充好,从中牟利,并且联合何功泽、张玉、平潮生等人盘剥公款,中饱私囊。” “宁兰峡大坝决堤后,云州遭难,朝廷问责,我怕事态失控,便同何功泽合谋,利用黑账及伪造信件栽赃嫁祸给外都水丞程楠。” “程楠下狱后,抵死不认,还是我……” 齐湘更咽难言:“是我严刑逼供,趁他昏死强行在供词上画押,又派人将平潮生等人灭口,终是成功脱身。” 他语速很快,像是怕一旦停下,便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屋中传来薛静荣的声音:“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老师。” “抬头!” 薛静荣恨声喝道。 齐湘双手撑地跪直了身子,便听薛静荣道:“你看着我,把你刚才所说的话再说一遍。” “老师不是听清楚了吗?又何必……” 齐湘神情难堪。 薛静荣冷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耳力大不如前,我想要再听得仔细些。” 师生二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齐湘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对上那略带嘲弄的眼,心一狠,扬声道:“贪污公款,陷害程楠,杀人灭口,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 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齐湘的脸被扇到另一侧,火辣辣的疼,薛静荣的手颤抖不已,无不失望的看着他,“齐柏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钱。” 齐湘吐出口血沫,目光哀戚的回望向薛静荣:“老师,我苦读多年,一朝中榜,诗文学问哪个不比那些酒囊饭袋要好?” “可就因为我出身寒门便要被抹杀所有的努力,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单靠着祖宗荫封和家族人脉就能轻而易举的夺走我想要的一切,将我排挤得毫无立锥之地。” “我不服!” “所以我需要银子,要打点各方关系,要想尽办法挤到权势的最中心去,要让那些人看看,我齐湘绝不会输……” “你……” 薛静荣震惊的看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眼前这张狰狞的面孔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他乏力和害怕。 “你不是说你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所以才自请离京……” “那些话不过是说来好听罢了。” 齐湘嗤笑,再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盛京世家云集,盘根错节,存活艰难,但云州不一样,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又有老师帮衬,只要我筹谋得当,自然能步步高升……”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错,我从一个小官一路做到权知事,后面又坐上了州牧的位置。” “二皇子已然应允我,最迟明年,明年我便可以再行升迁,入京供职!” 看着他兴奋又带着些奇异的眼神,薛静荣一阵无言。 他从来不知这个学生心底埋藏着这么多的怨恨。 更不知道,云州相伴,不过是他精心筹措的一场博弈,他嘴里的话是假的,那这些年的情谊呢? 又有几分是真的! 薛静荣头脑一阵发懵,扶着桌子踉跄两步,好容易站稳后,深吸口气,问道:“后面的命案呢?也是你做的?” “是。” 齐湘平静的答道:“他们非要将九年前的旧案翻到明面上来,钦使滞留云州,一旦彻查,必然会危急到我,学生这样做也是为了自保。”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 “够了!” 薛静荣抬手打断他,喃喃摇头:“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老师……” 齐湘跪行两步,就要去扶他,薛静荣一把甩开他的手,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怒道:“别叫我老师,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齐柏宁,你太让我失望了!” 薛静荣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他背过身子,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感,然后在齐湘的注视中,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那背影枯瘦蹒跚,好似风一吹便会倒下。 齐湘神色复杂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跪直身子,合掌抵在额头,缓缓叩拜。 “柏宁,拜别恩师,愿老师福禄双全,松鹤常春。” …… 薛静荣走出屋子,帘布放下的刹那,他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但什么都没来得及看到。 视线不经意擦过转角处,便见两道人影并肩而立,男子对他拱手一揖。 薛静荣还了一礼,踉跄着出了院子。 “让崔公子过去一趟。” 言韫低声吩咐了句,暗处当即有人离开。 素娆与他对视了眼,默契的走到廊下,银雪卫见状忙掀开厚实的门帘,让他们进去。 听到脚步声,齐湘缓缓抬头,满目冰寒。 第340章 试剑,蹩脚的理由 待看清楚眼前的两人后,齐湘双手撑起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冷漠的看着他们。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是对素娆问的。 素娆轻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该是我问你想做什么才对,齐大人宁肯舍命担下所有罪名也要维护那人,你不肯对我说实话,竟连薛老也要瞒着。” “什么是实话?” 齐湘冷眼看着她,“我已经承认了罪行,明净和车夫以及慧智的死都是我所为,程家的案子是我一手策划,我全部认罪,甘愿伏诛,是你一直胡搅蛮缠,不肯罢休。” “还把薛老大人从敦阳召过来,他那么大把年纪,怎么吃得消这样的折腾?” “齐大人方才话语决绝,满腔算计,这会又装模作样的担心什么?” 素娆含笑打量着他,“难不成刚才是在做戏?” 薛静荣的出现就是为了试探齐湘,齐湘清楚这点,自然也清楚他们定会在外监看。 齐湘道:“我不过是把你想要的真相说出来而已。” “你省点力气吧,真真假假,薛老看不出来,我身为一个旁观者,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素娆直言道:“你说那些不过是想向我们证明,薛老对于当年的案子一无所知。” 齐湘沉默以对。 算是默认。 毕竟他也没想过这种小心思能满过这两人的耳目。 不过,接下来素娆的一句话却让他瞬间紧张起来。 “既不是薛老大人,那能让你这么维护的,又能是薛家的谁呢?” “和薛家无关。” 齐湘硬邦邦的说道。 “齐大人,查案断狱不是你说无关就无关的,和你合谋杀明净与车夫的那人我已经查到了些眉目,你想不想听听?” 她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没打算听齐湘的主意,径直说道:“我查来查去,查到了敦阳城,你说巧不巧,和薛老来自一处呢。” ‘敦阳城’这个地方彻底打破了齐湘眼底的寂静。 他瞳孔骤然收缩。 早知道这女人查案手段诡谲,他一再提防,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敦阳…… 敦阳离真相又能有多远? 他费心筹谋的一切,难道真的要这样功亏一篑? “言大人。” 齐湘望向进来后一言不发的世子爷,眼露哀求之色,“此案罪臣已招供,何必再查下去,就截至于此不好吗?” “难道非要让她翻个底朝天才够吗?” 不论真相如何,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交代,对程家的交代,对明净和那车夫的交代。 他供罪伏诛就是了。 他做的孽,他去还。 不要再追究了,就这样结束吧,一切各自归位,重新开始。 言韫淡薄的眸子轻轻一掀,看了眼他口中‘胡搅蛮缠’的某人,某人对他展颜一笑,狡黠又带着些无辜。 他忍俊不禁,一抹笑意极快的从眼底掠过。 但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齐大人以为耗时耗力追查此案,要的只是一个凶手吗?” 齐湘道:“罪臣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此案要的是一个真相。” 言韫声冷而淡,以他一贯的从容的语气道:“明知此案存疑却以你结案,那真正凶手便会逍遥法外,冤魂永远无法安息。” 他说完后,齐湘失魂落魄的走到一旁坐下。 再不开口。 或许一切从他们开始追查旧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所有的干预和阻挠,都抵不过这份决心。 还有这个……横空出世的女魔头! 素娆不知道齐湘心中的想法,他们离开后,影刺继续守卫着这座院子,禁止任何人出入。 崔翊去看过了薛静荣,说他怒火攻心,再加上旧疾,有咳血的症状,须得好好静养两天。 正好敦阳城和古佛寺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这时候也不好放他们离开。 言韫让人请了大夫在那院中伺候,留祖孙俩暂住。 这驿馆里闲置的院子突然就住满了。 等信的这几天,素娆没有闲着,她一改往日的懒散,除过必要的外出,其他时候都在屋内窝着。 “姑娘闷不吭声的在里面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修炼内功。” 竹宴白了影刺一眼,有些担心的望向里面。 以前没有查案的时候,姑娘不是躺在廊下晒太阳,就是在睡觉,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看些杂记和话本打发时间。 总结来说,就是懒散又自在。 但打从她内功受损后,她就突然变得勤奋起来,每日打坐修炼,闭门不出。 这样拼命的架势更让人害怕。 竹宴对影刺问道:“对了,公子呢?” “和崔公子他们在书房里说话。” 竹宴想了想,“这样下去不行,姑娘得出来走走。” 他大步走到房门前,抬手在门牖上敲了敲,试探的唤道:“姑娘?” 素娆刚把内力运行一周,正在脑海中推演踏鹤仙的步法,听到竹宴的声音后,她双眸张开,“怎么了?” “属下最近练剑遇到了些不顺畅的地方,想让姑娘帮忙看看。” 这个理由……实在蹩脚的让影刺都替他尴尬。 一个剑客,找不会使剑的人问剑! 这不是开玩笑嘛! 素娆哭笑不得,这明显就是托词,但竹宴都开口了,她不好回绝,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下,推门而出,疑道:“你确定要问我?” “确定啊。” 竹宴开始睁眼说瞎话:“练武这种事,一通则百通,姑娘别怕,属下相信你。”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素娆笑着摇头,四下环顾了眼,“这院子施展不开,去外面吧。” “好啊,在北院和东院交汇的地方有片空地,正好可以拿来比划。” “可以。” 她一口应下,守在暗处的其他影刺连忙探头出来,“姑娘,我们也想去。” 这驿馆外有银雪卫,内有暗哨。 他们平常负责传递消息,做些杂事,姑娘都不在了,守着这空院子有什么意思。 素娆知道他们闲来无事闷的慌,遂点头道:“那就一起去吧。” 当是放松下筋骨。 到了竹宴所说的地方,果然宽阔,素娆还在旁边的树梢上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小孩。 他安静的像个瓷娃娃。 不动也不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素娆对他笑了笑,收回视线,对竹宴道:“出招吧。” 第341章 交手意外,血溅三尺之危! “属下得罪了。” 竹宴周身气势顿时一凛,变得内敛而安静,长剑出鞘,寒光现! 宽阔的空地上,寒风卷来掀起两人的衣袂,他持剑而立,陡然起势挽了一道剑花,身形迅疾射出! 速度之快,唯见残影。 围观的一众影刺见状急忙凝神细看,不舍得放过任何一丝变化,他们闲暇时会彼此喂招,相互促进。 但各部司主鲜少参与。 因此他们也不清楚其他司主的真实实力在什么位置,只知道每隔三年,各部会进行一次擢选,挑战司主成功的,便可取而代之。 然而一连数年,各部司主稳如磐石,未有变更。 他们中有人曾同自家司主栖迟交过手,至今回味起来,仍心有余悸,所以他们更加好奇,这个能被他们司主承认两人在伯仲之间的竹宴,究竟能有多厉害。 “快看,姑娘动了!” 一人惊呼。 素娆身形惊掠,行云流水般避开了竹宴荡面而来的一剑,足尖轻点,腰身以诡异的方式一扭,游蛇般滑到了他背侧。 袖中寒光现,蛟蛇刃出手。 薄而锋利的刃在半空中划出一抹流光,手腕一转,朝他后心刺去,竹宴迅速回身,横剑一挡。 “铿锵!” 金属撞击,火花四溅。 趁此机会,两人空闲的手化拳为掌,瞬间来往数招,招招到肉,最后一击对拳,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双方同时朝后退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影刺只看到他们交手、对轰,爆退,即便没有顶好的眼力,但从两人的情况来看,素娆退了三步即止,而竹宴退了五步方才稳住身形。 “姑娘的拳风好强。” 影刺震惊道。 “不止是拳风,你们发现没有,姑娘很适合近身战斗,一旦被她贴身,那她就能超常发挥出自身的优势,每一个招式,角度,手法,全无痕迹可循,令人防不胜防。” “没错,按理来说,她如果对上擅长枪戟之类长兵器的人,便会束手束脚,但她的步法极大弥补了这项不足。” “竹司主的轻身功夫已算是个中翘楚,精妙的剑招配合速度,足以将自己优势无限放大,但可惜,他遇到了姑娘……” 一行人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对面竹宴与素娆又冲到了一起,身形交错间,剑光与薄刃相击,拳风凌冽。 余波荡至四周,草木倾倒,沙土飞扬。 不远处的树梢上,小孩不知何时折了截树枝拿在手里比划,但眼神却死死盯着素娆,随她的动作不停移动。 “你回剑的速度太慢了。” 素娆错身之际,翻转蛟蛇刃,以手柄猛地戳在他臂弯处,一阵剧痛传来,竹宴手一抖,险些没拿稳剑。 他忙倒退两步,手撑着膝盖,不住的喘息道:“我不行了,姑娘,先缓缓!” 闻言,素娆脚步一停,蛟蛇刃悄然收回袖中。 明眸璀璨,堆满了笑意。 经过这一番活动,身体的疲倦一扫而空,竟让她觉得通体舒畅。 “这就歇了,竹司主,你不行啊。” 旁边影刺起哄,竹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行你来啊。” 众影刺相视一笑,却没人敢接话。 笑话,他们就是故意埋汰两句,方才姑娘出手时的架势他们也看到了,真上去那不是讨打吗? “姑娘,你功力恢复了?” 竹宴喘了好半天,气息稍稍平复些后,站直身子问道。 “哪里会那么快?” 素娆苦笑不已,她一刻不停的苦修内功,至今也才恢复到六七成的样子,这速度已经比她预想中快上许多。 她猜测与崔翊给她的那瓶十方丹有关。 “都还没恢复就这么厉害,姑娘,不愧是你。” 竹宴还剑于鞘,对她拱手一拜,“属下甘拜下风。” 素娆:“……” 她忍俊不禁,笑着摆手道:“你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越发厉害,分明是你压制着内力,没有全力出手。” 否则以他的本事,不该败得这么快。 “姑娘你功力受损,属下要是全力出手,万一伤到你,那公子还不把我皮剥了。” 他虽然手贱,但还是惜命的。 “你伤不到我,打不过还能跑不过?” 素娆笑道,她内功不济,身法还在,保护自身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闻言,竹宴哀怨的看着她,他最束手无措的,就是她那鬼魅般的身法。 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 旁边众人看到他这幅神色,顿时笑开,气氛其乐融融。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劲风从旁边袭来。 素娆条件反射般移步一躲,刚站定,便见那小孩朝她冲来,目光灼灼,挥拳砸下。 “姑娘!” 众人大惊,下意识就要出手。 谁能想到安静许久的小破孩会突然动手,他们齐齐往前迈步,但素娆感受最为清晰,那拳风没有恶意,想来是看他们较量,这孩子也想加入进来。 “你们不用插手,我陪他玩会。” 素娆笑了一声,回身迎上那小孩,他动作灵敏,招数还是一如既往的驳杂,时而挥拳,时而化掌,时而暴烈逼人,时而以柔化刚…… 蛇拳鬼腿。 手段层出不穷。 他手里突然多出一截树枝来,以木为剑,朝着素娆刺来,一招一式,尽皆有些眼熟。 这不是刚才竹宴使得招数吗? 素娆眼神微亮,以踏鹤仙步法周旋在他身侧,而在她使出这步法的时候,小孩枯寂的面上多了一抹雀跃之色。 甚至学着她的步法开始落脚。 这边的异样不止素娆发现了,竹宴也看出来了,尤其是小孩使用的剑招,虽比不了他的精妙和伤害力,但只看了这一会,就能使得五六分相似,已然是天赋卓绝。 “这小屁孩居然光明正大的偷师!” 竹宴怪叫一声。 其他影刺面对这一幕,也是震撼无语,他们总算明白他那身集百家之长的武功是怎么来的了! 不说其他,光这份‘复刻’的能力,足以让所有人嫉妒的发疯。 素娆与他交手半响,看着他模仿她。 但因为长久得不到精髓而变得有些暴躁,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趁着近身的机会,抬手去夺‘剑’。 “可以了!” 素娆提醒道,然而小孩十分执拗,为避开她的钳制,以内力灌入木枝,瞬间气势暴涨。 这样的对决激起了他内心的兴奋。 又是数招,素娆瞅准时机一指点在他手腕处,掌风劈过,木枝脱手而出! 带着尖啸的破空之声,朝着某处射去! 众人顺势望去,突然面色骤变,在那个方向,小路的一端出现了个人影,他再走两步,木枝穿胸而过,必然是血溅三尺! 最后一天啦,小宝贝们快把票票塞给我。 求月票,求订阅,求推荐,求打赏~~~ 摸摸摸摸~ (本章完) 第342章 意外的发现,钟离氏! “小心!” 竹宴大喊,众人身形齐动,朝着那木枝截去,素娆离得最远,但在发现这一危机后,内力运转,步法瞬间提升到了极致。 比他们速度更快,朝着那截木枝抓去。 她指尖触到枝条的刹那,带着劲风的尖端正抵上了来人的胸口。 素娆见状一把将其揪住。 而那人的反应竟也不慢,在衣裳被罡风撕破的第一时间,身子一歪,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姿势躲了过去,趔趄几步,方才站稳。 心有余悸的看着她手里的枝条。 这时候影刺和竹宴他们赶到了,看到这幕,竹宴忙问道:“薛公子,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来人正是薛静荣的孙子,暂住在北院的薛寿。 薛寿惊魂未定,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讷讷的摇头:“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人皆松了口气。 谁都没想到那小孩比划着突然来了脾气,竟灌注内力,欲要一较高下。 更意外那木枝脱手而出,正对上了薛寿。 “薛公子不在北院,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竹宴奇怪的问道。 话音刚落,周围投来数道怪异的视线,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地方本就在北院外不远。 薛寿这会彻底平静下来,对他们拱手道:“大夫说祖父的汤药里少了几味药材,我正打算出府去买。” 众人定睛一看,他手里果然捏着药方。 竹宴道:“这点小事你说一句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那怎么行,我和祖父住在这儿已经给诸位添了许多麻烦,不敢再劳烦。” 薛寿扫视一圈,轻道:“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好。” 众人目送他走远,不约而同的泄了口气,幸好没出什么大乱子,否则伤了人,必要受罚。 危机是解除了,但他们心头怒火难平。 平日里那小鬼多闹腾都无所谓,年纪小,又离了亲人,脾气古怪能够理解。 他们一群大男人不好真的与他计较。 可这次他犯了忌讳! 先是对姑娘起恶意,而后又险些伤及无辜,实在可恨! “小鬼,你惹事了。” 竹宴呲牙咧嘴的朝他挥了挥拳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素娆道:“姑娘,你不能心软,这次必须好好教训他。” “你要实在下不了手,把他捆住,交给我也行。” 他说完半天不见回应。 素娆还是揪着那截枝条静静的看着,似是在出神,竹宴坚持不懈的唤她:“姑娘,姑娘,回魂儿了……” “你在想什么啊!” 这么专注。 事实上素娆一直在回想刚才的画面,薛寿回避的看似狼狈,实际上却准确的躲开了致命的一击。 但凡他反应慢点,今日必然受创。 只是,这样的速度……寻常人根本没机会动作,他会武…… 素娆摊开握着枝条的手。 白皙的掌心内,被粗糙的木屑擦出了些血丝。 “姑娘你受伤了?” 竹宴眼尖的看到这幕,立马紧张起来,素娆摇头垂下手,轻笑了下,“没事,擦破点皮,我回去收拾下就好了。” 那边众影刺已经同小孩动起手来。 他们没用武器,围追堵截,小孩在人群中灵活扭窜,一时间没人摸得到他。 “让他们罢手吧。” 素娆道。 竹宴很不甘心,“他害你受伤,刚才要不是姑娘反应快,那薛公子……” “横竖没出什么大问题,他不是有心的。” 在素娆的坚持下,竹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喝令影刺退下,围挡的人群散开,留下小孩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他漆黑的瞳仁望着素娆。 素娆挥手,众影刺隐退离开,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这是场意外。” “但有人险些因此受伤。” 她耐心的看着小孩,说道:“我知道你听得懂,但你如果还是这样行事不顾后果,我便只能将你擒拿,关起来面壁思过。” 听到关起来三个字时,小孩的眸光闪了闪。 眼前这个人,他打不过。 素娆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道:“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并且教你步法。” 小孩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素娆耐心的等着,试了好几次,几个短促且单调的字眼从他喉咙深处蹦出来,“小……南……” 他捂着喉咙,又反复尝试着,待习惯了发音后,吐出来的字虽然依旧磕绊,但却清晰了些。 “我,叫,小南。” “小南?” 这一听就知道不是大名,素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姓什么?” 他微微歪着脑袋,想了会,含糊道:“钟,钟离……不,记得。” 钟离…… 素娆听到这个姓氏心里一惊,莫不是清阳钟离氏? 她对大雍的世家了解并不是很清楚,不过例如一言四姓八族这样的名门贵族,多少还是听过一些。 清阳钟离氏,八族之一。 祖辈至今皆为武将,战功彪炳,权势极盛。 这小孩如果是钟离氏的子嗣,为何走丢至今无人寻找…… 她不禁沉默。 小南看着她,澄澈的目光毫无杂质,他太久不与人说话,还不习惯,磕磕绊绊道:“教,我,步,步法……” “步法肯定会教给你,但不是现在。” 素娆解释道:“我内伤未愈,今日动了几次手,体力不济。” 小南眨了眨眼,又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教你吗?” 他点点头。 素娆低声道:“这样吧,我修养几天,等处理完齐湘的案子就会清闲下来,那时候教你?” 小南皱眉,重复道:“什么,时候?” 素娆想了想,给出个具体时间,“十五天后,怎么样?” 小南沉默着点点头。 素娆俯身打量着他,笑着问道:“你是怎么和家里人走散的?” 小楠不理她,朝着旁边走去。 那自然的动作好似全然没听到一样,果然他还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较配合。 竹宴只看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具体的却听不清楚。 看到小孩走开,便走到了素娆身边,“姑娘,先回去把手心的伤处理下。” “嗯。” 他们回去收拾妥当,素娆又开始打坐练功,晚些时候。 她去了北院探病。 第343章 银雪卫归,抓到的凶手? 薛静荣躺在床上,屋内弥漫着一股汤药味,他脸色比之前好上一些,但精神还是恹恹的,看到素娆进来,有些意外。 “姑娘这时候过来,可是言大人那边有事吩咐?” “不是。” 素娆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薛寿,轻笑道:“白日里发生了些意外,不小心惊扰了薛公子,特意来赔罪的。” 薛静荣很是疑惑,看向薛寿道:“怎么回事?” “不是要紧的事,姑娘不用在意。” 薛寿简单的把午间的事说了一遍,当然他略去了其中的凶险,只说是划破了衣裳。 薛静荣听罢,温和的笑笑:“他说的是,一场意外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薛老和公子是钦使的贵客,你们不计较那是宽容仁厚,这个礼我还是要赔的。” 说着,素娆对他们端正的屈膝一礼。 薛静荣微微颔首,薛寿亦拱手作揖,两方客套一番后,她顺势询问了病情。 “咳血的症状缓解许多了,大夫说仔细调养就好。” 素娆道:“那就好,薛老因此行受累,我们公子一直深感不安。” “此行……” 薛静荣腰后靠着软枕,眼神虚眯着,似有无数的情绪在其中流淌,须臾,他沉叹了声,“老朽行将就木之身,能在死前看清些人和事,还要感谢言大人……” “祖父,您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薛寿暗含责怪的看着他,“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 薛静荣无奈的笑,“听你的,不提就是。” 素娆在旁打量着祖孙两人,轻道:“薛公子说的是,薛老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人,定然能长命百岁。” “等您身子好些,不如在汉阳城里转转,这儿物产丰饶,民风淳朴,最是惬意了。” 素娆看向薛寿道:“薛公子想必也没来过汉阳城吧?” “来得不多。” 薛寿笑回道。 这时倚靠在旁的薛静荣开口道:“什么不多,明明就是很多。” 他笑着对素娆说道:“你别看他这会性子稳重,以前啊也是跳脱顽劣的很,时常偷跑来汉阳这边玩儿,乐不思蜀呢。” “祖父。” 薛寿脸皮臊得慌,嗔怪道:“您和人家姑娘说这些做什么,那都是年少时候不懂事……” “这不是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吗?” 一连几日,他都在躺在床上,把这些年和齐湘的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琢磨了一遍。 越想越是伤心。 人老了反而更念旧,更重情,齐湘嘴里的那些话宛如刀子一样,把他的心割的鲜血淋漓。 薛寿知道他心情不佳,始终赔着小心。 不敢多问,也不敢劝说些什么。 但是薛静荣知道,他其实是想找人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别让他安静下来,漫长的死寂简直令人窒息。 薛静荣眼底的哀伤没逃过素娆的眼睛,她笑着附和道:“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意气风发,醉酒笙歌,潇洒又快活。” “只不过如今的汉阳城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杀戮,许多人鲜血横流,身首异处,倘若薛公子故地重游,心境怕是不同以往了。” “这话怎么说……” 薛静荣诧异的看着她,显然还不知道汉阳城里发生的事情,素娆挑拣着些要紧的人和事说了一遍。 薛静荣唏嘘不已。 他看向薛寿道:“阿寿,我记得抄家的那些人里还有不少是你的旧识,你……” “我没事。” 薛寿扯了扯嘴角,笑意黯淡:“他们心术不正,横征暴敛,鱼肉百姓,落得这样的下场,算是罪有应得吧。” 祖孙俩一阵唏嘘。 素娆在旁听着,不时的说上一两句,好一会后,话音渐歇,薛静荣有了困倦之色,她便识趣的告辞了。 薛寿送她出来。 两人正走着,素娆开口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今日看公子您的反应,您是习武之人?” 薛寿苦笑,“比起姑娘来,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上得了台面,不过是以前跟着外面的武师学过些虚把式,不值一提。” “公子过谦了。” “这可不是谦虚,是实话。” 薛寿将她送到院门外,拱手道:“祖父还须人照顾,在下就不远送了。” “薛公子留步。” 素娆还礼,径直转身离开。 她回去的中途,竹宴蹿了出来,神秘兮兮的凑到近前,“姑娘,你问出什么了?” “什么都没问,我是去探病的。” 素娆目不斜视的走着。 竹宴轻哼:“属下才不信呢,您就是无利不起早,没意义的事儿压根懒得做。” “无利不起早……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夸你啊。” 素娆:“你夸人的词儿真是别出心裁。” “姑娘过奖了。” 竹宴笑嘻嘻的问:“所以到底问出什么了?”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我确实是去探病的。” 素娆回了院子,房门一关,耳边终于清净下来,接下来两天,她都没再出去。 安静的等待去查问的结果。 古佛寺那边距离近,进展的相对较快,银雪卫归来后,去世子爷那边回禀了番,径直来找素娆。 “寺中的僧侣说,慧智大师自尽前,寺中的确来过个男子,打听慧智大师的消息。” “可看清楚模样?” “没有,说是戴着帷帽,十分神秘。” 银雪卫的话证实了那凶手策马离开汉阳城后,又赶去了古佛寺。 慧智大师的死果然有蹊跷! 就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居然能让程兆甘心赴死。 这个消息让素娆查清真相的心更加迫切,等待着敦阳那边的回话。 天不负人愿,在她耐心快要耗尽,准备让竹宴传消息询问的时候,他们回来了。 还带回来一个人。 曾宇凡。 薛静荣的大女儿与当地乡绅曾氏所生的嫡子,昔年跟随他身边处理各处事务的文书,他的其中一个外孙。 “姑娘,那段时间此人不在敦阳。” 银雪卫押着人来到素娆面前,接着又递上来一物,“姑娘你看这个东西。” 素娆接过拿在手里,眸光骤凝! 第344章 薛氏镜佩,满嘴扯谎! 那是一个玉佩。 镂空圆形边绕缠枝纹的玉佩,与百花楼掌柜描画出来,凶手所佩戴的一般无二。 素娆攥着玉佩,看向眼前的男子。 他身形敦实,浓眉大眼,肤色略有些黑,穿着身绛紫色的蝙蝠纹长袍,虽然竭力按捺着怒意,但看人的目光中还是透着几分刺芒。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把玉佩还来!” “曾公子。” 素娆指腹摩挲着玉佩的边角,含笑问道:“你离开敦阳后,去了何处,见过何人?还请明言告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曾宇凡愠怒着看了一圈,最终盯着素娆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把你们大人叫出来,我要跟他说。” 银雪卫诧异的挑眉看他。 一路上这人闷不吭声的,还以为是个胆小的,没想到憋着气在这儿等着呢! “你给我好好说话……” 他正打算略施教训,素娆抬手制止了他,笑道:“曾公子以为进了这儿,你还能是什么人?” “你什么意思?” 曾宇凡冷眼看着她。 素娆不动声色的睨了他一眼,“汉阳城连发命案,有目击证人称,凶手随身佩戴此玉佩,官府追查至敦阳,请了你来……” “玉佩……命案?” 曾宇凡脸色骤变,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足足愣了半柱香,不敢置信的道:“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开什么玩笑!” 他声音陡厉,“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跑来这边杀人?” 周围人面无表情,没人理会他。 曾宇凡看得出来眼前这姑娘才是一堆人里拿主意的那个,忙道:“你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怀疑我的?” “这玉佩是外祖父打造的,我们表兄弟几人都有,怎么就独独怀疑我” 还有这么回事? 素娆看向银雪卫,银雪卫回道:“的确如此,但其他人的踪迹经过查证后,没有作案的时间。” “唯独这位曾公子对于自己的去处闭口不谈,甚是可疑。” “曾公子你听到了?” 素娆看向他:“你身负杀人的嫌疑,倘若还不老实交代的话,那就只能把你送去大牢,让他们想办法了。” “你敢!” 曾宇凡满面戾气,怒道:“我外祖父是前任云州牧薛静荣,门生故吏遍布南境,你们这样狂妄行事,不怕犯众怒吗?” “……” 素娆挠了挠鬓角,扭头对旁边的人问道:“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来着?” 银雪卫配合的答道:“回姑娘,云州监察使何功泽,判凌迟之刑,万人围观,这会刑场的血恐怕还没洗干净呢。” 监察使? 曾宇凡倒吸口凉气,他跟在外祖父身边,出入府衙,认识些达官显贵,这位姓何的大人正值壮年,仕途一帆风顺,居然就……死了? “你,你们……” 他浑身过了一股寒意,头皮发麻。 这些人连监察使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畏惧一个远离官场好几年的州牧? 曾宇凡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来。 “我那些天……去了山阴城,与人谈生意……” “谈生意是正经事,有什么好避忌的?” 素娆这段时日看了不少游记和地方志,对于山阴这个城池有些印象,它位于云州的东北部,北临苏州,东临岷州,居南境水路要塞,是除却汉阳与上林之外,第三重城。 曾氏在那儿与人有生意往来,实属意料中事。 曾宇凡面色难堪的觑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而后又承受不住各方的压力,硬着头皮道:“我在那边养了些异域舞姬。” 让他和一个姑娘家说这些,面皮难免挂不住。 素娆还是不解:“寻花问柳不入罪。” 话说到这儿了,曾宇凡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我那夫人善妒狠毒,岳家护短不讲道理,绝不允许我在外拈花惹草。” “况且,况且我那外祖父守旧迂腐,最忌讳家中子弟眠花宿柳……他在官场中人脉广,我怕传到他耳朵里……” 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曾宇凡已经臊得抬不起头来,羞恼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哪个男人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被妻家压得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像曾氏这种颇有声望的大族。 传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银雪卫众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揶揄的打趣着,在他们看来,这种乡野之地,低门小户的草包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又不愿受妻族挟制,又想占尽好处,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做梦呢! 素娆凝视着眼前这人,在他恼羞成怒之前,随意问道:“听说曾公子曾跟着前任州牧一道在官衙做事?不知做的是些什么?” 话题转过,曾宇凡总算好受些,诧异的看她,“你知道的不少啊。” 素娆含笑以对。 面对她的从容不惊,曾宇凡颇为无奈,叹了口气,答道:“不过是做些闲散的文书活计,我们毕竟是外孙,隔着一层血脉,他再提携也越不过他亲孙子去。” 素娆笑道:“曾公子此话听着怨念颇深,这会不怕薛老大人知道了?” 曾宇凡冷哼不语。 实际上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当初几个外孙和薛寿一道在官衙供职,所处位置各有不同。 但相同的是,多是文书类的闲职。 而薛寿则做了其推官。 推官份属幕职官,由州府长吏自聘,不用上报吏部,官阶虽低,但为州府属官,掌收发符印,协理公事,就某一程度而言,权利很大。 与他们天壤之别。 不怪曾宇凡心中存怨。 想到这儿,素娆也没再问什么,“曾公子回城后想来还没去拜访过薛老大人,不知他来汉阳的消息,既然到了这儿,不如过去看看。” “外祖父在这儿?” 曾宇凡张口结舌,不知为何,心底一阵发虚。 素娆没答他的话,招来一人,吩咐他带曾宇凡过去,并嘱咐留心屋内的动静。 曾宇凡不情不愿的跟着离开。 素娆看着他磨蹭的速度,压低声音对银雪卫道:“派人去查他的行踪了吗?” 其中一人笑道:“姑娘放心,就知道他不会说实话,离开敦阳时,卑职已遣人去查了。” “那就好。” 豢养舞姬? 素娆一声冷嗤,这么牵强的理由他想拿来糊弄谁?就是不知道,他竭力隐瞒着的到底是什么! 第345章 心思阴毒,摊牌 北院,正堂。 薛静荣听完外孙一番话,陷入了沉默。 曾宇凡心惊胆战的等在旁边,不敢吱声,暗暗的朝着薛寿使眼色。 薛寿犹豫了下,轻道:“祖父,豢养舞姬之事,表哥他只是一时糊涂,好在没犯下什么大错,您就不要费神了……” “阿寿你别帮他!” 薛静荣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曾宇凡,“只是豢养舞姬吗?你老实跟我说,这人到底是不是你杀得?” “不,当然不是!” 曾宇凡一撩袍子跪倒在地上,“外人就罢了,怎么连祖父你也不信孙儿,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好端端杀他们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九年前修河公款的事呢?” 薛静荣浑浊的目光陡然凝固,厉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做了些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 修河公款几个字犹如巨石压在曾宇凡心上,他不由得有些心虚,但随即想到命案,说话又有了些底气,“祖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就过去了,您又提它做什么?” “我提起来是让你心里有点数。” 薛静荣怒不可遏,猛地咳嗽了两声,薛寿忙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摇头拨开,继续对曾宇凡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做过,就不可能全无痕迹。” “你一个小小文书,竟敢利用府衙的名义收受贿赂,还联合底下的人在修河公款上动心思。” “要不是柏宁……” 说到这个人,薛静荣话音戛然一止,面色变了变,涩然道:“不是齐湘有所察觉,告知于我,我费心思替你遮掩过去,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齐湘……” 曾宇凡倏地跪直身子,怒道:“所以是他暗中告密,才导致我被您赶回敦阳?” 他眼底掠过抹狞色,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早该想到是他的,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会要不是您提携,他哪里能坐到那么重要的位置。” “结果他扭头就咬我一口……早知道他来云州时就该弄死他……” “够了!” 薛静荣听他越说越不着调,怒声打断他:“都什么时候了,你满脑子还是这种自私阴毒的论调,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外祖父……” 曾宇凡犹不甘心,还想说什么,薛静荣双目圆瞪,吼道:“滚——” 说着抄起床边矮几上的托盘朝他砸去。 一连串剧烈的动作和情绪使得他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薛寿赶忙上前劝慰,扭头对曾宇凡道:“表兄,你先出去吧。” “那祖父就有劳表弟照顾了。” 曾宇凡面色漠然,冷哼了声,起身出了正堂,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身影,薛寿叹了口气,“到底是一家人,祖父何必与他置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混账东西……” 薛静荣由他搀扶着重新靠坐回软枕上,气息急促难平,好一会才缓过来。 “阿寿,你不知道。” “宇凡那小子从小就心思重,做事胆大妄为,不计后果,我就是看出这点,始终不敢让他插手要务,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惹出了麻烦……” 他为官半生清廉正直,唯独在此事上存了私心。 虽说缺失的银两在出事前被他暗中补上了,但始终内心难安。 这才设法将宇凡赶回了敦阳。 远离官场,做个富贵闲人就好。 谁知九年过去了,这孩子心底始终未曾放下过。 “表哥他……” 薛寿踌躇道:“他迟早会明白祖父的一片爱护之心,眼下您还是好生养病吧……” “嗯。” 薛静荣合上眼,哑声道:“阿寿,我想睡会,你去吧。” “好。” 薛寿配合的扶他躺着,掖好被角,把帐子放下后,悄然退了出去,随着门吱呀一声闷响。 薛静荣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床帐上方。 钦使追查命案,查到了薛家……还特意将曾宇凡从敦阳带来此处,其中用意深长,着实让他忐忑。 难道……凶手真在薛家? 这边薛静荣辗转反侧,而他与曾宇凡等人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言韫等人耳中。 他刚喝完汤药,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应该快了。” 竹宴侍立在旁,小心的回道。 言韫默然点头,将帕子丢在一旁,捡起桌案上的公文翻看了两页后复又合上,面色深不可测。 竹宴:“公子,怎么了?” 言韫未答,绕过桌案走到后面,提笔在纸上写了两句,淡声道:“把这个送出去。” 竹宴接过随意扫了眼,惊道:“公子要动那边的人手?” “去吧。” “是。” 不敢耽搁,竹宴快步前去送信,他走后栖迟从后堂出来,怀抱着件大氅,着手替言韫穿上。 “公子是否太过谨慎了,毕竟那位离京,身边不乏顶尖高手随行。” “朝廷乱局已生,人心动荡,不可不防。” 言韫淡淡回道。 栖迟觑他一眼,试探道:“公子为何不告诉姑娘,咱们即将动身,此案须得迅速了结。” “来得及。” 明净和慧智的死,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在离开云州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走吧。” 打点妥当之后,言韫领着栖迟出了驿馆,不知去往何处。 一晃两日。 前去山阴查探消息的银雪卫策马而归,带来了众人的翘首以盼的真相。 素娆听过后,与言韫一道去了北院。 北院住着薛静荣、薛寿与曾宇凡祖孙三人,得到消息后,他们皆侯在了正堂。 “薛老坐着说吧。” 言韫让人又送来些炭盆和热茶,各方落座,素娆就坐在右侧首位,薛静荣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言韫。 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果然是老了。 竟还真的以为她只是个寻常婢女,能让世子身边的护卫言听计从,又插手命案的,非池中之物。 想到打听来的种种消息,他不由得感慨,素奉延生了个好女儿啊。 “今日让诸位过来,是想聊聊汉阳城的两桩命案以及慧智大师的死。” 言韫环顾一周,视线所及之处,几人骤然紧张起来。 第346章 曾氏之秘辛,翻脸 “来人。” 他一声令下,侯在门外的银雪卫快步走来,手上捧着一物,众人好奇的打量着它,素娆垂眸,端起茶杯抿了口。 “这是……” 薛静荣迟疑着开口。 言韫对银雪卫点点头,银雪卫当即躬身,把东西送到了薛静荣手边,“薛老先看看吧。” 薛静荣惊疑不定的接过,面对众人的探视,佯装镇定的把东西接过展开,开始浏览。 他年事已高,目力不佳。 斟字逐句看得很慢,堂中无人催促,但明显的能看出他脸色越来越差,看完最后一句,面青如铁。 “混账东西。” 这句话是对曾宇凡说的,声破如惊雷,来得毫无征兆,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朝他所在的方向看去。 曾宇凡怔怔的站起身来,“外祖父……” “你给我跪下!” 薛静荣扶着桌子倏地站起身来,佝偻的脊背仿佛不堪重负般的矮了几分,痛心疾首的看着他。 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居然让外祖父发这么大火。 曾宇凡十分疑惑。 但更多的是难堪和羞愤,他已近而立之年,素爱颜面,被当着外人的面儿如此呵斥,脸上险些绷不住。 想了又想,还是强忍着抵触跪倒在地。 “孙儿不知犯了何错,居然惹得祖父雷霆大怒?” “你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 薛静荣说着把桌上的东西朝他砸去,轻飘飘的纸张毫无力道,在半空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曾宇凡跪行两步捡了起来,迅速扫了眼,脸色煞白! “这,这怎么……” “怎么会被查出来?” 素娆单手托腮,笑吟吟的看着他,语重心长道:“曾公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之所以苦苦隐瞒这段时间的去向,是因为你根本不敢让人知道……” “你在私造假币。” “你胆子不小啊,这种要命的生意都敢碰。” 在她的揶揄下,曾宇凡脸上残存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下意识望向薛静荣道:“外祖父,外祖父你相信我,我没有,这些都是无中生有……” 他跪着爬到薛静荣的脚边,抬手要去扯其袖子。 薛静荣一把将他甩开,怒道:“好一个无中生有,底下的人都把你给供出来了,成箱的纸币堆在里面,你还有脸说这些?” “你竟敢打着我的名义贿赂官员,让他们暗行方便。” “曾宇凡,你不要命了吗?曾家百十来口的性命你也不在乎吗?私造假币,这是大逆啊!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薛静荣一连说了许多话,曾宇凡惶恐无状,只是一个劲儿喊冤,最后实在抵赖不过,又涕泗横流的求饶。 “外祖父,你帮帮我,我不想死啊……” 他扑上去抱着薛静荣的腿。 薛静荣浑身发抖,好容易将养过来的气色又在顷刻间褪尽,双手攥拳,强忍着不去看他。 “我帮不了你。” “外祖父……” 曾宇凡愕然的抬头,“你要推我去死吗?我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你真的忍心吗?” “表哥,你这次真的是太糊涂了。” 薛寿在旁说道:“不是祖父不帮,而是根本帮不了,伪造假币何等重罪,他如今不过一介平民……你想让他怎么样?” “况且,钦使大人还……” 他话没说完,曾宇凡厉声道:“你给我闭嘴,这儿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他就是偏心,今日如果换成是你,他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你——你混账!” 薛静荣震惊的盯着眼前这人,手抖得几乎抬不住,薛寿在旁低声安慰他,对曾宇凡不满道:“表哥这话说的好没良心,祖父他平日里待你掏心掏肺,他……” “掏心掏肺?” 曾宇凡看了眼旁边端坐的言韫和素娆两人,又看向薛静荣祖孙,好似知道穷途末路,不可能再救他,面上最后的哀求可怜之色尽数变成了怨毒。 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指着薛静荣的鼻子道:“说起来这事儿都得怪你,要不是你不同意为我与市舶司那边牵桥搭线,我何至于要铤而走险去做假币?” “还说什么皇商难为,都是狗屁!” 薛静荣被他这样辱骂,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素娆怕他身子受不住,忙从瓷瓶里倒出两颗十方丹。 “薛老,您先别急,把这个吃了。” 她把丹药和水一道递给薛静荣,薛静荣颤抖着接过,水花四溅,喂到嘴里时洒了大半儿。 服药后,薛静荣闭眼靠着椅背直喘粗气。 薛寿气不过要和曾宇凡理论,曾宇凡破罐子破摔,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会端架子教训起我来了。” “你说我毫无孝心,那你呢?” “我怎么了?” 薛寿怒视着他。 曾宇凡迎着他的视线,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你敢说你这些年从来没有恨过他?” 这一句出。 不止是素娆和言韫,连闭目喘息的薛静荣都忍不住睁眼看来,薛寿微微张嘴,再开口时,话音已软了三分:“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恨祖父?” “是吗?” 曾宇凡眼含讥笑,转向薛静荣道:“我的好祖父,你总觉得我心术不正,不堪托付,那你真的了解你身边的这个人吗?” 薛静荣颤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爱如心肝的孙子远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干净正直,我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九年前他辞去推官之职,放弃大好前程跟着你回敦阳,你以为真的是为了什么孝心?” 曾宇凡冷笑:“他是因为……” “够了!” 薛寿乍然开口,“曾宇凡,你真的想要逼死祖父吗?” 两人针锋相对,半空中火光四溅。 言韫与素娆对视了眼,眼前的这幅画面俨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手里其他的证据还没来得及拿出,但听曾宇凡话里的意思…… 当年的事。 他好像知道内情…… “怎么?薛寿你害怕了?” 曾宇凡得意洋洋的扯了下嘴角,嗤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当年的事你做的天衣无缝,谁也拿不住把柄?” “没想到吧,还有我!” 第347章 歇斯底里,互相扯皮 薛静荣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儿,一时间分不清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什么天衣无缝?曾宇凡,你把话说清楚!” 看到薛静荣的反应,曾宇凡笑得更开怀,“我先前一直没太明白什么汉阳城命案……直到你提到九年前的修河公款……” “宁兰峡大坝决堤。” “那时候我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原来是有人害怕朝廷追查旧案,所以杀人灭口。” 曾宇凡缓缓在屋内踱步,观察着每个人神情的变化。 薛静荣的焦灼,薛寿的惊骇,素娆的好整以暇,隔岸观火,以及主位上那位钦使的不动声色…… 小小厅堂之内,宛如一场大戏。 戏子争相登场! “官府追查到敦阳,问及玉佩,又询问踪迹,必是怀疑到我薛家,而全家上下,要说谁与这桩旧案牵扯最多,那不用怀疑,肯定是你——薛寿!” 曾宇凡目光如刃,看向薛寿。 “你血口喷人!” 数道视线如芒在背,薛寿愤然开口,“表哥,我们是骨肉血亲,你再如何妒恨我,这种话岂是能浑说的?” “还想狡辩。” 曾宇凡目光凶戾,笑意却越发狰狞:“宁兰峡大坝决堤后,朝廷下旨彻查,你瞒着外祖父去过一趟州府,暗中见了齐湘。” “真相究竟如何……” 他看向言韫,声音又低又慢,像是从地底下吹来的一股阴风:“钦使大人,你把人抓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几人的目光凝在言韫身上。 言韫淡淡的扫了眼曾宇凡,对外吩咐道:“去把人带来。” 影刺应声而去。 曾宇凡见状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了:“看来这位州牧大人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薛寿道:“我在劫难逃,你们祖孙俩也别想抽身干净,大不了咱们一道死,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儿。” 说罢,他拢袖闭目,胸有成竹的开始养神。 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戏。 薛静荣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家孙儿,“阿寿,他说的是真的吗?” “祖父,你别听他挑拨。” 薛寿低声回道,但眸光闪烁,话音无甚底气。 “说起来银雪卫还从敦阳带来了个人证和一个小玩意儿……” 屋内寂静,素娆笑着开口,却没什么下文。 银雪卫很快将齐湘带来,他走到正堂外,看到里面的场景时,微微一愣,随即垂眸走了进来。 “罪臣齐湘,叩见钦使大人。” 齐湘拱手作揖。 此处是驿站,不是衙门公堂,没有给他上木枷,毕竟对外他已经是个死人,剥夺官身和功名毫无意义,更没人在乎他是跪着回话,还是站着回话。 这一声,诱的曾宇凡缓缓睁眼。 薛静荣面色复杂的看向这个曾经爱之如子的学生,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薛寿则一脸深沉,瞧不出情绪。 “不知钦使大人召罪臣前来,有何指教。” 眼前的阵仗让齐湘的心底升起一抹不详之感,他低眉垂首,不敢旁顾。 “曾公子指认,你曾宁兰峡大坝决堤后暗中与薛寿见过面,可否属实?” 言韫惜字如金,一针见血的问道。 “不实。” 齐湘无不诧异的抬起头:“彼时薛大人已致仕回到敦阳,薛公子亦辞官而去,我与他毫无牵扯,为何要暗中见面?” “当然是为了贪污筑堤银两的案子,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主审官……” 曾宇凡疾声答道。 “此案由我主审不假,但和薛公子有何干系?” 齐湘不疾不徐的睨了他一眼,随即对言韫道:“言大人,你将我招来,难道就是为了听他这些子虚乌有的编排?” 言韫还没说话,曾宇凡按耐不住,“齐湘,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居然要这样维护他?” “不对!” 他审视着齐湘,绕着他来回踱步,走过三圈后,蓦地止步,摇头道:“你说罪臣,你犯了何罪?” 这会才想起来问清楚会不会太晚了? 素娆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位曾公子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贸然指认,也不怕出了岔子。 她好心的解释道:“齐湘伙同旁人杀害了那桩旧案相关的人证,并承认贪墨筑堤银两,陷害外都水丞程楠一案。” “你贪墨筑堤银两?” 曾宇凡瞪大眼看向齐湘,仿佛见鬼一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齐大人,你当年就替他遮掩罪证,不惜陷害旁人,时隔九年,旧案重翻,你竟还一力揽下罪名,这样的情谊,真是感人肺腑啊。”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合谋,可有实证?” 薛寿再忍不住他这样阴阳怪气的指摘,怒而出声,曾宇凡的注意力被他引去,轻嗤了声,“怪不得我说找齐湘对峙你毫无反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证据!” 薛寿不接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胸腔起伏不定,气息粗重,显然怒到了极点。 “证据嘛,我自然是没有的。” 曾宇凡冷笑着看他,在他即将要开口的时候,不紧不慢的打断:“不过,外祖父应该清楚……” 他转向薛静荣的方向,哼道:“云州水患后不久,他已悼念亡父亡母为由,去白云寺小住祈福,是不是?” 薛静荣神色一震,不由自主的看向薛寿。 这件事他颇有印象。 这孩子的爹娘死后,牌位被供奉在了白云寺中,他说那些日子梦到双亲在地下过得不好,想去寺中祈福。 难道就是那段时间…… “阿寿,你说话啊!” 薛静荣忍耐不住,出声问道。 薛寿却不理他,定定的看着曾宇凡,眼中的阴郁之色不加掩饰。 曾宇凡道:“看我做什么,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可不是跟踪你去的,只是佳人相约,意外撞见你鬼祟离开,好奇才跟着去看了看。” “你要还想嘴硬,可以让那位小姐作证,你我离开寺庙之事,她全程知晓。” 曾宇凡已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众人心中自有论断,薛静荣难以接受的看着薛寿,浑身血液冷的近乎凝固。 第348章 缘何替他担罪,真相 一个外孙,一个亲孙。 前者伪造假币,后者涉案贪墨和杀人,他养在身边数年,苦心孤诣教导着的孩子,竟一个个狼子野心! 薛静荣双手掩面,喉咙深处发出响声,似叹气似呜咽,良久,他抬起头,审视着薛寿。 “你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薛寿眉头深锁,似有薄怒:“祖父,你宁信表哥这些无稽之谈,也不肯信我吗?” 闻言,曾宇凡冷笑:“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齐湘蹙眉不语。 事情发展到在这儿,彻底陷入僵局,齐湘和薛寿一力否认,而曾宇凡意在报复,说话夹枪带棒,字字诛心。 情况十分混乱。 薛静荣经过再三的打击后,思绪迟滞,加上薛寿神情镇定自若,浑不心虚,一时间又惊疑不定,不知该相信谁。 “既然诸位各执一词,那不如我让你们见个人吧。” 素娆抬手轻拍两下,外面银雪卫带着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看到这人,祖孙三人反应各异。 曾宇凡饶有深意瞥了眼薛寿,见他面色发白,笑道:“呦,这不是咱们表弟身边的长贵嘛!” 薛寿双眼发直,死死的盯着来人。 “奴才长贵,给诸位主子请安。” 他提着袍角,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薛静荣忍不住问他:“长贵,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人证,自然要当面说个清楚。” 素娆唤道:“长贵,我问你,前些日子,你家公子可否离开过敦阳?” 长贵小心的抬起头,觑了眼薛寿,后者面色黑沉,抿的发白的唇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薛静荣看到这幕心凉了一半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喝道:“说!” 长贵吓得一个激灵。 当即头埋得更低,“回主子的话,公子他……他说与赵家公子去拜访名儒,顺便在山中留宿一段时日,实际上,他……” “他怎么样?” “他离开了山里,还嘱咐我不得将此事告知旁人,留在那儿等他回来。” 长贵瑟缩着脑袋,低道:“奴才知道的只有这些不敢欺瞒……” “薛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素娆看着薛寿道:“你失踪的时日与那三桩命案发生的时间正好吻合。” “那就能说明人是我杀的?” 薛寿平静的目光变得深沉又冷漠,掠过她,直望向言韫道:“什么时候朝廷办案全靠推测了?钦使大人不觉得这样过于武断?” 在场之人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在强行狡辩,垂死挣扎。 言韫不动声色道:“那你就再看一物。” 话音落,银雪卫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摊开在众人眼前,声音冷漠毫无起伏:“这东西是薛公子的吧?” 薛寿身子骤然紧绷。 薛静荣想站站不起来,银雪卫忙把它递了过去,他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后,哑声道:“没错,这块玉佩是我用昔年得到的一块好玉专门找匠人设计打造的,他们表兄弟三人,一人一个。” “这块……是阿寿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银雪卫道:“这块玉佩是从敦阳城一家玉器铺子里找出来的,上面出现了裂痕,有人拿去给掌柜的修复。” 他说完,试探的看向素娆。 素娆微微点头,银雪卫又将那日百花楼掌柜所描画的玉佩图样拿出来:“薛老,这是凶手曾落脚的客栈掌柜画出来的,凶手曾在上楼时,不小心将玉佩摔落。” 薛静荣接过图纸,和玉佩一起放在面前比较。 越看越心惊。 欺瞒、裂玉、还有筑堤银两……九年前他密会齐湘,程氏满门株连,九年后,他又故技重施…… 他脱身干净,反倒是齐湘背下了所有罪名…… “祖父……” 薛寿看他不说话,疾声开口,薛静荣这次却没有理会他,反而捂着胸口艰难的站起身,越过他搀扶的手,走到齐湘面前。 曾宇凡见此笑得畅快,“怎么样,最终还是没藏住吧,薛寿,死到临头了,你还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给谁看?” “我薄情寡义,你厚颜无耻,咱们谁也没脸说谁,只是那老东西对你偏心爱护多年,临到头了才知真相,真是可笑至极。” 薛寿冷漠的刮了他一眼,心中杀意疯涨。 曾宇凡不以为意,冷笑以对。 反正都是穷途末路之人,豁的出去又有什么好怕的,能在死前看上这么一出大戏,不亏。 众人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薛静荣身子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齐湘连忙伸手抓住他,“老师。” “齐柏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静荣含泪看着他,昔年他初登州牧位,官途亨通,前程光明,却为隐瞒此案,不惜捏造假狱,让程氏一门做了替死鬼。 如今又为遮掩沾染命案,一力扛下所有罪责。 而在他的质问和叱骂中,又隐忍不发,全盘接受。 难道就这么想死吗? 齐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看着眼前双目含泪的白发老人,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讷讷的喊着:“老师——” 话音小心翼翼,迷茫又哀恸。 薛静荣看着他,突然泪崩,双腿一软直直往地上跪去,齐湘吓得手足无措,几乎同时跪了下去。 “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伸手去扶。 薛静荣反抓着他的手,字不成句:“告诉我,柏宁,把一切都告诉我。” “好,好,我说,我说!” 齐湘六神无主的应了下来,咽了口唾沫,涩声道:“九年前我发现曾宇凡的动作后,同老师设法补上了这窟窿,并把他赶回敦阳。” “但在这过程中,又隐隐发现了有人在背后捣鬼,查来查去,查到了薛寿。”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说着旧事。 无人打断他。 乍然被点名的薛寿通身一颤,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齐湘继续道:“那时老师年岁已到,即将致仕,我担心他留在府衙会继续掀起风浪,所以逼他辞官,同您一道离开。” “原以为此事会就此作罢,没想到次年,云州天降大雨,水位暴涨,冲垮堤坝……” 第349章 愚蠢的选择,疑窦未解 天灾难挡。 洪水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闽江下游数个州县,房屋毁损,良田淹没。 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朝堂震动,下旨彻查。 “修筑大坝的一应官员羁押候审,案子越挖越深,就是在那时候,薛寿找到了我。” 齐湘叹气,斜睨向旁边某处,薛静荣面无血色,呼吸陡然一凝。 “他找你……” “他找我救他一命。” 按照那样的查办力度,凡涉案之人,没人能逃得过,所以薛寿慌了。 齐湘道:“后来就有了程氏的案子,那之后,我们再无联系,直到前些日子,他得到消息有人在追查旧案,来汉阳寻我,我们离城时遇到了前来府衙告状的和尚,说有程氏旧人的消息。” “为防万一,只得将他和车夫一道灭口。” 说完他几乎不敢去看薛静荣的脸色。 素娆适时的插话问道:“薛寿应该不值得你替他冒那么大的风险吧?” 齐湘看她一眼,忌惮莫名,“他当然不值得,可是……” 可是他搬出老师来。 纵然没有明说,但在场之人无不明白他话外的意思,齐湘扶着那只干瘪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心痛不已,“老师中年丧子,膝下只有他一个后嗣……倘若薛寿服罪,那老师又该怎么办……”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样的痛楚,他哪里忍心让恩师再受一遍! 素娆道:“所以你设计嫁祸程楠?” “程楠的事我已经解释过,非我嫁祸,而是时机和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我在其中,不过就是推波助澜而已。” “程楠的供词、罪证、到从他书房里找到的密信,这些都是你和何功泽的手笔,你居然说只是推波助澜?” 素娆不由轻笑。 言韫微微侧目看她,便见她眼尾的讥诮犹似寒刀般刮人,心底一震。 面对她的责问,齐湘一如往昔,平静道:“当然只是推波助澜,这修河公款经过谁的手,进了哪些人的腰包,朝廷要查,他们想撇干净,自然需要替死鬼。” “这银子从国库出来,在盛京转了圈,从盛京到地方,地方到工程,层层盘剥,谁手里没沾过?” “但为何最后死的,最大的官……仅是区区一个外都水丞?” 素娆蹙眉沉默。 他继续道:“历朝历代,贪腐之风难以遏制,非谁一家之过,此等弊端难道朝堂上的大人物真的不知?” “难道他们尽是贪官污吏?所以互相包庇,宁当个睁眼瞎?” 齐湘凝视着她,话音沉沉道:“素姑娘,许多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他以一个上位者的语气,语重心长的指点着她的青涩与稚嫩,天真和可笑。 银雪卫等人担忧的看着她。 事实上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齐湘的话,现实摧人折腰,总是万般无奈。 生活在权势的最中心,见惯了尔虞我诈,阴谋诡计。 还有权衡利弊,精心算计。 所以他们在这一路上,看着她为死者所做的种种,为追查真相付出的努力,更觉难能可贵。 多少人曾像她一样捧着赤子之心踏上朝堂,最终却被这诡谲风云摔的粉身碎骨。 他们怕她因这一席话心中信念动摇,自此失望落寞,一蹶不振。 “姑娘……” 有人不自觉的开口唤道。 素娆回过神,对上他们忧虑不已的眼神,给了个宽慰的笑容。 随即看向齐湘道:“齐大人不愧是能坐上州牧位置的人,颠倒黑白,狡言诡辩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你滥杀无辜私心用甚却不敢面对,非要扯出这番论调来自我安慰。” “贪腐成风,官官相护自然是历朝历代都有,但存在不代表它正确,更不代表你可以以此为由,心安理得的挥下屠刀。” “齐湘。” 素娆紧锁着他的视线,唇角笑意凉薄:“你怜恤恩师孤寡之痛,替薛寿隐瞒栽赃在先,残杀无辜在后,你以为这么做是为了他好?” “我告诉你,你愚蠢之极。” “素娆!” 齐湘怒喝,下意识的看向薛静荣,他一个人倒是罢了,没想到要连累老师听这些污言秽语。 “我骂的不对吗?” 素娆缓缓站起身,“你当初要与薛老实言相告,惩处薛寿,那他纵然一时心伤难平,经年日久,总会好转。” “那样的话,程氏满门不必惨死,你也不必犯下累累血债,让他年老丧亲的同时,还要失去视若半子的学生,将来老无所依,无人送终。” “你让他年近八十受此诛心之痛,半生清名沦为笑谈,更要和你们的名字一起,永远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尽天下黎民的唾骂。” “一厢情愿的是你,万劫不复的是他。” 字句落地,铿锵有声。 满堂皆寂。 齐湘怔怔的看着她,良久,瘫坐在地,哑口无言,余光瞥见跪在他对面的那道苍老的身影,满头银白,大有油尽灯枯之相。 ‘老无所依,无人送终。’ 这八个字,对他来说,字字诛心。 明明他说过将来要为老师养老送终的,他却明知薛寿此人不堪托付还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终究害人害己。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外祖父,你看到了吗?你看重的两个人,一个真心待你却害你至此,另一个……呵!” 曾宇凡在旁拍手叫好,看到薛静荣面如死灰,毫无生气的模样,转而对薛寿道:“这会怎么哑巴了,你不狡辩了?” 薛寿石雕一般站立着,好似没听到他的挑衅,怔忪好久,环顾着眼前众人,大脑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同曾宇凡一样歇斯底里吗? 他做不到。 但求饶痛哭吗? 好像也不行,他早知此事败露必死无疑,不会把最后的尊严放到地上任由他们践踏。 这样的话,好像只能尽力维持着仅剩的体面。 “我用尽手段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既被你们抓住,没什么好说的,要怎么处置,随便。” “薛公子急什么?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素娆从容不迫的走到薛寿面前站定,实际上在那日失手险些伤人的时候,她就怀疑上了这个人。 车夫被匕首所杀。 而这东西从齐湘的遮掩的态度来看,显然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凶手的。 匕首做工精巧,不是把玩或佩饰之物,寻常人不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习武。 薛寿身手不错,听薛老说以前常来往汉阳,腰间又不见薛氏子孙玉佩,联想到掌柜的所说,她便猜到个七八分。 只是还有一事…… “你是怎么让慧智大师自尽的?” 第350章 暴起杀人,决定 “为什么觉得是我?” 齐湘一力揽下罪责,那对于程兆的死肯定有交代,薛寿没第一时间反驳,也没有承认,而是反口问道。 “杀明净和车夫是不想此案翻到明面上来,按照齐湘的谨慎,他不会在那时候对慧智动手,以免打草惊蛇。” “但是慧智还是死了,我验过尸,的确是自尽。” 素娆在屋内慢慢踱步,若有所思:“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偏在紧要关头自尽,这其中要没有什么算计阴谋,那就太奇怪了,不是吗?” “是。” 薛寿不假思索的答道,他身上罪名够多了,不差这一两桩,所以答得很痛快,“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死,那古佛寺窝藏朝廷钦犯,必然要连坐。” 慧智经历过连坐之刑,深知此言不虚,他托庇于寺中数年,怎忍心连累他们。 最终悬梁自尽。 “那修筑堤坝的工头那些消失无踪……” “也是我。” 薛寿微抬下颌,故作镇静的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齐湘要他放任程兆不管,这怎么可能,谁知道这个程氏余孽会不会在后面突然冒出来,一纸状书告到钦差面前? 活人身上的变数太多,远不如死人安全。 他话说完,素娆还没来得及问其他,薛静荣便彻底崩溃,老泪纵横,怒吼道:“你个孽障,杀了那么多人至今不知悔改,还敢说斩草除根……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算个什么东西?” 薛寿维持着的体面和冷静在他的叱骂中摇摇欲坠,“我权势在手,我的话就是王法,那些贱民企图与我为敌,那他就该死。”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薛静荣始终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狂妄残暴的人居然是他寄予厚望的孙儿。 薛寿回之以冷笑。 曾宇凡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故作关切的看着他,“外祖父这句话就说错了,他不是变成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老而昏聩,没看出来罢了。” “一直都是……” 薛静荣反复念着他的话,眼神迷离,逐渐有些魔怔,“一直都是这样,薛寿,你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娘……” “你闭嘴!” 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薛寿的情绪乍然溃败,手指着薛静荣,五官因愤怒扭曲,脖颈上爬出道道青筋,“你给我闭嘴,老不死的,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爹娘!” “薛寿你疯了吗?” 齐湘回过神,扑过去挡在薛静荣身前,怒视着对方,薛静荣被薛寿嘴里的那句‘老不死的’气的发懵,浑身抖如筛糠。 “你……” 他气息不顺,迟迟吐不出第二个字。 薛寿见状忍不住笑了,“还想教训我呢?你凭什么教训我,要不是你,我爹娘根本就不会死。” “他们头颅高悬,血在门外淌了一地,下葬时连个全尸都找不到,薛静荣!” 他话音陡戾:“你要做好官,你要当好人,你放虎归山遭到报复,凭什么要我爹娘付出代价,凭什么要我成了孤儿?”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年死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该死的人是你啊!” 他拼尽全力将隐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吼了出来。 薛静荣怔怔看着他,眼神木然而悲恸,仿佛丢了魂儿一样,下一息,他浑身剧颤,“噗”的喷出一口血雾来。 “老师!” 齐湘大惊,反身扯住他往后栽去的身子,但手上气力不济,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他顾不得自己,一把扶起薛静荣,对言韫疾声道:“大夫,言大人,求你找个大夫救救老师……” 不用他说,银雪卫已经调头去请人。 言韫快步走到薛静荣身旁,检查了他的情况,眉头拧在一处,“快去请崔公子。” “把薛老送到后堂去。” 众人各自动了起来,齐湘把薛静荣抱起,踉跄着往后面跑,言韫先行去替他稳住心脉。 等待崔翊到来。 素娆留下善后,处置剩下的这摊子麻烦事,看到薛静荣的情况,曾宇凡笑得越发肆无忌惮,“好啊,祖孙反目,这是我最喜欢的场面。” “薛寿,你远比我想象中更狠毒啊。” “他再怎么样都是抚养你长大的祖父,你居然能说出如此诛心之语,你……” “难道他没有照看你吗?” 薛寿凝定的看着他,“你读书是他教的,写字是他教的,他为你拉下脸求过人,违背过做官永不徇私的原则……” “我与他之间横着爹娘两条性命,你呢?他可有对不起你?” “他偏心!” 曾宇凡笑意冷却,怒道:“说什么外孙孙子一视同仁,但哪次不是以你为重,他能气成这样是拜你所赐,你有什么脸义正言辞的训斥我?” “你说的是。” 薛寿话音一转,翻涌的情绪平复下来,“我的错我会担着,而你的错……” 欲壑难填,死有余辜! 念落,他猛地转过身,不见怎么动作,便听“扑哧”一声,利器刺穿皮肉,曾宇凡嘴里鲜血狂涌。 两人站得太近,一切又来得毫无准备。 等素娆察觉时已经晚了,曾宇凡腹部要害处插着一把匕首,薛寿满手是血,冷冷的看着他,“你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 “薛……寿……” 曾宇凡捂着伤,软软的倒了下去,鲜血流淌出来,染红了周围的地砖。 他的怨毒永远凝固在脸上,像坚不可摧的面具,再也摘不下来。 素娆蹙眉看着曾宇凡的尸身。 须臾,转向薛寿。 薛寿迎着她的视线,勾起嘴角笑了下,“姑娘怎么这幅表情,难道你觉得他不该死?” 素娆道:“他不该死在你手里。” “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是要断气的,还不如让我出口恶气。” 薛寿望着满手的鲜血,表情显得很平静,“如果我落到官府手里,会怎么样?” 素娆道:“斩首。” “斩首啊,这可真是个不太体面的死法,我爹娘就是被人割去了头颅,那血淋淋的场面我至今想起来还做噩梦。” 薛寿自嘲的笑了笑,俯身从曾宇凡身上抽回匕首,鲜血凝成珠子顺着刀锋滴落,他缓缓看向素娆,然后在她平静的目光中,咧嘴一笑。 单手刺穿自己的腹部! 鲜血飞溅。 他慢慢的跪倒在地,嘴里直冒血沫,含糊的道:“你们没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记住,是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见爹,娘……” “告诉薛静荣,让他活着,他不配来打扰我一家团聚……” 第351章 落幕,各人的下场 说完这话,薛寿的头缓缓低下。 气绝而亡。 素娆看着一跪一趟的两道人影,鲜血横流,眨眼间便凝成了一片血泊,薛寿的会杀曾宇凡是她没想到的,而后的挥刀自尽更是意料之外…… 想到他最后说的话,她眸色暗了暗。 「来人。」 影刺当即现身,素娆道:「把这两具尸体抬出去,地上收拾干净。」 「敢问姑娘,尸身怎么处置?」 她默了会,低道:「先安置在后院吧,等薛老醒来再说。」 「是。」 话音落,几人迈步而入,手脚利落的开始收拾残局,这时候两道人影迈步走近,遮去了面前的天光。 正是崔翊和金絮。 自打金老爷子带着元宝外出访游历,金大公子便像是扎根在驿馆一样,整日里和崔翊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一听到传话就赶了过来。 正堂内血腥气浓重,两人撞见影刺抬着尸身往外走,崔翊俊秀的眉峰拧紧,往旁边避了避。 金絮甩开扇子,抵在鼻端,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远去。 「阿娆,不是找我来看病吗?病人呢?」 崔翊来到眼前,素娆道:「兄长跟我来。」 她领着两人往后堂走去,崔翊边走边埋怨道:「他还真将我当大夫用了,我诊金很贵的。」 「能者多劳嘛。」 素娆将薛寿与曾宇凡的死暂时抛在脑后,笑着应了句,金絮没好气道:「就惦记着诊金,瞧你那点出息。」 「你倒是视钱财如粪土,不如把你手里的产业送给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金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崔翊摇头轻嗤,「看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又没你那么雄厚的家底,这一分一厘啊,都得算计着。」 「崔大公子,你好歹出身世族名门,要不要说的那么寒碜。」 「没办法,谁叫我爹不疼娘不爱呢。」 两人一贯的吵架斗嘴,这种时候素娆向来是秉持着两不招惹的原则,不出片刻,就到地儿了。 薛静荣被安置在床上,齐湘半跪在床边守着。 言韫静静站在一旁,听到动静,回眸朝他们看来。 崔翊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心脉受损,气息阻塞。」 他已然探过脉息,情况不容乐观,言韫微微侧身让他过去,崔翊走到床边,齐湘忙配合的捞起薛静荣的袖子,将手腕递给他。 须臾。 崔翊垂袖站直身子,齐湘道:「我老师怎么样?」 「气血衰败,脉急而冲,乃死相之症,救不了。」 他一语定论。 这答复和言韫的诊断一般无二,齐湘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瘫去,脊背正撞在床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肌肉紧绷,然而他无暇理会。 「不会的,老师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 齐湘骤然回神,满怀希冀的看着崔翊,「大夫,大夫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他气虚血亏,又有心肺旧疾,若不受刺激,好好在府休养,或许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现下……」 崔翊缓缓摇头,没再多说。 齐湘怔怔的跪坐在床边,只抓着薛静荣的手忽然开始颤抖,却紧咬牙关没有出声。 「劳请诸位贵人出去,我想替老师擦洗一番。」 鲜血喷涌浸透了他的胡须和衣衫,看起来触目惊心。 言韫几人对视了眼,默然出 了房门,素娆走在最后,她的视线凝在那老者鲜血模糊的面孔上,澄澈的眸光暗了暗,悄然收回,走了出去。 顺便将门带上。 「世事无常,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结果,薛寿和曾宇凡两个血脉相连的孙辈竟还比不过齐湘一个外人来的真心,这位老大人真是命苦。」 金絮感慨完,看向崔翊道:「确实救不了吗?」 「救不了。」 崔翊毫不犹豫的说道:「他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状,本就靠一口气吊着,如今这口气没了,神仙来了也难救。」 「那真是太可惜了。」 金絮叹气再不多说什么。 言韫清淡的眸光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女子,她青丝垂落耳侧,半遮着低垂的凤眸,思绪游离,似在出神。 「在想什么?」 他乍然出声,引得金絮和崔翊同时往素娆这边看来,素娆抬起头,对上三双各异的神色,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无比的乏力。 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怎么看着恹恹的提不起气力,着凉了?」 崔翊关切的看着她,作势挽了下袖子,铺开架势道:「怎么瞧着你神情恹恹,有气无力的,来,让兄长这个神医给你把把脉,一帖药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药又不是饭,哪儿说吃就吃。」 金絮将他挤到旁边,轻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带病查案太累了,早点回去歇着?」 言韫没有说话,但一双秋水冷瞳里刻印着她的身影,幽幽淡淡,仿佛吸人魂魄般,令她心里不觉得一动,笑意晕开,「我没事,就是了却此案后松了口气,觉得有些疲乏。」 金絮道:「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他们会处理的。」 「小元珠说的对,美人就该有美人的模样,该吃吃该睡睡,养好气色最是要紧。」 崔翊出声附和,素娆一愣,不觉笑道:「兄长,你确定你说的这是美人?」 该吃吃该睡睡,这难道不是猪吗? 崔翊理直气壮道:「我说的当然是美人。」 几人无声笑开。 须臾,言韫看向她,「我送你回去。」 不待素娆点头,崔翊便拉扯着金絮往另一方向走,声音不紧不慢的传来,「那我们也先走了,趁着还有时间,赶紧把这汉阳城好玩的地方转一遍。」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干什么?不就是想去镜泊湖畔听曲儿吗?」 金絮不满的声音传来:「你慢点,着急去投胎啊。」 「……」 声音渐行渐远,言韫和素娆收回视线,互看了眼,并肩往她的住处走去,幽冷的风从回廊吹过,素娆不禁打了个激灵。 「冷吗?」 言韫侧目,伸手去解自己大氅的系带,素娆忙制止他,「不用了公子,我不冷。」 「听话,别逞强。」 第352章 不会放过,暗中盘算 言韫不由分说的将大氅取下,裹在她身上,温暖的狐狸毛簇拥在她脸颊两侧,将寒风尽数挡去。 她骨子里的冷意散了些。 素娆下意识拢了拢大氅的边缘,低道:“谢谢。” 接下来,一时无言。 两人沉默着的走着。 走了不远,言韫脚步突然顿住。 素娆看到这一幕,同时停了下来,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言韫抿唇未语,伸手轻柔地替她整理好发丝,目光凝定的望着她,幽淡的眼底似是淌出了一簇春水,温软轻柔的将她包裹其中。 “薛老的事不怪你,你不必为此自责。” “我没有。” 素娆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就对上了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心里颤了颤,忍不住蹙紧眉峰,而后又舒展开,又蹙紧…… 几番变化后,颇有些无力的移开视线。 “不论是程兆他们的死,还是数年前程氏的旧案,薛静荣夹杂其中,难脱嫌疑,问案查疑是理所应当之事,真相他迟早会知道,我没什么好自责的。” 瞧着她倔强紧绷的神色,言韫眸光软了软,应道:“嗯,那就是我想错了。” 难得世子爷这样识趣。 素娆侧首看了他一眼,“就是你错了。” 言韫点头,毫不含糊的道:“对,我的错。” 看他这幅模样,素娆愉悦的勾了勾唇角,率先往前走去,身后言韫无奈的扶额笑了下,跟上她的脚步。 虽然素娆嘴上那么说,但心里的某处还是被言韫的话戳中。 隐隐生疼。 薛静荣被局势、被子孙、被他的学生步步裹挟至此,断送一生清名,他纵然无辜受累,可他的无辜在大局面前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世人提起薛氏,无人会关心他是否无辜,而是连带着薛寿的名字和乾定四年的那场惨剧一起,极尽可能的谩骂和轻侮。 就好像阿爹一样。 生死浮沉,逆不去权势倾轧,渡不过是非对错,可他们的性命和清白真的就不重要了吗? 世人要的只是一个随意宣泄的靶子。 可对于至亲至爱而言,这份清白和对错是哪怕付出性命也要全力去抗争的东西。 是真相。 而不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取舍。 她在这一刻,真正的明白了阿爹和老头的坚持,哪怕那条路再艰难坎坷,亦要有人去走。 不为旁的。 只想要让那些阴谋诡算之人知晓,这世间不止权势名利,尔虞我诈,不止高低贵贱,三六九等,还有公理道义,有人心所向。 念落,素娆轻轻吐了口浊气,摒弃掉繁杂的思绪,侧目道:“公子,我记得你曾说过,阿爹有件必须去盛京才能做成的事,是什么?” 言韫脚步微滞,只一瞬,恢复如常。 “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如果能说的话早就说了,又何必始终避而不谈。 回到院子,言韫送她到房门外,仔细叮嘱了两句,就转身离去。 素娆将自己摔回柔软的被子里,抱着软枕翻来覆去的扭了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长。 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起床用过午饭,刚搁筷子,便听到有人来回禀说薛静荣离世了。 她赶到北院。 言韫负手站在院外,隔窗看着里面的动静,她走到他身侧,陪他一道等着。 无人言语。 不多时,齐湘从里面出来,走到两人面前,径直跪下:“罪臣知道自己不该心存妄想,但还是要厚着脸皮请大人施恩,看在老师为朝廷奔波半生的份上,容我将他的棺木送回敦阳安葬后,再回来受刑。” “薛老的棺木自是要回归敦阳。” 言韫声音又轻又慢,带着股独特的韵律,“只是齐大人确定他想要让你为他敛尸?” 闻言,齐湘悔愧难当,更咽道:“我知道我对不起老师,但他的身后事……” “你对不起他的仅是这一桩吗?” 素娆淡淡开口,这话惹得齐湘变了脸色,“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心里应该明白。” 她微微倾身凑近齐湘,“那个调动外邦暗桩的令牌,果真是别人送给你的吗?齐湘,你觉得这样的说辞,谁会相信?” 他国的杀手。 一股隐瞒多年,身份造假到几乎没有瑕疵的暗桩,培养这样一批人需要多少的人力财力,令牌何等重要,居然会随手送人。 而这个人偏生是在云州一手遮天的州牧。 他有足够的身份和能力为假慕天风在上林郡的一切大开方便之门,这些带着私造的箭弩刺杀钦使的杀手,还有后面负责在山中接应的人马…… 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绝不像齐湘说的那样简单。 齐湘抓着膝上的衣裳,仰面看她,在她嘲弄的神色中,平静回道:“姑娘信与不信我都是这样的回答。” “这话你敢对着薛老说吗?” 素娆冷嗤。 齐湘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下,没有应声,只是重复之前的话,对言韫道:“请大人网开一面,让我为老师送棺下葬。” 言韫看向素娆,询问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这件案子自始至终都是她在查办,那这最后的决定权自然是要交给她。 一听这话,齐湘满目复杂的看向素娆,强忍下心中的不甘,对她俯首磕头,“求姑娘成全。” 院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齐湘的心跳在这长久的沉默中逐渐收紧,加速,几乎要跳出胸口来,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素娆开口了。 “不管是你来历有问题,还是同外邦勾连,能坐上州牧的位置不容易,你愿意为薛老断送前程,我相信其中有真心在,看在薛老的面子上,我可以答应你。” “但是,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齐湘眼底晦暗莫名,真心道:“还是多谢姑娘好意。” 他对两人又是一拜,倒退两步,开始去整理薛静荣的尸身。 言韫眸光淡淡道:“影刺的人会跟着他去敦阳,处理后续事宜。” “那我们呢?” 素娆挑眉看他,言韫望向天边,低沉的吐出两个字:“北归。” (本章完) 第353章 交浅言深曹太守,绕路! 银雪卫奉命为薛静荣置办棺木,顺便将薛寿和曾宇凡的尸身一道收敛,由齐湘送回敦阳。 “纵然失望,但老师定不忍他们弃尸荒野。” 言韫传信给曹德安,让他安排官兵护送,说是护送,实则是监视,毕竟影刺不可能分散大部分给齐湘一个弃子。 “大人放心,此事下官一定妥当安排。” 曹德安特意赶来驿馆,小心问道:“那这桩案子的原委是否要昭告百姓……” “按章程办就好。” 案情已然查清楚,他们即将动身离开,言韫不想事事过问,但还有一件事…… “曹大人,你要找一个人。” “谁?” 曹德安疑惑不已。 言韫将芸娘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听完其中的干系,他汗颜不已,“下官谨遵大人吩咐,一定竭力在汉阳境内搜捕此人,并传信告知南境各州府,让他们一同寻找。” “嗯。” 言韫淡淡应了声。 官府张贴告示不过是给百姓提个醒,没指着真能找到人,他已传令言氏所属暗探及江湖势力,共同追查此人。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骨柯叶此物祸患太大,不查清楚,他实难安心。 曹德安见他如有所思,试探的问道:“此间事了,大人是要动身回京了吗?可要下官派人护送?” “不必。” 有银雪卫在,何须州府派兵护送。 曹德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是客套一下,得了答案,遂不敢再多问,拱手作揖:“那下官就祝大人一路顺风。” 他没敢逗留太久,辞别言韫,临去前,又拜访了素娆一趟。 “汉阳城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多亏姑娘出手相助,替百姓平冤昭雪,本官替他们多谢姑娘。” 素娆将曹德安请去坐在院中的小亭,让人煮了些热茶,与他共饮。 闻言,微微一笑:“曹大人客气了,案子能办的顺利,府衙功不可没,民女不敢居功。” 查案、审讯、抓人、到处决都是她一手操办,银雪卫协理,齐湘的案子,更是压根没有动用过府衙的人手。 能有他什么功劳。 这么说不过是顾及他这个太守的颜面,曹德安心知肚明,笑着啜了口热茶,也不再客套。 面色似有缅怀之色。 “在金家农庄初见姑娘时,本官就知道你绝非池中物,相处下来,更能肯定姑娘心在高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看在这些时日的交情上,有些话在下不该说,但还是想多嘴两句,请姑娘不要嫌弃。” “曹大人请讲。” 素娆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搁下茶碗,作恭听状。 曹德安正襟危坐,神色郑重:“姑娘验尸断案之术,冠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更是一连勘破云州数桩奇案,拼尸画骨,神乎其技。” “这些事一经传出,震惊天下。” “我知道姑娘从站到人前时就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亦有言世子倾力襄助,但……” 话音顿了顿,他面有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很快就有了决定。 “朝堂凶险,诸方势力角逐,各有依仗,陛下那道官复原职的旨意意在制衡,是圣眷恩宠,御前红人,也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进了盛京城要想站住脚,姑娘就必须与各方划清界限,陛下想要的是孤臣,孤立无援的孤……” 曹德安一番话将局势剖析的明明白白。 摊开在素娆眼前。 茶碗热气蒸腾,如云似雾,熏得素娆一双凤眸浸染上了湿意,她沉默片刻,一扫肃穆之色,半真半假的笑道:“曹大人说这些话,不觉得交浅言深了吗?” 这位太守大人从来是左右逢源,揣的一手好糊涂,凡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实在躲不过去就含糊其辞的打太极。 眼下居然会掏心掏肺的与她说这些。 着实让她意外。 曹德安听了这话扯唇笑了笑,瞬间恢复了往常油滑的模样,“姑娘助我查案,于我有恩,说这两句话算得了什么,深不深浅不浅的,反正你要去告状的话,本官定是不认的。”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玩笑说道。 素娆忍俊不禁,对他端起茶碗道:“曹大人一番好意,我岂是那种好赖不分的人,离别在即,不便饮宴,我就以茶代酒,谢过大人了。” 曹德安怔了下,亦端起茶碗,与她轻轻一碰,“那本官就祝姑娘一路顺风。” 两人相视一笑。 各自饮尽。 曹德安随后与她说了会闲话,称府衙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 望着他疾步而去,消失在视野中。 素娆收回视线不自觉的笑了笑,这位曹大人果然有趣,眼下云州官场积弊扫清,各方百废待兴。 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啊。 可惜啊,她看不到了。 一切处理妥当,暗堂及银雪卫众人已经开始准备离开要用的东西。 素娆正想趁此去置办两身冬衣,北境风寒雪重,不比南境湿冷,还是要多做准备。 结果她没来得及出门就被挡下了。 “姑娘不用操心这些,金大公子说他来办。” “他来办?” 素娆惊异的挑眉,先前他送来的那些衣裙和钗环还在房里放着呢,怎么好让他一直破费。 “姑娘别看金公子那样,实际上他最了解每个人的喜好和习惯,由他来办,最合适不过。” 竹宴怕她觉得不自在,凑近她道:“放心吧,花的是我们公子的私库。” 素娆:“……” 她苦笑着按了按眉心,问道:“他们人呢?” “公子在院子里看书,崔公子和金公子这会怕是去了镜泊湖那边。” “又去镜泊湖听曲儿?” 这两人天天窝在那儿,难道都听不腻吗? 素娆一阵无语。 竹宴摇头道:“这次你可冤枉他们了,是去办正事,咱们这次从镜泊湖经闽江北归,走水路,他们要着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挪去大船上。” “闽江……” 素娆柳眉微微一蹙,心里怪异,也顾不得谁准备东西这些小事,调转脚步朝着言韫所在的院子走去。 她这一路闲来无事翻看了些书。 大抵对各地的水路和码头港口有些印象,竹宴说的路线绝不是回京的最佳选择。 反而是在绕道! 不知世子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章完) 第354章 风雪至,乱局生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言韫的屋子。 雕花窗半开,冷白的天光洒在屋中,凉风轻袭,言韫端坐在黑檀木的圈椅里,膝上盖着张薄毯,脚边放着暖炉。 单手持着书卷,正在翻看。 “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 他头也不抬的道。 素娆抿唇笑了下,“你身子还没好全,将窗子开的那么大,也不怕着了风寒。” “屋子里太闷,透透气。” 言韫慢条斯理的将那一页看完,把书搁在旁边,朝她看来,“好容易忙完案子,这会不在房中懒着,怎么过来了?” 她无事做的时候,只喜欢窝在屋子里睡懒觉。 天冷之后尤其如此。 “不是收拾着要北上了嘛,我想着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素娆觉得她一直当个甩手掌柜好像不太好。 “有阿絮在,这些用不着你操心。” 言韫淡薄的眸底浸上一层暖意。 “竹宴也这样说。”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眸光微闪,望向他道:“对了,刚才听他说起我们要经闽江北上,这不是在绕道吗?” “嗯。” 言韫眸光一瞬深邃了几分,带着些暗沉之色,不过语调依旧和缓:“我们先绕道去蓟州一趟。” “为什么?” 素娆对此很是不解,他展颜一笑,和着窗外的冷风,声音清寂,似是山顶上簌簌而落的碎雪,“不久前收到消息,北境蓟凉二州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暴风雪,各地伤亡惨重,暴动不断。” “朝廷赈灾使失踪,蓟州牧被杀。” 说到这儿,素娆清楚的看到言韫眼底一寒,那种寒意不同于他往日的平寂和疏离,而是真的动了怒。 天灾人祸动摇社稷根本。 不知道这场动乱的背后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那真就其心可诛。 素娆搜刮了下脑海中各州地图,蓟凉二州正在湘芜大运河以北,凉州乃东部对大燕的门户。 蓟州连通盛京。 南接水路要塞,北供丘州的瓦凉关,坐落于中原腹地,一旦蓟州失控,相当于切断了东部边境与盛京的联系。 倘若大燕趁此机会兴兵,边关危矣。 而蓟州境内的流民四散涌入临近各州,这样大规模的流动会加重当地官府的压力,两方冲突,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朝廷再派赈灾使过去,大雪封路,再加上押解粮草和辎重,必要耽搁许多时日,等到了蓟州恐怕局面已无法收拾。” 情况紧急。 怪不得世子爷绕道蓟州。 素娆走到窗边将窗户稍稍放下了些,垂眸打量着言韫,须臾,她轻声道:“蓟州如今的情况,最要紧的粮食和御寒的衣物。” 而这两样,没法凭空变出来。 “我知道。” 言韫微微仰面看着她,眸光淡淡,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柔,“那些孩子正好要送去乾州,我让暗堂的人持我手令亲自去,从乾州调粮。” 乾州与蓟州隔运河相望。 走水路,速度要比盛京那边快上不少。 主意是好主意,就是…… “如此大批量的粮食,乾州牧怕是做不了主。” 毕竟他还有一州之地的人要养活,素娆担心分出来的那些粮食坚持不到赈灾粮抵达。 “不调官粮。” 对于乾州的情况,言韫心知肚明,这话一出,素娆愣住,“不调官粮那你哪儿来的粮食?” “阿娆。” 言韫无奈苦笑,“调动地方粮仓需要户部和陛下的首肯,我职权虽高,但不能越权。” “我忘了……” 这一路走来,他有钦使的特权在,行事不拘一格,这也就造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假象。 素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尖,干笑两声。 随后好奇道:“那你说的粮食是……” “世家大族自有些应对天灾人祸的储备。” 言下之意是说他要调用的是言氏的私粮。 好大的手笔。 素娆的好奇心突然被勾起,惊讶道:“那可是一州之地的百姓,言氏能支援得起?” 看她一脸羡慕的样子,好像在说你真有钱。 言韫忍俊不禁,淡薄的眸子蒙上一层浅浅的笑意:“让他们熬过最紧要的一段时间还是够的。” “……” 不愧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果然财大气粗。 最主要的是粮食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有是一回事,拿出来赈济灾民又是另一回事,世子爷这份胸襟和气度令人赞叹。 她没留意到言韫的眸底隐匿着一股暗流,悄无声息又冰寒入骨。 皇室向来忌惮世家的影响力。 此举瞒不过盛京,或许还要再多做些准备,以应付后面的变故…… “公子在想什么?” 素娆看他凝定的望着某处,思绪游离,不由得问道,言韫被她唤回神,轻笑了声,“在想得赶快动身了,不知阿絮那边准备的如何。” 她问:“要去看看吗?” “还是算了。” 言韫摇头,“以阿絮的性子,要准备妥当的话,这会我们该登船启程了。” 金大公子从来是风风火火的脾气,老爷子不在府中,他也不想在云州多呆,只盼着赶紧回京,好让她看看那个被夸上天的三进院子。 想到这儿素娆就想笑。 她头一次见到这种散财童子,大方的让人害怕。 “对了公子,我们北上那小南怎么办?” 清阳钟离氏在西南位置,他们总不能顺手把别人的儿子带去盛京吧。 素娆犹豫道:“还有他的身份……” “钟离氏当代家主靖阳候与夫人育有一子,年岁与小南相当,我看过隼部送来的画像,的确是他,已让人给那边送去了书信,至于小南……” 言韫从容道:“把他一道带去盛京吧,靖阳候年关时会入京述职,这时候送回去,一来路途遥远不安全,无人能看顾他,二来省去来回折腾的麻烦。” 素娆听了半响,奇怪道:“靖阳候独子怎么会流落到云州的暗娼馆……” “这就不得而知了。” 小南的身份的确出乎意料,一阵唏嘘后,素娆便不再在意,安心的在屋内烤了会火,然后出府置办东西。 言韫左右无事,陪她一起,买了许多打发时间的零嘴和书册。 没带回驿馆,径直让人送去了镜泊湖那边。 在金大公子紧锣密鼓的准备中,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每每收尾和开端的时候都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太离谱了,写到现在写了一章,真想把手给剁了。 嘤嘤嘤!~~ (本章完) 第355章 登船,金絮的安排 天光破晓,马踏长街。 银白的铠甲游龙一样从薄雾中穿行而过,安静整肃,朝着城外疾驰,街上零星的行人听到这番动静,心中先是一怵,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往街道两侧避让。 声音由远及近。 为首的男子一袭雪青色狐裘大氅,眉眼冷冽,凛然不可侵犯,一行人从眼前疾驰而过,眨眼就消失在薄雾中。 「是钦使大人他们没错吧?」 有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他旁边的同伴附和道:「没错,不仅是钦使大人,连金公子和素姑娘都在,这一大清早的,他们出城干什么去?」 「听说镜泊湖畔停靠的那艘金氏大船,近日来成箱成箱往上面抬东西,金大公子亲自在四处采办物资,似是要离开汉阳城,大家都在传他是在替钦使大人办事……」 对面一年轻公子扬声说道。 「这么说钦使大人要走了?」 「八九不离十。」 清晨的长街上没有多少人影,正方便了几人闲聊,一人望向城门的方向,喟叹道:「就算要走也不会这么早吧?以前来巡查的那些钦使,不管是来还是走,哪个不是锣鼓喧天,阵仗惊人……」 「这你就说错了。」 另一人接口道:「这位大人入城时悄无声息,银雪卫还是后面赶来的,可见他并不讲究这些,我瞧着啊他是真正愿意为咱们平头老百姓做事的好官,要不是他,那些贪官污吏到现在还趴在咱们身上吸血呢!」 「话是没错,但案子不是那姑娘查的吗?」 「你们没看暗娼馆用来认尸的人面画像吧,我跟你们说啊,真是绝了,说是跟真人一模一样,看着就像是纸人活过来了。」、 「真有这么夸张?」 旁边路过的几人聚拢过来,好奇问道。 说话那人眉飞色舞道:「比这还夸张,我周老三敢拍着胸脯说一句,就是盛京的那位画圣亲自来,也画不出那样的神韵和人像。」 「听说都是那位素姑娘画的?」 「怎么可能!她一个女人哪里懂得这些,不是说钦使召了各地的仵作齐聚暗娼馆吗?肯定是其中某个人画的,那女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巴结上钦使,居然敢放出这种风声,冒领别人的功劳,简直恬不知耻。」 「不对,我有可靠消息,说是钦使大人亲自执笔画得。」 「你那叫什么可靠消息,钦使大人忙着查各部的账目,哪里有功夫做这些,分明就是素姑娘……」 「一派胡言,女人能干成什么事。」 「女人怎么了,你老娘也是女人,不是把你生出来了吗?」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 几人各执一词,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要不是巡城的官兵路过将他们隔开,恐怕今天他们都要去大牢里蹲着。 素娆他们亦没想到就这样短暂的路过还能惊起波澜,自然也不会有人把这种微末小事回禀给他们。 众人一路策马赶到镜泊湖。 诸多画舫安静的泊靠在湖畔,不闻一丝人声,崔翊翻身下马走到水边站定,不舍的看着四周,「这次离开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赏这一场湖光山色了。」 「你赏的是湖光山色吗?」 金絮闻言没好气的呛了句,「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这里的舞姬和美人,要不你留下,我们先走?」 「那怎么行,我愿意咱们世子爷也不愿意的。」 崔翊扭头朝着身后某处抛了个「媚眼」,声音无比温柔:「阿韫,你说对吧?」 言韫面不改色,仿若未闻。 金絮恶寒的 搓了搓胳膊,眼中冷刀子直飞,咬牙切齿道:「崔漓亭,你好好说话会死吗?再这样矫揉造作的恶心我,小心我把你扔进闽江喂鱼。」 「啧啧啧。」 崔翊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小元珠,你不能这么说话,哥哥会伤心的。」 金絮面上的情绪僵硬一瞬,忍无可忍的跳了起来,朝他扑去,「你给爷死——」 崔翊足尖轻点上了大船,金絮紧随其后。 银雪卫众人像是全然没看到一样,各做各的事,在驿馆这些天,这样的场面早就司空见惯了,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去,现在已然麻木。 只有竹晏踮起脚往上面张望着,看戏看得兴致勃勃。 「走吧。」 言韫侧目对素娆道,素娆点头,两人最后登船,船老大撤了板儿,船缓缓驶离岸边。 这船有三层高。 上面是他们几人的住处,二层留给银雪卫和随行的影刺,最底下一层安置着杂役和船工。 满船两百余人,依旧宽敞。 船上储备了足够的果蔬和米粮,按照他们的安排,一路不停靠,直接往蓟州港赶去。 未来半月,他们都要在船上渡过。 「先去看看你的房间。」 言韫道。 素娆点点头,直接上了三楼,早有小厮候在楼梯口,见了他们拱手作揖,掉头领路。 「世子的房间是左边第二个,姑娘的是第三个。」 说罢,小厮看了眼她身后跟着的小尾巴,笑道:「小公子的房间在姑娘的后面。」 小南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好像没听到他的话,全无反应。 素娆微微探头打量了一番,三楼一共五个房间,他们三人占据最中,只剩下船首和船尾的两间。 「你们公子安排的?」 她看向小厮,小厮躬身笑道:「是,公子特意安排,房间也是依据诸位贵人的喜好布置的。」 素娆觉得有些好笑。 她望向言韫道:「阿絮是在故意避开兄长?」 「他们一起太过吵闹,分开也好。」 言韫步履轻缓,落地无声,沿着栏杆往前走,风从水面吹过,卷起他墨发轻舞,身影绝尘,仿佛随时要踏风而去。 这样的美人美景,船上的日子不会太枯燥。 素娆勾了勾唇。 到了小南的舱房外,素娆止步,转身低头看着他,「我给你找了些研究机关和暗器的书,让他们放在了房间里。」 小楠眼神亮了亮。 「书给你看,但你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偶尔要出来透透气,无聊的话,可以找我或者竹晏他们比剑练拳。」 他依旧不说话,调头走了进去。 素娆笑了下,和言韫各自回房。 第356章 酒仙失利,一杯倒的骗局! 到了晚饭时分,小厮来叫。 几人聚在了用于饮宴的长芳阁,流水一样的美酒佳肴端上桌来,小南依旧没有出现。 影刺按照他的习惯,将肉干和糖糕送去了舱房。 “阿娆,敞开了吃,今日兄长请客,不醉不归。” 崔翊亲自提着酒壶斟满递给她,素娆含笑接过,“多谢兄长。” 金絮看了眼言韫,蹙眉道:“崔漓亭,哪儿有你这样的,自己人喝酒浅尝辄止就好,说什么不醉不归。” “有什么问题吗?” 崔翊掀唇一笑,在他的注视中开始给他倒酒,酒水满的都要溢出来,慢悠悠道:“我喝不醉,你醉不归,阿娆随意。” 金絮脸色顿黑。 崔翊对素娆使了个得意的眼神,随后看向端坐在旁的世子爷道:“阿韫要来一杯吗?” 他眼中闪烁着某种期待的光芒。 言韫抬眸扫了眼他手中的酒壶,声音淡淡:“不要。”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韫不善饮酒,问什么问,来,我跟你喝。” 金絮一把抢过酒壶,不甘示弱的给他倒了同样的满杯,崔翊宠溺的笑:“小元珠心里果然还是最记挂哥哥的。” “是,我记挂着你什么时候归西,有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金絮白了他一眼。 两人拉扯着开始拼酒,反倒是素娆被晾在了一边,她笑吟吟的自斟自饮,也不去管他们。 冬日酷寒,江上风冷刮骨,适当的喝些酒可以维持身体的温度。 旁边一道视线落在她手上。 素娆侧目对上言韫幽邃的眸光,心中一动,玩笑着摇了摇酒盏,“听闻公子不善饮酒,我有些好奇,到底有多不善?一杯倒?” 言韫定定看着她,闻言,眸底掠过抹浅笑,“嗯,一杯倒。” 素娆狐疑的挑眉,华冠九州的世子爷居然是个一杯倒? 她很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小心道:“试试?” 言韫眸光略凝,看着那只端着酒盏的手,水袖滑落,露出她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来,她就那样单手支颌笑看着她,笑意狡黠中带着几分好奇的窥探。 还有……跃跃欲试的期待。 面对那样的目光,他喉结微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在抵达蓟州港前左右无事,不如随她高兴。 这念头冒出来的刹那,连言韫自己都微微一惊,就好像明知这个决定并不理智,但他依旧选择放纵自己的心意。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敛眸轻道:“我酒品不好。” “能有多不好?” 素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奇道:“是骂人打人?又哭又喊,还是逮着人就撒酒疯?” 言韫暗自思忖了下,目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对面的某人,眉峰微蹙,似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那不就得了。” 素娆取过他手边的琉璃盏,试探倒了小半杯给他,然后对他举杯示意,“公子……” 言韫看着那酒盏,犹豫再三,还是端了起来。 酒盏相碰,酒香四散溢开。 两人各自饮尽。 正在一旁打闹的崔翊余光不经意瞥到这一幕,忙抓住了金絮偷偷倒酒的手,对他努嘴示意。 金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瞳孔骤缩:“阿韫他……他不是滴酒不沾的吗?” 皇家饮宴,连陛下都知道他的习惯。 他面前的桌案上从来只摆清茶不设酒水。 今日怎么…… “你往那边看。” 崔翊又对他提醒道,金絮依言看向素娆的方向,就见她眉眼含笑,灿若春华的盯着世子爷。 崔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眼中笑意加深,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摇头叹道:“你看出什么了?” “什么?” 金絮纳闷的看着他们,半响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还挺清醒的……”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崔翊好笑的扫了眼旁边两颊酡红的那张脸,无奈摇头。 “那你说,你看出了什么?” 金絮很不服气的嘟囔,抓着酒壶往自己杯子里倒,崔翊无视他的动作,欣慰的笑道:“我看出了情意,咱们家阿韫是铁了心要从云端走下来,在红尘里朝她而去……” 金絮似懂非懂的歪头看了会,突然猛地坐直身子,瞪眼看他:“你是不是不行了,故意说这些拖延时间……” “快喝!” 他不停催促,崔翊动作优雅的把他的脑袋从眼前推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到你了。” 他看着金絮,金大公子很爽快的喝完,又给各自斟酒…… 这边素娆看着世子爷毫无变化的脸,试探的又给他倒了小半杯,言韫饮尽。 又倒了小半杯,还是饮尽。 “公子,你这不是一杯倒的量啊。” 素娆目光惊异的审视他许久,面不改色,眼神冷静,动作流畅……跟没事人似的。 言韫思索了下,温声道:“或许是酒的缘故。” 素娆垂眸看着酒壶,这酒香味醇厚,入口绵柔,后劲十足,算是烈性酒了。 世子爷说什么不善饮酒,果然是谦虚。 “既然如此,那就多喝点吧,江上风寒,暖暖身子夜里好睡些。” “嗯。” 不同于崔翊与金絮两人的暗自较劲,素娆和言韫喝的很缓,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逐渐安静下来。 素娆分神去看,便见金絮趴在桌上,醉眼迷离。 旁边崔翊还在给他倒酒,“小元珠,别睡了,快起来喝,不是要收拾我吗?我还在等着呢。” “你等着……” 金絮打了个酒嗝,撑着脑袋坐起来,端起酒杯互碰后就往嘴里灌,浑然没看到旁边那人眉开眼笑,拿着空杯子装模作样的喝了一下。 “倒酒!” 金絮大喊一声,崔翊高兴的应道:“好咧,酒这就来了。” 他还是满满的添了一杯,递过去的时候不忘夸赞一声,“数日不见,小元珠酒量见涨啊,哥哥我头晕眼花杯子都拿不住了,你还好好的。” “那当然……我,千杯不倒……” 金絮迷糊的接过又是一口喝完,崔翊这下连装都不装了,直接把拿在手里的空酒杯放在桌上,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不行,我喝不动了……” “你必须喝……” “我真的喝不动了,小元珠,你饶了我吧!” “崔漓亭你服不服!” “我服,我太服了,你就是当世酒仙,谁敢不服……” 素娆无不感慨的看着金大公子醉醺醺又强撑着不肯倒下,以及旁边崔翊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心中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当世酒仙。 嗯,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本章完) 第357章 一杯倒和酒品差 正想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上了她的下颌,强迫她调转方向,声音轻的犹似蛊惑:「不许看他,看我。」 对面那双眼清明温软,酝酿着幽幽雾气。 他的手还捏着她的下颌,指腹在她肌肤上轻轻的摩挲着,视线相对后,又刻板的重复了一遍,声音喑哑中掺着些气愤:「你不许看别的。」 「我也没看什么啊……」 素娆下意识嘀咕道。 说完就觉得情况有些诡异,眼前这个人看着清冷淡薄,与往日一般无二,但仔细品味的话…… 世子爷平时不会这样说话。 这腔调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撒娇? 素娆被自己这个想法激得打了个冷战,随后又莫名的有些雀跃,她顺着那只手的力道微微仰头看着他,小声道:「公子,你醉了?」 「我没醉。」 言韫眉头微拧,显得不太高兴。 好吧,每个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但他是从什么时候喝醉的? 素娆百思不得其解,保持着微仰的动作一久,脖颈有些酸楚,刚想动,那只手的力道就稍稍加重了些。 世子爷虚眯着眼看她,眼神有些危险和不悦。 「我保证不看别人。」 素娆立马识趣的说道,听了这话,那手指试探性的卸了些力道,见她没有其他动作,便彻底放开。 只是那手指微蜷,似有些意犹未尽的互相摩挲着。 素娆连忙揉了揉后颈,骨骼摩擦,咔咔作响,对面金大公子彻底醉死过去,崔翊没能取乐的人,便将注意力转向他们,看好戏一样的问道:「他喝了几杯?」 素娆下意识想回头答话,世子爷敏锐的察觉到这番意图,威胁性的哼了一声。 想到发酸的脖颈,她老实的坐端正身子。 扫了眼桌边的酒壶,目不斜视的道:「记不太清楚了,反正酒壶空了。」 作为对比,喝了差不多同样份量的金大公子这会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而世子爷还能一本正经,咬字清晰的同她「僵持」。 由此可见,一杯倒的说法并不可信。 「喝了这么多啊。」 崔翊笑着站起身来,身子似是有些踉跄,连忙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额定了会神,待他感觉四肢的控制恢复些许,慢悠悠的绕过桌椅,走到言韫身侧。 「来,阿韫,让兄长看看你醉成什么模样了?」 他伸手去搭言韫的肩膀。 素娆见他刚耍弄完金絮,又来招惹这位爷,连忙想要制止,谁知道不等她动作,眼前一花,那雪青色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双手搭着她的肩膀,语气冷淡带着些微醺醉意的吐出两个字:「烦人。」 「烦人?你说我?」 崔翊胳膊搭了个空,整个人险些朝前栽倒,幸好他虽然动作僵滞,但基本的反应还在,连忙抓向桌沿,顺势往椅子上一滑,如同没骨头一样的瘫着。 犹不死心的撑着头看向素娆两人。 素娆能明显感受到在接触那道视线的刹那,贴着她的那道人影本能的有些僵硬和紧张,她对崔翊道:「兄长,时候不早了,我送他回房歇息。」 「好啊。」 崔翊面上极快的掠过抹戏谑之色,答应的十分爽快,一度让素娆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看到崔翊似乎酒劲儿上头,撑着脑袋阖眼休息,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长芳阁内,酒香四溢,清醒的似乎只剩下她一个。 素娆轻叹口气,站起身来,言韫亦步亦趋的跟着 她动作,但见她望去,便乖乖站定,一双淡漠的眸子微微弯着,似笑非笑。 这副模样…… 她顿时忍俊不禁,下意识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可惜两人身高相差不少,这样的举动似乎也有些冒犯…… 素娆悻悻的准备收回手。 下一瞬,言韫微微弯腰,那张如画卷般完美无暇的容颜骤然在眼前放大,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 四目相接,气息吞吐间酒香袭人。 「公子……」 素娆身子有瞬间的僵硬,愣怔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艰难的吐出两个字,轻淡的几近无声。 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勉强定了定神,正要将他推开,便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耳侧。 入手的头发如绸缎般光滑柔软。 触感极好。 他幽邃的眸子望着她笑,恍惚间,光芒流转,似是盛满了星河明月。 「奖励。」 他声音低哑又带着些孩子气。 「奖励什么?」 素娆讷讷问道,言韫用脸颊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低声软语道:「奖励……我……」 「啊?」 素娆一时跟不上他的思绪,他眸光凝聚着点点笑意,突然手一撤,转而搂住她的腰,足尖轻点,朝外掠去。 转瞬出了长芳阁。 寒风袭来,凛冽无声,卷动着他们的衣袖和发丝缠绕在一起,他揽着她足尖踩上护栏,蓦地扭转方向,背朝水面,然后脚下一蹬。 两人身形爆冲而起。 越过楼船的攒角房檐,琉璃金瓦,然后落在屋脊上。 言韫的身子有些不稳,素娆忙伸手抓住他,缓缓坐下:「小心些,这么晚了,上来做什么?」 「……看星星。」 「这就是你说的奖励?」 素娆轻声问道。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边,今夜星河璀璨,明月高悬,的确适合赏景,就是……太冷了些。 言韫抿唇不语,怔怔的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淡薄的眸子逐渐染上一层迷离的雾色。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身子微微歪斜,靠在她肩头。 素娆垂眸一看,双目紧阖,似乎是睡着了,浓密纤长的睫毛掩住那双深邃的眸子,安静又乖巧。 「就这还敢说酒品不好……」 她不由失笑。 这时底下传来竹宴的声音,「崔公子,你站在栏杆上做什么?别想不开啊!」 「你眼睛怎么了?抽筋了?」 「快下来,那边危险。」 「……」 竹宴自顾自说了许多,崔翊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恨恨的瞪他一眼,然后运功翩然登上了屋顶,一看言韫熟睡,嘴角微抽了抽。 「你就这样让他睡了?」 「那不然呢?」 素娆看他这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像是喝醉了酒,刚才分明是装的,她扶额叹道:「兄长,你大半夜不睡,就为了躲在底下听墙角?」 崔翊扼腕不已:「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破空而来,直朝他面上扫去…… 第358章 醉酒的算计 「小贼胆敢暗箭伤人……」 崔翊单手支地,身子凌空腾起,瞬间躲过了那一记暗算,反手一捞,刚站稳,便瞧见那「熟睡」中的小贼不知何时端坐起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又一次重复道:「烦人。」 素娆惊讶的看向身侧,这一手暗器使的准头丝毫不减,要不是世子爷举止怪异反常,很难让人发现他是个醉鬼。 「你走开。」 言韫说着,伸手在腰间摸了摸,又在袖子里摸了摸,素娆奇怪道:「公子,你在找什么?」 崔翊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扣子,又瞧见他的动作,心下了然,没好气道:「他在找东西打我。」 他话音刚落,言韫抬眸看他,眸中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微微一笑。 然后……从屋脊上抠下一块木头,举了起来…… 「言鹤卿!」 崔翊悚然,往后一跳连忙与他拉开距离,「我不就是在你小时候骗你喝酒,又诳你替我抄书嘛,多大点事,犯得着记仇这么多年?」 眼见他掌中渐成飓风,大有将木头丢过来的趋势,崔翊连忙喊道:「阿娆!」 素娆也是一惊,喝道:「别动!」 言韫手中的东西都快要抛出去了,听到这话,果然顿住,扭头茫然又无辜的看着她,似是在问为什么? 「乱丢东西不好,万一没砸中,伤了底下的人怎么办?」 素娆挤出个笑脸,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伸手将他手里的东西取了过来,他掌心飓风悄然消散,乖顺的任由她动作,闷闷道:「让他们走开。」 他们…… 素娆这才发现不止是崔翊,连竹晏和影刺不知道何时听到动静,也翻身上到了屋顶。 正面目扭曲的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们醉的如同被人换掉内芯的主子。 素娆被言韫揪着袖子抽不出来,对他们不自在的笑了笑,「你们都听到了,先下去吧,我陪公子吹吹风,待他清醒些再回去。」 竹晏等人面面相觑。 最后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主子这会明显除了姑娘外,谁都不想看到,他们又怎么能在这儿碍眼。 竹晏道:「屋顶太冷,属下送些衣裳上来吧。」 「好。」 素娆点点头,见影刺他们离开,崔翊还在原地站着,远远的望着世子爷,当下很是无奈,「兄长,你再来招惹他的话,我可拦不住。」 她觉得有时候不怪阿絮定力不行,实在是对方太能惹事。 「你瞧他这六亲不认的模样,我哪里敢招惹他。」 崔翊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因刚才那番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衣裳,对她笑着挤了挤眼睛,「阿娆,作为兄长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有什么想问的趁着这机会赶紧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他醉成这样,能回答什么?」 素娆无奈。 「能回答的多了,不信你看……」 崔翊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连哄带骗的语调问道:「阿韫,你把上次陛下赏赐你的那方洛书砚藏在哪儿了?」 他去了书房转了几圈都没找到。 言韫看了他一眼,不答。 素娆见状耸了耸肩,「看到了吧?没用的。」 「不对,你问他试试。」 这招不该失灵才对,自从那次喝醉酒被他整治,这些年不管他使什么手段,阿韫再不沾酒,就怕酒后失态。 难得这次他主动饮酒,送上门来,这么好的机会不用那是要折寿的。 崔翊不停的用眼神催促素娆。 素娆看他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而对言韫问道:「公子,那方洛书砚你放在那儿了?」 言韫微微歪头看她,眸中聚拢的雾气散了些,能清晰在瞳孔里看到她的身影,那样专注安静,仿佛将她身后的绚烂的星河月影一道刻入其中。 「洛书砚……」 他喃喃开口。 崔翊神色一震,连忙竖起了耳朵。 言韫却在这时蓦的凑近素娆,吐出的气息摩擦着她的耳廓,小声道:「小五喜欢,我把它送给小五了。」 小五…… 还真的会回答啊。 她没再追问小五是谁。 那边崔翊伸得脖子都要断掉了,却只能眼睁睁看两人咬耳朵,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急得就差抓耳挠腮。 「阿娆,阿娆……」 他小声的问:「砚台藏在哪儿?」 素娆好笑的提醒他,「兄长,公子他是醉了,不是聋了……你以为这点声音他就听不到了?」 旁边的人为了印证她的话,轻轻哼了声。 崔翊一想是这个道理,遂站直身子准备光明正大的再问一遍,谁知还没开口,便被素娆给挡了回去,「我早说他醉了,说来说去也没给出个具***置。」 她这么说也没毛病,说是给小五了,谁知道小五放在哪儿? 「是吗?」 崔翊狐疑的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话中的真假,「阿娆你可不能偏心啊,帮着他诓我……」 「那当然。」 人心本就是偏的。 长在中间那就出问题了。 素娆心中腹诽,话却没有说出口。 崔翊将信将疑,正巧这时候竹晏送了两件大氅上来,看到崔翊一愣,神色古怪道:「崔公子你怎么还不走,我们公子和姑娘在这儿赏月谈心,你留在这儿真的好吗?」 被他这么一说,崔翊真觉得有点冷了,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走了走了,没意思。」 「早回去不就好了。」 竹晏笑着对素娆一拱手,「姑娘,那公子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就好。」 素娆点头。 竹晏直接拉着崔翊一跃而下,消失在眼前。 四周陡然寂静。 素娆替言韫裹好大氅,刚将自己收拾妥当,他便又软软的靠了过来,素娆微微坐直身子,好叫他靠得舒服些,然后思索了下,轻声问道:「公子,你醉了吗?」 「我没醉……」 言韫低声应道。 她忍不住笑了下,又问:「是不是我现在问什么你都会回答?」 「嗯。」 「那你告诉我,你和老和尚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韫眉头微皱,话音有些含糊:「青灯大师……他,于我有半师之谊。」 素娆久久不见他再开口,愕然道:「这就没了?」 第359章 月下袭心,断片 言韫讷讷的点点头。 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素娆看他虚眯着眼望着夜空,眼波迷离,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色,似是醉的厉害。 她犹豫半响,低问道:“那我阿爹要去盛京才能办的事,到底是什么?” “……翻案。” 两个字说的模糊,但听在素娆耳中字字清晰,她心头猛地一紧,“公子说清楚些,他要为谁翻案?” “为……” 言韫刚简单的吐出一个字,眉头就拧在一起,轻哼了声:“不想告诉你。” …… 都醉成这样了,还知道守着秘密? 素娆好笑的垂眸看他,“为什么?” “你叫我公子……” 他微微撇嘴。 素娆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言韫突然伸手抓着她的胳膊,微微用力,枕在她肩头的脑袋抬起了些,凝视着她,语气幽怨:“你叫他们阿絮,兄长……却叫我公子……” “明明你最喜欢我……” 最后一句说的好生委屈。 纤长卷翘的睫毛垂落,遮住他淡薄幽邃的眸子,湿湿润润,带着几分无辜和可怜。 那样的眼神透过朦胧的月光直戳进素娆心底。 她心猛跳了两下。 “那我该叫你什么?” 对面的人状似认真的想了会,薄唇勾起一抹弧度,低哑却又清晰的说道:“叫我名字。” “言……韫?” “乖,再叫一遍。” 言韫松开捏着她的手,冰冷的指尖划过她脖颈,攀上她的耳侧,轻轻摩挲着。 凝视着她的那双眼波光流转,冷清不复,似是敛尽满空夜色化作春水,充满了蛊惑。 令人神摇。 素娆下意识攥紧了大氅的边缘,鬼使神差的道:“言韫,你喝醉……” 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一个冰冷的唇压了过来,柔软又渗着几分酒香,在她的唇瓣上辗转厮磨,轻的像团云。 但却瞬间将她浑身的血液点燃。 那种陌生的悸动与无措令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发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 他缓缓退开,用鼻尖轻擦着她的,力气几乎都压到了素娆身上,还不忘喃喃道:“阿娆,我没醉……” 素娆:“……” 她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唇瓣似火般灼热,依稀残留着他的气息。 他似是醉的厉害,连星星都不看了,嘟嘟囔囔的闭着眼,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素娆凑近去听。 就听他断断续续的念叨着:“你不许对别人笑……只能对我笑……也不许对别人好……” 声音渐息。 这下是彻底醉了。 素娆将他身上的大氅拢了拢,趁着月色和星光,伸出手指一点一点的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唇…… 她指尖颤了下,又想起那股要命的感觉。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两人肌肤相亲会连心魂都觉得震颤…… 这样的亲密和纠葛,如果是和他,她是不讨厌的。 至于那些话…… 素娆唇边缓缓溢出抹笑意,屈指在他鼻尖上轻点了下,哼道:“你这个闷葫芦,醉了倒是什么都说,就不知道明早清醒后还能记得多少……”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抬眸看向天边。 今夜月朗风清,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在屋顶坐到三更天,素娆揽着言韫飘然而下,将他送回了自己舱房中,出来时,竹宴侯在走廊下,见她低声埋怨道:“崔公子他们也真是的,明知道公子不胜酒力,还把他喝成这样,倒是累了姑娘照顾这半宿,快回去歇着吧,后半夜属下守着就好。” “额,好。” 素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回头道:“竹宴。”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 在竹宴的诧异的注视中,素娆捂嘴轻咳了声,“那个……酒是我给他喝的……” 这种黑锅总不好让兄长背。 竹宴明显愣了下,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知者无罪,姑娘也是不清楚公子的酒量,不怪你。” “我就是想试试他说的一杯倒是不是真的。” 所以,是故意的。 竹宴嘴角微微抽搐,好奇道:“那试出来了吗?” “没有。” 素娆摇头,她至今都没想明白世子爷到底是什么时候醉的,竹宴一连果然如此的表情,“公子他喝醉看不出来,只能根据反应来判断。” 素娆奇怪道:“那他怎么说自己一杯倒?” “因为公子事后回想,记得自己只喝了一杯。” 竹宴看了眼房门,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后来属下问过崔公子,那晚他喝了一整坛。” …… 素娆一阵无语,所以,一杯之后,世子爷就彻底断片了吗? 她想起后面发生的种种,不由苦笑。 随即转身回房。 这一夜,有人宿醉不醒,有人辗转难眠,一切心事尽付天边月,随着夜色褪去,朝阳升起,销声匿迹。 “呦,金公子,醒的这么早啊。” 竹宴等人按照习惯一早便开始练剑,刚收招,就看到金絮歪着脑袋,一边下楼一边揉着后颈,那神情动作着实好笑,开口调侃道。 金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别废话,赶紧倒杯水给我。” 他嗓子又干又涩,感觉都要冒烟了。 “得嘞,属下这就来。” 竹宴吩咐他们继续,然后走到里面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边,金絮急忙接过,一口喝完。 竹宴看他连喝水的时候都歪着头,憋笑道:“金公子,您这是什么情况,新造型?还挺别致。” “快别提了。” 金絮恨恨的叹了口气,“那些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把我送回房里去,我在桌上趴了一宿,脖子都扭伤了。” 他宿醉醒来,整个长芳阁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么冷的风吹着,也没人说给他盖个衣裳什么的。 害得他都着凉了。 想到这儿,金絮鼻子开始发痒,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对了,你们公子呢?这个时辰,他不是该在练剑吗?” “公子宿醉未醒,还睡着呢。” 竹宴这么一说,金絮记忆的阀门打开,立时想起了昨晚的事,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啊,阿韫喝醉了。” “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第360章 真与假,船舱里的祸端! 他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竹宴看他这副反应,奇怪的问道:“我家公子喝醉,你完蛋什么?” “你不懂,崔漓亭说阿韫醉酒很可怕……” 金絮脸色难看,剧烈的动作直接扯到他的脖颈,他哎呦一声,连忙伸手捂着,“昨晚没发生什么事吧?” “能发生什么?” 竹宴反问,想起昨晚的事,再看看眼前这位担心受怕的美男子,轻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金公子你放心,我们公子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发酒疯……” 顶多是……黏人。 选择性黏人。 “是这样吗?” 金絮怔怔的看着他,得到竹宴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那崔漓亭说的那么严重……” “对他当然严重。” 竹宴冷哼道:“那次他把公子灌醉,公子清醒后,把他在房门前倒吊了六个时辰,他回府后,又被崔家老爷子以行为不检为由罚跪祠堂,没收了两个月的月钱。” “……活该。” 金絮愤愤的说道。 说完,乍然想起一事,“不对啊,昨晚崔漓亭不是也喝醉了吗,他是怎么回房的?” “他没醉啊。” 竹宴抬手一指三楼的栏杆:“昨晚崔公子还在那儿飞上飞下的折腾,说话利索,连个停顿都没有。” “不可能!” 金絮又跳了起来,这次纯粹的是气的,毫不意外的再次扯到了脖颈的伤,疼的倒吸了口冷气。 竹宴看着都替他疼,连忙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慢点慢点,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技不如人咱就甘拜下风,下一场又是一条好汉。” “该死的,他又骗我!” 金絮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当下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会行动不便,非上去把他揪起来丢进水里去。 他情绪激动,竹宴想着未来还要在一起呆好些日子呢,主动当起了和事佬,好容易把金大公子劝得消了气,三楼顿时冒出一道戏谑的笑声:“呦,咱们的金大公子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你还敢说!” 金絮霎时满血复活。 看他们俩的架势,这下又有的吵了,竹宴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悄悄退走,把这片场地留给他们。 素娆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翻身坐起。 一看天色大亮,简单的洗漱后,拉来房门,视野中就撞进一道鸦青色的身影,容色清绝,但眉心深锁,一片愁云惨雾之象。 他站在门外三尺远。 不进不退,看样子站了有些时候。 似是没防备房门会突然打开,言韫微微愣怔了下,淡声道:“你醒了?” “嗯。” 看到他薄唇微动,素娆便不自觉的想起昨晚那个冰凉的吻,不自觉的抿了抿唇,“我要去吃早饭,一起吗?” “好。” 言韫点头,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尴尬,素娆斜睨了他一眼,但见他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遂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昨晚你喝醉了,今早醒来有什么不舒服吗?” 听到‘喝醉’两个字,言韫从容轻浅的步伐有瞬间的凝滞。 他故作无事的继续走着,轻道:“昨晚我喝醉后,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吧?” 素娆猛地止步。 言韫几乎同一时间停住,看着他眉心蹙得更深,“难道我……” 素娆看着他,疑道:“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言韫抬手按了按眉心,语气疲惫:“我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后面的就记不清楚……” 好吧,原来真是这样算的酒量。 素娆又好气又好笑,“记不清楚就算了。” 听她话中的意思,言韫眸光闪了下,试探道:“我应该记得什么……” 素娆避开他探究的视线缓缓往前走。 身后的人很快跟了上来。 哪怕不看他,素娆都能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她眼底掠过抹笑意,模棱两可的说道:“你昨晚说你没醉,我以为你会记得,哎!” 她摇头叹气。 “我……” 言韫掌心渗出冷汗,喉咙发紧,“我,我确实没有印象……” 看他愧悔难当,万分纠结的模样,素娆强装出来的深沉再维系不住,破功笑开,“好了,不逗你了。” “你醉的一塌糊涂,非要拉我一道去看星星,吹了半夜的冷风。” 言韫愣了下,低声道:“只是这样吗?” “那不然还能哪样?” 素娆走到楼梯口,回头一看,他愁眉不展,犹在深思,笑着催促道:“快走吧,底下正热闹着呢。” 说完她缓步走下。 言韫站在原地身形未动,迎着冷风吹了会,混沌迟滞的思绪略清晰了些,他扶额叹了口气,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其他。 “果然醉酒误事,竟分不清真假了……” 他手指缓缓下移,在唇边停滞了一瞬,随即垂落,步履轻缓的往下走去。 甲板上,素娆不知从哪儿端了些糕点,搬着椅子坐在旁边看金絮他们打闹,笑眼吟吟,瞧不出情绪…… 言韫想起她说的那番话,眸色黯了黯,正巧看到竹宴在旁探头探脑,当下将他招来,简单的问了下昨晚的情况。 谁想得到的答案和素娆所说一般无二。 这就奇怪了。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素娆喂到嘴边的糕点突然顿住,往那边扫了眼,心底有些怪异,世子爷再三追问昨晚发生的事情,莫不是…… 想起什么了? “咳咳……” 她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道,不远处金絮听到后,回头道:“好端端怎么咳起来了,难道是着凉了?” “崔漓亭,你快去给她看看。” 眼见着这事儿逐渐闹大,崔翊放下手中的东西正打算过来,素娆赶忙说道:“不用,我就是呛着了。” “这样啊。” 金絮笑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快别管阿娆了,不是要练练吗?我陪你练练。” 崔翊一把将金絮拉到旁边去,素娆看着乐此不疲的两人,又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世子爷,阖眼往后靠去。 水上视野开阔,群山环绕。 连带着人的心境都开阔不少,难得这般清闲,看来她可以好好…… “嗵!” 乍然一声巨响,紧跟着整个船舱都沸腾了起来…… 第361章 人,你要杀就杀 素娆和言韫第一时间循声望去,连金絮和崔翊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打闹,朝这边聚来,暗处影卫齐出,转瞬就将船舱处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 言韫等人刚一靠近,就看到里面的人影像是被什么逼迫着,步步往外退。 听到问话,立即有人嘶声道:“出人命了,里面要杀人了啊……” “什么?杀人?” 乱糟糟的人群边互相推搡着往外挤,边嘶声尖叫。 一阵喧闹中,冷喝乍响。 “吵什么!” 金絮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影,大步迈出,环顾四周道:“谁再敢煽动闹事,休怪我不客气,都给我安静呆着别添乱。” “……是。” 众人一看东家发话了,逐渐安静下来,唯唯诺诺的蜷在一旁。 这时,被挡在里面的人缓步出现在人前。 他面发枯槁,凌乱的披散着,身形高挑而瘦削,手上佩戴着的粗壮铁链正绞着一人的脖子,他将那人拘在身前,一步步走出。 脚上的镣铐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哐啷声。 “好久不见啊,素娆。” 声沉又哑,像有人拿石子从地面上刮过。 刺的人耳膜生疼。 素娆一看到他乍然惊道:“他怎么在这儿!” 这人正是被关押已久的残骨手,韩生! “我命人将他带上船的,此行随我们归京。” 面对她的疑问,言韫温声解释道。 以防万一,他将韩生安置在底舱的一个角落,韩生内功被封,手脚皆由铁链绑着,外面还安排了影刺秘密看守,不容任何人靠近,按理来说,不该出现这种意外才是。 他的视线凝在那个被绞住脖颈的小人身上。 语气淡漠:“他是怎么进去的?” 负责看守的两名影刺顿时从人群中现身,互看了眼,忙跪下请罪:“属下失职,实在没发现小公子何时进去的。” 小南的身手足以和司主相拼。 他有意躲开守卫,他们很难发现。 “小公子……看来老夫猜得没错,这孩子果然是个有来头的。” 韩生咧嘴一笑,拉扯着铁链的手猛地收紧,小南的脖子被勒的微微仰起,他下手很有分寸,给予了一定的压迫,却也收着力没有伤及性命。 小南双手抓着脖颈处的铁链,面上一如既往的安静冷漠,毫无反应。 “不是说这小鬼武功不错吗,怎么不反抗?” 金絮压低声音素娆问道。 素娆摇摇头,“小南和寻常的小孩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韩生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好是他感兴趣的。” “这下麻烦了。” 小南的身份只有她和言韫知道。 这样隐瞒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谁能想到他会落在韩生手里,韩生此人心狠手辣,身处穷途末路之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眼下人在他手里,他们十分被动。 “你想要什么?” 言韫开门见山的问道。 闻言,众人惊愕,韩生短暂愣了下,蓦然大笑:“言世子果然爽快,那就先把我身上的封穴解开吧。” “不行!” “不行!” 金絮和崔翊异口同声道。 说完,两人看了眼对方,难得为他们的默契感到高兴,金絮是觉得被这样的威胁,一再退让,有失理智,而崔翊看到韩生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言韫的伤。 残骨手那样的老一辈江湖高手,实力一旦恢复,再想要将他擒住那就是痴人说梦,这还不算最糟的,万一他心存报复,想要大开杀戒…… 这楼船上武功最好的无非就是言韫。 难道又要他移动体内的封针,冒着毒发身亡的威胁去保护众人? 真要论起来,这满船的性命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金贵! “你听到了?” 言韫冷淡的看着韩生,语调从容:“放开他,我还能在死前给你留点体面。” “言世子,老夫如今虽然没了内力,实力大不如前,但想要勒死一个小娃娃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你们敢动,我就敢杀了他。” 韩生笑容狰狞,透着几分戾气:“不信,尽管来试!” “反正老夫落在你们手里生不如死,今日若不能脱困,一死了之也是解脱,好过日日受折磨,能在死前给你们找点麻烦,也不枉费我一番辛苦。” 自古都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韩生如今一无所有,什么代价都付的起。 韩生的想法并难猜,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在场的那些下人怜悯的看了眼被他用铁链勒着脖子的小南,心想这么俊俏的小孩可能活不长了。 这些主子哪里会把他们的贱命放在心上。 更别说因此做出退让和妥协。 果然。 言韫下一息的话彻底绝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他迈步朝前,步履稳健而从容,声音却冷漠似冰:“好啊,那就试试!” 他一步步朝前逼去。 韩生面色微变,戾气渐深,“好个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言世子,你如此行事,不怕传出去让天下人耻笑吗?” 他攥着铁链的手缓缓收紧,似乎随时准备着给身前的小人致命一击。 “天下人知道什么?” 言韫脚步不停,两方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韩生,这世上没人可以威胁我……” “你站住!” 眼见着他距离越来越近,一股寒意从韩生的脊背渗出,他蓦的绷紧身子,怒喝道:“言世子你真想我杀了他吗?” “你尽管动手。” 言韫面不改色,连语调都没有丝毫沉浮。 冷酷无情到令人胆寒。 韩生定定的看了他一会,直到确定在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瞧不出一点外泄情绪后,又无力又愤怒的转向站在旁边的某人,“素娆,你看到了吗?像他那样的人是没有什么真心的,他今日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旁人,他日也会放弃你,你呆在这种人身边,难道从不觉害怕吗?” 素娆没想到战火会转瞬间蔓延到她身上,她眼睛眨了眨,在一众诡异注视中,掀唇笑开,“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我三岁的时候就玩腻了,你不会还觉得对我有用吧?” “公子说的对,人你要杀就杀吧。” 第362章 不怕报应吗? 韩生攥着铁链的手抖了下,不敢相信他们真能如此无情的舍弃掉这个孩子。 难道真的是他赌错了? 一瞬无数的念头冒出,韩生的额头悄然爬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视线在眼前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看着素娆和言韫如出一辙的冷漠镇定,还有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怪异打量。 四周的退路早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黑衣人截断。 呈圆形将他围在其中。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言韫手底下的精锐,一等一的护卫,想要带着个累赘突围出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更别说言韫、素娆、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与他交过手的老者,这些都是十分难遇的高手。 要不是他手里有这么个筹码在,这会哪里还能站在这儿和他们说话! 可这个筹码…… 想到两人的态度,韩生心里不住发虚,但转念一想,这是他唯一能够脱身的机会,倘若这孩子果真像他们表现出来那样的无所谓,他们有何必浪费时间,与他说这么多? 假象! 这一定是他们欲擒故纵,使出来迷惑他的假象。 电光火石间,韩生思绪百转,稍有些动摇的心境逐渐平稳下来,嘴角弧度扩大,正要用力,“好啊,那就如你们所愿……” 所谓博弈,就是看他们谁更能豁的出去。 他韩生如今孑然一身,早已没什么顾忌。 “对了!” 素娆骤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蓄力,韩生一愣,随即笑开,“素娆,你后悔了吗?我告诉你,我……” “你拿他威胁我们,但应该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素娆不紧不慢的问道。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还有心情卖关子,韩生顿觉荒谬,嗤道:“你又想耍什花招?” “他姓钟离。” 不止是韩生表情凝滞,其他人在听到这几个字时,也是瞬间变了脸色。 崔翊玩味的神色一收,诧异道:“他是清阳钟离氏的后嗣?” “八族之一的钟离氏?” 金絮讶然的审视着韩生怀中的小南:“钟离氏以军武立身,世代为大雍镇守边关,手握重兵,当代家主靖阳侯三战成名,威慑九州,更得陛下宠爱,将长公主许配于他,如今的钟离氏可谓是荣宠至极的皇亲国戚,鲜少有人敢与其撄锋。” “这小鬼居然是那家的后人?”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运气。 随便来了趟云州,随便挖了个暗娼馆,随便捡了个麻烦的小鬼。 拿到手里后,居然发现他是个裹着泥巴的金疙瘩。 这样的转变,令人如置梦中。 周遭一阵哗然。 韩生游走在权势的漩涡中,自然清楚‘钟离氏’这三个字有着什么样的份量,虽不比言氏,还有崔邹沈谢四姓尊贵,但亦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他短暂的愣神后很快反应过来,咧嘴笑道:“那正好,要是因为你们而导致这小鬼死了,那钟离氏和言家怕是要不死不休。” “各大世家向来团结,一旦的翻脸,啧啧,这后果言世子可要掂量清楚。” 言韫淡漠的眸子掠过小南,一言未发,素娆看到这幕,笑吟吟道:“是啊,后果可严重着呢,这孩子还不是一般的族人,是靖阳侯与长公子的唯一的血脉。” 韩生眸光微闪。 其他人闻言嘴角不住的抽搐,心中腹诽,姑娘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哪儿有跟绑匪解释他手里的筹码有多重要的。 确定这不是在添乱吗? 他们面色各异。 唯有言韫朝着素娆瞥了眼,眼底笑意深深。 有时候,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她拿捏人心的手段和她的验尸术一样出色。 素娆感受到那视线,无声的朝他眨眨眼,然后两人视线各自错开,重新落在韩生身上,素娆道:“你不是要杀了他吗?动手吧!” “韩生,你远比我想象的更蠢。” 韩生脸色阴沉,死死的盯着她,像是要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 他咬牙道:“臭丫头,你不要逼我。” “逼你又怎么样?你敢杀了他吗?” 素娆惬意悠闲的抖了下袖子,边整理边随意说道:“你不敢的,韩生!” “即便今日没能救出他,靖阳侯心中有怨,和言氏起了龃龉,但真正要了他儿子性命的,不是我,更不是世子,而是你啊。” “你死了倒是轻松。” “盛京城里能翻云覆雨的人就那么多,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那孩子不仅是钟离氏的独苗,还是长公主的儿子,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届时你死了,那他们的怒火谁来承担?” “总不会是世子吧?” 众人默然,当然不会! 且不说言家在整个大雍的地位,就说陛下对世子爷的宠信,那绝非其他人能够撼动和影响。 毕竟‘帝王掌珠’不是白叫的。 韩生心头发寒,攥着铁链的手捏的骨节青白,他看着对面那双含讥带诮的眼,一如在地牢时那样,明亮的能灼穿人心。 好似任何的算计在她面前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素娆!” 他声嘶力竭的喊着她的名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你视人心为玩物,肆意的摆弄算计,如看好戏,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在自己身上吗?” 铁链哐啷作响。 声声砸人。 但韩生绞着小南脖颈的链子却逐渐松弛下来,哪怕是在盛怒中,他也不敢真的下死手,诚如素娆所言,在他心中,有比保住这条性命和自由更要紧的东西。 她知道。 但他却不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所以这场博弈,他输了,一败涂地。 想他残骨手纵横武林数十载,何曾这样狼狈的输过,还是不止一次输给同一个人,他腹部的那道伤,他的脱口而出的秘密,他无从掩藏的真心…… 他恨啊! 所以吐出的每个字都怨毒得像是诅咒。 闻言,言韫和崔翊他们不约而同的蹙紧了眉,其他不知情的人则好奇的打量着素娆,暗自猜测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满身杀意的刽子手喊出这样的话来。 素娆愣了愣。 实际上同样的话韩生早就说过,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却真正的像根绵密的针扎进心底,让她忍不住刺疼,轻轻一颤。 她这人越是难受,面上就越是不动声色。 笑意更深。 “你放心好了,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第363章 诛心,前路断 韩生冷笑,面上凄凉更多,勒着小南脖颈的铁链缓缓松开,颓废的往下垂去,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哐啷”一声。 铁链断了。 准确的说,是铁链被人打开了,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把锁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着,一脸无辜的小孩儿! 韩生反应最快。 铁链从手腕脱落的瞬间,称着所有人愣怔之际,他身形如大鹏般疾扑而出,朝着人数最少的西南角边缘冲去。 “拦住他!” 金絮猛然大呵,不用他提醒,四周影刺同时朝他围剿而去,韩生内功被封锁,身手犹在,他脚上的铁链为了方便他活动而弄得足够长,他以手爪挟普通人为盾,利用灵活的身形穿梭在人群中。 时不时和影刺对上。 这一变故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人有心情再想韩生最后的话和素娆的反应。 “这样下去不行,影刺怕伤及无辜,投鼠忌器,无法全力施展,一旦被他靠近水边,一跃而下,到时候再要抓回来就麻烦了。” 金絮对言韫说道。 “他逃不掉的。” 言韫一点都不着急,甚至瞥开视线这看向了被众人遗忘到一旁的小南,方才有韩生的袖袍遮,没人留意他在底下做了什么。 更没想到短短时间他会把锁打开。 难道他一直不出手就是为了就近研究那把锁? “没有内力他就是拔了牙的老虎,空有一副花架子,在影刺手底下坚持不了太久的。” 素娆看了眼战局,也这样说道。 他们俩都不着急,金絮自然也就不急了,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就看到小南平静的脸上尽是专注,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铁锁。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 “这熊孩子干什么不好?居然把韩生的铁链给解开了,幸好阿韫未雨绸缪,提前将他内功封住,不然的话今天非要惹出大乱子不可……” “真是越想越气,好想收拾他……” 金絮不住的磨牙。 素娆识相的往旁边让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吧。” 崔翊附和笑道:“赶紧去,顺便帮我也打两下。” “你们……” 金絮无语的看着两人,撇嘴道:“我就随口说说,过个嘴瘾,哪里还真能把他怎么样?” 那可是陛下的亲侄子啊。 谁敢在老虎头上的拔毛。 他对崔翊道:“再说了什么叫帮你打两下,你怎么不自己去。” “因为我惹不起啊。” 崔翊理所当然的回道,他看向言韫,语气幽怨:“阿韫你瞒的太严实了吧,要不是今天闹的这一出,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 “嗯。” 言韫点头。 小南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他也没有特意隐瞒。 崔翊被他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噎的一愣,好笑的摇摇头,再不说什么,他怕说下去,他先被他的好表弟送走。 “人抓到了。” 素娆开口提醒道,影刺将韩生踹扑在地上,长剑往脖子上一架,毫不客气的把他扯了起来,押到了众人身前。 “公子,要把他押回原地吗?” 影刺问道。 言韫微微点头,“嗯,不必换地方了,麻烦。” “属下遵命。” 这次他们定然贴身看管,绝不让意外再发生。 离去的时候,韩生始终扭头死死的盯着素娆的方向,那眼神如针似刀,寒芒毕现,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疯狂和怨毒。 素娆亦看着他,眸光幽深…… “带小南回去吧。” 一道人影当在她眼前,彻底将韩生的目光隔绝,素娆微微抬头,便瞧见言韫那张淡漠如画,清冷绝尘的容颜。 话音温和,是他一贯的语调。 但诡异的让素娆有些不安的心变得平和下来,她微微一笑:“好,我这就去收拾那个臭小子。” 素娆走到小南身边,不由分说的拉着他上了楼。 看着小南顺从的背影,金絮很是羡慕,“看来那小孩挺喜欢阿娆啊。” “那当然,从遇到他后,他就一直哑巴似的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姑娘一起的时候。” 竹晏挤了过来,得意的说道。 “第一句话啊……” 崔翊闻言若有所思的托腮看着三楼翩然而过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唏嘘道:“幸好!” 竹晏和金絮对视了眼,异口同声道:“幸好什么?” “当然是幸好他年级小,不然的话,你家公子这会可就有的头疼了。” “……” 竹晏干笑两声,“还是崔公子见解独到。” “不过我觉得吧,比起这小鬼,有一个人可能更麻烦。” “谁啊?” 崔翊当即好奇的问道。 话音刚落,一道鸦青色的人影面不改色的从两人中间走过,江风吹来他淡淡话音,“你们太闲的话,就去帮栖迟处理那些尾巴。” 他们离开汉阳后,数道人马尾随而至。 不知幕后主使。 但肯定来者不善。 这次去蓟州不同于在云州,留着他们会无端多出许多麻烦,所以他派影刺前去清理。 带上韩生也有引蛇出洞的想法,不过他的作用在后面。 “哎呀,我上次取得那些血还没研究透彻,得赶紧去弄,恐怕没时间去帮忙了,阿絮,你最近不是无事可做吗?正好,去帮忙。” 崔翊拍了拍金絮的肩膀,用一副深沉语气说完,对竹晏道:“我还收拾些东西,你来给我帮忙吧,阿韫身边这些人啊,本公子最喜欢你了,知情识趣,有意思。” 竹晏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帮忙’是想干什么,悄悄看了眼言韫,见他没有反对,点头笑应道:“好啊,能帮崔公子的忙,是属下的荣幸。” “那就走吧。” 崔翊眉开眼笑,揽着竹晏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喊道:“阿韫,先借你的人用一会,很快就还。” “崔公子,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奇怪呢。” “奇怪吗?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 两人逐渐走远。 直到看不见人影,金絮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想起崔翊最后一句,忍不住怒骂道:“崔漓亭,你去死……” 话音飘荡江面,经久不歇。 言韫站在甲板上,负手远眺,并没有理会他们。 这日之后,一路安稳。 再没有什么波澜,谁也不知道素娆怎么收拾的人,反正后面再没有人见过小南露面,直到大船被截! 第364章 蓟州危局,刺桐港之变 楼船进入闽江上游,在距离苏州东北处的邪蓝郡还有十多里地的刺桐港被截停。 再往上是湘芜大运河。 跨过河就是迈入了他们此行的终点,蓟州地界。 这一路上楼船挂有皇城司的旗,持钦使令,所过地界不必报备官府,也无须停靠检查,最大程度的节省了时间。 但在刺桐港突然被拦下,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靠边靠边!” “你们抓紧卸货,卸完就返程吧,这边没地方给你们停靠。” …… 刺桐港作为南境水路的门户,是大雍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型港口,即使如此,一眼望去,还是船满为患,几乎找不到的一点空隙。 劳工们上下搬着货物。 官兵穿梭其中,叱骂声,吆喝声,大喊声,夹杂在一起,沸腾的人声盖过了冬日的冰寒和清寂,让素娆他们久违的感受到了热闹。 “你们往旁边开,别挡路,没看到官船来了吗?” “还有你,赶紧退开!” 港口处有人奔跑着舒散堵在一起的船只,为他们楼船的停靠提供便利。 船朝着港口处靠近,许多人纷纷停下脚步和手里的活计,驻足眺望着那高约三层的大船,暗自猜测来了什么大人物。 “刺桐港流量再大,这样的场面也是有些反常的。” 素娆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船头眺望四周,“看样子,所有路过的船只都被截停了。” 小南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安静又乖巧。 言韫三人走到另一边站定,遥望着刺桐港的状况,面上有不同程度的冷郁之意。 船停稳后,一个将官打扮的人被引着上了船。 看到言韫时,面上浮现抹惶恐之色,走到他跟前躬身参拜:“末将常丰营参将路虎,拜见世子。”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过船上之人的身份,在听到钦使是言家世子爷时,小腿肚颤的险些走不来道,见到真人的刹那头也不敢抬,没得吩咐,跪的板正犹如一尊石雕。 “路参将免礼。” 言韫淡道,“起来吧。” “谢世子。” 路虎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站起身来,垂手而立,“下属不知世子在船上,多有得罪,还请世子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你先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言韫微抬下颌,朝着港口的方向望去,路虎顺势看到那些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船只,恭敬道:“过了刺桐港,再往前五六里,江水凝冰,船只已经走不了了,所以末将按照州牧的意思,封锁水路,劝返来往的船只。” “凝冰?” 金絮因行商之故,时常来往于南北两处,见多识广,不由得愣住,“闽江和运河那样的水流居然凝住了,路参将,你没在开玩笑吧?” 他随时疑问,但与其凝沉。 表情十分严肃。 路虎看了眼金絮,能站在世子爷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大人物,他不敢怠慢,忙解释道:“末将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虽然说起来荒谬,但因北边连日暴风大雪,气温骤降,的确是结冰了。” 不然他们何须费这么大的力气在这儿受冻。 “如果连这边都受到了影响,那蓟州和凉州恐怕不容乐观。” 素娆看向言韫道,他们须得尽快赶过去。 水路不通,只能从刺桐港改走陆路。 “世子要去蓟州?” 路虎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劝道:“蓟州境内大乱,四处都是流民,好几个城池被占,您这会过去恐怕有些危险……不如世子还是改道走乾州,从那边北上归京。” 言韫没理会后面的话,径直问道:“路参将对蓟州的情况了解多少?” “末将知道的也不多,还是听那些流民说的。” 路虎看他对蓟州似是很在意,当下便明白了什么,不再劝,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来这儿的都是蓟州南边的百姓,据说几个主城城门封锁,不让出入,北边更乱,有百姓发生暴动,已经占据五六个城池了。” “他们是外面乡镇上的人,房屋被大雪压垮,粮食受潮,牲畜冻死,许多人都没坚持到过河,死在半路上了。” “如果世子要去蓟州,可以从水上直接过去,江水冰层很厚,可以通行。” 言韫侧首对身后众人吩咐道:“让银雪卫准备动身。” 既然不能走水路,那他们只能弃船策马。 崔翊和金絮胡看了眼,转身回房准备,素娆也回去收拾,除却必要的东西,剩下的全部留在船上,要赶时间,就必须轻装上阵。 幸好她也没太多东西。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便收拾妥当,顾城将她的行囊接过去,放在马背上,然后下船等在码头,这样的阵仗和气势,引得四周众人频频侧目,交头接耳。 路虎跟着言韫下了船,朝阴沉的天边看了眼,抱拳道:“末将职责在身,不敢擅离,还是派人去城中说一句,让州牧大人调兵护送世子过去吧。” “不用麻烦了。” 言韫淡淡回绝,一来一去要浪费不少时间,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说着直接走到最前方,翻身上马,他的衣袍被寒风鼓动,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动作利索又潇洒。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崔翊摸着马鬃,唉声叹气道:“本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到云州,悠闲日子没过两天,就又要赶路了,哎,真是天生的劳苦命。” 素娆闻言轻扯了下嘴角,没有接话。 金絮难得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和他拌嘴,见无人搭理他,崔翊无奈的摇摇头,坐上马背,毫无形象的抱着马脖子,往上面一瘫。 他们整装待发。 路虎命常丰营的把拥堵的人群清理开来,躬身道:“末将恭送世子,愿世子此去平安,顺利解蓟州之困。” 言韫微微颔首还礼。 再不多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其他人策马追上,风驰电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众人意犹未尽,滔滔不绝的议论着他们,唯有参将路虎忧心忡忡的望着那个方向。 此去蓟州危险重重。 他们只有轻骑数人,无兵无粮,真的能打开蓟州的死局吗? 无人知晓。 第365章 未雨绸缪,后手 苏州最北边只有一座主城,襄扬郡城。 他们要过河,势必会从城外路过,当言韫他们越靠近城池,沿路的流民就越多,一个个穿着粗麻衣,脸和手脚冻得青紫,一个个神情麻木,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像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救命啊,哪个好心人赏口吃的吧,我儿子已经四天水米未进了,再不吃东西,他会死的。” 一妇人脚步踉跄的抱着孩子,沿路乞讨。 声音低的像是猫叫。 然而在这种时候,吃得东西短缺,自己都还不够,谁又会把吃得匀给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任她求了再三,还是没人搭理。 有些人被缠的烦了,直接将她推开:“要饭的滚远点,你儿子没吃的,我家的老人还饿着呢,都是贱民一条,实在不行,就认命吧。” “早死早干净。” 妇人栽倒在地,周围人冷眼旁观,无一人替她说话。 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 还有为一口野草打的头破血流的,有拖儿卖女的,有饿的直往嘴里塞土的,众生百态,千般丑陋,在生死面前暴露无遗。 言韫等人没有停下。 一阵风似的从他们面前刮过,事有轻重缓急,耽搁在这儿,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只是在经过襄阳城的时候。 城门口乱作一团,城门口处设置了拒马拦路,重兵镇守,所有的流民被拒之门外,苦苦哀求无果后,双方终于爆发了冲突。 “你们谁敢乱闯,杀无赦!” 剑光出,横在身前,骇的群情激愤的流民们有瞬间的畏惧,互相推搡着往后退,但这样的震慑很快失去了作用。 在生死面前,人总会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今晚要是还不能入城,咱们这些老弱病残就会被冻死在外面,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有本事你们就和那些王八蛋一样,闭城不出。” “你们好狠的心,难道你们爹娘送你们从军,就是为了把刀对准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吗?” “让我们进去,官爷,求求你们了,我孩子病了要抓药啊!“ …… 官兵们面上纵有不忍之色,但还是谨守本分,不肯放行,“不是我们心狠,你们这么多人,城里根本就没地方安置……” “那就让我们在外面等死吗?” 两方互相拉扯。 情况越来越糟糕。 “襄阳城之后,几十里外都是荒野深山,他们这么多人要是四处走动,死在外面,待气温回暖,尸身腐烂,或许会产生一场席卷南境的大瘟疫。” 素娆面色冷静的说道。 她看向言韫,蓟州的百姓是人,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任由襄阳置之不理的话,还不知道要多添多少亡魂。 “阿娆说的不错。” 崔翊身为医者,看到这样惨烈的状况,心中亦不平静,“不仅要减少活人的伤亡,还要处理那些冻死在路边的尸身,大灾之后常伴大病,当提早防治。” 言韫默了会,回头看向竹晏:“乾州那边怎么样了?” “回公子,两天前收到消息时,押送的队伍已经到边界,如果直接从江面横跨入蓟州,它抵达商夷城的速度要比我们晚一点。” “苏州牧那边可有回信?” 言韫又问。 竹晏答道:“回了,他说会从主城那边调粮支援襄阳城,算算时日,再有两三天就能到。” 听两人话中的意思,世子爷似乎早就做了两手准备,素娆和崔翊无声的笑了笑。 苏州倘若能妥善安置这些流民,自然是最好的。 崔翊轻笑道:“怪不得你那几日拿着南境的堪舆图不撒手,原来早有打算。” “勉力一试罢了。” 话是对崔翊说的,言韫看着的却是素娆的方向,素娆对他灿烂一笑,他眼底掠过抹暖意,收回视线,对竹晏道:“你去只会襄阳郡守一声,让他安心接纳百姓。” 闭城拒民是为自保。 他相信如果有更好的法子处置,这位郡守大人会欣然接受。 竹晏领命而去,到了城门口,直接出示手令,守城的将士不敢阻拦,直接放行,他这一去,来回花了不少时间,回来时郡守跟着一道到了城门。 对他们遥遥一拜。 随后便让人撤去了拒马,大开城门,放百姓入城。 见到这幕,言韫他们总算放心,调转马头继续赶路,越往北走,流民越多,两侧路上的尸体也肉眼可见的变多起来。 他们赶到运河,河面果然结冰。 许多人背着包裹,慢腾腾的走在上面,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下马,牵马过河。 迎面走来的人面黄肌瘦,毫无生气。 “大雍一向安乐太平,多少年没遇到这样严重的灾难了,真是可怜。” 崔翊等人唏嘘不已。 顾城他们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们见过这世上最肮脏的算计和迫害,知道盛世康平之下,还有如魏红鸾,柳流他们那样的可怜人。 天灾不可挡,难挡的是人心。 “只要盛京那边应对得当,这场灾难很快会能过去的。” “是啊。” “挨过最艰难地头两年,又能恢复勃勃生机。” 他们七嘴八舌的交流着。 素娆想到了另一件事,看向言韫道:“北边各城池被暴动的百姓占据,相当于扼断了盛京那边的路,这么一来,朝廷派来赈灾的物资怎么进来?” 就算进来,也会第一时间被那些人瓜分。 南边各城的灾情依旧没办法解决。 总不能绕路吧。 绕路那就更远了。 “北边……” 言韫轻喃一声,渺然的眸光凝实,肃声道:“朝廷会设法打通这条路的,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到商夷城,等着乾州送来的粮草,先稳固住南边的情况。” “真让人不安啊。” 素娆叹了口气。 宽阔的江面冰层如镜子般,走在上面脚底不住打滑,摔倒的人不计其数,所以他们牵着马,走的并不快。 走到一半儿时,天上开始飘雪。 寒意袭骨。 似是要将人体内的血液一并冻住! 第366章 至商夷,一门决生死 渡江后天色差不多开始黑了。 飘在眼前的雪花变成了铺盖般的鹅毛大雪,转瞬就落了他们满头,官道上积雪没过半个小腿,看不清前路。 真正的呵气成冰。 崔翊不停的搓手,每次张嘴,都感觉冷风刀子一样往嘴里灌,直把喉管割裂,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不行,江北太冷了,我们必须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进入商夷城。” 他们不敢耽搁,一路策马疾行。 黑黢黢的山林里,鸟声断绝,寂静如死地,唯有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伴随着狂风在天地间呼啸而过,他们的身影凝成一个个黑点,逐渐被风雪掩埋。 商夷城楼上风灯摇曳,火光忽明忽暗。 高耸巍峨的城墙披着雪影和薄冰,如坚不可摧的壁垒般死死的将底下的人拦截在外。 他们互相依偎着缩在墙根底下。 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的雪,一动不动,分不清楚是活着还是死了。 “今夜的风更冷了,再这熬下去,这些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 城墙上有人探头往底下看,语气郁沉,“白天的时候视线好些,我瞧见许多妇人怀里抱着孩子,最小的尚在襁褓……哎,看着和我家幺女一样大,看着真叫人难受。” “谁说不是呢。” 另一人拍了拍肩头的雪,附和道:“这老天爷是诚心不想让人活啊,咱们封城半月,底下的尸体累积如山,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别看咱们比他们要好些,不用受冻,实际上早晚的事罢了。” “听说最近米粮的价钱翻了十来倍,还被疯抢一空,我家婆娘紧赶慢赶就买了一小袋,熬粥的时候数着数往里头搁,三碗都捞不出一粒米,照这样下去,不被冻死也要饿死。” “你们还有米吃。” 守夜无聊,听到他们聊天,其他人都聚了过来,一人揉了揉自己空瘪的肚子,瘪嘴道:“我老娘年纪大了,饿不得,我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糠饼给她吃了,就跟着嚼了点饼屑,连塞牙缝都不够,还不知道明天要怎么过呢。” “我听巡逻的弟兄说,有些人饿的开始扒树皮和草根吃,直接噎死了。” “现在城里连树皮都找不到……”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越说气氛越是凝重,到最后谁也张不开嘴来,心中压着的巨石和被死亡笼罩的阴影让人喘不过气。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们年轻力壮的还能抗一抗,可家里的老弱妇孺要怎么办? 眼睁睁的等死吗? “哎,你们听,什么声音?” 一人耳朵动了动,趴在城墙上往底下望去,大雪撕绵扯絮一样飘落,遮去了视线,只看得到黑漆漆的夜色和空洞。 众人侧耳听了会,笑骂道:“你这小子真饿出幻觉了,除了风声,哪里还有其他声音。” “就是。” 他们揶揄了两句,沉肃的氛围稍稍缓和了些。 那年轻将士皱着眉头没有接话,他敢肯定刚刚是听到了些什么……断断续续的,但这会怎么又没了呢? 他不死心的继续听着,须臾,他脸色骤变。 “不对,是马蹄声!” “你们听,真的是马蹄声,有人来了……” 不用他提醒其他人也听到了声音,这动静越来越近,逐渐在耳中变得清晰起来,“这么多马蹄声,看来来的人人数不少。” “难道是朝廷派来赈灾的人到了?” 一人疑道。 但他的说法很快被推翻,“钦使被杀不久,朝廷重新筹粮调派人手需要时间,不可能来得那么快,况且他们押送着东西,怎么会深夜赶路?” “那会是谁?” “该不会……” 年轻的将士变了脸色,望向其他人,颤声道:“该不会是那些叛军吧?” 蓟州好几个军队叛乱,攻城掠地,烧杀抢掠,北边能乱成那样,他们功不可没,前些日子听说他们整顿了势力,准备南下。 不会这就来了吧。 “不管是谁,快鸣锣示警,让弟兄们戒备。” 众人四散跑开,赶紧去安排,一阵阵紧密的锣鼓声响起,城楼上身影攒动,弓箭手搭箭拉弦,蓄势待发。 杀意无声的弥漫开来。 “商夷城封城禁入,来者止步——” 一声咆哮穿透雪幕,落在素娆等人耳中,伴随着这话落下,“咻咻咻”三道声响破空而来,直直的插入十米开外的空地上。 “再不勒马,杀无赦!” 又是一声警告。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言韫他们齐齐勒马,抬头望去,双方隔空打了个照面,短暂的死寂后,上面有人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世子。” 顾城对言韫唤了声,言韫微微点头,他当即策马朝前两步,扬声道:“我乃皇城司副使顾城,奉皇命保护钦使南巡,借道蓟州归京,尔等速速禀明太守,打开城门。” “皇城司的人?可有凭证?” 上面又问。 顾城掏出腰牌道:“令牌在此,可以勘验。” “还请大人稍等。” 有人应过后不久,一个篮子从城门上吊了下来,“近日蓟州境内贼匪成患,身份须得严查,还请大人将令牌放在里面,供我等验看。” 顾城脸色变了变。 须臾,强忍着性子,策马上前,将令牌抛在吊篮中。 篮子被提了上去。 “你们最好动作快些,别让钦使久等。” “是。” 不多时,上面传来惊呼声,“原来真是皇城司的大人,小的们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这就打开城门,为避免外面的流民闹事,还请诸位策马疾行,不要耽搁。” 城门轰隆隆的开了。 但里面的人很小心,只开了一条缝,仅供一人出入。 素娆听到流民二字时,四下看了看,但由于视野受限,看不到什么人影,直到靠近城门时,突然发现两侧的城墙底下哆嗦着站起许多人,他们身上完全被大雪覆盖,因寒冷动作十分僵滞缓慢。 “城门开了,快,快走。” “等等我们,我们要入城啊!” 他们凄声喊着,蹒跚的往大门处挤,里面的官兵见状喊道:“快,各位大人快些,千万不能放他们进城。” 素娆如梦初醒,忙跟着言韫他们策马顺着城门的缝隙钻了进去。 最后一个人入城。 他们即刻关闭城门,后赶来的百姓们眼睁睁看着那两扇大门再度合拢,疯狂的拍门哭喊,喊声凄厉的让人揪心。 “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 竹晏蹙眉道:“就算不能提供吃食和棉衣,起码能让他们有个遮挡风雪的地方吧,就这样把人挡在外面,这是在杀人!” (本章完) 第367章 暴乱的动静,起疑 南边的气候要比江北好些。 城外还能勉强过夜。 但这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实在让人看不到一点能活下去的希望。 兵士们听他语气不善,似有指责之意,互相看了眼,一人回道:“这些流民数量太多了,放进来一茬,很快就会再来一茬,况且城中地方有限,实在容不下这么多人,他们来了只会添乱。” “添乱?” 竹晏眉头一挑,“就为了省去些麻烦,所以要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言韫没有作声,崔翊他们亦由着竹晏发作,这一路走来,各大郡城为求自保,纷纷闭城,路边横尸如山,饿殍遍野。 触目惊心。 他们没死在天灾里,却因为麻烦两个字,而被生生断了活路,只能毫无希望的在风雪中等死。 “又不是我想让他们死,大人何必拿我撒气。” 那人愤愤道:“您心中有什么怨言,自去找太守大人说好了,我们位卑言轻,可下不了这样的决定。” “你……” 竹晏当即生了怒意,打马要上前,素娆忙横臂将他拦住,“冷静些,不要意气用事。” 看守城门的小将见状,也赶紧拦在那人面前,叱道:“没规矩的东西,谁教你跟大人们这样说话,贵人们远道而来,不清楚城里的情况,问了两句而已,你怎么就犯浑了。” 那人抿唇瞥过头去。 说话的人剜了他一眼,连忙拱手道:“还请大人宽宥,城里粮草不济,弟兄们家里揭不开锅,眼见着都要饿死了,心里害怕,说话难免不过脑子,卑职代他给诸位大人赔罪了。” 说着,他深深弯腰一礼。 人家态度客气,竹晏自然不好再绷着脸,对他拱手还礼,抿唇不语。 素娆看向言韫他们的方向,思忖片刻,问道:“不知太守府在何处,还请着人带路。” “诸位不去驿馆歇脚吗,去太守府做什么?” 小将奇怪的问道。 不等素娆回答,竹晏瞥了眼后面那道人影,“你们做不了主的事,自然要去找能做主的人。” 他这话是在回应先前的那句嘲讽。 竹晏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怪不到他们头上,但他心中就是愤怒难平,明明很多人本可以活下来的…… “那卑职找人给大人带路。” 小将装作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随手指了一人出来,“小五你去吧,机灵些。” “遵命。” 一人出列,走到城门下的木桩前,将拴着的马儿解开,一跃而上,对言韫他们拱手道:“诸位大人跟卑职来。” “有劳。” 去太守府的路上,竹晏明显兴致不高,素娆鲜少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留心了些,路走了段路,言韫突然勒马,他一停,其他人纷纷停下。 “金家在这儿有联络点吧?” 他对金絮问道。 金絮一愣,“当然有,怎么了?” “去太守府用不着这么多人,你先带他们去安置歇息吧。” 言韫眸光扫过某处,金絮顺着他看了眼,立马明白过来,“好,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等我办完再去找你汇合。” “嗯。” 言韫点头。 金絮看向崔翊道:“你是要跟我走,还是去太守府?” “太守府。” 崔翊搓手哈气,懒洋洋的道:“你那儿太无聊了,我跟着过去也没事做,还不如去和阿韫他们一道听听近来的新鲜事。” “那好。” 金絮不多废话,正要走,素娆把他叫住,看向一旁的小南道:“你先跟阿絮回去歇息吧。” 小南不吱声,掉头往金絮那方向走去。 两方分开行事,几人到了太守府后,领路的小兵就离开了,竹晏上前敲了好久的门,门才悠悠打开,他懒得多话,直接把令牌丢给门房,让拿去给他家老爷看。 不消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 府门大开。 太守扶着官帽快步迎了出来,“下官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免礼吧。” 言韫淡声回了句,“本官来此有事与太守相商,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是。” 太守应了声,再不多话,一时间没人开口,气氛凝固,崔翊笑道:“难道太守大人就准备在这儿谈?不请钦使大人进去坐坐?” “要的要的,下官失礼了。” 太守回过神尴尬的笑了笑,忙将他们引去了书房,银雪卫和竹晏他们被安置在前院歇息,真正进了书房的,包括太守在内,仅有四人。 “城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一上来,言韫开门见山的问道。 太守愣了下,准备好的客套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他没功夫想为什么去巡查南境的世子爷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还会过问这些事,只是在他询问的瞬间,脑子里飞速将消息整合了一遍。 “城中粮价飞涨,官府的存粮早已被消耗一空,无法救市,百姓们买不到粮食,活活饿死的都有,每日都有劫掠斗殴的案子报上来,因此也死了不少人。”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话音一顿,太守忧心忡忡的看着言韫,“不知言大人可有听过蓟州北部的动乱?” “略有耳闻。” 言韫眸光幽邃,淡淡应了声,“他们又有什么新动静了吗?” “这短短时日,那些暴徒已经接连拿下了浏阳,陶定,汾平,即墨四座城,正有南下的打算,原以为他们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没想到居然凝成了一股势,四处劫掠,还煽动地方驻军叛乱,逼得我们只能闭城自保。” 说到这儿太守连连摇头:“城中食不果腹,气虚体乏,根本不足应战。” “可是不对啊,蓟州大雪,吃食短缺,他们又是哪里来的粮草能够支持作战?” 素娆疑惑问道。 太守意外的看她一眼,言世子面前,居然还有人敢贸然开口。 他用余光扫了眼世子爷,见他并没有不悦之色,忙压下心中的震惊,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他们从陶定闹事,随后直攻即墨,即墨城内有粮仓,所囤积的粮食足够短暂应付。” “攻下即墨后,他们又西取浏阳,东擒汾平,入城后就劫掠烧杀……” “然后又用抢来的粮食继续攻城……” 素娆闻言,垂眸静思了会,倏地抬眼,意味深长道:“抢劫粮草,暴动闹事,这些是为了果腹求存,但四处攻城,开疆拓土是个什么道理?” 第368章 暴虐行径,安排 「这点我们也怀疑过,不过这种时候,各郡城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的,这么多张嘴,都还等着吃饭呢……」 说着,太守看向言韫的方向,沉沉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半响,他等不到回应,还是没忍住问道:「恕下官冒昧,言大人北归盛京当不会路过蓟州才是,您冒雪前来,难道是朝廷那边有什么新的旨意……」 他试探的打量着言韫。 言韫淡道:「与朝廷无关。」 「城中商户哄抬粮价的问题,太守太人打算怎么办?」 太守一听这答案,当下心凉了半截,见他发问,踌躇道:「下官曾出面约见了几个粮行的掌柜,商议再三还是无果,想从他们那里入手……太难了。」 「不知言大人有何高见?」 「再去找他们一次。」 言韫淡淡的抬眸,迎向太守的视线,太守道:「他们主意已定,怕是不容易说动,虽说下官有个太守的身份,但也不强迫交易……」 「届时我会着人与你一起。」 没得到具体的答复,太守心里七上八下,追问的话在看到言韫的冷漠神情时,又悄然咽了回去,恭敬应道:「是,下官明日就去安排,安排好了,就派人去驿馆回禀大人。」 「那就这样。」 言韫说完朝素娆望去,看她眉头深锁,话音放软,温声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素娆一直在想路上的见闻和那些暴乱的事,乍然被问及,微怔了下,下意识答道:「我在想城外的那些流民不知能不能扛过今晚……」 先前他们在商议正事,崔翊不好插嘴,正好素娆开了个头,崔翊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附和道:「是啊,外面的人现在可都还活着呢……」 太守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面上极快的掠过抹复杂之色。 「本官当然知道封城是下策,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两位贵人可知道叛军攻陷汾平城花了多少时间?」 「不知。」 素娆和崔翊同时摇头。 太守看着他们,目光深沉中透着股惧意,伸出两根手指。 崔翊挑眉:「两天?以一个郡城的***来看,两天的确是很快了。」 「不是。」 太守摇摇头,紧接着丢出一个令人瞠目堂舌的消息,「是两个时辰!」 书房内鸦雀无声。 崔翊和素娆对视了眼,素娆奇道:「怎么会这样?」 她曾经接触过上林郡的兵力布防,大概清楚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虽然这两城情况不一,但相差再大,也不该这么夸张。 言韫眼底掠过些许异色,「或许与外来的流民有关?」 他的话提醒了素娆两人,想起太守前后的反应,这种可能极大。 太守点头道:「言大人一针见血,正说到关键处,就是和收容的那些流民有关,那些叛军伪装成流民混入城中,里应外合,打的汾平郡措手不及,直接就沦陷了。」 听到传来的消息时,他生怕步其后尘,连忙吩咐城中暂停救济,封城自保。 一城百姓的性命和外面那些人相比,孰轻孰重。 他不能冒这个险。 「下官听说,从汾平开始,他们……」 太守的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沉重又哀恸:「他们屠城!」 「什么?」 崔翊倏地站起身来,面上懒散之色尽收,化作浓郁的怒气。 素娆眉心拧紧,心中也卷起一瞬的惊涛骇浪。 只是她习惯性的克制着自己的举止,才不至于骤 然失态。 「这消息是那边逃出来的人说的,郡守投诚保住了性命,但是被扒光衣服挂在了城门上,其他有意抵抗的武将,城破的第一时间就被杀了!」 「割颅示威。」 「尸身直接被马群踩成了肉泥……」 时隔多日,再次提起这些事时,太守心中还是难掩恐慌。 瞧着他的反应,素娆和崔翊同时沉默,如果情况真如太守所言,那封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崔翊叹道:「他们这是在向朝廷宣战。」 「这几日还有那边的消息吗?」 言韫径直对太守问,太守回道:「没有,最初的时候还能问到些什么,后来他们似乎有意***,就再不知道了。」 一番话说完,几人心头沉甸甸的。 拒绝了太守要安排住处的提议,几人冒雪离开,直接往金家在城中的联络点赶去,金絮已经将众人安置妥当,听到言韫说让他陪同太守一道去处理粮价的事,愣了一瞬后,顿时眉开眼笑:「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事儿干呢。」 金家从商,这才是他的老本行。 「你小心些,别一时得意忘形,坏了阿韫的事。」 崔翊忍不住提醒,金絮白了他一眼,「我何时坏过事,你崔大公子还是好生在园子里呆着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出门儿冻坏了你。」 「哎。」 说到冷,崔翊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夜过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医家济世救人,悯善众生,他崔翊虽不是大夫,但承袭师父一身医术,如今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先前这边已经拿出部分粮食应急,再匀不出余粮了。」 金絮收了吵嘴的心思,唏嘘不已,他安置在各处的掌柜和管事皆有便宜行事之权,如遇天灾,会在第一时间尽力施救。 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只能交给朝廷了。 一阵感慨后,他对几人道:「先不说这些,我让后厨准备了些饭菜,你们先对付下,早点歇息吧。」 冒雪赶路,寒意像是钻进了骨头里。 必须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小南呢?」 「吃完就睡了,我找了些奇门遁甲的玩意儿给他,这顿时间,他肯定能安份呆着。」 他们已经找到了安抚那孩子的门路。 其实很简单,除了按时投喂外,只要找到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可以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不挪动。 幸好铺子里送来了一批海外回来的稀奇玩意儿,还没来得及送往盛京。 正好给他玩儿。 素娆放下心来,和他们一道用饭,吃完饭,几人各自散开去歇息。 或许是蓟州的情况让人倍感压力,又或许是窗外呼啸的寒风实在刺耳,这夜,无人安睡。 第369章 盛京谋,杀无赦 翌日,太守府的那边派人来传话,先是找去了驿站,驿站无人,幸好言韫早先着人去嘱咐过,驿丞直接将人指来了此地。 金絮从被窝里被挖出来,顶着乌青的眼急匆匆跟着出门。 去找各粮行掌柜议事。 素娆醒来时,窗外的天还是雾蒙蒙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着,未有停歇的意思。 手刚伸出被窝就被刺骨的冷意激起了一片寒栗。 索性无事可做,她又重新窝回被子里,将自己卷成蚕蛹状,蜷成一团维系着身下的温度。 这种极端气候真的太难忍受了。 午时,她挣扎着爬起身,准备去外面找些吃的,一推开门,寒风扑面,瞬间连血液都冻得凝固。 廊下站着一人。 肩头的衣裳洇出些暗色,似是有些潮,正提着饭盒对她笑:“姑娘再不起,属下就准备敲门了。”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素娆诧异的打量竹晏,竹晏道:“不久,就一小会,主要是怕饭菜冷了不好吃。” 他将饭盒递给她,道:“公子说姑娘畏寒,外面天这么冷,就不要来回走动了,直接让属下送过来。” “还说你肯定是不想挪动的。” 这不他过来的时候,人肯定还在床上懒着呢。 素娆接过食盒忍不住笑了,“他倒是琢磨的清楚,正好省事。” “那当然,对姑娘的事,我家公子那是事无巨细的搁在心上呢。” 竹晏笑眯眯的附和。 素娆眼底笑意扩大,随意问道:“那他人呢?” “说是出去转一转,看看商夷城的真实情况。” 竹晏说完急忙补了句,“栖迟跟着呢,公子命属下在府中待命,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我这边没事要做,你回去歇着吧。” 竹晏也猜到她又要开始黏在床上躲懒,多半儿连房门都不想出,笑了笑,拱手离开。 素娆用过饭菜就抱着被子滚回了床里。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积雪压折树枝,发出清脆的‘咔擦’声,平日里他们闹腾的很,如今一安静下来,反倒有些不太习惯。 她好笑的摇摇头,径直在脑海中开始复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知不觉,离开浣花县已又有近四个月了。 从上林郡到汉阳城,再到现在的商夷。 她离盛京城越来越近了…… 离那些人,也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韩生失踪断联后,他身后的那些人是个什么反应…… 盛京某处宅邸。 书房内,一个身影焦虑的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往外张望一眼,好容易等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把门拉开。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面对他希冀的目光,来人缓缓摇头,“从上次收到他传信到现在,已有两三个月了,我们发出的消息全无回应。” “派出的人手在上林郡及周边各处也没找到人。” “恐怕情况不妙。” 他说完这句话,男人怒喝一声,“废话,这还用你提醒我?他要是死了就罢了,如果活着……活着的话……” 那就是灭顶之灾。 “家主莫急,韩老先生定不会出卖您的……” 这番安慰苍白又无力,男人面上焦灼丝毫未减,“你不知道,义父他年纪越大越惜命,他身体里流着的血和我的不一样,谁知道生死关头到底会怎么取舍?” “不行,一定要找到他,让他们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家主……” 来人欲言又止,男人怒道:“有话就说,都什么时候还吞吞吐吐的。” “是。” 他垂首应了声,斟酌好用词后,小声的说道:“咱们的探子也不是一无所获……” “什么意思?” 男人立即来了兴趣。 看到那一双陡然灼热的眼,护卫思索了下,“根据他们的推断,韩老先生或许……或许在钦使手里。” “钦使,钦……” 男人震惊之下说话开始结巴,悚然道:“你说他在言韫手里?” 言家那个小辈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韩生落在言韫手里的话,他希望人已经被杀了,但他心来清楚,这种可能性极小,毕竟言韫还想撬开那老东西的嘴! “麻烦了,这下麻烦了……” 男人心中犹自存着几分侥幸,“会不会探子那边出错了,以义父的武功,就算言家世子天资卓绝,可毕竟差了年岁,怎么可能被他所擒!” “在宋大人出事前,韩老先生就不见了,仔细打探之后,他们很早就秘密潜入了上林郡,时间对得上。” 护卫看着男人道:“家主,不怕一万,就怕啊万一啊,以老先生的武功,若非言世子这种人物,谁又能拌得住他。” “废物!” 男人愤愤骂道,“我让他去处理掉素奉延,办完差事直接回来不就好了,好端端跑去上林郡做什么?” 骂归骂,他心里清楚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追踪到言韫的踪迹了吗?” “他离开后往蓟州的方向去了。” “蓟州……不是正闹灾荒呢嘛。” 男人想到某种可能,眼底的惊惶逐渐被狠辣代替,“不愧是言家择定的下一任家主,时刻都不忘百姓天下为先,这样正好,传令给那边的人手,抓紧确定韩生的消息,一旦发现,杀无赦。” “杀……” 护卫眼底掠过抹异色,试探道:“不先尝试着救人吗?毕竟像韩老先生那样的高手很难寻获。” “你想从言韫手底下救人?” 男人看向他目光冷漠:“当断则断,切勿妇人之仁,要保住我们,韩生必须死。” 他最后一字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护卫深深看他一眼,垂下头道:“属下遵命。” “你可是觉得我处置太过绝情,不留余地?” 察觉到气氛的古怪,男人语气稍缓,叹道:“朝中太多人盯着我的位置,准备找我的错处,一旦韩生开口,死的不仅是我,还有整个宗族嫡系旁系加起来上千口人,我是家主,再心痛,也只能这样做。” “阿九,你懂我的苦处吗?” 护卫头也不抬道:“属下……明白。” “嗯,去吧。” “属下告退。” 护卫退了出去,留下男人站在原地,良久,他嘴边溢出抹冷笑:“言家真敢放你四处乱走,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在羊羊徘徊中~家里还有只小咩要照顾,这两天更新出了点问题,欠的稿子后面会补上的,抱歉我的小仙女们~ (本章完) 第370章 太守邀宴,财神爷 晚些时候金絮回来了。 与言韫和崔翊他们一道说话,崔翊道:“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 “本公子出马哪儿有办不成的事?” 金絮端起桌边的热茶啜了口,热汤饮下,瞬间让整个喉咙到胃里都变得暖融融的,他往空位上一坐,笑道:“放心吧,最迟明早,城里的各家粮价就会恢复如常了。” “你怎么说的?” 崔翊好奇道。 金絮睨了他一眼,哼道:“很简单,告诉他们即将有大批的粮食运到城中,如果他们依旧选择僵持,那官府会出面抬高价格,并且这个消息会迅速传到南境。” 崔翊垂眸思忖了片刻,忽然笑开,“小元珠不愧是商人,真黑心。” 粮食运往城中,代表着城中的粮食压力会缓解些。 但蓟州受灾的郡县不在少数,言韫从乾州调来的粮食分配下来,商夷城能得到的,只够过渡。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粮行虽有影响,却不算太大。 只能左右短期内的局面。 所以紧跟着又有了后面那句,官府出面抬高粮价,消息迅速传遍南境,这样一来,南境靠近湘芜大运河的苏乾二州的商人,必然会像苍蝇闻到了腐肉一样,蜂拥而至。 这样一来,同样会缓解城中粮食短缺的问题。 但他们手中的存粮立马就会掉价。 而且还有可能因为这些操作得罪官府和百姓…… 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得不偿失。 “我这不叫黑心,叫智慧。你一个游手好闲的野郎中懂什么?” 金絮被他的措辞整的黑了脸,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崔翊无奈摊手,看向言韫道:“阿韫,你看到了吧,这次可不是我招惹他……” “都别闹了。” 言韫神色淡淡,似是没瞧见他们的玩闹一样,提醒道:“粮食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剩下的才是重头戏。” 他这么一说,两人不约而同的收敛了戏谑的神色。 “的确。” 崔翊深以为意的附和道:“除过商夷外和其他两个幸免的郡城外,其他的尽数沦陷,谁也不知道那些叛军会何时兴兵。” “我们困守商夷城束手待毙绝非上策,必须想办法主动出击。” “你们过来看。” 言韫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墙边,伸手在卷起的一副长卷边缘一扯,红绳散开,画面铺开在几人眼前。 “这是……” 崔翊目露惊讶之色,金絮适时的接口道:“蓟州堪舆图。” “嗯。” 言韫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凑近些,手指在图纸上,缓缓滑动,“这是我们目前的位置,这边,是叛军占领的区域,除过即墨三城,陶定是蓟州的中心,囤兵接近两万……” 他声音不疾不徐,那些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在他平淡的腔调中勾描出来,映着窗外的大雪寒风,令人闻之色变。 他们商议的事情没有特意知会素娆。 毕竟涉及军政上面的事,也非她所长。 书房的炭火从通红到冷却,几人来回推敲了数次,才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拟定,只等着粮草顺利抵达,大雪稍轻便动身。 就在这时候,太守府那边来人来请。 素娆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还请了我一起?”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儿家,太守摆宴请她做什么? “嗯,说是让姑娘一起去。” 竹晏立在房门外,低道:“你管他为什么呢?就当出去散散心,尝尝当地的特色菜。” 素娆犹豫了会,点头应下。 人家太守指名让她一起,不去的话倒显得她不识抬举。 换好衣裳,她缓步出了院子,言韫他们等在外面,正说着什么,听到雪地上传来簌簌的脚步声,不约而同的停下话端,循声望去。 便见女子一袭水绿色的交领长裙,外披着素白的大氅。 青丝披肩,只简单的用根簪子绾着。 走起路来不似寻常闺中女儿婀娜娇柔,自有一番肆意洒脱,很快便到了跟前。 “走吧。” 言韫对她温声道。 素娆点点头,一道往外走去,金絮用余光打量着她,低声嘟囔道:“阿娆,我送你的那些衣裳首饰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为什么这么问?” 素娆侧目看他。 金絮忸怩半响,缓缓道:“我从来没见你穿过戴过……” “你不喜欢也不打紧,我这儿还有其他好东西,等回盛京任你挑就是……” 崔翊望着他忐忑的模样,揶揄道:“小元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要不也送哥哥一些。” “去你的。” 金絮轻把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拨开,定定的望向素娆,似是一定要得个答复。 素娆好笑道:“不是不喜欢,你送的那些衣裙样式繁杂,勾弦挂玉的,不适合赶路的时候穿。” 不说遇到危险时动手方不方便,就说骑马…… 她怕连马背都绊的上不去。 “好像是……” 金絮得了满意的答案,顿时笑开:“没关系,等回京后我再让她们给你做些简单利索的衣裳。” 素娆闻言失笑。 金大公子似乎对给她送东西有种别样的执着。 她没接话,下意识看向言韫。 她觉得世子爷有必要劝解下他这种壕无人性的行为。 言韫接收到她的视线,淡泊的眸底笑意温软,“他要给你就收着,不必替他心疼银子。” “就是啊,阿娆你放心,我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金絮志得意满的大笑。 素娆被他逗乐,心想果然是富家公子哥,当时她不过随手拉了一把,竟无意给自己拽了个财神爷回来。 “小元珠你怎么能厚此薄彼,我也想要……” 崔翊赶忙说道,金絮脸上笑意一收,撇嘴道:“你想要什么。” 崔翊对他深情款款:“我想要你……” “崔漓亭你想死吗?” 金絮当下被噎的脸色一变,瞪眼看他,崔翊笑吟吟道:“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我想要你库房中那株天雪莲和血陀罗……” “做梦。” “别这么无情啊,我们再商量下嘛……” 两人互相拉扯着越走越远,寒风送来持续不断的拌嘴声。 走到旁边的言韫突然停了下来,“阿娆!” 码字中~ (本章完) 第371章 宴中生变,它有问题! 「怎么了公子?」 素娆回首看他,言韫犹豫了下,随后微微倾凑近她耳畔道:「其实,我的身家也不少,你不用羡慕阿絮。」 「我表达的这么明显吗?」 素娆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言韫眼底笑意不改,轻轻点头:「嗯,两眼放光。」 「没办法,谁叫我人穷志短呢,哎。」 阿娘留给她的那些嫁妆实在丰厚,不过放在金大公子这个南境第一富商和世子爷的眼中,就不够看了。 幸好她不在乎这些。 银子嘛,够用就行了。 言韫被她一本正经的话逗笑,眉眼弯了弯,屈指在她额头一弹,轻道:「你有我,不穷。」 「那你会把银子都给我吗?」 素娆看他执意要探讨这个问题,顺势问道,言韫语气从容,回道:「嗯,都给你。银子归你,你归我,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 素娆觉得纠缠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幼稚,见不远处崔翊和金絮他们已经上马,正朝她招手。 「我们该走了。」 她移开视线,快步朝他们的方向走去,言韫步态优雅的跟在后面,眼底笑意逐渐晕开。 看来他偶尔还是要让他的未婚妻知晓些底细。 知晓……他的好。 宴客的地方在太守府的后花园,此时满园覆白雪,自有一番幽静的雅致。 长桌设在湖边的亭台上。 屋檐攒角,四面垂纱。 桌边搁着几个取暖用的火盆儿和煮茶的小炉,众人列次而坐,言韫在主位,接下来便是太守,然后是崔翊和金絮两人,至于在素娆…… 她被安排在言韫身侧。 看到世子爷对这个安排并不反感,太守顿时笑得眼角挤出了细纹,「下官替百姓多谢言大人和诸位,要不是你们解了这燃眉之急,商夷很快……」 意识到后面的话有些晦气,他咽了回去。 直接将酒水一饮而尽。 崔翊和金絮作陪,笑着饮完,摆在世子爷面前的依旧是清茶,端上桌前,已经由竹晏验看过。 「话不说多,上菜吧。」 太守简单的寒暄了两句,就把管家叫来,让他吩咐下去,不多时,五六个婢女端着托盘过来。 「诸位贵客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蓟州,下官特意安排了些当地的特色,供诸位品尝,比如这道衢江烧鱼,肉质鲜嫩,久熬而不烂。」 「这道腊味合蒸,取咸肉,腊鸡,腊鱼于一钵,加入老母鸡汤小火慢熬,成品腊香浓厚,咸甜适口,堪称一绝。」 「这是佛跳墙,桂花鱼翅……」 太守亲自介绍,滔滔不绝,素娆打量着这满桌盛宴,眼下这当口要置办这么一桌子菜,定要费不少功夫。 果然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惜眼前坐着的这些,一个个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主儿,舌头挑剔着呢。 她朝其他几人扫了眼。 言韫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金絮微微挑眉看着满桌的菜,看得出来兴致不高,至于崔翊,始终都是笑眯眯的,任谁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很是捧场就对了。 太守每每说完,他都要拍手叫好,做出一副甚是满意的样子。 「这些虽然都是名菜,但不是今日的主角。」 等到桌上摆了大半儿,太守神秘兮兮的对他们一笑,扬声道:「让他们把东西端上来!」 「来了。」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立即由两个婢女抬着个盛着木炭的匣子上前 ,把它安置妥当,然后小厮捧着一个铁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些切割开来的肋排…… 还没端到近前,就闻到了香味。 「这是什么?」 崔翊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器具和吃食,「我走过大江南北,鲜少看到这种吃法。」 连金絮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眼中冒出些光亮来。 太守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虽然世子爷一如既往的淡薄神色让他备受打击,但好在此物赢得了其他人的欢心。 「公子自然是没见过的,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咱们大盛的吃法。」 「这道烤羊排的做法来自北塞之外,我府中的厨子在那边呆过几年,才学了这手艺。」 「在其他地方很难吃到呢。」 太守起身用准备好的小刀开始分割,自言自语道:「这羊肉肥而不腻,软烂入味,贵客们且尝尝,喜欢的话,我让他再做。」 「今日托大人的福气,我们就尝尝这塞外的美食究竟有多好吃。」 崔翊和金絮交换了个视线。 跃跃欲试。 「公子客气了,本官只是略尽地主之谊,照顾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太守说着已经切割下了第一块肉骨,放在盘子里,亲自端给言韫,「言大人,您……」 「苏大人有心,不过我不喜这些荤腥,给旁人吧。」 言韫淡淡拒绝。 看得出来太守大人有些尴尬,素娆笑着替他解围:「我们公子伤寒未愈,大夫嘱咐他须得清淡饮食,只能辜负大人一番好意了。」 「原来是这样,是下官考虑不周。」 太守对言韫赔罪一礼,转而把烤羊排递给了崔翊,又分出一块递给金絮,最后轮到素娆。 素娆正要以守孝为由回绝,但视线触及那排骨的刹那,瞳孔微微一缩,伸手接了过来。 言韫看到她的举动眸光微动。 金絮和崔翊则全然没有察觉,太守更是笑盈盈的准备好自己的那一份,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小刀开始切分,「趁热快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他一边催促,一边动手。 素娆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羊排看了两眼,又抬眼仔细审视着那架子上的排骨。 先前称他们说话的空隙,她夹了两筷子的藕片,午饭吃了不多,这时候饿的前胸贴后背。 没工夫理会其他。 没曾想不经意的一瞥,居然瞥到了一个有意思的。 素娆凤眸微眯,将手中筷子扔开,抬头四下看了看……嗯,她说的好像有点晚…… 言韫看到她的动作,似有所感,「阿娆,怎么了?」 「肉有问题。」 一语出,满座皆惊,崔翊和金絮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太守僵滞片刻,忙道:「这不可能!肉是早上我吩咐厨房新买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素娆直勾勾的盯着他,语气森然:「我的意思是,太守大人确定,这真的是羊排吗?」 第372章 羊排的争议,查 金絮面上的表情陡然凝固,下意识停了咀嚼的动作,崔翊一时愣住,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太守下意识说道:“当然是羊排……” “不是。” 素娆声音平静的近乎冷漠,在她的脸上捕捉不到平日里惯常带着笑意的面具,而是深沉和竭力压抑着的某种东西。 “这不是羊排。” 她一字一句说道。 字字铿锵。 带着股尖锐的意味。 太守蹙眉看着她,他辛苦筹办这场筵席就是想给言世子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么一闹,所有心血岂不是都白费了。 “姑娘莫要胡言乱语,难道本官会在这些事情上扯谎不成,你说它不是羊排,那是什么?” 素娆冷淡的吐出两个字:“人排。” 她说的轻松,全然不在意旁边听到这两个字的其他人的反应,崔翊和金絮面色骤变,太守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言韫在这之前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这句话,眸光的还是瞬间浸上了一层寒霜。 金絮嘴里的肉不自觉地掉了出来,他僵硬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娆,你别开玩笑了……” 这个不好笑啊! 太守这时也回过神来,蹭的站起身,怒道:“姑娘,你说话要有分寸,这明明就是羊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人……” 那个字眼在舌尖滚了滚,死活挣不出来。 这么一说,他嘴里的肉似乎瞬间变了味道,苦涩的令人犯呕,他想哪怕后面证实了这是羊排,他也铁定吃不下去了。 好好的筵席,就被这样毁掉了! 素娆看向两人,面不改色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金絮心底最后一丝希冀被无情的抹掉。 看着盘子里的‘羊排’,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拧的他肠子仿佛都绞在了一起。 有什么东西直冲喉咙。 汹涌的没有留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金絮火烧屁股一样跳起来,直往外面冲去…… “呕……” 他慌不择路,一脚直接踩进花坛里,顾不得什么仪态,手撑着积雪,紧接着就是一阵淋漓的呕吐声。 崔翊听着外面的动静,缓缓转过身,缓缓往外走,没走两步脚一软,直接踩空。 身子一个趔趄往下栽去。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武功,直接扶着旁边的树就开始干呕…… 呕吐声此起彼伏。 立侍在外面的小厮和婢女们听着都觉得头皮一紧,看到这番场景,面面相觑,忙低下头,装作不知。 心中大骇。 太守最是煎熬,这席中世子和眼前这姑娘没吃,那两位公子速度慢,吃得少,而他…… 他吃得最多。 实际上到这会功夫,说他一点都反应那是假的,不过他始终坚定的告诉自己不会有错的,那一定是羊排,这样才能压抑住和铺天盖地而来的反胃感。 “你空口无凭,怎么好说……” “谁说我空口无凭。” 素娆打断他的话,声音沉缓有力,“这些肋骨虽然被切割开来了,但是大部分形态完整,可以分辩。” 她径直站起身,走到铁架前,取过小刀。 开始动手。 只见她利索的将所有的排骨分开,利索的将上面的肉剔除,然后随意的扫了眼桌面上的骨头,直接拿起来拼凑。 一块两块三块…… 最开始东一块西一块的还看不出什么,但不肖多久,那 堆碎骨就有了大概的轮廓。 “从形态看,这是一个完整的成人左侧肋骨。” 素娆知道太守他们听不明白,自顾自的解释道:“羊生十三到十四肋,但人不同,人的肋骨是十二对,左右加起来二十四根。” “这儿半侧,所以是十二根。” “动物的肋骨平直,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人的肋骨分为真肋,假肋,和浮肋,根据曲度长短各有不同,很容易分辩。” 素娆指了指桌上的拼图,随意道:“我已经拼出来了,相信苏大人自会判断。” 苏太守脸色忽青忽白,双眼盯着那堆骨头,怒火像是要将它烧成灰烬,然而再凌厉的气势目光触及自己的盘子时,皆一泄到底…… 苦苦压抑的秽物汹涌而出。 他顾不得什么世子爷,捂着嘴直接往外跑去…… “呕,呕呕——” 外面不远处的崔翊和金絮两人好容易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听到她这番解释,又开始狂吐起来,吐到最后吐不出东西,只剩下酸水…… “我生平第一次恨自己耳力太好。” 崔翊艰难的说完这句话,继续加入了呕吐的大军。 外面的动静素娆已经不在意了,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堆烤肉,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和冰冷杀意…… “阿娆。” 言韫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将她的身子轻轻扭过来,长臂一展,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 鼻腔里里充斥着他一贯的冷淡气息。 如莲似雪,驱散了她的恶心。 头顶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别看了。” 淡淡的,像是清风拂过,连安慰都是他惯有的风格,并不啰嗦,却令她异常的安心。 她不知道为何言韫总是能精准的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 明明她竭力克制着自己。 不曾露出丝毫异样。 “不看的话任由他们吃人吗?” 素娆额头抵着他胸口,故作轻松的说道,言韫袖袍覆在她背上,哄小孩一样轻拍着,“别人去查也是一样的。” 这案子不难。 后面的厨子、肉的来路、树藤摸瓜很快就会出结果。 “我想自己查。” 素娆轻轻的说道。 好巧不巧的,这种行径触及了她的底线,她一定要将这凶手揪出来。 言韫听她这般说,也不坚持,温声道:“好,那就自己查。” 素娆心底躁动的杀意和疯狂滋长的怨怒在他的抚慰下彻底的平息下来。 她深吸口气,站直身子。 言韫顺势将手撤开,后退一步,把这片空间留给她,这时候出去吐得昏天黑地的三个人接连走回。 一个个面如菜色,好似虚脱般。 金絮和崔翊各据一个柱子,倚靠着,死活不肯靠近正中的桌子,太守却不能这样,他摆的筵席,席上出现了尸身,还被一本正经的烤好摆上桌。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必要给个交待出来。 言韫道:“此事苏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苏太守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不去看那对烤肉和断骨,回道:“下官定然严查不怠。” 说完,他转过身对外喝道:“去,把那个厨子给本官押上来!” (本章完) 第373章 查尸源,地窖缸 小厮正要去抓人,素娆道:“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带我过去。” 太守犹豫的看向言韫,言韫淡声道:“按她说的办。” “下官遵命。” 太守刚准备吩咐下去,崔翊倚在廊柱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不如咱们一道去看看?” “那怎么行?” 太守一惊,“诸位都是府中的贵客,金尊玉贵的,怎么能去厨房那种满是油污的地方?” “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崔翊没好气的睨着他,“容在下提醒大人,你府中摆宴端上桌子的东西……” 说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干呕了下。 扭头平复一会,继续道:“那东西可是有悖天道,违逆人伦……此事不查清楚,你身上这层皮就穿到头了。” 太守猛地打了个激灵。 面色惶恐。 “这,这……” 他实在是怕后厨里会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 但转念一想,这人排都端上桌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言大人,您觉得呢?” 太守将问题抛给了言韫,言韫看了眼素娆,看她若有所思,愁眉不展,默了片刻,点头道:“那就去看看。” “走吧。” 素娆一马当先走了出去,小厮忙在前面带路,太守后退两步,“大人先请。” 言韫微微颔首,缓步而出。 太守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很快走远。 崔翊正要抬脚,旁边突然伸出个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薄怒道:“崔漓亭你搞什么鬼,后厨有什么好看的,万一都是肠子肚子,残肢断臂,那……” 他想到那副场面,悚然瞪眼,话音戛然而止。 崔翊已经快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一把将金絮的手拨开,“有话边走边说。” “你还真去啊。” 说到这份上还抹不去崔翊那可怕的念头,金絮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见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桌上那堆烤肉…… 他双眼一笔,大喊道:“你走慢点,等等我!” 金絮的声音飘扬在花园上空。 此时素娆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儿的路程,出了花园后,穿过游廊,再经过三个极长的甬道,进入一个院中。 院子四面都是矮房。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素娆随意问道。 领路的小厮恭敬道:“回姑娘的话,这边是府中下人的住处,住的都是些洒扫杂役。” “哦。” 她应了声,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穿过院门,后面接着个狭长的甬道,两边砖墙高耸,积雪被清理到道路两侧,只留下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 看样子是刚清扫过。 地砖上只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你们府上的厨房与杂役房离的这么远吗?” 一般来说,为了方便照应和走动,这两处都挨在一起。 素娆话音刚落,小厮就道:“咱们现在去的是后院的厨房,专供主子们的伙食,筵席上的饭菜都是出自此处。” 说话的功夫。 众人来到一个小院前。 炊烟飘过大雪,为银白的天幕晕上一抹灰色,墙内人声鼎沸,除过说话和吆喝声,还能听到铲子和锅碗磕碰的动静。 “姑娘,到了。” 小厮止步让她走在前面,随后言韫,太守,以及后面赶来的崔翊和金絮他们前后走了进去。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很快引起了里面的注意。 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快步走来。 她看到太守的瞬间面色一僵,急忙行礼,“奴婢见过老爷。” 太守面色威严:“你就是厨房主事的?” “奴婢正是。” 妇人说完,小心的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垂首轻声道:“老爷有什么吩咐派人过来说一句就好,怎么亲自过来了……” “闲话少说。” 太守直入正题,看着素娆介绍道:“这位姑娘是府中的贵客,待会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切莫隐瞒,更不许怠慢。” “奴婢遵命。” 妇人恭敬的应了声,随后的素娆屈膝一礼,“姑娘。” “先带我四处看看吧。” 素娆说完直接往里面走去,妇人连忙跟上,身后众人站在院中,隔着大开的窗户,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厨房里忙碌的众人一看到有外人进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忙你们的,要是待会夫人派人来催,交不出东西看你们怎么办。” 妇人低叱一声。 其他人连忙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各自忙开,妇人则陪着素娆一道在里面走动,边走边看。 “不知哪个是做烤羊排的厨子?” “就是那个。” 妇人给她指了个人影,这厨房里掌勺的厨子共有四个,两男两女,另有负责帮厨的婢女小厮各三人。 一共十人。 而那个厨子是个男人,站在他们中间,身量颇高,这会正颠勺炒菜,火光翻滚,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 “掌事,端上桌的那块羊排是今早新买的吗?” 素娆轻声问道。 掌事愣了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答道:“是今早派人出去采办的。” “拿回来之后直接开始烤?” “没错。” “府中还有其他存余的肉类吗?方便带我过去看看?” 有先前太守的嘱咐在,妇人哪怕觉得奇怪,依旧没有拒绝,“请姑娘跟奴婢来。” 两人从厨房的后面小门出去,眼前是一片光秃的空地,左边最靠墙的位置是口水井,妇人带着她往前走,走到西南角。 离得近了素娆才发现那堆积雪下藏着一个铁环。 环儿上有些锈色,拴着把锁,妇人从袖子里掏出钥匙把锁打开,然后抓着铁环往上一提,一个铁板破雪而出,上面累积的碎雪簌簌的往下掉。 “这儿就是府里的地窖,买来的瓜果蔬菜什么的,都堆在这儿,姑娘下去的时候小心些,地上滑。” 妇人仔细的嘱咐道。 素娆对她点头道了句谢,提起裙摆下了地窖,底下光线不好,黑黢黢的,妇人下来后点了盏油灯照明,这才好了些。 她在里面转了一圈。 最终停在了放肉的那几个大缸前面。 打开盖子,把里面的肉一块块捡出来检查,一连查了三缸,毫无收获,都是正常的羊肉,猪肉和牛肉。 她将视线缓缓放在了最后一个缸子上。 这里面,也是这样吗? (本章完) 第374章 嫌疑清,推定的方向 崔翊在厨房外面转了两圈,百无聊赖的盯着树梢的积雪发呆,金絮见他这幅模样,奇怪道:“不是你要来的吗?这会要死不活的作什么?” 崔翊无精打采道:“看样子后厨是查不出什么了。” “你不是对这些一向没有兴趣吗?” 金絮哑声问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侧过头,竭力的忽视厨房传来的味道,这种香味总是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那盘子‘烤羊排’。 恶心到几乎站不稳。 “以前不感兴趣是和我没关系,但你看我现在这幅鬼样子,你觉得我还能置身事外吗?” 崔翊苍白的俊脸挤出抹微笑,杀意森森,“等抓到了人,我一定要让他自己把那些东西吃下去。” “……” 看他面目狰狞,金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很想问他一句,“崔大公子,你这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 好吧,他怎么就忘了。 这表兄弟俩从小混在一起,哪怕性子天差地别,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从不会委屈自己。 睚眦必报啊。 不过他这会是没有心思管这些的,由着他们去折腾吧,比起他们俩,最头疼的,当属太守大人。 一顿筵席,吃出了命案。 此时天气阴寒,雪花飘飞,说是滴水成冰都不为过,但太守站在言韫身侧,额上不住的冒汗,时不时就要捻起袖子擦一擦。 “都这么久了,不知道那位姑娘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太守试探的说了一句。 言韫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他再接再厉,“要不下官让府衙里的推官来查,像这种案子她一个姑娘家总归太辛苦……” 说起素娆,世子爷的眸光总算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一人足矣。” 话音淡漠,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太守看他主意已定,不好再说什么,心中悔不当初,他真是自找麻烦,好端端的摆什么筵席,摆就摆了,烤什么羊排。 这下好了,‘羊排’变‘人排’,他心中的恐惧早就盖过了同类相食带来的恶心,如今屠刀悬颈,他只希望那姑娘能有些真本事。 尽快把案子查清楚。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一刻钟后,厨房前后走出两人,为首的自然是素娆,她手里提着两大块带骨的肉。 因太冷上面凝着一层霜色。 后面跟着的妇人面色古怪,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做什么去了。 “姑娘,你这是……” 太守率先开口,崔翊他们同时围了过来,“阿娆,你找到什么了?” 素娆把手中的肉块提到他们面前,颠了颠左手的,道:“小腿。” 又颠了颠右手,“后脊。” 她说话简明扼要,有头无尾,掌事的妇人自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言韫及太守几人心中却是一震。 尤其是太守。 他看着那两块肉,眼前阵阵发晕,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崔翊忙道:“苏大人先别急着晕,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你要倒下,这事儿更办不成了。” “公子说的是。” 太守强打精神,对素娆小声道:“姑娘能确定吗?” “确定。” 素娆毫不迟疑的答道,太守眼底最后一丝火苗霎时熄灭,沉默了许久,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本官竭力配合。” 他的意思是把此案的处置权交给她。 反正这也是言世子的意思。 素娆也不客气,顺势道:“接下来让府中负责厨房采办的人拿出购置记录,查清楚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追根溯源。” “这个好说,赶紧去取。” 太守忙对厨房掌事催促道。 等她离开,众人彻底放开了说话,太守试探道:“姑娘既然从外部着手,是不是证明命案未发生在府中。” 其中的区别很大。 素娆点头,“嗯,这些东西是从外面送进来的。” “何以见得?” 崔翊凑上前问道。 金絮兴致缺缺的缩在不远处,不时朝这边张望,素娆还开口解释,言韫乍然出声:“骨面的切口,分尸凶器?” 所以才要亲自来厨房查看。 素娆眸光微亮,“公子怎么知道的?” “你那会拨弄查看时,视线在骨面的切口上多停留了一会,不同的刀刃所造成的痕迹是不一样的。” 世子爷看待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 素娆心中暗赞了声,肯定道:“不错,正是这个原因,端上桌的烤排骨切面十分平整干净,且准确的避开了脊骨,这不仅说明凶手下手很娴熟,也说明他有一把好刀。” “所以,厨子嫌疑很大。” “这是你要来厨房的原因?” 崔翊这是第二次见她查案,第一次是在驿里验尸,不得不说,她在做这些事时,周身上下发散着一股别样的气质,十分引人注目。 “没错,我来了厨房之后,四处转了一圈。” 素娆指着墙外道:“此墙旁边就是杂役房,分尸的动静很大,要想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完成几乎不可能。” “再者,我观察过那几个厨子,从那扇肋骨来看,受害人身量高大,而分尸是个力气活,以女子的体力很难办到,所以我特意看了下那两个男厨。” “其中一个身形瘦削,他手边案板上的肉骨头剁的一言难尽,切菜倒是把好手,总的来说,嫌疑可以排除。” “说到这儿,只剩下烤排的那个厨子。” 素娆话音从容,不疾不徐,足够叫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明白,“那个厨子的体格和身形确实符合,不过……” “他右手的手腕位置受过重伤,伤到了筋脉,拿着炒勺一长都有些发抖,更别说分尸。”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样一来,厨房的人确实没了嫌疑。 “最后,你们好好看看这两块肉……看出什么了?” 素娆把肉递到他们眼前,好一会后问道。 除过她,其他人的眼神都有些怪异,那可是人……一想到这点,他们恨不能把嗓子眼都抠出来,哪里还有心思看其他的。 太守硬着头皮道:“还请姑娘赐教。” 他能清楚感觉到内衫被汗濡湿,冷冷的贴在身上,一股股的寒意从肌肤直往骨子里钻。 老天爷啊,现在的姑娘胆子都这么大吗? 第375章 尸块源头,这双眼真好 “其实很简单。” 素娆指着后脊的那块道:“边缘齐整,轮廓光滑,像这种小肌肉想要分离到这种程度,只用一把刀很难做到,需要配合特殊手法,否则就必须借助不同的刀具。” “所以,凶手的刀具很齐全,且种类丰富。” “那为什么一定是刀具,而不是凶手他技术娴熟,用单刀完成的?” 太守对于她忽略前者的可能性直接做出裁断的行为十分不解。 这句话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 素娆环顾一周,声音平缓却充斥着无比的自信,“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办到这件事。” “谁?”太守问道。 素娆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吐出一个字:“我。” “……” 在场众人脊背倏地冒出一股寒意。 言韫早知会是这个答案,崔翊面色古怪的看着她,若有所思,太守脸色乌青,一时哑口。 诡异的氛围在他们中流淌。 无人说话。 他们只是听到,而金絮是真正跟着她见识过剖尸那一幕的,虽然只见到血肉模糊就冲出去了,但那场面所造成的心理阴影至今未有褪色。 “我就知道不该来的……呕!” 金絮勉强说完这话,扭头捂着墙根继续去吐了。 崔翊看了他一眼,没心思琢磨其中的意思,很快收回视线,“阿娆,那这样说的话,就只能查查这肉的来处了……” “额,对对对,肉是买进府里的,找采办的人一问便知,一问便知……” 太守回魂儿一样忙在旁边帮腔。 素娆点头道:“正是如此。”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本官这就派人去催……” 太守话还没说完,妇人就抱着一本册子,身后跟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来。 到了近前,两人同时行礼。 妇人把账册递给素娆,素娆接过后翻看了两眼,望向她身后道:“这位是……” “他是负责厨房采办的刘三。” 妇人刚说完,男人就对众人抱拳道:“小的刘三见过诸位贵人。” “不必多礼。” 素娆虚扶一把,“敢问刘采办,本月十八和今早这两次的肉食是你亲自置办回府的吗?” “是。” 刘三点头哈腰的回道。 “在哪里置办的?” “白水街的张记肉铺,府中的肉食从来都是去他家买。” “没有例外?” 素娆审视着他,刘三低眉顺眼道:“没有例外。” “好,那看来就是这个张记肉铺的掌柜有问题了。” 素娆对太守道:“大人听到了,直接派兵把那位掌柜抓回来,严加审问吧。” “好。” 太守应了声,还没等吩咐下去,刘三瞬间变了脸,结巴道:“抓,抓人?为什么抓他?” “他杀人分尸,把人肉当成猪羊来卖,不该抓吗?” 素娆眸光幽幽的看着刘三,“我说抓他,你紧张什么?” “小的没,没紧张。” 刘三飞速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颤道:“就是突然听到人肉分尸什么的,心里害怕……” “是吗?” 素娆轻嗤:“你刚才扯谎都不害怕,这会怕什么?” 刘三蓦的抬起头。 太守见他一脸惊慌,顿时明白了过来,怒道:“狗奴才,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真要本官把你丢进牢里,大刑伺候吗?” “饶命,大人饶命啊……” 刘三被他一吓,面上的表情再绷不住,跪下连连讨饶,“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十八那天和今早的肉食,不是小的置办的……” 太守怒容不减:“那刚才为什么不说?” “小的怕说了会受罚……” 高门大户向来规矩森严,对于渎职懈怠之人,自有一套惩处手段,但最主要的是采办一职油水多又清闲,他不想丢了这个好差事。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要不是素娆诈他说抓掌柜的回来问话,他恐怕还想瞒着呢。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翊凑近素娆低声问道。 素娆道:“地窖里的其他肉食都没问题,只有这两次出了事,我特意点出时间试探他,他的反应和神情都不太对。” “你这双眼是真不错啊……” 崔翊望着她啧啧称奇。 素娆被他火热的视线看得脊背发毛,轻咳了声,往世子爷身旁挪了挪,低道:“可惜没办法抠出来给你……” 崔翊闻言愣了下,随即失笑:“顽皮!” 言韫斜睨了两人一眼,淡声提醒道:“快有结果了。” 两人忙神色一正。 刘三在太守的威逼之下,终于供出一人:“小的这两日染了风寒,是外院伺候的德根代办的差事,十八日那天也是,我家中有事,他说他能去。” “去把德根找来。” 太守忙吩咐小厮去找人。 刘三见小厮气势汹汹而去,急忙哀声道:“大人,小的真的是一时糊涂才把差事给了别人,求大人宽恕啊……” 他忙不迭的磕头。 太守不理会他,直接看向妇人道:“把这狗奴才带走,按规矩处置。” “奴婢遵命。” 妇人屈膝一礼,对厨房内叫了声,里面藏起来看热闹的杂役立马跑了出来,拖着刘三就走。 地上的积雪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印子。 隔了好远似乎都还能听到他的讨饶声。 凄惨又可怜。 然而在场之人无一心生怜悯,更没人替他说话,他们离开后厨去了正堂里等着,不多时,一个年轻小厮被押到了眼前。 他是个经不住事儿的。 素娆只简单提了两句,他就把什么都招了。 “刘管事指定的那家肉店太贵了,小的图便宜,听人说西花巷的那姓冯的屠户卖的价格便宜还新鲜,就……就去那家买了。” 这中间的差价,自然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太守恨得咬牙切齿,他费尽心思办的这场筵席,原来是这样毁于一旦的…… 但现在不是处罚的时候。 他转向言韫和素娆说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把那冯屠户抓过来?” “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能把人肉当猪羊肉卖,这种丧心病狂的行径肯定不是一两天了,素娆怀疑那儿还有其他的尸块。 这种东西流入市场被端上饭桌…… 有违天道。 须得肃清根源。 而且,她心中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第376章 肉摊,杀人冢!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素娆要出府去西花巷查案,言韫他们自然不可能留在府中等结果,至于太守,太守大人心中毛焦火燥的,更是坐不住。 “那,那一起去?” 太守试探的对众人询问。 一炷香的功夫后,所有人一道出府上马,在德根的指引下往西花巷的那户屠夫家赶去,街上白雪堆积,不闻人声。 来往的百姓沉默的拢着袖子赶路。 街道两旁的房檐下每隔几步,就能看到蜷缩在一起取暖的乞丐。 他们脸颊冻得通红,嘴唇乌青,连张嘴讨食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瞪着眼麻木又空洞的看着行人,像是在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见此场景,众人心头一寒。 却没有停留。 靠近西花巷时,走动的百姓明显多了起来。 出来的人十个里有九个手里提着肉。 “他们都是去冯屠户那儿买的,这条巷子里就他一家卖肉的。” 德根小声的解释道。 他当时想着反正都是肉,在哪儿买不是买,何必花那些冤枉钱,现在他才知道,这家的肉价低是有原因的,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居然敢卖人肉! 言韫淡扫了四周一眼,对素娆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素娆点头,道:“刚才路过的那两人手里提着的确实是尸块。” 看起来还是新鲜解剖的。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免得又刺激到金大公子脆弱的神智和身体。 包括太守在内的几人听到“尸块”二字时,齐齐打了个寒颤,太守道:“那本官这就派人去把他们拦下。” “封街吧。” 言韫淡淡说道。 太守愣了下,很快回了句‘是’,然后一挥手,跟来的兵将就各自散开,开始封锁整个西花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百姓们有些无措。 三三两两的聚在路边指指点点。 一行人越过他们,直接到了冯屠户铺子外,聚在这儿百姓还围在肉摊前挑挑拣拣,全然没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便宜点,便宜点我就再多搭个二两肉。” “咱们都是老主顾了,就不搞这些虚的。” “老冯啊,你看这块肉上肥肉这么多,拿回家怎么吃啊,你把这一小块也送给我算了,我就当吃点亏。” “……” 摊主是个精壮的汉子,一手操刀利索的切肉,一手收钱。 还要分神应付眼前这些讨价还价的妇人们。 忙的是不可开交。 素娆站在旁边往摊子上扫了眼,心中直接有了结果,压低声音对几人说道:“那上面放着的,全都是,起码有三个人。” 太守几人脸上都有些难看。 恶心的感觉一阵阵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头,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发作,进而全数转化成怒意,“来人,把这儿给本官围起来。” 一声令下。 兵将们呼啦啦的涌出,用刀鞘将百姓与肉摊隔开。 他们不明所以的被推到一旁,肉摊前顿时空荡起来,冯屠户手中的刀一顿,疑惑的看向走来的几人,“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放肆,见到太守大人还不下跪。” 将士怒喝。 他一声中气十足,威严霸道,瞬间将气势提升到了极致,百姓们一听是太守,顾不得满地的积雪,互相拉扯着跪倒。 冯屠户也赶忙在围裙上抹了把手,绕过肉摊走到前面,跪倒一起高呼:“草民拜见大人。” 声浪阵阵荡开。 太守扬声道:“在外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谢大人。” 众人缓缓站起身,冯屠户目光拘谨的打量着他们,小声道:“不知太守大人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吗?” “你做的事自己不清楚?” 太守一想到吃进嘴里的那些东西,就恨不能把胆汁吐出来,不禁咬牙切齿的问道。 冯屠户怔怔道:“草民,草民做什么了……” 太守不理他,扬手道:“去,去后面搜,看他把剩下那些东西都藏在哪儿了。” 其他部位的肉可以售卖,但像头颅和手脚这些却不行。 一定还有迹可循。 他话音落,兵将们作势就要往里面冲,冯屠户脸色骤变,忙张开双臂挡在他们前面,“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搜我!” 他扭头看向太守道:“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 太守冷笑,“你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还能有什么误会。” “别理他,搜!” 得了吩咐,兵将们一把推开冯屠户,冲了进去,他拉住这个扯不住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横冲直撞。 “官府就能不讲道理吗,你们这是在逼我……” 冯屠户眼看无人理会他,直接冲到肉摊前,一把抄起刀,周遭顿时哗然,一妇人道:“冯家的你可别做傻事,有什么话把刀放下慢慢说。” “就是啊,和官府起了冲突最后吃亏的会是谁。” “说不定虚惊一场,过会就没事了呢。”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冯屠户眼神闪烁,持刀看着太守几人,太守顿时怒了,“好你个刁民,居然敢持刀威胁朝廷命官,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你们谁敢过来!” 一见到有人动,冯屠户立马把刀尖对准他们,“你们这些当官的不干正事,一天天就知道来寻人晦气,城里饿死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不见你们管,这会又来找我的麻烦……” 他话一出口。 围观的百姓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气氛很显然有所改变。 数道视线幽幽的落在他们一行人身上,太守见势不对,连忙挡在言韫他们身前,对冯屠户怒道:“你怎知官府没管,少在这儿妖言惑众,姓冯的,你敢煽动他们,但你敢当众说一句,你摊子上卖的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冯屠户瞳孔骤然一缩。 拿着刀的手抖了抖。 百姓们不明所以,奇怪道:“不都是猪羊肉吗?还能是什么?” “你们待会就知道了。” 太守没有直言,考虑到捉贼拿脏,他想等到里面搜查的人找到确切证据后再将此事公开,素娆几人也猜到了他的想法,这毕竟是商夷城,案子还是交给太守来处置。 他们旁观就好。 就在这时,搜查的人出来了。 面色惨白。 失魂落魄。 他对太守和言韫等人拱手一礼,含糊道:“诸位大人……还是亲自到后厨去看看吧。” (本章完) 第377章 厨房血案,肉骨汤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即跟着他去了后厨,这处铺子后面连通着一个小院,正对着的是堂屋,用来住人,东边柴房,外面堆着些杂物,西边则是厨房。 里面的灶台上还冒着热气。 而在锅旁边的案板上,鲜血横流,淅淅沥沥的顺着菜刀的刀尖滴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血泊。 墙面,灶台上,连珠似得血迹纵横交错。 无声的诉说着此地发生的一切。 脚刚迈进厨房,众人就被眼前血腥的画面冲击到说不出话来,搜搜查的将士额上青筋凸起,忍了忍,走到灶台边。 “诸位大人请往这儿看……” 几人起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 “这是……” 太守后知后觉的往前凑了两步,想要看得仔细。 素娆却是第一时间背转过身,抬手去捂世子爷的眼睛,“别看。” 同一时刻,言韫挪步上前,想将她揽入怀中。 一切发生的太过默契,也太过统一,导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能做成…… 太守怪叫一声,慌不择路的扭头就往外跑。 随他这一动作。 其他人夺门而逃,呕吐声从院中传来,此起彼伏。 眨眼间屋内就只剩下三人,言韫,素娆……还有崔翊。 至于金大公子,他心中早有计较,压根就没跟进来,此刻只是倚在院子里的老树旁边,望着他们吐得昏天黑地,暗自庆幸。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崔翊本来也感觉到了什么,正要回避的刹那,就看到了两人下意识的动作,一时间犯呕也忘了,肉骨汤也忘了,只剩下满腔悲愤。 有异性没人性。 没看到他这个大活人还在吗? 他嘴里嘀咕着,“这下算是证据确凿了,直接可以将冯屠户缉拿归案……” “他犯得可不止分尸这点罪。” 素娆垂眸轻咳了声,撇开视线,望向墙上的血迹,“这肉摊上的有些是死后分尸,有些却是现杀现宰的。” 眼前这些就是证据。 “活人现……” 崔翊话音戛然而止,唇齿间的字眼因颤粟几乎难以出口,实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这时零星有人走了回来,素娆道:“在院子里其他地方再找找,把受害人的头颅找回来……” “卑职遵命。” 立即有人去办差。 素娆看着那口铁锅,以及里面的东西,眼眶莫名有些干涩,涩的她睁不开眼,视物都有些模糊。 她阖眼静养了须臾。 对外面道:“把冯屠户带进来。” 外面有人应了句,很快,冯屠户被押了进来,看到厨房里的这些,面上全无其他反应,只余下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从官府的人找来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你们想怎么样?” 在场的人什么样的罪犯没见过,恶性被揭露后,有捶地痛哭,连声讨饶的,有矢口否认,互相推诿的,有给自己找借口脱罪,又或是搬出身价,企图仗势压人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直接……嗯,破罐子破摔? 没人回答他。 气氛诡异到了极致。 “你,你做下这种伤天害理,惨无人道的事,心中竟没有一点羞愧之意吗?” 太守呕的嗓子已经哑了,愤愤骂道:“同类相食有违天道,你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冯屠户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像是裂开道口子。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太守的方向。 “你说什么?” 他语气阴森,低沉得像是刀磨过砂石,带着犹为渗人的感觉。 那是一种掺杂着鲜血和杀戮,熬练出来的气势,太守心底一寒,张了张嘴,不知为何没发出声音来。 冯屠户见此无声的笑了。 “怎么,你敢做,却不敢听吗?” 素娆云淡风轻的插入两人中间,挡去了冯屠户带来的压迫感,太守如鱼得水,连忙趁此机会深吸了口气,揉按着‘砰砰’乱跳的心口。 崔翊斜睨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调侃道:“太守大人这样不行啊,你在这儿躲清闲,辛苦了我们世子爷和小姑娘。” 世子爷有什么辛苦的。 太守腹诽了声,他打来了这儿就一言不发,但见那别样冷漠和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虽不像他们一样失态,但大抵也不好受。 否则何至于一句话都不说。 至于小姑娘……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本官到底不如世子爷慧眼识人……” 没瞧出来这朵弱不禁风的娇花实际上是个心硬如石的主儿。 不说其他,光凭她能面不改色的站在那儿,他就敬她是条汉子! “你知道就好。” 崔翊压低声音说道:“后面写折子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替我们阿娆**,记住没?” 太守愣了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扭头一看,就见男子目光灼灼,一派认真之色,还朝着世子爷那边使了个眼色,“你以为为何世子要带她出来查案……” 世家贵女,出来给身上踱金的? 太守当即会意,点头道:“是是是,本官到时候一定好好夸!” “嗯,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无人留意到。 这边素娆说完话,冯屠户脸色骤然变了,默了好久,嗤笑道:“有什么不敢听的,我只是觉得好笑,像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何时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 “这会又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义正言辞的来质问我,好似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岂不可笑?” “可笑么?” 素娆打量他半响,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我也觉得可笑。” “……” 冯屠户脸上嘲弄的表情一僵,目光怪异的望着素娆,看他的眼神众人不难读懂其中的意思:你脑子没病吧? 崔翊微怔片刻,旋即好笑的扯了下嘴角。 没瞧出来她还挺幽默的。 四面八方的古怪视线落在身上,素娆不为所动,冷淡道:“一个丧心病狂的刽子手,居然妄图通过自我麻痹,来替自己找到一个心安理得能够行凶的缘由,这难道不可笑吗?” 第378章 疯子救世,归罪! 她说话尖锐且不留余地。 像一根针,瞬间刺中了心底最见不得光的位置,冯屠户面露难堪,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身后的将士将他按得死死的。 他只能干瞪眼。 “我说的是实话,要不是朝廷不作为,要不是官府黑心,何至于会饿死这么多人,要不是我,现在外面等着的那些人也早就断气了,哪里能活到现在。” “你说的天花乱坠,那你敢不敢出去告诉他们,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素娆冷笑。 冯屠户当即一噎,嘴硬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都是我救了他们,是我替官府救了他们,提早平息了饥荒导致的动乱,我是功臣……” “你分尸尚能用这个解释,那杀人呢?” 素娆看向墙壁交错纵横的鲜血,“喷射状血迹,是人的动脉在压力状态下被切开,血液迸射而出所造成的,换句话说,人当时还是活着的。” “那……那是失误。” 冯屠户的声音弱了些,“谁让她非要发疯,冲上来对我又踢又打,那样下去,会把人全都招来……” 素娆问道:“她是谁?” “她……” 半响没个答案,一个小兵在旁边小声说道:“搜查的时候,正堂那边的屋子里,有女子用的妆奁盒,卑职刚才打听过,他四年前就成亲了,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 “那他们人呢?怎么不过来?” 崔翊随口问道。 小兵面色变了下,摇头道:“整个院子都找了,没看到人。” “人就在那儿!” 素娆淡淡的说了句,随后看向那口铁锅,冒着泡儿的汤里竖着一只手,是刚才搜查的那个人拨起来的。 五指扭曲,皮肉翻卷。 看不出原本的形态…… 崔翊几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只‘手’,配合墙面上血淋淋的痕迹,心中骤然泛起股难言的恶心。 这肉骨汤居然是…… “呕——” 一阵风掠过,崔翊消失无踪,连言韫都艰难的移开视线,缓步朝着厨房外走去,宽大的袖袍带起阵阵疾风…… 他们可以走,太守和其他的小兵却不行。 紧咬牙关方才能勉强止住涌到喉头的酸涩味道,一个个面目狰狞,憋得十分辛苦。 尤其是押着冯屠户的两人。 想放又不敢,只觉得碰过这个人的手像是生了烂疮,又疼又痒。 “眉娘……” 冯屠户望着那口锅,脸上扬起抹疯狂的笑,“是啊,她就是我的眉娘,等我把她吃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闻言,众人见鬼一样的看着他,太守道:“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那是和他同床共枕四载有余的发妻啊,他竟能下得了手! 杀妻的案件官府屡见不鲜,可谁会把尸体煮烂,还想要吃进肚子里去? “你懂什么,我都是为了她好……” 冯屠户嘴角笑意加深,眼底酝酿出浓烈的欢喜和希冀,低喃道:“与其活着受折磨,不如死了一求解脱……” 瞧他这幅走火入魔的样子,众人只觉胆寒。 素娆凤眸微眯,须臾,轻道:“你儿子呢?” 她这一提醒,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对啊,冯屠户两人不是生了个儿子吗?人呢? 冯屠户笑而不语。 太守看了眼那口铁锅,心里陡然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想,悚然道:“该不会已经被你……” “没错。” 冯屠户咧嘴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虎毒不食子……你……” 太守已经找不到任何的词汇能形容他,这个人心肠是冷的,全然没有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冯屠户面对在场众人的憎恶,嗤笑道:“生死关头,换做你们也会做出这种选择的,当时他已经断气,与其放烂放臭,还不如让我饱餐一顿,权当是尽了他的孝心。” 众人哑口无言。 他们忽然觉得,和一个疯子讲仁义道德,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你找到了食人这条路子,为何还要杀了眉娘?是孩子的事被她知道了?” 素娆问道。 冯屠户眼神凝了凝,恶声道:“那女人太没用了,当时她饿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煮好了汤,她连喝了三碗还嫌不够。” “后来一知道那汤是怎么来的,就骂我畜牲,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念叨着要找儿子,对我非打即骂。” “我本来没想杀她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有些情分在。” “谁知道她太不识趣。” 说到这儿,他话音顿了下,望着铁锅道:“我早跟她说了不要进厨房,她非要来,正好撞上我切肉的场面,一时受了刺激,扑上来抢刀,拉扯间我随手一划,她就……” 鲜血飞溅,糊了他的眼。 后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按照先前的法子处理了,正好让她母子团聚。 “尸体怎么来的?” 素娆毫不意外他的反应,从他选择食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抛弃了心中一种叫做良知的东西。 多说无益。 浪费唇舌而已。 冯屠户对她嗤笑了声,答得很痛快,“城中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死人,走在街上一脚踩下去,能踩到四五个。” “你把他们的头颅丢在哪儿了?” “院子里的那株老树下埋着呢……我想想,差不多有十三个吧。” 他嘴角笑意不住扩大。 得意又带着股审判的味道:“他们该感谢我,哪怕死了,还用一条贱命救了那么多人。” 院中积雪深厚。 很难清理开雪层然后掘地三尺来找,有了他的供述,找起来就方便多了,不多时随性的兵士们就从树下挖出些头颅来。 不多不少,刚好十三个。 “眉娘和孩子的呢?” 素娆淡扫了眼,面无波澜的问道。 冯屠户笑:“他们自然不会跟这些蠢货放在一起,我把他们埋在了卧房的床底下。” “……” 这样真不会半夜起来瘆的慌吗? 太守等人身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背上的汗毛都忍不住倒竖起来。 “去找。” 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去了正堂。 须臾,他们折返回来,对着素娆和太守微微点头,“找到了。” 包括眉娘和孩子在内,一共有十五个受害者。 素娆道:“带他回衙门吧。” 她往外走了两步,忽而扭头看向那铁锅,闭了闭眼,低道:“把这些处理掉。” 说罢,她迈步离开,再不回头。 第379章 好戏散场,时机已到 太守留下了一部分人处理后续事宜。 当他们带着冯屠户出来,简单的将他的罪行交代之后,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怒了,大骂着把手里的东西扔他砸来。 素娆很有远见的第一时间移步躲开。 还好心的扯开了世子爷和金大公子,至于崔神医……他比她溜得还快…… “畜牲,你丧尽天良。” “你良心被狗吃了吗?居然把死人卖给我们!” “**死疯子,我先前就觉得你长得贼眉数眼不像个好人,这会一看果然如此……” “你这种人死了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 他们破口大骂,唾沫星子直往人脸上怼,看押冯屠户的官兵起先还意思的拦一拦,后来见拦不住,直接略松了下手,往后面躲去。 百姓们怒气冲冲的围着冯屠户,拳打脚踢。 “你们不能这样,是我救了你们……” “我,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淹没在拳脚之下,须臾,见情况差不多了,再任由百姓发泄下去,冯屠户恐怕会**。 “好了,把他押回衙门。” 太守发话了,兵将们不敢耽误,利索的将两方人马分开,用一根绳子拴着冯屠户,让他跟在马后跑。 百姓们追出西花巷,又跟了好长一段路,谩骂声才低了下去。 “今日真是辛苦大人和姑娘了。” 折腾到现在,饭没吃两口,反倒是呕得人肝肠寸断,但太守觉得,这会就是放什么山珍海味在眼前,他也是一口都吃不下的。 想归想,面子还要顾忌。 “要不下官在香满楼摆一桌,先吃东西垫点……” “不必。” 言韫对太守道:“城中的兵力整合的怎么样,何时能够出发?” 听他问起正事,太守敛容道:“随时可以。” “好,那就麻烦大人传令,两个时辰后,出城。” 言韫不假思索的说道。 “这么快?” 不止是太守,连素娆和金絮都吃了一惊,他们约莫知道世子爷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 “去准备吧。” 言韫淡淡的看向太守,见他主意已定,太守不敢多说什么,只拱手一礼,调转马头朝着校场而去,押送冯屠户的人马也和他们分开。 金絮左右看了下,疑道:“崔漓亭呢?” “他刚才跟着走了,应该是去府衙了。” 素娆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对言韫道:“你去太守府赴宴前就打算好了?” “嗯。” 言韫点头,“外面形势危急,不能再等了。” “你要怎么做” 素娆问完,对面的人沉默了下,突然开口,“阿娆。” “嗯?” “这次你留在城中。” 他话音笃定,没有商量的余地,素娆凤眸微闪,没有生气,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过了会,轻道:“为什么?” “做你该做的事。” 言韫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上林郡埋下的暗子动了,不久后,必有贵客登门。” 闻言,素娆眼神蓦地一亮。 时机到了吗? 他们把韩生从暗中转到明面上,又不辞辛劳待在身边招摇过市,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她一瞬心思百转,轻道:“好,那我来料理这边的事。” “你要万事小心。” 蓟州情况复杂,周转于各个城池之间可谓危机四伏,比起他,在这城中守株待兔,可谓轻松悠闲。 “我把竹宴留给你。” 言韫淡声道。 “不用。” 素娆正要拒绝,他便侧目道:“方便联系,我身边有栖迟和兄长就足够了。” “那阿絮呢?” “我会让他先回京,年关将近,京中那边有些事需要他出面打点。” 看样子世子爷万事准备周全。 这样也好。 素娆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策马往前走着,松软的雪地发出簌簌的声音,雪花被风吹着落在她脸上,融出一片冰凉之意。 回了园子。 众人开始动作起来,金絮被言韫叫走,大抵是交代回京事宜,栖迟他们开始收拾行囊,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竹宴倚在廊下望着他们进出,唏嘘道:“这还是第一次我被公子撂下,哎,真是心情复杂。” “要不我去跟公子说,让他把你带上。” 素娆含笑打趣道。 “那还是算了。” 竹宴一撩脸侧的发丝,风骚一笑:“像保护未来主母这种重要的任务,肯定只有像属下这样的高手才能完成,还是不要让公子分心的好。” 素娆失笑摇头。 “哎,你们记得把姑娘上次买回来的蜜饯带些……” 院中栖迟等人走过,竹宴扶着栏杆一个翻越,直接跳了过去,快步追上,与他们勾肩搭背的走远。 素娆去了言韫的院子。 正好撞见金絮垂头丧气的出来,嘴里不住的嘟囔:“你们都留在这儿,就把我一个人赶回京都去,没良心……” “阿娆,你快说说他。” 一看到素娆,金絮像是找到了救星。 言韫后脚刚出书斋,就听到这番话,正好与素娆对了个照面,素娆笑道:“蓟州太危险,还是京都安全。” 世子爷和兄长要去平复蓟州的内乱。 她留在城中等着杀手来。 谁也没心思照看他。 与其让他留下,不如去往更合适的地方,如此以来,各方都能心安。 金絮嘴角抽搐了下,没好气道:“你如今说话的方式和某人真是越来越像了,一点都不可爱。” 素娆反问:“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有可爱的一面?” “……” 友尽! 金絮扫了他们一眼,“行了,不耽搁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后面还要分开不少时日呢。” “你什么时候走?” 素娆假装没听到他的揶揄,顺势问道。 金絮撇嘴道:“现在。” “……一路好走。”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 金大公子黑着脸看她,素娆斟酌着换了个词儿,“那就……一路走好?” 金絮:“我谢谢你,你还是闭嘴吧。” 素娆忍俊不禁,敛容正色道:“路上小心些,我们京都再见。” “好,你们保重。” 他撂下这句,快步朝外走去。 院中只剩下素娆和言韫二人,四目相对…… 第380章 生别离,贵客至 沉默半响,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该说的在路上时都已经说过了。 时间流逝很快,栖迟他们把一切准备妥当,侯在了外面,素娆将送言韫他们出府后,正瞧见崔翊回来,一脸畅快,好不高兴。 “呦,这是谁要出门?” 他看着金絮手上提着的行囊,不怀好意的笑道:“小元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京。” 金絮白了他一眼,“你跟着去了大牢?” “当然,我说过要让他付出些代价的,本来想让那个姓冯的自己把肉吃下去,想了想实在恶心,就给他喂了两颗药。” 崔翊拢袖站在阶下,笑得开怀:“在他处决之前,保管他吃什么吐什么,肠子都给呕出来。” “我以为你会给他吃什么穿肠毒药呢。” “毒药金贵着呢,本公子哪里舍得浪费在他身上。” 崔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行了,想问的你也问完了,赶紧走,本公子还等着补个回笼觉呢。” 他话一说完。 其他人面色顿时古怪,金絮心中郁气消散,感情这位爷还不知道要出城的事儿呢,他忍不住嗤笑道:“你就不问问阿韫,这些马匹是给谁准备的吗?” “给谁都无所谓,反正打扰不到我。” 睡觉嘛,肯定是周围的人越少越好。 崔翊至此还没反应过来,不怪他反射弧长,实在是世子爷雷厉风行,行事太果断。 以至于他这个要‘上路’的人还被蒙在鼓里。 闻言,众人看他的眼神中霎时多了一丝怜悯和幸灾乐祸。 “兄长,你要不还是问下?” 素娆忍着笑轻咳了声,提醒道。 崔翊听话音不对,脸上懒散的笑容敛了下,抬眼扫了圈四周,不仔细看还没发现,栖迟他们手里也提着包裹…… “你们……都要走?” “不是我们。” 素娆微微后退一步,抬起葱白的手指,含笑点了下世子爷的方向,然后指向他,“是你们。” “……我要走?我怎么不知道。” 崔翊脸上冒出两道黑线,俊朗的眉峰挑了下,幽怨的看向世子爷,正要控诉,便听言韫淡道:“现在知道了,上马吧。” “不,我不去!” 崔翊戒备的后退两步,“阿娆不是要留下嘛,那我也留下,外面这风雪交加的,我一贯身娇体弱,受不住的。” “我留下还能替你照顾她。” 一听有人要和自己抢饭碗,甘心在旁充当隐形人的竹宴立马冒了出来,嬉笑道:“姑娘这边自有属下等照看,就不劳崔公子了,您还是赶紧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没有其他选择吗?” 崔翊强笑着看向世子爷,言韫敛眸思忖片刻,“有。” “那我选第二个。” 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言韫也不勉强,“好,那你就和阿絮一起回京。” 一语出,崔翊脸上笑意顿时僵滞,看了眼对他笑得花枝招展的金大公子,默默的走到旁边,翻身上马。 “此去艰险,阿韫你身边怎么能少了本公子这个神医呢?咱们这就出发吧。” 他心中腹诽。 回京? 回京后‘挡箭牌’不在,他非得被那几个老头子生吞活扒了,一想到那种悲惨的日子,他还不如在外面吹冷风! 好歹自由。 “很好。” 言韫对他的决定很满意,金絮撇撇嘴,冷嘲道:“还好意思说我,有本事你和他唱反调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 崔翊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没办法,谁叫这位表弟是他们崔言两家的心头肉,一句话可抵别人千百句,日后想过好日子,还得指着这位小祖宗啊。 短暂的插曲,各自归位。 包括银雪卫在内的众人纷纷上马,言韫暗青色绣银莲纹的广袖在冬日的飞雪中,度上了一层清寒。 他立于马背,秋水般的瞳仁锁定着她。 幽邃又深沉。 旁边崔翊看他握着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背却挺得愈发笔直,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知最后只撂下了一句,“有事让竹宴传信。” “好。” 素娆含笑应道,“你们保重。” 既没有什么依依惜别,也没有什么难舍难分,两人冷淡平静的好似只是出门转一圈,很快便会回来。 这让早就准备好看好戏的众人顿觉索然无味。 “走吧。” 言韫再不多说,直接调转马头,朝着城外而去,寒风将他的袖袍鼓动飞卷,浸着雪的寒,无端的更添凌厉。 “姑娘保重。” 顾城他们纷纷抱拳,打马跟了上去。 崔翊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哎,本公子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希望这次能很快摆平,咱们还能赶着回京过年。” “走了!” 他一走金絮立马跟上,“阿娆,我先回京给你收拾宅子去,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硬撑,一定要传信给我们,别觉得会给谁添麻烦,你的事从来不是麻烦……” “记住了!” 金絮一定要等她点头答应才肯走。 素娆笑道:“好,我记住了,快去吧。” “嗯。” 金絮满意的收回视线,对竹宴道:“我们都不在身边,你……” “知道了知道了,属下一定会好好守着姑娘,绝不叫任何人有可乘之机。” 这个任何人,涵盖的范围就太广了。 金絮听出了弦外之音,默默为他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世子爷座下第一狗腿,好狗……不,好腿! 眼看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金絮再不耽搁,打马追了上去。 热闹的大街上转瞬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素娆和竹宴对视了眼,忽的想起一人,“对了,小南呢?” “估摸还在睡觉吧,公子说他比较听你的话,留在城中最好。” 这一去毕竟要上战场。 带个小鬼在身边,诸多不便。 两人回了院子,往日热闹的宅子里一瞬间走了大半儿的人,冷清的像是个空壳。 素娆回房补觉。 竹宴乖觉的去重新布置人手,加强宅外的戒备。 言韫他们到了城外分道扬镳,送走金絮后,转而朝着靠近商夷的另一座城池赶去。 崔翊故意凑到他身边,与其他人拉开距离。 “阿韫,既然不放心,为何把她留在城中?她的身手足以自保,并不会影响到谁。” 言韫冷淡的眸光凝了一瞬,就在崔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轻声道:“把她留下不是怕会影响谁,而是她有自己的骄傲和战场,我不能因为私心便左右强求于她。” 她该是明艳炽热,且自由的。 崔翊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他这位表弟嘴里听到这种话,不曾缱绻温柔,也没有柔情蜜意。 他想给她的,不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不是宠爱恩眷。 而是比这些更加贵重且难得的东西。 崔翊轻叹:“世路千重,你偏选最难的一条走,真不知是该怒你太愚还是夸你太痴!” “世人慕权,兄长又为何一昧抗拒入仕,宁愿远遁江湖?” 他话音落,崔翊怔了下,旋即笑开,“你说的对,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无非本心而已。” 他心向江湖夜雨。 不爱权势滔天。 “我这人懒散惯了,过不来拘束日子,偏我这个身份大麻烦,哎,等回去后,阿韫你一定要好好帮我开解下他们,不说多了,再让我逍遥两年……” 他还沉湎在想象中。 身边的人已经越过他走远,崔翊回过神,忙打马追上去,喋喋不休:“阿韫,好阿韫,你看在兄长我任劳任怨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帮我这一回吧……” “祖宗!” “……” 风雪渐急,人声隐没。 与此同时,商夷城内悄无声息的多出了一些人…… 第381章 改姓吗?沾亲带故! 言韫等人离开的前两日,素娆忙着修习内功,争取早日恢复功力,竹宴也知道她心切,安排好一切后不敢打扰。 整座宅子像是突然静止了,除过洒扫的杂役按部就班的走动,几乎没有人声。 到了第三日,素娆的房门被人敲开。 一个小人站在门口,板着脸说道:“时间到了。” “嗯?” 素娆乍然间没反应过来。 闻言小人眉头紧皱,一板一眼的提醒道:“十五天到了,教我步法。” 她这才想起来两人的约定,看着眼前这个一大早就来叫门的小鬼,素娆忍俊不禁,他这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啊。 正好她内功又恢复了些。 “好啊,那一会我们寻个宽敞地方。” 她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命人准备好早饭送到鸿庐那边去,然后领着小南过去,用树枝在雪地里画了个简易的乾坤八卦图。 开始教他步法。 小南领悟能力极佳,看她演示过两遍后,便可以照猫画虎般使出个五六分,身影飘逸灵动,如飞花飘絮,在大雪中翩然旋跃。 雪花在他周身流转出道道无形的气流。 似飓风将他包裹其中。 “天生的练武奇才啊。” 竹宴等人在暗中啧舌不已,嫉妒的双眼发红。 然而天赋这种东西羡慕不来。 一连几日,他们都在院中教习,小南从最初的躲闪不及到现在已经能捕捉到素娆的活动轨迹,可谓进步神速。 只是…… 面对素娆时,依旧次次落败。 素娆揪住他的后颈,毫不费力的把他拎到眼前,笑眼吟吟道:“第十三次,你输了。” 小南不服气的瘪嘴。 “耍赖。” 她教给他的步法不是这样走的。 素娆失笑,屈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下,语重心长道:“高手过招没人会与你讲究路数,要懂得随机应变,你的武功集百家所长,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各有涉猎却太过驳杂,加上年纪尚小,内功和经验不足。” “遇上真正的高手,如果墨守成规,会很吃亏。” 小南垂首,似是在思索她的话。 半响,抬起头来,“教我。” “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教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素娆面上笑意不改,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与之视线齐平,慢悠悠的说道。 小南歪着脑袋打量她。 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本秘籍递给她,“报酬。” 不远处的影刺众人看到这东西,有人奇怪道:“竹司主,这不是你搜罗给他的两套机关要术吗?” “是啊。” 竹宴盯着那东西,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小鬼是懂礼貌的,借花献佛倒是一点都不心虚。” 素娆随意扫了眼,也认出了它的来路,笑着摇头道:“这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不喜欢。” 小南疑惑的看她一眼,慢吞吞的把东西收起来,抬手在身上摸了摸,可惜什么都没摸到。 他苦恼的耷拉着肩膀。 看到他的样子,素娆笑了笑,正准备说话,小南突然抬起头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脸,湿润又无害,“姐姐。” 轻飘飘的两个字,好似一记惊雷劈在耳边。 素娆猛地怔了怔。 “他犯规!” 影刺一人险些跳起来,惹得旁边的同伴连忙将他压下,“嘘,你干什么,偷窥还敢嚷嚷。” “说的跟我们不出声姑娘都发现不了一样。” “那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几人吵了两句,连忙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继续往下看,竹宴撇嘴道:“这小鬼打错算盘了,这点小手段就想收买姑娘,做梦……” 这边素娆回过神来,微微挑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叫起来就顺畅多了,小南眨巴眼睛看着她,“这样,沾亲带故,可以教。” “还能这样算?” 素娆哭笑不得,小南郑重的点点头,“姐姐,是亲人,你教我,我保护你。” 须臾,他看她不说话,蹙眉道:“你在担心什么?” 素娆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刚要说话,他就正色道:“那个人说过,同姓才算亲人。” “嗯?” 没料到他话题转的这么快,素娆还有些愣神,就听小南道:“你担心这个的话,没关系,你跟我姓。” 素娆:“……” 看她眼神古怪,小南迟疑了下,“你不喜欢的话,我跟你姓也一样,总之,我们是亲人。” 他再次强调这层关系。 素娆再忍不住,按着他的肩膀笑的花枝乱颤,她第一次觉得这小鬼这么有趣。 改姓的话居然都能说得出来。 小南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 笑了好一会,素娆平复心情顺了气,认真对他道:“改姓就不必了,并不是只有一个姓氏才算亲人,你既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就教你。” 小南听到前半截,眉头拧成了麻花。 听到后面,面色才舒展开来。 刚要催她开始,素娆便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小南静静地看着她。 等待下文。 她道:“以后你要多学着与人交流,喜欢就说喜欢,不喜欢也不打紧,要记得表达,你能答应我吗?” 小南神色有些犹豫。 素娆耐心等待着,过了一会,他默默点头,“好。” “真乖!” 素娆笑着替他整理了下衣领,“继续吧。” “嗯。” 两人重新开始拆招,对于亲眼见证了姐弟关系诞生的这一幕的暗堂众人,除了敬佩再无其他可说。 这一个两个的真任性啊。 靖阳候和长公主要是知道他们家小公子差点改姓,估计提着刀就要冲过来了。 好在姑娘没真的答应。 晚间,把小南送回了院子,素娆刚坐回桌边,隔窗看到外面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对外唤道:“竹宴。” 廊下立即出现一道人影。 素娆问道:“公子他们有消息了吗?” “要不怎么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属下这边刚收到最新传信,赶紧就给姑娘拿来了。” 竹宴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拿出个竹筒在她眼前晃了晃,随手递给了她。 第382章 贵客临门,第一楼 素娆打开迅速的扫了眼,面上多了抹笑意:“荆川和泽雨两城已经整顿好,他们打算先攻汾平。” 世子爷办事效率果然一绝。 “公子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 竹宴笑应道:“刚才还收到了消息,说是押送粮草的队伍已经到了三里外,今夜就能进城。” “消息给太守送过去了吗?” “送去了,回信说他派守军去接。” 商夷城封城已久,哪怕各大粮行退让,压低了价格,让城内的饥荒得以缓解,但城外流民的情况还是毫无改善。 对此他们想了许多办法。 奈何人太多,而放他们入城的风险无法估算,只能投递些食物和棉衣出去,尽可能以求保全。 这种情况下,粮草的到来,必然会引发一阵骚乱。 “让影刺盯紧些。” 城中的驻军被带走了七成,剩下的只够巡守,这时候决不能出岔子,素娆担心这时候会有人趁虚而入。 竹宴道:“姑娘放心,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呢。” 毕竟上林郡来的兔子还没咬饵,网也不能太严实,总得给他们留下一些可钻的漏子。 回禀完后,竹宴就离开了。 粮草按时抵达城下,太守亲自率大军开城门迎接,内外的百姓闻讯而动,堵在入城的路上。 死寂许久的商夷城终于在这寒夜中,点起了火光。 迎来了希望。 百姓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陷入了狂欢中。 而就在这满城欢庆的当口,城中的某处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厮杀声震天,数道黑影游蛇一样蹿出,消失在黑夜里。 紧密的锣鼓声响彻长空。 “来人,快来人!” “有人劫囚啊——” “该死的,快救火,人都在里面呢……” 声浪阵阵推远,数道火光从城中各处汇聚而来,提着桶子开始救火,场面乱作一团。 黑影们七拐八拐的甩开身后追兵,来到一处小院。 “你们先把人送走。” 说完男子转身离开,行迹匆匆,剩下的几人扛着血肉模糊,不利于行的同伴推门而入,此地再度恢复平静。 好像无人出现过。 金家大宅外围的一条小巷内。 眼见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人还没来,黑衣人焦灼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儿。 “头儿,他们该不会是要爽约吧。” 一人问道。 被叫做头儿的男人脚步猛地一滞,摇头道:“不会的,第一楼做生意,倘若连这点信誉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再等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终于在他们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数道气息悄然靠近。 待发现时,已经到了跟前。 “就是你们递的杀帖?” 来人幽声问道。 男人悚然一惊,回头看到黑影离他不过三米,瞬间汗流浃背,强自定了定心神,“阁下便是第一楼楼主?” “嗯。” “你们怎么才来,在下早就提醒过,这次的任务绝不容许出纰漏,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你们要价不匪,总要拿出相应的诚意来……” 男人一开口便是指责,来人眉头微蹙,冷道:“我时间不多,少说废话。” “你这是跟雇主说话的态度?第一楼就是这样做生意的?” 等了许久的男人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火气。 连带着他身后的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善。 闻言,来人淡淡抬眼,无形的杀意铺开,冰冷刺骨,那样的感觉就好像是被无数刀尖对准了命脉,稍有动作,便立即会被戳成筛子。 无所逃遁。 众人脊背一阵发寒。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人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见愁,活阎罗。 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他们刚才居然妄想和这种人讲道理…… 男人勉强定了定神,生怕他发起疯来直接动手,刚准备说两句话打个圆场,以免耽误正事,谁知面前人周身气势陡然一收,漠然道:“你是雇主,不是公主,我没工夫和你说甜言蜜语。” “……” 众人没想到他杀气腾腾酝酿半响,就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时无言。 第一楼的杀手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再纠缠下去,今晚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连忙打断:“直接说任务。” 男人此刻对这位神秘楼主有了心理阴影,听到有人给台阶,顺势下来,说道:“这宅子西跨院住着个女子,她周身戒备森严,高手云集,你们的任务,就是待会设法拖住他们一刻钟,不让人掉头增援。” “其他事,自有我们的人出手。” “好。” 楼主答应的很是爽快。 这会所有巡逻的官兵都汇集在大牢那边忙着救火,正是动手的好时机,男人嘱咐完,便拉上面巾遮住脸,一挥手,领着手底下的人离开。 他们顺利潜入宅内。 与第一楼的方向不同,直接往南面水阁而去。 潜到第二道门时,“什么人?” “有刺客。” 眼见暗桩被惊动,当即有人甩出了信号弹,“砰”的一声炸响,五彩的烟花将夜幕撕开,彻底点燃了沉寂的夜。 “杀进去!” 双方动起手来。 西跨院的素娆和竹宴他们惊觉不对,夺门而出,结果还没出院子,数道冷光破空而来,直冲要害。 “小心!” 素娆一把将竹宴推开,袖中寒光闪,蛟蛇刃出,迅速迎上了身前的黑衣人, 影刺和来人动起手来。 对方实力不弱,训练有素。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男子,内力雄浑霸道,招数诡谲,每一掌挥出,都有千钧之力,令人难以招架。 要不是素娆这些日子苦修,伤势恢复了七七八八,今夜恐怕真就要栽在他手里。 几番交手后,她确定了这些人的目的。 “你们不是来找那老东西的?” 此人攻势凌厉,招招意在擒拿,好像比起拦截支援,他对她更有兴趣。 “姑娘反应倒快。” 面巾下是个年轻的男声。 说话间攻势更猛烈了些,素娆打起精神专心应付他,双方一时间谁也没能占据上风,然而就在这时,周围倏地出现数道黑影,以合围之势朝他们包围而来。 “拦住他们!” 素娆冷喝道。 男人迅速扫视一周,援兵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除非,这是早先就埋伏好的。 蠢货,中计了! “撤!” 他一掌逼退素娆,翻墙而去,身后数位黑衣人紧随其后,毫不恋战,在彻底堵死退路前,退出了金宅。 “快追!” 竹宴当即要跟,素娆将他拦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凤眸微眯:“算了,那人身手高绝,追上也留不住,只会平添死伤。” “韩生那边怎么样?” 第383章 局中局,瓮中鳖 “计划进行顺利,应该是抓住了。” 竹宴走到旁边,把剑上的血在地上的死尸身上随意抹了两下,插回剑鞘中,轻嗤道:“他们的探子两天前就在宅外走动,期间入府三次,来回探查关押韩生的位置,那样大的动作,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幕后的人想灭口也不知道换些靠谱的人来。” 他一边嘟囔一边吩咐影刺收拾残局。 回过头来见素娆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奇怪问道:“姑娘,你在想什么?” “刚才那些人……” 素娆话说一半儿又止住,轻摇了下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开,“走吧,去会会他们。” “是。” 从言韫离开之后,她便命人调整了四周的戒备,外松内紧,造成了一种懈怠的假象。 毕竟世子爷领军离开轰动不小,暗处守着的人没了忌惮,经过试探后,确认情况不难出手。 他们比想象中谨慎。 时隔两天才动手。 又选中粮草进城的时机,城中守备力量大多倾向于主城,这时候宅内就算有什么动静,一时半会官兵也来不及支援。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刺杀并撤离。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上林郡那边的消息,一开始就是世子爷留下的诱饵,他们一路寻找韩生的行迹尽在掌握,只是适时抛出来钓鱼罢了。 和刺杀沈知白,大牢暗杀,挑拨离间一样。 韩生的行踪,是留在上林的第二个后手。 言韫当是接到蓟州内乱,叛军突起的消息时,就着手准备后面的一应事宜,粮草赈灾,调兵平乱,顺道放出消息,制造机会,引诱他们追来。 这不,鱼儿就乖乖上钩了。 他们每个人都在棋盘上,无一例外。 世子爷算无遗策。 真是细思极恐。 不过,她喜欢! 素娆轻勾了下嘴角,七拐八弯,很快就到了关押韩生的水阁,外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些尸体,她面不改色的从上面跨过。 进了阁内,影刺守在里面,看到她来,连忙扣动机关。 随着墙壁‘轰隆’一声翻转,里面的境况逐渐展现在众人眼前。 石墙上用铁索悬挂着一个人。 头发披散,满身血污。 他脚边的空地上瘫倒着四个黑衣人,神志清醒,唯有手脚难以动弹,听到声响,艰难的转动眼珠子朝这边看。 “要抓到你们还真不容易。” 素娆缓步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先前几桩案子纠缠在一起,频繁遇刺。 但因情况复杂,很难锁定是哪方派出的人马。 唯独这次。 她成功抓到谋害阿爹那只狐狸的尾巴了! 她就不信,这四个人的骨头,和韩生一样硬! “你们早有准备。” 为首的男人盯着她,双手用力想要爬起来,奈何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连动根手指都困难。 他们冲进暗室的刹那,机关直接闭合。 紧跟着从四角的墙壁内伸展出细长的管子,轻烟薄吐,吸入一丁点就手脚发软。 直接瘫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自知逃生无望,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杀人灭口,结果暗器甩出,罡风拂起其须发时,露出的那张脸…… 不是韩生!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迟了。” 素娆轻笑了声,“我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把握不住。” 她说着,走到墙壁边,随手在一处拍了下。 随着石块凹陷,绑着那血人的墙壁连同铁索再度翻转,直接转出个人影来。 形容枯槁,头发花白。 “韩先生!” 男人惊呼出声,韩生低垂的眉眼缓缓抬起,浑浊的目光掠过他身上,停滞了片刻,漠然收回。 直到此刻,几人才知道,原来这石墙之后,还有另一道机关。 “上次探子能找进来,也是你们计划好的?” 他们的人跟进水阁,藏在暗处亲眼看到机关开启,石墙上绑着的人赫然就是韩生。 为了顺利行事,他们还特意花重金请第一楼的杀手出动,吸引暗桩的注意力,想不到暗处的防守有所调整。 一进二门就被察觉。 他们逼不得已只好提前释放信号弹,让第一楼的人动手,吸引火力,然后强闯进去。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直到,进了暗室。 “要不是有意放水,以你们的本事,真以为能如此顺利的摸进来?” 竹宴抱剑冷笑。 能留在这儿的全都是暗堂里的精锐,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怎么守护言氏。 “机关进行了些许改动,你们方才要是砍断铁链,打算救人的话,石墙就会翻转,让你们看到真正的韩生,可惜啊……” 素娆扫了眼韩生的方向,轻嗤道:“你们接到的是必杀令。” “你拼命守护的人,想要你死。” 她幽幽的看向韩生。 韩生树皮一样干枯的脸诡异的抽搐了下,干裂的嘴唇嚅了嚅,却终究一言未发。 那男人闻言,眼底掠过抹羞愧之色。 听话里的意思,老先生分明没有招供的打算,他气息孱弱,手脚和身上皆有受刑的痕迹,坚持至今,其中的情谊…… 主人轻看了。 “抱歉。” 他黯然吐出两个字。 韩生紧闭的眼皮颤了下,什么话都没说,但任谁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悲凉之意。 数年的辅佐和疼惜。 到头来,也抵不过一颗猜疑之心。 看他默不作声,素娆突然失了兴致,对竹宴道:“带下去,把他们分开审问。” “属下遵命。” 竹宴一招手,当即有人上前,提着四人离开。 暗室内撤空,只留下韩生和素娆两人,她静静审视半响,倏地转身离开。 随着石门关闭,周遭被死寂笼罩。 韩生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无声的滑落一串水珠,脑海中走马观花的闪掠过无数画面。 “义父,儿子只有您了。” “他们撺掇族中耆老,背地里闹事,为的不就是这个家主之位吗?义父,我该怎么办。” “明日就是您的寿辰了,儿子特意准备了些小玩意,博您一笑。” “义父,有件事须得您老人家亲自出马。” “义父受累了。” “义父……” 这一场父子情,终究是断了! 第384章 苻氏罪,一封血书! 宅内紧锣密鼓的彻夜刑讯。 退出金宅的黑衣杀手们悄然退回据点,他们撤的干脆,几乎没有伤亡。 “鬼老三他们伤势如何?” 楼主问道。 底下立即有人回话,“禀楼主,瞧过了,外伤还好,只是内伤拖了些日子,治起来有些麻烦。” “能治?” “能。” “那就让他们留在这儿养伤,等风头过了再离开,谁出卖的消息,后面恢复了自己查。”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令底下几人面面相觑,心中腹诽:楼主大人可真会省事。 “……遵命。” 等了会没有其他吩咐,回话的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从金宅撤回的那些人,其中一人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楼主看他一眼,“金子不是早就收了吗?这趟不亏。” “属下说的不是这个。” 底下人一脸黑线,他们的任务是牵制,一刻钟过,自然算完成目标,成功了结这桩生意。 至于那些蠢货,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 他提醒道:“关于那个女人……” “别想了,这次试探结果还不明显吗?姓言的在她身边留了诸多高手,再加上她本身武功不弱,想要拿下她,很难!” “可是老主人的意思是……” 男子一听这话,眉峰拧起:“那要不你去请他过来拿主意,本座在这儿等着?” 闻言,几人顿时噤声。 见他们歇了,男子面色稍霁。 “传信去即墨那边,让他想办法撤,别等着姓言的找上门去,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他。” “那咱们……就不管了?” 有人小声的询问道。 “管?怎么管?” 男子冷嗤,“他既不听劝,非要去里面掺一脚,没道理还要本座替他收拾烂摊子,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这么喜欢闹,就让他闹个够。” “……” 几人看他撂挑子不干的架势,不由得一阵头疼。 这位爷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再怎么说,都是自家弟兄啊。 “楼主,廊兴赌坊那边的事,还是他上报的……” 看在这份忠心的份上,总要捞一把吧? “你还敢提?” 男人好容易缓和的情绪再度开始翻涌,“要不是你们在南边闹出这些事,我何必不远万里赶回来,刚把廊兴那边处理妥当,你们又在北方折腾。” “怎么着?遛我呢?” “属下不敢。” 几人连忙拱手赔罪。 原本是想求情,谁知道正踩中了楼主大人的雷区,他们怎么就忘了,家里这位爷是最讨厌麻烦的性子。 这下他们彻底没招了。 抓狂又无奈。 要不是他这个当少主的整日里无所事事,一心只想躲懒偷闲,底下这些弟兄何至于如此激进,四处奔波! “行了,就先这样,我困了,你们退下吧。” 男人说着起身朝里间走去。 珠帘晃动,互相拍打着噼啪作响,隔绝了他们的声音,可怜的杀手们互看了下,叹着气出了门。 走出段距离后。 一人道:“难道真就放任不管了?” “少主的性子你还不清楚,说不管那就绝对不会管,老主人眼下不在大雍,谁能劝得了他。”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 “再试试吧。” 有人沉叹道。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只能这样了,没了少主相助,他们想要拿人,太难了。 但再难也得试试。 素娆还不知道她又被盯上了,经过一夜的审讯,综合四人的供词,来回试探推敲后,她确定了幕后主使。 “是苻氏的人?” 竹宴惊讶过后,蹙眉道:“他们的确有理由这么做,不说争夺刑部尚书的位置,光是苻氏和素大人之间的矛盾,他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东山再起。” “矛盾?” 素娆头一次听他说起旧事,竹宴顿了下,低道:“个中的具体情况属下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年苻氏一位嫡系子孙死了,案子是素大人判的。” 苻氏…… 大雍八姓之一的苻氏,果然是个庞然大物。 素娆沉沉的吐了口气,从满是血腥的屋子里走出,往自己的院子去,一路都在想和苻氏相关的消息,头脑酸胀的像是要裂开。 她追逐这么久,第一次确定了仇人的身份。 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只觉得身体和精神疲倦到了极致,想要好好睡一觉。 而她确实这么做了。 小南等了很久,没等到人,去院子找时被拦在了外面,影刺道:“姑娘在休息,小公子晚些再来吧。” 小南疑惑的看他。 影刺知道不给个说法肯定拦不住人,便抬出了竹宴早先教好的说辞,“姑娘身体不舒服,小公子既然认她作姐姐,这种时候,就该体谅些。” 换做以往,小南要不直接闯入,要不扭头就走。 但他想起答应素娆的事,思索了下,轻道:“吃药。” 影刺瞳孔骤然一缩,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小鬼从来只和姑娘说话,如今肯与他开尊口,真是令他受宠若惊。 “小公子放心,不用吃药,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小南点点头,朝屋子的方向看了眼,转身离开。 素娆听到外面的动静消失,复又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睡到了第二天。 刺客的尸身已经收拾干净。 院内白雪堆积,静谧安然,简单的用过些饭菜后,素娆去了暗室一趟,见过韩生,从他的反应确定了苻氏的罪。 然后又向竹宴询问了一些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再没有提及苻氏和旧案,每天耐心教导小南,等着各方的消息。 这期间,言韫成功收复了汾平。 在汾平与即墨相接的白鹿山和叛军交手,大获全胜,其他的粮草也逐渐抵达南边各城池,情况持续好转。 叛军南下之势被遏制。 郡城开放城门,着手接纳流民,搭建棚户,商夷太守接纳了素娆的提议,第一时间命专人着手清理尸身。 素娆后面又遇到了两拨袭杀。 对方均未得手。 反倒在接连的动作中泄露了身份,后来似乎意识到这点,再没有出现,惹得竹宴一身火气无处发泄,每日逮着影刺喂招。 “第一楼……”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莫名其妙的盯上她,又莫名其妙的消失,素娆短暂困惑后,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然而平静惬意的生活,很快被一封血书打破! 第385章 决策支援,猎屋遇 “遇刺,东宫失踪,速援。” 竹宴拿着这道血书找到了素娆,素娆迅速扫了眼,倏地坐起身子。 半截衣角上的鲜红血迹,透过那潦草的形态,足见书写之人当时的匆促和焦急。 但更让人心惊的,是上面的讯息。 “这是从哪儿来的?” 素娆径直问道。 竹宴面色阴沉,不自觉揪紧了血书,“三日前,从浏阳方向过来的。” “东宫怎么会突然离京,出现在浏阳?” “前任赈灾使被杀后,太子就上疏请命,赴蓟州赈灾,算算时日,应该还在路上才是。” 但这血书又明晃晃的告诉他们,人已到蓟州。 两人面面相觑。 须臾,素娆道:“东宫身边有暗堂的人?” 不然这封信不会用隼部的渠道传来。 竹宴点头道:“公子得知东宫出京,忧心有人欲行不轨,便让我们的人马暗中护送。” 没成想还是出了事。 他心中焦躁难平,忍不住来回踱步,“我们收到消息的速度要比公子那边快些,若等公子安排人手过去,恐怕来不及。” “不行。” 素娆反驳道:“他身边如今只剩下栖迟他们,陶定和即墨周遭形势复杂,万不能再调离人手。” 也不能撂下几城的百姓和叛军不顾。 “那怎么办?” 竹宴一想是这个道理,急道:“可要从其他地方调人的话,路上会耽搁更久,东宫撑不到那时候。” 素娆眸光闪动,须臾,低道:“必须救吗?” “必须。” 竹宴微怔,随即斩钉截铁道:“公子和东宫那位殿下自幼一同长大,论起情分,与亲兄弟无二,况且储君事关江山社稷,不容有失。” 他很意外听到这个问题。 毕竟在任何人看来,保护储君,尽忠报国都是不容推却的责任。 素娆自然看出了竹宴的诧异,在这一点上她没过多解释,两人的观念和教育隔着数千年时空,很难说的明白。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是她身边人的性命安危。 其次,才是权势利弊。 她脑海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既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我们去!” “我们……” 竹宴愣住,踌躇道:“可是公子让我们留在商夷,静候消息……” “他当时也没想到东宫会失踪。” 素娆平静的看着他,“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我们动身救人,要么让太子等死,你选吧。” 说罢,她又补充了句,“当然,也可以等着消息传到你家世子那边,到时候看他是自断臂膀,还是弃大局不顾。” “……” 竹宴嘴角抽搐,很显然,世子爷怎么选都有问题。 紧要关头,他还没有一个姑娘家善于决断。 竹宴深感惭愧。 “属下明白了,这就通知他们准备动身。” 他抱拳一礼,后退两步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姑娘,那小公子怎么办?” 他们都走了,把人留在这儿显然不现实。 带在身边的话…… 此去危机四伏,没人能分心照看他。 这确实是个问题,素娆按了按额角,愁道:“你先去收拾吧,让我想想。” “是。” 竹宴离开后,素娆在屋内呆了会,径直找去小南那边,他还踩着乾坤八卦图在练习身法,身形惊掠,化作道道残影。 令人眼花缭乱。 “小南。” 她唤了句。 那腾跃的身影蓦地止住,回头看她,眼神似有疑惑,平常这时候,她应该在午睡才是。 “过来,姐姐有事和你商量。” 小南收回腿,慢吞吞的挪过来,仰面看着她,素娆微微躬身,替他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因为出了些事,我们要离开这儿了。” “这趟会比较麻烦,你是想呆在这儿等我来接你呢,还是跟我一起去?” 她把利弊仔细分析了一遍。 比如路上吃住条件不好,会遇到危险等等,小南听后不假思索的道:“一起。” 顿了下,他认真道:“我会,保护你。” 素娆愣住,愕然的看他半响,抿唇轻笑:“嗯,那姐姐就靠你保护啦。” 小南郑重地点头。 两人各自回屋收拾东西。 简单的带了些衣物和腌制的肉干,又让管家准备了一份蓟州地形图,半个时辰后,影刺把马匹牵到府门外,素娆等人出来,看了眼这宅子,上马离去。 他们走的太匆忙。 把韩生留在金家的暗室里,之后秘密送往盛京,商夷城比来时热闹不少,各处街巷已有人影来往,他们没作停留。 一口气出了城。 从商夷到浏阳要经过即墨地界,越往北,路上流民越多,情况越复杂,途中遇到好几波人杀红了眼,逢人提刀就砍。 为免麻烦,素娆等人只得绕路。 好在大雪停歇,赶路时少了许多麻烦,他们饿了就停下啃些干粮和肉脯,夜里就随意找处避风的地方歇脚。 一连几日赶路。 终于进了即墨郡。 路边尸体堆积如山,在雪地里几乎冻成了冰雕,或蹲或趟,表情永远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看得多了,众人也就麻木了。 心里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姑娘,前面有个猎屋。” 派去探路的影刺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这一路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走的都是近路,翻山越岭,不见人烟。 别说小南了,就连素娆和影刺他们都快要吃不消。 “终于不用露宿山野了。” 竹宴闻言长吁了口气,对素娆道:“咱们可以在这儿歇一晚,明天再赶路。” 这条路线是擦着即墨的边缘走的。 虽然绕了些,但可以避开战场,直抵浏阳,到了这儿,算是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剩下的就不用那么着急。 养精蓄锐,才能更好的应付接下来的状况。 “走吧。” 素娆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靠近猎屋时,他们纷纷放缓了速度,免得惊扰到主人,屋内点着油灯,光影绰约,随着呼啸的烈风摇晃。 为这寂静苍茫的山岭,添了一抹暖意。 “吁——” 众人翻身下马。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径直起身拉开门,几个虬髯大汉,提刀对上了他们。 第386章 嘴硬心软,暗夜惊魂 刀锋森寒,泛着逼人的光芒。 竹宴等人条件反射般摸上了腰间的软剑,双方气氛紧张,矛盾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素娆对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扭头对上几人,柔声道:“我们姐弟途经此地,见屋中有火光,遂来借宿,倘若诸位不方便的话,那便算了。” “走吧。” 她牵着小南转身走回马旁。 竹宴他们见状,撤了手,跟着准备离开。 对面的几人见状,明显松了口气,就在素娆打算上马时,其中一个汉子道:“屋内地方狭小,姑娘倘若不嫌弃的话,就和你的同伴进来歇着吧。” 素娆愣了下,回头看他。 方才他们分明是不愿意留人的,虽不知道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能在猎屋歇脚的话,总比外面吹冷风的好。 “那就多谢了。” 她颔首应声。 说话的汉子点点头,没再开腔,转身朝里面走去,反倒是他身边的几人急了,追进去毫不避忌的说道:“三哥,这些人来路不明,你把他们留下做什么?” “就是啊,地方本来就小,他们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怎么睡?” “要不是还是让他们走吧!” 几人七嘴八舌的劝说着,汉子眉头皱了下,沉道:“走?外面山路复杂,又是夜里,他们能去哪儿?” “再说了,这处猎屋本来就是无主之物,我们可以借宿,旁人自然也可以。” “三哥!” 一瘦小少年哀怨的唤他。 汉子瞪了他一眼,声调又沉了几分,“好了,别抱怨了,有这功夫赶紧歇着,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他说完就走到角落的草垛旁坐下。 自顾自的开始擦刀。 其他人看劝不动,安慰似得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三哥说的有道理,出门在外就别闹脾气了,省得叫人看笑话。” 他朝着门边努努嘴。 少年回头看去,就见素娆等人已经进来,大抵是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儿说坏话不好,瘪瘪嘴,认命的缩回自己的位置烤火。 这些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素娆和竹宴等人的耳朵里,进来时,他们不免的朝那汉子多看了两眼,那人只是低头擦刀,火光照在他侧脸上,昏昏暗暗,更显稳重。 “姑娘,你们来这边吧。” 猎物地方确实不大,对方一行五人,占据了一头,他们二十几人挤在另一头。 影刺把角落最暖和的位置让给了素娆和小南。 其他人靠坐在外围,安排好守夜的次序后,拢了拢衣裳,阖眸准备歇息。 这时候眼前突然多了个人影。 “夜里冷,把火烧着吧,免得冻死。” 少年把怀里的柴禾放下,转身走回,其他人见状笑了笑,拉扯着他坐回火堆前,“好小子,这才是男人的度量嘛。” “少给我戴高帽,我是怕他们冷死在屋子里,沾了晦气。” 少年把搭在他肩膀的胳膊推开,摊开手在火上烤,眼神却偷偷往那个叫三哥的汉子那边瞄,好似在等待什么。 那人似有所感,擦刀的手一顿,抬起头对他道:“这样就对了,明早三哥掏兔子给你吃。” “又拿这招哄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汉子失笑摇头。 其他人哄笑成一团,争相去揉他的头发,少年左右躲不过,苦着脸任由他们动作。 素娆等人看着这幕,无声的笑了。 这少年说话欠揍的很,却是个柔软性子,几人生起火堆,周围果然暖和不少。 看他们还从里面扒拉些番薯出来吃,素娆对竹宴使了个眼色。 竹宴会意起身,从包裹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送了过去。 “这是咱们姑娘的谢礼。” 几人朝素娆的方向看来,汉子道:“不用谢,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这东西我们不能收,小姐收回吧。” “只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的。” 素娆展颜笑道:“既是互相照应,阁下就不要推脱了。” 窗外夜色幽深,寒风凛冽,女子抱膝坐在墙角,面前的火光为她眉眼度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格外惑人。 先前在外面昏黑看不清楚,后来她周围围着太多人,仅能看到素白的裙角飞扬。 直到此刻,那副容颜袒露在众人眼前,他们方知何为清艳绝色。 好似这幽寂荒芜的山林里骤然开出了一株牡丹花,刹那间,将四周都照亮了。 年轻的汉子们喉头滚动了下。 眼睛都看直了。 影刺众人有些不悦,竹宴正要说话,突听其中一人嘟囔道:“真**好看,比画里的仙女儿都好看。” 这句浑话瞬间将众人的情绪冲的粉碎。 竹宴嘴角微抽了下,怪异的看了那人一眼,学着少年的动作把油纸包塞给他们,径直走了回来。 汉子最先回过神,“那就多谢小姐了。” 素娆颔首还礼。 和小南一道烤火,双方再没有什么交流,对面的人打开油纸包,发现是肉脯,顿时眉开眼笑,各自分了两块,狼吞虎咽的撕扯着吃。 竹宴背对着他们,低声道:“姑娘,他们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不久前应该受了伤。” “不用理会。” 素娆眼皮也不抬,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火堆,这点刚才在屋外时,风一吹她就闻到了,“反正安稳熬过今晚,明日一早就走,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是。” 竹宴小声应了声。 扭头传音守夜的几人提高警惕,其他再不多言。 夜深了,屋内动静逐渐低了下去。 小南靠着素娆睡了过去,素娆小心的将他的脑袋挪到墙角,塞了个柔软的包裹垫着。 他没醒来。 看来已经累极。 素娆笑了下,随即靠着墙壁阖上眼,火堆熊熊燃烧着,时而发出噼啪的炸响声,众人睡得正酣。 就在这时,屋门‘哐当’一声开了! 素娆等人连同对面的汉子们同时惊醒,倏地坐直身子,两道黑影蹿进屋内,反手将屋门合上。 正是负责守夜的影刺。 他们径直蹲到素娆面前,沉声道:“姑娘,山上有不明人员在朝此处靠拢,从气息推断,人数不少。” 第387章 动手,军中追杀! “山上?” 汉子提刀站了起来,“你们看清楚了吗?这外面山林漆黑,或许只是野兽之类的……” 猎屋靠山而坐,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影刺回头看他,目光沉静而冷:“是人,不会错的,他们行动方向明确,直奔此处。” “这会约在十五米外。” “会不会那些人又追来了……” 对面的少年脸色惨白,握刀的手不住发抖,朝汉子看去:“三哥,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其他人脸色皆有些难堪。 叫做三哥的那个汉子道:“先别慌,把火堆灭了,不然这么亮堂,等他们靠近,咱们就是活靶子。” “哦,好,好!” 几人手忙脚乱的开始灭火。 汉子快步走到素娆他们面前道:“抱歉,那些人应该是冲我们来的,没想到他们会追到这儿,连累了你们,趁他们还没到,你们赶紧走,我们留下来断后……” 素娆往外看了眼,“走不掉了。” “不会的,你们有快马,骑马走,他们追不上。” 说话的功夫,火堆熄灭,猎物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素娆声音依旧冷静,“屋内灭了火,对方已然警觉,我们现在出去才是活靶子。” 马背上目标太大,相比起来,在黑暗中以静制动方是上策。 “是我们拖累小姐了,等待会他们到了,你们只管往外冲,一有机会就赶紧走,人留给我们解决……” 汉子握刀走到屋门的一侧,身子紧贴墙壁,低声说道。 对面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模样,走到另一侧,准备殊死拼杀,没人有异议,沉默且坚决。 颇有种慷慨悲壮的意味。 竹宴不客气的嗤了声:“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凭那一身的伤?” “就算有伤,我们也不会牵累无辜,大不了鱼死网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话音年轻,是那个少年。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竹宴对他们的嘴硬一阵无语,素娆耳尖动了动,低道:“噤声,他们来了。” 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簌簌的细响。 偶尔还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动静,只是那声音太小,被狂风呼啸着盖过,非内功深厚的人很难捕捉到。 “左边,五人。” 竹宴小声提醒,另一个方位的影刺道:“西南方,有八人。” “六人绕前,从窗边过来。” “准备——” 一道道低沉的声音接连响起,对面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话音拖长,下一瞬,房门和窗户同时被砸开。 木板轰然倒塌。 泛着寒光的刀和呼啸的风雪一道倒灌进屋内,厮杀顿起,铁器相交发出铿锵的声响,影刺护在素娆和小南身前。 将他们死死拦截在外。 血腥气扑开,皮肉被刺穿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时,少年凄声喊道:“三哥小心!” 汉子刚将迎面挥来的刀拦住,背后便有人砍下,他要是躲不开,这一刀,便会彻底的了断他! 其他几人都急了。 发疯一样的挥动大刀朝他赶去,奈何他们被对方缠的太死,加上身上有伤,动起手根本不是对手,三下五除二,险些连刀都拿不稳。 哪里还有救人的本事! 刀风已到了后心,汉子闻声扭身去躲,可惜太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刀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 “锵”的一声,火星四溅,一把软剑架住了那刀,将其挡开,竹宴旋身拦在汉子身前,顺势将他往后一推,薄怒道:“愣着干什么,等死啊!” “多谢。” 汉子回过神,提刀重新加入了战局。 有影刺的帮忙,很快缓解了他们几人的压力,对方见势不对,转身就要跑,汉子喊道:“不能让他们走,否则后面还会有人追来……” 这点哪需要他提醒。 影刺身形闪动,惊掠而出。 几个起落便将人追上,手中剑光一闪,血光铺洒在雪地里,身影轰然倒下。 至此,前来袭杀的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尽数断气。 寒风从外面呼啸而过,将血腥味吹散,唯有那横七竖八的尸体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三哥,你受伤了?” 他们顿时丢下刀围了过去。 汉子靠着门边,摆摆手,哑声道:“都是皮外伤,没事。” “多谢诸位出手相救。” 他对素娆和竹宴抱拳道。 其他人互看了眼,也跟着道了谢。 “你们先把伤势处理下吧。” 以素娆的目力,自然看得出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淡淡提醒了句。 竹宴掏出袖子里的夜明珠,蹲下身,开始在尸体上搜寻,摸来摸去,谁知还真被他摸到了东西。 “这是什么?” 他掏出一个小牌,借着夜明珠幽微的光芒,仔细辨认,须臾,讶然道:“有官印,印的是‘威泽’二字……” “难道是蓟州驻军威泽营的人?” 竹宴惊讶的看着素娆,素娆俯身拿起尸身旁的刀,把玩了一番,在刀柄处同样找到了印记。 “是军械。” 死的是军中的人。 有了这个发现,他们不约而同的站起身,看向汉子几人的方向,竹宴沉声道:“军中的人为何要追杀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话音落,影刺无声的将他们包围其中。 三哥和他们同伴几人霎时变了脸色,少年最耐不住性子,怒道:“你们想干什么,别忘了,要不是三哥收留,今夜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是啊,要不是这样,我们也撞不见这场刺杀。” 竹宴反唇相讥道。 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软剑,“要不是有这点情分在,看到这牌子的时候,就该把你们拿下逼供了,而不是好声询问。” 军中的人鲜少擅离驻地,能追到这儿来,说明这几人身上问题不小。 此时时局敏感,不把事情弄清楚,谁也无法安心。 “你们这是要询问吗?” 少年扫了眼周围的影刺,讥讽道:“看这架势,不是早就认定我们有问题。”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意见。” 竹宴面无表情,眼见气氛越发不对,汉子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少年,叹道:“小七,少说两句。” 素娆见状,亦对竹宴道:“他们现在提刀都难,把剑收了吧,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本章完) 第388章 威泽营之变,身份 竹晏看了眼伤痕累累的几人,略迟疑了下,还是把剑插回鞘中,转身回屋,清理尸身。 火堆重新点燃,散不尽血腥气。 门窗被撞得稀碎,冷风呼呼的往里灌,汉子他们借着火光,简单的将身上的伤势处理了下,随后看向素娆这边。 “你们能认出军械和铭牌,想来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敢问小姐一句,府上可是朝中人?” 素娆对这个叫三哥的印象不错,从先前的对话来看,此人起码算得上正直温厚,所以即便出了这场意外,她还是愿意与之叙话的。 另外看几人对他的态度,这些人中,他是拿主意的那个。 她回道:“算是吧,你们呢?又是什么人?” 汉子默了片刻,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同样的铭牌来,吊在众人眼前,竹晏微惊,上前两步取到手里,反复掂量了一番,回头对素娆道:“姑娘,和那些死人身上发现的牌子一样。” “萧散……” 他对汉子道:“这是你的名字?” 汉子面色黯淡,低沉的‘嗯’了声,算是应答。 “你既然是威泽营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被他们追杀?” 素娆的话像是戳中了几人的痛处,他们脸色青白,闻言纷纷低下了头,就连性子最咋呼的少年,也抿唇不语,眼底酝酿着一股清晰可见的怒意。 “此事说来话长。” 萧散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倦意,长叹一声,望向那熊熊燃烧的这火堆,火光印在他眼底,冷峭薄寒,不见暖意。 “小姐知道北边叛军作乱的事的吗?” “听说了些。” 素娆看他一眼,试探道:“难道威泽营也和此事有关?” “威泽营是蓟州数一数二的驻军力量,也是最早参与叛乱的……” 说到这儿,萧散苦笑了声,“这么说也不对,起初威泽营是以协助陶定城守军,镇压暴民的由头调动兵力,参与作战……” “最起码,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到了后来,陶定安稳,上面又命我们赶赴即墨,扫除地方屯田军的叛乱,几番血战后,军中逐渐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说我们才是作乱的一方。” “‘抢回’即墨粮仓后,威泽营奉命驻扎在城外,那时候兵力消怠,再加上雪后军需断绝,人心惶惶,冲突越发激烈。” “那时候,我们还没发现不对劲。” 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忽明忽暗,连带着众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攥住,沉闷的令人窒息。 包括萧散在内的几人,这时面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悲恸来。 素娆扫了他们一眼,疑道:“是哪里不对劲?” “军中不停的有人在消失。” 萧散深沉的目光对上他们,吐字如刀,“随着叛乱真假的消息扩散和粮食短缺,周围时有械斗发生,沈老大为了保护我们受了伤,人送去就医后,再也没回来。” “上面给出的交待是,伤重不治,已掩埋。” “可沈老大的伤势我们当时看过,并未伤及要害,奈何他们态度强硬,我们久寻不获,只得作罢。” “这个且当作意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诡异。” 萧散话音刚落,少年的声音插了进来,“送去就医的人,十有八九都不见了,还有些失踪的,说是当了逃兵,但军中巡守严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避开眼线离开。” “这时我们才发现有问题。” “二哥说他去查,去了第二天就再也没回来。” 少年眼眶发红,“后来我们找到他时,是在伙房的泔水桶里,只剩下了脑袋……” 泡的肿胀,不仔细辨认的话,根本就认不出那是他们一贯健谈和善的兄长。 听到‘伙房’两个字,竹晏下意思打了个寒战。 他又想起了那个冯屠户,还有他家肉铺厨房里,冒着香气的肉骨汤…… “你的意思是……” “那些畜牲……他们把病弱的人全部杀了,送去了伙房,当成……当成……” 粮食这个词儿像是烧的通红的烙铁,光是想起,就烫得少年喉头生疼。 幸好他们几个人那时候因斗殴被罚擦洗军械,回去时根本赶不上饭点,只能用泡发的糠饼填肚子。 否则的话……他们吃进嘴里的,就是曾经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弟兄。 “发现这个事后,三哥便去找将军告发。” 少年看了眼萧散的方向,竹晏愤然道:“告发有什么用,军中能乱成这样子,将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素娆默然不语。 生死关头,人为了活命能做到什么程度,是靠想象力绝对无法探及的。 她见过的太多这样的例子,心中早已掀不起半点波澜。 比起愤然大骂,素娆更在意他们之后的事:“军中食人听起来难以接受,但不至于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追杀你们,是不是还有旁的原因。” “小姐说的是。” 萧散接过话茬,叹道:“麻烦就出在了我去找参将的时候,当时正值夜里,我还没走近大帐,就瞧见参将左顾右盼的往外走,似乎有意避开人,行迹十分鬼祟。” “所以我暗中跟了上去。” 素娆安静的听着,等待他的下文,萧散话音顿了下,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我发现他在林中与人密会,说起了陶定和即墨的情况,这才知道,所谓的叛乱和暴民,压根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为的,就是引发蓟州动乱。”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竹晏心直口快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要不是他们闹的太厉害,也不至于让公子决意转道,至今还在奔波。 “是啊,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我最开始也想不明白,直到我听他们提起了大燕陈兵平渡关……” “平渡关?” 素娆诧异道:“那不是凉州的关口吗?” 这次雪灾,受灾最严重的除过蓟州就是凉州,朝廷的赈灾粮挡在途中送不过去,敌军又趁机叩关,这对于凉州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他们所谋的事情?” 第389章 燕军意图,真假难断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位威泽营参将绝对有问题。 蓟州大乱,切断朝中补给,相当于将凉州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平渡关破,那凉州之地,便会彻底纳入大燕的版图。 说不定再来个里应外合,连蓟州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到时候盛京东北再无屏障可倚,铁骑直指王都,将犹入无人之境。 正当众人为凉州捏了把冷汗的时候,少年轻嗤一声,“这你就想差了,他们所谋的,不止这些。” 素娆道:“这话什么意思?” “燕军兵力调动后不久,凉州便向丘州借粮,丘州牧允,运送大量粮草过境。” “丘州?” 素娆如今对于大雍的各州府状况熟记于心,听到这两个字,第一反应并不是替凉州松了口气,而是眉头锁的更紧。 “丘州虽不在此次受灾的行列,但丘州之地土地贫瘠,并不产粮,粮食从来是高价自别州购入,勉强支应。” “再说了,凉州和大燕以平渡关为界,地处要塞不假,但丘州挟制着瓦良关,亦是朝廷咽喉,尚不自顾的情况下,如何给凉州借粮?” “这不是引火自焚吗?” “姑娘知道的倒是不少。” 萧散沉默须臾,苦笑了声,“可笑连外人都能想到的利害关系,偏丘州州牧答应了,送粮送的毫不犹豫。” “而大燕自上次调动兵力后,直至凉州灾情缓解,再无动静。” “……” 这种情况,谁听了不觉得荒谬? 竹晏蹙眉道:“大燕到底想干什么?” 倘若是想要平渡关,那在粮草抵达之前,就应该围城攻关,那样的话,起码有五成的得手概率。 不该眼睁睁错失这大好机会。 “大燕的那些蛮子连年叩关,满肚子坏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萧散身旁一个黑脸汉子冷脸回道。 素娆闻言微微摇头,大燕与大雍的矛盾由来已久,边境摩擦,时有试探,此次天灾任谁看都是天赐良机,他们要么不动,既然动了,必是有所图谋。 凉州,丘州…… 平度,瓦亮…… 这些事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联系? 她思绪飞速运转,不着痕迹的在萧散和少年身上游移,须臾,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望向萧散的方向。 “方才说起丘州牧借粮的事,你好似知道什么,既然要说,又何必藏着掖着,还要我费力去猜?” 她这么一说,萧散眼露意外之色。 随口提了句的事儿,在面对威泽营变故和边境动乱双重压力下,她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个? “姑娘可知,凉州是谁的封地?” 素娆挑眉,这她还真的不知道。 “是谁的?” 萧散正要答话,竹晏面色微变,急声插了进来,“凉州是冀阳王的封地,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丘州牧才不顾境内百姓和边军的死活,借粮过境?” 冀阳王离晁,当今陛下的亲弟弟。 也是唯一一个熬过了上一代夺嫡之争,身有爵位且盛宠不衰的皇室嫡脉。 太子见他也要恭敬行礼,唤一声“皇叔”。 丘州牧虽然官居三品,但在这种人物面前,也是只有低头谄媚的份儿。 好容易寻到巴结的机会,哪里舍得放过。 素娆一瞬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但她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比起丘州的捉襟见肘,凉州分明可以向仅有一水之隔的陇洲借粮,运河结冰,从水上走,调粮的速度远比丘州翻山越岭快上许多,他为何舍近求远。” “这个我知道。” 竹晏抢在萧散之前开口。 萧散见状,闭口不言,只对他做了个‘你请’的动作。 竹晏道:“这事儿说起来就不得不提一桩旧事,总结来说呢,就是冀阳王仗着自家皇亲的身份,趁酒醉玷污了一个贵女,这女子事后悬梁自尽了。” “这和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素娆疑惑看他,他道:“关系大了,这贵女若是个寻常人家,碍于冀阳王的身份,也只有打碎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可偏她姓拓跋,还是拓跋氏那一辈里最出色的明珠。” 拓跋氏…… 这一路走来,素娆先后见过了不少世族子弟,论出身,最高贵的当属世子爷言韫,其次便是四姓之首的崔氏,崔翊,八姓之一的钟离氏,小南,幕后计杀她阿爹的苻氏,现在又出现了个拓跋氏。 高门显贵逐一登场。 着实有趣。 素娆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冀阳王理亏在先,加上拓跋氏紧咬不放,此事闹到了陛下面前,几番交锋后……罚了冀阳王,廷杖三十。” 三十杖不要命。 甚至在那些熟练掌刑的奴婢手底下,打完后可能连卧床休养都不用。 仍旧可以活蹦乱跳。 但这三十杖,伤的不是皮肉筋骨,而是冀阳王身为皇室宗亲的骄傲和颜面。 从那以后,两家便结下了死仇。 竹晏言简意赅的一席话说完,素娆点头道:“前因后果我算是听明白了,所以,拓跋氏和陇州有关系?” “拓跋氏发迹于陇州,在那个地方,可谓说一不二。” 以两家的仇怨来看,冀阳王不是不想借,是知道压根不可能借到,所以不想自取其辱。 要解敌军压境,粮草之危。 只能求助丘州。 丘州牧想巴结冀阳王,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合情合理,没什么好怀疑的,但素娆的心始终难以安定。 结合萧散他们被追杀,无意透露的消息,以及燕军种种不合理的动向。 她得出了一个极为荒谬,但却最有可能的推断。 “大燕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凉州,不是平渡关,而是丘州的瓦良关!” 于平渡关外调兵遣将,不过是他们抛出来引人注意的烟雾弹! “是不是!” 素娆目光如刃,倏地看向萧散等人的方向。 少年他们面面相觑,无不惊讶,这些事还是后来三哥专门解释给他们听的,其中一些筹划,至今还有人没搞懂。 比如那个叱骂燕军的黑脸汉子。 他有句话是说对了的,大燕的人满肚子坏水,做起事来,的确让人防不胜防。 萧散迎着素娆的目光,好一会,才沉沉的吐出一个字:“是。” “这些事最初只是我偷听他们的对话,模糊猜出来的,并不确定真假,直到……” (本章完) 第390章 阴谋,拜他如拜神 “直到什么?” 素娆问。 萧散看着她,眸光暗了暗,半藏在阴影里的身子下意识蜷缩得更紧,像张拉满弓的弦,“直到他们说起赈灾使被杀,京中将会有贵人来此,让威济营做好准备……” 竹晏等人想起那封血书,心头骤然发紧。 对视了眼,眼底皆是骇色。 即便有些话对比现实显得多余,但竹晏还是问了句,“他们想要威济营做什么?” “杀人!” 铿锵有力的两个字,似有雷霆之声。 纵然素娆几人心中早有结论,听到时,还是不免浑身一震,萧散带来的这些消息正好弥补了他们所知的空缺。 东宫太子何等身份,怎么会亲自离京赈灾。 即便出京,身边也定然不乏随扈高手,还有世子爷暗中派人保护,何至于遇刺失踪。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他们不仅声东击西,想拿下丘州和蓟州之地,还想利用此次天灾,杀太子,乱朝纲。” 萧散说到这儿,脸色骤然凝重肃穆,像是蒙上了一层青灰之色。 竹晏道:“你怎么知道来的贵人一定是太子?” “他们说杀了此人,朝廷必将大乱,整个大雍能有这样影响力的人屈指可数,陛下要坐镇王都,不可能离京,算来算去,唯有太子的可能性大些。” 素娆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你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偷听完他们谈话后,我意识到事情不对,我等参军是想要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而不是和这些反贼一起,所以我和弟兄们商量后决定逃走去报信。” “那时候从即墨到丘州的线路重重封锁,盘查极严,就算我们能顺利混过去,等到了瓦良关,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所以我们决定南下。” 萧散眸光幽幽,吐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寒意,“听说言世子在南边统兵,已收复数个城池,若是他,一定有办法解瓦良关的危局。” “我们规划好路线,提前散布军中以人为食的消息,煽动他们闹事,趁机离开,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到了翟兰河附近的关口,被拦下了。” “都怪徐莽那个王八蛋,他不知怎的发现了我们的谋划,在察觉我们离开后,就跑去跟参将告密,然后率人骑快马堵截。” 少年明显没有萧散的沉稳,说到恨处,咬牙切齿,“那一战,我们拼了性命杀出重围,但都受了伤,尤其是三哥,还替我挨了一刀。” “要不是我,你们也不用逃亡,是我拖累了你们。” 萧散面露愧色。 其他几人连忙摇头,“自家弟兄,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咱们结拜那天歃血盟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和老二被他们害死,就算没有瓦良关的事,我们也不可能继续留下听命。” “是啊三哥,这决定是大家伙儿一致同意的,要没有你指挥,我们几个能不能活着离开都不好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着萧散。 好半天才回归正题,萧散继续说道:“翟兰河后,南下的路线皆有重兵把守,参将还派了心腹追杀,我自知没本事在那天罗地网中撕开一条路,只得被迫转道。” “你想去拦太子?” 素娆眸光湛湛,审视着萧散,后者爽快承认到道:“没错,既然瓦良关那边无能为力,起码不能让太子踏入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 他们一路西行。 绕过被威济营控制的郡县,沿着边界往北,朝廷筹措粮草到太子出京,再到抵达蓟州灾区,这中间有许多的时间。 只要他们动作够快,一定能赶在那些反贼之前,把太子拦在蓟州地界之外。 素娆看他神色坚决,怪异道:“这一路跋山涉水,还要应付追杀,你就不怕死吗?” “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间,只须俯仰无愧,死有何可惧?” 萧散说完豪言壮语,看了眼周身围绕着的弟兄,语气略缓了些,“我是无所谓,但我的弟兄不行,我把他们带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为他们挣个前程……” “还有威济营的兵将……” “他们大多被蒙在鼓里,做那些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该无辜替反贼陪葬,倘若可以的话,我还想替他们求个活命的机会……” “你就这么肯定朝廷一定能平复此次叛乱?” 眼下这糟糕的局面恐怕连盛京那些大人物都深感棘手,萧散几人不知道,但他们清楚。 太子已经遭到毒手。 生死不明。 这消息要是传回盛京,还不知道会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那些人谋划的事已成大半儿,素娆纵然今夜坐在此地,依旧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变故。 是好是坏。 她对于萧散的盲目乐观很是奇怪。 萧散闻言,坚定道:“那当然,有言世子在,定能勘破乱局,力挽狂澜。” “……” 所以,他这句话并不是以现实为依据,而是靠一腔热血和无脑崇拜? 素娆一阵语塞。 虽然她很信任世子爷的能力,但想要在这种局面杀出重围,保下丘州,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竹晏的反应和她截然不同,他面上冷意褪去,霎时恢复了平常笑容可掬的模样,附和道:“你说的不错,想当年离疆局势何等错综复杂,他都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令离疆王对我大雍俯首称臣,年年纳贡,更何况如今只是一股小小的叛贼,能掀起什么浪来。” 众影刺怪异的看他一眼,纷纷瞥开头,默默退了两步。 就算是实话,也不用表现的这么夸张吧,听的他们脊背发毛。 可惜对面几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反而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般,一扫沉郁的心情,振奋道:“就是,言世子名号一出,敌人闻风丧胆,哪敢与其撄锋!” “路上我还听说,反贼节节败退,如今只能困守城中。” “照这样的速度,即墨和陶定怕是撑不了太久。” “不愧是言世子……” 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说得热火朝天。 素娆瞠目结舌的看了半响,无奈的摇摇头,这难道就是信仰的力量吗? 世人将他捧上神台,虔诚瞻仰。 拜他如拜神! (本章完) 第391章 同行之怀疑,真假令 话说分明,弄清楚前因后果后,竹宴他们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双方短暂休息,然后将里外的痕迹全数抹除。 以免被再度追上。 做完这些后,天边已然泛起了鱼肚白,萧散等人站在猎屋外,仰头看着那抹光亮,灰寂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来。 “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是浏阳郡的地界了。” “就快到了。” 他们此行,为功为名,为一腔碧血,亦为了天下大义。 艰难走到这里,最后这段路,不论怎样,必须熬过去。 影刺他们打点着马匹,站在不远处看着几人。 小南恹恹的趴在马背上,闭着眼打盹儿。 “不知姑娘此行欲往何处?” 萧散对素娆问道。 说完,察觉到对面竹宴的怪异脸色,他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个方向过去,正好是叛军活跃最频繁的地带,小姐身娇体弱,还带着个孩子,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尽可能的还是绕路走吧。” 昨夜素娆和小南被挡在里面,一个淡定自若,一个呼呼大睡,谁也没有出手。 是以萧散他们并不清楚两人的实力。 才说出这种话来。 最初双方都觉得点头之交,天亮后就各奔东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经过这一夜血战,许多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素娆扫他一眼,没接话,思索之后轻道:“现在一切已经收拾干净,你们要想抽身的话,可以直接离开,没人再能追上。” 萧散怔了下,明白她的意思后,笑着摇摇头,“谢小姐的好意,只是我身处局中,早就没办法束手旁观了。” “你们呢?” 素娆转向其他人问道。 少年和黑脸汉子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要过问这些,但还是郑重回道:“三哥的决定就是我们的意思,同生共死。” 他们身上的伤口简单的用粗布条绑着。 渗出浓郁的血色。 面上冻得青紫,皮肤皲裂,有些地方还溃烂生疮,即便这样,还要走下去吗? 竹宴心中肃然起敬。 只是他们就算靠着一双腿走到了浏阳郡外,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因为,太子早已遇刺失踪! “姑娘……” 他看向素娆,眼中有询问之意。 毫不意外的,对于这样有骨气和忠义的人,他起了恻隐之心,不想他们费尽心力最后白折腾一场。 素娆读懂了竹宴的意思,他是想问,能不能带上他们。 这正是她的打算。 这些人身负重要消息,倘若任由他们乱走,到时候反而麻烦,倒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来得周全。 念落,她转向萧散几人,正色道:“既然你们都不愿走,那就一起吧。” 对面几人面色变幻不定。 萧散作为他们的主心骨,眉头皱了又松,迟疑的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知道,我们是要去……” 拦截太子。 这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素娆平静的目光,倏地反应过来,震惊的瞪大眼。 “你们不会也是要去……” “这怎么可能!” 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一夜,随便遇到的几个过路人,先是帮他们解决了追杀,然后拔剑相向,现在又说同路而行…… 因为他们目标一致。 这样巧合的事情任谁听来,都像是在说书! 不对,书里都不敢这么写。 这下轮到萧散几人心生警惕了,看着他们骤然变色的脸和下意识拉开的一点距离,竹宴愕然失笑。 “怎么,怕我们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萧散面上不显,但还是沉声说道:“诸位救了我们,我们弟兄心中感激,若有机会,必当报答,只是此事牵扯甚大,容不得一点马虎。” “我们还是各行其路的好。” “你们那条路走上十年,也遇不到那位贵人。” 竹宴轻嗤了声,转念一想他们谨慎些也是对的,便道:“要不是怕你们乱走惹麻烦,我们才不想多带几个拖油瓶。” “你怎么说话的。” 叫小七的少年瞬间怒了。 竹宴瞥他一眼,视线掠过那胳膊上的伤,语气凉凉,“难道我说错了?” 太子遇刺背后,涉及的势力现不明朗。 但不用想也知道,必然实力不浅,有可能和朝中有关,也有可能和塞外和叛军有所牵扯。 他们未来要面对的情况十分复杂。 萧散几人勇猛有余武力不足,身上还带着伤,若非他们定要掺和进来,怕坏事,竹宴的确是不想带着他们。 “你这脾气须得改改,怎么跟炮仗似得一点就着,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很容易招惹麻烦。” 小七额头青筋跳了跳。 “难道不是你先找麻烦的吗?” “是吗……我不过是实话……” 竹宴还想逗弄他,素娆无奈打断,“好了,别贫了,眼下还有正事呢。” 没了栖迟,这一路又沉闷枯燥,看来是把他憋坏了,好容易遇到个性子浮躁的,又点燃了竹宴恶劣的趣味。 ——与人吵嘴! 素娆一发话,竹宴抹了把鼻尖,悻悻的住嘴,撇开头去。 小七也被萧散叫住。 气哼哼的走到一边。 他们这么一闹,紧张的气氛顿时散了,素娆对萧散说道:“此事的确牵扯甚大,所以才不让你们边界拦人。” “怎么说?” 萧散疑惑问道。 这件事迟早他们要知道,既是同行,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那位贵人没有与赈灾队伍一道,而是先行进了浏阳郡。” 萧散几人顿时愣住。 须臾。 “这消息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看方向,他们自南边来,北边的消息应当封锁严密才是。 萧散心中忐忑。 素娆知道这种时候解释再多无用,遂对竹宴唤了声,竹宴回头,熟稔的掏出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看清楚了吗?” 萧散几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死死的盯着玄铁令牌上那个赤红描边的‘言’字,顿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昨晚他们还在聊言家世子爷。 今天,他们就见到了言家的人? 老天爷这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吗? “你这牌子是真的吗?” 少年小七讷讷的问道。 竹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假的,你满意了吗?” 第392章 震慑,同行的笑话 “给我看看。” 小七伸手,竹宴利落的将令牌朝他抛去,“接着。” 后者手忙脚乱的将玄铁令捧在手里,粗略扫了眼,直接递给萧散,萧散拿着反复揣摩了会,眸光骤凝:“是真的。” 他虽然不知道言家的令牌长什么模样。 但上面的纹路和印记皆出自朝廷,做不得假。 几人一阵哗然。 “你这种人怎么会出身言氏?” 小七不敢置信的望着竹宴,怔怔道。 百年世家,清贵名门,最看重的便是规矩体统,别说言氏乃清流之首,便是他以前在小县城里遇到的乡绅富户,家里的奴才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庄肃的味道。 哪像他。 顽劣放荡,喜欢捉弄人,说话还格外招人嫌。 面对少年的质疑,竹宴双手一摊,浑不在意的耸了耸肩:“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你不高兴也没用。” 少年瞪眼看他,一阵无语。 萧散不着痕迹的挪到两人中间,将他们视线隔开,然后捧着令牌递给竹宴,语气恭敬:“先前不知公子是言氏门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竹宴取回令牌随意的塞到怀里。 “我就是个小小的护卫,当不起这一声公子,既然误会解除了,怎么样,跟我们走吗?” 他问的干脆。 其他几人纷纷看向萧散,似是在等着他的决定,萧散垂眸思忖片刻,沉道:“诸位冒雪夜行,一路疾驰,又说那位贵人进了浏阳郡,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差不多。” 竹宴哼道:“浏阳的情况你比我们更清楚,所以考虑好,到底要不要去。” “我们去。” 萧散斩钉截铁的说道。 说完,又朝着素娆和马背的方向看了眼,面上隐有忧色:“那小姐和这位小公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去浏阳郡?” “对啊。” 竹宴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萧散蹙眉道:“那片区域叛军最是活跃,哨岗和巡逻的兵力十分密集,一旦被发现,绝不会像昨夜那样轻松收场,必是血战。”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 竹宴奇怪的看着他,说了半天,说的这不都是废话吗? 萧散看他不以为意,像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便只能说的更明白些,“到时候我们寥寥数人,根本护不住他们俩。” “嗯?” 竹宴惊讶的挑眉。 不远处的一众影刺也齐齐朝这边看来,素娆有些意外,至于小南,他还趴在马背上昏昏欲睡,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见无人搭话,且他们一个个面露异色。 似有不满。 萧散也知道他们刚来就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性命攸关的事,还是要谨慎些。 “翻过这座山,往西走二十里有个祥云镇,那里偏僻幽静,会很安全。” “你想让我把姑娘送去那里?” 竹宴恍然大悟。 萧散郑重道:“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留两个弟兄保护,总比跟着我们要安全的多。” “她们是安全了,我们完蛋了。” 竹宴低声嘀咕道。 他话音含糊,萧散没听清楚,只当他不情愿,一时间眉宇也舒展不开,少年见状劝道:“你别不高兴,三哥他也是一片好心,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伤着他们就不好了。” “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 竹宴没有解释太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后面他们自会知道到底是谁保护谁。 现在就是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闻言,萧散几人眉峰紧锁,却没再继续劝导,只是心底暗暗叹气。 “先匀出几匹马共骑,等到了下个地方再做打算。” 撂下这句话,竹宴抬脚往影刺的方向走去,各自上马,素娆带着小南,他整个人藏在斗篷里,帽檐压得极低,像是睡了过去。 “赶路吧。” 素娆替他将毛领拢了下,攥紧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整个人离弦之箭般蹿出。 身后众人紧随。 由于萧散他们身上有伤,中途三五不时会停下来休息换药。 “这样赶路速度太慢了。” 萧散找到素娆,“接下来还是不要停,一口气赶到浏阳郡的好。” 素娆搓着手,轻哈了口气,垂下眼睫低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来得及。” “可是……” 萧散还想再说,素娆瞥他一眼,“你们的伤势不处理会持续恶化,就算赶到浏阳郡也没用。” “我们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是吗?” 素娆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出手,一把按在他肩膀的伤口处,萧散当即倒吸口凉气,眼前阵阵的发黑,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不要紧?” 素娆微微挑眉,语气凉薄:“连刀都拿不稳,怎么杀人?” ‘杀人’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半点份量,萧散猛然一惊,心跟着抖了抖。 “你……” 出手速度太快,几乎让他来不及反应。 虽说他受了伤,但身为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能让他无从反抗直接近身……这只说明一个问题。 “你会武功?” “略懂皮毛。” 素娆看他疼的嘴唇发白,悠悠收回手,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不过光会着急是没用的,得先养精蓄锐,调整好自身状态,才能应对后面的事情。” 他们两拨人临时凑在一起,各自抱团,各有主张。 这样不利于行事。 一个队伍里,只需要一个能发号施令的人,影刺以她马首是瞻,而萧散,则是他们的核心。 她刻意出手,意在震慑。 从结果来看的话,她的目标达成了。 萧散眼神复杂的审视她半响,哑声道:“那就由小姐安排吧。” “嗯。” 这次插曲过后,接下来的路程里,萧散几人再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时常有人用一种怪异又探究的目光悄悄的朝着素娆这边看。 等素娆看过去时,他们又状似无意的移开视线。 这样来回几次,少年小七最先忍不住,趁着一次啃干粮的机会,试探的问道:“小姐,言家的要求这么苛刻吗?像你这样的贵女,还要学武?” “噗——” 竹宴刚灌进嘴里的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好容易平复下来,无语的看着他,“你说的什么鬼话?” (本章完) 第393章 默契,攻城计 素娆刚好吃完最后一块饼子,闻言,错愕的朝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众人停下的手里的动作。 无不震惊。 小七看他们这么大反应,一时也愣住了,“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谁告诉你姑娘是言氏贵女?” 竹宴满脸黑线。 “……她不是吗?” 小七更震惊,“那你们每天姑娘长姑娘短的,对她言听计从,也不怪我们误会啊。” 竹宴:“……” 好吧,他们叫习惯了,忘了说清楚。 素娆见状笑道:“是我的疏忽,我姓素,祖籍在云州,至于他们为何听我的……” 她刚想说权宜之计,竹宴突然插话进来,“此事说来话长,且待日后再说。” 小七脸色黑了黑。 这说的什么废话! 素娆抿唇笑了下,这么一打岔,她没再接着往下说,这些事说来的确复杂,不必要多作解释。 “那我们就跟他一样,唤你一声素姑娘吧。” 萧散开口缓和气氛。 素娆含笑点点头。 除了这些,萧散他们对小南也很好奇,好奇他为什么每顿饭只吃肉脯和糖糕,为什么不说话,时常发呆看起来还有些木讷。 但这些话他们没人敢问。 在双方的磋磨中,众人出了即墨郡,绕路去了趟祥云镇,补给吃食,还买了几匹马。 趁着萧散他们挑马的时候。 竹宴选了处偏僻的地方,望向天边,手指抵在唇间,吹了三声口哨,韵律独特,节奏不一。 不多时,上空传来声鹰唳。 一个黑色的小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俯冲下来,竹宴抬起胳膊,任由它收拢翅膀,稳稳的落在护腕上。 “乖,别动,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消息。” 他将鹰爪上绑着的竹筒取下来,轻点了下它的脑袋,“去吧。” 竹宴用力将手往空中一扬。 借着这股力道,鹰展长翅,向天空飞去,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复又扇动翅膀离开,消失在天际。 竹宴收回视线,从里面取出张纸条来。 迅速扫了眼,然后送到了素娆手里,“喏,姑娘,这是给你的。” “给我?” 素娆疑惑的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苍劲峻逸,写着“一切小心,谨防暗箭”。 竹宴小心的觑了眼她的脸色,干笑道:“公子还真是言简意赅,对吧?” 他心里不住腹诽。 都舍得用飞鹰传书,就不舍得多写两个字吗? 言家又不缺这点笔墨,他也没指着祖宗能说什么甜言蜜语,但起码关心几句,别这么敷衍啊。 看起来毫无诚意。 竹宴脑筋转的飞快,准备替自家公子挽回些情面,便听素娆笑道:“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一切小心待我归来。 谨防暗箭万勿受伤。 竹宴见她笑意深深,忍不住挠头,诧异道:“是吗?都说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就对了。” 素娆收起纸条,塞回袖子里,抬头看到竹宴还在纠结,当下笑道:“别瞎想了,快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我们该动身了。” “……遵命。” 竹宴边走边嘀咕着什么,素娆侧耳仔细听,便听他念叨:“不应该啊,左右都是那八个字,难道还有我这个狗腿精琢磨不透的意思?” “不行,这有瑕疵。” “看来还是不能离开祖宗太久,吃饭的技能都生疏了,这样下去肯定要失宠……” 他声音越来越小。 听起来还有些委屈。 素娆嘴角微抽,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竹大高手还是很有上进心的,不知道他家祖宗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某人冷淡又掺杂着几分嫌弃的眼神。 她不禁失笑。 随即望向遥远的天边。 言鹤卿,此时此刻,你在做什么呢? “大人,言大人!” 即墨东北处的桃林拗内,营帐连片,规整又严密的拱卫着最中间的主帐,帐内众将议事,你来我往说的口干舌燥,嘴皮子差点磨出火花儿来。 主位上的人一言不发。 起先他们还以为他是在思考,直到询问意见时,连叫几声没有回应后,他们才发现尊贵的世子爷居然走神了。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 顾城轻咳了声,压低声音正要提醒,就听世子爷道:“方将军刚才说在雁荡山设伏,围歼叛军,可有具体的章程?“ 听他这样说,其中一个方脸将军立马上前,“有,通过这几次交手不难看出来,叛军那边似是有意拉长战线。” “但有一点很奇怪。” “他们要想拖延时间等待支援,那按照城中储备的粮草情况来看,只需安心守城就好,可他们隔三差五还要出城迎战。” “这样一来,倒是搞不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 “不过他们肯出来那最好,届时诱敌深入,引他们进雁荡山,过一线天,砍断铁索,只要我们堵死下山的路,就可以把他们全数吃下,削减守军大半儿的兵力。”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应和。 言韫扫视一周,淡声道:“就这些?” 方脸将军愣了下,看了眼身旁的同伴,他们同样疑惑的摇了摇头,这个计策应当没什么问题啊。 能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胜利。 “那世子的意思是……” “方将军,我们的目的是拿下即墨城。” 削减敌方兵力的确有利于这场战争,但并没有办法达成目的,言韫凝视着他,淡薄的眸光落在身上,宛如冷刃,刮得几个参将骨头生疼。 压力如山般倾倒。 方参将道:“末将知道,可他们以活人当靶子,立在城墙上,咱们的箭弩派不上用场,只能搭云梯强攻,这样一来他们只要龟缩起来,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得手的机会。” 雁荡山是他们能想出来最好的法子。 分而化之,逐一击破。 先削减对方的兵力,再行攻城。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 言韫语气从容轻缓,凉道:“雁荡山不就很适合吗?” 几人一听有戏,连忙道:“请世子赐教。” 一路走来,他们平复叛乱,可谓是高歌猛进,锐不可当,原本以为这个临时整合的杂牌军没什么战力,想不到在他手中,竟变得如此勇猛。 世子爷不提枪上马。 只偶尔点上一句,便能让局势发生惊天逆转,凤凰景星之名,实至名归。 言韫审视着他们,须臾,薄唇轻启:“请君入瓮,偷梁换柱。” 第394章 各方云动,信任之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395章 搜捕,燕勒山上的热闹 听完这一席话,萧散说不清楚是惊讶多还是震撼更多。 “姑娘看人看事,一直都这么冷静又清醒吗?” 他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影刺他们就算了,跟在素娆身边久了,对她的行事风格早已熟悉,真正疑惑的是小七几人。 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子。 既能笑靥清艳,妩媚动人,又能提刀立马,处变不惊。 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这算是夸我?” 素娆笑着问道。 萧散错愕一瞬,也跟着笑了,“当然。” 有她这样的同伴算是一桩幸事,能够彼此信任与理解,犹如定海神针般令人安心。 “那我就多谢萧兄赞赏了。” “姑娘客气。” 接下来气氛就和缓许多,素娆与他们随意的开着玩笑,说的多了,众人就都放开了,聊起他们在军中的生活,围着火堆闹成一团。 “唉,他们回来了!” 小七突然伸手朝远处一指,众人循着他视线望去,竹宴几人足尖轻点,掠过树梢,乘着夜色飘然出现在眼前。 “姑娘,事情麻烦了。” 他一张嘴就是这句话,众人面上笑意顿时凝固,素娆眉峰微挑,对他招手道:“到底怎么回事,坐下说。” 竹宴一屁股坐在旁边,接过水囊猛灌了两口,待气息平复些,立马说道:“城内外戒严,出入的人都会盘查,且大多被关注的对象都是二十多岁年轻的男子。” “各处药铺外皆有眼线。” “不仅如此,属下还发现了一幅画。”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站起身,在众人面前展开,画上的男子清隽儒雅,气度非凡,一看便知身份不低。 素娆端详半响,对竹宴道:“他难道就是……” “是太子。” 竹宴声音沉沉,“同样的画卷在守成军和各大黑市都有流通,不少势力在暗中搜寻殿下的踪迹,买凶杀人的赏金数额……已高达万两黄金。” “我四处打听了下,浏阳郡境内各县,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 众人心头巨震。 也就是说,现在殿下举目皆敌,四处游荡着想要他性命的人,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 素娆平静道:“药铺外布有眼线,看来他还受伤了。” “不过这也算个好消息。” “哪里好?” 小七悚然看着她。 “对方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起码说明殿下还没落到叛军手里,我们还有时间。”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萧散道:“可是浏阳郡地域广阔,殿下他又进不了城,只能在外四处躲藏,山野茫茫,我们要去哪里找人,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 素娆看向竹宴,问道:“那封血书是从哪个地方送出来的?” “石城附近。” 隼部传信用的鹰隼自有一套辨认方式,竹宴没有多说,直接给出了一个具体位置。 素娆搜刮了下脑海中的地理信息。 从旁边取过拨火的棍子,开始在地上勾画,“这是浏阳郡,我们现在在最西边的鱼子城,要去石城,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赶到谷子沟,然后横穿燕勒山脉。” “这儿到谷子沟可以策马,但进山后地形复杂,须得弃马步行,有问题吗?” 素娆抬眸打量着众人。 萧散几人包括影刺在内纷纷摇头。 这时小七看向蜷缩在一旁睡得正酣的小南,朝他轻点了下,为难道:“我们是没问题,姑娘你应该问他有没有问题。” 一个十岁的孩子,跟着他们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这不是活受罪吗? 别到时候走不动了,又哭喊着要人背。 “小南我们自会照料。” 素娆简单的掠过了这个话题,扫视一周道:“既然没什么异议,那就抓紧时间休息,天一亮,我们继续赶路。” 留好守夜的人。 其余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没人质疑素娆的决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服从好像成为了一种习惯,况且一个身受重伤又被四处搜捕的人,没办法走太远。 去他最后出没的地方找,找到的概率是要大些。 素娆没告诉他们,太子殿下既然知道言韫派人暗中保护,就定能猜到会有人前去支援,这种情况下,留守原地是最好的选择。 能够最大可能的避免双方错过。 这一夜众人睡得很不安稳。 天刚蒙蒙亮,他们便骑马上路,一路朝东疾行,压抑肃穆的气氛笼罩了每个人,甚至到最后,一天下来连话都没人说上两句。 在这样的速度下,终于赶到了谷子沟。 沟内住着不少人家,素娆他们用马匹换了些吃食和必要的东西,住了一晚,然后动身进山。 临走前,素娆还找有经验的猎户画了张简单的地图。 “以我们的脚程,不眠不休的话,最少也要三日才能走出去。” 竹宴拿着地图边走边看。 小南亦步亦趋的跟在素娆身边,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不喊累也不抱怨,速度却不慢。 萧散几人最初还担心,但看过了大半日,他依旧脸不红气不喘,这才渐渐放心。 山里积雪路滑。 时有塌陷和猎人布置的陷阱,一行人走的很谨慎。 而此时石城内发出了一道命令,“调兵搜山!” 连日来一无所获,让上面的耐心消磨殆尽,下了道死命令,活人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这样一来,抱着侥幸心理偷奸耍滑不办差的人没了退路。 只能卯足精神去找。 官兵的行动惊扰了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一众势力,刹那间,搜山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席卷了燕勒山附近的所有乡镇。 为了拿到赏金,无数势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齐至此地。 昔日荒凉寂静的山脉,像是骤然活过来一样,热闹非凡,每天都有大批的人马入山,个个摩拳擦掌,杀气腾腾。 住在山脚下的人户们见此盛况,门户紧闭,连头都不敢往外探。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飞来横祸,直接丢了脑袋。 “开门开门!” “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画上的男人你们见过没有,见过的话不得隐瞒,否则招了祸事,别怪我们心狠。” “……” 而这一切变故,素娆一行人浑然不知。 第396章 路遇赏金人,噩耗 入山翌日。 素娆一行人正穿梭在林间。 林木高大,冬日的枝桠上叶子枯黄,落了大半儿,光秃秃的遮不住日光。 光线朦胧,从交错攀附的枝头缝隙里洒下,落在覆满积雪的地面上,碎星般的光芒耀眼夺目,令人移不开眼。 “这边有兔子的爪印,快来。” 小七对他们招了招手。 竹宴迈步跟去,“哪儿,在哪儿呢?好家伙,还真被你找到了,快追,说不定今晚能吃上一顿烤肉。” 两人身形敏捷,迅速跑远。 素娆几人屡见不鲜,懒得管束,反正他们心理有数,跑不了太远就会折回来的,可是这次,她失算了。 过了许久,不见人影。 “该不会出事了吧?” 黑脸汉子疾声说道。 素娆摇头:“竹宴身上带着信号弹,若遇危险,必会示警,既然没有动静,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走,去看看。” 他们正要顺着人消失的方向追。 突然隐约不远处传来人声,紧接着两道熟悉的人影互相拉扯着往回走。 “都怪你,本来能追到的。” “你怎么不怪你自己,是你非要和我动手才把它吓跑了的,再说了,现在是互相埋怨的时候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就你知道。” “废话,我当然比你懂……” 两人你推我搡,互相怄气着走到近前。 看他们完好无缺,众人齐齐松了口气,随后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见面跟斗鸡似得,逮着喝口水的功夫都能吵起来。 素娆无奈:“回来了那就继续走吧。” 她扶着树干刚要转身,忙着和小七吵嘴的竹宴立马噤声,“姑娘,现在恐怕走不了。” “为何?” 素娆疑惑,其余人同时看向竹宴。 竹宴收敛戏谑之色,正经道:“刚才我们俩追出去,在不远处的山坳里发现了大批脚印,方向驳杂,大小不一。” “然后我们又在周围仔细盘查了一番,不仅地面,连树梢和松石上都有人行过的痕迹,印子极浅,是高手所留。” 幸好山中积雪未消,所以这些痕迹尤为显眼。 “而且依据属下观察,他们所去的方向并不一致,当份属不同的势力。” 闻言,素娆和萧散等人面色骤凝。 猎户说过,燕勒山脉辽阔无边,人迹罕至,便是他们这些熟悉地形的老人寻常也只敢在外缘活动,从不深入,怕迷失方向。 是以他提供的路线都是沿着山脉边缘穿行。 相对安全。 但此时山中骤现大队人马,很难不让人警惕。 “情况未明不好妄下论断,后面的路小心些,见机行事。” 话虽这么说,但这种时候突生变故,素娆不免联想到某些事情,他们一路走来小心谨慎,规避人群,应该不是冲他们来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东宫太子! 这个猜想在不久后很快得以印证。 “大哥,你说这茫茫大山的咱们这样无头苍蝇似得乱转,真能找到人吗?” 话音传来,素娆耳尖微动,足尖一点瞬间飘上了树。 “有人来了,隐蔽。” 竹宴等人反应迅速,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翻越巨石,或是缩到山坡底下,借着杂乱的荆棘丛遮掩身形。 须臾,人声渐近。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来这儿的谁不是想碰个运气,那可是数万两黄金啊,够咱们哥俩吃香的喝辣的,几辈子都挥霍不完,你不想要?” “当然想。” 两道人影步入视野,皆挎着刀,边走边随意聊着,“可是我听说不仅是官府,连江湖不少势力都出动了,像什么霹雳堂,杨门镖局,风剑谷,对了,还有第一楼……” “号称阎罗恶鬼的杀手组织第一楼也到了不少人,光听名字,我都觉得小腿肚打颤,咱们要和他们争黄金,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怕什么!” 左边的青衣男子冷嗤了声,“悬赏令下,各凭本事,他第一楼再霸道,也不能无缘无故,大开杀戒,只要小心些别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事的。” “哎,但愿如此。” 两人刚走到一处粗壮的白桦树干旁,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尖锐且锋利,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谁?” 青衣男人身形僵住,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威胁,吞了口唾沫:“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为何偷袭……!” 另一人也被影刺制住。 紧张的脸色苍白,话不成调:“你,你们想要,想干什么……青天白日,滥杀无辜,你……” “你可不无辜。” 女子含笑柔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抬头望去,便见树梢上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只见素衣浅淡,晃得人看不清容颜。 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堆人,个个气势凛冽,训练有素,一看便知道来历不凡,弟兄俩对视了眼,脸色更白。 青衣男人强笑道:“姑娘说笑了,咱们弟兄俩与诸位素未谋面,既无旧怨,亦无新仇的,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可不就是无辜……” “杀人者,人亦杀之,想赚赏金,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素娆随意勾了捋发丝,缠在指尖上打转,明媚的阳光将她葱白如玉的之间照的近乎透明,她微微仰面,笑得肆意又邪气,活脱脱一副娇蛮模样。 “姑娘你,你是为了赏金来的?” 青衣男人顿悟,用余光剜了眼自家弟兄。 这个乌鸦嘴。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后者颤颤的缩了下脖子。 素娆轻晃着腿,攀着树枝好整以暇的往下看,戏谑一笑:“那不然呢,这荒郊野岭除了黄金还有什么能吸引人?” “既然都是同行……” 青衣男人还想拉关系求饶,素娆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同行那就更不能留了,黄金就那么些,凭你们这种草包也想分一杯羹?” 男人苍白的脸上最后一抹血色褪尽,颤声道:“你……你这是执意要灭口了?滥杀无辜,你也不怕遭报应。”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素娆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忍住笑,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想活命也不是不可以,得看你们这条命,有没有活着的价值。” (本章完) 第397章 爱钱不要命,杀人不眨眼 “姑娘想要什么……” 青衣男人强撑着问道,浑身肌肉紧绷,眼神不住的扫向横在脖颈处的剑,生怕对方一个手抖,让他命丧当场。 人嘛,总是惜命的。 “先说说燕勒山的情况吧,都来了哪些势力,各自实力怎么样,则这会都在哪个地方,多少人……” 素娆还没说完,男人瞠目结舌,苦着脸道:“姑娘这是有意刁难吗?我哪里能知道这么详细……” “你不知道啊?” 素娆眼底笑意一卷,冷色乍现,“那你活着有什么用,宰了吧。” 她话音落,竹宴及另一名影刺毫不迟疑,当即用力,剑锋划开皮肉,当即有血色流出…… “别别别,有用!” 青衣男人跌声喊道:“我有用的,别杀我!” “等等!” 素娆轻飘飘一挥手,那横陈在颈旁的长剑顿时收了锋芒,退开了些,男人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脸庞滑落,他不敢动,更不敢还手。 脖子上的湿意和刺疼让他无比真实的感觉到,眼前这些人,真的会杀了他。 他们是一群疯子! “说吧,你有什么用?” 女子逆光而坐,初一抬头便会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男人尝试几次,最终放弃,垂头道:“我虽然不知他们具体位置,但往东面走,迟早会碰到的。” “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各大势力势在必得,出动的几乎全是精锐。” “我们弟兄常跑江湖,对他们的情况多少了解些,说个七八分不成问题。” 说到这儿,男人话音顿了下,强忍着触目的光晕,仰面道:“是不是只要我们实话实说,说完,你就放我们走?” 素娆散漫的晃着腿,轻笑道:“可以。” 底下萧散眸光一沉,刚想说什么,瞥见竹宴等人,又强自按下,将话吞了回去。 “那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青衣男人点头,从霹雳堂,风剑门,再到第一楼,凡是刚才提及的势力,仔细的述说了一遍。 其中出名的高手。 善于使什么招数,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无不详尽,甚至连其传闻中的红颜知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和盘托出。 足见吓的不轻。 “除过江湖人,官府那边也派出了大军,好像叫什么金虎军,从石城那边进了燕勒山,为的也是悬赏令上的人。” 男人说罢,看着剑尖,小心的往后退了步,“我知道的就这些,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吗?” 无人应答。 但竹宴等人也没有其他动作。 “还不走,等着我留你吃晚饭?” 树梢上传来女子的笑声,青衣男人猛地惊醒,绕开竹宴的剑,迅速跑到旁边扯过那吓得僵住的兄弟,撒腿就跑。 萧散几人急了,作势要追。 “我说让他们走。” 素娆撑着树干,动作利落的跳了下来,脚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萧散脚步凝住,回头道:“他们是来围杀殿下的,就这样把人放了?” “那不然呢?你想怎么样?” 素娆轻叹口气:“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惩奸除恶的,像他们这种人如今整个燕勒山遍地都是,难道我们要见一个就杀一个?” “你杀得完吗?” “可是他们……” 小七犹不甘心,素娆看他半响,正色道:“他们没说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要想活着走出燕勒山,最好把脑子里那些冲动意气给我摁下去。” 几人面容晦涩,无人吱声。 见状,素娆语气稍缓,又恢复了平日的散漫和气,“记清楚了,我们是来拿赏金的。” 小七惊讶的张开了嘴:“……” 认真的吗? 竹宴好心替他把嘴合上,心底暗叹这孩子真傻,不知道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附和道:“是,属下记住了,我们爱钱不要命,我们杀人不眨眼……” 影刺众人忍俊不禁。 心中登时了然。 萧散轻拍了下小七的肩膀,目光复杂的看向素娆,低声解释道:“她说的对,现在遍地都是想拿赏金的杀手,我们与其将他们放在对立面,四处树敌,不如站到明处,浑水摸鱼。” “总算还有个不那么糊涂的。” 竹宴轻嗤了声,凑到素娆身前道:“姑娘方才变脸真快,要不是属下猜到其中用意,还真以为你是来拿赏金的。” 素娆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会不想要黄金了?” “瞧您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属下是个有底线的人。” 竹宴一本正经的为自己正名。 没想到这时候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心理素质果然非同一般,萧散几人心中腹诽,不久后,他们再度动身,朝着东边疾行而去。 越往那边走,人活动的痕迹就越多。 期间他们还遇到了搜山的官兵。 “金虎军装备精良,强悍勇猛,是蓟州军的招牌,能调动他们,看来里面的水深不可测。” 萧散认出了人,他们却没有避开,大咧咧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士兵们拿出画像对比一番,见没有要找的人,就面不改色的离开了。 显然他们也发现山脉中多了许多‘不速之客’。 并且没打算与之冲突。 之后的路上遇到了许多江湖打扮的人,幸好素娆很有先见之明,在那镇子就让他们换上了最寻常的短打。 放在这儿一抓一大把。 压根不会引人注意。 比起竹宴他们,燕勒山骤然出现了一个牵着小孩的蒙面女子,这样的组合更加惹眼。 无数道视线围着他们打转。 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多了起来,那个青衣男人说的果然没错,靠近山脉东部时,他们见到了霹雳堂和风剑门那些江湖势力。 一个个成群结队,杀气腾腾。 好不威风。 寻常江湖人看到他们一行,纵然对素娆面纱下的脸十分好奇,碍于竹宴他们也不敢随意招惹,但这些人就不同了。 名声在外,胆色自然也要更大些。 “呦,有意思啊,一个女人也敢来燕勒山走动,莫不是也在打黄金的主意?” 人随声至,数道赤衣黑袍的人拦住了素娆的去路。 随后侧身让开一条道来。 一个身穿白衣男人缓步而来,手持折扇,端的是一派风流潇洒,只是那平平无奇的五官因用力过猛,再配上那轻蔑的神态,显得尤为尖酸刻薄。 他走到近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素娆柳眉拧起,突然叹了口气,手抚着眉心,朝旁边看去…… 感谢claris打赏角色的100起点币。 感谢馋嘴的小熊猫投的12张月票。 感谢衣袂飘飘投的2张月票。 感谢小仙女们投喂的推荐票和评论,作者君都有认真看哒。 码字中…… 求打赏求订阅求月票,求让孩子吃口饱饭吧~~~~ (本章完) 第398章 血腥手段,镇压四方 她神色之嫌恶,隔着好远,连在旁围观的人都看出来了。 更遑论是站在素娆对面的男人,他面色骤然僵住,一度连接下来要说什么话都忘掉了。 “少堂主!” 身后的人低低的唤了一句,将男子从愣怔中惊醒,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戏谑目光和嘲笑,他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臭娘们,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素娆手抵着鼻尖,又往后退了两步,哂笑道:“你都不照镜子的吗?这幅德行,居然附庸风雅,学别人穿什么白衣摇什么扇,真是糟蹋我的眼睛。” 对方来者不善,她自然不会客气。 不过这话倒也不算夸大,她眼光向来刁钻,见惯了‘秋水为神玉为骨,若比莲花花亦羞’的世子爷,赏过了‘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的陆小冢宰。 兄长崔翊丰神俊朗,金大公子玉树临风。 连栖迟竹宴他们尽皆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少年清隽,灵秀怡人。 平日里看习惯了这些人,乍然遇到造作卖弄又不自知之人,心中滋味实在难忍。 旁边接连传来笑声。 笑得男人再无法维系面上表情,咬牙道:“好啊好,既然觉得糟蹋,那你这双眼睛就别要了吧。” 话落,他闪电般出手。 单手成爪,直奔素娆眼睛而去,旁边竹宴和萧散等人想要动手,对面的人也跟着动了。 素娆迅速侧首躲开这一击,男人两指呈勾状,几乎不留喘息的余地再度扫回,指风冷厉如刀,她纤腰一扭,脸颊几乎擦着他的袖子闪过。 “你们别动。” 她分心与竹宴几人吩咐道。 随即看着男人露出抹冰冷的笑:“你就这点本事也敢来找麻烦,不是看不起女人吗?那本姑娘今日就让你开开眼!” 她话音落下的刹那,众人只觉得眼前冷光一闪。 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她已经逼近了男人身前。 “你,你这是什么……” ‘速度’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喊出口,男人就感觉一道疾风朝脸上拍来,“啪”的一声脆响,所有人瞬间愣住。 火烧一样的灼热和撕裂感在脸上蔓延,素娆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在他下意识出手的刹那,手如游蛇般爬上了他的两根手指。 攥住。 猛地用力。 只听“咔擦”一声,那两根手指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男人放声惨叫,旁边众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样干脆利落的下狠手,一点都不顾及他背后的势力。 这女人…… 不好惹啊!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男人惨叫之余不忘叫骂,对面赤衣人方才从变故中回过神,看到自家少堂主的惨状,神情悚然,当即便要动手。 他们刚抬脚,素娆捏着那指头的手蓦地覆上了他的脖子,纤细的手指猛地收紧,男人只觉得呼吸一窒,喉骨险些碎裂开来。 他登时不敢再动。 “还想动粗啊,看来折了手指还不够,我该把你脑袋拧下来才对!” 纱帘遮住了她的面容。 但那双眼分明笑着,其中的杀意却叫人不寒而栗。 没人敢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赤衣人们紧绷着脸不敢动弹,男子则是彻底被骇住了,瞳孔放大,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说什么,喉咙被掐住,提不上来气。 发不出声音。 只拼命的掰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剧痛持续从喉间传来,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骨裂声…… 死亡在逼近。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 好似那双手只要再使一点力气,他就会断气,“饶,饶命……” 他挤压着胸腔最后的空气,艰难吐出两个字,眼中凶狠不再,化作浓浓的哀求,他不想死啊! 比起这边的压抑,旁观的众人近乎冷漠的看着,时有嬉笑声传来。 好似全部在意。 萧散他们紧张的脚趾都蜷起来了,压低声音对竹宴道:“她怎么回事,不会真想杀了这人吧?” “听他们的意思,这个人好像是什么霹雳堂的少堂主。” “她不是说韬光养晦吗?” “怎么率先动上手了?” “……” 竹宴冷横他们一眼,面上全无紧张之色,“我说你们好歹跟了姑娘一段时间,怎么半点镇定都没学到呢?” “姑娘行事自有分寸,你们安静看着就好。” 分寸…… 小七和黑脸汉子几人嘴角微抽,看了眼脸颊肿的拳头高,嘴角渗着血,断了两根手指,还被她掐着脖子的某个倒霉蛋…… 看那人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抽搐的模样。 她浑不在意,笑意深深。 哪里像是有分寸的样子。 他们以前只听三哥说过她武功深不可测,却从未见她出手,谁知这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招招见血。 别说对面被骇住了,他们也被骇住了。 “咱们还是谨慎些,时刻准备动手吧。” 黑脸汉子紧张的握住手里的刀,其他人有样学样,蓄势待发,只等着情况不对,立马动手支援。 一阵诡异的气氛里。 素娆突然松开手,笑着吟吟道:“早求饶不就好了吗?也省得本姑娘浪费这许多力气,脏了手。” 男人没了支撑,踉跄着朝后倒去。 好在对面霹雳堂的人一直留意着他,快步围了上去,扶住他将倒未倒的身子,男人好半天才顺了气,手指和脸颊剧痛让他浑身哆嗦。 不过这次,他再没敢出声。 “你可知道我们少堂主是什么人……” 赤衣人怒看向素娆,正要搬出后台,素娆接过竹宴递来的手帕,仔细的擦着每根手指,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随意笑着:“本姑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你们如果继续聒噪,我不介意让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 她嗓音依旧平淡柔和,却没人敢忽视其中的冷意。 “你们家少堂主的手早点找个大夫看看,说不定还能保住。” 竹宴适时的提醒了一句,“不过这赏金……” 他朝素娆的方向看了眼,笑眯眯的对赤衣人说道:“咱们主子有个毛病,最见不得丑人,尤其是穿你们这身衣裳的丑人,接下来的日子,如果还在此地看到,恐怕会不太开心……” (本章完) 第399章 人尽皆知,二郎峰下 不开心的下场,他们已经见过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和蔑视。 赤衣人们目光相接,心中顿生一股屈辱感,想他们霹雳堂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混的风生水起,谁听了不得低三寸头。 今日居然在这荒山野岭。 当着诸多江湖朋友的面儿,他们的少堂主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扇了脸,折了手指还掐着脖子威胁。 这样的奇耻大辱真要是忍了,霹雳堂往后哪儿还有脸面在江湖上混! “你们欺人太……” “闭嘴!” 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疼痛的颤音,适时的打断了赤衣人,他额上冷汗直冒,脸色比身上的白衣瞧着更惨淡,觑了眼素娆的方向,咬牙道:“愣着干什么,走!” 一贯嚣张跋扈如他,却在这些鲜血和疼痛的教训下,清楚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招惹不起这个疯女人! 她的血和心都是冷的。 而且说到做到。 面对第一楼和风剑门这些人,他们霹雳堂的胜算本就不大,如果再被她盯上,除了徒增伤亡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这样了。 少主发了话,霹雳堂的人马自然不敢有异议,狠狠的剜了素娆他们一眼,扶着男人快步离开。 “居然就这么忍了。” 看好戏的人们窃窃私语,不过说话的声音着实不算小:“这个林枫向来霸道,心眼又小,尤其讨厌别人对他品头论足,仗着有个好爹行事肆无忌惮,睚眦必报,我还是第一次看他低头。” “那不然能怎么办?刚才那女子出手的架势你也看到了,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断送性命吧?” “江湖上没听过有这号人物啊。” “你没听过的多了,像她这样的年纪能有此等功力和排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出身不凡,说是为了赏金,指不定是哪家的千金出来体验生活呢!” “这样的人咱们招惹不起,赶紧走。” …… 明里暗里逗留的人跟着霹雳堂撤去了大半儿,还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看打扮都是出身大势力。 他们不像那些游兵散甬似得吓破胆,只是看向素娆时,眼中再不见先前的戏谑和轻慢。 甚至还有人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微微抱拳示意。 素娆颔首还礼,将揉的皱巴巴的手帕随意丢在地上,笑道:“热闹落场,咱们也该走了。” “是。” 一行人当即应和。 在众多的视线注视中,闲庭信步般离开,连小七这个神经大条的都发现跟着他们的人变少了。 风剑谷,快刀门…… 这些叫得上名号的势力看到他们则远远避开,倒不是害怕,而是在没找到目标之前,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耗损人力。 “姑娘突然出手时,我吓得手心直冒冷汗,还以为今天免不了一场恶战呢。” 小七说起此事,余悸未消。 “瞧你这点出息。” 黑脸汉子摇头笑骂,俨然一副长辈的架势:“就霹雳堂里那些个虚有名头的怂包,收拾起他们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们的伤势恢复了七八成,正愁没处发泄呢。 “我怕的不是这个,是姑娘先前说过要谨慎行事的。” 小七解释道。 一个霹雳堂自然不足为惧,不过他们这样行事会不会太高调,过于引人注目。 素娆笑扫了眼少年,还记得她的话,知道考虑后果,说明是有长进的,不错。 “谨慎行事不代表要全盘隐忍,人家都欺负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你如果还退让,那谁看到你都会想要踩两脚,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要算起来,江湖比起朝廷更加公平,毕竟在这儿,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说话的权力。 这里是她最熟悉,且最自在的地方。 那些阴谋诡计,舌端是非,对女子的恶意和轻贱,地位与尊荣,都可以通过杀伐获取。 野蛮……却直接。 “我知道了!” 小七蓦地笑了起来,拍手叫好:“姑娘这招叫杀鸡儆猴。” 闻言,其他人纷纷笑开。 看他们神情各异,小七摸了摸脑袋,“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对,我们小七终于成熟了。” 萧散勾住他的肩膀用了拍了两下。 “三哥!你别老拿我当小孩儿哄,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多没面子。” 少年臊红了脸,往旁边躲了躲。 黑脸汉子他们哄然大笑,觉得有意思,不停的说话逗弄他,竹宴让影刺散开去打探消息。 正值饭点,小南自发从包袱里掏出六块肉脯和糖糕,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抱着开始啃。 素娆随手将水囊递给他。 看着他像仓鼠一样的鼓起的腮帮子,不由笑了。 “慢些吃。” 她替他拍掉衣襟上落着的渣滓,小南乖巧的点点头,果然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不久后,影刺回来了,并且带回了消息。 “殿下当日在石城外遇刺时,身边只有我们的人,后来他肩头和腿上中了一箭,在影刺的拼死拦截下,顺利逃入了燕勒山。” “叛军派人入山追捕时,曾在仙人涧,避古亭,和二郎峰发现过他的踪迹。” “但后来消失了一段时间。” “叛军怕他从燕勒山折返,离开浏阳郡,便在沿途的县城和乡镇都下达了追杀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几日后,他竟又在二郎峰附近现身,还杀了不少人。” 这些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在东脉这边活动的势力都知道一些。 他们先前拦下的那两人因胆子小,入山的位置较远,消息相对闭塞,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打听到。 “二郎峰……” 素娆拿出猎户给的地图,上面粗略的标注着名字,她很快找到了相对应的位置,“是这儿!” “我们现在在怪石林附近……” 她手指沿着线条游走,思索片刻,将地图一收,“我们离那片区域有些距离,今晚别歇了,赶夜路。” “姑娘要去二郎峰?” 影刺微惊,“叛军早将那边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所以他们才向东,向南延展搜捕。” “殿下在二郎峰那片区域徘徊时间过长了。” 素娆微微摇头,眸光平静且坚定,“那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唯一有可能给我们留下线索的地方。” 易地而处,最危险,也最安全。 感谢书友20220403203926625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衣袂飘飘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140316085731974投的一张月票。 作者君码字中~ 求打赏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 求宠爱呀~ (本章完) 第400章 抓到,这女子是谁? 他们乘夜而行。 山路漆黑坎坷,幸好习武之人目力较好,对他们来说倒不算什么阻碍,途中遇到许多处燃着篝火的地方,人影攒动,甚是吵闹。 越往二郎峰的方向走,越是寂静。 萧索的风吹着枝头的雪沫,拍在众人脸上,化成一片湿凉,等看到那两座古木相接的断崖山壁耸立在云间时,已是隔日的清晨时分。 二郎峰实则是双子峰。 山石崖壁凹凸勾勒出似人体般的曲线,中间又有老树枯木展枝交攀,搭出了一座凌空之桥。 远看犹如兄弟互相搀扶的手臂。 以此得名。 “这两峰地势险峻,崖深路陡,要找起来恐怕会花费不少功夫。” 竹宴双手叉腰,仰面感叹道。 “散开去找吧,有情况以骨哨联系。” 素娆将影刺和萧散几人打乱,两两结伴,方便联络,只要相距不是很远,就能随时掌握情况。 “你们各自小心。” “是。” 人影散开,只留下竹宴和素娆,以及小南三人。 小南还是那样对外界全不关心,只低头看着脚下,沉默无声,素娆动,他就动。 素娆停,他就停。 沿着山脚转了转,找到了几家农户,保险起见他们还是上前询问了几句。 “没见过没见过,这都来了多少人了,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哎,也不知道那人是犯了什么事,赶紧抓住吧,让咱们小老百姓过几天太平日子,可别再折腾了。” 像是习惯了这场面,他们互相搀扶着直接走到旁边,继续剥豆子,再不理人。 似听到他们没走,老汉忍了会,头也不回的道:“实在不放心,几位进来找吧,留心别把东西摔落就成了。” “不用了,多有叨扰,告辞。” 素娆微微颔首。 和竹宴两人掉头离去,实话说,这草屋就两间,里面的情况透过门窗看得一清二楚,即便这样,前来搜查的人还是闯进去胡乱翻找。 足见其决心。 其余的几家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挨个儿拜访后,一无所获,不过有人替她指了个方向。 “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两里地的功夫,听说官兵就是在那儿被杀的,到现在尸体还没人管呢。” 素娆几人找过去,果然在雪地里发现了被冻僵的六具尸体,残肢断臂散落满地,骨茬雪白,血肉混着雪渣已经发黑。 腹部空无一物。 “看周围的痕迹,像是被撕咬开的。” 山里多野兽,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竹宴四处走动查看,素娆随意扫了眼尸身,低道:“他们身上的伤口很多,却都避开了致命处,应是血尽而亡。” “出手之人有意延长他们的痛苦。” “不会吧?” 竹宴踢开脚边的碎石,止步回望着她,“那种情况下,速战速决方为上策,哪里还有心思干旁的?” “事实就是这样。” 素娆一一扫过他们的尸身,拍掉裙摆上浮雪和泥渣,站起身来,“你还记得吧,消息说他沉寂了一段时间,连官府的人都以为他逃出去了,这时候只要静心潜伏,寻找时机说不定就可以脱险。” “为何时隔几日后,他要主动的现身,冒着被围剿的风险,杀了这几个人?” 从杀人的手法来看,应是泄愤。 这很不理智。 “是啊,为什么呢?” 竹宴百思不得其解,挠了挠头。 这个答案,只能等找到东宫那位殿下后才知晓了。 他们开始搜山。 一连两日,从山脚到山顶,凡事坑啊洞啊,但凡能藏身的地方都扒开来找了个遍,结果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另一峰也是同样。 杳无人迹。 山里的草木翻折,断枝枯桠遍地都是,从种种破坏痕迹来看,那些人的确是掘地三尺。 “难道是我错了?他没回来?” 素娆望着某处山石出神,一时间心思不定,竹宴已用骨哨传令影刺众人撤回,短短时间,周身已聚了数十人。 他们没敢去打扰她。 耗费几日的功夫,毫无所获,想来确实让人丧气。 “唉,三哥他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 小七压低声音问道,众人四处看了看,是没有萧散的身影,然而就在这时,影刺几人突然同时拿出骨哨。 竹宴凝神听了半响,面色微变。 “姑娘!” 他快步走到素娆身侧,素娆眉头未展,疑惑看他,“怎么了?” “阿九和萧散那边有情况。” 他话音落,众人立马紧张起来。 “他们人在哪儿?” 素娆倏地凝眸,收起了涣散的思绪,竹宴道:“跟我走。” 他在前带路,顺着小道拉扯着枯枝往前攀爬,不大会功夫,就找到了人。 萧散和影刺阿九皆无损伤。 只是在他们面前的山石旁,瑟缩着一个人影,一袭扎眼的紫色衣裙,竟是个女子。 “到底怎么回事,她是谁?” 素娆大步走近,审视着那人,而那女子也在听到动静的刹那,抬起头朝她看来。 巴掌大的脸瘦得两颊凹陷,柳叶儿细眉,圆眼睛,这本该有几分灵动,却因恐惧噙着些泪意,颤颤的,像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儿。 见到来了这么多人,她抖得更厉害了。 “姑娘。” 阿九拱手行礼,冷声道:“属下二人刚准备回来,她是半路碰到的,鬼鬼祟祟躲在山石后面,问什么也不说,只拼命摇头。” 在这荒山野岭,一个女子孤身走动,的确很引人怀疑。 他们便直接将人给扣下了。 素娆挥手让他们退开些,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蹲下身,柔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子泫然欲泣,怯怯的看她一眼,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大雪封山,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 素娆问道。 等了很久,才等来一句弱弱声音:“采,采药……我是石城的一名医女,铺子里缺了些药材,就,就来这儿找……” “姑娘,你,你放了我吧。” “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 萧散沉声道:“就算你是医女,这大冷的天,你在山里四处乱走,看模样有段日子了,靠什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不离开?” “还有,你躲什么?” (本章完) 第401章 血自旁人,暗道求生! “我,我……” 女子被萧散一连串的质问吓得又是一抖,求救似的看向素娆,泣声道:“我不敢回去,城里全是叛军,他们四处抓人,烧杀抢掠……好多女子都被糟蹋了……”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 “姑娘!” 她含泪哀求,“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放了我吧……” 素娆面不改色的审视她片刻,刚准备收回视线,结果她接连垂首作揖,因方才的拉扯衣领稍松了些,一眼扫过,正叫人看到…… 素娆眸光微凝。 那女子似有所感,低头看了眼,忙惊慌失措的伸手攥紧领口,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拼命摇头往后面挪。 眼泪决堤而出。 “姑娘,她说话颠三倒四的,肯定有问题……” 不光黑脸汉子,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她先是自称医女,说来山里采药,后面又说是从城里逃出来避难的,避难去哪儿不好,非得躲在这深山老林里。 没粮没米,甚至连野草都覆在积雪之下。 不饿死也得冻死。 更何况山里还有豺狼猛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怎么能坚持下来的。 这些都是矛盾之处! “那你倒是说说,她能有什么问题?” 素娆头也没回的站起身,解开披风的系带,朝前走了两步,女子瑟缩身子下意识想往后退,但再往后就是陡坡,稍有不慎就会栽下去。 她退无可退。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逼近。 然后在她的无助和恐慌中,轻轻将披风盖在了她肩上。 突如其来的柔软温暖令女子一时愣住,怔怔的看着素娆,素娆面色平静,仔细替她系好披风,起身伸手道:“起来吧,地上凉。” 萧散等人看着这一幕,耳边又响起素娆的询问,很奇怪的是,他们刚才憋了满肚子的话在这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是啊,能有什么问题? 一个手无寸铁,遇事就知道哭和躲的弱女子,能杀人还是能放火? “这,这话也不能这样说吧……” 小七低声嘀咕,这女人的出现本身就是问题啊。 他们在山里转悠了三两日,别说活人,连只活着的兔子都没见过,然而对上竹晏暗含警告的眼神,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姑娘,你……” 女子疑惑的开口,那披风裹在身上,阻隔了大部分的寒风,令她冰冷到发痒的手脚变得暖和起来,但同时也让她更加不安。 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惊吓到你实在不好意思,你走吧。” 素娆说着退后两步,侧身将路让开,女子战战兢兢的看着她,试探的往前走了两步,见没人拦她,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这次谁也没追。 影刺习惯了对素娆唯命是从,而萧散他们,则是在一连串的行动中认可了她所做出的每个决定。 不过,萧散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你真觉得她没问题吗?” “你说呢?” 素娆模棱两可的笑了笑。 她看向竹晏,后者对她得意笑道:“十三追上去了,沿途会留下标记,我们跟着走就能找到人。” “你们……” 萧散惊讶的张大嘴,迅速清点了人数,果然发现少了一人,“你们什么时候做的安排?” “就刚才啊。” 竹晏双手交叉横在胸前,抱着剑道:“姑娘解开披风的时候,暗中打了个手势。” 他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瞬间就明白了未来主母的意思。 “所以你方才才不让我往下说?” 小七反应过来,笑道:“可以啊竹晏,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他那时候再插嘴,只会让情况变得复杂。 竹晏斜睨着他,冷哼道:“那当然,像你这种愣头青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你……” 小七脸色骤黑,黑脸汉子赶忙把两人挡开,“你们俩要吵嘴也不看看时候,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 他不由分说的把小七拨到后面去。 小七不情愿的走开,皱着鼻头生闷气,竹晏见状嘿嘿直笑,直到素娆扫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 “姑娘,依你看,她话中有多少真假?” 竹晏对素娆问道。 其他人目光霎时聚来,素娆轻垂眼睑,思索了下,“她身上有药草的味道,的确是常年浸淫此道沾染上的,应是医女不假。” “石城大乱,叛军横行,离城避难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身上还残余着浓郁的血腥气,但看她说话时的气息神态,以及起蹲行走时的动作,应当没有受伤。” “这血气,是别人的。” 当然还有一点她没有明说,方才她粗略一瞥,那肌肤上青紫瘢痕和指印,饶是素娆未经人事,但只须稍加思索,再看那女子对竹晏和萧散等人的态度,不难猜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幸而当时竹晏等人退散开去。 否则看到那幕,对那姑娘来说,无异于伤口撒盐。 这些事没必要提,素娆便自行掠过了。 “别人的血……她对此只字不提,难道是想维护那个人?可是这有什么好隐……” 黑脸汉子说到这儿,话音戛然而止,震惊的看向其他人,难道说他们遍寻不得的人竟和她有关?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点,一时喜忧参半,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这些只是推测,作不得数,到底那边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去看过才知道。” 素娆话落,其他人急不可耐道:“那就赶紧走吧。” 晚了人要走远了。 一行人追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而去,正如竹晏所说,沿途都有十三留下的暗号,他们在山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绕了半天,突然气笑了。 “这不就是在打转儿嘛,想不到那女子还真是谨慎。” 这样一来,他们也只能跟着耗时间。 日头西移,霞光冷黄。 待到最后一抹天光从峰顶消失后,那女子总算不再漫无目的的乱转,开始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他们最终追到了一处水潭前面。 “没错,就是这儿了。” 潭水凝冰,四处遍布芦苇和杂草,看上去好似没有去路,然而不论是暗堂的人还是素娆,都是寻踪觅迹的高手。 不消片刻。 他们便在芦苇丛的底下,找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暗道,从四周颜色较深的山崖石壁判断,应当是冬季水脉枯竭下沉,凝冰积雪,才将这水道露出来。 外面遮挡众多,不仔细摸索,很难发现这条路。 素娆刚要往里走,便被竹晏拦下,“姑娘,像探路这么难得的表现机会,你就别跟属下抢了吧……” 码字中~ (本章完) 第402章 坟要挖在哪儿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03章 又一位兄长,迷惑原委 “你在这儿,那你家世子是不是也来……咳咳!” 他默认了身份,话还没说完,剧烈的咳了两声,竹晏长剑回鞘,连忙上前扶住他发软的身子,随口答道:“公子没在,此事说来话长,属下还是先扶您找个地方坐着再说吧。” 鼻尖传来血腥味,似是他伤口裂开了。 回想起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竹晏心口都快裂开了,恨不能抡起胳膊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叫你嘴贱不听劝! “好,去那边吧。” 太子紧绷的身子放软,任由竹晏架着他走,路过素娆面前时,他脚步微不可见的顿了下,没有逗留。 两人走出段距离后。 小七捡回了掉到石缝里的夜明珠,递给素娆:“姑娘,刚刚那人真的是东宫太子?” 他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呢。 找了那么久,找到他们都快要绝望了,居然因为一个女子,就这样把人送到了他们面前。 想象中的腥风血雨,艰难险阻一个都没有。 他们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 好不真实…… “我也没见过太子,不过既然竹晏说是真的,那就不会有错,走吧,别楞在这儿了,奔波数日,好容易能放松下来,还不赶紧歇息。” 素娆牵过小南,率先走去 不知道后面众人已经沸腾了,黑脸汉子和小七他们几个激烈的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小七兴奋道:“太子啊姑娘,那可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陛下,那从来都是活在传闻中的人物,现在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我何德何能啊,居然能看到太子……” “黑哥,你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嗷~好疼,真的,是真的啊,祖宗保佑,我白家祖坟冒青烟了……” 他一路碎碎念,念到后面黑脸汉子都忍不住了,“你再嚷嚷,待会太子见了心烦,直接赏你两棍子,你白家的祖宗都护不住你。” “那我闭嘴。” 安静没一会,小七又道:“太子武功好厉害,怎么办,我刚才都没看清楚他的长相……” “我感觉在他面前都不敢抬头。” “三哥,你紧张吗?” “我好紧张,我要见到太子了……” 众人一阵无语,懒得理他,任由他自言自语去。 这条路的尽头是个宽阔的岩洞,洞口大张,挂着极宽阔的一面冰帘,晶莹剔透,竟是个悬瀑。 此时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岩洞最深处点着一个小火堆,旁边坐着一男子,竹晏围着他打转儿,旁边跟着他们欲擒故纵,放做路引的女子,她脚边堆了许多草药和青果子。 石板上还残留着些许药汁和布条…… 而在山洞另一侧的地面上,倒着一个黑衣人,素娆走进看了眼,果然是十三,他呼吸平稳,看样子是被打晕了。 竹晏帮男子整理好伤势,作势要扶他靠在崖壁上,男子微微摇头,深吸口气,坐直了身子,朝素娆的方向看来,温声道:“姑娘若不嫌弃,便过来坐吧。” 素娆愣了下,也不忸怩,径直走到火堆前,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多谢殿下。” 萧散等人自然清楚这种场合不是他们能参与的,遂各自寻了远处的角落坐下歇息。 这一路提心吊胆,走到这儿,他们确实疲惫至极。 “先前不知姑娘身份,冒犯之处,还请担待。” 眼前男子眉眼舒朗,身为太子,自是承袭了皇室的好样貌,俊逸超群,卓尔不凡,只是较之于言韫的疏冷绝尘,陆珩的风雅蛊惑,更多了些儒雅温和。 他的剑锋和人一样,内敛却厚重。 素娆没料到他会跟自己致歉,愣了下,笑道:“殿下客气了,民女……” 她正想打官腔,被太子抬手阻断。 “我与鹤卿相交数载,视他为亲人,你既是他认定的人,那便是我的弟妹,自家人就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他平日里与我表字相称,我表字珏彦,若姑娘觉得不妥当的话,我较你年长些,你唤我兄长也是可以的。” 他声调温和亲近,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倒是让素娆观感极好,她笑道:“那兄长唤我阿娆就好。” 同样的对话,不久前刚在崔翊身上发生过。 她人还没到盛京。 却多了一堆身世不凡的‘兄长’,这一切还得归功于世子爷,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在盛京城,是掌中珠,是天边月,是千娇百宠无人可及的心头血。 而她被爱屋及乌,硬是度了一身光芒。 “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女声,“我以为你们是来追杀他的坏人,正巧公子说有人跟踪我,我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这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姑娘,实在抱歉。” 素娆循声望去,正是那女子,起身对她屈膝赔礼,她忙伸手扶了一把,笑道:“别抱歉了,我吓你一遭,你吓我一遭,这不就扯平了吗?不用放在心上。” “我就说殿下遇到十三,怎么着也该解释清楚,谁知道您根本就没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竹晏哭笑不得。 太子也被这乌龙事件弄得有些尴尬,无奈道:“追杀的人马太多,我以为他们去而复返,怕生事端……” 所以把人拿了,准备逼问对方的来历和部署。 还没等动手,又发现有人闯入,怕动起手来误伤木姑娘,遂主动出击,想把他们拦截在外。 不曾想对方两人身手高绝,他伤势未愈难以支撑。 还以为今日要命绝此地,没想到峰回路转,来的竟是自己人…… 这一番境遇变化,着实奇妙。 众人相顾无言,一笑而去。 借着这机会,太子为素娆几人介绍道:“这位是木姑娘,她家住石城,擅长医药之术,这次我能死里逃生,多亏她相助。” “谢木姑娘援手,此等大恩,将来我等必有重报。” 竹晏端正对她拱手一礼,后者脸颊微红,怯怯的摇了摇头,“医者父母心,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沈公子他,他也帮了我许多……” 那会就听她称太子为沈公子,显然太子并没有对她表露身份,但在听他们叫了这么多次殿下后还这般唤他,唇齿间又是情意缠缠绵…… 素娆看了眼太子,嗯,丰神俊朗,风姿独俱,脾性又温和近人,的确很难让人不动心。 念及此处,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抠完了,终于抠完了~ 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求推荐吖~ 23年了,得赶紧赚钱植发了~ (本章完) 第404章 雪恨原委,局势之伤 结果有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对了殿下,您伤势不轻,究竟为何要冒着暴露行迹的风险动手杀了那几个人?” 竹晏一句话直切要害。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一点。 借着火光,素娆看到太子温和的神色骤然僵住,而他旁侧不远处的木姑娘更是浑身剧颤,面上血色褪尽。 愣愣的看着这方向。 想起她身上的青紫指印和那些官兵的死状,素娆恍然明白了什么,就在太子犹豫着不知怎如何接话时,她捡起棍子拨弄着火堆,随意道:“朝中官员能担任赈灾使一职的不胜枚举,怎么最后会是兄长亲自出京?” 竹晏诧异的看向她。 木姑娘亦是一愣,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她扭头望向岩壁,默不作声。 “阿娆有所不知。” 太子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顺水推舟道:“自上任赈灾使被杀后,新的人选迟迟难定,再拖延下去,我恐蓟州大乱,百姓难安,所以上书请命。” 自古以来,各地天灾不断,朝廷为应对这些变故自立有一套赈灾的章程,往年这差事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唇枪舌战,手段层出不穷。 唯有这次是个例外。 陛下上朝时询问谁愿意领命赈灾,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作答,面面相觑,装聋作哑。 一经询问,有说自己老娘病重,不能远行的,有说自己恶疾缠身,难以动弹的…… 互相推诿,吵的面红耳赤。 其实无非就是看上一任赈灾使死的凄惨,碍于叛军的凶悍,不敢以身犯险。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赈灾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其他人可以退,可以躲,他身为储君,受天下百姓奉养,自有责任在身。 哪怕明知此番出行必然腹背受敌,他也必须要来。 “原来如此。” 素娆恍然大悟,“正好,我这儿有些人需要兄长见一见。” “谁?” 太子疑惑道。 素娆转身望向不远处围坐歇息的萧散等人,笑着招呼道:“萧兄,你们过来吧。” 萧散几人通身一震,又惊又喜,不敢耽搁,忙快步走到火堆前,直接撩袍跪下,头也不敢抬,“卑职等参见殿下。” 火光映着他们的身形,将影子拉的细长。 太子疑惑的看向素娆道:“阿娆,他们是……” “他们是从威济营中逃出来报信的,有些消息,我想兄长有必要一听。” “好。” 太子颔首应了声,看向萧散等人道:“你们免礼起身吧。“ “谢殿下。” 萧散几人恭敬的磕了头,站起身来。 在素娆的示意下,将在威济营的所见所闻以及那参将和神秘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话落,岩洞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死寂中。 太子隔了许久才抬眸凝视着他们,语调沉缓,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威严,“你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大雍武将勾结外邦欲夺瓦良关。 甚至设局伏杀当朝储君。 这两则消息不论哪个,放在外面都是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大事件。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 萧散几人再度跪下。 太子眉峰微蹙,满面肃穆之色,一时也没说什么,气氛就这样僵滞下来,素娆来回看了眼两方,轻道:“兄长可愿听我一言?” 她的话将太子从思绪中拉扯出来,太子面色稍霁,语气缓和了些,温声道:“你说。” “蓟州的叛乱来的蹊跷,昔年不是没有闹过灾荒,多是灾民集结,鲜少有地方驻军参与其中,大军作乱,攻城掠地,虽占据了蓟州以北四城,但这种胡乱凑成的队伍很难与朝廷大军相抗,谋事之人但凡有些脑子,都该知道藏匿锋芒,韬光养晦,或是拖延时间,以求后路。” “偏他们残杀朝廷赈灾使,光明正大的与朝廷为敌,好似故意要挑起争端。” 太子踌躇道:“阿娆的意思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萧散他们带来的消息正好能解释这些怪异之处,兄长心里也清楚这点,只是不想承认,不是吗?” 素娆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利害:“叛军的围剿,刺客的追杀,甚至江湖势力都参与其中,他们没想让你活着回京。” “我相信兄长离京时身边必然不乏高手,甚至连公子都调派了人手在暗处保护,这样的严防死守,竟还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恐怕不是简单的一句时运不济可以解释的。” “不然,兄长不会孤身一人,沦落此地。” 她意有所指。 太子听到这儿,不禁苦笑,长叹道:“我算是知道为何言鹤卿清心寡欲,不惹尘埃多年,却为你动凡心的缘由了。” “兄长现在才知道吗?” 素娆笑着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一见我就知道了呢,毕竟像我这样好看聪明又独立的可不多见。” “哪儿有姑娘家这么夸自己的?” 太子被她逗笑,面上的忧色消散不少,玩笑道:“此次出来匆忙,兄长没什么好的见面礼给你,就先给你提个醒吧。” “什么?” “你别看鹤卿一副生人勿进,疏离淡漠的性子,比起独立,他更喜欢你黏人。” 素娆微微挑眉,“真的?” “真的。” 太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忍俊不禁,各自笑开,待玩笑过了,太子面上笑容一敛,似是无奈,似是伤怀,“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想承认,那些人为了争权夺利,竟与外邦勾结,置百姓于水火。” 蓟州天灾,饿殍遍野。 叛军作乱,民不聊生。 而那些安享富贵的皇室宗亲们,却在赈灾一事上,弄权夺利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何等可恨! “未必就是与外邦勾结,毕竟中间还横着一个犯上作乱的人呢。” 此番大动干戈,大燕有利可图,朝廷那边亦是。 那叛军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素娆有些好奇。 不过她很快把这些念头抛到一边,对上太子深沉的目光,低道:“兄长出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05章 挑拨,第一高手的罪孽 立在旁边的竹晏神色一正,看向太子。 连带着萧散他们都抬起头来,隔着火堆望向那一身血污,却脊背挺得笔直的青年。 太子示意萧散他们起身。 随后望向眼前的空地,将出京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离京后的次日开始,我便遇到了刺杀,不论如何转变路线,对方好像都能提前知晓一样,设局埋伏,但因大军随行,他们能动手的机会不多,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但后来刺杀越发频繁,严重阻碍了粮草的行进速度。” “我猜到身边有内奸,但随行人数众多,不好排查,为了不耽误赈灾事宜,再加上担忧蓟州的情况,我就领了些亲兵先行离开。” “最初三天的确风平浪静,只是靠近蓟州的地界时,刺客又追了上来,且来势凶猛,第一战随行的人便伤损过半。” 想起那些日子的艰难,太子声音更沉:“接下来他们一波接着一波的追杀,几乎没有间隙,将我逼入了浏阳郡的腹地,我也趁机试探,揪出了内奸,将他就地处决,可是那时叛军已经收到了消息,动兵围剿。” “那次……我从盛京带出的高手除了个别几人外,死伤殆尽。” 厮杀之惨烈,时隔日久,血腥的画面还会出现在梦中。 他能听到那些熟悉的声音嘶喊着“殿下快走”,能看到残肢断臂摔落在泥土里,鲜血飞溅,染红了长空。 那个儿子刚出生不久,却非要跟着出京的护卫替他挡了一刀,死死抱着杀手的腿,任凭骨头被踩断也不肯放手。 满脸是血的朝着他笑。 明明他连这个人的姓名都想不起来,却累他为自己断送性命,每每想到这儿,他都觉得于心有愧。 太子深吸口气,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挤压着,闷得难受。 他闭着眼平息片刻,对上众人探究的目光继续往下说:“那次多亏鹤卿派来的高手相助,我才得以顺利脱身。” “那封血书……” 素娆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如果铲除了身边的眼线,虽说四周敌人众多,但只要仔细些,保全自身还是没问题的。 除非后面又生变故。 闻言,太子面上掠过抹痛色,“血书是在两日后,叛军和那些刺客联手追来,敌众我寡,好不容易杀出条血路,谁知……” “谁知我身边的侍卫副统领突然出手偷袭……” 毫无防备! 接着便是倒戈相向,暗卫不得不留下大半儿应付他们,还要阻拦杀手和追兵…… “最后一人护送我逃入燕勒山后,掉头阻击追来的人马,再也没能回来。” 众人心头如落巨石,一阵沉默。 素娆奇怪道:“兄长就没怀疑过那位副统领吗?” “说来惭愧,荣攸自十二岁选拔入东宫,这么些年始终在我身边护卫,为我出生入死,我对他……信任至极。”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荣攸为何会叛! 这打击不可谓不大,好在太子只是短暂的哀恸了会,便不再消沉,重新提起话茬:“我那时腿脚有伤,又受了一掌,走到半日便撑不住,昏死过去,滚下了山坡。” “再醒来时,已经被木姑娘所救。” 众人看向木姑娘的方向,后者听到她的姓,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是一副柔弱模样:“沈公子腿伤很严重,山中缺药材,我当时只能简单的处理一下,他说自己被人追杀不想拖累我,但我也没有去处。” “两人总比一个人要好。” 她垂着眼往太子的方向看了下,柔声道:“幸好我时常入山采药,熟悉地形,藏在这儿,没人能发现得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素娆好奇问道。 “有一年爬到崖壁上采药,没抓稳,掉了下来,就掉在进来的那个水潭里,水流太急,把我冲进了暗道,我后来找到机会爬上岸,意外发现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女子露出些许笑意,“也是沈公子得老天庇佑,福泽深厚,这处潭水因冬日水枯,凝结成冰,我们才能走进来,否则他的伤势沾水会更麻烦。” 说完,她盯着方才换下来的那些被血浸透的布条,语气惆怅:“伤口本来都好些了,都怪我,要不是我搞不清楚情况,沈公子也不会与你们动手,撕裂了伤……” “这怎么能怪姑娘呢。” 太子温声宽慰道:“一场误会罢了,不用放在心上,伤势已经处理过,慢慢会好的。” “嗯。” 木姑娘轻轻点头,声若蚊蝇。 这时站在一旁的竹晏显得尤为尴尬,好端端又提伤势做什么,殿下好不容易忘记了他的作死行为,这下好了,又把他拱到了火上。 “方才卑职好像听见有人高喊着要砍殿下的胳膊,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放肆……” 小七边挠头边装模作样的四下打量:“谁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萧散看氛围不错,太子也是个和气的性子,便没拦他,埋头忍着笑。 其他人忍俊不禁。 更有好事的故意朝竹晏的方向看了眼,影刺们站在旁边,脚下寸步未挪,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竹晏求救无门,看向素娆。 素娆摸了下鼻尖,瞥开头去,见状,竹晏一副死了亲爹的模样,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看向太子,“殿下你听我狡辩。” “你说。” 太子声调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 竹晏摸不准他的情绪,小声道:“刚才属下也是忠心护主啊,万一我们姑娘擦破点皮,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公子吗?那我真是万死莫赎。” “当然,属下当时也不知道对面的就是殿下,知道的话,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啊,我就是把自己胳膊砍了,也不敢对殿下您出手。” “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属下这个不懂事的计较了吧。” 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搓着指尖。 全无傲气。 惹的旁边众人笑得双肩发抖,要不是碍于太子在前,不能失了礼数,他们恐怕早就前俯后仰,拍手叫绝了。 素娆对于竹晏的脸皮一向是很有信心的。 况且太子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不会追究他的冒犯。 果然,太子笑着摇头道:“行了,别演了,你这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爱胡说八道……” 他哪儿能真的因为这些小事就处置了世子爷的爱将。 (本章完) 第406章 女人的小心思,谁也比不上他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07章 脾气,别让眼泪冲散了福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08章 越矩,青果之罪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09章 翻脸,守好本分 “像他这般年级的小公子,正是闹性子的时候,不要紧。” 木芙蓉笑着说道。 素娆眉峰浅浅一挑,须臾,又舒展开来,不得不说,这位木姑娘说话确实不大讨喜,她笑而不语。 正准备寻个由头离开,一直安静跟着她的小南突然抬起头,声音尚未褪去小孩的稚嫩青涩,却有种别样的低沉。 “我只有一个姐姐,你最好记住。” 他扯住素娆的袖子。 素娆倍感意外的垂眸看着他,这孩子向来对外物毫无兴趣,她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与人开口。 虽然……不太友善。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木芙蓉陡然凝固的脸色,心中升起了一股怪异之感,竹晏贪玩爱闹,性子随和,鲜少固执的讨厌谁,而小南孤僻自我,除过特定的人和事外,对其他漠不关心。 这位木姑娘能同时惹了他们两个人的厌恶也是好本事。 以她的性子,是不想管这些麻烦事的,只是木芙蓉毕竟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化解尴尬,素娆故意岔开了话题,“木姑娘,殿下呢?” 木芙蓉眼中难堪之色尚未褪尽,没好跟小孩计较,强笑道:“公子在里面和你身边的那个护卫说话。” “反正我们无事可做,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素娆笑道:“正好我要去找他们谈事,如此,就不耽搁了。” 素娆微微颔首,绕过她就准备进去。 “你先等下。” 木芙蓉叫住她,素娆回头疑惑道:“姑娘还有事吗?” “我……” 她犹豫着没说话,憋了好半天,不见素娆接话,只好轻声说道:“他们男人在商量正事,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这是殿下的意思?” 素娆话音微挑。 木芙蓉连忙摇头,“不,不是。” 她捏着自己的衣角,埋头嗫嚅道:“昨晚一堆人说话,姑娘你偶尔插上一嘴没什么,但总是搅扰的话,有失女子的本分。” “公子他碍于情分不好多言,咱们心里要有数的。” 说罢,木芙蓉恰悄悄抬眼看了下素娆,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无甚情绪,遂又和气的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想法,姑娘就当时随口啰嗦两句,听过就忘了吧。” 忘了? 素娆忍不住嗤笑一声,“木姑娘真会开玩笑。” “什么……意思?” 木芙蓉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忐忑。 昨日到今早,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眼前这个女子始终好脾气的笑着,清凌凌的眼波里融着春水,未见波澜。 而此刻她虽然还是笑盈盈的,却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这人记性好,听到就很难忘记,怎么办?” 素娆往她面前走了两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无形的威压铺散开来,木芙蓉心里一突,面上的表情险些维系不住,气势不自觉就低了下去,“忘不了,那,那就算了……” “我要不想算了呢?” 她再度追问。 木芙蓉瞠目堂舌的看着她,对她骤然翻脸,咄咄相逼的行为很是无措,“你……你,我……” 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阿娆,我没有恶意……” “木姑娘!” 素娆冷淡的打断,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我想我们并不相熟,日后也没必要熟悉,这声‘阿娆’你还是别叫的好,我不喜欢。” “你误会我了,我真的……” 木芙蓉还要辩解,素娆不加理会,继续道:“还有,你既然说到本分两个字,我倒想问问,你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吗?” 字字刺耳。 木芙蓉脸色发白,又变成了初见时那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时素娆还会心生怜惜,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然而此刻看着,只剩下凉薄和冷漠。 “论公,大夫何时能对病人的私事横加干预,论私……” 顿了下,素娆轻扯嘴角,“你们有私吗?” 木芙蓉脸上青红交加,一面臊的发热,一面又因她的话,如坠冰渊,咬牙道:“姑娘不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分了吗?” “不觉得。” 素娆笑得云淡风轻,“我是提醒你要牢记自己的本分,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说的话别说,我如何,殿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她说完利索的转身,懒得再施舍给一个眼神。 没走两步,忽的回头:“我也是随意啰嗦两句,你听过就忘了吧。” 闻言,木芙蓉原本难堪的面上霎时如覆寒霜,隐约还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素娆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领着小南走了进去。 岩洞内,太子和竹晏停下了说话,一个个神色古怪的看向她,双方本就离得不远,再加上她和木芙蓉说话没有压低声音,被他们听到也不足为奇。 竹晏笑得双肩抽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太子神色变幻,很快恢复成平常的温和,笑看着两人走近,尤其是掠过素娆那张未加遮掩的脸时难掩惊艳之色。 这细微的变化很快隐去。 他像是没听到刚才的对话般,扫了眼小南笑问道:“昨日就看到这个孩子了,一个没得空问你,他是谁?” 竹晏只告诉他她是素大人与谢氏的独女。 既是独女,当无姊妹弟兄。 素娆想起小南的身份,将他往前推了下,好叫太子看得更清楚些,“兄长果真不知道他是谁?” “我应该知道吗?” 太子被她的语气一激,产生了些许自我怀疑,随后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的将小南打量一圈,翻遍过往,还是没找到和他相关的记忆。 这样灵秀的孩子如果见过,他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太子缓缓摇头。 素娆下意识看向竹晏,竹晏也缓缓摇头,从身份来看,这两位当是表兄弟才对。 怎么会不认识呢? 素娆忍下疑惑,扶着小南的肩膀对太子介绍道:“他姓钟离,单名一个牧字。” “钟离氏……钟离牧?” 太子起先还十分平静,直到将姓名连起来念了一遍,面色微变:“他是姑姑和靖阳侯的孩子?” 第410章 赌命 “嗯。” 素娆点头,看着小南道:“仔细看的话,兄长和小南眉眼间的神韵还有几分相似。” 竹晏一看还真是。 太子惊容未消,“他不是应该在清阳郡吗?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此事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事实就是这样。” 小南被人拐进暗娼馆幽囚一事不能外传,哪怕对着太子,素娆也不想多说,“兄长怎么会不认识他?” “七八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候他还太小,后来姑姑说他病弱体虚,一直在清阳郡养着,不曾入京,我便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何模样。” 不仅如此,那一面后,姑姑随靖阳侯离去,数年不曾回京,唯有逢年过节会上道请安折,再派人送些清阳郡的特产来。 要不是这次皇祖父染疾,宣她入京。 恐怕她至今还在清阳郡守着表弟呢。 谁能想到这孩子居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蓟州。 其中缘由素娆没提,太子就没追问,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安静的小表弟,先前两人的对话又钻入脑海中,他只当小南性格如此,没有怀疑其他。 “阿娆,蓟州乱象丛生,你怎么会把他带过来?” 素娆苦笑,“兄长有所不知,这孩子……比较喜欢黏着我,旁人的话一概不听,我怕他到时候乱跑没人管得住,带在身边反倒安全些。” “多留些人手看着他不就好了?” 这根独苗是姑姑的心头肉,万容不得一点闪失,太子担心会给她惹上麻烦。 素娆还没说话,竹晏轻声嘀咕道:“要真能看得住就好了。” 他也不至于从侯府跑出来,更不至于被人骗到云州去……要强行关着的话…… 那更惨。 要说平常这小鬼是只绵羊,安静乖巧不生事,那被关后他就是只炸了毛的狼,随便一爪子都能给人抓出血来。 太子诧异的看着他,还是想象不出一个孩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说小南了。” 素娆拉着小南坐下,扫了眼地上铺平的燕勒山地图,“你们在商议离开的线路吗?” “嗯。” 太子凌空一指,勾描道:“二郎峰的位置更靠近即墨郡,但那边有威济营在,搜查的力度不比浏阳少,最关键的是,这边通往即墨的路口皆有重兵强弩把守,硬闯无用。” “威济营控制着即墨郡,用萧散的话说,即墨比浏阳更危险,我们只有这么些人,想要穿过去与公子的大军汇合,不太现实。” 竹晏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倒回去也不行,他们封锁了朝西的道路,江湖高手云集,殿下现在只要一露头,必然招惹无尽的追杀。” “此地隐蔽,若我们不着急离开,与他们耗时间,说不定能熬到公子赶来。” 竹晏双眼一亮。 突然觉得此计可行。 素娆与太子不约而同的望着他,哑然失笑。 这种馊主意他都敢想? “恐怕不等家公子来,我们先困死在这儿了。” 太子无奈摇头,“这么多人不用吃东西吗?” 这山上断绝人烟,一点吃食都没有,他和木姑娘两人勉强靠着野果还能坚持,其他人怎么办? 素娆也附和道:“况且谁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世子何时能抽身来援,这种情况下,坐以待毙与找死无异。” “这地方不一定永远安全。” “我们能找到,别人也能找到,早晚的问题罢了。” 她是因为相信太子和言韫之间的情分,赌他会等,所以比其他人快一步找到人。 但官兵搜山一无所获,他却能在数日后突然出现杀人。 而后销声匿迹。 他总不会为了杀几个小喽啰特意折返,最大的可能是他一直就藏在二郎峰上。 这点道理等他们热情褪去,冷静下来会想明白的。 “那我们还是要想办法离开。” 竹晏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泄气的把下巴抵在剑柄的末端,整个人无精打采,“这根本就是死路。” 前有狼,后有虎。 进退维谷。 他们和笼子里的困兽没什么差别。 “不,我们还有机会。” 素娆声音坚定,视线缓缓落在地图的某处,“燕勒山横贯三郡,浏阳,即墨北部,还有陶定东部,我们无法回头,去不了即墨,那就去陶定。” “陶定……陶定可是蓟州的主城,是叛军最先占领的地方。” 竹晏被她的想法吓得一抖,不由惊呼。 太子却在短暂的思忖后,明白了她的决定,“他们在浏阳和即墨两郡耗费巨大布下重重陷阱,是打定主意要将我断送于此。” “如今鹤卿与叛军周旋,得知瓦良关的消息后,行动路线必将向东北方移动,那战场也将发生倾斜。” “陶定最乱,乱,对我们来讲,才有生机。” 他目光灼灼的望向素娆,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她不仅大胆,而且对局势洞若观火,把控入微,甚至考虑到了局势之外的许多的东西。 素娆专心想着事情,没发现太子的异样,她头也不抬的说道:“没错,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机会,与大军汇合。” 平叛赈灾。 竹晏最先听到只觉得惊悚,可他不傻,相反的跟在言韫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学到了一些皮毛。 换个角度很快反应过来。 不过就算他不理解这个决定,只要素娆发话,他还是会无条件遵从,这是长期培养出来的,毫无理由的信任。 信任她和他家公子一样。 能够带着他们成功走出去。 “后面的安排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姑娘,我们要怎么撕破他们包围圈?” 兜兜转转,又汇到了最初的问题。 “这儿!” 素娆手指在地图一大片空白的地方,只有边缘用粗黑的线圈了起来。 “夹蜂道?” 竹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声音陡然凝重,沉默了很久,太子奇怪于两人的反应,疑道:“这地方有问题吗?” “给我们地图的那个猎户再三叮嘱过绝对不能靠近这个地方,哪怕是中心区域误闯进去,总还有几分生还的机会,但如果进了夹蜂道……” 竹晏吐字如冰,冻得人通身血液近乎凝固。 他说:“十死无生。” 第411章 四处树敌,惨剧 寒意扑面而来。 饶是太子心性坚定也不由得微眯了下眼,“当真这般危险?” “属下当时也这么问过猎户,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愿多提。” 竹晏回想起那人的表情,凝重中带着敬畏,仿佛多说两个字就会给自己带来灾厄一样。 “姑娘,选夹蜂道这条路会不会过于冒险?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选一个戒备相对薄弱的地方,拼死杀出去。” “不行。” 素娆不假思索的摇头,对竹晏问道:“你还记得我们路上遇到官兵时,他们腰间别着的东西吗?” 竹晏搜刮了一遍记忆,眸光陡凝,“信号弹……” “我们突袭某处,杀出去需要时间,而燕勒山中敌人兵力布置的十分密集,能够迅速支援,更不要说有各路江湖高手,他们速度只会比官兵更快。” 他们最大的威胁不是官兵,而是为赏金齐聚而来的杀手。 竹晏提议道:“要不找人扮成殿下的模样,引开他们?” “我们中没有擅长易容的高手。” 素娆会的伪装术需要借助特殊的东西来完成,现在手边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而且江湖人和叛军各怀心思,未必肯互通有无,这样一来,引得开一方,未必能引开另一方,只会让他们白白送死。” 拨来算去,唯有夹蜂道可行。 竹晏和太子意识到这点,双双沉默。 素娆清楚这是条险路,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提高众人活下来的几率。 “属下听姑娘的。” 竹晏最先表态。 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素娆不奇怪,两人齐齐看向太子,太子眉眼低垂,望着那简陋的地图,须臾,再抬眼时一片温和从容之态,“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再怎么艰险,情况也不会比眼下更糟糕。” “依你的心意走吧。” “好。” 素娆不多废话,含笑道:“此去为求生,不为求死,你们不用太悲观。” “那阿娆你也记住。” 太子看着她神色温和,“此去是我们共同的决定,生死荣辱,当一并担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素娆心头一暖,点头应了声。 接下来三人开始商议动身前的准备问题和后续路线,转眼到了午时,影刺和萧散等人陆续回来。 还带回了几只山鸡和野兔。 他们自行拔毛洗干净后,架在火上开始烤。 “山里看不到活物,要不是运气好抓到这几个,咱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萧散翻动着棍子,忧心不已。 可即便这样,这几两肉也远远不够二三十人分食,得尽早找到出路才行。 其他人闻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纷纷叹气。 “打猎难,还要谨防留下太多痕迹被人追踪,搞得我一路神经兮兮的。” “小心点总是好的。” 另一人宽慰道。 “原以为找到殿下就足够了,没想到找到后的路才最难走,我一想到那些比蚂蚁都多的杀手,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咋的,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老光棍一个,死就死了,死在哪儿就留在哪儿,反正无牵无挂。” “老黑,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 见他态度悲观,当即有人打趣道。 “我上次说啥了?” “你说要努力攒点银子娶个媳妇,活这么大年纪,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死了觉得憋屈。” “……有吗?” 黑脸汉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么说还是要好好活着,不然太亏了。” “那肯定的,咱们弟兄都要好好活着,未来自有荣华富贵要享呢。” 他们冒死报信走这一趟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要救太子,建功立业嘛。 如今身陷囹圄,人还没救出去,怎么能说丧气话。 几人相互打气。 这些话传到了坐在一旁发呆的木芙蓉耳中,有他们在,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她还在想早上素娆说的那几句话。 来来回回,越想越觉得刺耳。 心底的烦躁和愤怒随之剧增,正好听到他们什么荣华富贵之类的,下意识冷笑了声。 荣华富贵也是他们敢想的? 而这一幕,恰好被萧散不经意间瞥到,明晃晃的嘲讽和轻蔑,让他拧紧了眉头。 木芙蓉觉察到有人看她,循着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木芙蓉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压下,顿时凝固。 她第一反应是想挤出个笑脸。 但转念一想,不过是几个没有官职的小兵,有什么好在意的,遂直接撇开头去,装作没看到。 见状,萧散脸色更加难看。 小七和他们热火朝天的说了好一会,发现萧散没出声,下意识的回头看他,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三哥,你干嘛老盯着人家木姑娘看,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他笑着用肩膀撞了下萧散。 萧散立马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斜睨一眼,“白小七,你皮子痒了?” 小七不知道刚才发生的小‘插曲’,还以为他是被人戳中心事,羞恼成怒了,连忙赔笑道:“哎呀三哥,喜欢就喜欢,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瞧那木姑娘就不错,人长得漂亮,还会医术……” “我不喜欢。” 萧散斩钉截铁的说道,小七闻言一愣,再三打量他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敷衍后,更加奇怪:“你不喜欢那你盯着人家看什么?” “没什么。” 萧散不欲多言。 但小七哪里是个懂得适可而止的人,他不停的追问:“没什是什么?三哥,你不对劲,既不喜欢,又盯着看,一副移不开眼的模样,就是当初看到美的跟天仙似的素姑娘,你也没这么失礼啊。” 他挤破脑袋都想不到是因为他们的一句玩笑话。 “她是她,素姑娘是素姑娘,两人没得比。” 一个是装腔作势,一个和善温良,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这次小七是彻底听出了他话中的不耐烦。 余光瞥见木芙蓉朝这边看,俏脸铁青,他赶忙侧过头在萧散耳边提醒:“我的好三哥,你平常不是最顾大局的吗?她好歹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你这么说被她听到了多尴尬,万一她跟殿下告状……” (本章完) 第412章 送走,我不同意 萧散抬手将他的脑袋推开,视线像是黏在了烤肉上,越发显得镇定,“掌权上位者,纵然顾及情分,但要想要以情分拿捏要挟,却也没有那么容易摆布。” “小七你记住,人贵有自知,最怕的是又贪又蠢还沾沾自喜,以后遇到这种人,记得离远些。” 小七潜意识知道他在说别的,小心的觑了眼木芙蓉的方向,看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连忙收回视线缩了缩脑袋。 在外人和自家人中,他果断的选择了自家人。 “是,三哥,小七记住了。” 从头到尾观看了这一幕的木芙蓉倏地站起身来,还没等下一步动作,便见里面的岩洞里走出几个人。 素娆和太子有说有笑。 一出来,就看到正在烤肉的萧散几人和站在一旁面色难看至极的木芙蓉。 素娆疑惑的打量着双方。 这时萧散站起身来,笑道:“肉烤的差不多了,卑职正想去找殿下和姑娘呢。” “兄长请。” 素娆装作没看到木芙蓉的反常,太子迟疑了下,走到火堆胖坐下,“木姑娘也来吧。” 众人围坐一圈,就她站在那儿,看上去有些不合群。 此时萧散憋在心头的恶气随着说话已经纾解,当着太子的面儿没再为难她,若无其事的继续烤肉。 木芙蓉原以为太子会询问她怎么回事,那她就可以顺势说两句,结果对方直接坐下,一群人其乐融融。 反称得她像个多余的。 委屈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其他人对她毫无招呼,木芙蓉想到这些日子的不容易,强忍下撒手离开的傲气,挪到火堆旁坐好。 萧散把其中两只烤兔分别递给太子和素娆。 太子扫了眼其余几根木棍上串着的干瘪烤肉,环顾四周,温声道:“吃食短缺,不用特意给我准备,一起吃吧。” 说完,他取过其中一只,切下两个兔腿。 看向素娆和木芙蓉道:“男人吃点苦没什么,但姑娘家娇贵,不能委屈。” “谢兄长。” 素娆接过,又朝着萧散他们道:“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一路都是姑娘照顾我们,难得做点事,你就别客气了。” 路上的干粮和马匹,还有身上的衣裳用的全都是素娆的银子。 白小七热情道:“姑娘你尽管吃,不够的话这边还有。” 其他人纷纷附和。 萧散在心底默默赞了一句,这才是储君应该有的仁义和胸襟,虽说他不喜欢木芙蓉这个人,但不至于舍不得几口吃的。 最难办的是太子。 这女子心思太多,却偏对他有着救命的恩情,旁人怎么样都可以,唯独他不能说弃就弃。 说到底,木芙蓉没有做太出格的事。 那点私心抵不过一条命。 如何看待,如何平衡,更需要拿捏分寸,多则生祸,少则薄情,哪端都是不好。 “谢谢公子。” 木芙蓉勉强挤出个笑脸把肉接了过来,情绪的低落让她味同嚼蜡,也没心思再去理会旁人的想法。 沈公子继昨晚打断她说话后,今日连她的情绪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让她骤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好像救命恩人这个身份也不是百试百灵的,这才多久,就淡薄至此,那等他们脱险之后,是不是就会翻脸不认人了? 众人将烤鸡烤兔切开,各自取食。 待吃得差不多了,素娆环顾一周,清了下嗓子,众人顿时看来。 “我和殿下商量过了,我们最多在此地逗留两日,这两日出入须得小心些,再者,还要添置些东西,具体的由竹晏安排。” “是。” 众人领命。 素娆随后转向木芙蓉,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木芙蓉猛然回神,讷讷的将啃了几口的兔腿从嘴边挪开,“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有件事要和木姑娘商量。” 她说是商量,但听在木芙蓉耳中,和通知没什么区别,尤其是这么多人盯着她,她放轻声音,小心问:“商量什么?” “接下来我们要分开行动。” 素娆直接撂下一个惊雷。 木芙蓉怔了会,下意识道:“你们不是刚和沈公子汇合,要护送他抵达安全的地方吗?怎么这就要分开?” “不是我们和殿下分开,是你……” 素娆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和我们分开。” “凭什么?” 木芙蓉听到这话蹭的站起身,看到对面几人眼神古怪,旁边的太子似乎也有惊讶她这般激烈的反应,连忙将心里的慌乱压下,强自镇定道:“我,我的意思是,沈公子的伤势还没痊愈,我须得照看他。” “兄长有十方丹疗愈,内伤不用操心,至于外伤……” 素娆看向太子,太子微笑道:“外伤以无大碍,等它自愈就好。” 他对木芙蓉道:“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保护姑娘你的安全,稍后会有人送你离开,找个稳妥的地方住下,等避开这段风头再说。” “我不同意。” 木芙蓉情绪激动,随手将烤肉丢进了火堆里,影刺和萧散等人眼神微寒,现在每一口吃的都弥足珍贵,给她挑的还是上好的部位,她竟这样浪费。 然而木芙蓉想不到这些,她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担心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沈公子想要丢下她。 她委屈不已,“沈公子,我要是在意稳妥和安全,当初就不会冒死把你救回来,我现在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的能去哪儿?” “这些会有人替你安排。” 太子试图安抚她,但显然效用不大,木芙蓉含泪看他,嘴唇微微颤抖,哀声道:“会有人替我安排……谁?又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吗……” 她将陌生人几个字咬的极重。 颇有些磨牙吮血的味道。 太子霎时想到了某些事,脸色复杂,竟没开口再劝,素娆看到这一幕,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结果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如果是这样,也不用劳烦沈公子安排什么人手了,我是个累赘,我自己会走,愿君从此平安康乐,再不相见。” (本章完) 第413章 追兵杀至,流亡之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14章 五十数,血海归 靠着山壁歇息的众人一骨爬起身,如临大敌。 “到底还是追上来了。” 萧散声音凝重。 他们这一路上很小心的抹除了行迹,这些人还能追来,足见其厉害。 “姑娘。” 竹晏看向她,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素娆的身上,等待她的命令。 素娆望向雪路尽头疾速逼近的黑影,盈白无瑕的面容上露出抹肃穆之色,话音却依旧沉稳:“阿九,十三,你们护送殿下先走,夹蜂道口汇合。” “属下遵命。” 被点到的两人迅速聚拢到太子身侧,阿九背起太子,十三持剑随行,太子知道自己腿脚不便,留下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她分心,陷入险境。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走。 “阿娆,一切小心。” 此时此刻,他能说的只有这一句。 素娆朝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随即转向一旁惊慌失措,面色煞白的木芙蓉,“你跟他们走,拼命跑,别回头,能做到吗?” 许是对面来势汹汹,死亡逼近,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下意识将她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又或许是岩洞里一番警告起了效用。 木芙蓉条件反射般答道:“能做到。” “好。” 过往恩怨不究,生死关头,素娆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调转方向正对上冲来的刺客,冷声道:“快走!” 阿九背着太子毫不迟疑的掉头就走。 十三和木芙蓉撒腿狂奔,三人朝着夹蜂道的方向赶去。 萧散几人上前,补上了因阿九和十三离开而出现的缺口,众人在素娆左右一字排开,占据了整个路口。 以身躯筑成防线,犹如天堑般,绝不允许来人踏过分毫。 不知何时寒风乍起。 拂过山巅的积雪,搅动着雪沫从天上稀稀疏疏的飘下来,整个天地仿佛变得更高更远,空寂无边。 让他们心中无端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闲了这么些天,总算能有人陪着松松筋骨了。” 小七摩拳擦掌,余光扫了眼素娆身旁站着的竹晏,带着挑衅道:“怎么样,要不要比比?看谁杀敌更多?” 肃杀的气氛因他这句话而彻底点燃。 竹晏斜睨他一眼,撇嘴道:“小屁孩,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说大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你才小屁孩,别瞧不起人。” 小七重重哼了声,握紧手里的刀柄,眼神陡然锋利,“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好啊!输了可别哭鼻子。” 竹晏扶着脖颈扭了两下,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眼见着来人逼近,他倏地看到了素娆另一侧的宝蓝色衣角,面色大变。 “姑娘,你怎么把他给留下了?” 素娆朝身侧看了眼,小南安静的站着,好似没听到这句话,实际上并不是她想留,而是自从小南叫了‘姐姐’,又说了保护她的话后,遇到危险,便再不肯挪步。 任凭她威逼利诱都行不通。 “小楠,看到半山腰那块凸出的石头了吗?你去上面坐着等我,闭眼数五十个数,姐姐就来接你。” 素娆低声道。 小南抬眼看着她,似是在说你确定? “确定,言出必践。” 素娆无视那些距离她只有十几米的黑影,温柔的揉了揉小南的头发,哄道:“离得这么近,万不得已的时候,小南也可以保护姐姐的,对吗?” 小南抬头看了眼那石头,又看了眼脚下,衡量距离和速度后,缓缓点头,“五十。” 他只数五十。 素娆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去吧,记得闭上眼。” “好。” 小南飞身而起,几个起跃,便坐到了那石块上,然后闭上眼开始数:“一,二……” 随着少年稚嫩的嗓音响起。 黑影至,剑光出。 兵器相交发出铿锵的撞击声,电光火花,身影交错,顿时混战成一堆。 对方都是高手,素娆和影刺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但比起他们,不会内功的萧散几人就显得十分艰难。 要不是素娆三五不时的出手相助。 难以在搏杀中支撑。 而这次,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素娆全力出手的样子,她形如鬼魅,穿梭在人海中,出手角度刁钻,所过之处,鲜血喷溅,伏尸一片。 他们从来不知在一个女子身上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她似是能一眼看穿对方最薄弱的地方,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其致命一击。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小南的声音穿过风雪落在众人的耳中,极有韵律的声调好似一曲古怪的丧音,每次落下,都伴随着腥风血雨。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双方战力不俗,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没有人后退,没有人分心,哪怕拼至最后一人,也必要拼出个结果来。 很快,对面发现素娆才是这支队伍的核心。 多年练就的默契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她包围过去,竹晏等人见状欲去援手,却被对手看破意图,拼死纠缠。 “好啊,这是拿我当软柿子了。” 要不是功力还未彻底恢复,解决他们,断不会耗费这么多时间,素娆眸光陡寒,无形的气势散开,如风荡漾,将四周飘落的积雪隔绝在她周身之外。 此时,对面惊骇的发现。 哪怕这个人就站在面前,他们依旧好似感觉不到一般,没有丝毫的气息波动。 “快,杀了她!” 立即有人喊道。 这样深不可测的感觉实在让人害怕到浑身发毛,杀手对于危险的感知较于其他人更加敏锐。 眼前这个清瘦绝美的女子,光是看着,一股悚然之意就从尾椎骨爬上了脊背,带着麻痹席卷全身。 众人拼尽全力朝她杀来。 “姑娘!” 竹晏大喊,不顾一切的朝她的方向赶来,其他影刺亦是如此,对手之难缠,超乎预料。 如果被围在里面,不死也会重伤 然而就在他们心惊胆战时,一道寒光在眼前划过,鲜血瞬间模糊了视线,猩红的天地里,唯见那道素色身影衣袂翻飞,黑发狂舞,犹如杀神临世。 在她眼前数道人影。 头颅飞滚,尸体轰的砸在地上。 “杀得好!” 黑脸汉子大笑一声,如打鸡血般亢奋的提刀继续作战,勇猛无匹,对面则像是被这一幕吓破了胆,节节败退。 局面压倒性的变化。 在一众影刺的配合下,对方很快被清剿干净,望着满地的尸身和血红,众人心下无言,齐齐的望向站在尸堆里的女子。 一身料峭孤寒,杀意未散,似独立于世界之外。 这时,半山腰传来一声‘五十’,一道矮小的身影飞扑而下…… (本章完) 第415章 姐姐不脏,那一幕的冲击 他来的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一步步迈过满地的尸骨,朝着素娆走近。 素娆如梦惊醒,猛地后退一步,“别过来!” 她声音冰寒。 小南闻言却没有止步,小脸皱成一团,略带指责的道:“你说过会来接我,你骗人。” 那熟悉的腔调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素娆凝视着他,须臾,思绪总算从疯狂的杀戮中抽离出来,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满身满手的血,抿了抿唇,低道:“姐姐身上脏,等收拾好再和你解释。” 她习惯杀戮却又厌恶杀戮。 这总会勾起她藏匿在天性中的冷血和残忍,仰赖以此为生,却期盼投身光明。 这样的矛盾挣扎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摆脱。 即便,此番是为救人。 但她并没有因此忽略掉萧散他们眼中的惊骇和深藏的恐惧…… 正想着,她的手突然被一股力道拉扯,素娆垂眸一看,小南正牵着她的手,掏出手帕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他做的很认真。 如吃饭时要先数清楚糖糕和肉脯的数量,依次摆好一样虔诚严肃。 等把两只手都擦的差不多了。 小南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姐姐不脏。” 漆黑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 目光热烈而诚挚。 那些鲜血和杀戮带给素娆的冷寒之意在这样的眼神中,尽数被抚慰,她垂眸思忖了会,忽的一笑,“姐姐去迟了小南会生气吗?” 小南仰面摇头,认真道:“我可以来找你。” 不论什么模样,她都是他最喜欢的姐姐啊。 素娆心中温暖。 竹晏等人这时也围了上来,“姑娘受伤了吗?都怪我们,刚才被拖住手脚,才导致姑娘被围攻。” “我没事。” 素娆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他们的血,你们怎么样?” 她视线环顾一周。 目光所至之处,众人接连摇头,他们受了点皮外伤,问题不大,最严重的是白小七,肩头被砍了一刀。 血几乎把衣裳渗透。 “先给他处理伤势。” 素娆说完,竹晏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过去,“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能够迅速止血。” “谢了。” 萧散扶着小七走到山壁旁上药,白小七看到药瓶,想起先前的话,脸色不由得一红,“我没事,这点小伤算的了什么,我还能……” “你给我老实点。” 萧散加重了话音,冷睨着他,“谁让你去追了,技不如人就要老实些,日后勤加练武,总有一天能把场子找回来,你一昧意气用事,这下高兴了?” “三哥!” 白小七不满的哼哼,萧散以为他还想顶嘴,板着脸正要教训,就听他泄气道:“我就算再怎么勤加练习,这年纪也过了修习内功的最好时机,再过二十年,我还是打不过他。”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萧散一愣,突然被他气笑了,“你既然知道,干嘛还老是招惹他?” “谁让他嘴贱老来烦我!打不过就打不过,打不过我也不服气……” “你啊,小孩子脾气,随便你吧,只是后面行事要有些分寸,别再受伤了,这路上缺医少药的,一不留神就会出大问题。” “知道了。” 他们在给小七上药,其他人也各自处理伤口,幸好这次出门准备周全,尤其是止血的药,带的全都是最好的。 素娆把血衣换下来烧掉。 再回来时,众人已经收拾妥当,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影刺正要去清理,素娆拦住道:“不用这么麻烦,就算有人寻迹找来,知道我们进了夹蜂道,一时半会也追不上。” 那是另一片天地。 生死与危机,从来不是刀光剑影。 “刚才交手时,属下在他们的小腹处看到了一个剑形的刺青,据情报来看,应是第一楼的杀手。” 竹晏说道。 第一楼执行任务,从来是不死不休。 被他们盯上,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们也不会放弃,幸而这次是悬赏,他们未必会孤注一掷。 但这些疯子的想法,不能以常理踱之。 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带上东西先走吧。” 素娆收回视线,领着小南上路,“等进去后你就知道了,夹蜂道内,第一楼也不好使。” 她这样说竹晏自然不再坚持。 众人背好准备的东西,朝着夹蜂道赶去,那山看着近,走起来还是费了不少时间,赶到的时候,十三正在外面打转。 “姑娘,你们可算来了,属下还以为……” 他笑了下,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在前面引路:“殿下看过了这么久还没消息,都快要坐不住了。” 太子被安置在夹蜂道两里内的一处山坳里,木芙蓉和阿九在身边陪着。 刚听到脚步声。 阿九就倏地拔剑起身,太子也撑地坐直,朝这边望来,木芙蓉躲在了他身后。 “是我。” 十三回了声,几步走出,声音如释重负,“殿下,姑娘他们回来了。” “情况怎么样?” 太子挣扎起身,急声问道,素娆几步走到他面前,含笑道:“有我在,当然是顺利解决了。” “你没受伤吧?” “没有。” 素娆摇头,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看,行动灵活,一点伤都没有。” “那就好。” 太子稍稍安心,然后看向了被架着的白小七,他们正要见礼,太子忙道:“先扶他坐下歇息,这时候就别讲虚礼了。” “谢殿下。” 他们也不执着,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素娆刚落座,就察觉道旁边有道视线黏在了她身上,顺着望去,却是木芙蓉。 木芙蓉触及她的目光,通身一颤,连忙低下头。 素娆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杀手吓到了,也就没多想,和太子说着接下来的事情。 没人留意到,木芙蓉低埋的脸上渐渐浮现抹悚然之色。 她没告诉别人。 其实这一路她回过一次头,正好看到那抹素色的身影疾掠而过,带起一阵血雾。 头颅飞起。 落在雪地里,还滚了两圈。 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被割颅的人,恐惧和颤粟在心底弥漫,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个画面鲜活的冲击着她的心脏。 如今再想起那句‘你和那个小孩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能’,她羞耻到想把头埋进地缝里去。 她明白了竹晏的维护从何而来。 明白了为何其他人对她言听计从,以她为首。 原来不是因为美貌,不是因为他主子心上人的身份,而是他们并肩作战,生死相托… (本章完) 第416章 昏迷,惊变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17章 赐药风波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18章 暴风席卷,选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19章 二选一,这就是命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第420章 亡坠,风雪冢 “放你娘的狗屁。” 黑脸汉子怒骂一句,然后松开了一只手,继续去抓被风刮得四处乱飞的另一截线头。 这得益于素娆的谨慎。 按她的说法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必须让白小七能够随时绑在绳子上,所以绳索的末端有截特意余出来的套索。 只要将套索穿到肋下,受力后它就会收紧。 这样白小七也可以绑到这根绳索上。 他一直在尝试,但却始终没有成功过。 黑脸汉子不肯放弃,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但他身体的反应很诚实,夹着白小七的两条腿很早就开始发抖。 他不敢放松,怕这一松,就是天人永隔。 甚至他还抽出时间安慰小七,“你别听姑娘话说的狠绝,实际上她心软着呢,不会弃我们不顾,上次你昏迷时我胡说八道,到现在都还没正儿八经的和他道过歉呢……” “我把你这小子从山里带出来,答应了要让你出人头地的,黑哥是谁,黑哥绝不会食言。” 说来也巧,伴随着上面‘三’字出口。 那根苦求不得的绳索正好被风卷着朝这个方向吹来,黑脸汉子大喜过望,一把捞住,然后拿到小七面前炫耀:“看,黑哥我说什么,抓到了,这才是你的命!” “你小子不许再说你命不好了。” 他说着就把绳子的一端咬在嘴里,双手去托白小七,只要将他举起来,头和胳膊穿过这套索,命就保住了。 白小七微微睁大眼。 从他的角度看,黑脸汉子用力度面目狰狞,而那套索近在眼前,钻过去,钻过去他就能活。 活着…… 能活着的话谁会选择去死呢。 他还小,还有大把的年岁可以活,从这儿走出去,他们就是护驾有功,太子温厚,不会薄待了他们。 朝廷也会有所赏赐。 他们兄弟七人曾跪在黄天之下立的誓言,眼见着就能达成,光宗耀祖不再是一句戏言…… 可现在…… “黑哥,你说的对,姑娘心软,可当一个心软的人狠下心来……就意味着没有第二条路。” 他和黑哥,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上去 那这个人,不该是他。 “黑哥,我救太子而死,那就不是,叛军……朝廷的抚恤,你,你要带给我娘。” 白小七说的断断续续,每个字吐出,他胸腔都犹如空了一样难受,上面已经喊道了‘二’,他急忙道:“你告诉我娘,儿子,儿子没给她丢人……” 说完,他不顾黑脸汉子的托举,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掰绞在他腰间的腿。 “白小七,你干什么!” 汉子顿时慌了,他一张嘴,绳索掉落,像飞絮般瞬间被狂风卷走,犹如它来时一样。 不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 “不,不要,还有时间的,小七,小七你等着,我把绳子给你抓回来……” “小七你别动。” “白小七!” “你等会,还有办法的,我能救你的,我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你娘还等着你回家呢。” “我答应你娘要把你平安带回去的。” “……” 声音从一开始的愤怒刚硬到后来的颤抖哀求,只有眨眼的功夫,在上面的声音喊道‘一’时,白小七终于掰开了他的腿。 腿上力道渐松。 没有了支撑,他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直接朝冰缝深渊坠去,黑脸汉子浑身一轻,却觉得鲜血瞬间涌到了头顶。 愣愣的看着那人影迅速变成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他心痛欲裂。 “小七——” 绝望的呼喊被风声掩盖,再盼不到回应,地面上素娆耳尖微动,眼底掠过抹异色,很快平复,对众人道:“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一,二,三!” 话音落,她蓦地拽进绳子,用尽浑身的力道将它往外扯,萧散几人没有悲伤的时间,他们每个人都猜到底下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只能若无其事的继续。 这条命是在场之人舍弃自身安危从生死边缘抢回来的,谁都没有轻贱的资格。 “啊——” 几人用尽浑身解数,拖拽着绳索,一边使劲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像是要由此发泄胸中的愤懑。 终于在这蓄谋已久的爆发中,绳索动了! 众人趁热打铁,疯狂拽着绳索往后拖,在他们精疲力竭之际,一道人影顺着缝隙的边缘被拖到了地面上。 “老黑!” 萧散几人丢下绳索冲了过去。 黑脸汉子还呆愣着,听到他们的声音,抬起头红着眼喃喃道:“三哥,小七掉下去了……我分明抓住套索了,怎么办,得救他啊,我们要救他……” “老黑你振作点,快起来!” 萧散强忍着悲愤,想把他从地上拽起,可惜黑脸汉子浑身软趴趴的,一个劲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救他,救小七,绳子,把绳子给我,我要下去救小七……” 他浑浑噩噩的似是听不到其他声音。 萧散几次尝试无果,怒火中烧,扬手‘啪’的给了他一耳光,“你给我清醒点。” “小七已经没了,老黑,你难道要我们所有人留在这儿给你陪葬吗?” “起来!” 他动作粗鲁的把黑脸汉子揪着领子提起来,恨声道:“小七拿命换你活下来的机会,你这副模样,对得起他吗?” “三哥……” 黑脸汉子神智稍稍回笼,怔怔的望着他。 萧散看他涣散的双眼有了几分神采,松了手,还想再说什么,一道女声横插进来,“你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伤心难过,不想死的话,赶紧走。” 飓风已到对面。 强劲的拉扯力让众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冰缝的方向移动,素娆撂开绳子,与众影刺一道转身离开。 萧散他们看向黑脸汉子,“还能走吗?” “能。” 汉子点点头,回头朝着冰缝的方向看了眼,忍下眼泪,然后头也不回的跟上了人群。 大雪搓棉扯絮般铺天落下。 他们逆着风,逆着雪,逆着倒卷昏沉的天地,朝着旁边的山岩后奔去。 身后,浸透了鲜血的绳索和那少年,逐渐埋没。 第421章 微妙变化,影响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22章 责任与爱,疑惑 风雪夜半方歇。 透过的岩壁的缝隙,能看到略显晴朗的夜空,星河璀璨,明月高悬。 是他们这一路唯一见到的好夜色。 众人身上的覆着层积雪,从头到脚都是白的,不动弹的话,勉强能看出些许的人形来。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的站起身,摸黑抖了抖身上的雪。 四下看了看。 目光最终凝在了岩壁外延伸出的一片墨色里,她踩着月亮的微光,小心避开众人,但走到岩壁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略有犹豫。 此人正是木芙蓉,她夜半醒来想要解手,那就必然要走远些,前几日心无畏惧当然无所谓,可刚有人掉下冰缝丧了命。 她不免害怕。 这一行人里只有她和素娆两个姑娘,结伴而行心里能踏实些,可她不敢去叫。 正犹豫间,又一道人影起身。 木芙蓉定睛一看,好巧不巧的是素娆,她揉着额角,睡眼惺忪的走到这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含糊道:“你站在这儿干嘛?守夜吗?” “我……” 木芙蓉迟疑了下,嗫嚅道:“我想去解手,但,但……” 害怕两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换做以前这种示弱以搏同情的话她信手拈来,可不知为何,如今却觉得难堪。 “那就走吧。” 素娆打着哈欠继续往前走,木芙蓉愣了下,看她已经走出些距离,心里一喜,忙追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侧。 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木芙蓉去解手。 素娆站在不远处的山壁前眯着眼看星星,她恍惚中突然记起,那晚的夜色也很好,言韫醉眼迷离的抓着她,非要她唤他名字。 想到这些,月光落在她脸上,更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木芙蓉一边整理裙子,一边出来。 看到的就是这幕,满天星河之下,银装素裹之中,女子临风而立,翻飞的衣袂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她望着月光,侧脸满是温柔。 哪怕她什么都不说,木芙蓉大概也猜得到,能让她露出这样神色的,必然是那位最好的男子…… “我好了。” 木芙蓉走近,素娆默不作声,依旧仰面看着那抹月光,两人静静的站了半响。 木芙蓉忍不住道:“姑娘在想你的心上人吗?” “是啊。” 素娆轻笑着应道。 “你既然不舍得,为什么还要分隔两地,不辞辛劳的跑到这儿来?” 她分明有选择的。 木芙蓉想不明白。 素娆眸光动了下,闻言一笑,笑意洒脱:“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况且,我们彼此都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最初救太子。 一全言韫与东宫情分,二为将来筹谋,欲结善缘。 走这趟必不可少。 “责任?” 木芙蓉心里更是糊涂,“女子能有什么责任?” 她问出口后忽觉不妥,忙道:“我只是纯粹的疑惑,你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 说到那句‘就当我没问’,她话音戛然而至,顿觉尴尬,有些越描越黑的意味…… 素娆听出了她的窘迫,终于收回视线,侧首看她,从今日的主动上药到这番话。 这位木姑娘身上显然发生了些变化。 虽然不知道缘由何来,但既是往好的方向,那素娆也不想刨根究底。 “你既然这么问我了,那我且问你一句。” 她打量着木芙蓉,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学医?” “为何……学医……” 木芙蓉心底突然一痛,在那比月光更明亮的眼神里,她垂下眼睫,思忖片刻,低道:“没有原因。” 她轻轻咬唇,又沉默了会,才鼓起勇气小声道:“其实我是个孤儿,自有记忆起就在街上乞讨,后来被一家药铺的掌柜捡了回去,跟着认药抓药,再后来,就顺理成章的做了医女。” “那做医女之后呢?” 素娆又问。 木芙蓉疑惑看着她,“之后什么?” “之后的生活,或者是想要去完成的事……” 一句话后,迎来了长久的沉默。 木芙蓉在沉默中面色变幻,眼底波涛汹涌,再开口,却坚定道:“有。” “嗯?” 素娆微微挑眉看着她,木芙蓉回望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我想嫁人。” 素娆愣了下,随即点头道:“世上的女子都盼望能得一段好姻缘,嫁个好夫婿,你有这样的心愿并不奇怪。” “不,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 木芙蓉轻轻摇头,语气黯淡。 素娆诧异道:“你说的……是那个药铺?” “嗯。” 木芙蓉说着脸上浮现抹讥笑:“听到我被那药铺掌柜捡回去,又做了医女,谁都会觉得是我走了大运。” “可他们不知道,那掌柜生性好色,喜欢拈花惹草,家中夫人又善妒,每每发现他在外偷吃,不敢与他闹,就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我五岁开始端茶倒水,伺候他们洗脚。” “七八岁洗衣做饭,劈柴拾炭,冬日里要给他们烧炉,夏日里要给他们掌扇。” “动辄打骂,拳打脚踢都是常事。” “我被他们用簪子刺过肩,用烧红的炭烫过腿,后来我年岁渐长,模样长开,那妒妇更是变本加厉的折磨我,几次三番要把我卖给妓院。” “老男人不允,他们就吵,吵不过就打。” “我跑过好几次,被他们抓回来,像狗一样拴在草棚里,打的最严重的那次,我骨头断了三根。” 木芙蓉说到这儿自嘲的笑了笑,“原本他们俩闹着,我还有逃跑的机会,谁知道那妒妇是个蠢得,居然被男人骗的要纳我做妾。” “说什么有了我,他绝不去外面风流,只专心守在家里,自家养的狗总比外人好拿捏……” “呵,真是可笑。” 木芙蓉轻嗤了声,没去看素娆的反应,自顾自说道,“不过这次老天都在帮我,蓟州大雪,城中粮尽,他们每日忙着互殴没工夫理会我,我一直等着机会。” “直到叛军入城那日,我知道机会来了。” 她拼死跑出城,躲进深山里,饿了吃野果嚼草根,渴了喝雪水。 日复一日,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她遇到了一个人。 (本章完) 第423章 无须留我全尸 看到那人的瞬间,她知道自己这糟糕的一生迎来了最重要的拐点。 抓住他。 只要能抓住他,她的命运将从此改写。 所以她救下了这个人,拼尽全力给他找草药治伤,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果子留给他…… 想起那段时光,她怀揣着最好的祈愿和希望,哪怕饿到发晕,也依旧过得开心。 直到那些肮脏的手扒开她的衣裳,直到他们的到来…… 思及此处,木芙蓉垂首轻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挟恩求报,恬不知耻的缠着他,我也知道他对我除了感激别无他情……” “那些都没关系,我这一生受人摆布作弄,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放弃。” “脸面,名声,尊严……” “这些都是假的,唯有切切实实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 素娆很意外她会说这些,认真听罢,喟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你得偿所愿,也未必能平安活下去?” 木芙蓉微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既肯掏心挖肺的与我说这些,那我便也与你说两句真心话。” 素娆拍了拍肩头的雪,话音轻淡:“首先,你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人,这只是在步药铺的后尘。” “你会医术,懂药理,大雍医女本就不多,只要你收敛心性,认真钻研,定能以此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不必依附谁,也不用看谁的眼色。” 木芙蓉眼神微微一变。 素娆恍若未觉,继续道:“其次,殿下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东宫尊贵,亦是步步杀机,就不说你的身份进不了皇室的大门。” “他身为储君尚且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在阴谋诡算之下保全你的性命?” “替自己谋算是对的,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你算错了方向和人性。” 听到这儿,木芙蓉鬼使神差的问道:“我错在哪儿了?” “对有些人而言,恩情愧疚远比男女之情来的更长久。” “谋算谋算,当谋定而后动,你连局势都看不清楚,又如何达成目的?” 素娆好笑的打量着她的脸色,“你如今手里捏着天底下最好的筹码,只要不违背道义,不叛国通敌,自有无数的锦绣前程等着你挑。” “你想行医济世,立马会有最好的老师。” “你想混吃等死,自不缺锦衣玉食,山珍海味。” “没人敢欺辱你,因为你身后站着储君,站着朝廷,站着家国大义,这江山一日不改姓,你便一日逍遥快活。” “这样的日子,不比你与人洗手作羹汤,侍奉三姑六婆更舒服吗?” 木芙蓉目瞪口呆的听完她的话,仔细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 她已拥有了改变命运的钥匙。 却为何还要将自己陷入另一个难堪的境地? 心里明白了这一层,木芙蓉连日来的恐慌和不安突然奇迹般的平复下来。 虽然在这之前,她心中早有动摇。 “姑娘这劝人的法子,还真是别出心裁。” 木芙蓉知道她给出的是最好的路子,同时也明白,她这是在替太子解决后患。 否则以她的性子,哪里会说这些? “但是很好用,不是吗?” 素娆也不掩饰自己的用心,侧首微微一笑,木芙蓉苦笑着点头,“是,很好用。” 夜风浸骨。 不知何时更猛烈许多,木芙蓉恍然想起一事,忙道:“姑娘快去解手吧,我替你望风。” “不用,直接回吧。” 素娆拢紧披风,扭头就走,木芙蓉追着她,奇怪道:“你不是专程来解手的吗?” “谁说的?” 素娆缩着脖子,哈气成雾,“你在那走来走去,搅的人睡不着,我要不起来,天都要亮了。” “你特意陪我的?” 木芙蓉惊道。 素娆却没回应,只倦声说道:“赶紧回去歇着,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木芙蓉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较之以往,脚步轻快了许多。 她没有告诉素娆,十二岁那年,老男人半夜偷溜进她屋里,玷污了她。 此后几年,她如历噩梦。 那妒妇知晓后,不仅不加劝阻,还任由那老不死的施为,更是在她第一次来葵水后,给她灌下了一整锅的红花…… 太子于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想不到其他任何的法子能够拽住他,直到素娆告诉她,原来她还有旁的路可选。 她的一生都毁在了男人身上。 素娆说的对,她绝不要重蹈覆辙…… 木芙蓉回到岩壁中,躺在地上,这次没有想任何事,一身轻松的睡了过去。 天寒地冻,风雪加身。 而她的心,头一次觉得是火热的…… 翌日众人继续上路,萧散等人还沉浸在失去白小七的悲恸中,一言不发。 其他人也没说话的力气。 风灌进嘴里跟刀子割嗓一样,直让人鼻腔充斥着血腥味,他们顶着风霜,一日一日的往前熬。 第十日,弹尽粮绝。 最后一口干粮掉在了雪地里,所有人看向木芙蓉,她却毫不在意的捡起来,拍了拍雪,直接塞进了嘴里。 其他人见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更难熬了。 没吃没喝,御寒的衣物也不足以抵抗寒冷,这片雪山里飞鸟断绝,人迹罕至。 回不了头。 只能咬牙朝前走。 他们进入了真正的绝境。 好几天也没人主动说一句话,瓶子里的十方丹吃完,太子腿脚能动,他便再不让人背,下地自己走。 靴子里夹满了雪。 衣裳冷的似是和皮肤粘在了一起。 每个人的眼神空洞又麻木,全凭意念支撑,歇脚的时候,素娆将众人聚在一起,哑声道:“再坚持坚持,人体的极限还没到。” “不吃东西,能撑二十一天。” “不喝水,能撑七天。” “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水,我们把雪灌进水囊里,贴身放着,等它融化,然后用来解渴。” 没人答话。 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就跟谁也不知道这二十一天里,他们能不能走出这片雪山。 绝望在蔓延。 第十三日,影刺十五失温,救援不及,冻死在雪地里。 第十八日,萧散同行的那个叫徐朗的弟兄,遇到狼袭,没能跑掉,尸骨无存。 第二十一日,又一影刺昏迷。 临死前抓着竹宴的手,看着素娆和太子,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天大寒,人相食,生死关头,无须留我全尸!” 我的小仙女们,新年快乐呀。 今日的两更奉上,作者君也要出门过年啦,愿新的一年,我们财源广进,身体健康~ (本章完) 第424章 劫后余生,生路现 他话中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 生死关头,什么尊严骄傲,原则坚持,都可以被舍弃,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实际上众人已经饿的发狂。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虫子顺着冰冷的雪钻进了四肢百骸,伴随着每一次缓慢的心跳而悸动不已。 然而这股冲动在对上素娆冷的淬冰的双眼,烈焰霎时熄灭,化作无尽的绝望和沉默。 “把他埋了。” 素娆取下他颈间的骨哨,收在袖子里,和其他影刺一道翻了些雪盖在他身上,直到整个人被白色掩埋,与这天地同化。 第二十三日,小南饿晕,昏死过去。 素娆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忙,将他背在了背上,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往前走,脚步沉重又缓慢。 等小南醒来恢复些气力。 又挣扎着跳到地上,继续往前。 第二十六日。 两人病倒,双脚失去知觉,其中一人撑坐在雪地里,望着竹晏发红的眼,久违的挤出个笑脸。 “看来属下不能再保护姑娘和殿下走下去了。” 他亲手解开骨哨递给素娆,素娆沉默着接过,他却突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这动作委实逾距。 但素娆没有甩开,她哑声道:“你想说什么?” “属下只一句遗言。” 影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无须,全我尸身。” 说罢。 在众人的惊骇中,他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鲜血瞬间从他眼角鼻腔涌出。 他噙着尚未收敛的笑,倒在雪地里。 旁边那人看着这幕,又看了眼素娆和其他人,顺势倒在了尸身旁边,将自己蜷缩起来,低喃道:“姑娘还是不愿成全他们的心意,是吗?” 素娆抿了抿唇,话音低沉却坚决的吐出一个字:“是。” 他看向太子,“殿下呢?” 太子缓缓摇头,“君子立世,求必有义,本宫可以死,但不能同类相食以求苟活。” “好。” 那人面上露出了一种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惋惜的神色,他再不看四周,安静道:“你们走吧。” “我背你一起走。” 竹晏作势就要过去,便听一声轻笑:“我双腿坏死,带上我只会成为拖累,再说了,一个废人就算活着出去,又能有什么意义?” “放过我吧。” 他声音疲倦至极,“就让我在这儿安静的睡会,等夜里阴云散开,还能看会星星……” “司主若执意要勉强我这个废人,那我只能学他一般自戕与此,以全忠义。” 他态度坚决。 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狠意。 素娆定定的看了他半响,喉咙滚动,涩然道:“抱歉。” “姑娘有什么好抱歉的。” 那人勾了勾唇角,声音平缓:“若不是姑娘,我们所有人都该魂断燕勒山,如今的伤亡,比想象中不知好上多少。”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素娆枯寂的心在这一瞬间无声的涌起了层层波澜,短暂的激荡后,又一平如镜。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上路。 其他人沉默再三,说了句‘珍重’,离开了此地。 他们没有人回头。 自然也没看到那人放纵身子平瘫在雪里,眸光释然,这夜,阴云散尽,繁星漫天。 如霜的月色洒向山峦大地,照见雪里的两道人影,他们相互倚靠,尸身僵硬…… 第二十八日。 众人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行动全靠残存的一点意志。 他们眯着眼顶着狂风往前走,却没发现周遭的山峦顶上,雪色渐消。 第三十日。 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之际。 天地的尽头冒出些连绵起伏的山峦,那干枯的灰褐色使得众人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又顽强的燃烧起来。 “到边缘了。” 素娆一把扯下蒙在眼上的薄纱,笑得干裂开的嘴皮鲜血直涌。 她毫不在意的大笑。 这样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他们纷纷扯下眼前的阻挡,待看到那抹藏匿在雪白之外的颜色时。 愣怔片刻。 忽然爆发一阵狂欢,他们互相搀扶拉扯着,朝那方向踉踉跄跄的奔去。 连最稳重的太子也加入了他们。 一个月。 整整三十日。 他们忍着酷寒和饥饿,在风雪中艰难搏命,手脚冻烂生疮,肌肤皲裂,溃烂的皮肉和浸了冰的衣裳黏在一起,动辄撕裂般疼痛。 无人能想象到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们都以为要死在那儿! 结果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他们的,在他们将死之际,把活命的机会,送到眼前。 “我要吃烤鸡。” “别说烤鸡了,现在但凡有个能吃的,管它生的熟的,我都能塞进肚子里。” “外面不像这鬼地方,多少总能找到些吃的……” 他们亢奋的喊着。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死亡的阴影和恐惧,竹晏深有感触,“属下总算能体会到姑娘那句话的意思了。” “什么话?” 素娆笑问道。 他长叹一声,“姑娘说人饿到极致什么都吃的下去,我现在就是这样,已经饿昏头了。” “要是有只鸡在我面前。” “别说什么味道或者生熟了,我好歹得冲上去咬两口。” 素娆黯然失笑,望着不远处的出路,感慨道:“就快了,到时候让你吃个够。” “那肯定的。” 竹晏说完,盯着她的脸,面上的畅快黯淡了几分,他脸色变化太明显,素娆就是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怎么了?” 竹晏苦着脸道:“属下把人照顾成这样,祖宗看到了,非得给我两刀。” 情况稍微好转,他就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素娆无奈,没有接话,任凭他内心火煎油烹。 出口的高山看着近,实际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们气喘吁吁的走出去。 跨过白雪和泥土那道明确的分界线时,如获新生,哪怕周围依旧很冷,他们却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滚动起来。 “如果他们也能一起走到这儿……”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齐齐沉默,劫后余生的欣喜瞬时散了几分。 素娆摸了把袖中的骨哨,眸光黯了黯。 这时,她掌心突然钻进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她,“活着,好事。” 素娆顺着那只手望去,就撞进小南澄澈的眼波里,她心底霎时柔软,轻轻的点头,“你说的对,活着是件好事,好事应该高兴才对。” 第425章 狭路相逢,站住! 小南乖巧的点头。 素娆见状欣慰的揉了下他的头发,颠沛流离一月,他柔软顺滑的发也变得干枯,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这一行人里他年岁最小,哪怕她刻意照料,还是受了不少苦。 好在,都过去了。 “姐姐,我饿了。” 小南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时隔多日,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那姐姐带你去找吃的。” 说着素娆牵他往外走去,竹晏目光追随过去,扫了眼远处那皑皑雪山,脑海中闪掠过数个熟悉的面孔,他们的表情从鲜活到最后的凝固,殷红的血迹长埋冰雪之下,活着的人唯有更好的活着,才对得起他们。 “殿下,属下扶你。” 竹晏走到太子身边,小心的搀扶着他。 他伤势尚未痊愈,又经历这番耗损,幸亏习武之人底子好,仔细调养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但不知为何,向来喜欢围着太子打转的木芙蓉,此刻却独自在旁走着。 因着她这一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竹晏看她顺眼了些,只是这时候也没心思去琢磨她性情大变的缘由。 木芙蓉神情恍惚的走着,脚下突然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她甚至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那满是砂石的地面在眼前放大,心中苦笑。 看来这次免不得要毁容了。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这次的冲击,结果身旁有人叫了句‘小心’,紧跟着她的胳膊被大力一扯,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 她睁眼望去,就看到萧散沉着脸道:“走路不用眼睛吗?这么大的地坑你看不到?” 他语气不耐,暗藏着一丝关切。 木芙蓉当场愣住,“你……” “我什么,赶紧走,再耽搁下去,要掉队了。” 萧散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胳膊,借了部分的力给她,木芙蓉脚步虚浮的跟着他走,灰白的面上浮现抹羞赧之色,须臾,她小声道:“那次的事,对不起。” 她不该嘲讽他们。 似是没想到木芙蓉会道歉,萧散脚步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冷声道:“你不用说这些违心的话,我拉你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耽搁大家的时间。” “我,我没有违心。” 木芙蓉察觉到他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白小七和徐朗有些心烦,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我知道,我以前做事……是讨人厌了些……总之,后面不会这样了。” 萧散板着脸不说话。 木芙蓉也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或是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她看出他心情不好,自那两人死后,就很少看到他笑了…… 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如此。 他们从不熟悉,到朝夕相处的伙伴,再到生死离别。 连她一个外人都感觉到了哀凉。 更遑论身处其中之人。 众人心思各异,三五成群的走着,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然后尚有行动之力的人去寻找吃食,等到竹晏拿回了几颗满是伤疤的果子,众人简单用袖子擦了下,直接开始狼吞虎咽。 这种东西换在以前他们拿来喂马都嫌磕碜。 但有了这次经历,他们才发现曾经引以为寻常的东西亦有珍贵之处,其他人抓回了两只肥硕的兔子,顺手拾了些干柴,扒皮后随意用融化的雪水洗了下,架起火就开始烤。 肉香四溢。 哪怕没有任何的佐料,众人闻着也是食指大动,等肉烤的差不多了,顾不上烫嘴,直接拿手扒了些肉丝就往嘴里塞。 “给我留点。” “你们慢点吃啊,饿死鬼投胎啊,那只腿是我的。” “啧,谁洗的兔子,里面怎么还有血。” “你不吃?那赶紧给我。” …… 休整了两个多时辰,虽然这点吃食并不管饱,但好歹能提供些热量和气力,待他们有了精神,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按照地图来看,从夹蜂道后这片雪山出来,周围还是没有人烟,唯有三十里开外有个小城,陶定郡的情况我们不太熟悉,先去那儿落脚,设法和栖迟他们取得联络再说。” 素娆的决定其他人均无异议。 这无疑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 他们穿过山涧溪流,一路朝小城的方向走,眼瞅着就要彻底离开这片荒山,却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还伴随着兵甲相互撞击发出的铿锵之音。 “来人了!” 那马蹄声如雷动,阵阵扣人心弦,众影刺下意识将太子和素娆护在中间,竹晏一扫两侧,声音顿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这儿只有一条路。 他们这群人伤病缠身,气力不济,如今能挪动已是堪称奇迹,压根不可能跑过那些四条腿的。 “来的是骑兵。” 太子眸光冷沉,他们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一路的选择都是随机而定,这样都能撞见敌军,只能说是命数使然。 素娆深吸口气,蛟蛇刃的刀锋悄然从袖中滑出。 “如果他们只是路过那最好,不必打草惊蛇,若是……” 她顿了下,声冷如冰,“若是别有居心,那就准备死战吧。” “是。” 众人低声齐喝。 他们的站位在须臾间发生了变化,比平常更加灵活,进可攻,退可守,但若不主动出击,便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众人埋头慢慢往前挪着。 他们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穿着的又都是粗麻衣,一派穷困潦倒的破落样,再加上刻意收敛气势,丢在难民堆里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官兵们骑马由远及近,端坐在马背上朝他们看来。 众人将太子挤在中间,反正都是脚步虚浮,人一多,他腿脚上的毛病自不打眼,这一行人约有两三百个,个个狼狈不堪,身上的甲胄破破烂烂的挂着,头盔都不知道丢到了哪儿去。 双方简单的一打眼。 各自错过。 素娆等人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长吁了口气,看来他们运气不错,这些人只是意外撞见,能这样分开自然是极好的。 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 只是没走出两步,身后的马蹄声忽然去而复返,哒哒的声音在山峦间回荡,眨眼就逼到了近前! “你们站住!” (本章完) 第426章 搏杀,你来试试 乱糟糟的叫喊浪花一样一重接着一重。 素娆停下了脚步,瞥见影刺等人几欲出手,忙打手势示意他们静观其变,官兵们驱着马走到跟前,领头的是个脸上长着黑疮的虬髯男人。 一身血腥气浓郁的熏人。 “你们……” 他身子微微前倾,视线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凝在素娆身上,目光戏谑又带着几分玩味,对旁边笑道:“老子没看错吧,果然有个漂亮娘们。” “还不止一个。” 他身侧的瘦高男人谄媚的附和道:“要不怎么说黄爷您眼神好呢。” 他也看到了素娆,眼底掠过抹淫靡的光芒,但又怕惹怒跟前的男人,连忙垂下眼睑笑道:“依小的看啊,这女子比以往见过的所有加起来还要好看,黄爷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福气庇佑,弟兄们跟着您一定能飞黄腾达。” “就数你会说话。” 男人大笑着夸奖了两句,看他似乎心情不错,瘦高男人忙道:“这美人自然是黄爷您的,那另外一个……” “赏给你了。” 男人大手一挥,往旁边双眼放光的众人看去,“弟兄们也好久没开荤了,小心点,别给玩死了” “是是是,谨遵黄爷命令。” 瘦高男人大喜过望。 其他人挥着马鞭,纷纷吆喝嚎叫,喊着‘黄爷威武’几个字。 “那其他人呢?” 又有人问道。 不等黄爷说话,瘦高男人就骂道:“没眼色的东西,女人带走,男人嘛,直接杀了省事,免得暴露了咱们的行迹。” “是。” 他们得了命令,驱着马绕着素娆等人转圈,急不可耐的拔出跨在马鞍上的刀,指天挥舞着,木芙蓉看着他们眼中流露的淫光落在自己身上,身子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连嘴唇咬破出血都没有察觉。 思绪好似回到了那天,岩洞中断粮,她以为搜山的人都走了,就冒险出去找吃的,没想到正撞上几个人闲逛,他们看到她,大笑着围了过来…… 衣衫被撕裂。 耻辱和绝望包裹着她,她想死却又不甘心,在那样绝对力量的压制下,甚至连一点反击都做不到。 她深知落在这些人手里会生不如死。 但或许是这次有许多人站在她身边的缘故,面对数百倍的敌人,她慌乱的心很快平定下来,她看向素娆。 那道身影依旧坚挺清傲,风雪不可摧,敌人亦不行! 她想到那些生死一线,怯懦的心莫名的坚强起来…… “呦,还是个倔性的。” 黄爷好整以暇的审视着素娆,发现她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饶有兴趣的问道:“你都不害怕吗?” “怕啊。” 素娆沉静的双眼对上他的,渐渐染了些笑意,“我很害怕的……” 她轻声细语的说着,然后在众人毫无防备之际,脚猛地在地面一蹬,整个人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直奔马上。 她衣袂裹挟着寒风,凌空翻转,蛟蛇刃出,掩藏在袖中,直朝着那个叫黄爷的脖颈抹去,相近的距离,出其不意的杀招,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经不起人海战术。 要说还有什么法子能破解眼前的危机,那就是擒贼先擒王,这些人一看便知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游兵散勇,没有经过训练磨合,很难真的拧成一股绳。 只要能一击杀掉黄爷。 杀鸡儆猴。 他们没了主心骨,必然溃散。 素娆盘算是好的,也耐着性子听完他们极尽下流的描述着要怎么处置她,引起黄爷的兴趣,让他主动上前。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她能使出的只有两三成力道,运用得当,很大的概率可以得手,只是她没想到这黄爷是个反应敏捷的,在蛟蛇刃的刀光划过时,他迅速后仰避开了这招。 素娆微惊后迅速追杀。 拳脚齐出,刀风阵阵,然而那人似是知道不敌,无意恋战,一心只想逃命,旁边的人这会也反应过来,“黄爷小心!” “臭娘们,你居然敢伤人。” “保护黄爷。” …… 那些喽啰一窝蜂似的涌过来,组成了一道人墙,将黄爷保护着退开些距离,素娆知道先机已失,再想从关键人物下手,已是不可能了,身形翩然回到了众人中间。 落地时,气息紊乱不堪。 她喉间涌上了一股甜腥气。 只是这时候万不能示敌以弱,素娆默不作声的吞了下去,竹晏和太子离得近,只是察觉到些许异常,她没说,他们也不敢多问。 免得引起对方的注意。 “臭婊子。” 黄爷退到人群中,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还有些刺疼,忍不住伸手一抹,满手的红色,他当即大怒,但比起愤怒,他更多的是害怕。 就在刚才。 他反应稍慢一些,喉咙就会被划破,鲜血飞溅,横尸当场。 投军之后,他也经历过许多的战争,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寻常的女子可没有这样的身手,黄爷脸色一凝,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能要你命的人。” 素娆攥着蛟蛇刃,目光散漫的睨着他,“一个逃兵,纠结了一帮子杂碎,难道还想称王称霸了不成?你不会以为,躲到那儿,本姑娘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黄爷颈间的伤口又是一阵抽疼,下意识就要后退。 但一想到旁边有人看着,他强自镇定,狐疑的在其他人身上看了看,最终又回到素娆身上,“要我命?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素娆玩味的笑着,把玩着手里的蛟蛇刃,寒光飞转,疾风阵阵。 “你若不信大可试试,我虽然气虚手抖,但凭你们这帮子饭桶还真拿我没办法,大不了两败俱伤,总能杀个大半儿。” “是啊,你来试试。” 竹晏拔出长剑,立在她身侧。 像是为了响应他们,其他人也沉默着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剑身轻薄,无形的杀气凝成实质的冷风,刮过对面众人。 哪怕只有十来个人。 但那样的凌冽霸道,好似千军万马,坚不可摧。 乱军等人面面相觑,这时心中已生了怯意…… (本章完) 第427章 绝处逢生,化解!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28章 救援,发疯~ 箭矢射穿素娆左侧那道意图偷袭之人的脑袋,鲜血迸溅,他抽搐了两下,直接气绝。 这一变故不仅惊呆了敌方,素娆也是愣了一愣。 幸亏这箭不是对着她来的,否则以她现在的情况,就算脑子察觉了危险,身体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是在这种时候,会是谁帮她呢? 素娆不敢分神去看,脑海中迷糊的想着这件事,手上却始终没有放弃抵抗。 伴随着对方的慌乱和惊呼,厚重的马蹄踏碎山河而来,道道流光似雨,密密麻麻的从苍穹激射,准确无误的射穿每个敌军。 “退,快退!” 黄爷一见局势不妙,当下来不及多说,攥着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其他人纷纷追随而去,转瞬间包围在素娆几人身侧的敌人就死的死,逃的逃。 马蹄声逼近。 越过他们身侧,直朝着黄爷等人消失的方向追去,群马狂奔掀起的疾风将血腥气吹散,他们不闪不避,踩着尸山而过。 脑浆脏腑横流满地。 此处只剩下厮杀后的凄凉与萧索。 “没事了。” 竹宴又哭又笑,放任身子瘫软,伏在马背上,其他还活着的人同样如此。 刀锋掉在地上。 整个人犹如被抽干灵魂的木偶,他们呆滞的看着那数道身影由远及近,为首的男子一袭天水碧的狐裘,颜色浅淡更衬得他眉目清冷,似雪般淡漠。 只是到了近前。 众人方才见到那惯来如秋水般幽寂的眸子隐含煞气,冷意逼人,竹宴等人险死还生,身旁同伴尸身未冷,再见他只觉得满心哀凉。 “公子。” 细碎的低喃从干裂的嘴里吐出。 太子一身狼狈,身上的袍子被鲜血浸透,发丝混着血液凝成一缕一缕,面色复杂的看着来人。 劫后重逢他本该高兴的。 但此情此景,欢喜的话实在说不出来。 太惨烈了。 为了救他,言氏的暗卫数人魂断雪山,经此一战,十不存一,还连累阿娆受了重伤…… 阿娆! 他念头刚起,急忙朝着素娆看去,刚才突围她不顾伤势与竹宴一道拼杀,遭受了敌军的围攻,身后的人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她挨了两刀。 但见她还身形挺拔,端坐在马背上。 太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小南一把撂下手里沾着血的刀,刚想叫姐姐,便见眼前的人影突然身子一软,朝地上栽去。 “姐姐——”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 然而素娆再怎么清瘦,毕竟是个成年人,他年纪尚轻又虚弱乏力,哪里能拉得动她。 直接被这股力道带着往地上坠去。 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目眦欲裂,纷纷大喊:“姑娘!” 他们离得近,浑身疲软,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拼尽全力挣扎着想去接她,然而毫无作用。 这时,两道身影一拍马背,一前一后疾掠而出,好在双方距离不远,最后关头,一人接住了素娆,一人揪住了小南。 素娆意识混沌里,隐约听到竹宴叫了公子,但她大脑来不及思考就天旋地转。 直到撞在这带着熟悉冷香的怀里。 她涣散的思绪回拢了些,想睁眼,眼皮却沉重的抬不起来,是她的错觉吗? 竟然想到了言韫。 他此刻应该还周旋在瓦凉关,怎么会出现在与之相隔甚远的陶定边界? 她真是昏头了。 素娆昏昏沉沉的想着,心里有些鄙夷自己的软弱,竟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远在天边的人身上。 可是怎么办。 她突然很想他…… “言韫……” 她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是抱着她的那人还是看到了这动作,他轻轻将她打横抱着,冰冷的眸光里戾色化作温柔,“我在呢。” 素娆听到这声,潜意识觉得很安心,脑海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彻底断开,昏死过去。 言韫抱着怀里气若游丝的人儿。 安静的好似一个玉雕,他寡淡的面上不见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时候的世子爷绝对招惹不得。 “把姐姐给我。” 这些人,不包括一个人。 小南挣扎着站到地上,不管不顾的朝着言韫冲去,崔翊见言韫周身寒意翻涌,连忙像提小鸡仔一样,拎着小南的后颈把他丢给了其他人。 “小祖宗,这时候你就别添乱了。” 世子爷盛怒之下,莫说是靖阳候的儿子,连皇子来了他都敢动手。 崔翊看着这样的世子爷,不禁遍体生寒,唯有他知道,知道阿韫收到燕勒山那封信时,是怎样不顾后果,以血腥手段扫荡了局面,又是怎样发疯一样的不眠不休,从边关赶回蓟州。 他都怕这个人会死在半路上。 不论他是劝是骂,言韫好似听不见,看不见,一心只念着两个字,素娆。 相识近二十载,打从会爬的时候他就认识这个人。 冷静自持,少年老成。 他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言世子,好似颠覆了他所有认知,陌生的叫人害怕。 崔翊看他久久不动,怕再这样下去,人真的撑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一看素娆那模样,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阿韫,你别着急,我先给她看看伤。” 见言韫没有反对,崔翊壮着胆子摸上了素娆的腕脉,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朝这边看来。 被无数人盯着。 崔翊一贯镇定的心态也多了些焦灼,他不敢想象,如果人救不回来,阿韫会变成什么模样。 “崔公子,姑娘怎么样?” 竹宴虚弱问道。 太子亦急:“阿娆她伤势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公子。” “崔神医……” 影刺纷纷开口,崔翊不胜其扰,根本静不下心来探脉,忍无可忍道:“看着呢,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他动了气,旁人不好再催,屏息凝神,殷切的等着。 再三确认了脉象后,崔翊看向言韫,斩钉截铁道:“你放心,能救。” 言韫僵硬淡漠的面色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瞬间像是活过来一样,他清淡的瞳仁转了下,望向崔翊,“能救?” 不太确定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崔翊听的鼻头一酸,急忙点头:“能救,过不了多久,兄长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阿娆。” 第429章 神医的烦恼,虚惊一场 听了这话,言韫似是彻底放松下来。 哪怕面上依旧没有太多的情绪,但周身的寒意散了些,他小心的将她抱紧,让栖迟将他身上的狐裘取下,盖在了素娆身上。 栖迟做完这些,压在心头巨石落地,方敢去扶竹宴,而言韫,终于有心思往旁边看去。 他视线落在太子身上,两人四目相接,太子欣慰一笑,“好在你及时赶到,没酿成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 “伤势如何?” 言韫径直问道。 太子不由得好笑,任由底下人扶着处理伤势,揶揄道:“还能看到我伤着呢?我还以为你眼里心里只有阿娆。” 他虽是抱怨,但话里不见怒意。 两人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言韫淡道:“先简单处理下伤势,其他的回城后再说。” “好。” 因着这一行人全部重伤,无法独自骑行,遂被分开带上马背,木芙蓉在敌军逃遁时精神松懈就昏死过去,太子重伤不方便带着她,便将她交给了其他人。 “那些逃兵怎么办?” 太子问道。 言韫目光望向远方,那是他们流窜的方向,他眸光冷漠,暗藏杀机,“我已吩咐过,一个不留。” “我们先回,他们处理完叛军,自会回城汇合。” 他们没去事先计划好的小城,而是赶在天黑前,找了个官驿落脚,命驿丞找了几辆马车。 然后把伤重着安置在马车里。 素娆和太子各自单独一辆。 次日一早,他们又开始动身,一路南行,最后进了陶定郡的月亮城。 沿途的百姓看到骑马走过的人。 跪地膜拜,如见天神。 而这一幕,素娆没有看到,那日昏过去后,她就一直没醒来,连进城主府安置时,都是言韫抱进去的。 为此崔翊也觉得很委屈。 不止是竹宴栖迟,太子殿下,还有靖阳候府那个小冤家,他们一天能问他几十次。 世子爷也用冷刀子一样的眼神直戳他。 他只能耐着性子每天回应同一句话“阿娆精神和体力尽数透支,昏睡是正常的,很快就醒了”。 谁知她这一睡,就是五天。 到最后崔翊自己都开始着急了,来回摸了好几次脉象,虽有枯竭之势,但有汤药滋补,言韫又每日渡内力为她调整内息。 按照道理来说早该醒了啊。 “崔公子,你行不行!这都多久了,人怎么还不醒?” 竹宴身上伤势好了些,就下地四处蹦跶,看到素娆所在的那个屋子里气氛压抑,躲在外面不敢进去。 直等着崔翊送完药出来,立马把他扯到一旁。 “是不是你用的药材不好,又或者是比例的问题和药方的问题?” “竹宴。” 崔翊端正面色,一本正经的盯着他:“你怎么能怀疑本公子作为一个大夫的能力?” “你说姑娘很快就醒,她至今还昏迷着,我合理做出这种怀疑,没什么问题吧?” 竹宴底气十足的说道。 “你怀疑你就自己治。” 崔翊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本公子真是欠你们言家的,一个两个蛮不讲理,我是说过怎么样?那凡事总有例外的嘛。” “治病要有耐心,急不得。” 竹宴瘪嘴道:“你倒是不急,我家公子衣不解带的在床边守了好几天,看这架势,姑娘不醒他绝对不会离开。” “他想守那就让他守着。” 崔翊不为所动,将手里的托盘往竹宴怀里一塞,语重心长道:“他这会能看着阿娆没发疯,你就该庆幸了,虽然辛苦些,总好过一无所知,提心吊胆。” 他回头往屋内看了眼,唏嘘道:“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间,阿娆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岁月不饶人啊……” 他缓步走出庭院。 竹宴:“……” 说了半天,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崔翊走出院子十来米,不见竹宴追来,扶着路旁干枯的老树深深喘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幸亏我反应快,不然被他缠上,就别想清净了。” “阿娆啊阿娆,为了兄长我这条小命,你争点气赶紧醒来啊,不然我要被他们烦死了……” 幸好被美色迷晕了眼,最不讲道理的那位祖宗自己会点医术,能大概判断出阿娆的情况,才不至于太为难他。 雅居内,最不讲道理的某人,正拿着逼神医熬夜做出来的润唇露,用小勺蘸了,一点一点往素娆的唇瓣上抹。 那神情专注又仔细。 抹完,他又取过另外一个药罐,掀开被子,解开她的衣襟,动作熟稔的扯过被角盖住那柔软的弧度,将里衣从胳膊褪下。 为刀口换药,包扎。 穿好衣裳。 再度换上另外一罐药,将双腿的裤子掀至膝盖上,露出那满是青紫和冻疮的肌肤来,最严重的一处,有些溃烂。 素娆浑身是伤。 扒开衣裳,几乎没一块好皮,言韫初次见到这些伤势时,身子僵硬了足足半盏茶,用尽所有的理智才将心底汹涌的杀意按捺下去。 那次他上完药,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 哪怕几日下来看过许多次了,言韫的眸光还是沉了沉,小心的把药抹开,隔了帕子,然后将被子放好。 要是让言家老爷子来看,他定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必躬亲的照顾一个姑娘的人,竟是他家孙儿。 要知道世子爷自幼锦衣玉食,身边事务皆有专人打理。 从不须他亲自动手。 莫说照顾人,就是端茶倒水,他也不曾沾手,能让他心甘情愿做这些琐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然而对这些,言韫习以为常。 他坐在床边,取过栖迟他们送来的书信开始翻阅,忙碌之余还分神留意着素娆的状况。 素娆的眼睫轻颤了下。 言韫余光瞥见这幕,将书信丢在一旁的杌子上,连忙轻声唤她,“阿娆,阿娆你醒了吗?” 素娆昏沉的听到有人叫她。 尝试过许多次,艰难睁开眼,一丝强光投来,她双目刺痛,下意识的想要闭眼,就在这时,眼前又是一暗。 一人伸手挡住了那光。 熟悉的青色长袍,袖角拂动间,似有莲香幽浮,她几次闭眼又睁眼,眼前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言韫?” 感谢书友20211211173006861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claris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71112717826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703142708188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mjya2022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villaarea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yaoye6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所有人投票打赏支持莲花的小可爱们,你们真是我这大半年最惊喜的相遇,莲花更新慢大家都清楚,但对于这点,大家始终都在鼓励我。 新的一年,我会努力提高手速,为仙女们们写出更精彩的故事。 祝愿大家钱兔似锦,万事遂心。 (本章完) 第430章 受惊,听不得的字眼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1章 各自的心思,热闹 “里面没声了……” “睡着了吧?” “应该是睡着了,毕竟公子连日来不眠不休,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好在姑娘没事了,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外墙的树间蹲着几个人,刚把脑袋从墙边挪开,正兴冲冲的攒成一堆说着话。 “姑娘醒了,公子放松了,咱们也能喘口气,这些天真不是人过的,明明殿下和竹司主他们都回来了,却像是冰窖一样冷。” “以往在府里时都没有这么压抑。” 听到这句,旁边有人忍不住了,“那能一样吗?你是没看到公子把姑娘抱回来时的表情,隔着老远我都觉得骨头发寒。” “听跟去的人说当时情况危急,姑娘命悬一线,是从刀口下救回来的,迟上半步人都保不住。” “好像是因为姑娘不想放弃竹司主他们,不顾安危顶了上去……” “咱们这些人的命,哪里值得她舍命去护。” 几人一阵唏嘘。 其中一人感慨道:“或许正是姑娘这性子,才让竹司主他们甘心听命,能遇到这种主子,是咱们的福分。” “不知姑娘何时才能嫁入王府。” “咱们着急没用,等回了京城,自然有其他主子更急……” “早点把姑娘娶进府,府里以后就热闹了。” “是啊。” 他们深有感触的互相附和,底下不远处,竹宴抱剑靠在墙上,听着那些话,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当日种种……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一道人影走来,面色冷白,带着几分挑剔对他问道,来人正是栖迟。 竹宴朝他努努嘴,栖迟敛神一听,面色微变,拔腿就走。 “你干什么去?” 竹宴横剑拦住他的去路,栖迟冷道:“这些人越发没规矩了,竟敢妄议主子。” “行了。” 竹宴没好气的用剑鞘在他肩头敲了下,“他们也紧绷好些日子了,难得放松,就随他们去吧。” 说几句闲话而已,不痛不痒的,有什么要紧。 “你还说。” 栖迟薄怒,“都是在你跟前养成的坏习惯,要是回了府嘴里还这样没个规矩,你看公子怎么收拾。” “我说你这人就不懂得什么叫变通是吧。” 竹宴瞪眼看着他,栖迟回望着他,四目相接,火花四溅。 竹宴正要说什么。 栖迟却突然收回了视线,扭头就走,这一下子给竹宴整不会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奇怪道:“你怎么不反驳我,栖迟,难不成你也发烧了?” 他回来后烧了大半日。 出了一身的汗。 险些把人给烧糊涂了。 栖迟脚步顿止,回头看他,出乎意料的给出了回应,“你嘴里就没句好话?” “没事回屋躺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说完,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竹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没发烧啊,怎么突然这么大脾气?” 他憋了好久的坏毛病还没使出来呢。 “有毛病,大毛病……” 竹宴嘀嘀咕咕的念叨着。 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栖迟穿过月亮门,走到一旁的墙壁处,突然泄力往墙上一靠。 仰面长吁了口气。 他的手慢慢抚上胸口,那处的衣裳下,用绳子系了个黄色的平安符,挂在里衣最贴近心脉的地方。 那是离开古佛寺时,竹宴塞给他的。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攥着这黄符。 大冷的天儿里,冷汗直流。 他听跟在竹宴身边的人说了那所谓的‘遗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就好……” 素娆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城主府,太子正和县令说这话,听到传信,直接把人撂下要往外走。 传话的影刺忙道:“殿下稍慢,姑娘刚醒来又睡过去了,司主让传个话儿,好叫您安心。” “这样啊。” 太子止步,面上总多了些笑意,“那本宫晚些时候再去看她。” “属下告退。” 影刺退了出去,县太爷琢磨着他们话里的姑娘,猜想该不会就是世子爷从外面抱回来的那位吧? 这可是真是个大人物。 言世子亲自抱她入府,太子殿下关爱有加,崔家公子更是为她头发都要急白了。 终于醒了。 醒了就好啊。 能办接下来的事了。 “李大人方才说道哪儿了,继续说吧……” 太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县太爷见状,忙收敛思绪,继续道:“刚才说到平安县,平安县那边还掌控在叛军手里,顾将军奉命围剿……” 小南好容易摆脱了影刺的管制,摸到了素娆所在的院子,刚靠近,就被竹宴等人拦了下来。 竹宴看他本就没二两肉的脸深深凹陷,衬得一双眼更大更黑,瘦的有些脱相 最后一战。 小南亦受了些伤,不过在素娆有意的保护下,他伤势不重。 不重也是受伤,到底损了元气。 他却不听劝告,执意要去找姑娘,不让他进,他就呆在屋顶上。 一坐就是整夜。 后来怕他出问题,栖迟才强行将他打晕,带了回去,好容易恢复些精神,又来了。 “小南,你姐姐现在还要静养,等她醒来,你自然可以见到她。” “进去。” “你看你这个样子,姑娘见了你只会伤心难过,自责没有保护好你,你想看她难过吗?” “进去。” 不论竹宴说什么,小南似是都不相信,反复回答的只有两个字,进去。 竹宴说的口干舌燥,他不为所动。 但又毫无办法。 这个小鬼身份摆在那儿,说不得,更打不得,以前是打不过,现在嘛…… 他们都手无缚鸡之力的,半斤八两。 谁也别想嘲笑谁。 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竹宴蹲下身,开始与他理论…… 以小南的脾气,若能动手,定不会与他浪费时间。 奈何他‘劣迹斑斑’,崔翊为了防止他闹出动静,招惹到某位祖宗,直接用针封锁了他的经脉。 他现在无法动用内力,和寻常小孩无异。 要问崔大神医就不怕得罪靖阳候家的宝贝疙瘩吗? 答曰,他当然怕。 要知道小孩不讲道理,这位更加不讲道理,除了素娆,他谁都不放在心上。 崔翊封了他的穴后。 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管他后面谁去承担怒火呢,和他一个大夫有什么关系…… 第432章 禁令,想干什么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3章 明偷暗抢,难得糊涂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4章借力打力,创造机会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5章 愿素姑娘不吝赐教 他射杀俘虏,并命人假扮雍军劫持四皇子。 以其性命为由,大举进犯。 原本他借势所谋,可以重创燕无极,搅乱大燕朝政,但他收到飞鹰传书时,方寸大乱,再顾不得什么徐徐图之。 而是选择了最粗暴,却最有用的捷径! 那一日,瓦凉关外血流成河,他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生擒燕无极,杀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不论敌我,所过之处,皆退避三舍。 他将燕无极丢给瓦凉关主将押送回京,不顾兄长反对,飞身上马,率领暗堂众人披星戴月的往回赶。 并传书栖迟先行转道支援。 个中复杂算计,煎熬绝望,他不想多做解释,都过去了。 “你在想什么?” 素娆见他说完那句话后,久久不语,面上的神情幽微又迅疾的变换着,一时怅然,一时晦涩,好奇的问道。 言韫回忆中断,凝眸看向她,温声道:“我在想,还好我赶上了。” 那眸光太柔软,映着她的身影,幽邃难言。 素娆轻捏了下他的手,示意她还在,随后又奇怪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行进路线的?” 她不认为这是场意外。 自然也不认为这是竹宴传信告知的,竹宴最后一次传信,只说了他们成功找到太子。 那时尚未发生变故,还没有定下去路。 “栖迟等人进燕勒山支援遍寻无果,从霹雳堂那位少主的遭遇我推断出手的多半是你,再加上传回的各路消息,锁定二郎峰,纵观局面,在这种四面楚歌,进退维谷的境遇里……” “以你的脾性,不会坐以待毙。” 言韫对她的性子真是又爱又恨,聪慧机敏又胆大包天,“夹蜂道天险难越,素有十死无生之传闻,你当时怎么敢……” “我没得选,不是吗?” 要是第一楼的刺客没反身追到二郎峰,或许她还能耐着性子周旋,从中谋取机会脱身。 可惜天意弄人。 素娆笑看着他,“换做是你,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说到底,我们都是不信天命只信自己的人。” “是!” 言韫又欣慰又无奈,他正是清楚这点,所以直接转道陶定,一路探问推算,最终才确定出口的位置。 “这下满意了?” 他如她所愿,把一切悉数告知,也省得她旁敲侧击,使尽手段的搞小动作。 言韫瞥了眼她手下压着的信,伸手取来,和床榻边上散乱的公文一道,整理好放在杌子上,“手上的伤好没好,不要乱动。” “只是破了点皮……” 那日冰缝救人,浸了冰的绳索和掌心摩擦,蹭掉了一层皮肉,事先准备的药粉也用完了。 只能简单包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围的温度低,伤口没有腐烂流脓,看起来血肉模糊了些,实则都是皮外伤。 “素娆,你是个姑娘家。” 言韫不得不再次提醒她,“这些伤势照顾不好,将来是要留疤的。” 短短半年的功夫,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偏还每次都不在意的模样。 着实令人生恼。 他这样略带警告的喊她名字,次数多了,素娆难免有恃无恐,好笑道:“我知道,这不是在好好休养吗?我在娘胎里都没这么安份过。” “又胡言。” 言韫轻睨了她一眼。 素娆道:“我没有胡言,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她出生后不久就被素大人带离盛京,以那位的性子,也不会同她说这些女子怀胎时的琐事。 世子爷反驳一脸正经。 素娆忍不住失笑:“我当然知道,如果我在娘胎里不动的话,那多半儿出了问题,你哪里还能遇到我。” “……” 言韫好半天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一阵失语,他虽粗通些医术,但女子内症,或是怀孕方面的,却一窍不通。 府中也没有人会与他说这些。 一抬眸,见素娆笑的前俯后仰,花枝乱颤,他眼底掠过异样之色,待她笑完,轻描淡写道:“原来如此,以后学习的机会多的是,届时还请素姑娘不吝赐教。” 素姑娘三个字,辗转在他的唇齿间,似轻吟慢唱,别有种缠绵的滋味。 意有所指。 素娆微怔,纷乱的念头从脑海中惊掠过,难得红了脸,这个人,怎么就半点不肯吃亏呢? 她不服气的嘟囔:“你怎知会是你?” 言韫听出了她的意思,眸光凝注,盯着她,十分认真的一字一顿道:“只会是我。” 她的夫君,她孩儿的父亲。 只会是他。 也只能是他。 素娆没想到随口一说的话,会引起他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索性把身子往被窝里一埋,裹着转向墙壁,瓮声道:“我累了,要睡觉,你赶紧走。” 身后似是传来声极轻的笑意。 “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言韫收了公文,吹灭灯烛出了屋子,将房门反手关好。 黑暗中,素娆回头往他脚步消失的窗外扫了眼,想起那些话,无声的笑了笑,随即闭上眼睡去。 又过了几日。 她终于不再像囚犯一样被关在屋子里,披上狐裘,能在院子简单的走动几步。 崔翊探过脉,欣慰笑道:“不错不错,恢复的很好,再这样养着,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有他这句话在,这院子不允许探视的禁令果然放松许多,除了睡觉,小南直接窝在她身边不肯挪动。 崔翊见了打趣他,“这样喜欢黏着姐姐,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这样无聊的话他本没指着小南会搭理他,谁想过了大半日,待他要走的时候,小南突然来了一句,“我不要媳妇,我只要姐姐。” 崔翊愣了下,难得来了兴致,弯腰和他说道:“你姐姐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能一辈子在一起的,只有你媳妇。” 小南沉默,认真的想了下,“我娶她。” 他想的很简单,与其和一个不喜欢人度此一生,还不如和姐姐一起。 崔翊失笑:“你这小鬼到底知不知道娶媳妇是什么意思?” “开宗祠,上族谱,生相守,死同墓。” (本章完) 第436章 六字之秘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7章 三个人,复归来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8章 启程归京,柔情意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39章 一盘棋,盂城驿 接下来的路程素娆就舒服多了,马车内暖融融的,宽敞柔软,她睡得十分惬意。 相比起来,太子就十分煎熬了。 顾忌着言韫不让人近身的规矩,两人各自坐在一侧,中间摆着棋盘,已下了好几局。 这局已近尾端。 太子捻着白子,思索良久迟迟未落,最后在一片寂静中,轻笑了声,将棋子抛到棋盒里,摆手道:“生路已绝,我认输。” “那就再来。” 言韫开始收拾棋盘上的黑白子,纤长骨感的手在这暖白墨玉间,更显无瑕。 太子拢袖往车壁一靠,苦笑道:“你就别折磨我了,和你手谈我向来输多赢少,前年父皇刚赏了一套集锦墨,在我手里还没焐热,就被你赢走了,你向来不作无用之事,这是又打着什么算盘呢?” “直说吧。” 闻言,言韫手上动作不停,将黑白子分别放进各自的棋盒里收好,不再坚持对弈,正襟危坐。 “你觉得素娆如何?” 太子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斟酌着回道:“阿娆挺好啊,模样也好,性情也好……” “不是这个。” 言韫神色淡淡,微抬眼帘望着太子,面上一派平静:“刑部尚书,她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在问今日天气如何。 太子面色瞬间凝固,震惊的看着他,但见言韫镇定从容,没有半点玩笑之态,一时心头剧颤。 “这是谁的意思?” 言韫早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面不改色道:“她的,我也同意,并且会助她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太子声调微微扬起,温和的面上多了抹凝重之色,“言鹤卿,你想清楚了?” “嗯。”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理智冷静之人。” “我现在也是。” 言韫波澜不惊的回道,“她验尸断案之能犹在素大人之上,上林郡私矿案,宋家血案,逍遥丹,天香楼,包括后来的暗娼馆案,宁兰峡决堤旧案,南境种种因果,皆出自她手,我不过就是从旁协助罢了。” “待回京后,各州县整理的案件卷宗和折子,想必也该送进了京都,她的功绩将会摆上陛下的御案,为世人所知。” “……” 太子惊愕不已。 这段时日他忙于蓟州赈灾的事宜,倒是忘记询问他出使南境的情况,如今乍一听,竟有种如听天书的感觉。 他了解言韫。 虽说被之前一番话震得有些失言,但他心里清楚,言氏世子,心中家国为先,必不会因私废公,以朝政来玩笑。 正因为清楚这点,他才能耐着性子往下听。 可他听到了什么? 这桩桩件件的大案,动辄引发南境腥风血雨,朝廷动荡,竟是出自阿娆的手笔? 她能调动言家暗卫。 他以为这是言鹤卿给未来世子妃的权力,没想到,他给的更多…… 官员上书,扬名造势。 “你早就在为回京后做准备了。” 太子说的笃定。 言韫也不避讳,“是。” 太子眸光复杂,“你想要我做什么?且不说女子入朝亘古未有,难堵这天下悠悠众口,光是御史台那群言官的笔她就过不去。” “时机成熟之际,推她一把,其他的我自会安排妥当。” “这点你也可以做到。” 两人话落,一阵沉默。 须臾,言韫率先打破了死寂:“刑部尚书位置空缺,各方争夺激烈,言氏毕竟是世族之首,若由我牵头,她往后的路会难走许多。” 世族,新贵,中立一派。 三足鼎立。 互相掣肘。 倘若由言氏举荐她入朝,从明面上便会出现天平的倾斜,这是陛下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会引起其他两方的反弹。 东宫代表皇族出面,最为合适。 太子亦清楚这一点,心绪复杂莫名,无数的念头流淌过,最后沉叹一声。 “你连此事都要退避,难道就没想过以后?” “谁的以后?” “你的,她的,你们的。” 朝廷不会允许言氏再出个刑部尚书,难道就会允许这刑部尚书最后嫁进言氏? 太子替他担忧。 言韫清淡一笑,从容道:“万事开头难,只要走出这一步,后面的事自然能水到渠成。” “看来你还真考虑周全了,怪不得能找上我来。” 太子失笑,他怎么就忘了,言鹤卿算无遗策,做事从来只滴水不漏,更何况是关乎他自己的终身大事。 只是举荐一事…… 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两人默契的换了个话题……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浏阳郡城,趁着他们补给的功夫,木芙蓉去买了衣料和针线,开始裁制衣裳。 大半个月后,众人赶到了蓟州与雍州的交界处。 此处有两州最大的一处驿站,盂城驿。 到了这儿,南北东西来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他们一行人有骑兵随护,十分打眼。 太子不欲惊动太多人,就没让护卫通禀,直接进了驿站。 随着外面喧嚣吵闹愈盛,马车停稳。 素娆幽幽睁开眼,起身收拾了下,下了马车,她将醒未醒,睡眼惺忪,一贯艳丽妩媚的容颜糅杂了些许的慵懒之态,颇为惹眼。 四周静了一静。 不少人举目望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要不是她旁边的护卫杀气凛然,令人心生怯意,他们或许就上来攀谈了。 “怎么这样就下车了,去把狐裘披上。” 言韫走过来,以身形挡住了四周窥探的视线,无人看到的角度里,他抬手替她整理好微微凌乱的鬓发。 直到素娆穿好狐裘,他才退开两步。 四周的人看到言韫的刹那,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能走进这官驿的非富即贵,又见他气度高华,不容亵渎,就知道惹不起,连忙埋头散开。 这时候,去旁边打点情况的护卫突然拔高声音道:“你说什么?这么大的驿站,居然没房间了?” 这一声声音极大,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素娆和言韫也循声望去。 站在护卫面前的,是个干瘪的老头,穿着驿站的衣裳,看起来地位不高,战战兢兢的作揖道:“这位官爷,卑职不敢欺瞒,真的是没房间了,还请诸位转道旁处歇息吧。” (本章完) 第440章 不请自来,盛京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41章 初入盛京,迎!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蓟州的漫天风雪无声消融远去,随之而来的,是盎然春绿,燕语莺啼。 马车外传来清脆的驼铃声,人声鼎沸,南来北往,车内小南拽着素娆的一截衣袖用手指卷着玩儿,对面陆珩和崔翊翻着那本美人册,时不时点评一二。 素娆掀起车帘朝外望去。 雄伟巍峨的城墙高四丈余,绵延数十公里,不见边际,青砖灰瓦之上,城楼耸立,上书“盛京”二字。 字迹遒劲,骨气洞达。 一股无形的威严扑面而来,令人心神剧颤,来往行人无不驻足瞻仰,心生敬意。 城楼下,乌泱泱的堵着一堆人。 “在这儿有什么好看的,乱糟糟的全是灰。” 一道笑语传来,素娆撂下帘子循声望去,陆珩倚窗摇扇,笑看着她,“你还真打算和言鹤卿他们一道入城啊。” “有什么问题吗?” 素娆诧异道。 “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麻烦了些。” 陆珩慢悠悠的摇着扇子,“太子赈灾归来,再加上言世子南巡,城门处必会有一堆人等着,应付完他们,两人还要入宫述职。” “紧接着陛下赐宴,朝臣恭贺……等他忙完想起你,怕是要半夜了。” “还不止。” 他话音刚落崔翊就接了过去,“宫中忙完,大理寺那边堆积的朝务和公文还等着呢,阿韫刚回京,没有十天半个月,肯定顾不上你。” 陆珩笑意晕在眼尾,眸光潋滟多情,对素娆蛊惑道:“怎么样,我是个最不爱应付这些场面的,要不要跟前面说一句,咱们换个城门进,免得被度堵在这儿。” 话音落,素娆和正在翻看美人册的崔翊同时朝他看去,眼神怪异。 他不爱应付这些场面? 未必吧! 在镜泊湖时,云州高官齐聚,歌舞升平,数日不歇,她看他挺享受的啊。 崔翊更是抽搐了下嘴角。 他们两人在一起厮混多年,什么歌舞酒宴少得了他陆小官人,这会倒是端起来了。 睁眼说瞎话! 不过这个提议他是赞同的,转而对素娆道:“宫中就算要召见,也不会赶在这两三天,还是要入城安顿,找个地方落脚。” 素娆点头道:“这样也好。” 她掀起车帘将竹宴叫来,低声吩咐了句,竹宴蹙眉朝车内扫了眼,低道:“属下这就去跟公子回禀。” 须臾,他返身回来。 “公子说姑娘不熟悉盛京的情况,让属下跟着一道去。” 素娆对此并不意外。 倒是陆珩轻笑了声,揶揄道:“怎么,你家公子是怕我把她给拐跑了?还专门让你盯着?” “陆公子这是哪儿的话,属下就是个跑腿的,怎么着也要把人平安送到谢家才是。” 竹宴心里冷嗤,面上依旧笑的灿烂。 崔翊抬眸在两人身上看了圈,最终对素娆道:“正好你身边也需要个跟着打点的。” “那我身边的烟柳也可以啊。” 陆珩微微倾身朝着素娆的方向凑近些许,声音又轻又慢,透着股说不清的风情:“慕卿,怎么样?我把烟柳送给你?” 他说的十分随意,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话音透过车帘的缝隙飘到外面某人耳中,她浑身蓦地一僵,以及难以动弹。 而马车内,陆珩还在等着素娆的答复。 那认真的神态好似她只要说一句“好”,他便能立马把自己身边随侍多年的婢女送给她。 素娆错愕一瞬,突然笑开,“陆兄莫要拿我玩笑了,烟柳姑娘这样的绝色大美人放在我身边,岂不是糟蹋了。” 她有些搞不懂陆珩的心思。 陆珩却像是来了兴致,连忙道:“给你哪能算糟蹋呢,我陆兰幽喜欢的人,这天底下什么好东西都配得起,更遑论一个婢子。” “……” 这话一出,四下死寂。 连马车调转方向,脱离队伍朝着另一处城门走去素娆都没能留意到。 竹宴眸光冷了些。 崔翊捻着美人册迟迟没有翻页,似是失去了兴致,在一阵寂静中,打破了寂静:“陆兰幽,你怎么对着每个姑娘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上个这么说的是谁来着?” “我想想啊——” 他抚摸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陆珩似是被他吸引了注意,随他一道想,半响后,崔翊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是光禄寺周大人家的女儿,你还夸她绣工好……” “胡说。” 陆珩佯怒轻叱了声,旋即笑道:“明明是工部杨大人的妹妹,那位杨小姐琴技了得,美中不足的是,手不够白……” “你说的是上次皇家夜宴上献艺的杨小姐?” 崔翊想到了这个人,戏谑道:“怪不得人家后来送香囊你死活不收,我还觉得奇怪呢。” “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不容忍瑕疵存在,对女子尤其如此。” 陆珩毫不避讳的说完,又把话头转到了素娆身上,“不过对慕卿嘛,这些自然是不作数的。” “这话陆兄对多少姑娘说过?” 素娆笑问道。 陆珩佯作认真的想了会,伸手数了数,“一,二……五六七……不多的,就十来个吧。” “那确实不多。” 看他这信手拈来的样子,素娆还以为没百八十个下不来呢。 这段时间她对陆珩多少算有了些了解。 这人性情阴晴不定,行事邪气霸道,狂狷恣意,上一秒还能与人谈笑风生,下一秒便会翻脸无情。 与他相处,须费些心神。 不过这种时候,他大抵是最好相与的,顺着话茬插科打诨也就罢了。 陆珩笑意更甚,“你既不喜欢婢女,那总该是喜欢酒的吧?怎么样,等安顿下来,我送你几坛好酒。” “或者,你去我的兰苑住?好酒管够!” 他思维跨度太大,素娆也懒得想缘由,正要说话,崔翊便道:“那不行。” “为何?” 陆珩微眯着眼望向崔翊,眼中虽还笑着,笑意却浅浅淡淡,“崔漓亭,你该不会要与我抢吧?” 崔翊没好气的用手肘戳了他一下,“抢什么?你平常放浪形骸就罢了,我管不着,但阿娆是我妹妹,可不许你欺负她。” 陆珩眉峰微挑:“认得妹妹也算妹妹?崔漓亭,你居心不良啊。” 第442章 此妹妹非彼妹妹,情种论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43章 把小侯爷请下来! 他自谈自夸,笑靥风流。 一派谦谦公子之态。 素娆笑而未语,没有接话。 盛京东南西北皆有城门,言韫和太子自南城明德门入,他们转道去了西门,这边虽然来往的人不少,但比起那边人潮如海,已然十分清静。 延平门前各家马车排为一列,静候城卫检查,依次放行。 车架突然停下。 惯性的推动使得几人身子同时一晃,陆珩面上笑意微凝,不待说话,外面就传来问询声:“公子没受伤吧?” “外面……” 陆珩声音刚出,车外便响起一道厉喝:“你们没长眼睛吗?看不到咱们班小侯爷的车架来了,还敢横冲直撞,想死啊!” 竹宴道:“我们正要进城你们驱马横插进来,惊扰马匹,致使车架颠簸险些伤了我们主子,我都还没问责,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那又怎么样?这穷酸马车也敢挡在我们侯爷前面,没给你掀了算你走运,还想问责?” 一道嚣张的声音穿透周围的嘈杂叫嚷,落在几人耳中,“我告诉你乡巴佬,这里是盛京城,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咱们班家是什么门户,还敢狂言叫嚣,仔细送你们去蹲大牢!” “好狂妄的人……” 四周议论纷纷,“这家也是倒霉,怎么偏就撞上了班家那位不讲理的,这班家啊虽不是常年住在京都的,但怎么说也有爵位在身。” “是啊,听说他家还有女儿进了宫,是宫里得宠的贵嫔呢。” “车夫说是车里坐着班小侯爷,好像就是刚成年袭爵的那位。” “我估摸也差不多,你看他们后面东西装了好几车,应该也是入京贺寿的。” “这几日好多贵人齐聚盛京,看来这次寿宴是要大办啊……” “那些贵人离咱们都太远了,还是先看看这次的事情怎么处理,寻常人家惹上公爵府,看样子是不能善了了!” “……” 事态还在持续发酵,对面见马车内没什么动静,以为他们怕了,车夫便冷笑道:“知道厉害还不赶紧滚开,咱们侯爷急着入城呢。” 他说着扬了扬马鞭。 赶苍蝇的一样的看着竹宴和津无度几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马车外随行的只有寥寥几人,与班家成群的护卫相比,简直不能再落魄。 围观众人都以为要没热闹看了,开始继续入城,谁想到班家马车动了两下,却始终没能挤进去。 原因无他。 挡住城门的那辆简朴的马车纹丝不动,死死的像是钉在了地上。 这样的回应,简单,干脆。 犹如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脸上,时间一长,班家的面子顿时挂不住了。 “好啊,你们打定主意要和我们班家作对了?” 车夫把马鞭在半空甩出噼啪的劲风,对后面随行的护卫道:“来啊,这些人扰乱城门治安,寻衅滋事,把他们拿下,扭送京兆府。” 他说完,班家的护卫没有动。 而是齐齐的看向了马车的方向,直到车内说了句“去吧,动作麻利些”,他们才像蝗虫一样奔来。 而看守城门的卫兵在听到班家这个名头时,不想惹事,躲在一旁装聋作哑。 只盼望着事态赶紧平息,别把人都堵在这儿,生了乱子,难以对上面交代。 “公子。” 津无度对车内唤道。 陆珩倚着车壁摇扇,笑意玩味,“去把那位班小侯请下来,别伤了性命。” “是。” 津无度看了眼竹宴,竹宴会意,守在马车旁,而就在班家的护卫冲到跟前时,津无度一拍马背,身形飞跃而起,踩着他们的肩膀,以此为桥,直奔班家马车。 “刺客,有刺客!保护侯爷!” 车夫看到那人飞身而来,顿时慌得六神无主,连声大喊,话音刚落,他便被人拎着胸前的衣裳,随手一甩,直接撞在城墙上,“噗”的呕出口血来,坠在地上昏死过去。 班家护卫眼睁睁看着车夫昏迷,互相推搡着往回赶,却见津无度落在马车旁侧,抬起一脚。 直踹在车轮上。 这一踹用了七八成的内力,巨大的力道使得马车侧翻,砸在地上,木制的车板都塌了几块。 一道人影从里面惨叫着跌了出来。 在泥土地里滚了好几圈,最后灰头土脸的趴着,他发间的冠也歪了,衣裳黑一块黄一块,瞧着很是滑稽。 众人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就是把人‘请下来’? 请的方式未免太粗暴了吧,这位好歹是班家的小侯爷,真要是出了问题,他们也不怕班家报复? “你,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殴打侯爷,可有把王法律令放在眼里,可有把皇家威严放在心上!” “城卫,城卫在哪儿?” “把他们给本侯抓起来!” 班小公爷被护卫争先恐后的扶起来时,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的朝着城门大吼。 这时候卫兵不敢再躲着,硬着头皮走出。 他们哪里想到这个看起来穷酸的人家居然真敢对班家这位爷下手。 还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不是想把人给得罪死嘛! “小侯爷,您看,要不卑职先送您入城去换洗一番,这儿人来人往的,不太体面。” 城卫赔着笑脸迎了上去。 他们看对方在得知班家的底细后还敢动手,心里一时没了主意,没敢直接替班家出手。 就盼着能赶紧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是班小侯爷似乎并不接受这番好意,铁青着脸吼道:“换洗什么,本侯让你把他们抓起来,你们聋了吗?” “去,快去!” 他推搡着城卫,俨然就像个疯子。 城卫不敢与他动手,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班家的人这时候也看出来他们想要和稀泥,怒火更是蹭蹭的往上涨。 “好啊,你们三衙的人真是越来越孬了,连这种来路不明的杂种都要从眼皮子底下放过去,看他们羞辱本侯而无动于衷,京畿重地,天子门楼,岂容尔等如此懈怠!” “待本侯入宫,定要与陛下参你们一本,重刑罚处!” 班小侯爷声嘶力竭,一番正义凛然的叱骂,宛如自己才是那无辜的受害者。 闻言,城卫营的人面色大变。 第444章 铁板难踢,赔罪的道理 这班家不好惹啊。 便是他们的指挥使在这儿,恐怕也得挨一顿排头,城卫的人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安抚他。 同伴以眼神示意先拿那些人。 稳住班家。 后面的事请示上级再看怎么处理,事态发展成这样,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卫兵能够解决的。 几人心里一合计,齐齐转身朝着马车看去。 竹宴和津无度同时冷了脸。 这城卫营的人如今真是愈发没规矩了,一个小小的班家,就能让他们昏了头。 “杂种?” 外面还没闹起来,马车里突然传出阵动静,话音温柔含笑,听在耳中,却令人不寒而栗。 “看来班家是得好好教教规矩了,什么东西都敢来盛京城里作威作福,他班鄣也不怕折寿。” 话落,周遭哗然。 班小侯爷浑身一颤,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直呼家父的名讳,如此僭越,不怕朝廷治罪吗?” “你到底多大的脸面,张嘴闭嘴要做朝廷的主儿?” 又一道男声传出,清越洒脱,带着股随性的意味,“班小侯,你班家如今不甘寂寞,是打算起兵造反了?” 这顶高帽戴在头上,一旦落定,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班小侯爷当即脸都白了。 这两人开口一个比一个狠,是想要将他班家灭门啊! “你们莫要胡说八道……班家,班家对陛下忠心不二,岂敢冒犯,我说的是你们!” 名不见经传的杂碎,敢当众让班家下不来台,简直罪该万死。 “哦?那就是对我们有意见咯?” 车帘突然掀开一角,露出男子半张极为俊美的脸,霎时引的周遭人倒吸了口凉气。 “崔,崔大公子……” 一人惊呼,围观众人当即哄嚷开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不就是崔氏那位爷吗?他离京游学回来了?” “这下班小侯爷踢到铁板了。” “班家的爵位放在其他人眼前,或许还算个牌面,但在崔氏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众人交头接耳,顿时热闹起来。 班小侯爷看到崔翊一时还没认出来,直到听旁边的百姓说起,心中才猛地一咯噔。 崔氏! 怎么会是崔家公子! “没想到离京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我,真是难得。” 崔翊笑看着班小侯爷,温和无害道:“方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是杂种?” 班小侯爷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吞了口唾沫,刚准备说两句软话缓和下气氛。 没想到车内有人笑着接道:“崔兄刚才不是听得听清楚的嘛,他说我们是杂种。” “你,和我!” 陆珩特意加重了语气。 只是他没露面,听声音,正是吩咐那个把人请下马车的,能和崔翊同乘,又如此随意的玩笑,身份可见一般。 众人同情的看向班小侯爷,一个崔家大公子就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差不多身份的,他今日怕是混不过去。 谁叫他行事嚣张,仗势欺人的! 城卫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在心底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幸好他们多留了个心眼,没作死的凑上去! 否则现在被人眼神凌迟的,还要再多几人! “我一个无官无职的浪荡公子便罢了,没想到在这盛京城里,居然还有人敢挑衅你陆兰幽,果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崔翊笑着回头说道:“陆兄就没什么想说的?” 又一记重磅炸弹丢出。 众人霎时死寂。 整个西城门像是时间凝固一般,所有说话的,挑担的,赶马查问,玩笑打趣的人,全部安静! 透过那半掀起的车帘和崔翊侧首的动作,正好看到那倚在另一侧窗边的人影。 玉面峨冠,白衣胜雪。 不是陆珩又是谁? “陆,陆陆陆……小冢宰……” 班小侯爷吓得面色煞白,血色褪尽。 连话都说不利索。 旁观之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四周因陆兰幽这三个字,彻底的失声。 崔翊见状失笑,“看来还是你的名头好用啊,数日不在,威风不减当年。” “瞧你这话说的,可别吓着我们慕卿。” 陆珩朝着素娆的方向轻抛了一个笑眼,素娆和小南正贴着车壁,从外看不到他们,陆珩这么一说,便是在告诉外人,车里还有其他人在。 众人纷纷猜测‘慕卿’的身份。 崔翊没好气的白了陆珩一眼,这个陆兰幽,真是无时无地的‘卖弄风情’! “别废话,这怎么收拾,我还急着进城呢!” 他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放过这人了。 班小侯爷听出话里的意思,连忙稳住心神,上前两步拱手道:“崔兄,陆兄,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我事先不知道车里坐着的是你们……” 知道的话,他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都不敢招惹啊! “你们看,这马车算是给两位的赔礼,改日小弟我定谢礼登门赔罪,如何?” 众目睽睽之下,留点颜面,日后才好相见。 这是班小侯爷的想法。 可惜他算错了陆珩的性子,陆珩轻嗤道:“班小侯这赔礼未免太轻了些,再者,谁是你陆兄?” “陆公子,陆公子……” 班小侯爷连忙改变了称呼,点头哈腰道:“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了两位,还请两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加宽恕。”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别人的议论和嘲笑了。 陆崔两家不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真要是对方执意追究,就算他爹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尤其是陆珩。 这位爷是个笑面虎,动起手来六亲不认,他是真怕啊。 “本公子宽恕你不难,但我崔氏的清名怎么办?陆兄觉得呢?” 崔翊看向陆珩。 素娆在车内一整个过程看下来,又一次确切的认识到了陆家的影响力。 闹了这么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事情恐难善了,就是不知道陆大公子打算如何收场! 陆珩伸出折扇将帘子挑的更高了些,探眼朝班小侯爷望去,见状,班小侯爷忍着屈辱,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他觉得闹成这样差不多了。 虽说是他府中人出言不逊,但好歹没有造成太大的伤损,而他呢,马车被毁,一身狼狈,可谓出尽了丑态。 怎么看,都该罢休才是! 陆珩眼含笑意转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人人自危,尤其是落在班小侯身上时,后者肉眼可见的一颤。 他笑,语气随意。 “崔兄就是太和气了,才让人欺到头上来,照我的意思,他既敢出言侮辱我陆氏先祖,要赔罪,自然也该去跟他们赔!” 第445章 侯爷游街,望海楼 此话一出,莫说班小侯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旁边众人也是胆战心惊。 崔翊挑眉看着他,你认真的? 陆珩似笑非笑,却没回应他,反倒是看向素娆:“慕卿觉得呢?” 素娆眼皮跳了下,隔着车板都能感觉到外满无处不在的视线,她面不改色道:“陆兄高兴就好。” 她实在是懒得浪费唇舌。 这些人也不想想,陆珩天大的胆子和权柄,就算真动了杀心,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杀人吧? 这得有多丧心病狂啊! 陆珩以扇颜面,笑声不止,笑罢,不顾旁人探究的视线,戏谑道:“我要真把他杀了,你就是教唆杀人。” “我教唆什么了?” 素娆不咸不淡道:“我只说你高兴就好,高兴了,这麻烦就解决了,咱们也好早点进城吃饭。” “陆家先祖魂逝,牌位总还在的。” 她顺势点了一句。 车外众人恍然大悟,不怪他们误会,实在这位爷说话杀气太重。 “慕卿提醒他们做什么,多看会岂不好笑?” 陆珩被她道破心意也不恼,依旧端着笑脸说话。 众人纷纷猜测车内这位是哪路神仙。 听声音是个姑娘。 陆小官人身边出现姑娘不稀奇,稀奇的是与他说话的态度! 看陆公子的意思,还对她颇为纵容。 “好吧,那就不耽误咱们用饭了,这就走。” 陆珩笑罢对外说道:“要想去侍奉我陆氏先祖,你恐怕没这个资格,你不是嫌本公子马车寒酸吗?那好办。” “你那马车还能用,抬起来,坐上去,绕城三圈,最后到崔陆二府门前磕头赔罪,本公子便不与你追究。” “否则……” 他笑着撂下帘子。 甚至没有派人去监督,以防对方偷懒,在这盛京城里,还没人敢对他陆家阳奉阴违。 “无度,走。” 陆珩吩咐一声,马车重新动了,城卫那边连身份都没敢核查,直接放人。 路过城卫身边时,轻笑声起:“转告你家指挥使,这点差事都办不好的话,自有大把的人替他办。” “卑职惶恐。” 城卫抱拳弯腰,恭敬的目送马车离去,待它淹没在人群中后,几人才心有余悸的站直身子,不由哀叹,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不对!你有没有觉得马车另一侧抱着剑的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眼熟啊。” “在哪儿见过呢?” 几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终一人拍手惊道:“那不是言世子的亲随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言世子! 众人此刻已经惊惧到浑身乏力发麻,昔日连背影都看不到一个的大人物们,今日接二连三的登场! “可是不对啊,言世子和太子殿下一道从南门那边入城,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马车里?”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众人又议论开来,“既然不是言世子,那能让他亲随跟着,又和陆小官人,崔公子同车并行的姑娘究竟是谁?” “他和这姑娘什么关系?” “我瞧着陆公子对她也很是不同……” 众人说着说着就好像看到了肥肉的饿狼,眼睛都冒着绿光,这盛京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世家公子都牵扯其中。 尤其其中一个还是素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世子爷。 这岂不叫人振奋! 他们一边津津有味的分析猜测,一边看着班小侯爷面如死灰的命人把马车扶起,然后爬上了车板上,用袖子挡着脸。 “走,快走!” 他不停催促,护卫连忙开路,挥鞭赶马,迅速的往城里走去,游街这种丢脸的事尽快办尽快完。 只是他们都知道。 今日之后,班家一门侯府,恐怕会彻底沦为贵族圈子的笑柄,而崔陆两家则会踩着他们的脊骨,再度卷起盛京风云! “侯爷游街,这真是千古奇闻啊,走,咱们看看去。” “班家的小侯爷?他怎么这幅德行?” “辱骂崔公子和陆小官人?” “什么,陆小官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哪家姑娘?” “外面带回来的?” “崔陆两家要联姻?” “言世子也喜欢那姑娘?什么,那是他表妹?天呐,这世族名门的关系太混乱了吧?” “……” 城门一闹,关乎这几人的关系引起了百姓们疯狂的猜测,相关传闻甚嚣尘上,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整个盛京。 为人所乐道。 当然,这些暂时都还没影响到素娆他们,马车赶到天街,沿途素娆掀帘朝外看,帝都的繁华果真不是云州之地可比。 茶楼酒肆鳞次栉比,异域商人随处可见。 五彩的风铃和酒幡,人声鼎沸。 繁荣异常。 “前面就是盛京的主干道天街,所有坊市以它为轴分列两侧,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段,看样子太子他们已经过去了,不然这条街肯定人满为患,堵得水泄不通。” “望海楼就在前面不远处。” “再往前,天街尽头靠近朱雀门的位置,是陆宅,你崔哥哥要回府的话,就要到了望海楼继续朝前,经朱雀门,安上门两道宫门,再往北才能到。” “那一片基本都是王公贵胄的宅邸。” 陆珩看她有兴致,便替她解说着盛京的整体布局,“西城住的大部分是朝臣,寺庙偏多,南城就比较混乱了,暗市鬼市,赌场猎场大多在此。” “北边则是皇城。” 自古坐北朝南为尊位,皇城设在北城再正常不过,素娆心中大概有了些印象。 许是城楼外闹得那一出,他们马车后跟了许多人,似是想看个热闹。 到了望海楼,素娆、陆珩和小南下车,马车直往崔家而去。 脚踩在地上的瞬间,四周传来吸气声。 也不知是因素娆,还是陆珩的缘故,迎客的小厮赶忙掉头去通知掌柜。 素娆站在望海楼下。 三层楼阁攒檐斗拱,富丽堂皇,檐角挂着绘仕女图的琉璃灯,朱门绣窗,十分气派。 “这望海楼由东西南北中五楼组成,相向而立,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最这盛京最有意思的地方。” “尤其是西楼。” 陆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摇折扇,潇洒风流:“你真不考虑住在我的兰苑?站在西楼顶,可以俯瞰宫城,琼楼金殿尽在眼前,绝不会有比它更好的赏景之处!” 第446章 兰苑相遇,一朵桃花 “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不用麻烦。”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位小冢宰用心不明,素娆不想牵扯太深,免得日后难做。 陆珩似是早料到她会拒绝,笑笑没有多说。 四周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两人的身上,交头接耳,沸然一片,两人神色闲适,随意的说着话,往望海楼走去。 刚走到楼门前。 一个穿着墨青色绸缎长袍的中年男人在小厮的引导下,快步走来,见到陆珩的刹那面上笑意明显堆得更深,“陆公子过来怎么也不叫人先招呼一声,小的好叫人早做准备啊。” “您快请。” “兰苑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男人一边询问,一边侧身引着他们往里走,他的视线掠过素娆,一瞬惊艳后,很快又收了回去,不再多看。 陆珩缓步轻摇,笑道:“刚回京,有些想念你们酒楼里的八件仙和青雪酿,这不就带朋友过来尝尝。” “能得陆公子的喜欢,望海楼真是蓬荜生辉。” 男人小心的询问:“那菜色……” “慕卿有什么喜欢的,或是忌口的东西吗?” 陆珩对素娆问道,素娆摇头,“都没有,但凭陆兄安排吧。” “那好,那就按老规矩上。” 陆珩说罢,男人连忙应下,穿过前面的大堂往后,便是庭院香树,小径通幽,树影交映间阴影罩在八角亭上,里面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看来你们这段时间生意不错啊!” 陆珩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男人微微含肩,低着头笑应道:“这不是春闱刚结束嘛,学子们齐聚盛京等待放榜,各处走动的人多了,咱们也就跟着沾沾光,赚个辛苦钱。” “这边请。” 越往里,人越少,素娆随意的四处打量着,总算眼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盛世繁华,京都包罗万象,荟集八方来客,这望海楼便是一处小小的缩影。 权贵豪绅,平寒学子,贩夫走卒。 界限分明。 不可越雷池一步。 “陆公子好。” “这不是陆小官人吗?您从外面回来了?” “哎呦陆兄,陆兄你可算露面了,小弟真是想死你了,什么时候有空,小弟做东,咱们去辛子舫,不醉不归!” “见过陆公子。” …… 所过之处,人人笑脸奉迎,不敢怠慢,陆珩遇到相熟的世家公子,最多也就点头示意,旁的闲杂人等,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趋之若鹜。 素娆安静的看着这一幕幕,那些隐藏在皮相下的嫉妒、不甘、怨愤,还有算计,在权势面前,卑微的都像是一阵风。 连半点灰尘都卷不起。 这才是皇城,这才是盛京。 权势当道,人心鬼蜮。 “慕卿,你喜欢这里吗” 陆珩正走着突然开口,素娆不紧不慢的道:“喜欢啊,这样的繁华盛京,在其他地方可不容易看到。” “喜欢就好。” 陆珩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以后,你会更喜欢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心思。 兰苑在望海楼的西楼处,安静幽僻,风光无限,时值二月底,树梢上挂着些许淡粉色的花苞,点缀了这满园的枯寂。 男人亲自将他们安顿好,倒好酒,便退了出去。 少顷。 使者鱼贯而入,端着清一色的越州名瓷制成的盘子,摆上八荤八素,再有汤品甜羹等等数盏,令人眼花缭乱。 “这八件仙是望海楼的招牌,每日只做一宴。” 陆珩将扇子收起放在桌边,替她介绍道:“酒娘蒸鸭,鹿肉切,莲叶羹,桂花乳酪,火腿肘子,莲叶烧鱼,酸笋鸡汤……这些味道都不错。” “还有这壶青雪酿,虽不比宫中酒名贵,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你一定会喜欢的。” 陆珩招呼她动筷,素娆看着这满桌的山珍海味,苦笑道:“陆兄先前赠酒,后又请宴,这人情再欠下去,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的清楚。” “我没想让你还。” 陆珩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想了想,便道:“不过你真要还的话,金银珠宝这些我不缺,便向你讨要一物吧。” “什么?” “一壶酒。” 陆珩笑看着她,认真道:“慕卿你精通酿酒之道,我想要你亲手酿的一壶酒,怎么样?” “陆兄不觉得这样太便宜我就好。” “不觉得。” 陆珩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刚来京都事务繁忙,这事儿不着急办,你得了空闲再说。” “嗯。” “用饭吧。” 两人同时动筷,至于小南,陆珩专门吩咐人按照他的喜好上了各式的糖糕和肉脯,他安静的将东西摆好,仓鼠一样的往嘴里塞。 陆珩是个极风趣的人,席间与她说起边塞之行,气氛逐渐打开,两人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守在外面的津无度和烟柳面不改色。 唯有竹晏的脸像是被人泼了墨汁,难看的一塌糊涂。 他不停的祈祷着赶紧吃完饭,让陆珩赶紧走,不知念了多少遍,该死的老天爷总算睁开了眼。 “陆兰幽,你果然在这儿!” 一道身影快步穿过石径,走到了白玉亭前,竹晏看到来人心中雀跃不已,津无度两人连忙拱手请安。 “小姐。” “免了。” 来人随意摆摆手,像是没看到竹晏一样,直往里面冲,津无度和烟柳两人身形一闪,瞬间拦住她去路。 来的是个杏眼桃腮的姑娘,一身粉色衣裙,梳着双刀髻,发间简单的插着两根流苏簪子,美眸顾盼,熠熠生辉。 瞧着十分活泼灵动。 “你们让开!” “陆兰幽,陆兰幽,你刚回京就跑来望海楼吃酒,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爹爹,让他狠狠罚你。” 她抓着烟柳横档在她身前的胳膊,踮起脚尖往里面喊。 她身后跟来的丫鬟见此不敢出声。 拢手站在一旁。 “没规矩的小丫头,你要叫大哥。” 陆珩搁下筷子,掏出帕子沾了沾嘴角,摇头轻笑道:“行了,放她进来吧。” “什么大哥,哪儿有当哥哥的把自家妹妹拦在外面,自己胡吃海喝的道理?陆兰幽,这次被我抓到了吧……” 第447章 误解,真实身份 女子拍开烟柳的手臂,脚步轻快的进了亭内,婢女则识相的留在了外面。 “哟,果然在这儿藏了个大美人。” 她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件般绕着素娆走了两圈,步摇上的流苏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轻响,“这位姑娘芳龄几许,家中可有婚配啊?” 素娆看出那双眼中单纯的好奇与亲近,笑瞥了眼陆珩。 “看我没用。” 陆珩立马表明态度,“慕卿你方才也瞧见了,这丫头顽劣的很,压根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她可是大麻烦,你得仔细着点应付。” “谁说我麻烦了,陆兰幽,你怎么老在外面败坏我名声?” 陆绾绾杏眼瞪了他一下,转向素娆时,双眼亮晶晶的冒着光,“这位姑娘,你还没回答我!” “那你问这些做什么?” 素娆含笑反问。 女子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托腮笑道:“好奇嘛,我听外面的人说,我哥哥和言世子同慕一女,冲冠一怒为红颜,出手严惩了班家那位小侯爷,人至今还坐在破车板上游街呢。” “我这不得来看看那个红颜祸水生的什么模样嘛!” “那陆小姐可满意你看到的?” 素娆莞尔一笑。 陆绾绾认真审视她半响,似是在评判,“若论相貌,柔和不失妩媚,凤眼更添清冷,比芙蓉牡丹娇艳勾人,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这样的好颜色,能排盛京贵女中的前三。” “多谢陆小姐赞誉。” 素娆说罢,陆绾绾瞪眼看她,惊讶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说些什么‘我受之有愧’或是‘我愧不敢当’之类的吗?” “你想听?” 素娆微微挑眉,陆绾绾愣了会,然后轻笑摇头,“不想,那样就太虚伪,不真诚,和陆兰幽一样。” 无辜遭到‘侮辱’的陆大公子随手抄起折扇,在他额头轻敲了下,“陆绾绾,你这么拆为兄的台,看来是不打算再找我要银子了?” “别别别!大哥,好哥哥,我错了。” 陆绾绾双手合十,哀求的朝他拜了拜,好容易哄好了陆珩,转身对素娆道:“我刚才与你说笑的,不过你跟我认识的那些贵女们确实不太一样,我喜欢和你说话。” “今日还有事忙,改日我再去找你玩儿。” 素娆笑道:“好,改日我定扫榻相迎。” “一言为定。” 陆绾绾与她说完,轻描淡写的扫了眼她身旁的小南,径直对陆珩道:“大哥你快陪我走一趟。” 她起身去拽陆珩的袖子。 陆珩懒懒抬眼,“先说什么事,要是像上次一样让我陪你去逛胭脂水粉的铺子,就免开尊口。” “不是,这次真的有事。” 陆绾绾贴近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素娆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便自斟自饮,慢悠悠的喝着酒。 “抱歉了慕卿,我府中有事须得先行离开,不能陪你去安顿了。” 陆珩说罢,缓缓起身,随意拂去袖口的褶皱,话音虽然一如往常般含笑轻柔,却多了抹不易察觉的黯沉。 “陆兄有事自去忙吧,这些琐事我能处理。” 素娆起身相送,自始至终面上笑意不改。 竹晏将亭中发生的一切听在耳中,嘴角直咧到了眼角去,“陆公子放心,属下会照顾好姑娘的。” “听到了吧,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走。” 陆绾绾拽着陆珩往外走。” 陆珩路过竹晏身边时,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那你可要说到做到,毕竟慕卿往后在盛京的日子还长着呢,世事瞬息万变,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陆公子说的是,属下定时刻铭记此番教诲。” 竹晏抱拳应道。 陆珩笑了笑,被陆绾绾催促着走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竹晏心里不住的嘀咕,一个人怎么能无聊到这种程度…… 等他们走远,确定听不到声响了。 竹晏几步入内,走到素娆身边低声道:“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嗯。” 素娆深有感触的点点头,话音一转,“不过也没关系,我这一穷二白的,没什么好算计。” “……姑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竹晏瞧她毫不在意,恨铁不成钢的道:“他在打你的主意!” “我现在无官无职,于他毫无可利用之处。” 素娆不为所动。 竹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只能想到这些?他是个男人,喜欢美色的男人!” “你觉得他喜欢我?” 说到这儿素娆才认真起来,只是她的反应让竹晏更加难受,只见她盯着他看了会,然后忍俊不禁,单手托腮笑得不能自己。 笑了好一会。 她勉强平静下来,摇头道:“竹晏,我又不是银子,哪里就到了人见人爱的程度了?若非要找个理由来解释他的这种过分热情,比起喜欢我这个荒谬的结论,不如说他喜欢你家公子。” “什么?” “他不是自幼便喜欢同阿韫争吗?阿韫喜欢的他都喜欢,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许他喜欢的不是那东西,而是……” 素娆意有所指,竹晏被她大胆的想法震惊的直吞口水。 “打住!” 他连忙叫停,“姑娘你的想法太离谱了……” “你也知道离谱啊。” 素娆好笑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让别人听到徒添笑话。” “知道了。” 竹晏心里清楚她说的这些话是玩笑,但一想到这种可能,还是忍不住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他连忙搓了搓手臂,忍住恶寒。 “时辰差不多了,姑娘咱们先去安置吧。” “走吧。” 素娆被那管事恭恭敬敬的送出来,她牵着小南,竹晏去叫了辆马车,几人一道朝着元邬街的柏谷堂行去。 阿娘留给她的嫁妆里有个单子,详细记录着每个店铺的情况。 所有的宅邸铺子和田庄,都由当年陪嫁的一个叫谢萧的老管事主理,他们一下老小的卖身契和这些契书一道压在箱底。 这位老管事,便是如今柏谷堂的掌柜。 “柏谷堂是盛京的老字号玉器店,里面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王侯公卿的家眷,没想到这铺子居然是谢家所属,还作为嫁妆给了姑娘你……” 第448章 甚嚣尘上,溅玉之音 当年谢氏给阿娘的陪嫁光看落在她手里的这些,地契田产铺面加起来也价值连城。 更不要说这些只有原嫁妆的十分之二三。 足见谢氏对其疼爱。 后来阿娘受惊难产,病床缠绵数日,终究撒手人寰,再后面,就是谢氏出殡,两家莫名决裂,阿爹抱着尚不满月的她被赶出京都。 一去十余载。 阿爹含恨而终,她双亲俱丧,彻底成为无根浮萍,随着这腥风血雨飘泊到了盛京! 他们一家三口落到如今的地步,也不乏谢氏的助力。 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她定会登门拜访。 素娆将思绪拉回现实,轻笑道:“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呢。” 数十载的光阴,这些铺子的经营状态以及各处掌事的情况她一无所知,若是所托非人的话,又是一大摊子的麻烦。 “这还不简单。” 竹宴道:“问金公子就好了,他这些年在盛京各处走动打点,在这方面的消息比我们公子还要灵通。” “先去看看再说,实在弄不来的话,到时候也只能麻烦阿絮了。” 素娆对账目和生意上的事并不精通。 过往经营酒馆,这些部分也是由阿爹料理的,她只负责酿酒和售卖。 “姑娘不必担心,或许情况没有那么复杂,你别看属下是个武夫,实际上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在行的。” 竹宴不说这句话就算了,说了之后,素娆反而饶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眼底笑意转瞬即逝。 马车刚到元邬街转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长街,转瞬到了跟前。 “阿娆!” 车被迫停下,竹宴刚要推开车门去看,车帘就从外被人挑起,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走那么快做什么?害我一顿好找!” “你怎么来了?” 素娆惊讶道。 白面玉冠,一身贵气,来人正是提前入京的金絮,他没答话,直对竹宴道:“你出来骑马,我有话要和阿娆说。” 竹宴看向素娆,得了她的允准后,利索的下车,和金絮互换了位置。 金絮刚一钻进马车就看到了靠在她旁边发呆的小南,愣了下,边坐边说道:“你怎么还把他带在身边呢?现下长公主殿下就在京都,你要不方便走动的话,可以让阿韫把人给送过去,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波澜。” 小南低着的头倏地抬起。 双目隐含煞气,盯着金絮,“你再说一遍。” 金絮刚坐稳身子,被他骤然恫吓,表情有些怔忪,素娆察觉到小南紧绷的身子和逐渐滋生的戾气,意识到这些话刺激到了他,忙道:“阿絮哥哥和你开玩笑呢,别担心。” “你说过的。” 小南侧首看着她,表情凝重。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素娆读懂了他眼底未说完的话,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是,我答应过你的,没有忘记。” 小南乖巧的点点头。 眼中隐隐成型的阴沉在这简单的安抚中,无声的散去,但在目光触及金絮的方向时,还是渗着冷意和戒备。 之前从汉阳一路北上同行,小南除了素娆外,不愿意搭理任何人,看他们就像看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金絮与他接触不多,不过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生动的表情…… 他太黏着阿娆。 这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 “长公主那边……” “那边晚些再说,反正人在盛京城,迟早会见面的。” 素娆不想让小南伤心,话音一转,移开了话题,“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还能怎么知道的,某人入宫面圣还不忘传信使唤我,我收到消息就赶去了城门,谁知道就看到班铎游街,一打听才知道你被陆兰幽带走了。” “然后我一路追着问,追到了望海楼。” “结果望海楼的人告诉我你离开了,我又着人打听,跑断了腿才找到你!” 金絮气喘不止,说的委屈巴巴。 素娆看他的模样十分可怜,忍俊不禁:“怪我,让金大公子受累了。” “哎,别这样说,咱们的关系哪里还计较这个。” 气息缓和些许后,金絮也知道了她和柏谷堂的关系,惊道:“柏谷堂是谢家的?” “怎么了?” “我先前想收购柏谷堂,一直被人暗中阻挠,追查了几次都功败垂成,后来兴致淡了,也就没再理会。” 他以为这背后的东家和宫里那些有关。 没想到是谢家。 久孤于世,青松落色的谢家! “你是说,谢氏还在暗中扶持柏谷堂?” “可能性极大。” 金絮的回答让素娆深感意外,这些嫁妆阿娘给了她,便是她的东西,谢家当年将他们父女弃如敝屣,又怎么会暗中帮手? 看素娆似有忧虑,金絮隐隐猜到和谢家的事有关,他低声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嗯。” 素娆一扫心中杂念。 到了柏谷堂,车夫驱马离开,几人站在柏谷堂前仰望着那铺面,这铺子是由三间打通而成,里面清雅幽静,摆着琳琅满目的珠翠碧玉,古玩珍奇。 如竹宴所说,出入的人皆是身着绫罗绸缎,一身贵气。 素娆收回视线,缓步而入,其余人依次跟进,他们一行人相貌出色,气质卓绝,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这不是金公子吗?” “他怎么来这儿了?” “他身边跟着的侍卫……好像是那位爷的亲随……” “哪位?” “还能是哪位,言世子啊!你忘了吗?上次就是他动手把人姑娘丢出去的,说起来也是那女子自找,招惹谁不好,竟敢不知廉耻的妄图勾引世子……” “金公子和言世子向来交好,他们一起出现在这儿倒也不稀奇,不过那女的是谁?” 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时候有从城门口一直跟到柏谷堂来瞧热闹的路人,听到话茬忙凑了上去,几个脑袋攒在一起聊起了城门口发生的事。 “你疯了!居然敢拿这两位爷的事胡说八道。” 他们第一反应是不信,随着路人的解释,面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可谓是精彩纷呈。 最后一致看向素娆。 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其中一位女子险些将手里的帕子绞烂,妒火中烧,自然也没克制音量:“不知检点,寡廉鲜耻的货色,仗着几分姿色勾引了男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下凡了不成?” “那些个贵人们都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物,随意找个玩意逗乐罢了,你们听个新鲜忘了最好,千万别拿着到处说,免得脏了言陆两家的名声。” (本章完) 第449章 素姑娘有礼,香饽饽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50章 一盏茶的血战 装腔作势,其心可诛。 “汪小姐你也没问啊。” 素娆面无波澜,依旧噙着笑,只是那笑在汪宝瓶的眼中充满了讥讽和嘲弄。 “是啊汪小姐,你上来就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亏得是素家小姐修养好,换做旁人,定是不会与你干休的。” 围观的人看不下去,适时的‘仗义执言’。 一人开了先例,其他有心与素娆交好的贵族小姐们纷纷应和。 “都是盛京城里的高门千金,汪小姐实在不该恶语伤人。” “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太僵脸面上也不好看,不如汪小姐你赔个礼,我瞧着素小姐不像是个爱计较的人,双方握手言和,岂不成就一桩美谈?” “林姐姐说的对……” 素娆一瞬从举目皆敌变成了八方来援的香饽饽,连带着柏谷堂的气氛都和缓不少。 这下处境尴尬的变成了汪宝瓶。 她站在柜台旁边,前后左右全是笑脸,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脸,此刻都化作狰狞的恶鬼,笑语漫过耳边,带起一阵阵的冷麻之意。 她如坠冰窟。 手脚僵硬的难以使唤。 “你们,你们见风使舵,落井下石……” 汪宝瓶喃喃的环顾着四周。 “汪小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好心劝和,你不领情便罢了,怎么还口出恶言呢?” “林湘,你别再这儿装清高。” 汪宝瓶气急败坏,顾不得和素娆纠缠,直看向那在旁笑着拱火的某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赏菊宴,你跟那管事的偷偷买了言世子用过的茶盏,一直珍藏在闺房里,日日把玩。” “什么?” “还有这种事?” 众人哗然,齐刷刷看向林湘,被点名的林小姐粉面绯红,颤抖着嘴唇道:“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汪宝瓶破罐破摔,今日当众出丑,打定主意要拉一个垫背的。 她这样狠决让在场不少的贵女们闭上了嘴。 少女怀春,私底下收藏心上人用过的物件,聊以慰藉,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谁还没有过爱慕少年郎的时候。 可这种事一旦被人摊开放到明面上,那对于未出阁的贵女们来说,就是败坏家风,不知廉耻。 数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名声和清白,一朝丧尽。 沦作笑柄! 那些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看不上这样品性的媳妇,纵是低嫁,连同她夫家和父兄也要遭人白眼指摘。 汪宝瓶这一手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当真是给在场众人敲了好一记警钟! “林姐姐,你,你真的……” 林湘旁边的女子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似是有意与她划清界限,免遭连累。 看到这举动,林湘的眼当即则红了。 “菱儿,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自己脏了也见不得旁人干净。” 林湘是个反应快的,思绪转换间便冷静下来,“你也不好好想想,私藏男子用物这种事,是真是假还不都是随她说的?” “我又不能把在场的人一个个带去闺房里验看解释,左右都是笔说不清楚的糊涂账,她就是想冤死我。” 不论真假,三人成虎。 这些话一经传出,林湘的清誉肯定会受损,毋庸置疑。 这就能看出汪宝瓶的用心了。 世族的贵女们也不全都是绣花枕头,个中利害只需稍加思索便能想明白,林湘这事儿做不得真,也做不得假。 毕竟没有真实的依据。 只要林家应对得当,将流言遏制,她顶多就是被当做谈资笑话两日,时日一长,也就过去了。 汪宝瓶的情况不一样。 她因妒生恨,寻衅滋事,全无贵女的涵养和仪态,这是众人有目共睹。 抵赖不得。 堂中气氛诡异非常,汪宝瓶浑身哆嗦,明显是气的,而林湘在那短暂的失仪后很快镇定下来,一副正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模样。 “好了,姐妹间拌嘴玩笑,何必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出来说道,传出去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世族女子没个规矩。” 周吟一句话便将此事定性,站出来打起了圆场,“都少说点吧,别忘了今日的主角是谁。” 她将此次风波轻描淡写的带过,重新将话题转移到了素娆身上。 经她提醒,众人才想起素娆还在,没人再有心思理会汪宝瓶她们。 汪宝瓶自知再待下去只会更难堪,带着婢女偷摸着离开了。 另一位当事人林湘也不想应对周遭异样的打量,简单与同伴嘱咐两句,埋头走出柏谷堂,目不斜视的钻进了自家软轿,“快,回府。” 两人的离开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为她们的注意力都在素娆身上,一会这个说要请她上元节赏灯,一会那个家里要赏花宴,一会又是踏青春游…… 素娆一一笑着应付。 可怜小南被热情的贵女们挤了出去,连梳的齐整的发髻都松散了许多…… 最后还是金絮看不过去,将他往后面带了两步。 “不去女人堆是对的,瞧这短短时间闹出了多少麻烦,姑娘也真是可怜,还要应付她们……” 竹宴啧舌不已,“这些贵女可比查案子更麻烦。” 金絮深表赞同的点点头。 由于出来匆忙,没什么准备,那些贵女们纷纷表示要事后将参宴的帖子送去她府中。 素娆笑得脸都僵了,总算把人应付完。 人群三三两两的离开,她看向同样满面倦容的周吟道:“周小姐,你这一番好心可是把我累惨了。” 她说话直接,周吟愣了下,随后笑了。 “素小姐见谅,这不是没办法嘛,任她们这样闹下去总归各家脸上都不好看。” 周吟说着端正仪态,屈膝朝她一礼,“冒犯之处,还请素小姐你多担待,改日我定登门赔礼。” “赔礼就不必了,一桩小事而已。” 素娆虚扶一把,周吟顺势站直身子,两人相视而笑,客套几句后,便分别了。 周吟离开时,对着金絮的方向微微欠身。 金絮拱手还礼。 待她走后,守在不远处的两人才快步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激动万分…… 第451章 盛京居,半月小筑 甚至在走近时,险些踩着下摆,一个趔趄,伙计忙将他扶着,“掌柜的,您慢点,人又不会跑了。” 掌柜浑然不在意,只眼巴巴的看着素娆。 他已有些年纪,两鬓微白,穿着身焦月色的斜领大袖直裰,骨面清瘦,透着股文人的儒雅气。 此刻他略显失态的盯着素娆,面上肌肉微微颤抖,好半响才从牙关挤出一句话,“没错,没错,就是小姐的孩子……这双眼睛,和小姐当年一模一样……” “小主人,谢萧可算等到你了。” 他老泪纵横,颤巍巍的撩袍就要跪下,素娆连忙伸手扶住他,“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小姐临终前嘱咐老奴照顾好你,是老奴没用,被绊在这盛京城里一呆就是十多年,竟让小主人受了那么多苦……” “老奴该死啊。” 他身子往地上跪去,素娆搀扶不住,被拖着蹲在了地上,“掌柜的,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 这铺子在主街上,外面行人来来往往,已有不少视线被吸引过来。 金絮移步挡住两人,附和着笑道:“谢掌柜,人都在这儿了,不会跑的,赶紧把脸擦擦,别叫外人看笑话。” “你也不想让阿娆她入京,就以这种方式成为盛京城的红人吧?” “是是是,是老奴糊涂了。” 谢萧余光瞥见外面汇聚来的人影,连忙捏着袖子抹了把脸,对伙计道:“去,今日打烊了,赶紧把牌子挂上。” “是。” 伙计转身去收拾着关门。 掌柜的爬起身来,躬身引着几人往后堂走,“小主人,咱们去后面说,老奴有好些话想问您呢。” “快备些茶水糕点来。” 他招呼其他人准备。 后面连着个天井,两侧备着桌案,挂着竹帘,像是个待客的雅间。 最中间的厅堂里摆着一个长木桌子,上面放着各类茶具,摆着圈椅,旁边的书案上放着张古琴。 环境雅致幽静。 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素娆四下看了眼,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谢萧早看到她身旁跟着的金絮和竹宴,以及那年纪较小,却明显气度不俗的小孩。 他没空理会旁人。 “小主人,您快跟老奴说说,浣花县那边发生了什么,姑爷他怎么就遇害了?”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外面传闻的那些,您和世子爷,陆公子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连串丢出了许多问题,素娆苦笑:“您问这么快,我先回答哪个?” “不着急,时间多着呢,您慢慢说。” 素娆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她的情况,便挑拣着将这些事说了几句。 听到素刘两家的作为。 谢萧怒不可遏,“这些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这么作贱您,区区一个县令公子,竟把您和姑爷逼到这种程度!” “姑爷,姑爷还被害了性命……” 他话音更咽,犹自泣泪,“还有素家那群白眼狼,当年要不是姑爷帮衬,他们哪有富贵可享,姑爷到最后都没能瞑目……” “死得好,言世子杀得好!” “就是可怜了小主人您,如今落得个形单影只,举目无亲的地步!”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大抵都是心疼素娆这些年的遭遇,素娆知道他这些话憋了许多年,便由着他发泄。 好容易平复下来,谢萧笑中含泪道:“幸好老天开眼,姑爷的冤屈洗净,陛下明旨昭告天下,小主人您也不必再背负着罪臣之女的身份活着……” “回来了,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素娆没接这句话。 这位老管事不知道,对她而言,回京才是复仇之路的开始,苻氏欠下的这条血债,必须用鲜血偿还! 这些事她暂时没有说破的打算。 随后素娆化繁为简的提了嘴和言韫以及陆珩的事,只说他们因缘际会导致了些许误会。 谢萧很快释然。 “汪家的事小主人不用放在心上,如今您占着理,她不敢再造次。” “这些小事就不提了。” 言归正传,素娆看着他径直说道:“我阿娘留给我的物件里,有个皇城附近的宅子,谢叔可还有印象?” “小主人说的半月小筑吧。” 谢萧略一思索,道:“小姐的嫁妆里,只有半月小筑是靠近宫城的,就在朱雀右街的边角,国子监旁边。” “是那个没错。” 素娆点头。 “小主人怎么会突然问起它,是有什么用处吗?” 谢萧问完,素娆默了瞬,微笑道:“嗯,这宅子地段正好,我打算住过去。” “您要住在半月小筑?” 谢萧微惊,素娆看他神色有异,奇怪道:“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那倒不是。” 谢萧忧心忡忡的摇摇头,看了眼素娆,几度挣扎后,还是说道:“小主人,你怎么不住回谢府去?” 如今小主人入京的消息传开,想必谢家那边很快也会知晓。 若她另住别处,旁人该怎么看,谢家的人又该怎么想? “谢家那边……不太方便,我自有打算,还劳烦谢叔将半月小筑收拾一番。” 看她不欲多说,事关谢家的家务事,有外人在场,谢萧就没有追问,“半月小筑一直有专人打理,都是当年从谢家陪嫁出来的老人,小姐想住,随时都能住。” “小姐稍坐会,老奴去嘱咐两句,然后就带您过去。” 谢萧恭敬的退了出去。 留下金絮几人在堂中,金絮随意笑道:“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总能安心些。” 素娆手里捏着他们的卖身契,也不怕这些人经年累月的缺乏管束,生了异心。 她没心思缩在宅院里整日勾心斗角。 真要有问题的,直接处理了就是。 谢萧备了两副车架在后门,一辆给素娆,另一辆给金絮,竹宴照旧骑马。 而他,随行在马车旁边。 “这位小公子怎么……” 眼见小南往素娆的马车里钻去,谢萧愣住,下意识要拦,素娆笑着道:“不用管他,小南是我弟弟,年纪又小,不讲究这些。” 谢萧看得出两人亲近,遂不多言。 马车一前一后顺着天街往宫城的方向走,然后右拐,贴着宫墙根儿过了两条巷子,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 朱门之上,挂着块匾。 龙飞凤舞的写着“半月小筑”四个字! 第452章 姐姐,你会怕吗? “就是这儿了。” 谢萧说罢,上前叩门,不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半个脑袋,讶然中掺着惊喜:“谢总管?” “您怎么过来了?” 他连忙将府门打开,拱手作揖,谢萧侧身避让,退到素娆的身侧,“还不见过小主人?” 看门的小厮一时反应不及,愣了片刻,再上下打量素娆须臾,似是不敢确定:“谢总管,你说这位是……小,小小姐?” “正是。” 谢萧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小厮双眼泛红,双手举过头顶,噗通跪了下去,“阿福给小主人请安,小主人万福。” “小主人。” 谢萧对素娆道:“他叫赵阿福,老娘是小姐的乳娘,当年一大家子都随着小姐陪嫁出府,如今他爹娘在外照管庄子和田地,便由他留在城中,打点半月小筑。” “是,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奴才。” 阿福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素娆连忙扶他起身,“往后不用跪来跪去的,我瞧着不自在,你先前做什么,后面还是做什么,我暂住于此,往后须得你多费心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主子这话折煞奴才了。” 阿福哪敢让她搀扶,小心的避开她的手,利索的爬起来,躬身道:“主子,里面请。” 他侧身在前引路。 素娆几人缓步跟着,入门是倒座房,正对着一面影壁,影壁四角雕着花纹,中间游鱼戏水,荷叶遮阴,一派悠闲景色。 绕过影壁进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前,便见周遭山水相映,亭台错落,墙角竹抽了几分碧色,点燃着粉白的墙和花窗,透出些许生机。 “这半月小筑修在青莲河分支之上,从城外以一水与皇城惯连,六成的楼阁立于水面,底下锦鲤游窜,莲叶重叠,再过些时日,便是满园馥郁的香气。” 谢萧边走边笑着同她介绍。 半月小筑不如寻常的高门大院规整富丽,却是一步一景,幽静雅致。 再加上时常有人打点修整,十分干净。 很得素娆的心意。 但是对于金絮来讲,着实有些‘简陋’,他负手走着,四下张望,咂舌道:“这园子倒还看得过去,就是小了点,不如我那宅子气派恢弘,阿娆,你当真要住在这儿?不考虑下我先前的提议?” “嗯。” 素娆含笑点头,“我一个住是够了的,宅子再大些,显得空荡孤单,至于你那三进的大宅……” 她拂开横在面前的柳枝,戏谑笑道:“你还是自己留着住吧,我接过来未免浪费。” 其中她手里还有三处宅子。 相比起来,她最中意半月小筑的就是位置,皇城根下,日后走动起来会方便许多。 金絮看她主意已定,无奈道:“那好吧,你要改主意了随时找我,我给你搬过去。” “谢了。” 两人随意的说着。 却没留意到赵阿福和谢萧脸色的变化,金大公子这位财神爷盛京城中谁人不识,只是没想到对他们小主人这般大方。 三进的宅子说送就送。 这可是盛京帝都啊,真正寸土寸金的地方,好的宅院全部把持在世族权贵的手中,再有钱的人也未必能买得到。 以他和言世子的关系,自是不愁买不到。 可要说随手拿出来送人……那这两人的关系……谢萧眉宇间爬上一抹愁容。 言世子和陆家那位还没理清楚。 再来一个财神爷…… 他们小主人刚入京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好吗? 这些念头闪过,谢萧不动声色的按捺下去,陪着几人在园子里转了圈。 院内住处很多。 素娆选在了莲湖旁的半月阁,阁楼高两层,一层用来接人待客,处理事务,二层用来歇息。 “那他怎么办?” 金絮朝着小南的方向努努嘴。 素娆垂眸看向小南,感觉到她的视线,小南眼睫轻颤,微微抬起,“姐姐。” 他稚嫩的声线里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素娆安抚似得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你喜欢哪处院子,我让他们去收拾。” 小南黯淡的眸光瞬间亮了,往半月阁一指。 “这儿!” 他话音未落,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行。” “不行。” 谢萧和金絮互看了眼,各自转开视线。 “姐姐——” 小南没理会他们,眼含期待的看着素娆,一成不变的嗓音里多了些撒娇哀求的意味。 “阿娆,这绝对不行!” 金絮抢在素娆开口之前道:“不管你怎么想,事实摆在这儿,你和他并不是真正的姐弟,就算是亲姐弟,到了他这般年纪也是要避嫌的。” 年纪再小也是个男的。 更何况十岁出头也不小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让他住在府中已是逾矩,要再住进半月阁,那传出去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俩淹死。 “是啊,小主人,金公子说的有道理,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谢萧适时在旁劝和。 看到两人激烈的反应,素娆不禁失笑,“你们急什么,我也没打算答应啊。” 听了这话,金絮和谢萧明显松了口气。 小南却是皱紧了小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小南。” 素娆弯下腰,准备和他讲清楚一些事,还没等开口,小南瞥过头去,“那就旁边的院子吧。” 他妥协的太快,让素娆和金絮都有些错愕。 谢萧吐了口浊气,领着阿福去收拾,此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金絮如释重负的笑道:“这就对了,你既喜欢你姐姐,就要替她着想,这人舌如刀,刀刀见血,不得不防。” “一墙之隔,又不是见不到了。” 小南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半月阁和旁边的小院,一样的清雅别致,毫无分别。 他难掩失落。 须臾,掀起眼帘望向素娆,欲言又止。 这样藏不住话的模样又能瞒得过谁,素娆心中微软,俯身看着他,“小南,你答应过有话要与姐姐说的。” “嗯。” 小南嘴上应着,却还是没有开口,素娆见他一时难断,就没打算再追问下去。 刚准备站直身子。 就听他突然开口问道:“姐姐,你会怕那些人吗?” 第453章 无人可逼,难得热闹 他这句话让素娆愣住,疑道:“你指的是谁?” “外面的,所有人。” 小南转过身,目光穿过树梢檐瓦,望向天边:“一个院子代表不了什么,可如果他们,要你丢掉我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把柄,是利刃。 是天下悠悠众口。 金絮蹙眉看着小南,这小鬼心思倒深,一个院子罢了,竟想到这么多事。 素娆定定的迎着小南的目光。 察觉到他话里的认真,不自觉的暖了眼底,“小南,你和这院子不一样,不是个可以随便送人或是丢掉的物件,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有人逼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你会答应吗?” 小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忙不迭摇头。 素娆见状笑了,“那不就对了,这世上也没人能逼得了我。” 起初救他哄着他,是为着心底的那块缺失和感同身受的遭遇。 后来他叫她一声姐姐。 与她历经生死磨难,为她手染鲜血,他交付了所有的信赖与真心,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份真心多么难能可贵。 失去阿爹后,她在这世上,又多了个亲人。 姐弟俩相视而笑。 素娆和小南没太多行李,安置没费多少时间,金絮看准备的差不多了,便说道:“明日我让府里的护卫把东西给你搬过来。” “什么东西?” 素娆奇怪道。 金絮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还能是什么,我和陆兰幽那厮送你的东西,那些钗环首饰,总不能留着我自己用吧?” 东西随船靠在了港口,随后被押送回京。 直接送进了王府。 老管家一看是女子的物件,想也不想全堆到了他院子里,害得底下谣言四起,嚷嚷着说他有了意中人。 天可怜见,这明明就是他家世子的桃花啊! “你宅子离这儿远吗?” 素娆想着她总归要熟悉下盛京的情况,四处走动一番,不远的话她可以登门去取。 免得一直麻烦他。 “远倒是不远……” 金絮怪异道:“你要自己来取?” “嗯。” 素娆说完,金絮的面色更诡异了,眸光闪了闪,弱弱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京都是住王府?” “王府……” 素娆一愣,“你住在言韫府中?” “是啊,反正偌大的王府只有他一个人住,空着也是空着,正好做个伴。” “什么意思,他没和言氏一族的人住在一起吗?” 素娆疑惑更甚。 金絮笑着摇头道:“没有,封王后陛下赏赐了府邸,王爷便带着阿韫住在王府中,府邸和言氏的老宅仅隔了一条街,很方便走动。” “原来是这样。” 素娆对于言韫家中的事没有特意打听过,印象也只停留在传闻中,“盛京流言四起,这时候我还是不去惹眼了,你派人送来吧。” “这样也好,那些东西搬起来麻烦的很。” 金絮和她说了会话先行离开了,留下时间让她自己处理半月小筑的事。 有谢萧和竹宴在。 这些琐事基本不用她来操心,小筑内共有仆人二十四名,负责日常洒扫和修缮之类的杂活。 阿福相当于总管事,今日也是碰巧准备出门被他们撞上,才揽了门房的活儿。 阿福道:“主子,您看要不要再添些婢女,服侍您的饮食起居?” “府中人手足够了,我平常也不习惯别人贴身伺候,就这样吧,不用那么麻烦。” 阿福还想再说什么,谢萧将他拦住,“按小主人说的去办吧。” 短短时辰的相处,他看得出来,这位小主人是与先主子截然不同的脾性。 她既然这么决定,必有其道理。 他们这些奴才尽心尽力的去办就好了,旁的莫问太多。 阿福点头称是,转身离开。 谢萧看了眼素娆身旁站着的竹宴,他始终不提告辞的事,看小主人的意思,似乎也没有打发他回去的念头。 这样的自然又熟稔的态度,让他不禁想起了关于言世子的传闻。 小主人和世子爷…… 谢萧心思百转,内心的想法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躬身道:“这半月小筑里服侍的全都是可靠之人,小主人尽可放心使唤,若有什么需要,遣人去柏谷堂传个话,老奴随时听命。” “好。” 素娆笑应道。 “如此,老奴便先行告退了。” 谢萧倒退两步,转身朝外走去,竹宴望着他的背影道:“这位谢掌柜倒是个聪明人。” 恪守本分,不该问的话,一字不提。 “我这边已经安置妥当了,你不回王府去吗?” 许是心情好,小南难得没再缠着她,反倒是去了自己的小院,趴在窗边往外面瞧。 素娆倚在半月阁前的水榭石柱上,打量着竹宴。 竹宴道:“这两日公子要应付各处,恐怕脱不开身,吩咐我留在姑娘这儿,以策安全。” “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素娆如今武功已然恢复,而且在皇城底下,宅门外面便是禁军的辖制范围,任谁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儿动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这一路走来,姑娘你还得罪了不少人……” 说起这个,素娆道:“韩生呢?” “已押送入京,关在暗堂的秘牢里,姑娘要见他吗?” “暂时不用。” 这个人留着往后有大用处,韩生想拼死保住苻氏,自是不肯指认交代,要替阿爹报仇,便得从苻氏那边下手。 从那几次针对韩生的刺杀来看,幕后是个坐不住的急性子,这就是她的机会。 只要审时度势,善加利用,她一定能让苻氏付出惨烈的代价。 现在还不到时候。 竹宴猜出了她的想法,不禁乐了,“公子果然猜中了,姑娘您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毕竟韩生身上背着的。 可不止是素奉延一条人命,还有上林郡的私矿案…… 以及,二皇子! “这样一来,周围更该加强戒备,在这盛京城里想要无声无息的抹杀一个人太容易,小筑里全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仆人,根本不能护卫好姑娘的安全。” “你有点草木皆兵了。” 素娆笑着摇了摇头,望向皇城的方向,语气轻淡中透着股薄寒:“这节骨眼上,那些人都盯着东宫呢,没心思顾得上我。” “况且我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泥巴,等着看吧,且要热闹一阵呢。” 第454章 长公主到,母子之心 一切安置妥当时,夜幕悄然临近。 廊下挂起了琉璃风灯,清风拂过墙檐乌瓦,扯动竹帘上的流苏,摇曳不止。 周遭难得的静谧让素娆有些恍惚。 她站在廊下望着墙角的一株墨竹,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纷杂人事,神思逐渐飘远。 “姑娘,夜里凉意未消,披着吧。” 竹宴拿了披风来,递给了她,“谢掌柜那边让人把各处铺子和田庄的账册送了过来,让你过目。” “账册先放着吧。” 素娆暂时无心处理那些,随手将披风穿好,正要懒懒的靠回去,便见一道黑影出现在不远处,“小姐,外面来客了。” “谁?” 素娆随意问道。 传话的小厮顿了下,踌躇着开口,“是长公主殿下。” 夜色昏暗,寒意顿起。 素娆微微错愕一瞬,扯了下唇角,“先将殿下请去正厅喝茶,我马上过去。” “是。” 小厮走远,素娆轻拢了下肩头的披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走吧,陪我去见见这位殿下。” 小南的生母,当今陛下的胞妹。 这盛京城里顶尊贵的女子。 她入住半月小筑后,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素娆不急不慢的朝着正堂走去。 府中服侍的小厮婢女见了她纷纷行礼。 还没走到正厅外,远远就瞧见一水的佩刀护卫分列道路两侧,军容整肃,气势凛然。 再往前立着八位侍女。 领头的是一个半老嬷嬷,鬓发用头油抿的一丝不苟,站姿端正,一看就知受过极为严格的礼仪规训。 “嬷嬷,还没来吗?” 厅中传出道略显焦急的女声,温柔低婉,流淌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气质。 那位嬷嬷显然看到了素娆和竹宴,对内躬身道:“回殿下,素姑娘到了,只是……”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已经奔至门口。 “小南呢,小南在哪儿?” “殿下稍安,小公子还没到……” 嬷嬷抬手扶着她站稳,灯火明光下,女子乌云叠鬓,珠环轻摇,秀美的面庞不如少女般明艳动人,却更添成熟风韵,一身贵气,高不可攀。 只是此刻却眉含忧愁,似噙泪光。 柔弱的仿佛一戳就碎。 素娆走到阶前,微微拱手作揖,“民女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快起快起。” 长公主拂开嬷嬷的搀扶,亲自走下扶起素娆,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果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小南的事本宫都听说了,多亏你帮忙。” 她寒暄两句后环顾四周,直奔主题。 “不知我儿现在何处?” 素娆道:“我来时已着人去唤他,应该快到了。” “好,好好好。” 长公主手足无措的举目眺望,眼眶微微泛红,她奉命回宫侍疾,才离开多久,小南便走丢了。 得知消息的刹那,她只觉得天塌地陷,一度崩溃。 这孩子天性与旁人不同,孤僻乖戾,毫无独自生活的能力,流落到民间,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她午夜梦回皆是他浑身浴血的模样。 骨肉生离,犹如剜心。 好在找到了。 长公主记挂小南,也没心思同素娆客套,焦急的原地踱步,素娆识趣的不去打扰她。 少顷,一道人影出现在游廊的转角处。 “殿下,是小公子!” 婢女们最先看到,长公主闻言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待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浑身剧颤,再顾不得什么姿态和规矩,朝他狂奔而去,泣不成声。 “小南,小南,阿娘总算找到你了……” 长公主一动,她身边的婢女们也跟了过去,一群人浩浩荡荡,挡的几乎看不到小南的身影。 素娆面上的笑意还未绽开,那边便传来阵阵惊呼,随着她们的叫喊,一个小人游刃有余的穿过人群,朝素娆扑来。 然后躲在她身后不肯露面。 “小南!” 长公主扑了个空,又掉头回来,面上一派哀伤,“小南你躲我做什么?你看清楚,我是阿娘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小公子,您走丢之后,殿下一直寝食难安,病了好几场,这厢风寒还没好,得了言世子回京的消息就眼巴巴跑去宫里找你,谁想扑了个空,得知你在这儿,又拼命赶过来……” “下马车时没站稳,还跌了一跤。” 嬷嬷心疼的扶住长公主,看着她失魂落魄,不敢置信的模样,忍不住责备道:“小公子,你不该这么对殿下的……” “嬷嬷,别说了。” 长公主摇头打断她,“是我自己不小心,和小南没关系,要不是我离开封地,将他一人留下,也不至于让他受到这番苦楚。” “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对不住他。” 嬷嬷不赞同的道:“殿下……” 主仆两人一个泪眼汪汪,一个满心怜惜,随行的护卫和婢女早已很有眼色的背向而立,只剩下素娆和竹宴瞪眼看着。 眼见长公主梨花带雨,竹宴尴尬的抹了把鼻头,低声道:“姑娘,我还是先避开吧。” 他最怕女人哭。 哭的人心烦意乱。 素娆点点头,竹宴立即悄无声息的离去,没惊动任何人,素娆被迫挡在长公主和小南中间,承受着来自双方的压力。 一时间也觉得棘手。 待长公主情绪稍稍平复,素娆轻道:“夜里冷,殿下有什么话还是入内慢慢说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想来也不自在。 长公主捻着帕子擦了下眼角的水光,强自镇定道:“好,进去吧。” 她想去牵小南,耐何小南躲在素娆身后,不肯露面。 长公主强压下心头的酸楚,踉跄着拾阶而上,进了正厅,嬷嬷看了眼素娆,微微颔首示意,转身跟了进去。 素娆这才转身,扶着小南的肩膀蹲下,“为什么不理殿下?” 小南倔强的抿着唇不说话。 素娆审视他良久,低道:“以后别再这样了,小南,真心不易得,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该这样伤殿下的心,知道吗?” 这次她没给小南回避的机会。 就那样静静的盯着他,直盯到小南败下阵来,默默点头。 “这才乖。” 素娆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道:“走吧,好好跟你阿娘打个招呼。” 第455章 做戏,真心付谁? 小南顺从的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素娆浑然不知她这番举动给其他人造成了怎样的震撼,长公主此行带来的全都是心腹,可谓看着小南长大的。 他们小公子是什么样的脾性谁不知道? 我行我素,乖僻邪谬。 要想让他听话? 做梦! 可如今竟有人真的办到了,看小公子的样子,还为此甘之如饴,这位初来乍到的素家小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猜疑纷纷。 正厅内,长公主扶桌而坐,眼睛带着些哭过的微红,失魂落魄,嬷嬷站在她身侧低声安慰着。 素娆轻拍了下小南的肩膀,“去吧。” 小南抬起眼帘扫了她一下,似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走了过去,长公主怔怔的看着他走近,小小的人影,雪团子一般,融了她半生的心血。 “小南。” 她喃喃唤道,不敢相信他居然主动走了过来,莫说这种时候,就算是以前母子俩天天一处呆着,也没有过如此反常。 小南没什么话都没说,只把手朝长公主伸过去。 “你这是……” 长公主试探的握住他的手,见他没有抽出,顺势一把将他揽在怀里,喜极而泣:“阿娘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好孩子,阿娘对不起你。” “阿娘应该把你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才是。” “小南,小南你回来就好。” 她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话,死死抱着小南单薄的身板,好像生怕一撒手他就会消失。 小南一言不发,好脾气的任由她抱着。 嬷嬷看到这幕,老怀欣慰,悄悄的抹了抹眼角…… 好半天长公主的心情才平复下来,放开了小南,对素娆道:“本宫失态,让素小姐笑话了。” “母子情深,羡慕还来不及,有什么好笑话的。” 素娆这么一说,长公主才想起她的身世,谢家那位剩下这个女儿后不久就撒手人寰,她阿爹又在半年前过身。 仔细算来,家中就只剩她一个孤女。 长公主不免心生怜惜,“你要不介意的话,就唤我一声妩姨,你对小南有恩,便是我离湘妩和靖阳候府的恩人,日后在这盛京城,我们夫妻就是你的亲人。” 她一改本宫,以‘我’自称。 可谓是给足了素娆颜面。 素娆还没说话,安静站着的小南惊喜抬头,“亲人,是姐姐。” 他乍然开口,把长公主和嬷嬷吓了好大一跳。 多少年了,这孩子一言不发,始终不肯与人说话,他们还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四处寻医问诊。 然而得出的结论都是,没有病症。 但他不管旁人怎么引诱逗弄,始终未曾开口。 长公主一度以为他这一生都要这样了,几欲放弃,没想到分别数月,再见他,他竟因旁人开口说话! 这让长公主心中又是酸涩嫉妒,又是欢喜欣然。 各种情绪浮上心头,一时更咽。 “小南。” 长公主将他面朝自己,兴奋的有些磕绊,“你,你再说,一便,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南看向素娆,素娆含笑点头。 小南乖巧的重复道:“她是姐姐。” 简单的四个字,字字清晰,长公主喜不自胜,揽着他又是好一通大哭,哭完才想起方才的话,看向素娆。 她眼中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 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她过往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更加确信了素娆是他们家的福星,“阿娆,你不愿意吗?” 长公主对她的称呼从‘素小姐’变成了‘阿娆’,两人的关系可谓突飞猛进,素娆知道这都是托赖小南的福,顺势道:“妩姨既不嫌弃,那阿娆就僭越了。”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长公主心中大喜,一是为儿子找回,她心中巨石落定,二是为儿子开口,她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快坐下,赶紧与妩姨说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素娆落座,与长公主谈起了在汉阳郡的往事,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她便略过了暗娼馆,直说起小南开口的契机。 还有后面赈灾的经历。 她不确定长公主是否知晓夹蜂道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决意坦白,毕竟小南九死一生的走过一遭。 听完,长公主沉默良久。 素娆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小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犹豫了会,低道:“不怪姐姐。” 长公主蓦地抬头,小南望着她继续道:“是我,不想离开。” 其实这一点长公主心里也清楚,他们既然知道小南的身份,就万不会让他涉险,最终他去了那儿,说明是他执意如此。 只是身为人母,听到这种惊心动魄的消息,很难心平气和。 她看着小南眼巴巴的帮这丫头说话,像是生怕她出口为难,这样的维护和关心,她这个当娘的从来没有享受过。 小南看长公主不说话,眼睫颤了颤,轻扯了下她的袖子,“阿娘……” 声音平静,没有起伏。 听着便知没多少真心实意,但在这两个字落在耳中的刹那,长公主还是忍不住心头狂喜,她多年的期盼和遗憾,终得圆满。 “你再叫我一声。” “阿娘。” “小南,你再叫……” “阿娘。” “嬷嬷你听到了吗?他叫我阿娘,他叫我了……” 长公主回头拽着嬷嬷喊道,嬷嬷忙不迭的应声:“是,小公子叫您了,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是大喜事啊,侯爷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有多高兴呢。” 小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 等她们兴头过去,安静下来,他语气平静的道:“我想留在这儿。” 这一声如雷霆,彻底将长公主从喜悦中拽出来。 她蹙眉道:“不行,你得跟阿娘回公主府去,这次出去,你身体的状况还不清楚,我得找个御医好好给你瞧瞧。” “我哪儿都不去。“ 小南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油盐不进的时候,他说完,转身就要朝素娆而去,被长公主反手抓住,“小南!” 小南头也不回的与她僵持。 嬷嬷在旁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实在哪个都劝不动,只好将主意打到素娆身上,“素小姐,小公子最听你的话,你快劝劝他,好好跟殿下回家吧。” 第456章 允诺,心结 听了这话,小南就像是炸毛的猫,看向嬷嬷时,眼中有了聚拢而来的寒意。 嬷嬷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话。 “别这样。” 素娆上前揉了揉小南的脑袋,“你去玩儿吧,我和妩姨说会话。” 小南眼含警惕,寸步不移。 须臾,还是认命的垂下头挪了出去,只是他没有走远,走到庭中选了棵树,轻车熟路的爬了上去。 素娆和长公主同时收回视线。 长公主道:“阿娆,你想说什么?” “敢问妩姨一句,小南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没有开口就去说服长公主将小南留下,而是另辟他途,“小南的情况很像是自我封闭,却又不完全如此,我想,应该是精神上受到过某种创伤。” “要是方便的话,还请妩姨告知。” 长公主静静地望着她半响,最后认命般叹了口气,“这孩子幼年早慧,虽然也不喜欢说话理人,但终归还是有些生气的。” “后来某一年,他四岁多,边关再掀战火,侯爷奉命支援鹿林关,带走了城中精锐,谁料那只是大燕的障眼法,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借道清阳郡。” 说到这儿,长公主话音凝了下,似是怕人听出异样,缓了会,才继续缓缓说道:“他们横穿天渡岭,势如破竹攻下郡城,冲入府中大开杀戒。” “混乱之中,我与他走散。” “我想回去找,但被亲卫死死拦住,派去寻人的人去了就再没有回来,后来侯爷发现不对赶回来时,城中已经沦为人间炼狱。” “而小南也被找到了。” “他躲在后花园的荷塘里,浑身裹着泥巴,小小的身子卡在围溏的石头和莲花枯叶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周围水面上,浮尸如山,血红一片。” 时隔多年再想起那样的场景,长公主还是止不住心疼,倒吸凉气,“我把他抱进怀里,他不哭不闹,安静的好似个石头。” “从那之后,他就彻底不理人了。” “也不说话。” “我知道和那场屠戮有关,想着他年岁小,慢慢的长大后,记忆模糊,总会忘记,总会好起来的……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眼里没有爹娘,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对外界一切变得迟滞而麻木。” “我开始恨大燕,后来更恨自己,可恨也没用,事已至此,我都快认命了,结果你来了。” 长公主抓住素娆的手,紧的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当即破涕为笑,“小南喜欢你,我也看得出来他的情况在好转,阿娆,你帮帮他,你救救他。” “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素娆看她情绪又开始激动,连忙轻声安抚,“妩姨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长公主想了想,纵然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但她还是忍痛道:“我看小南那孩子不想离开你,那就让他先住在你这儿吧,我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劳烦你多费心了。” “如果可以的话……”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素娆,“我能不能经常过来看看他?” “当然。” 素娆浅笑道:“您是小南的娘亲,要来看他那是天经地义,况且我府中清寂,妩姨过来还能添些热闹,何乐而不为。” “阿娆,谢谢你。” 长公主情真意切的说道。 素娆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坐在树杈上的小南,他两条腿垂在半空中,斜靠着树干往这边看。 看到她的打量,轻抿了抿嘴角,露出一抹弧度来。 素娆心中一暖,低声道:“是我该谢谢小南。” 他和阿韫一起,照亮了她失去阿爹后,晦暗阴冷的岁月,将她的真心留在了这世间。 夜色渐深,嬷嬷提醒了句该回了,长公主往外看了眼,站起身来,“你们连日赶路入城,须得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过来。” “我送妩姨出去吧。” “好。” 两人并肩出了正厅,身后婢女护卫依次跟上,走到那大树旁,众人眼前一花,小南从上面跳了下来,几步走到素娆跟前。 长公主纵然知道他依恋素娆,见此还是有些失落。 “小南。” 素娆将他带到身侧,轻道:“殿下已经答应你留在这儿了。” 实际上里面的话小南早已听到,他也知道要做出这种决定,对她来说多不容易,他垂首想了会,声若蚊蝇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次是真心的。 长公主受宠若惊,那一星半点的难过顿时被惊喜淹没,她连忙俯下身,看着小南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晚些时候,阿娘让人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 小南平静的抬起眼帘,一字一顿道:“我最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 他想留在姐姐身边。 长公主面上笑意微僵,好半响才直起身来,锲而不舍道:“那没关系,阿娘知道你喜欢什么。” 小南再没有说话。 跟着素娆一并将长公主送上马车,目送车驾远去,姐弟俩被月光拉出细长的影子,小南望着那方向,声音轻的好似自言自语:“那时候,我一直等她回来找我……” 素娆回头看他,小小少年的脸上坚毅又冷漠,好似全无情绪,又好似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了那脸皮底下。 她安抚似得揉了揉小南的头发。 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南突然仰起头,黑葡萄一样的水润的眼睛里盛着笑,乖巧道:“姐姐,我们回家吧。” “好。” 素娆牵着他,转身迈过大门,进了半月小筑。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朱门关上,仿佛切断了他和外面的一切联系,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一晚是怎么捱过来的。 没必要了。 对旁人是不想说,而对姐姐…… 不用说。 这般想着,小南又紧了紧抓着她的手,走到小院外面时,素娆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小南的声音,“姐姐,我很庆幸跟着那些人去了那个地方……” 他不喜欢虚情假意,不喜欢暗无天日,不喜欢没有自由。 可他喜欢姐姐。 素娆闻言轻笑,“你这小鬼何时也学得甜言蜜语会哄人了,知道你黏人,快去睡吧。” “嗯。” 小南语调欢快的应了声,进了自己的院子。 素娆望着合上的门牖,无声的笑了笑,回了半月阁 这夜的风波已熄,初来盛京的第一个夜晚,注定难眠…… 第457章 文人风骨,三月三 天边破晓,素娆难得起了个大早。 和小南一道用过早饭后,长公主派来送东西的人马就到了,箱笼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里面抬。 “小心点,箱子里都是小公子的宝贝。” “那边那个,你手脚轻着些,别把东西磕碎了,还有衣裳和鞋靴,抬去东屋。” “糕点和肉脯放进桌上。” “……” 人影往来,让整个半月小筑都变得十分热闹,小南看着这些人面不改色,没有半点波澜。 好容易等他们搬完了。 长公主身边的婢女过来俯身一礼,笑道:“宫中来传话,说是要为太子和言世子接风洗尘,办了宫宴,传殿下一道去了,所以她无法亲自过来。” “再者小公子回京的消息也要通禀陛下和太上皇,好叫他们安心。” 小南漠然不语。 婢女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当下一笑,这些话也不是单独对小公子讲的,她看向素娆道:“殿下拨了些人伺候公子的日常起居,素小姐看看,安置在哪里合适?” “这样的话,就……” 素娆话还没说完被小南截断,“带回去。” 婢女讶然的看他,“小公子,您身份尊贵,没人服侍怎么能行,这不合规矩。” 小南闻言,抬头冷漠的看着她。 一言不发眼中的意思却很明确,他不需要这些人围在身边。 婢女为难的看向素娆:“殿下的吩咐,奴婢要是办不妥当,回去后定要受罚。” 素娆不由得苦笑。 小南是叫她一声姐姐,可她也不可能事事规束强求,这样掺和下去,无疑会让情况变得糟糕。 她正想着要怎么婉拒,小南就横插在两人中间,平静的双眼里已见冷意。 “我的决定,不许为难姐姐,这是最后一次。” 他心里什么都懂。 以前不想理会是懒得用心,现在,他不想自己的存在给姐姐带来麻烦。 婢女窥见他眼底黢黑的冷光,心中霎时一凛。 这一趟出去,小公子不禁变得鲜活许多,说了话,连性子也发生了变化。 看着他,好似让人想起了侯爷。 她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不敢再造次,只得垂首躬身道:“是,奴婢记下了。” 小南缓缓收回视线,又安静的坐回栏杆上,盯着院中的树看,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素娆睨了他一眼,与婢女笑道:“他喜欢独自呆着,人多着难免不自在,你让妩姨放心,府中人手足够,会照看好他的。” “奴婢定会原话转达,如此,便不耽搁素小姐了,奴婢告退。” 婢女后退一步,对两人行礼后,领着公主府一众护卫如来时般风风火火的离开。 人前脚刚走,后脚金絮派来送东西的人又到了。 素娆将这些琐事交给赵阿福去安排,自己换了身行头,领着小南出街闲逛。 竹宴跟随在侧。 小筑旁隔了一条街的位置,是国子监,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穿着儒衫的学子们进进出出,人手执卷,隔着朱墙还能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 素娆站在国子监外静立了会,引得来往的人频频侧目,皆好奇的打量着她。 “那不是昨日和陆公子在望海楼吃酒的女子吗?” “她来这儿做什么?” “你管她呢,赶紧走走走,马上就要上课了,今日负责授课的是言大人,他最不喜学生迟到。” “言大人?他居然破天荒的来国子监授课,明晁兄你等等我……” 消息传开,原本慢悠悠的各人争先恐后的往里面涌去,眨眼就散了七七八八。 “言大人?” 素娆回头看向竹宴,竹宴会意,解释道:“他们说的应该是二老爷,公子的二叔,他朝职清闲,偶尔会受邀来此讲学。” “包括言氏所建的各处善堂,除了延请名师指导外,族中的大儒也会不时坐馆授业,这是言氏惯来的传统。” “怪不得民间有传闻称‘世间学子,半数出于言氏’,这是真正做到了有教无类啊。” 素娆不由感慨。 竹宴笑道:“是啊,善堂不仅收拢孤儿,还允许平民百姓入内旁听,广开教化之门。” “自古读书不易,寻常百姓连请老师的束脩都拿不出来,更遑论其他。” 素娆对言氏的胸襟和风骨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读书在这种大世之下,是为数不多能够逆天改命,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 言氏所为,不仅仅是好善乐施这么简单。 而是希望。 重活一次的希望。 “只是这样做,怕是要得罪不少人。” 朝廷的官位就那么多,底下的人要爬上来,那上面的人就站不稳,站不够。 长此以往,岂能心中无怨? “公子也这样说过,不过他还说了,言氏接济天下学子,不为流芳百世,只为教化世人,与功名利禄毫不相关,亦不惧他人诟病。” “这像是他说出的话。” 素娆抿唇一笑。 世子爷心中清正,无谓人言,这点她早就领教过了,也就是这样的言氏,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儿郎。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 离开国子监不远,又一条街,是座极为恢弘雄伟的大宅,高墙碧瓦,气势森严。 “陆宅?” 素娆微微挑眉,竹宴对此也颇为无奈,“没错,就是陆宅,和半月小筑仅隔了两条街。” 那个居心叵测的实在方便。 素娆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接下来两日,她还是没有看到言韫的身影,据说是被陛下扣在了宫里留宿,商议朝政。 崔翊不知何故,也没再露面。 倒是金絮时常过来,领着她和小南四处走动,熟悉盛京的情况,盛京城中以坊市划分地界,共有一百多坊。 素娆折腾两三日,还没将北城逛完。 不过她倒是搞清楚了苻氏所在之地,路过的那次,她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喝了大半日的茶。 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香车宝马,只觉得茶香馥郁入骨,平添滋味。 入京三日后。 三月三,上元节。 也是素娆的生辰,她看到赵阿福领着府中的仆从洒扫庭除,在廊下换上了新的灯笼,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汤圆。 看着那软糯香甜的汤圆团子,她方才想起一事。 在外吃饭有风险,果然还得谨慎才行。 昨晚开始上吐下泻,大概又是急性肠胃炎,宝子们能动手还是自己动手吧,外面吃什么都有翻车的可能…… 真是晦暗无光的一日。 第458章 祭拜,夜遇还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459章 上巳灯会,现身 竹宴坐在车辕上等的无聊,不知从哪儿摸出根干草来放在嘴里叼着,心思早飞到了城中去。 正出神时,忽听小路方向传来阵脚步声。 以为是素娆回来了,急忙翻身跃起,“姑娘,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属下还以为……” 他话还没说完,就忽觉不对,那从昏暗的树影中尽头走出来的,竟是一个男子。 待走近些,竹宴更是一愣。 “谢家主。” 他来不及多想,抱拳对着来人一礼,这人不是旁的,正是谢家当代家主谢秉清,不过此人称病避世,多年不外出走动,今夜会在这荒郊野岭相遇,属实令人惊讶。 “免礼吧。” 谢秉清走到马车附近,脚步顿止,这简单的几步路似乎让他身子难以维系,猛咳了两声,声音渐虚。 “你是言家的人?” 他问。 竹宴恭敬道:“是,卑职受世子命,供姑娘调遣。” 谢秉清上下审视他一番,语气意味莫名,“你家世子倒是真舍得。” 王府一等护卫,从三品武职,竟派来保护一个姑娘,这件事换做以前,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看来消息不假。 “我家世子对素姑娘,惯来是掏心掏肺的。” 竹宴不明对方的用意,但念及眼前这位的身份和素娆的关系,忙不迭的替自家主子挣些好感。 谢秉清哪儿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眼底略过抹复杂的意味,沉默须臾,淡道:“转告那小子,信物谢家已交还,日后如何,非我所能掌控。” “他既费心相求,就莫要辜负。” 竹宴听的云里雾里,但还是应道:“谢家主放心,卑职一定将话带到。” 谢秉清微微点头,再不理会他。 缓步朝着另一方向走去,不久后,骏马疾驰而出,披着霜白的月光下山去了。 “信物……费心所求……” 竹宴琢磨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砸拳兴奋道:“难道是定亲的信物,没想到啊,公子这神不知鬼不觉的,竟办了件大事!” 他激动难耐,恨不能现在就冲回府中去汇报此事。 不过回去也只会扑空。 回京好几日了,宫中拘着人不肯放,忙的昏天黑地,连言氏的那些个主子也没见着公子的人影呢! 今晚是上巳夜,难得的好日子。 总不会还出不来吧…… 竹宴胡思乱想着,马车里小南托腮趴在窗边,望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树林,照旧发呆…… 素娆扫完墓,烧过纸,磕了头,倚在墓旁自顾自的说了些话,转瞬过了一个多时辰。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 明月当空,星河流转,她踩着从树梢漏下来的点点光影走回了马车,竹宴见她便问:“姑娘方才可见过其他人了?” “嗯。” 素娆点头,竹宴原想问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一想到她刚才才去祭扫亡母,心中定然疲累,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姑娘上车吧,咱们回城。” 马车摇摇晃晃的顺着原路返回,距离城楼还有段路程时,便听到天空炸响,一瞬明灭。 素娆掀开车帘,看到了漫天璀璨的花火滑落长空,似是将黑夜都点燃了般。 炸响连天,伴着狂欢声浪,远远荡开。 “上巳灯会要开始了!” 竹宴大笑,抢过车夫手里的鞭子,对车内喊道:“坐稳了姑娘,咱们走咯!” 一鞭挥下,马蹄踏空。 直往盛京城中冲去,进了城门,寻了个稍偏僻的地方下了车,素娆让车夫先回府,三人则慢悠悠顺着天街往里面走。 “糖葫芦,卖糖葫芦了啊!” “客官,您快看看我这个面具,做工精良,物美价廉,别家绝对见不到这么好的货……” “香蕖楼大宴宾客,邀了名角登台献舞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 嘈杂的吆喝声和叫卖声混在一起,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寻常说话压根被压制的听不到,非得凑在耳边才能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竹宴保护着素娆和小南两人不被近身。 到了天街中段,上街游玩的百姓几乎是摩肩接踵,你推我搡,还有些人戴着面具,穿梭其中。 三人被人潮裹挟着朝前走。 素娆看到旁边的小摊上有卖精巧的机关玩具,笑道:“小南,你有没有看到喜欢的东西,姐姐买……” 她话音戛然而止。 周遭人潮涌动,却没有熟悉的面孔,不止是小南,连竹宴也消失不见,素娆心中顿惊,举目四顾,只看得到一堆乌泱泱的人头。 “小南,小南你在哪儿?” “竹宴!” 她拨开人群开始往回找,可是在这么多人中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还没走出几步,前面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一阵骚动。 推搡的力道从四面八方而来。 周围全是人。 素娆躲避不过,顺势往后疾退,谁知这一退,就撞在了一个微凉的怀中,头顶传来男子的轻笑,笑意极淡带着清雪的寒凉,“怎么跟小孩似得走路不看脚下?” 熟悉的腔调带着久违的温柔。 素娆站直身子,一抬头,便撞进那秋水般的薄凉眼眸中,幽邃静谧,似水流深,虽然戴着面具遮去了容貌,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不由喜道:“你怎么在这儿?忙完了?” “差不多。” 言韫替她理了理耳畔的碎发,眸中隐笑:“慌慌张张的找什么呢?” “小南和竹宴不见了,刚才还在我旁边,就一眨眼的功夫……” 说起此事,素娆犹自不安,朝四面张望,言韫失笑道:“别找了,人没丢。” “什么意思?” “竹宴领他去别处玩了。” 素娆听罢,狐疑的抬眸看他,随即想起暗堂用来联系的骨哨以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世子爷,当下又好奇又好笑:“好啊,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亏得她着急好半天。 “是你关心则乱。” 竹宴和小南身手不弱,哪里会悄无声息的失踪,言韫笑着避开了这个话题,“走吧,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自然的牵住素娆,袖袍滑落,罩住交缠的双手。 素娆顺势跟着他离开,这一走动才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混入了护卫,将其他人远远隔开,在他周身留出了极为宽敞的空间。 他们一走,护卫随即撤离。 此处再度被人潮挤满…… 第460章 簪花面,问情 两人换了一条街走,人群虽还是络绎不绝,却已然松泛许多。 素娆确认过小南的情况后,彻底放下心来,盯着言韫的面具瞧:“你从哪儿拿来的?” “出宫路上随手买的。” 言韫说着,变戏法似得又从背后拿出一个面具,止步回身,动作轻巧的替她戴上,“今夜街上人多,未免麻烦,还是挡着点好。” 面具戴好后,他端详片刻,似有些不满:“该准备帷帽的。” 素娆被他这慎重的模样逗笑了,摸了把面具,没记错的话,这张面具和他戴的那个,都绘着狐狸面,却是同样的形态不同的流苏。 应该是一对。 “言大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人多麻烦,干嘛遮面啊!” 还选了个和他气质截然不同的面具。 “待会你就知道了。” 言语不与她多作解释,扫了眼身旁不远处的护卫们,淡道:“你们退下吧,不必再跟。” “遵命。” 数人齐齐抱拳,再眨眼,周边已无人影。 他牵着素娆重新进了天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只是这次,他们的方向很明确,素娆任由他带着走。 很快,就明白了他说的那句‘待会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公子,给你。” 一女子羞羞怯怯拦在面前,将朵芍药花递给言韫,纵然戴着面具遮去了相貌,言韫那一身清绝的风姿行在人群中,衣袂随风动,自有种鹤立鸡群的出挑之感。 这已经是短短时日里的第七个了。 素娆噙着笑,还没来得及审视世子爷的反应,他便微微抬手,广袖滑落,露出两人交缠的手来。 “抱歉,在下已有婚约。” 女子羡慕的看了素娆一眼,埋头离开,素娆见状,忍不住哀叹道:“不愧是的风华绝代的言大美人,面具都挡不住你的桃花。” 言韫薄唇微勾,扫了眼周遭望着他身侧跃跃欲试的某些人,云淡风轻道:“彼此彼此。” 素娆顺着他视线望去,话音一噎。 当下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奇怪道:“这花是有什么寓意吗?” “此花名曰芍药,药同‘邀’,你接了别人的花,便是允了他的约,与他共游此夜,上巳定情。” “那面具又是什么讲究?” “传闻上巳夜戴面具拜月游灯,有祈福之意,能得美满姻缘,不过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方便走动,不想被人认出身份。” “这样啊。” 素娆随意的应了两声,正好这时候走到一个卖花的小童面前,她挎着篮子,笑得露出的脸颊上的两个小梨涡,“姐姐,买花吗?” “给我两株。” 素娆笑眯眯的伸出手,小童将花递给她,“两个铜板。” “好。” 素娆伸手在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喏,这个够买你所有的花儿了,今晚城中热闹,拿着就去玩儿吧,不用找了。” “谢谢姐姐。” 小童把篮子递给她,“给你。” “你拿着吧,遇到看得顺眼的人就送出去,说不定还能成全一对姻缘。” 素娆说完再不理她,转身走回言韫面前,笑意狡黠,“你身子低些。” 言韫扫了眼她手里的花,话音微挑:“你想做什么?” “你别问,低些就是了。” 素娆说着扯了扯他的袖子,连声催促,言韫察觉到她的意图,对上那双笑吟吟的眼,最终无奈低头。 她仔细将其中一朵簪在他的发冠旁。 芍药娇艳,颜色夺人,配上那玉冠乌发的少年郎,却是别有一番韵味,素娆满意的端详片刻,笑道:“鲜花配美人,果然养眼。” 言韫轻叹道:“男子簪花,不成体统。” 他虽这样说着,到底没把发间的玩意儿取下来。 素娆眸中笑意更深:“这样才能让别人知道,名花有主,莫要窥视。” “言之有理。” 言韫态度立转,随手取过她手里剩下的那朵芍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戴着吧。”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 素娆话音未落,身形一闪,溜进人群中朝远处跑去,只留下轻而肆意的笑声,言韫手里拿着花,望着那方向,摇头笑叹:“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骗子。” 他朝那方向追去。 不多时,远离人群,素娆扶着石桥边的垂柳树,朝来时眺望,还没喘匀气息,身后便传来道声音,“事实证明,我本事尚可。” 话落,她发间就多了一物。 素娆回头看向言韫,诧异道:“你功力竟又精进了。” “侥幸。” 言韫抬手将她头上的芍药花端正了些许,这次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相得益彰,艳丽夺目,极好。” 素娆轻笑:“是吗?你也不差。” 两人凝视着彼此,须臾,纷纷忍俊不禁,不过自打簪了这芍药花后,就没人再凑上来了,倒真是省去不少的麻烦。 “都到这儿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言韫拉着素娆就走,穿过石墙,又走了两条街,眼前豁然开朗,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着许多河灯,岸边垂柳枝条轻摆,底下人影攒动,男男女女们齐聚于此,还蹲在岸边放灯。 此情此景,让素娆不禁想起巫溪镇那个夜晚。 暴雨狂风之后,她祭奠完阿爹,也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水,这样的灯,水光交映,往天边流淌去。 “去看过伯母了吗?” 言韫率先开口,素娆先是一惊,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必然是竹宴跟他说的,“去了。” “那也见过了谢世叔?” “嗯。”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不知为何,素娆觉得此刻气氛似有些不对劲,她抬眸看向言韫,却正撞见他幽深如渊的眸光,“说什么?” 月光与灯火交映,衬得他越发眉眼如画,翩然若仙。 恍惚中有种勾魂夺魄的美感。 素娆心神微乱。 同那水中涟漪般,卷起了层层波澜。 须臾。 声如清泉,打破死寂。 “这门婚事原是长辈所定,没人问过你我的意愿,如今,我心迹已明,你信物在手,我还想再问你一句。” 言韫目光凝定,专注而认真:“素娆,你愿意吗?” 第461章 灯影月下,方寸乾坤 素娆从那双眼中看出了许多情绪。 深沉内敛的爱意与温柔,孤注一掷的剖白与坚定,还有那印在他眼中,清晰又明媚的自己。 这一刹那她想了许多。 想起巫溪镇的月,镜泊湖的水,还有商夷城的雪和风,他的身影存在于记忆中的没个角落。 不论多少人来人往,唯有他清晰如昨。 还问什么呢? 素娆眉眼弯弯,没有答他的话,反倒走近他,轻轻踮脚凑近他耳边,夜空中烟火炸裂,绚丽夺目。 四周人声如潮。 但她一字一句说的很慢:“言韫,你知道我小字叫什么吗?” “什么?” “泠姜。” 素娆轻浅的呼吸洒在耳边的肌肤上,烫的灼人,言韫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女子十五笄而字,这表字唯有家中长辈和夫君才能唤。 他袖中微微攥紧的手松了些,指腹轻轻一捻才发现,竟不知何时生了一层薄汗。 他人生前二十年加起来都没有这般紧张过。 “泠姜……” 言韫喉结微微滚动,清冷的声线有丝喑哑,“是个好名字。” “你也可以叫我泠泠。” 阿娘为她取得乳名,旁人都不记得了,唯有阿爹记得,他说他们定情的地方在姜水旁,泠泠水波,耀如珠辉。 以此为念。 素娆至今还记得阿娘抱着她,含泪唤她泠泠的场景,眼泪滴在脸上,又冷又咸。 苦到了心底。 阿爹从不唤她的乳名,只叫阿娆,连泠姜这个表字,自及笄后也没再提过,或许是不敢思念故人,却又不舍相忘。 素娆缓缓从他耳侧移开,正要后退,冷不防腰间一股力量将她猛地朝前一拽,她直接扑在了他怀中。 言韫揽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冷眸低垂浸着笑意:“素泠泠,这次,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他清冷低沉的声线中带着缠绵入骨的温柔。 极尽蛊惑。 佛心不染尘,清冷玉仙人,三丈红尘暖,一心许……一人。 素娆看着他这样风流蕴藉,勾魂夺魄的阵仗,忽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一念心起:“不对啊,谢家那位出现的巧合,我刚拿到信物你就对我使美人计,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她顺势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微微眯眼,暗含危险之意。 “你觉得呢?” 言韫笑意不减,又将问题丢回给她。 素娆双臂收紧,朝他面前凑近,暗暗磨牙:“我不要觉得,你快说。” 女子幽淡的体香伴着温热的呼吸凑近,两人的身子近的几乎没有一丝嫌隙,言韫清眸骤然凝了些暗色,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刹那的变化没能逃过素娆的眼睛。 她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亲密无间,正要退开些,那揽着她腰肢的手臂却箍的更紧。 “不是想听答案吗?跑什么?” 言韫按下心中的躁动,哑声含笑:“你猜的没错,是我早有预谋。” “什么时候和谢家搭上话的?” 素娆被他的话分散了注意力,也就懒懒的放松身子,任由他抱着,随意问道。 “大概……入京前。” 他的话让素娆一愣,“你从入京前就开始盘算了?” “那是自然。” 言韫唇角微翘,语气无奈:“你以为娶你是多容易的一件事,如今这信物归来,只是开始罢了……” 她要做的事情,注定她的立场不能偏向于任何一方势力。 不论是官场,还是婚姻。 提到这点,两人的心同时一沉,素娆也想到了许多事,盛京城的局势在竹宴这一路的盘点下,她大概有了印象。 自然清楚言韫话中之意绝无夸大。 她莞尔一笑:“怎么,觉得头疼?” “有点。” “那后悔吗?” 素娆问完,笑眼吟吟的望着他,言韫用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颈,不容她后退,然后额头缓缓凑近,抵着她的,笑音低醇,只说了四个字。 “甘之如饴。” 这时,对岸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看,快看,是孔明灯,望海楼放灯了!” “正是连天灯火,满地琼瑶,盛景啊,好好好!” “愣着干什么,许愿啊!” 人群纷纷起身,双手抱拳垂首默念,河灯与天灯交织,光芒辉映,天地一片朱红。 素娆和言韫并肩立在垂柳下,她不由感叹:“真是好意头,是不是?” “嗯。” 言韫侧目看着她,灯影下,她越发明艳动人,这一路走来她变了许多,不再时常挂着那招牌似得假笑,懂得在他面前卸下心防,眼尾弯起时,妩媚中又带着一丝天真纯稚。 他心念一动,唤道:“素泠泠。” 素娆蓦地回头,哭笑不得,“你要叫就好好叫,这么叫听着怪怪的。” 言韫不理会她的抗议,从袖中掏出一物,插在她发间,素娆抬手摸了摸,奇怪道:“什么东西?” “生辰礼。” 言韫挡开她的手,“别取下来,戴着让我好好看看。” 素娆依言松了手,双手摊开转了一圈,笑道:“好看吗?” 她没问言韫怎么知道今日是她生辰的,这位爷算无遗策,连多年前的信物都不动声色的讨回来,这点消息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和我想的一样好看。” 言韫淡笑,盯着莲花缠枝纹的檀木簪子道:“可惜现在只能这样,不然太过扎眼了……” “什么?” 正逢烟花在半空炸响,盖过了他的声音,素娆再问他却是笑而不语,见状,她只好摒弃这个话题。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 两人沿着河岸缓步走着,牵着手,像是最寻常的青年爱侣,低声笑语,赏灯观月。 却不知道此刻有些人为了找他们已然疯了。 “不是说三哥出宫了吗?人到底哪儿去了?影卫呢?影卫那边也问不到?本公子还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快去给我找!” “阿韫呢?阿娆呢?他们不会去对月谈情了吧?那岂不是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不行,我得去找崔漓亭。” “这两人都不见踪影?有意思!不管他们了,走,去望海楼赏灯听曲儿去。” 各方人马都在走动。 唯独太子站在东宫大殿里,望着对满桌的公文苦笑,“好个言鹤卿,怪不得能提前离开,这是把本宫给卖了啊!” 第462章 请安折,万民书 素娆回到半月小筑时,已是深夜。 言韫将她送到门口,一直等她入府后,才转身上了马车,对外吩咐道:“回言府。” 他说的是言府,而不是王府,赶车的影卫微怔了下,调转方向,朝着言家老宅而去。 素娆入府后,府中灯火通明。 显然有人还在等着。 到了正厅,便瞧见阿福迎了上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要不是竹宴公子说您安危无虞,奴都要去官府报案了。” “哪儿用的着这么紧张。” 素娆随手摘了面具,失笑道:“让你们担心了,下去歇着吧。” 赵阿福扫了眼她发间的芍药花,眸光微闪,再想到门房来传话时说送小主子回来的是言世子,当下明白了什么。 按下满心的欢喜和激动,强自镇定道:“奴告退。” 阿福还没走远,一道身影就奔了出来,“姐姐。” “小南,你怎么还没睡?” 素娆笑着迎上前去,小南没有说话,盯着她手里的面具瞧,竹宴倚着廊柱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这小祖宗除了你谁的话都不听,你再晚回来半柱香,这小筑就要被他拆了。” “今晚玩的开心吗?” 素娆对小南问道。 小南点头,一副余兴未尽的模样。 “很有趣。” 素娆突然有些好奇,世子爷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人给支开的,她以眼神询问竹宴,竹宴笑眯眯的道:“这是个秘密,公子他……” “机关。” 小南浑然没有配合演戏的觉悟,认真的回想道:“很厉害的机关术,那个白胡子老头,也很厉害。” 竹宴一阵无语,“小祖宗,你不是才答应老先生不告诉别人的吗?” “姐姐不是别人。” 小南一本正经的辩解道。 素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看来言大公子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手段层出不穷啊,为了应付一个小孩,先是拿暗堂的袖箭强弩给他玩,后来又是机关术…… 不得不说,煞费苦心! “玩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去洗洗睡吧,姐姐有话要和竹宴说。” “嗯。” 看到她平安回来,小南也就很乖顺的回去睡觉了,正厅里只剩下她和竹宴两个人,看到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竹宴心里一咯噔。 “姑娘,今晚的事属下可以解释……” 他是告诉了影刺他们的位置,顺便带走了这个难缠的小鬼,但他寻思着,这应该不是什么要被千刀万剐的大罪吧。 笑的怪渗人的。 “我要问的不是今晚的事。” 素娆一句话让竹宴住了嘴,愣了半响,他更加摸不着头脑,“除此之外,我没其他亏心事啊。” “姑娘你想问什么?” 两人视线接触的刹那,素娆笑意微敛,吐出两个字:“宫里。” 这厢言韫的马车刚停到言府门口,府兵就迎了上来,搬着脚凳放在马车旁,“属下恭迎世子回京。” 言韫拨开车帘下了马车,他脚一落地,四周的府兵齐刷刷扶刀而跪,“恭迎世子回京。” “免礼吧。” 言韫淡淡开口,仰面望向那夜色中雄伟高阔的朱红大门,须臾,收回视线,抬脚欲走,府兵统领忙抱拳道:“世子,贤安堂传话说,让您回府后过去一趟。” 闻言,言韫眸光微动,淡道:“知道了。” 他步履从容,缓缓迈入了国公府,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中。 他走后,低埋着脑袋的各府兵缓缓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一副犹在梦中的模样,“我,我刚才是眼花了?” “不,你没眼花,我也看到了。” “真没看错?” “没有……” 几人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看着彼此的脸色像是见了鬼,最终齐刷刷的看向自家统领,小心的问道:“大人你刚才离得最近,世子发冠间,是簪着一朵花吧?” “你们看错了。” 护卫统领板着脸,声音冷硬:“值夜期间还敢打盹儿,都昏睡头了吗?说出这种不成体统的话来,是不是想挨板子?” “不不不,属下知罪。” 各人对视了眼,连忙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的继续站岗。 统领则领着一队人马前去巡查。 夜深人静,言府大宅中静悄悄的,唯有各处廊下的灯笼明亮依旧,照着白玉砖石铺成的路,蜿蜒绵长,他独身而行,快到贤安堂时,远远便瞧见里面亮着灯。 好似专程在等他。 “世子。” 老爷子身边的管事迎了上来,目光扫过他发间,微不可见的一凝,转瞬就隐去了异色,平静的行完礼,领着他入内。 “回老爷子,世子到了。” 院中一片安静,须臾,里面响起一道苍老又平和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是。” 管事推开门牖,侧身道:“世子请。” 言韫微微颔首致礼,方才迈入贤安堂内,堂内烛火昏黄,布置清雅,丝绢垂帘,流苏压脚,博古架上摆着数个竹简及一些古玩玉器。 一老人原本躺在黄花梨木摇椅上小憩,听到人来,缓缓坐起身,理了理压的发皱的袖袍,朝他望来。 “孙儿给祖父请安。” 言韫拱手作揖,广袖挥动间,身姿如松,清雅玉质。 他这一动,端坐着的言老太爷自然看到了发间那抹艳色,眸光微有些怪异,话音平静没有异常,“先坐吧。” 言韫寻了个位置坐下。 “回京四日,今日才放人,怎么,事情很麻烦?” 老太爷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温声问道。 “利益所趋,人心诡变,是有些麻烦,不过孙儿尚且能够处理。” 言韫说完,老太爷捻须笑道:“你此次南巡收获不菲,又与太子平叛赈灾有功,按理来说,嘉奖的旨意早该下了,可至今宫中未有动作,据说这几日早朝,朝堂上可热闹的很呐。” “他们太平安定的久了,的确该热闹些。” 言韫回的滴水不漏。 再配合他一贯清冷淡漠的神色,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发冠间的那抹艳色生生折去了这满身霜雪。 “南境各州府的折子在陛下案头摆了数日,尤其是云州那边的,又是请安折,又是万民书,上面字字句句提着同一个人。” 老爷子儒雅的面上浮现抹洞察的笑意,“这些,是你的意思?” 第463章 一份大礼 堂中久久寂静,言韫不语。 清冷的眸子对上老太爷面上的笑,似有无奈,“祖父不都知道吗?还问我做什么?” “知道是一回事,但听你承认是另一回事。” 否则他也不会拖着一把老骨头,大半夜不睡觉等在这儿,他就知道这孙儿不论何时,今晚定会回来住,明日一早前来请安。 这是晚辈的孝心。 他本该成全的,只是心里藏着事,夜里总睡不踏实,倒不如赶紧把人叫过来问清楚才好。 “你和太子一唱一和,同群臣耗了几日,陛下听的头疼,还召了太医院的人过去针灸,你如此这般殚精竭虑,不惜得罪各方势力,为什么?” 老太爷说到这儿,眼中似是都闪着光。 紧紧盯着他,不肯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祖父对宫里的消息如数家珍,想必也打听清楚了南境发生的事,难道您不觉得,对她弃之不用是朝廷的损失吗?” “就为了这个?” 老太爷眸光刹那黯去,言韫平静道:“这个理由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 “那祖父想听什么?” 这话问的老太爷一时语塞,但在看到他发间时,神色又放松下来,意味深长道:“南境发生的事我的确清楚,连破血案,白骨追凶,坊间称她‘提笔含笑招魂来,恶鬼俯首莫辩白’,这样的威望和声势,便是她父亲当年,也难以企及。” “她身怀奇术,是难得的美玉良才,视而不见的确是朝廷的损失。” “她所作所为,当得那些赞许。” 老太爷话音顿了下,语调微微一转,“她的功绩做不得假,朝廷的自会定夺取用,祖父在意的不是这个。” 言韫知晓他的意思,并未接话。 见他又装聋作哑,老太爷索性把话挑明,“我查到的消息和其他人并无不同,如今这般行事,是你‘慧眼识人,伯乐相马’,再加上你过往的名声,无人往旁处去想。” “可祖父不得不想。” 老太爷看着他,语气怅然,“你阿爹膝下只你一子,你将来要承袭王位,总不能一直这样由着性子,眼看着祖父年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一个王府世子又整日活得跟寺庙里的和尚一样清心寡欲,你让我如何放心?” “我百年之后……” “祖父!” 言韫看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蹙眉,祖孙俩僵持半响,他抬手扶额,轻叹道:“你有话就问,我答就是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浪费唇舌。” 言老太爷一计得逞,喜上眉梢,再按捺不住的问道:“你改变心意了?要娶吗?” “祖父,你难道不该问人家姑娘想不想嫁吗?” 言韫苦笑。 老太爷花白的眉往上一挑,语气欣慰:“我孙儿的本事我这个做祖父的还能不清楚,你自幼是个有主意的,一旦拿定必会设法达成心愿,能气定神闲的坐在这儿……” 他眉开眼笑:“看来我孙媳妇儿有着落了?” “不然这朵花……” 老太爷的视线刻意在他发冠间扫了扫,似是提醒,言韫突然浑身一僵,这才想起他摘了面具,唯独忘记摘花…… 也就是说,他戴着这朵花,一路从国公府门口走到了贤安堂。 竟没人提醒他! 实际上世子爷这就有些冤枉他们了,底下人是想提醒的,但碍于他平日里积威甚重,无人敢开口,生怕办错事。 “祖父还担心你性子冷清无趣,不知道怎么哄姑娘家开心,这下看来,是不用操心这些了。” 老太爷笑着打趣他,言韫面不改色的摘了花,站起身来,“祖父想知道的孙儿已经说了,夜已深,祖父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还不好意思了,难得啊,看来我要早点见见这丫头,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姑娘,能让我们阿韫神魂颠倒。” “不可。” 言韫脚步顿止,回身望着老太爷,语气凝重:“祖父,言家的人暂时不宜与她过多接触。” 他特意瞒下他和泠泠的关系,抹去了外面的痕迹。 甚至在回程路上放任陆珩等人的行径,就是为了模糊盛京的视线,太早暴露这些,会让后面的事情很难办。 他深知家中这几位长辈的脾性,怕的就是这样,所以才一概瞒下,可不想在这当口出什么问题。 老太爷经他这么一说,想到这几日朝中动静,大概明白了什么,“既如此谨慎,你还把竹宴派去她身边?” 宫中传回消息,阿韫出入只带了栖迟。 看到这朵芍药后,他就知道了原委。 “我已向陛下禀明,盛京城中有人忤逆抗旨,害死素大人,追杀于她,我怕再生变故,遂暂时命竹宴随行保护,不日便会有人替他的位置。” 言韫这样一说,老太爷彻底放下心来,笑叹道:“你一贯思虑周密,看样子,宫中定下来了?” “嗯。” “好吧,那我知道了,不过你别让我老头子等太久,否则的话,坏了你的计划就不好了。” 老太爷临了不忘威胁,言韫抿唇未语,正欲走,突然又退了回来,眸中闪烁着某种幽光,“祖父,你深夜等候,早先就得了风声么。” 老太爷面上笑意一僵。 “这,这怎么可能,你按住了暗堂和影卫那边,我连打听南境的事,都是从盛京调派的人手。” “是么?” 言韫不为所动,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幽幽的望着他。 看那架势,要是不得到个满意的答案,今夜是别想好睡了,老太爷好容易卸下了心里的高悬已久的石头,能酣睡一场,哪里肯同他耗着。 “这,这不是崔家那小家伙给了我一幅画吗……” 他说着有些心虚。 毕竟刚才威逼利诱,做的可是彻底,别看这个孙儿性子清冷寡淡,真计较起来,他还嫌麻烦呢。 所以老太爷毫不犹豫的就将崔翊给卖了。 “画呢?” 言韫问。 老太爷惊了,连忙道:“画我是不可能给你的,你赶紧走,祖父年纪大了,熬不住,得睡了。” 他说着就朝内室走去,还不忘朝外吩咐:“长安,进来熄灯,再把安神香点上……” “老奴知道了。” 屋内被推开,老管事走进来,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含笑对言韫道:“世子莫怪,老爷子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儿女事。” “安叔去陪祖父吧,我这就回去了。” 言韫倒是没再多作纠缠,直接出了贤安堂。 一幅画…… 他想起了崔翊用他手下情报网送过东西,他避嫌未截留,原封不动的送回了盛京…… 那时候就准备看这场好戏了吗? 既如此,他也有一份大礼…… “栖迟。” 第464章 血颅悬门,观局 一夜繁华散去,唯灯楼长明,昭示着这难得的盛景。 长街清寂,薄雾似云。 天将明未明,一缕曙光的穿透云层,伴随着更夫清亮的梆子声,传遍盛京的大街小巷。 大宁坊长坪街的某处宅子府门‘轰隆’一声打开。 门房的小厮边揉眼边打着哈欠走出来,好容易伸完懒腰,正准备使唤人洒扫门前,突然脸上有什么东西啪嗒落了下来,有些湿。 他抬手一抹,定睛一看。 红的。 浆糊般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顺着往上看了眼,这一看直接驱散了他所有睡意,刹那骇得魂飞魄散! “来人,快来人!” 他惊恐万状的大喊,连滚带爬就往里面冲:“快去禀告殿下,出事了!” “出大事了!” 整个大宅瞬间躁动起来。 许多人听到这声汇聚而来,待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无一不面容失色,惨叫不跌。 只见朱红色的府门前,石砖空地上,一片血红。 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府门横梁上悬着八个黑木盒子,一字排开,仰头细看,还能看到盒子边缘凝成的血流…… 这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一阵胆寒。 “让开,都让开,闲杂人等各回各院,非诏不得走动。” 正交头接耳的时候,府兵持刀冲了出来,死死将门前围住,为首的是府中的管家,他一声令下,无人敢留在这儿,顷刻就散了个干净。 管事面色阴沉,往上看了眼,沉声道:“把上面的东西取下来,封锁两侧街道,不许任何人靠近。” “遵命。” 府兵齐呵。 管事最后看了眼,调头回府。 宅子正堂内,一男子披着外袍侧坐在圈椅上,单手握拳支着眉心,满面铁青之色,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烦躁之意。 “大清早的到底有什么急事,旁人不能处理,非要把本殿叫醒,人呢?人都死了吗?” 他不耐烦的大喝。 堂中下人们噤若寒蝉,不敢吱声,正巧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急匆匆进了堂内,对四周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下人们鱼贯而出,管事快步走到男子面前,沉声道:“殿下,这是一早在府门前发现的。” 他手一挥,身后的府兵接连端着盒子走了进来。 男子深吸口气抬眸起身,随意扫了眼,“什么东西?” 管事垂首,身子埋的更低,“殿下……看看吧。” 听他的语气不对,男子面上有了几分凝重之色,蹙眉吩咐道:“把盒子打开。” 盒盖掀起的刹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男子面色由青转黑,望向管事勃然大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失职。” 管事连忙跪倒请罪,“这八个人属下的确安置妥当了,散落在各处,也没有暴露身份,不知道是怎么……” “不知道?别人都挑衅到家门口了,你还敢跟本殿说不知道?” 男子怒不可遏,一挥袖,猛地将府兵手里的盒子掀飞两个,盒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却皮球似的滚了好几圈,最终稳稳的立在了地面上。 那是一颗头颅。 鲜血模糊了面容,但男子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他派去蓟州主事的人,整整八人,一个不差。 全都是他的心腹。 现在身首异处,人头还被以这样的方式挂在了他的府门上,而他对此无从可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 管事叠声请罪,旁边的亲兵见状,低声道:“殿下,会不会是东宫做的?” “不可能。” 男子怒气微敛,勉强镇定下来,拂袖坐回椅子上,嗤道:“本殿那位太子哥哥做事最讲规矩,顾全大局,他真查到了什么,也只会把证据呈报父皇,让三司去查,断不会这样行事,引起城中骚乱。” “那要不咱们派人去知会京兆尹一声,让他们来查。” “蠢话!” 管事回头斥了声,“京兆尹一动,整个盛京就会知道此事,东宫在外遇刺,血淋淋的人头却不明不白挂在了二皇子府门前,外面该怎么议论?” “难道就这么忍了吗?” 亲卫不甘心道。 “只能忍。” 管事咬着后槽牙,看向坐在椅子上,神色变幻莫测的主子,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谁听:“东宫遇刺的消息传开后,坊间本就有不少的杂言碎语,倘若这时候再有异动,对殿下的处境而言,那是雪上加霜。” 这番话落,余怒未消的二皇子彻底冷静下来。 他扫了眼跪着的管事,长出口气,“行了,起来吧。” “谢殿下。” 管事如释重负,站起身来,示意他们把东西带走,待堂中只剩下两人后,二皇子才卸下满身的锐意,无比疲倦的开口:“自打南境那边传来消息后,父皇待我越发冷淡了。” “昨日还将我召进宫寻了个名头训斥了一顿。” “这段时日,的确不宜再生事。” 或许对方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江湖悬赏令就是他们的主意,以人头为礼,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那陛下对东宫的态度……” 管事试探的问道,二皇子冷笑:“父皇最重制衡之术,太子如今赈灾归来,朝中赞许有加,声望颇高,也亏得这样,否则上林郡的事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殿下的意思是,此事快了结了?” “没错,昨夜父皇叱责过后,此案就算是翻过去了,毕竟东宫声势如日中天,刚回京又和言世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父皇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 朝堂相争,一方独大。 这是帝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想到这儿,二皇子面上总算有了些晴光,自从言世子南巡,揪出上林郡的案子后,他就寝食难安,日夜惊惧。 生怕宋岱岩归京后,吐出些什么不该说的。 没想到担惊受怕一场,他的死局竟然是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破开,当真是老天助他! “说起来,这样的手段,倒像是……” 第465章 不叩不名之赏,盛京震动 一个身影从脑海中闪过,二皇子眸光微凝,管事见他这般神色,不由问道:“像谁?” 二皇子回过神来,平静道:“没事了,让人去把府门前的痕迹清理干净,本殿不想在外听到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消息。” “属下遵命。’ 管事识趣的不再问,下去办事。 二皇子盯着地面某处,眸光乍冷,喃喃道:“言鹤卿,会是你吗……” 这件事他们处理的很迅速,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随着天光破晓,初日东升。 大宁坊的街道上很快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如既往的热闹,消息传回时,栖迟正站在廊下等着言韫沐浴更衣。 因着一连四日在宫中议事,陛下特许免了言韫朝参。 现在正准备去大理寺处置积压的公务。 “公子,大宁坊那边一切如常。” 栖迟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言韫头戴官帽,身着一袭绛紫色孔雀纹的长袍,束着御赐的玉腰带,身姿颀长,秀如玉树。 闻言,他没多说什么。 迈步往外走去,栖迟连忙跟上,继续道:“朝会时陛下已经下旨嘉奖太子,赐珠玉绸缎,还封了木芙蓉一个云乐郡主,赏赐百两黄金和城郊水田。” “至于公子你,说是南巡时功绩卓著,识人善用,赏金赐玉之外,赐公子赞拜不名,入朝不叩……” “你说什么?” 言韫陡然回身,眸光凝沉,栖迟连忙垂首,“陛下金口玉言,今日在早朝向群臣宣告的,晚些时候,圣旨就会下到王府……” 言韫身形微僵,许久没有动作。 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言氏一门双爵位,荣华无限,位极人臣,已然站到了权势的巅峰,赏无可赏,赐无可赐,他就怕再上一步,行事时故意留下了些许话柄。 为的就是这一日。 金银玉器,绸缎古玩这些倒是不打紧,影响不了什么,但这赞拜不名,入朝不叩…… 能得这样殊荣的人,大雍建朝至今,加上他仅有三人。 那两位,无一不是于江山社稷又大功之人。 皆已作古。 这一封赏,看似恩宠隆重,实则,让他站上了风口浪尖…… “三哥,你果然回府了,昨晚让我一通好找。” 一人穿过垂花门,突然出现在言韫面前,少年生的清俊秀气,白面如玉,走到跟前,规规矩矩的拱手作揖,“见过兄长。” “嗯。” 言韫暂时撂开脑中的思绪,看向来人,“小五,你这是刚从贤安堂过来?” “是啊,去给祖父请安,这才知道你昨晚住在府中。” “祖父可有什么话给我?” 言韫径直问道。 这个时候他该入宫办事,小五惯来喜欢黏着他,若无要事,祖父断不会放他过来。 那道封赏,想来祖父知晓了。 “不愧是三哥,这都猜到了。” 言小五笑了下,学着老太爷的语气道:“你告诉阿韫,让他放手去做,不必顾虑。” “知道了,你早些回去。” 言韫听罢绕过他就往外走,言小五还想跟着,被栖迟拦住,“五公子,公子此去要入宫面圣,不容耽搁。” “这会早朝都散了,有什么急事连话都不能说两句,我还想问问……” 言小五话没说完,栖迟已经扭头离开。 “真倒霉,好容易回京却连个人都见不着,哎。” 他摇头叹气,嘀嘀咕咕的回了自己院子…… 言韫登上马车,栖迟动作熟稔的坐上车辕,说道:“不去大理寺,直接入宫。” 马车动了,言韫微微闭上眼。 靠着车壁修养心神,只是那眉宇间的忧色,始终难以散开。 同一时间,早朝发生的事情以迅雷之势飞速在整个盛京传开,引起一阵热议。 “陛下对言世子的赏赐实在太重了吧,他才弱冠之年,领正三品朝职,特赐御前行走自由,这就不提了,连入朝不叩这种恩赏都赐下,这简直是要把他言鹤卿捧到天上去。” “太子殿下赈灾有功,也才赏赐金银玉器之类,相比起来,还显得有些寒碜,这心偏的不对啊。” “你懂什么,我听说啊,这次蓟州的天灾人祸,出力最多的,实际上是世子爷。” “哦?还有内幕,你快说说。” 街头巷尾,众人三五成群的攒成一堆,有人在聊蓟州平乱,有人却在关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云乐郡主。 “听说是个小地方的女子,懂些医术,她也真是命好啊,误打误撞救了太子殿下,土鸡一跃变凤凰。” “她这一救,不仅是东宫,还有太子妃奚氏,也念着这份情,据说都把人请进东宫,设宴感谢了呢。往后又这个郡主身份,又有太子太子妃在背后撑腰,盛京城里谁人敢轻视她。” “要不怎么说这些穷乡僻壤出来的女子心眼多,会笼络人呢,这儿有个云乐郡主,那边还有个什么‘素衣铁判’,真是笑死人了。” “身为女子随意在外抛头露面,装模作样的查案,还和小冢宰以及崔大公子缠杂不清,不知廉耻。” “陆公子家学渊源,父亲位居冢宰,年纪轻轻便做了户部侍郎,前途远大,崔公子出身名门,世族清贵,学富五车,迟早也是要入朝为官的,她不管勾搭上哪位,日后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别忘了,还有言世子呢。” “这种鬼话你也信?言世子那是什么人?云端谪仙,不入红尘,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凭什么为她折腰?这说法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因为一个护卫跟着,所以世子爷就喜欢她?” “再说了护卫跟着的是马车,车内还坐着崔公子呢,照我看啊,肯定是因为他。” “就是,你要说小冢宰和崔公子还有些可能,毕竟这两位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可要说世子爷……那绝无可能!” “这种浑话可别提了,听着让人笑话。” “……” 各种流言和消息在城中流窜,短短几日,素娆这个名字就响彻了京都,连三岁小孩都能跟着念上一句,“提笔含笑招魂来,恶鬼俯首莫辩白”。 还有说她,“搔首弄姿惹尘埃,明朝花败不堪怜”。 众说纷纭,众人对她的好奇日渐浓厚,当然这些琐碎的话没人会告诉素娆,她正悠闲的坐在园中品茶,竹晏快步而来,脸色隐有不善。 第466章 宫中传召,觐见 “姑娘,刚收到消息,陛下派去接宋岱岩的人马秘密入京了。” 竹晏话音微沉,“但宋岱岩……死了。” 最后两个字他咬的极重,素娆摇晃茶盏的手猛地滞住,抬头朝他看去,“死了?” “嗯,死了。” 竹晏又重复了一遍,目光薄寒,透着股轻蔑讥讽之色,“朝廷重犯,洗砚台使司亲自押送,居然让人死在了路上。” “可知道死因?” 素娆摩挲着茶盏边缘,幽幽的盯着水面上漂浮的一抹绿色,继续轻摇慢晃。 竹晏摇头:“暂时不知,还须得等些时间。” “尸身呢?” “一并送回京城了,用密棺封着,直接入了宫。” 陛下钦点的重犯,中途出了岔子,总要有个交代,竹晏说到这儿轻嗤了声,“实际上尸身在哪儿有何差别,人死案销,上林郡的私矿案,只能这样收尾了。” 他们辛苦数日查到的线索,账册,最终都成了一个笑话。 那些吃人血馒头的王宫贵胄们依旧声色犬马,逍遥自在,真是可恨。 素娆余光瞥见他隐在眼底的恼恨之色,垂眸轻笑道:“对此不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 “准备是一回事,可真实发生了,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 竹晏诧异的看着她,“姑娘,难道你就不恼吗?” “恼啊,可恼有什么用?” 素娆似笑非笑,将茶盏轻搁在石桌上,叹道:“云州那些人能办,是因为上面有心查,想要杀鸡儆猴,这城里的人办不了,也是同样的道理。” “数千人命,累累白骨,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去,王法公道如若无物……” 竹晏深感无力,这些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可对他们而言,那是曾亲身体会过的绝望和凄凉。 他有些难过。 素娆却没再多说什么,宋岱岩已死,此案尘埃落定,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多思无益,不如好好筹划眼前事,坐到了想坐的位置,才能去做想做的事。 “对了姑娘,朝廷对东宫和公子的恩赏已经明旨了。” 竹晏话音一转,把晨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素娆面上的闲散之态缓缓收起,站起身往半月阁走去。 “哎,姑娘你做什么去?” 怎么就走了? 竹晏朝她的背影喊道,素娆头也不回,声音淡淡:“梳洗更衣,待会有贵客临门。” “贵客……” 竹晏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初来乍到的,人都不认识几个,能有什么贵客? 素娆刚收拾妥当,门房就跑来传话,赵阿福神色紧张,躬身立在院中,“小姐,宫中来人了。” 竹晏眸光微变,看向素娆,但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好似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这就是姑娘说的贵客?” “是啊。” 素娆站起身,随赵阿福一道往外走去,竹晏亦步亦趋的跟着,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宫里的赏赐迟迟未下,是在商议那些事,如今明旨,那就是说商量出了结果,宫中自然要有所动作。” 就不知道这结果究竟如何。 素娆眸底多了些浅淡的笑意,一路走到府门口,正门大开,能清楚看到外面持枪而立的银甲卫兵和领头之人。 “顾大人,来的怎么会是你?” “姑娘以为是谁?” 顾城笑了笑,正色道:“闲话就先不说了,本官是来传陛下口谕的。” “素娆听旨。” “民女在。” 素娆俯身跪拜,顾城朗声道:“传召刑部尚书素奉延之女素娆,即刻入宫觐见。” “民女遵旨。” 素娆行完礼,顾城连忙扶他起身,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竹晏道:“奉陛下命令,素姑娘的安危日后将由皇城司接手,你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竹晏看向素娆,素娆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劳烦替我谢过世子,改日我定当登门致谢。” “姑娘言重了,属下告退。” 竹晏显然事先得了风声,并没有表露什么异色,恭敬的抱拳一礼,径直转身离开。 “顾大人走吧。” 马车已经备好,素娆正准备上车,顾城却往府中探了眼,低声道:“姑娘,靖阳侯府的小公子也要一道入宫。” “小南?” “是,陛下听闻小公子平安归来,想要见见他。” 闻言,素娆点头,对阿福吩咐道:“去将小公子请来,就说我在这儿等他。” “奴才这就去。” 赵阿福连忙转身入府,几人在外面等了会,小南才跟着他慢悠悠走了出来,走到素娆身边安静一站。 “好了,赶紧上车吧,咱们得入宫了。” 顾城轻声催促了句,素娆微微颔首,随后领着小南上了马车,一行人往皇城行去。 从朱雀门入,走过一条宽敞而长的宫道,进了承天门。 按照规矩,两人下车改作步行,早有内侍在宫门口等着,顾城道:“姑娘,接下来的路我不便同行,你安心去,出宫时我还在这儿等。” “好,劳烦顾大人了。” 素娆微微颔首,随即领着小南和内侍离开,宫里的路曲折复杂,他们七拐八拐,走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到了一处殿宇。 殿门被推开,内侍躬身道:“姑娘,您就在这儿等着吧。” “多谢公公” 素娆笑着从袖中取出个银锭子,递了过去,“这是民女一点心意,权当请您吃个茶水。” 内侍垂眸扫了眼,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嘴上说着‘这怎么使得’,手却将东西接了过去,拢进了袖子里,状似无意道:“陛下这会正与言世子说话呢,瞧着心情不错,姑娘不必担心,咱们主子是这天底下顶和气的人。” 说着,他又看了眼小南,“长公主殿下也在。” 素娆眸光微闪,面上笑意不改,“多谢公公提点。” “瞧姑娘这话说的,咱家就是看姑娘和善,免得多唠叨两句,哪儿用得上提点这个词儿,说不得日后还要姑娘多提点呢。” 内侍笑着说完,行了一礼,便退走了,素娆目送他离开,转而领着小南走了进去。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害我好等。” 第467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内殿方向突然传来道声音,素娆驻足望去,当下笑道:“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拱手行礼。 “不是先前都叫妩姨的吗?怎么又改口了?” 长公主由嬷嬷搀扶着缓步走来,精致的妆面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瞧着精神许多。 “宫城内苑,礼不可废。” “你这丫头就是想得太多,懂事的让人心疼。” 长公主与她笑语两句,望向她身侧默不作声的小南,“他难得入宫,我想带他去看看父皇,自出生以来,他还没怎么见过他皇祖父呢。” 素娆听说过这些事,小南自幼在清阳郡长大,的确与京中各方不甚熟悉,理应多走动。 她想了会,低声道:“小南,你跟殿下去吧,姐姐这边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小南抬头看她,似有些不情愿。 长公主见他难舍难分的模样,想了下,凑近他柔声问道:“小南,你想帮你姐姐吗?” 小南回过头看向长公主,似是被她的话所吸引。 长公主一看这法子有用,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她想做的事情很危险,光凭你是护不住她的,还需要其他人……” “比如你的皇帝舅舅,或者阿爹阿娘,又或者,皇祖父……阿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白的。” “你要怎么选?” “殿下!” 素娆惊讶的打量着长公主,蹙眉道:“这些是我自己的事,小南还是个孩子,他不该掺和……” “他已经掺和进来了。” 长公主站直身子,正色道:“阿娆,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是皇室宗亲,是靖阳侯的儿子,钟离氏未来的家主,他生来就注定不可能一世庸碌。” “倘若他还是从前那般,那我定什么都不去想,只盼着他平安顺遂,大不了弃了家主位,求皇兄给他一个封地,逍遥闲散的做个富贵公子。” “现在不行了。” 长公主眸光深深的凝视着她,语重心长道:“你的处境你心中清楚,他对你的依赖和维护你也清楚,除非你能说服他远离盛京,随我回清阳郡,否则……” “他无法对你视而不见,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 短短数日,盛京城中风云乱象,已现端倪。 今日之后,将会迎来全新的局面。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任由这孩子稀里糊涂的跟在素娆身边,他要想守护一个人,那得先拥有守护自己的力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素娆知晓这个道理,一时语塞,她答应过小南永远不会舍弃他,长公主的话,不无道理…… 两人正僵持间。 一道稚嫩又平静的声音乍然响起,“我去。” “小南……” 素娆惊讶的看着他,小南勾住她的袖子,乖乖的露出笑脸:“我会听话,然后和你一起回家。” 说完,他松开手。 望向长公主以眼神催促她离开,长公主苦笑不已,她这个当娘的在他心里,确实没有太大的份量,还要搬出阿娆才能说动他。 这样也好,有些念想总不比一潭死水让人绝望。 “那我们就先走了,皇兄那边想必也快结束了,你且再等等。” “好。” 长公主领着小南走后,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剩下她一人。 素娆耐心等着。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外面的日头从艳烈到昏黄,挂在殿宇的琉璃金瓦上,无端生出一股肃穆之感。 素娆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久坐疲乏,站起身走了走,又坐下,不知反复多少次,后来索性靠坐着开始小憩。 “你说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影卫前来回禀,屏风后的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动,乾定帝视线从上面移开,转而看向屏风后,话音似笑非笑。 得了影卫的肯定后,他挥了挥手,影卫退下。 乾定帝笑望向对面端坐的人,“她倒是心宽,这种时候都还能睡得着,这性子和她父亲相去甚远。” 昔日的刑部尚书素奉延可是个出了名的死板严谨,不苟言笑。 “那陛下喜欢吗?” 话音落,一子落下。 似是毫不为这些事影响心境,乾定帝审视着这张清淡冷漠的脸,笑道:“喜欢啊,少年人嘛,就该有少年人的模样,那鹤卿呢,你喜欢吗?” 他又落一子。 “陛下喜欢是因为得一贤臣,微臣不敢妄谈。” 这人正是被拘在宫中的言韫,他入宫来请陛下收回成命,但乾定帝说圣旨已下,断无朝令夕改的道理。 “听说那丫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乾定帝笑着打趣他,“这一路回京朝夕相对的,真的不喜欢?” “陛下莫要拿微臣玩笑了。” 言韫从容的应道:“臣倒是无妨,传出去,有碍女儿家的清名。” “上次与你提陆家小姐,你也是这样说的。” 乾定帝顿觉无趣,将手中的棋子抛到棋盒里,不禁叹道:“太子与你年岁相差无几,如今孩儿都五岁了,你啊,还是孤身一人,别说老太爷着急,便是朕看着都心焦。” 言韫识相的不再开口。 又落了几子,黑子已经被白子吞噬殆尽,随着最后一子落下,言韫起身拱手:“胜负已分,微臣这就告退了,大理寺那边还有公务尚未处理。” 乾定帝看了眼棋盘,“你最后这两步走的有些激进啊,不似平日里的路数,看样子是想早点出宫了?” “微臣不敢。” 言韫态度恭敬。 乾定帝看他这般模样,笑着撂了棋,“行了,去吧,朕就不拘着你了,免得大理寺那些人又来和朕讨人。” “谢陛下。” 言韫倒退两步,出了御书房,他不着痕迹的朝某个方位扫了眼,随即缓步离开。 而这时,独自一人在偏殿呆了许久的素娆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声音。 殿门推开,一人趋步而入,素娆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缓缓站起身来,来人对她躬身道:“陛下处理完事务身体疲乏,说是今日就先不见姑娘了。” 素娆微怔,还不等她再问,传话的公公又道:“陛下还说了,姑娘这断案验尸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足有当年素衣铁判的风采,你心中所求定有着落,且先回府等着吧。” (本章完) 第468章 监察令,女官身 没见到人属实是素娆没想到的。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内侍也提醒道:“姑娘还得快些,否则宫门落钥,您就出不去了。” 素娆点点头,领路的小太监早已候在殿门前,见她出来,领着她快步往外走。 “公公,这好像不是我来时的路?” 走着走着,素娆瞧着周遭景象有些陌生。 小太监低声回道:“这条路能快些,姑娘别耽搁了,赶紧走吧,顾指挥使还在宫门口等着呢。” 两人脚步匆匆,穿过偌大的广场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阁楼高处往下望,只能瞧见两个黑影,不辨模样。 “陛下既然要看,刚才何不召见?” 乾定帝身后一个老太监见此低声问道。 乾定帝眺望着那两个移动的黑影,神情高深莫测,淡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要那位置,凭几道折子可办不到,还得看她的本事。” “今日召她入宫就是想看看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那陛下看到了吗?” 老太监问道。 乾定帝面上多了抹笑,更多的是缅怀和悠远之色,“看到了,是个有趣的,比她爹要有意思,胆子也大。” “胆大的人容易闯祸。” 老太监意有所指,乾定帝摆手笑道:“不能这样看,胆大的人才正是眼下朝廷所需要的,一个个畏畏缩缩,谨小慎微,哪里能成事。” “俗话说,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朕就是要这么个人来打破局面……” “看来陛下很喜欢这位素小姐。” 老太监苍老的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笑意,“父女一脉传承,素大人养了个好女儿。” “是啊,朕把机会给她,能不能抓得住,能走到什么位置,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广场内,两人已走到边缘,即将出宫,乾定帝见状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让人去传旨吧。” “是。” 老太监一挥拂尘,对旁边的公公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见他离开,老太监忙快步跟上乾定帝,问道:“陛下是要在回御书房,还是去后宫。” “去千秋宫,朕也许久没见父皇了。” 乾定帝似有追忆之色,老太监连忙应是,派人准备步撵,往那边传话。 素娆出宫后顾城果然还在等,长公主派人传话说太上皇很喜欢小南,要留他在宫中住上几日,让她先行回府。 素娆只好启程出宫。 她前脚到半月小筑,后脚便有宫中内侍前来宣旨。 “素娆接旨——” “民女在。” “滋有前刑部尚书之女素娆,验尸断狱,连破南境诸案,百姓称道以呈万民书谢之,朕心甚慰,今特封你为监察令,行问案之职,赐三司典狱行走之便,可面圣直奏,钦此。” 素娆来不及思索圣旨里的意思,磕头领旨,刚站起身,公公便对素娆笑道:“恭喜监察令,女子为官,这可是旷古绝今的第一人啊,陛下对监察令的爱重,足见一斑。”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快入内歇会吧。” 素娆拿着圣旨笑道,内侍婉言拒绝了,“咱家还要回宫禀告呢,不敢耽误,这一应的令牌和官袍明日即可送来,剩下的事后面自有人安排。” “是,素娆记下了。” 素娆说完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赵阿福早就等着呢,见状连忙上前,往内侍手里塞了些银锭,“公公办差辛苦了。” “好说,咱们这还是沾素大人的光。” 东西收下,他们重新上马,掉头回宫。 同样的旨意,同时在盛京各处传达,素娆手里攥着圣旨,望向顾城道:“监察令,有这么个官职吗” “理论上是没有的。” 顾城同样神色郑重,“不过朝中也有这样的先例,遇到特殊情况,会特设职位,‘监察’的权力很大,这意味着姑娘有权过问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案子。” “说是这么说。” 素娆不禁苦笑,“这监察令是几品,能否调动人手,这些都未明言,我初来乍到,六部三司不熟,既无人脉,又无实权,这不和光杆司令差不多?” “谁说的?” 顾城往四下瞧了眼,对素娆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入府说吧。” 两人并肩往小筑里面走去。 一边走,顾城一边给她分析:“不说其他,大理寺那边肯定会全力配合,有言世子坐镇,底下的人不敢造次。” “刑部那边……刑部水浑,的确有些麻烦。” “御史台……” “御史台那帮子言官满嘴礼仪道德,规矩体统,比刑部的老油条更难缠,对女子为官也是抵触最大的,这次殿前议事,据说几个老御史气急败坏,险些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 这么一算,也就大理寺省事些。 素娆与顾城相视苦笑,顾城思索了下,话音陡然一转,“不过这也不是全无办法,这不是还有我们皇城司吗?” “皇城司和京兆府,以及九门提督府协同戍卫京城治安和缉捕等事宜,在这些事上,你们能做什么?” 素娆权当他是在安慰她,笑着摇了摇头。 顾城看她毫不在意,立马替自己分辨道:“我们能做的多了,虽说陛下设立洗砚台后,皇城司的权势大不如前,可我们只要走出去,各处衙门都还是要给些脸面的。” “这话怎么说?” 素娆饶有兴致的问,此时天色昏黑,宅子里许多地方都点了灯,顾城身着银甲,走起路来铿锵有力,一如他飞扬的眉眼,透着股傲气。 “姑娘可知我们皇城司还有个浑名?” “什么?” “金扫把。” 素娆微微挑眉,“金扫把?为什么叫这个名儿?” “皇城司退居二线后,地位尴尬,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过胜在清闲,所以许多富贵人家就把儿子兄弟一股脑全塞了进来,让他们混个官职,顺便磨砺一番。” 顾城说到这些也是有些尴尬,“能被扫地出门的,大多是些混世魔王,不服家里的管教,又出身不低,不能视而不见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二世祖,镶着金边的公子哥儿。” “现在,陛下一声令下,这些人,都归姑娘你了。” 第469章 授印,学子示威 素娆脚步一滞,回头审视他好半响,哭笑不得:“那你皇城司的事儿怎么办?” “那些自然有人操持。” 顾城很不在意,从浣花县回京,他经历了许多事情,眼界开阔,连带着心境也宽阔不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姑娘一起查案子有意思。 所以当世子问他是否愿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他还想着皇城司地位有些特殊,要作为哪个官员的私属供其调动不太现实,谁想到隔日就收到了陛下的调令。 能让陛下破例行事的,也唯有言世子了。 素娆对此毫不知情,还想着圣旨上的事,“我这个监察令处境尴尬,跟着我,你们也免不得遭人白眼。” “怕什么?” 顾城笑道:“姑娘你尽管拿出监察令的架势来,到时候谁看谁脸色还不一定呢。”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比起这个,皇城司那些二世祖姑娘才更该头疼。” 用得好,那就是手里的利剑。 用不好,那就是缠人的绊脚石。 素娆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扬眉笑道:“我倒觉得,他们会比我更头疼。” 顾城忍俊不禁。 这道圣旨传遍盛京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满城哗然,‘素娆’这个名字又掀起了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女子做官,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种无知妇人竟要与我等比肩而立,共议朝政,这是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女子就该绣花弹琴,相夫教子,她随意在外抛头露面,整日与男人为伍,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陛下怎么能下这种旨意?” “走,咱们去朱雀门跪谏,求陛下收回成命!” 太学学子纠集在一处,拉帮结派,吵吵嚷嚷的往宫门口去了,驻守在外的银雪卫听了动静进来禀告,着实让素娆愣了许久。 “这阵仗闹得够大啊。” 顾城看她嘴里说着感叹的话,实际上却并无多少情绪后,怕她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忙提醒道:“姑娘,你初来盛京可能不清楚情况。” “坊间有句话是这样形容太学学子的,叫‘有发头陀寺,无官御史台’,自陛下下令兼并太学和四门学,降低入学对出身的门槛后,便接纳了许多寒门学子。” “这些人可不像御史台的老油条,偶尔还知道看上面眼色行事,他们纯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凭着一腔文人风骨,敢拿血肉之躯拼刀子,抓又不能抓,杀又不能杀!” “拿了一个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会引起天下学子的声援。” “陛下不会受声势胁迫,却也不能全然不顾民心……” 人还没走马上任,刚放出消息就闹成这样,一日两日还好,长此以往,朝廷必然不能熟视无睹。 到时候,她这个监察令才会成天大的笑话! “你怕陛下改变主意?” 素娆看穿顾城的心思,顾城踌躇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此事一开始,满朝都是反对的声音。” 唯有太子和言世子坚持举荐,舌战群儒。 为此,还开罪了朝中不少老臣。 顾城为此事担忧不已,反观素娆却镇定的出奇,她趴在栏杆上等着顾城说完,慢悠悠的道:“放心吧,不会的。” “帝王威严不容践踏,这道旨意,不仅是打破世俗陈规,更是陛下整饬吏治的开端和决心,要是仅凭他们跪上一跪就能逼得陛下收回旨意,那最终伤得是谁的颜面?” “是陛下。” 顾城喃喃回道。 素娆笑靥如花,带着股玩味的意思附和道:“就是这样没错,御史台的言官们正是看透了这点,不敢捋龙须,这才松了口。” “还是姑娘看得透彻。” 顾城由衷感慨。 “陛下的决心是一回事,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对姑娘你的名声不太好啊。” “他们闹不闹我的名声都好不了。” 素娆眼看着天色已晚站起身来,习惯了小南在身边安静的陪着,乍然没了人影,她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就是不知道小南在宫里情况怎么样。 这念头转瞬即逝,小南是长公主独子,陛下的外甥,叫太上皇一声‘皇祖父’,这样的身份,谁还能委屈了他? 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操心自己。 她要面对的局面远比小南复杂许多,只是素娆觉得这事儿远没有严重到火烧眉毛的程度,她回屋睡觉。 只给顾城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夜色已深,顾大人你也别瞎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早点歇着去吧,明日还要接印领衣,去官署报到呢。” 随着屋门关上,四周寂静。 顾城一阵无语。 “心真大啊,外面乱成那样了,居然还能睡得着……” 他边摇头边离开了半月阁。 外面太学学子在朱雀门前默坐一宿,守卫的侍卫见他们没有过激的举动,在未收到上面的指示前,只能听之任之。 翌日一早。 上朝的文武百官经过朱雀门时,被这黑压压的人头吓了一跳,联想到那道旨意,当下反应过来,摇头苦叹:“阴阳颠倒,纲常败坏,这都叫什么事啊!” “换个门走。” 一个马车掉头,其他的也纷纷效仿,往日清晨车马不绝的朱雀门寂静如死地,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时间一久,看守宫门的侍卫也浸了满身薄汗。 来了盛京后,许是心事多了,素娆鲜少睡懒觉。 晨间起身后,在庭中专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练了会武,梳洗换衣,朝中派来送官袍和印鉴的人也就到了。 “朝中没有女官的先例,再加上时间紧迫,所以素大人的官袍由制衣司留存的样衣改制的,若有不合身的地方,您知会一声,咱们再拿回去改动。” “好。” “这边是监察令的印鉴和任命文书,从今日起,都交给素大人保管,这皇城内的公廨衙门依照朝制有定数,暂时空不出专门的地方让您办公,好在大理寺那边有闲置的地方,可以拿来应急,只得委屈大人您了。” 东西一股脑塞给了素娆,对方迅速离开。 那不肯多留一秒的架势好似素娆是什么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顾城见状皱了皱眉,却隐忍下去。 盛京城中就是如此,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再正常不过。 只是看着还是让人生恼! (本章完) 第470章 朱雀门之变,走狗与草鸡 素娆面上瞧不出任何的不悦,笑眯眯的接过东西,笑眯眯把人送走,笑眯眯换好官袍走出来。 她的官袍既不属文官的禽鸟纹样,又不是武官的兽纹,而是青鱼纹,配以荼白绣竹青色暗纹长袍,如此素雅的颜色穿在素娆身上,与她眉眼间的明艳相衬,别有一番风情。 既威严圣洁,凛然不可侵犯,又凸显出女子的娇美之态。 分外吸睛。 她发间除掉了所有配饰,只简单用一根檀木簪子绾着,未施粉黛,缓步走来时,像一卷画铺开在眼前,让人除了惊叹赞美,生不出其他任何念头。 “小,小姐。” 赵阿福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容易捋顺了舌头,急忙道:“您这就要去衙门了吗?” “嗯,近几日外面不太平,你们守好门户,做好各自的事情,不必理会外面的动静。” 素娆特意叮嘱了句。 阿福收回视线,郑重道:“小姐放心,奴才们都是粗人,帮不上小姐的忙,但定会恪守本分,绝不给小姐添乱。” 外面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小姐的身边人,如今一举一动备受瞩目,稍不留心就会成为别人拿来攻击小姐的话柄。 盛京城里一时风光的人很多,但能风光到最后的人却极少。 多数是败于微处。 素娆看他如此通透,会心一笑,再没多说什么,直接往外走去,顾城快步跟上。 “大人,坐车还是骑马?” 银雪卫问。 素娆道:“骑马吧,坐车太麻烦了,还得让人去套车。” 话落不久,赵阿福牵来一匹马,想要扶她上马,素娆摇摇头,接过马缰,利索的一个翻越,在众人的注视中,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 “往哪边走?” 素娆对身后问道,顾城打马朝前,扬手指道:“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经过安上,朱雀,含光三道宫门,再往北,不远处就是大理寺的公廨了。” 大理寺靠近城西,位于外皇城内。 和各处卫所离得比较近。 对他们而言,是要绕远些。 “那就走吧。” 素娆知道了大概位置,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顾城及皇城司其余诸人见状,忙打马跟上。 一行人转瞬远去。 赵阿福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上,眺望着那方向,直到人影小的瞧不见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自顾自笑道:“想不到谢家一门读书人,竟要出个女将军了,小姐在马背上的风姿,倒是颇有些二爷当年的风采……” 想到二爷,阿福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惋惜的叹气,转身回府打点事情去了。 素娆一行人策马朝前不久,就路过朱雀门,那些学子还在宫门口跪着,高扬着脑袋像一群斗鸡。 只是这些斗鸡眼圈都有点青黑。 看上去好似营养不良。 素娆无意与他们起冲突,准备直接路过,谁想那些学子听到马蹄声纷纷看来,然后就有人认出了她。 “皇城司银雪卫,那个女监令。” 一人高呼,学子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但由于他们跪着,素娆端坐在马上,两相对峙,难免弱了势头。 便一个掺着一个站起身来。 这时日头正好,他们跪着的时候须得仰头看她,阳光刺眼,看不清容貌,待起身后举目望去,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现抹惊艳之色。 有瞬间的失神。 事先准备好的叫骂的话哽在喉咙里,面对这样好看的女子,实在有些张不开口。 朱雀门前死寂须臾。 守护宫门的侍卫都准备好随时去拉架了,没想到这些学子们气势汹汹的站起来,却一个个化作石雕,不知道在想什么。 “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句,学子们纷纷回过神来,暗骂一声妖精,呼啦啦的涌出挡住了长街,以人肉为墙,截断素娆的去路,然后齐声高呼:“牝鸡司晨,祸乱朝纲,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喊叫声振聋发聩,像是要把人耳膜给捅穿。 银雪卫众人面色微冷,光天化日,皇城宫门前,他们敢拦路叫嚣,到底有没有把皇城司放在眼里? “你们扰乱京都治安,聚众闹事,信不信把你们都送进皇城司大牢,好好尝尝牢狱的滋味。” 陛下命他们保护监察令的安全,不管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不能任由太学的学子胡来! 学子们闻言,安静了一瞬,然而下一瞬声音更高,喊声更洪亮,还不忘挑衅的看着银雪卫。 一人喊道:“当今陛下尚文,曾有‘言官不获罪’之论,只要不是胡诌,你们就无权关我!” “就是,皇城司了不起啊,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抓起来。” “我等虽是弱质书生,但也知道什么叫风骨,什么叫文心,如今眼看朝纲颠倒,社稷弥危,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你等身为男儿,竟甘心为一女子趋势,做小伏低,实在为人不齿!” “呸,走狗!” “……” 干柴烈火在瞬间点燃,原本还懒洋洋的倚在马上,作壁上观的众多银雪卫齐齐怒了。 “你说谁是走狗?” “惯的你们的臭毛病,死书生,还傲骨,你那三两重的骨头连小爷一拳都吃不起,歪脖子瞪眼的学什么娘们说话,有本事你过来!” “就你,瞪谁呢?信不信小爷把眼珠子给你抠出来!” “……” 双方的战争一触即发,只有素娆和少数几个夹在中间的人还有理智尚存,素娆挑眉看着两方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对顾城诧异问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手底下的人这么沉不住气?” 顾城无语,“姑娘你就没发现吗?这次奉命来保护你的十八人,除过末将,就只有四五个熟脸,其他的都是特意抽调过来的。” “全是刺头。” 素娆闻言深吸口气,看顾城神态不似作伪,往后扫了眼,皮笑肉不笑的道:“所以特意把他们塞过来,是想提前送我走吗?” “末将不知。” 顾城明智的选择避开这个话题,左右看了看,“那现在怎么办,再让他们吵下去,就要打起来了!” (本章完) 第471章 损招,破局 素娆无奈,她能怎么办呢,这都是冤孽啊。 她气沉丹田,猛地开口大喝:“都给我住嘴!” 这一声夹杂着些许内力,瞬间盖过了两方的叫骂,不论是太学学子,还是银雪卫,同时安静下来。 但反应过来说话的是她,有人又准备作妖,立马被素娆识破抢先开了口,“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她指着学子中一位问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那人,年轻的公子哥儿莫名红了脸,如芒在背,不自然的哼道:“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别以为这样就搅乱我们……” “新任监察令素娆,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素娆再次问道。 顾城眸光闪了闪,配合的说道:“诸位既然满嘴仁义规矩的站在这儿,难道连与人说话,互通姓名的勇气和礼仪都不懂吗?” 银雪卫中有人按捺不住跃跃欲试,顾城一个冷眼扫过去,后者悻悻的哼了声,却也没再开口。 那年轻公子愣了下,众人嘀嘀咕咕好一阵,才拱手回道:“太学学子李程,幽州杜陵人士。” 他昂首挺胸做好了应对接下来一切刁难的准备,谁想素娆只是淡淡说了句‘好’,又把目光转向下一人。 “这位公子呢?” “苏陌安,苏州章台人士,我父亲乃……” 素娆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直接打断,看向后面,转瞬又寻了一人,“你呢?” 学子们被她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有些躁动,被素娆点到名的公子犹豫半天,还是低声说道:“在下张柯,蓟州即墨人士。” “蓟州?” 素娆反复咀嚼这个地名,明艳的面庞上浮现抹冷讽之色,“蓟州今年遭了难,想必张公子挂心的很啊……” 张柯没接她的话。 倒是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怒道:“你问这些到底想干什么?别打那些歪心思,我们可不怕!” “就是,我们不怕。” 其他人断断续续的附和。 素娆淡淡笑了声,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诸位别紧张啊,我哪儿有什么歪心思,正如你们方才所言,陛下尚文,礼敬读书人,我等身为人臣,自当以此为诫。” 她越是这样说,面上越是平静。 全然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后应该有的反应,这样的镇定让在场许多人心中都没了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你这样……到底……” 被点名的几个人很是忐忑。 素娆气定神闲的一笑,温声道:“诸位别担心,我只是觉得骂起人来诸位文才惊世,光在这儿摆弄无人欣赏有点可惜。” “顾大人。” 她唤,顾城应道:“我在。” “刚才这几位公子骂我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 “很好。” 素娆轻轻勾唇,凝视着为首的几人,慢悠悠的吩咐道:“等会你找几个唱戏的,让他们敲锣打鼓,穿街走巷,务必把这几位公子的话一字不落的传扬出去。” “哦对了,别忘了把姓名一道带上,但求人人出口能诵。” 她话音一落,几人的脸色霎时惨白,顾城强忍着笑,“好,我稍后就去安排。” “让他们不用替我留颜面,日后但凡有人提起我这臭名昭著之人,便有人对几位公子歌功颂德,我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素娆态度诚挚,语气温和,表情十分无害。 但是她身后的银雪卫差点笑抽过去,这招多损啊,读书人最重视名节,要是这样让人敲锣打鼓的逛一遍,像唱大戏的一样被人记住姓名,那和笑料又有什么差别? 这样一来,他们名气是有了,但也基本断送进入清流门户的机会了! 谁家会想要和一个‘戏子’沾上边? “大人说的是,像这样有气节风骨的读书人,可不能轻易埋没,这件事末将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保证让盛京城的每个人都记住这几个名字。” 看着对面的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银雪卫心中大呼畅快! 相比他们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太学学子们可就惨了,一改当头那傲气凛然的模样,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 “你,你这女子好生恶毒,古人云最毒妇人心,果真如此。” 一人气竭。 素娆刚要开口,那人立马往后缩,“你别想问,问了也没人会告诉你的。” “你怕什么?” 素娆轻笑:“我是想提醒他们,记得把这句话也加进去,这太学就那么多人,我这人记性一向不错,只要不辞辛劳多走两趟,保管今日在场的诸位一个人都不会落下!” “诸位名扬千古,指日可待。” “你,你……” 他们被气的不轻,再多的话堆在胸口也没胆子说出来,生怕素娆再来一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把这句加上去’。 他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几人最终悻悻一甩袖,“我们走!” 学子们跪的太久,腿上血液循环不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甚是滑稽,但他们实在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这个女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比起把她拉下马,显然他们的前途更重要一些。 “这就走了?” 素娆声调微微扬起,笑着招呼道:“诸位改日要是还有什么心得的话,不妨再到这儿来,咱们好生畅聊一番!” 正离开的一群人闻言,气的险些走不稳,打了好几个幌子,幸得身边有人扶着才没摔在地上。 “赶紧走,我真是疯了才跑到这儿来自取其辱。” 一人不停催促。 连回身争辩两句的心思都没有。 明明一个个腿脚不便,但离开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转瞬就只剩下些黑点。 朱雀门众侍卫暗暗啧舌。 他们在宫城当差这么久,学子们跪谏的事儿或多或少也见过一些,哪次不是声势浩大,旷日持久。 非逼得一方退让,心愿得偿。 像这样虎头蛇尾,潦草收场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位新上任的监察令是个厉害角色啊,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此次风波。 堪称奇迹。 看着含笑坐在马背上的女子,他们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来,或许这盛京城中,许多人都低估了她! (本章完) 第472章 大理寺里的‘世外桃源’ 素娆没理会他们怪异的打量,领着银雪卫众人扬长而去。 待走到朱雀门尽头,转过长街后。 左右无人,银雪卫们还在大笑,议论刚才的事,顾城打马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不是早就想好怎么解决他们了?所以才大摇大摆的骑马从朱雀门前过。” 按照常人的思维来看,她初来乍到引发众怒,众学子跪谏宫门,坊间流言不息。 这种时候,但凡是个识趣的,都该知道要暂避锋芒。 韬光养晦。 谁会想像她一样,声势浩大的从旁路过,那叫这些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哪里能忍得了? 这样想来,他们拦路,银雪卫出口训斥,到后来双方矛盾愈演愈烈,最终顺理成章的由她出面解决。 从始至终,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面对顾城的追问,素娆只是笑了笑,“看来我在顾大人心中还是个十分厉害的……” 你难道不是吗? 顾城心中腹诽,想起还是忍不住后怕,“姑娘这招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一来,那些读书人怕是更要与你为难了。” “他们跪谏宫门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素娆对他话中的隐忧并不在意,轻描淡写的勾了下唇角,“顾大人,你要知道,在那些人眼中,性别不同就是原罪。” “他们今日高举着大义的旗帜,跪在宫城外,携势相逼,妄图以人言杀我,以世俗杀我,我若豁不出去,等着我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豁的出去,他们却为身外名利所缚,这场仗,输的不冤! 顾城看她说话时面上还挂着笑。 笑意温和又艳烈,让他想起了浣花县相遇时,那烧的火红的乌桕树,他忽然觉得红色一定很衬她,那样瑰丽绚烂,夺人心魄。 他鬼使神差的低喃道:“不肖半刻,这消息就会传遍盛京,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肯定要失望了。” 素娆无声的笑了下。 一行人到了大理寺门前。 望着那匾额,一股肃杀庄严之气扑面而来,他们勒马驻足,翻身落地。 守在外面的吏役见状走来,打量素娆一番,面上挤出个笑脸来,“这位大人就是新任监察令吧?上面来人打过招呼了,地方已经收拾出来,就等着您过去呢。” “带路吧。” 素娆神色淡淡。 吏役回身交待了两句,当即有人上前牵过他们的马,带下去打点收拾,随后一行人便进了大理寺。 “因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方不大,胜在幽静,只是要走上一段距离。” 吏役一边带路,一边给她介绍大理寺的布局,“这边是各位大人处理公务的地方,那边是存放案卷的院子,有重兵把守,寻常人等不得靠近。” “再往后是衙门公堂,多数时候闲置,偶尔才会启用,想必大人也知道,能让大理寺过问的,都是大案子。” 官衙中人来往不绝,时常有好奇的目光落在素娆身上,她也不理会,含笑听着吏役介绍。 “从这条路穿过去,就是衙门的饭堂,每日午正和酉正开饭,皇城司的弟兄们可以在那边吃。” “各位大人一般是在邱水堂用饭,待会咱们会路过那儿,很容易找到。” 银雪卫众人懒得多说,皇城司的伙食在盛京的官署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他们都是出身富贵人家,胃口早就养刁了。 哪里瞧得上那些饭菜。 吏役瞥见他们面上的轻嘲之色,垂眸没说什么,一群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被娇惯了一身的臭毛病,不去也好,省得看着心烦。 比起银雪卫的盛气凌人,他对这位新任的监察令倒是观感颇好,抛开偏见不提,光是她这样的修养气度,就甩了旁人不止十条街。 外界的传言他略有耳闻。 除了荒唐两个字,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能让言大人和东宫力荐的人,又岂会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大理寺得了消息后,所有人都对这位女监令充满了好奇,也知道她容貌不俗,可真的见到又是另一番感觉。 想到这儿,吏役心跳的很快,埋下头不敢看她,“大人这边走。” “不知言大人平日在何处办公?” 素娆一边默默记路,一边问道。 吏役像是对她的问话毫不意外,从善如流的答道:“言大人在听竹堂,就是那片竹林后面,他喜欢安静,各位大人一般无事,不会去打扰。” 这句话是在提醒素娆。 素娆点头,没继续问,又走了好一会,身后银雪卫里有人不耐烦的哼道:“怎么久了还没到吗?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凑出来三分地?” “就快到了。” 吏役这句话说完不久,众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院子,傲然独立,周遭毫无人影。 院门上挂着个木牌,牌子上的字经过风吹日晒,消磨的已经看不太清楚。 “你确定,这是官署衙门?” 顾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要不是他们从大理寺一路走进来,或许都看不到外皇城里还有这么荒凉冷僻的地方! 吏役瞧着似也有些尴尬,看周遭眼神不善,连忙解释道:“诸位别看它外表不怎么样,实际上里面……” “里面也不怎么样!” 一人上前将院门掀开,空空荡荡的院子,正对着的是主屋,左右两侧还有厢房,院中倒是有颗树,不过枝桠光秃秃的,看着像是快枯死了。 吏役语塞,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对素娆恭敬道:“大人,这处院子相对冷僻,平日里若无要事,鲜少有人打扰,这是其一。” “这地方够大,还有厨房和灶台,诸位要是不想走远,可以在这边生火做饭,这是其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院子有个后门,出去就是正街,远比从大理寺正门绕行要方便许多。” 吏役生怕她误会大理寺有轻贱之意,急忙解释:“这处院子整理起来最多也就大半日光景,是言大人深思熟虑后,亲自拨出来的。” “言大人点名的?” 素娆眸光微动,吏役连连点头,看他的神色不像是胡诌,既然如此,她也就接纳了。 “行了你去吧,剩下的事我们自己来。” 吃了个螺蛳粉,又把自己吃噶了。。。吃外卖就像是在抽奖,永远不知道吃完要面临什么 (本章完) 第473章 风波不休,一拳的教训 吏役离开后,素娆缓步走入。 四下打量一番,这院子的确宽敞,除了门窗有些老旧破损,需要更换外,就是简单的清理一番杂草和灰尘。 “姑娘歇着吧,我们几个收拾就好。” 顾城和几个老熟人站了出来,很是体贴,素娆笑道:“没事,一起吧。” 其他银雪卫见状,走到一旁去说闲话。 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顾城蹙眉,正要开口,素娆将他拦下,“随他们去吧,陛下让银雪卫保护随护,本来也不是干这种洒扫之事的。” 强扭的瓜不甜。 她去寻找洒扫的物件,顾城几人互看了眼,一人笑道:“好久没干过杂活儿了,正好活动下筋骨。” “那赶紧走吧,这收拾起来还要费些功夫呢。” 几人去找人要了帕子和扫帚,分开收拾,干的热火朝天,院中其他银雪卫见了,忍不住嘲弄道:“一个临时的差事,敷衍两下就得了,何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沈垣,你好歹也是名门出身,虽说家里还有几个兄长在轮不到你继承家产,但日后领个御前的差事,封妻荫子还是不成问题,要让旁人看到你沈四挽着袖子干这些,你沈家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正扫地的年轻男子动作一滞,斜睨了说话的人一眼,没好气道:“不想干就安静呆着,别在那儿说风凉话。” “什么叫风凉话,这明明是为你好。” 倚在树干上的人站直身子,语重心长的道:“听说你家中最近张罗着你的亲事,你也不想想,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女官的从属?” “这不是叫人笑话嘛!” 说话的人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叫院子里所有人听清楚。 顾城几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素娆也听到了,只是懒得争辩什么,正如顾城所说,这些公子哥儿养尊处优,没规矩惯了,要拿下他们,靠吵嘴是不行的。 还得有个合适的时机。 “这水脏了,谁能帮我重新换些干净的……” 她一句话打破了院中的僵局,顾城往屋内看了眼,隐隐知晓她不愿意这时候起冲突,对其他两人道:“继续做事吧。” “沈垣,你去帮大人换水,地我来扫。” 顾城伸手去取他手里的扫帚,沈垣看了他片刻,最终松手,依言进了屋。 顾城继续扫地。 其他人两人见状,交换了个眼神,也不再理会那些寻衅滋事的,各自做事。 然而他们想息事宁人,对方犹不肯罢休。 沈垣走了,来了个身份更贵重的顾城,挑刺的几人面面相觑,为首的道:“顾指挥,你和咱们指挥使是亲兄弟,弟兄们一贯敬重你的为人,皇城司现在是不如以前风光,但起码咱们不能弱了这名头。” “从陛下亲卫到她素娆私属,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吗?” 眼见顾城无动于衷,那人面上浮现怒色,铿锵道:“外面的人都说咱们皇城司给女人提鞋,是群没骨气的孬种,你如今这样,和他们骂的有什么两样?” 他气愤不已,身边那些人也是一脸铁青。 原以为顾城不会理,谁知道他埋头扫了两下,突然将扫帚一撂,缓缓抬眼对上他们。 这眼神,看得几人一阵紧张。 “那你们这样,就和他们嘴里骂的话有差别了?” 顾城轻嗤,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他们,“荀泽礼,你要是能为了你的骨气去撕了那些人的嘴,我好歹还敬你有些少年血气,而不是在这儿学个长舌妇人,拨弄是非。” 这群人以荀泽礼为首,他家中叔父是礼部尚书,父亲任盐路转运使,皆是身居要职。 更别说他姑姑还入宫为妃,育有公主,颇得陛下宠爱。 论出身,他在盛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了。 要不是家里实在管不住,也不能丢到皇城司里来,可显然尚书大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儿也没人能管得住他。 “顾副使这样帮着她,难道是别有所图吗?也是,这位素大人能力怎么样无从得知,这样貌却是一等一的……” 荀泽礼被他毫不留情的讽刺伤了面子,说话自然也不客气,没等脑子想清楚,话已经脱口而出。 后悔也晚了。 这样拿女子名声来互相攻讦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刚想解释,一道拳风呼啸而来,直砸在他脸上。 这力道很大,冲的他一个趔趄,靠在树干上,久久难以回神,嘴里血腥气在弥漫,脸颊火辣辣的疼。 荀泽礼试着用舌头顶了下牙齿,竟有些松动…… 可见顾城含怒出手,用了十足的力道。 “泽礼兄!” “荀大哥!” “顾副使对自家弟兄出手,是不是有些欠妥当了?” 荀泽礼身边的人一股脑将顾城围住,气势汹汹的要讨个说法,沈垣三人立马撂下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你们要干什么,动手吗?” “你敢动手试试!” 双方剑拔弩张,既闹成这样,素娆不好再装作听不见,叹了口气走出了屋,谁曾想荀泽礼吐了口血沫,抬手制止道:“行了,我没事。” “泽礼兄,你脸都肿了,这怎么能叫没事呢?顾城欺人太甚,弟兄们必要为你讨回个公道。” “就是,别人怕他顾家,我们可不怕。” “……” “我说了没事。” 荀泽礼打断他们,加重了几分语气,似有不耐,其他人看他这样,逐渐安静下来。 他自然看到了站在屋门准备过来的素娆,也看到顾城余怒未消,恨不能再补上一拳。 “你吃什么了力气这么大。” 凝重的气氛被荀泽礼一句玩笑冲散,他抬手揉了揉红肿的脸,沉默了会,低道:“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你打这一拳我认了。” “你知道就好。” 顾城拂开挡在他身前的手,收了架势,理了下衣领,缓和了语气,“再不高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该心中有数。” 荀泽礼气急反笑,“扫你的地吧,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素娆看他们的样子暂时是打不起来了,转身回屋继续收拾。 不过这位荀公子,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本章完) 第474章 敬重与选择 荀泽礼欲走,顾城突然开口道:“她和你们想的,还有外面恶意揣测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荀泽礼似是来了兴致,停下脚步回身看他,“你倒是说给我听听,让我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打破这约定俗成的规矩,站上大雍的朝堂!” “你还是不懂。” 顾城和荀泽礼相处多年,知道他是什么脾性,性子恶劣些,但总得来说,受世家教养熏陶,还算个君子。 “荀兄,你真该和我一道出京的,去看看这盛京城外的天地,山河壮阔,世间百态,自有一番滋味。” 荀泽礼皱眉看着他没说话。 言世子南巡,皇城司奉命随护,他当时也想去的,只是祖父祖母不想他远行,这才作罢。 听顾城话里的意思,这趟出行对他影响颇深。 “风餐露宿的能有什么滋味!” 荀泽礼嘴上不肯轻饶。 要是没有亲身体验过,顾城也会和他一样的想法,“荀兄,像你我还有在场的弟兄们,出生就是名门,站在祖辈的肩膀上,可以毫不费力的入仕为官,执掌权力。” “可抛开这姓氏和家族,你扪心自问,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众人一阵沉默。 荀泽礼冷笑道:“你别告诉我,她有。” “她当然有。” 顾城迎上他讥诮的双眼,正色道:“她生来本该是金枝玉叶,却受家族所累,流落乡野,她能站在这儿,是流血拼命换来的。” “前十八年,她背着罪臣之女的骂名,被族人抛弃,好容易苦尽甘来,结果父亲亡故,就此飘零。” “换做是你,你能撑得下来吗?” 荀泽礼朝主屋的方向看了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顾城继续道:“你不行,荀泽礼,我也不行,可是她可以。” “她能在身处绝境的时候设法为父翻案,她能从白骨堆,能从腐尸烂肉里,一点一点寻找线索,追查真凶。” “她能为了让暗娼馆里两百多具白骨回家安葬,而不辞辛劳的替死人画像,收敛尸骨。” “她能让青县县令周济峰夸赞,能让云州百姓写上万民书,她为了救太子,带着寥寥数人昼夜疾驰赶去了燕勒山,在弹尽粮绝的冰天雪地里走了整整一个月!” 他的话好似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拽入了那风云际会的云州大地。 这些事沈垣几人没有亲眼见过。 可是光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就知道何等惨烈。 顾城至今谈起,犹觉得心神颤动,他看着对面数人认真道:“如果做出这些事的人是个男子,你们可还会这样轻慢讥笑,言辞侮辱?” 荀泽礼等人面色复杂。 当然……不会。 那个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英雄,受尽各方追捧,诸势力争相与其结交,只为能搞好关系。 他得到的也不会是个尴尬的让人看笑话的监察令。 而是一跃成为朝廷重臣,说不得那空悬已久的刑部尚书一职也会成为他的囊中物。 这一切的改变,只因为他是个男人!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顾城口干舌燥,忍不住顿了下,见对面的人脸上精彩纷呈,须臾,沉声道:“荀泽礼,我敬重她。” 敬重? 这个词就比较言重了。 但荀泽礼没有反驳,这是他第一次去正视关于这位年轻的女监令的事,顾城的话点醒了他。 他只在考虑颜面、权势,或是世俗、纲常,却从未正眼审视过事情本身。 沈垣最后下了记狠招:“朱雀门前,只那一句话,就让你们不顾颜面与人对骂,可姑娘她,这一路纷扰诋毁,或明或暗,却从未替自己分辨一句。” “光是这份胸襟,你们就不如她。” “对。” 其余两人也开口说道:“我们也敬重她,敬重她的本事,也敬重她的为人,心甘情愿为她马前卒,供她驱使。” “即便没有她的勇气,能陪她走一程,也是此生幸事。” 顾城几人声音铿锵,坚定有力。 这样的气魄和信念是从前在他们身上,从未出现过的,荀泽礼微微晃神,惯来坚定的心在这一刻也不禁产生了动摇。 “荀大哥,他们真是疯了……” 一人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人拦下,对他轻轻摇头,他们看得出来荀泽礼有所触动,莫说是他,在场的人,又有几个能装作若无其事呢! “走吧。” 荀泽礼最终什么话都没说,领着其他银雪卫出了院子,不知往哪儿去了。 他们走后,顾城长长的出了口气。 沈垣笑着在他肩头打了一拳,“没看出来啊副使,你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关键时候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瞧荀泽礼那傻愣的模样,我都想拍手叫好。” “好险。” 顾城没理会他的打趣,在胸口轻轻拍了拍,“这荀泽礼是个难缠的,但好在好讲点道理,今日之后,他纵然无心做事,应该也不会添堵了。” 这样的话,他的目的也算达成。 “副使你推心置腹,他要还不识趣,那就真是欠揍了。” “好了,别围在这儿,赶紧干活,还有一堆事等着干呢。” 顾城回过神来催促了句,俯身去捡地上的扫帚,一抬眼,正瞧见素娆站在窗边,目光幽幽的望着他。 不知为何,刚才说话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她盯着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你……” 顾城踌躇着开口,素娆蓦地展颜一笑,灿烂道:“刚才那拳打的不错。” 她像往常一样同他开玩笑,倒是缓解了顾城的尴尬,他略有些得意道:“我刚才用了全力,那厮的脸还得肿上一阵呢。” 两人视线交错,齐齐笑出了声。 “干活了。” 素娆回身继续擦拭桌椅,院中虽说只剩下了他们五个人,但气氛和谐,笑语不断。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这处院子总算有了些模样,沈垣还修剪了下树枝,给它浇水施肥,期盼着它能枯木逢春。 顾城去街上买了些吃食,几人坐在一起随便对付了下。 刚吃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来人了。” 第475章 宿命,贺礼 素娆几人同时朝外看去。 院门大开,一人轻摇折扇,闲庭信步而来,周身围着好几道人影,个个满脸堆笑:“陆大人这么快就忙完户部的事儿了?今儿怎么有空来大理寺走动。” “听说大人茶马互市的差事办得极好,陛下亲自下旨褒奖,赏了城西的一处猎场给您。” “如今像陆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可是不多了啊!” “陆大人若有闲暇时间,不妨赏脸去水云天吃个茶,那边新来了一个琵琶女,弹得一手好曲儿……” “……” 众星捧月的某人眼中噙着懒散的笑,偶尔开口支应一声,便立马迎来几人受宠若惊的吹捧。 顾城微微压低声音说了句:“这青天白日的,他们撂下手里的公务不做,反倒忙着谄媚户部的人,也不怕上面怪罪。” 素娆想的倒是与他全然不同,她粗略的扫了眼围着陆珩打转的几人,似笑非笑:“陆大公子走到哪儿身边都是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 这样的排场,恐怕连宫里几位皇子都比不过。 顾城对此深有同感,“没办法,天官冢宰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兰幽年纪轻轻就是六部重臣,这样的人,谁不想巴结。” 两人说话的功夫,陆珩领着人踏入了院中,素娆起身迎了出去。 顾城及其他几人犹豫了下,也快步跟上。 “陆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素娆一走近,其他几位大人眼睛瞬间就直了,陆珩余光瞥见这幕,面上笑意更深,“你第一日上值,为兄怎么能不过来看看呢?” “万一有哪些不长眼的欺负你怎么办?” 他话音一贯的含笑随意,像是闲话家常,但在场的人没敢当成玩笑来听,暗忖外界传言果真还是太轻描淡写了些。 这人刚进大理寺,小冢宰就抛下公务不理,眼巴巴的赶过来替她撑场面,这样维护可不像往日里对那些红颜知己的态度! 当下一个个赶忙表明心迹。 “陆大人说笑了,素监令是陛下看重的人,都是同僚,谁敢欺负她啊。” “大人尽管放心,别的不说,凭咱们的交情,这人在大理寺下官们定会给您照顾得好好的。” “素大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 面对他们的热络,素娆明知是表面功夫,但还是一一笑着回应,‘不敢不敢’‘这位大人客气了’‘改日一定’。 陆珩笑看着客气友善的两方,甚是欣慰:“这样多好啊,咱们同朝为官,理当相互照料。” “陆大人说的是。” 又是一阵附和客套。 见陆珩没了说话的兴致,几人也很是识趣,简单交代了两句,就告辞离去了。 目送他们远去,素娆如释重负的长吁口气,垂下肩膀望着陆珩苦笑,“劳陆兄挂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陆兄不辞辛劳的赶来,不是想听你与我客套的。” 陆珩说话时环顾四周,略一打量,有些嫌弃的摇了摇头,“不是我说,言鹤卿未免太吝啬了,这小破地方也配得上你?” “我瞧着挺好的。” 素娆笑着说道:“地方宽敞还清净,省得和那些人整日攒在一起,没得惹人心烦。” “哈哈哈。” 陆珩忍不住笑了两声,凑近她低声道:“是不是聒噪烦人的很?” “有点。” 素娆十分坦诚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进了用作招待的正厅,素娆四下看了眼,有些尴尬,“这儿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添置东西……” “不用麻烦,我呆不了多久就要走。” 陆珩随意的选了个椅子,撩袍落座,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之态,神情却颇有些苦恼,“礼部近日一堆事情,春闱放榜,还有太上皇寿宴,各种繁杂的章程仪典让人头疼。” 他这个礼部侍郎也没办法躲懒。 “哦,对了,还有鲜夷和大燕那边,两边都递了国书,将遣使团入京。” “鲜夷臣服大雍为属国,年年纳贡,睦邻交好,遣使入京倒不奇怪,但这大燕……” 素娆疑惑的望向他,“两国交战多年,怎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你不知道?” 陆珩有些意外的轻挑了下眉峰。 这副反应让素娆更加奇怪,“我该知道吗?” 陆珩审视她良久,倏地笑开,看来她人在蓟州,消息却不怎么灵通啊。 “言鹤卿在瓦凉关外于万军之中生擒燕无极,堂堂燕朝的大皇子就此沦为阶下囚,大燕那边岂能不着急?” “这么大的事难道他都没告诉你?” 素娆不禁陷入沉思。 那段时日她伤重难行,被勒令卧床静养,后来虽然耍赖从言韫口中挖出了一些消息,但终究没有细问。 没想到他竟把燕无极抓了。 此人在大燕势力根植庞大,牵扯甚重,也不怪大燕愿意放下身段,主动求和。 她没理会陆珩话中的戏谑,径直转移了话题,“那这样的话,陆兄岂不是又有的忙了。” “是啊。” 陆珩看她不欲多说,眼底极快的掠过抹笑意,顺势说道:“不过好在这两国使臣怎么着都要到月底才能入京,不会和太上皇的寿宴搅和在一起。” “那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素娆忍不住替他默哀,接二连三的事情压下来,陆珩还能分身走这一趟,其中心意,她必得领受。 “等忙完这些事,我带你去喝酒。” 陆珩笑着说完,然后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犹如木桩子的津无度,“把东西拿出来。” “是。” 津无度一进来众人就留意到了,他手里捧着一个十分名贵的红木盒子,此刻他捧着盒子上前,打开道:“这是公子为素大人准备的贺礼。” 盒子正中躺着一个令牌。 上面写着,“望海楼,兰苑。” 素娆微微一怔。 陆珩笑着说道:“这次可别再拒绝了,盛京城人人都知道,我陆兰幽送出去的东西,绝无收回的道理。” “陆兄。” 她柳眉微蹙,“这东西太贵重……” 望海楼建在寸土寸金的天街上,里面寻常的酒水饭菜都价格不菲,更遑论是西楼的兰苑! 陆珩面上笑意不改,语气散漫:“慕卿啊,在为兄的心里,这再贵重的东西,都不及你我的情谊来的重要,区区兰苑,不足挂齿。” 第476章 各方态度,东宫亲至 话虽这么说,素娆还是有些犹豫。 津无度余光瞥见自家公子含笑的眼尾微微垂了些,心中一动,轻道:“素大人安心收着就是,您走马上任,送礼相贺的定不止我们公子一个。” 这一声提醒了素娆。 她若拒了陆珩的贺礼而收了其他人的,那不是摆明要落他的面子? 她心中微微一叹。 这人情真是越欠越多了。 “如此,多谢陆兄。” 素娆拱手作揖,初入盛京时陆兰幽就提议让她入住兰苑,被她推拒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兰苑还是到了她手里。 陆珩闻言,霎时眉开眼笑。 “不谢。” 他站起身轻拂了下袖子,心满意足道:“贺也贺过了,礼也送到了,为兄这就走了。” “我送陆兄。” “好。” 素娆将陆珩送到了院门外,还想再走,陆珩便回绝了,“这边出去且得走上一阵,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去歇着吧。” 说完,他领着津无度扬长而去。 素娆转身回了院内,却见顾城几人围着那木盒,感慨良多,“不愧是陆兰幽,这一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望海楼的小院,说送就送,好奢侈啊。” “望海楼的雅间阁楼鲜少售出,这也就是陆兰幽,换做旁人,有钱都难买到。” “兰苑是望海楼的招牌。” “……”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好半天,唯独顾城留意到了进来的素娆,他们这几个人是清楚素娆和言世子之间的关系的。 但看这些时日各方的动静,他们似是有意疏远。 现下陆珩又来大献殷勤,着实让顾城感到奇怪,只是他一个外人,不好多问。 “看完了就把东西收起来。” 素娆苦笑着叮嘱了句,正要坐下,院外又传来动静,这次的动静还不小。 “顾大人,你出去看看吧。” “好。” 顾城点了点头,快步而出,不一会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都是来送礼的。” 顾城对沈垣几人道:“你们去一趟,东西太多,我还没拿完。” 他把东西艰难的放到桌上。 对上素娆探究的眼,解释道:“来的都是各家的下人,有大理寺的官员,有言氏的门生,还有长公主府的……” “拜帖我尽数收下了,晚些整理成册,日后还须走动。” 他们虽然没有亲至,但礼到了。 这就是个态度。 是在光明正大的告诉盛京所有人,这个女监令他们承认! “言氏门下占了大半儿。” 顾城扫视了眼,轻声说道:“不仅如此,崔氏一派的官员也送了礼来,和他们两家交好的世家,断断续续肯定会有所表示。” 这就是权势的能量。 不管他们心中是否真的认可素娆这个女官,碍于言韫和崔翊的态度,以及陆珩的维护,他们也必须表态。 素娆不得不再次感叹,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大人,太子殿下驾到。” 沈垣几人急急忙忙进来,素娆闻言立马起身,还不等她迎出去,一道身穿冠服的身影就到了阶前,笑意温和,“阿娆。” “末将等参见太子殿下。” 顾城几人立即俯身行礼。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起身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们随意就好。” 顾城微微拱手,看了眼沈垣他们几人,然后心照不宣的一同退了出去。 将主屋留给两人。 而太子身边的护卫早就被他留在了院外。 “忙完东宫的事我就立马赶来了,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太子扫视着桌上的东西,面上不自觉笑道:“他们动作倒快。” “还不是沾你们的光。” 素娆心里清楚,要不是这几位爷都是站在顶端的人物,这些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朝廷要员们,凭什么来替她撑场面。 “兄长坐吧。” 她招呼太子坐下,再度有些尴尬的开口,“额,我这边刚收拾好,还没来得及置办茶具那些……” “无妨的。” 太子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谦和内敛:“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就算没有我们,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这样的信任与肯定,对素娆而言,胜过一切。 她抿唇轻笑了声,“兄长还挺会宽慰人。” “这可不是宽慰,朱雀门前发生的事这会整个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啊,古灵精怪,连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来。” 太子听到这消息时,足足愣了好半响。 素娆迎上他促狭的目光,无奈叹道:“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跪下去。” “当断则断,你做的很好。” 太子给出了肯定,又和她说了些太学里各官员派系的纷争,素娆总结道:“所以这次的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文人跪谏本就是正途,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太子对此也没有办法,朝廷争斗,各出奇招,这是默认的规矩,而且,这些学子明知如此还甘愿为马前卒,供人驱策,也是各有所图。 闻言,素娆眸光微闪,笑意有些诡谲:“肯费这么大功夫与我为难,看来对方决心很大啊。” “你行事多加小心就是。” 太子说到这儿,顿了下,看向院外:“不过父皇特意拨了皇城司的人保护你,这算是一种威慑,他们不敢太过分。” “兄长放心,我都知道的。” 素娆换了个话题,问起了木芙蓉,太子说她住进了皇上赏赐的宅子,还收到了不少官家女的邀帖。 两人又谈起萧散。 “说起这个,我原本是想安排他进我的亲卫营,但萧散说他想来帮你,我觉得这三人性情耿直忠厚,与你又有交情,总比旁人用起来更顺手。” “阿娆,你怎么想?” 太子温声问道。 素娆暗忖片刻,点头道:“他们都不嫌跟着我吃冷板凳,我也就不矫情了,只要兄长那边没问题就行。” “好,那待我回去安排。”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东宫传信,太子就起身离开了,从他来到他走,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或许有,只是被他按下了。 太子走后,又陆续送来了许多东西,素娆一边整理归纳,一边吩咐人去采办些必须的用具。 直忙到夜半才将事情料理妥当。 回到半月小筑时,倒在床上埋头就睡了过去,浑然不觉窗外某处,还站着道人影…… 感谢villa area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11214154203903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依兰0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风铃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妖怪布丁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120604111702650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晶221b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星光蓝宝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cptsha投的二十四章月票。这 感谢苦瓜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钱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914071034276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volacano-tree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vyt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花花肠子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天蝎1971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婉婷wt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恍然梦中1投的八张月票。 感谢书友2017409233300483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宝贝们投的推荐票,留言,以及支持。 不知不觉就要破百万字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多亏了你们的支持的支持和鼓励作者君才能坚持到现在呀。 爱你们~~啾啾啾~ 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求推荐~这个月大家都很努力,作者君也在努力呀,22会加更,么么哒~ 第477章 夜守,线人密谋 月影消沉,疏枝清瘦。 他一袭莲青色长袍,站在霜白的月光里,身后不远处水波粼粼,暗流涌动。 “公子,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 竹宴陪他站了许久,双腿都僵了,忍不住探眼往里面瞧,“站在这水廊上能看到什么?” “要不还是走近些吧。” 他说着要动,言韫淡淡开口:“再近,她会察觉。” 这水光横挡,犹如一道无形的墙,将他拦在了警戒线之外。 “公子不想见她吗?” 竹宴轻道。 言韫神色淡漠,闻言眸光暗潮涌动,闪烁着诸多复杂的情绪,然而再多的念想与心事,都被他的理智死死按住。 “她累了一日,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竹宴侧目打量着那道始终不曾移动的视线,须臾,了然道:“公子白日里不能过去,此时,却是不舍得过去。” 金殿力荐尚是举贤。 可若后面还是一力维护,那只会让流言甚嚣尘上,陆珩能去,因为他行事向来风流不羁,太子能去,因为是他的救命恩人。 其他人都能去,因为她是言世子举荐。 而他们公子,背负着婚约,却是最不能出面的人。 竹宴想起他站在听竹堂,遥望某处的场景,那一身沐浴着阳光,明亮温暖,只是让他看着还是觉得难过。 “公子,还要等多久。” 等多久他们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一起,等多久王府才能迎来它的女主人。 他家公子才能不用克制又清醒,只能站在这儿吹冷风! “再等等吧。” 言韫面色清淡,话音平静无波,好似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唯有他自己清楚,他等的多辛苦。 竹宴心底暗叹口气。 这等下去,他就怕还没大婚呢,他家公子就成了望妻石…… 他默默陪着,再不说话。 只是这一夜,睡不着的不仅是言韫,还有一计不成,铩羽而归的某些人。 “家主,人到了。” 烛火通明的书房内,有人轻轻叩门,须臾,里面传出道声音,“让他进来吧。” 随着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褐色直裰的年轻男子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低着头不敢张望,直直走到书案前跪下。 “李程见过大人。” 他声音有一丝颤抖,额头死死的贴在地砖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不受控制的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阵发麻。 倘若素娆和顾城等人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来,这人就是清晨率领太学众学子跪在朱雀门外,拦路闹事的领头人。 上面久久没有回应,只有人身子挪动时,带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周遭静的犹如死地。 李程额上的冷汗淌了一滴又一滴,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咳打破了死寂,“李程。” “李程在,请大人吩咐。” 李程连忙应声。 靠坐在桌案后的男人听了这话似乎笑了下,似嘲似讽,“事到如今,你觉得本官还有什么事能吩咐你?” 来了! 李程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磕头:“这次是小生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再给个赎罪的机会。” “你何止是办事不力!” 一声怒喝,隐忍许久的火气刹那爆发,咬牙切齿:“李程,你来请安时,本官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想到也是个不堪用的蠢货。” “让你跪谏你就跪谏,安分跪着就好,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明明只要将架势摆足,做几天的戏。 这盛京城中的狂风就会越卷越烈,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去收拾她,压根用不着他来操心。 结果这没脑子的东西一通搅和,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还让素娆趁机又出了好大的风头。 “你知不知道光是今天这一下午,就有足足三十二家给她送去了贺礼!” “小生该死,小生该死……” 李程忙不迭的赔罪,彻底慌了:“小生只是想着趁机让她丢些脸面,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想那贱人好恶毒的心肠,竟想出那种招数……” 读书人最重名声。 她捏住了他们的七寸,一招制敌,压根就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那种情况下,倘若他还一意孤行,不肯罢休,那肯定会被怀疑的。 “你还敢狡辩!要不是你自作聪明,事情哪里会到这种地步!” 哗然一声响,桌案上的东西全部砸到了李程头上,他强忍着没敢呼痛,只一个劲儿求饶。 男人发泄完怒火,冷静下来,审视着他,“现在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请大人吩咐,小生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定要办个妥当。” 李程跪行几步,疾声说道。 “你去找徐阁老,不管用什么法子,请他出手。” 男人说完李程愣了下,小声的试探道:“大人说的是那位荣休之后,在京中恩养的徐阁老徐谌?” “除了他还能有谁?” 思来想去,要想挽回败局,非得请动像徐谌这样的大人物。 李程诺诺应是,称一定竭尽全力办妥此事。 末了,他小心问道:“其实以大人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和那贱人计较,一个莫名其妙的监令,任她怎么折腾都掀不起风浪来的。” 男人冷哼:“你知道什么?” “没事就走,记住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程听出了他话中的戾色,不敢再瞎打听,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小心的带上门。 书房重归寂静。 男人靠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疲倦,曾几何时,他需要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费神了? 素奉延是个没用的。 谁想到生出个女儿却厉害,硬是从一个卖酒女走到女监令的位置,身边还有一群人替她保驾护航。 要不先做点什么,任其发展下去,说不得有朝一日苻氏还真要栽在她手里。 “素娆!” 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恨得牙痒痒,不止是她闹心,还有那个他们藏起来的韩生。 一路追杀始终没能得手。 现在人在言韫手中,这个年纪虽轻行事却老辣的世子爷至今隐而不发,还不知道想利用此人做什么文章! 他心头始终悬着巨石,日益焦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不信了,一个毛头小子能翻了天不成。” “素娆啊素娆,这次,看你还怎么躲!” (本章完) 第478章 调令被拒,尴尬境地 一大清早,素娆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金公子,金公子咱们小姐还在没起身呢,您要不先在正厅里等会?奴去传话?”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呢!” “小姐昨晚忙的太晚,夜半才回来……” “……” 外面的吵闹声弱了些,想来是金絮被请走了,素娆揉了下惺忪的睡眼,一看时辰,连忙起身洗漱。 她这个女监令暂无品级,遂不用上朝。 但上值的时辰还是不能耽搁的,利落收拾妥当,换好衣裳,她看了下时辰还来得及,就往正厅去了,半途遇到了准备去传话的赵阿福。 “小姐,金公子他……” “我都知道了,你让人去备些早茶送来。” 素娆吩咐完略过他直接去了正厅,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来得不止是金小公主一个人。 他身边还带着个收拾整齐的中年妇人。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两人相熟的很,素娆就没客气,走进去径直找了个空位坐下,哈欠连天。 对面的金絮促狭的审视她片刻,玩笑道:“这女官不好当吧,看你眼眶黑的像是被打了一样。” “有吗?” 早上梳妆的时候素娆并没有留意到此事,抬手按了按眉心,“刚开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过段时间就好了。” “过段时间也好不了,这朝廷的事只有一天比一天多的,没听过还能越来越清闲,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在旁的地方下功夫了。” 金絮说着对旁边的妇人招呼道:“来见过素大人。” “奴婢见过大人。” 妇人恭敬的对她屈膝行礼。 素娆颔首致意,奇怪的看向金絮,“你这是……” “她叫谭娘子,是我聘请的厨子,精通江南各地的菜系及茶点糕饼,手艺可谓一绝,你留着用吧。” 金絮豪迈的一挥手,谭娘子当即走到了素娆身侧站定。 素娆面上笑意微僵,好半响才低声道:“你把厨子给我了,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 金絮无所谓的耸肩道:“反正我住在王府里,阿韫还能短了我吃喝不成?府中厨子够用,你安心留着就好,朝廷事情繁杂,要是吃不好的话,哪里还有心思做事啊。” 话说到这份上,素娆只能收下,但与他说明清楚,谭娘子的月银由她来支付,权当是她聘请的。 金絮欣然应下。 这时候早茶端上桌,两人一道用茶,金絮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下,神秘兮兮的道:“阿娆,你知道崔漓亭这几日在干嘛吗?” “不知道。” 素娆老实的摇头,“入京那日望海楼一别后,崔氏兄长就再没有露过面,想来应该是忙的很。” “他当然忙了。” 金絮捧腹大笑,白净的面旁笑得涨红:“崔家给他安排了各种相看贵女的宴会,他这几日泡在美人堆里连大门都出不来。” 以崔漓亭的性情不用问素娆就能想象的到,他该是何等的愤懑与憋屈。 “真可怜。” “说起来这件事你家那位在中间也出了不少力气呢。” 金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眉飞色舞的把崔翊描了她和言韫的画像,暗中送往言崔两家的事儿说了一遍,“阿韫反手就给崔家送去了一堆适龄贵女的画像。” “啧,惨无人道。” 素娆不禁感慨,这位崔氏兄长明知道世子爷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总是使尽浑身解数的折腾,这不就倒霉了吗? “谁让他总想看阿韫的笑话,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当是涨个教训。” 吃茶的功夫,金絮又与她说了盛京这两日发生的趣事,大多还是围绕着她这个女监令展开,听完后她也到了上值的时辰。 “那你去吧,我正好去视察底下的铺子。” “好。” 两人在半月小筑前分道扬镳,素娆照例和顾城等人去了收拾好的官署,然后着人去刑部调动十八年前,阿爹冤杀人命的卷宗。 沈垣自告奋勇的要去,结果斗志昂扬的出门,满腔怒火的回来,连灌了好几口冷茶,才把涌到了嗓子眼的怒火压下去。 “这是怎么了?” 素娆看的好笑,顾城几个也围着沈垣问,他强自镇定了会,在众人的催促中,慢慢将原委到来。 原来沈垣去了刑部之后表明来意,过往的官员对他爱搭不理。 要么装作看不到,要么就把他按下喝茶。 “整整一早上,我茶都喝了五六壶,一会说负责看管卷宗的书吏还没回来,一会说需要调令,一会又说还没整理清楚,无法交接。” 沈垣气急同他们吵了两句,对方就环臂冷笑:“你家大人好大的官威,这朝廷做事讲究章程,不是市井里买菜,你情我愿就能办成的。” “陛下的意思是让咱们暂压此案,待新任尚书大人上任后,再行审判,怎么?你家大人的话还能比圣旨顶用?” 他学着那些人的腔调说完,顾城几人都怒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这些刁吏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是不知道何为规矩。” “刁难是真的,但暂压待审确是陛下的意思。” 顾城看向素娆道:“大人,看来暂时是没办法调取卷宗了,毕竟人犯和卷宗都捏在刑部手里,咱们使不上劲儿。” “真是麻烦。” 沈垣叹道:“而且刑部里的人口风严密的很,穿着一条裤子说话,找不出纰漏来。” “那就先不急了。” 素娆大概猜到了上面的心思,她这个监察令有名无实,虽说能过问三司的案件,但能干预到什么程度,有多大的权利,其实都很难判定。 那桩案子,是陛下留给下一任刑部尚书用来杀鸡儆猴的,自然不会这样揭过去。 “怎么能不着急。” 另一个银雪卫道:“咱们收拾好官衙到现在,安静的连声鸟叫都听不到,这京畿重地的刑案归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复核裁断,御史台监察,官署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咱们这个监察令是特设的,本来就有些多余。” “如今找不到事做,他们又一致排外,就显得更尴尬了……” 感谢a忆浮川投的十张月票、 感谢书友45567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书友20220914081034276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w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pangpangren投的三张月票。 感谢好久不见咯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诺投的一张月票。 感谢花格子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vyt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紫愿意依冉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1加1投的四张月票。 感谢汀兰之露投的两张月票。 感谢小可爱们投喂的推荐票和评论啦。 么么哒~~ 今日份两更送上,22号加更。 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求推荐订阅啦,么么哒~ 第479章 一脚的威力,冤家路窄 沈垣几人好一通抱怨后,看素娆还是面色如常,不禁奇怪道:“大人,你怎么还能坐得住?” “坐不住能怎么办,去刑部把人打一顿?” 素娆整理着桌案上的书册,一板一眼的将东西摆好,漫不经心道:“往日里消极怠工还要找个理由搪塞,现在这样清闲不挺好的?” “我让你去调卷宗就是想试探下情况,如今算是达成目的了。” “这么说,大人早料到会是这样。” 沈垣疑惑不解。 素娆笑道:“地方官尚且抱团取暖,更遑论帝都?快别气了,谭娘子备了糕点,去吃点吧。” 她这样云淡风轻的倒是让沈垣几个有些摸不着头脑。 心里再多的犹疑,还是依言出去了。 顾城踌躇良久留了下来,“大人,你想好接下来的事要怎么做了吗?” “没想好。” 眼下这处处遭人掣肘的被动境地,做什么都会碰一鼻子灰,与其自寻烦恼,不如顺其自然,素娆抬头望见顾城紧锁的眉心,好笑道:“你这样多思多想容易长皱纹。” “大人!” “静观其变吧,反正总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接下来几日,素娆照例派人前往各处衙门调取案件卷宗,无一不是空手而归,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笑话她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她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旁人问起,她只说:“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同诸方暗暗较量的时候,小南出宫了,又像往常一样赖在她身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按规矩来说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宫禁,可他拿着太上皇给的腰牌,无人敢拦。 所以又有流言笑她是个移动的奶妈子,应该早点回家喂孩子,别来掺和男人的事。 素娆听到从来一笑置之。 但小南不行,他哪里能忍得这种委屈,所以在众官员下值,三五成群往宫外走,又一次拿素娆打趣时,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瞧她那副奴颜婢膝的模样,走到哪儿都赔着笑脸,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勾栏卖笑的。” “我要生出这种女儿我就把她掐死,免得出去丢人,祸害祖宗的名声。” “这是她第七次派人去京兆府了吧?” “对啊,整天追着男人跑,不害臊!” …… 前面不远处两人走着,身穿绿色官袍,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足以叫周围所有人听见,而素娆还是一如既往的充耳不闻。 只是这时,她身边突然蹿出道身影。 身形迅疾,动若捷豹,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就是两声惨叫,绿色的身影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高高抛起,重重砸下。 “嗵”的一声,正出宫门的官员们面皮一抽,不约而同的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可怜的两位大人倒栽葱似得贴着城墙,烂泥一样瘫软不动。 “苻大人,王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鞋子都飞了,哪来的狂徒,宫门禁地,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还不快把两位大人扶起来。” 关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然而他们嘴上说着,脚下却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而那个‘狂徒’,正眯着眼站在两人头边,扭着脚脖子,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踩上一脚。 “小南。” 素娆快步走到他身边,这时候看守宫门的禁卫军也到了,齐齐将几人围住。 旁边都是看热闹的人。 她目不斜视的替小南整理有些凌乱的发丝,似有愠色:“你踹他们做什么,也不嫌脏了脚。” 只听前半句倒是有模有样,但听到后半句,众人一阵愕然。 尤其是突然出了大丑的苻王两人,“还愣着干什么,此人殴打朝廷命官,素娆约束下人不力,理当同罪,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禁卫军有些为难。 旁人就算了,这位小公子是长公主的心肝肉,陛下的亲外甥,他们哪儿有抓人的胆子? 当下场面僵住。 小南阴恻恻的道:“你说谁是下人?” 他常年不在京城,这次回来,只进宫住了三四天,其他时间要不在半月小筑,要不跟在素娆身边,所以认识的人不多。 禁卫军能认出他,还多亏他手里拿着特赐的金牌。 “你难道不是吗?没规矩的东西,这次就让你好好涨个教训……” 其中一人的狠话还没说完,素娆就笑了,“两位大人仗势欺人成了习惯,倒也该查清楚再发作才是。” “我带你入宫。” 小南什么话都不解释,直接挡在了素娆和那两人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 素娆闻言诧异:“入宫做什么?” “皇帝舅舅说,有人欺负我,让我告诉他,他替我出气。” 小南说的十分郑重。 听到皇帝舅舅这个称呼,周遭已有人反应过来,“这,这小公子该不会就是长公主和靖阳候的嫡子吧。” “他怎么跟在素监令身边?还叫她姐姐。” “听说监令上值那日,长公主府也派人送去了贺礼……不妨两方还有这等关系。” 他们说话不掩饰震惊,苻王两人早就听懵了,怔怔的看着小南,他怎么会是钟离氏! 思绪刚归位,就想起入宫两个字,苻王两人顿时慌了神。 这要是让他进宫告状还得了? “小公子,这就是场误会……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是啊,不知者不罪,还请您看在苻氏的面子上,饶了下官吧。” “苻氏?” 这一说彻底引起了素娆的注意,她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青年,面容白皙,五官平平,她了解过苻氏的嫡系后代,并无此人。 这么说来,是旁系的?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对,就是苻氏,素大人,咱们同朝为官,你也不想闹得太大吧。” 他半是认真半威胁的说道。 素娆轻扯了下唇角,她没去找苻氏的晦气就罢了,他们倒是先惹到她头上了! “苻大人既知同朝为官,方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意见?” 她问。 苻氏青年眉心沉了下,“这话又不是我说的,外面都这么说,我闲来无事笑谈两句,素大人也要揪住不放吗?” “笑谈?” 素娆摇头失笑,须臾,笑意陡然一敛,“那我也与苻大人笑谈一二,我这监令的官儿是陛下钦定,明旨昭告天下,代表的是朝廷,你这般肆意嘲弄羞辱,是想打陛下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