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夫》 正文 楔子 雾。 漫天的大雾。 以至于再好的视力,也只能勉强分辨身前数尺之内的景象。 这样的地方,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进入其中。 人们的所有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起了一阵风。 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起的风吹动着那些浓稠的白雾,风缓缓朝着前面而去,白雾安静地分开,就像是迎接着归家的主人。 眼前的地面出现了一条白玉铺就的道路。 白玉四四方方,大小完全一致,一块接一块,笔直地朝着白雾深处蔓延。 …… …… 忽然。 一只陈旧破烂的靴子落在了一块白玉上。 接下来是另外一只。 那双靴子属于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他在那块白玉上停了很久,那些风早已经越过他单薄的身子朝着前面而去,然后有些诡异的停下,就在他身前数尺。 少年转头看去,身后的白雾已经重新聚合,他看不到来时的路。 仿佛只能向前。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不再犹豫。 风也往前走了一些。 十数丈之后,他手上多了一柄黑色的断刀。 再往前走,不知道多久,少年抬头看去,隐约可见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处,有一件什么物事。 等到走近一些,这才看清楚,那停在前面尽头处的东西是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椁。 那棺椁上面镌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字符,有一种古老的气息从棺椁里涌出…… 风停了。 少年走到了那棺椁前。 天地之间,很安静。 有种莫名的力量在吸引着他。 他凑了过去,隔着那晶莹剔透的棺椁,朝里面看去。 里面躺着一个少女。 少年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隔着棺椁,隐隐约约看不真切那少女的样子。 正当少年要移开目光的时候,异变突生! 少女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无比特别的眼眸出现在少年眼前。 那一瞬间,仿佛两人之间的棺椁瞬间消失了一般,少年很清楚的看到了她的眼眸,也看到了那眼眸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无比明亮,炽热无比的火球! 正文 第一章 天监十三年 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极不太平。 六月,瀛洲大雪,传言有仙人降世,消息一经传出,不知多少人前去瀛洲想一睹仙人风采,但并未有人寻得仙踪。 九月,渭州大水,渭河决堤,两岸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灾民与野狗争食,白骨累累。 年末,剑气山新剑野草出炉,世间震动,无数剑修争相登上剑气山,皆想带这百年一剑下山。 两年后的天监十三年,初冬,渭州下了一场雪。 …… …… 大雪是从冬至那天开始下的,到了如今,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月了。 天色早已经暗下去了。 明月半隐,鸟兽不见,山野之间,只余一片白茫茫。 数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笼,在寒风之中不停摆动,犹如惊涛骇浪之间的的一叶孤舟,朝不保夕。 那不多的光亮,是一行十数人的队伍,此刻正沿着山路,正在缓慢向前。 “小姐,翻过这座山,应当便要到天青县了,来接小姐的人,差不多也是明日便会到天青县,到时小姐便由他们护送前往神都,我等也好返回复命了。” 队伍之中,为首的白发老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说话的时候,老人一直紧皱的眉头此刻放松了不少。 但随即他又有些歉意说道:“好些年没出来走走了,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是这么乱糟糟的,险些让小姐遇险,老夫真是惭愧的紧。” 他们这支队伍,遭遇了数次妖物之后,到了此刻,已经十不存一。 “宋伯伯不必如此,等神都那边的人到了,北上这一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队伍中央,有个少女,眉眼如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素净厚实袍子,但即便是这样,整个人也透露着一股特别的气态,虽然年纪尚浅,但少女那双如水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的稚嫩之意,反倒是平静如水。 她肯定不是寻常的女子。 宋姓老人看了少女一眼,满脸欣慰,眼前少女,是白鹿谢氏中这一代的第一人。 谢氏的修行之法特殊,十六岁之前不能修行。神都谢氏便要她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北上前往神都求学。 这分明便是存了要好生栽培小姐的心思。 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虽然世道依然不太平,但比起前朝,却要好太多,至少在这两百余年里,北边的妖邪王庭,再没有大批妖邪南下,动辄便屠戮一州之地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国境内妖物仍在,百姓多有遇害,这些事情,便无法避免了。 “小姐,宋夫子,前面有座山神庙,我们要不要在此过夜?!” 大雪磅礴,此刻借着月色,倒是真能看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孤零零的立在前面山腰处,被积雪掩了大半,门庭都有些破败不堪。 看起来已经荒废许久,无人修缮。 大梁朝不信鬼神,这等山神土地庙之类的庙宇,都是前朝修建,如今朝廷不拨款修缮,自然便越来越破败。 收回目光,宋夫子看向少女。 少女点头。 入渭州境内,便是大雪磅礴,赶路本就变得不太容易,队伍马不停蹄,早已经疲倦的不行。 宋夫子了然,沉声道:“进……” 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安静的夜晚,忽然起了声响。 呜呜呜—— 一阵凄冷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忽然响起。 “啊!” 队伍最后忽然响起一道惨叫声,等到众人下意识转过头来,只看到一条长长的血痕蔓延而去,消失在一侧的山林中。 “保护小姐!” 随着一声大喝,剩下众人立刻抽出随身兵刃,将少女围了起来,紧张的看着四周。 宋夫子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半空,沉声道:“妖邪显形!” 一道青光从宋夫子掌心溢出,弥漫开来,整个夜空也明亮起来! “血妖?!” 有汉子惊呼出声,带着一抹悲意。 横行于大梁朝的妖物里,血妖的实力相当强悍,是妖物里最难缠的。 如今他们只剩下这些人,那里是它们的对手? 悬在半空的宋夫子眉头皱起,在看到这两头血妖的当口,便已经生出了死志,若是平日里,即便不能将其斩杀,也可全身而退,只是这一路走来,他浑身是伤,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们带小姐走,老夫拖住它!” 宋夫子掠向那边两头血妖,只是在顷刻间便将自身气息提到顶峰的老人,一身青光大作,分外璀璨,此刻倒当真有股万夫莫开的气势! 眼见宋夫子已经不由分说的冲了上去,剩下几人架起少女便朝着山上奔去。只是才行了几步,有汉子忽然开口,“宋夫子是拦不下那只血妖的!” 他们都是武夫,自然知道那血妖的厉害。 另外几人没有说话,全都默认了。 那个在谢氏已经担任了十数年护卫的汉子洒然一笑,“小姐……我等无法再保护小姐了。” “请小姐先走,我等为小姐再拖住那妖物片刻!” 声音不大,但格外坚定,不容反驳。 其余几人也重重点头。 与其让宋夫子一个人面对血妖,还不如他们合力再为眼前的小姐争取片刻时间,至少会多出些生机。 少女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忍,但此刻她只是咬了咬牙,提着灯笼便朝着前面小跑而去。 少女从头上的发髻上取下银钗,已经微微发汗的掌心将其握紧,一头青丝瞬间滑落,飘在脑后。 “小姐保重。” 眼见少女已经离去,几人也不再犹豫,纷纷大喝一声朝着血妖方杀去! 此刻寒风呼啸,血妖在后,少女还是些紧张。 说到底,她再如何天才,又如何早熟,也只是个少女。 握住钗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风雪大作,有些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 好似在发丝上染了一层月光。 她像是一朵花,在风雪中,不愿低头。 如果最后被血妖追上,只剩自己,也要与其搏命到最后,少女在心中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只是真当她临近这座山神庙的时候,透过门窗,却发现里面有微弱光亮。 有人? 她微微皱眉,加快脚步,却不愿意进入未知的山神庙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妖风拂过,满天妖气,已经在远处朝着少女袭来。 宋伯伯他们败了…… 少女小脸煞白,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知道这已经是事实。 少女不再犹豫,提着灯笼便踏入了山神庙之中,穿过庭院,来到门前,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用力地推开了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大殿殿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杂乱不堪山神庙起了些烟尘,少女撞入烟尘中,隐约看到大殿正中央,那尊彩画早已经退去,斑驳不堪的山神塑像下,有人生了一堆火。 火堆旁有个黑衣少年。 他悬着刀。 正文 第二章 风雪里的破庙 昏暗的大殿里,那堆火也很难提供照耀整间屋子所需要的光亮,大殿门被推开,寒风灌入其中,惊起好些火星。 火光把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 黑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闯入大殿的少女一眼,眼里有些狐疑之色,但瞬间便消散,不过他这一转头,让少女也正好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少年的面容,他的面容很清秀,说不上俊美,但那双眼睛却格外好看,好似两颗明亮的星星,让人一眼看去,便很难忘记。 “赶路的?不太像。” 黑衣少年挑了挑眉,自顾自道:“这个时候,还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都有些佩服你。” 少女有些紧张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据书中记载,那些修行有成的妖物可以化作人形,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 黑衣少年见这个少女就这么站在原地,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只是一瞬便想清了原委,正要说话,忽然间便听门外风起,寒风裹挟着风雪灌入大殿,整座大殿,顷刻间便冷的刺骨。 漫天的妖气涌入大殿,少女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黑衣少年则是莫名的兴奋起来,等了一晚上,终于来活了。 下一刻,一团猩红随着风雪涌入大殿,出现在两人面前,随着那团猩红血雾散去,妖物的真容也暴露在两人面前。 那是一头极为丑恶的妖物,浑身上下都是血色,浑身上下都上覆盖在鳞片,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四肢都生着极为锋利的利爪。 看着这丑恶的妖物,黑衣少年的眼睛开始放光。 那少女则是脸上的血色已经尽数褪去,一张小脸变得雪白,像是一朵脆弱的梨花。 在看到这血妖的时候,她便已经知道自己那宋伯伯以及那些护卫,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痛苦之色。 而那面容狰狞的血妖,在看到少女的时候,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眼前少女的血肉,绝对是它这些年里见到过最好的,光是闻一闻,便能感受到那股清香,让它感到极为舒适。 吃了她,自己肯定能够再往前走上一步,到时候,化作人形,绝不是奢望! 只是很快,他便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坐在火堆前的黑衣少年。 以及他悬在腰间的刀。 那柄刀很短,和大梁朝的制式长刀比起来,要短上一半。 一柄断刀! 一瞬间,血妖便想起了一个流传于此地的传说。 就在它看向那个少年的时候,那个少年也在看着它,而且还在笑。 血妖顿时变得毛骨悚然,惊惧的开口怪叫道:“是你?!” 黑衣少年站起身来,看向这个血妖,笑眯眯道:“当然是我了。” 就这么一句话,完全确认了黑衣少年身份的血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说着话,黑衣少年兴奋的搓了搓手,“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黑衣少年此刻的样子让血妖恼怒不已,但却不敢往前再走一步,而是两只猩红的眼睛不断打量周遭,已经心生退意。 即便它还是对那少女的血肉觊觎不已,但此刻它很明白,有这个黑衣少年在,自己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活下去。 血妖那并不隐秘的举动,被黑衣少年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打趣道:“想走,要不试试?” 话音未落,血妖张开大口吐出一大口血雾,妖气汹涌,整个大殿瞬间便摇晃起来。 眼前的血妖实力本就相当强横,若不是如此,之前宋夫子也不会死在它手中,此刻它骤然发难,妖气之浓郁,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 黑衣少年看着这些妖气,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整个人深吸一口气,弓步转肩,攥紧拳头。 少年的整个身躯,在这个时候,瞬间紧绷蓄力。 “破!” 一拳轰出,漫天血气被瞬间被打爆。 黑衣少年鬓角飞扬,好像人形凶兽,黑衫下的恐怖气息层层荡开,推得那些涌入大殿的风雪四散惊乱。 才退到大殿门口的血妖被这一拳击中,身上一蓬蓬血花瞬间绽放,坠入院中的积雪之中,不知生死。 等到少女再看清楚黑衣少年身影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大殿门口。 少年的黑发,迎风而动。 那修长的背影,映入少女眼帘,让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 来到殿外,黑衣少年脚尖一点,落在大殿前的那个只露出一半的高大香炉上头。 断刀已经入鞘,重新悬在腰间。 血妖躺在雪地里,看向黑衣少年的眼中满是怨毒。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你们好像才是受害者一样。” 黑衣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看着血妖。 “这地方不是你管辖的地界,你为什么在这里?!” 既然是知道那个传说,血妖自然不敢靠近那禁忌之地,可此地距离那座县城,还有不少距离,为什么眼前的黑衣少年会出现在这里? “打猎。” 黑衣少年有些头疼,更有些惆怅,伸手揉了揉额头,十分认真道:“你们不去县城那边,我也只能出来找你们了。” 血妖咬牙切齿,对于大梁朝的普通百姓而言,它们这些吃人的妖物是真正的恶魔,但在这里,对于它们这些妖物而言,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才是那个恶魔。 眼见血妖不说话,黑衣少年忽然变得一脸和蔼,轻声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这会儿改主意了,想告诉我你的那些同类藏在什么地方?” 血妖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忽然一跃而起,扑向少年。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刀动了。 一抹刀光过后。 一颗丑恶的头颅冲天而起,带着大片鲜血,只是等到坠落下来的时候,却被那黑衣少年再度一刀劈成两半,他伸手取出那血妖头颅里的鲜红妖珠,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怀中。 等到转头的时候,正好便看到那个少女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边。只是手中仍旧握住那根银钗。 少年抓了一把积雪,擦干净刀身,这才重新收刀入鞘。 …… …… “我不是妖。” 跳下那个有些年岁的香炉,少年拖着血妖尸体和少女擦身而过。 将那尸体丢入火堆,火焰立马便大了起来,也给整座大殿带来了不少暖意。 眼见那个少女还站在大殿门口,少年朝她挥了挥手,喊道:“真要在那门口站一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就着急冻死在这里?” 听着这话,一直没说话的少女不再犹豫,很快便来到火堆前坐下,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暖意,一直紧张的心情,这个时候舒缓很多。 少年很快便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草味道,这让常年和妖物打交道的少年觉得有些陌生。 “它好像很怕你。” 少女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她伸手将头发重新盘起,那根银钗重新插入发髻。 少年笑了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倒是希望它们没那么怕我。” 掀开袍子,少年从腰间取下那块一直系着的黑色腰牌,递给少女。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接着火光,能清楚的看到那块仅有掌心大小的腰牌上镌刻着几个字: 天青县镇守使。 翻过另一面只有一个名字 “陈朝。” 少年同时介绍道 少女听后,低身额首,轻轻张口。 “谢南渡。” —— 新书暂定每天两更,偶尔加更,我又来了啊啊。 正文 第三章 好人 大梁朝世道不太平,自立国时起,便征民夫百万,在北边修筑长城,每年赋税一半都充作军费,用以维持北方边军开销,但两百余年里,和北方妖邪王庭的战争中,大梁也只能保持守势,不让大批妖物跨过长城而已。 而面对国境内那些横行的妖物,太祖高皇帝时期则是在地方设立有镇守使一职以保护地方。 只是大梁朝国境内,除去那些横行的妖物之外,还有宗门林立,山巅修士俯瞰人间,视人命为草芥,待众生如猪狗,这些设立初衷为了保护地方的镇守使,因为修行境界不够强大,便早就成了鸡肋,对那些出身大宗门的修士滥杀无辜,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一些强大的妖物,他们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 只是陈朝这个镇守使,很明显和旁人不同。 自从他三年前来到天青县接替上一任横死的镇守使之后,这三年里,天青县的百姓死于妖物之手的,不过寥寥。 尤其是近两年,随着陈朝所杀的妖物越来越多,在方圆数百里的妖物之间,早就开始流传着不能招惹带着断刀的黑衣少年的说法。 在天青县的百姓眼里,陈朝是人畜无害的少年,但在那些妖物眼中,他早已经成为了最大的恶魔。 这也直接导致他根本无法在县城里再找到一个妖物,不得不在雪夜外出“打猎”。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救下那么个少女。 借着火光,漫漫长夜,既然都睡不着,两人自然交谈不少。 不过两个人都不蠢,在交谈过程中都十分谨慎,谁都没有对谁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交浅言深。 陈朝大抵也是知晓了少女一个人沦落山神庙的前因后果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 陈朝主动开口询问。 谢南渡平静道:“我这趟北上神都,家中会将我送到天青县,北边会派人来接我,不过看这样子,也不会那么快了,我会写信联系他们,在他们派人来接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因为这样……最安全。” 很直白,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整个天青县,肯定不会有比待在这位少年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陈朝皱了皱眉头,保护地方百姓是他的职责,但这不意味着他有义务充当这个少女的……护卫。 “很显然,你身上有大-麻烦。” 既然对方都已经表明态度,陈朝也直接了一些。 他虽然不知道少女的身份,但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少女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少女绝对是个麻烦。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你是武夫,据我所知,武夫修行极为困难,打磨身躯所耗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你的那点俸禄,不足以支撑你的消耗。” 这一点便算是说中陈朝的痛处了,世间的修士流派繁多,武夫一途,修行最为不易,光是耗费在打磨身躯上的天金钱,便是一笔极大的数额,所以世间武夫大多选择依附朝廷,求得便是那用于修行的大量天金钱。 陈朝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别的路子?” 谢南渡摇了摇头,微笑道:“凭着这些妖珠或许足够,但如今,附近还有多少妖物能让你杀?” 这是陈朝的另外一点痛处。 随着境界的提升,陈朝所需的天金钱已经远远不是杀几个妖物能够满足的了,况且如今天青县周遭,只怕是也没有几个妖物了。 对此,他早已经苦恼许久了。 要不是实在是不适合修行,陈朝绝对不会去选择做一个武夫。 修行缓慢不说,在那些修士拥有御风的能力之后,武夫便有着天然的劣势,因为这个阶段的武夫,很难接近那些修士,即便体魄举世无双,又有什么用? 只有达到更高的境界之后,同样能御风之后,才能抹平这种劣势,武夫修行本就艰难,世上又有多少武夫当真能走到那一步? 之前斩杀那血妖,看着简单,但只有陈朝自己才知道刚才击退血妖那一拳对自己消耗有多大。 回过神来,他没有立即说话。 “你救我一命,即便你现在不答应我的请求,我也不会忘记这份恩情,说实话,我的身份还算不错,要是能活着去到神都,我肯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谢南渡微微蹙眉,好似有些委屈,“不过我要是死在这里了,礼没了,说不定你还要受到牵连……”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似还是在为陈朝考虑。 陈朝眯了眯眼,看着她这个样子,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娘们挖个坑给她埋了。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微笑道:“礼不礼的,我从来不在意这个,我这个人本就是古道热肠,在天青县也是出了名的好人,你既然是独自一人,我要是不伸出援手,我还是人吗?” 说到底,虽然知晓这件事可能会让他卷入某个麻烦里,但陈朝权衡利弊之下,也倒是愿意搏一搏。 毕竟在天青县这么个偏僻小县城,想要挣到大把天金钱,真是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好似也相信了陈朝说的这些话,她有些认真道:“其实做我的朋友,肯定不是什么坏事。” 陈朝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心中是不是在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半夜,陈朝明显话多了许多,只是在他不断的旁敲侧击下,谢南渡也依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眼看着天都已经亮了,有些疲倦的陈朝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站了起来,准备下山返回县城。 …… …… 大雪没停,县城里的长街上仍有积雪,行人不多,但那些孩童却忍不住,三五成群的穿行在小巷中,嬉笑着用积雪揉成雪团哄闹的打着雪仗。 他们哪管什么大雪天气,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打湿了棉衣之后回家会不会被家里不苟言笑的老爹打上一顿竹板,此刻即便是冻得小手通红,鼻涕横流,也是满心欢喜的。 谢南渡撑着油纸伞走在陈朝身侧,看了一眼已经是满头白霜的陈朝,随即目光便移开,微笑着看向远处那些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那些欢笑声。 她此刻也有些开心。 过去十几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在高门大院里,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大雪天气,族中长辈也只会借着大雪出题考校,哪里会让她们去打一场雪仗。 远处的桥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时不时叫卖起来,声调拉长,富有韵律,也极有规律。 这些市井烟火气,对于很多百姓来说是习以为常,但对她而言,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感受。 而她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应,只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走过那座小桥,来到一条小巷前的时候,谢南渡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不大的红薯,捧着红薯,她开始用雪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撕开外面的果皮,看着露出的金黄色果肉,她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光亮,小口咬下一块果肉,滚烫的红薯在口腔里肆意的散发着热意,烫的她嘴唇通红,好像用了上好的胭脂一般。 看着这一幕,陈朝没来由的有些失神。 这么可爱的少女,想来任谁看来都喜欢都不得了吧? 摇了摇头,收敛心神,陈朝大步朝着那条名叫桃花巷的小巷走去,小巷不大,也就七八户人家,最深处的那座宅院便是他的家了。 来到家门口,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陈朝从怀里摸出钥匙,就要熟练的开门。 就在这时,对面的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打开,一个胡子拉碴中等身材的汉子端着个大海碗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门槛上,瞥了一眼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在巷子里捧着红薯小口吃着的少女,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陈小子,出息了啊,几天不见,从哪儿拐回来这么个好看的媳妇儿?!” 汉子的声音不小,这么一喊,桃花巷子里的七八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推开了大门,十几双眼睛都从自家的大门那边同时看向小巷深处的那座宅院门口。 正准备开门的陈朝手停在半空,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至于在他身后的谢南渡,小脸微红,不知道是被红薯烫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正文 第四章 桃花巷 缩回手,直接便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的陈朝挑了挑眉,看着那个端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扒饭的汉子,“咋的,羡慕了?羡慕也没办法,谁叫小爷生得俊俏!” 汉子刚咽下大海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吸溜一声把嘴角的白菜叶子一并吞入肚中,“好看顶什么用,有老子婆娘这两百多斤来的有安全感?!” 将手中的大海碗随手放在门槛上,随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汤汁,牙齿微黄的汉子咧嘴笑道:“陈小子,听老子这个过来人一句劝,好看的小媳妇你小子把握不住,你这小门小户的,没那个命!” “我说那个姑娘,哪家的啊?怎么瞎了眼看上了这穷小子?” 汉子的目光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不过倒是该略过的地方就略过,该停留的地方,也是不着痕迹浅看一眼,做得相当隐蔽。 谢南渡捧着没吃完冒着热气的红薯,也看了一眼那个汉子,眼中倒是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注定在家里见不到的邋遢汉子。 “滚你娘的!”陈朝骂了一句,朝着那汉子竖起中指,换做以往,他肯定就坐下来和这老小子好好掰扯掰扯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才开了个头,他就没了兴致。 陈朝自认自己的这张嘴也不算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和眼前的中年男人吵架,都落在下风,这老小子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每次都能精确一语致死,可偏偏两人又是住在对门,平日里常常遇见,而一遇见也免不得就是吵一场。 还是功夫不够。 陈朝咬了咬牙,朝着那边大门喊道:“婶子,你家男人说要娶李寡妇做小妾,问你是个什么想法!” 听着这话,原本还仰着头以鼻孔对着陈朝汉子脸色微变,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压低声音,“你个狗日的,这么不厚道。当心找不到媳妇儿……” 话音未落,门内就响起了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周枸杞,你给老娘滚进来!” 谢南渡往汉子那边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个健壮妇人,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 这道声音一响起,巷子里便瞬间哄笑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欢快。 听见门内声音,还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的汉子恶狠狠的看了陈朝一眼,但还是扯着嗓子,一脸无所谓道:“想娶李寡妇咋了?老子还喜欢大梁公主呢,不一样捏着鼻子跟你这婆娘过日子?咋的,做不成驸马就算了,也不兴老子想想?” 汉子这话说得极有气势,不过显然在场的街坊也不是外人,这种话他们早就听得耳朵生出茧子了,因此只是等着看好戏。 忽有风起,一根擀面杖就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好打中那汉子后脑勺,汉子哎呦一声,从门槛上跌下,有些狼狈的坐在地面,破口大骂,“你这胖婆娘,老子等会儿把你吊起来打!” 这是这句话说完的当口,一个面容普通,但身材壮硕的高大妇人已经黑着脸到了门口,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汉子衣领,就这么把汉子往门里拖。 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 巷子里再度响起些笑声。 “陈小子,给老子等着……” 不情不愿进了门的汉子冷哼一声,消失了陈朝的视线里。 陈朝看着这一幕,咧嘴一笑,舒服! …… …… “都散了,都散了。” 陈朝招招手,也不管这些街坊是不是真的要散去,他只是转身麻利的打开门,走进了那方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布置简单,除去一张石桌之外,就只有一个长满青苔的水缸,水缸的边缘有一层薄薄的雪花,地面满是积雪,靠近屋檐的那些石砖缝隙里有些枯败的野草,正在蛰伏,看起来过了这个冬,就会顽强的生长起来。 “滚远点!” 随手抓起一团积雪,陈朝精准的砸向屋檐下的一只黑色野猫,野猫喵呜的叫了一声,借着柱子爬到房顶,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消失在大雪里。 身后的少女静静跟着,不快不慢,始终和陈朝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 看着陈朝做完这一切,两人这才来到堂屋前。 整座院子有些年岁了,木柱什么的,上面的漆皮掉落不少,露出的部分甚至已经遭受了虫蛀。 陈朝从堂屋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和一条长凳,挠了挠头,正准备说话的陈朝便看着眼前的谢南渡径直朝着那张木椅走去,然后坐下。 “够自觉的。”陈朝嘟囔了一句,原本是打算让这谢南渡坐那条长凳上的。 但此刻他只能自己坐在长凳上,扭了扭屁股,实在是不太舒服。 “你不是此地的镇守使吗?怎么我看他们好像都不怎么怕你?”谢南渡坐下之后,便已经开口,随着她说话,那张之前被烫的通红的小嘴里吐出不少雾气。 她在打量这个和在破庙里完全不一样的少年。 在破庙里,这个少年果断而冷静,可到了这里,他却又像是个地痞,整个人浑身上下全是痞气。 这种变化让少女觉得很有意思。 陈朝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用手抠落一块已经要掉的漆皮,满不在乎道:“不怕就不怕呗,我还能怎么办,拿刀砍死他们?” 说话的时候,陈朝的手掌一直在那把断刀的刀柄上不断来回摩擦。 那些掌心的老茧其实足以说明些什么。 谢南渡微笑道:“其实,依着你的本事,要是从军,在去北方磨练几年,说不定能当上个校尉,再过些年……” “再过些年,我就死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族大军手里,然后朝廷想给我发抚恤金都找不到发给谁。”陈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你觉着我就算是在那个鬼地方立下些军功,就能够得到应有的东西?” 谢南渡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然知晓。 在大梁朝,认为付出就肯定会有收获的人,不是蠢就是蠢。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当上这个镇守使的,是北边某家的庶出偏房子弟?” 这是她一直在想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来了。 不过陈朝却没有理会她,他只是靠在掉漆严重的柱子上,有些走神的想着些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然后才把目光收回,有些认真说道:“你救我一命,或许我能给你一个更好的前途。” “如果你是说要我送你去神都,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陈朝伸手接了些雪花,然后按在额头上,有些疲倦道:“有些事情,你知道,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说透就没有意思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看向眼前的黑衣少年,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问道:“我住哪儿?” “拢共两间房,东边那间很久没住人了,有床旧棉被,不保证暖和,你要是嫌弃,拿钱来,我等会儿去帮你买,不过说好了,到时候这东西可不能带走。” 陈朝揉了揉有些红的鼻头,一双眼睛里有些狡黠的意味。 一床棉被花不了什么钱,可现在每一枚天金钱在陈朝看来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可不愿意在这个上搭半点上去。 “还有,你要住几天?甭管几天,反正每天十枚天金钱,就当每天你的开销了。” “你好像有些贪心,在这里十枚天金钱至少也能吃好几个月了。” 少女是出身在那些高门大户里,但不意味着她就是那种问何不食肉糜的女子,之前买烤红薯的时候,她拿出一枚天金钱,那小贩找了半天都没凑够找补给她的大梁通宝。 天金钱是大梁朝流通的钱币,只是这种钱币更多的会在那些大户和修行者之间流通,生活在大梁朝底层的百姓则是用刻有大梁通宝四字的铜板作为日常使用。 一枚天金钱,足以兑换百枚大梁通宝。 “小门小户,这不想着能挣点就挣点?” 陈朝满脸堆笑,活脱脱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 听着这小门小户几个字,谢南渡没来由的想起了之前在门口陈朝和那汉子的对话, 那些话要是被教自己圣贤道理的那些读书先生听去,只怕肯定会气急骂一句粗鄙,但也同样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的她却没觉得有什么反感的,但也谈不上喜欢。 “我不嫌弃,至于每天开销,一天一枚天金钱。”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好像关系拉进了一些。 她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身上。 但好奇,往往会引发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天色渐晚。 谢南渡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陈朝则是在房檐下打量着她。 不多时,谢南渡去而复返,远远地丢出一个钱袋子。 “去买棉被,这是钱。” 正文 第五章 凶案 去买棉被的时候,自然还是带着谢南渡,她很谨慎,不愿意离开陈朝片刻。 只是两人这趟出门没有见到对门的汉子,只是隐约听见了妇人的叫骂声。 陈朝心情不错,他收拾不了那家伙,自然有人收拾他。 棉花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干瘦干瘦的,看着像是个瘦猴子,城里的人都叫他侯三爷,买棉被的时候,侯三爷的一双眼睛在谢南渡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才有些诧异问道:“你小子走桃花运了?原来传说是真的,住在桃花巷能犯桃花。” 接过棉被的陈朝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住进来,我那宅子卖给你,一百枚天金钱,童叟无欺。” “你傻还是我傻?” 侯三爷挑了挑眉,更像猴子了。 陈朝懒得回话,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却被侯三爷再度叫住了,他拉着陈朝到一侧,压低声音道:“我有个消息,收你一枚天金钱,你肯定想知道。” 陈朝看了侯三爷一眼,点头道:“好啊,下次你家出事,我绝对晚出门半个时辰。” “呸呸呸,你他娘的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侯三爷有些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你小子可不能忘恩负义,当年你来这里的时候,第一顿饭不是在我这里吃的?” 陈朝点点头,一脸认真道:“我怎么能忘记呢,我吃你一顿饭,给你做了半个月苦工。” “……总归是有些情谊在的吧?”侯三爷还是不放弃,这个老小子是小县城著名的吝啬鬼,是和陈朝对面的汉子齐名的家伙。 两人的名声,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不说算了,我决定下次直接来你家吃席。” 陈朝懒得和这家伙纠缠,抱着棉被转身就要走。 侯三爷脸色难看,一把拉住陈朝,也不再藏着掖着,压低声音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小子,消息不要钱,你小子可得把眼睛擦亮些,多看着咱们这些街坊,老子可不想哪天睡下去之后就进了那些狗日的妖物的肚子里。” 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侯三爷才开始讲起他口中的所谓消息。 是昌远街那边昨天发生的命案,王记胭脂铺的老板和自己媳妇死在家中的事情,天青县就那么大,这点事情本来就瞒不住,只不过陈朝昨日并不在城中,今日回来之后又没出门,自然还没听说。 陈朝面无表情的看着侯三爷,眼神犀利。 就这么个消息,这老小子竟然敢开口要一枚天金钱? 再说了,发生命案这种事情,只要是不牵扯妖物,都是衙门那边管的事情,陈朝这个镇守使可没权力掺和。 侯三爷干笑一声,“要是一般的命案肯定不值钱,但好像这事儿不简单,我听说那陈掌柜夫妇身上可没伤口,死得莫名其妙的。” “会不会是咱们这里又来了什么妖物?” 侯三爷看着陈朝,希冀道:“要是真有什么妖物,你小子可不能不管。” “要是妖物,还能有全尸?多多少少得丢点什么,不过衙门有没有什么说法?” 陈朝随口一问,自从他来之后,附近的妖物被他一顿清剿,这城里就好些年没有过妖物出现了,太平日子过了这好些年,才让侯三爷这类普通百姓都敢对妖物泛泛其谈,要是放在以往,谁不是谈妖色变?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点消息。”侯三爷有些心虚,这么个消息本来就是不值一枚天金钱的。 …… …… 看在天金钱的面子上,陈朝亲自换了一整套被褥,做完这一切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还是大雪不停,越发寒冷。 “我家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没大晚上睡觉还要点炉子的习惯,两床棉被,应该够了,要是冷,我也可以给你买个炉子,不过,得加钱!” 陈朝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过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只发现那个如同一朵梨花的少女只是在廊下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舒服。 炉子这些东西家里没有是真的,他自己早已经是个境界不算太低的武夫,体魄尤为坚韧,寒暑不侵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微笑道谢,随即问道:“我应该不会死在你家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小娘们是真怕死啊。 “不敢保证,一般妖物估摸着不敢来找我麻烦,要是太厉害的那种,放心,我肯定会丢下你跑的。” 这是人话?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妖呢?” 这句话里到底还是有些别的意思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道:“如果所有人都想着你死,我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救不了你。” 谢南渡笑而不语。 和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安心睡一觉,我总觉得你这个人的运气不会太差。” 陈朝摆摆手,转身便去那边屋檐下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 …… 夜幕之中,大雪仍旧不停,一袭皂衣从县衙外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县衙里面,拱了拱手,一身青色官袍的清瘦中年男人坐在高堂上,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摆了摆手,示意小吏把手中的结果呈上来。 此人便是天青县的知县糜科了。 天监二年的进士出身。 虽说在当年的科举中名次也算是靠前,但因为出身一般,糜科在天青县知县这个位置上,已经蹉跎十来年了,从最开始的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到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糜科算是将大多数大梁朝底层官员的心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本来在大梁朝做父母官,尤其是做这种偏远地方的父母官,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妖物,最开始糜科这个父母官也是做得提心吊胆,很怕不知道哪天就被那些妖物给吃下肚去,直到三年前陈朝来接任上一任暴毙的镇守使之后,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有陈朝在,天青县再没有妖物胆敢出没,他这个父母官才做得舒服了不少。 自知没什么可能继续往上爬的糜科,也就没折腾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思,在他治下,天青县也算是大梁朝难得的太平地方,因此他在天青县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只是看着手中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糜科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那陈家夫妇,当真平日里没和什么人结下过什么仇怨?” 糜科转头看向一旁的主簿,脸色不善。 主簿姓张,身材不算高大,不过生了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是读书人。主簿主管文书簿籍及印鉴,在大梁朝,是一县之中,仅次于知县的第二号人物。 张主簿苦笑着点头,“县尊,张家夫妇的名声一向不错,颇为和善,周围街坊对这家夫妇,都赞誉颇多,不曾和什么人结过仇怨。” 糜科点点头,倒也没有反驳什么,这个结果早已经在意料之中。 “县尊,仵作那边……” 张主簿看了糜科一眼,对于那对夫妇的死因,他也很想知道。 “没什么结果,剖开尸体之后,也没查出什么来。” 糜科将那张仵作写就的结论纸张递给张主簿,自言自语道:“脖子上也无勒痕,若是窒息而死,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难道闹鬼了不成?” 张主簿接过那纸张看了几眼,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现场他们也去看过,那对夫妇死在自家床上,可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好似是在睡梦之中就这么死去的。 若只是一个人,倒是可以说是什么突发的疾病,可却是夫妻双方的死法相同,就真让人想不清楚了。 糜科正苦恼的抓着本就不多的头发,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地脚步声,很快,又是一个小吏跑进大堂,一脸惊慌,“大人,死了!死了!” 死了?本大人死了?! 糜科抬起头,怒骂道:“胡言乱语,本大人活得好好的,谁死了?!” 小吏来到堂前,大口喘着粗气,眼见自家大人发怒,立马开口道:“大人,又有人死了,死法和陈家夫妇一样!” 不等糜科说话,张主簿率先问道:“当真?” 小吏像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担忧道:“还是那条昌远街,肉铺的张屠夫死了,咱们没肉吃了!” “混账,胡说些什么?” 糜科当即斥责,但随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随即看向张主簿,“随本大人去看看。” 张主簿点头,卷起袖子便提起了放在桌下的刀。 四人走出大堂的当口,糜科忽然想起一事,朝着身侧的小吏吩咐道:“去桃花巷子把陈……镇守使请来,让他直接去昌远街!” 作为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两桩命案并不简单,或许真是什么妖物作祟,如果涉及妖物,那让陈朝出面,是最妥当的办法。 “大半夜的,要是陈镇守使不愿来怎么办?” 小吏有些为难,知县虽然是一县之主,但镇守使的官阶是和知县平级的,知县也没有调遣的权利,而且这次命案并没有确凿证据说是妖物作祟,那位镇守使不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只管去请,就说怀疑妖物作祟,那家伙不会拒绝的。” 糜科也不担忧陈朝这小子会不来。 因为妖物越多,他越兴奋。 正文 第六章 有妖 陈朝做了一个梦,是很正经的梦。 这两年他其实经常做梦,梦的内容永远都是一个女子。 在梦里,有个女子一直看着他,在梦里陈朝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不能去看那个女子的眼睛,每次当他想去看那女子眼睛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团炙热的光芒,无比刺眼,那种刺痛感,会让他瞬间清醒。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他去看那女子的眼睛,便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 伴随着敲门声,还有一阵阵亲切的呼唤。 “陈镇守使,陈镇守使……” 陈朝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远处的房顶上,那只野猫停下脚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正盯着陈朝。 “滚!” 陈朝毫不客气抓起一块木柱掉落的漆皮丢过去,精准的掉在那只野猫的脚边。 野猫转身就跑,没有半点停留。 陈朝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天色,嘟囔道:“才三更?” 来到门前,打开院门,一个提着灯笼的小吏满身风雪,冷得直哆嗦。 陈朝看了他一眼,问道:“咋了,糜大人又请吃夜宵?” 这是糜科的爱好,喜欢在半夜叫人一起吃夜宵。 小吏一愣,他是怎么都没想到陈朝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朝看了一眼小吏身上的风雪,大半夜冒着大雪来请自己吃夜宵?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小吏回过神来,没有犹豫,随即像倒黄豆一般,把之前县衙发生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过这家伙很显然没上过私塾,很简单的事情说了足足半刻钟,最后他才喘着粗气说道:“昌远街的张屠夫也死了,咱们以后肯定没猪肉吃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到现在你还在关心这个? “无妨,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陈朝问道:“如今糜……大人的意思是?” “县尊让陈镇守使马上去昌远街看看,怀疑是妖物作祟。” 妖物?说起这个,陈朝腰杆一下子就直了起来。 精神一下子就和之前开门的时候有了天壤之别。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小吏不得不佩服自家大人的真知灼见了,果然如此! 不过陈朝却没有立即跟着小吏出门,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庭院里。 “怎么了,陈镇守使还有何事?” 小吏有些焦急,毕竟这可是关乎着人命的大事,事情不调查清楚,恐怕明日一起来,整个天青县就要人心惶惶了。 话音未落,那边偏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棉衣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着那貌美的少女,小吏先是有些失神,然后感觉脸一阵发烫,随即有些自责的低下头去,这大半夜的,打扰了陈镇守使的好事,真是不应该啊。 怪不得之前陈镇守使开门出来的时候,精神不太好。 陈朝有些狐疑的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出门一趟,一起?” 谢南渡点头,去拿起靠在门口的油纸伞。 陈朝这才点点头,跟着小吏出门。 谢南渡跟在陈朝身后,不远不近。 小吏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子,走了几步之后,就忍不住了,“陈镇守使,这是哪家姑娘?新讨的媳妇儿?” 陈朝默默无语。 “陈镇守使,到底还是你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是镇守使,武道境界又高,现在就是找的媳妇儿,也比咱们大人的夫人都漂亮。” “过分了,老糜的夫人和她有可比性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还是很不错的,我要是这辈子能娶上那样的媳妇儿,死了也值当。” “你追求挺低的。” “是啊,哪里能和陈镇守使比嘛。” “你说话真好听。” …… …… 在小吏的一路吹捧下,陈朝一行三人来到了昌远街的一处宅子前,这里早就被衙役们包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里照的如同白昼。 长街上有深浅不一的脚印。 看到陈朝,衙役们紧张的神色都放松不少,在天青县,别的不说,眼前的少年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有他来,那就一切都好说了。 不过随着谢南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衙役们的目光就移不开了,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虽然遮挡了大半的容貌,但凭着露出来的半张脸已经足以让他们心神往之了。 小吏清了清嗓子,“看什么看,这可是陈镇守使的夫人,大伙儿别生出歪心思!” 对于这个说法,谢南渡微微蹙眉,陈朝则是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不过这样一说起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这一嗓子之下,衙役们大多都收回了目光,陈朝虽然年少,也对他们没有节制的权力,但在大梁朝的官僚体系里,他却是和糜科这个知县大人一样的官阶。 想要整治他们这些皂吏,不要太容易。 踏入庭院,陈朝便一眼看到了那边站定的糜科,这位天青县的父母官,此刻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屋檐下,看到陈朝之后,这位知县大人瞬间变脸,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陈老弟,可算是等到你了!” 陈朝搓了搓手,问道:“什么情况?” 之前虽然知晓了一些原委,但是小吏也好,还是早些时候的侯三爷也好,对于凶案的详情其实都没有说清楚。 糜科点点头,开始主动说起两桩命案的细节,到底是读过书的,又干了这么些年的知县,糜科的能力还是在的,三言两语之间,便将事情说清楚了。 “没伤口,就这么死了,这还真有些意思。” 陈朝略微一思量,说道:“走,去看看尸体。” 糜科点头,之前仵作已经看了,没有什么头绪,而他也没有在现场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头绪,如此也由不得他不往妖物上面去想。 一进大堂,陈朝就在那张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看到了一具肥胖健壮的尸体,正是张屠夫。 一旁的方桌上,只有一个空酒坛和还装着半碗酒水的酒碗。 张屠夫和之前的陈家夫妇死因一样,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唯一的不同是张屠夫是死在太师椅上而陈家夫妇是死在床榻上。 “张屠夫鳏居多年,每天收摊都要喝些酒,酒里没毒,他酒量不差,应当也不是饮酒过量的问题。至于其他伤口,也没有找到。” 干瘦的仵作对陈朝躬了躬身,话语十分老道,一点都不拖拉。不过眉目之间,这位已经在县衙当差十余年的老仵作也有些惭愧,作为仵作,竟然几次三番查不出死因,这真是丢脸的事情! “要不要传发现张屠夫尸体的证人来询问一番?”糜科看了陈朝一眼,开口提议。 虽说在之前他已经问询过了,但他依旧相信陈朝会有些别的发现。 “不必了,肯定是妖物作祟。” 陈朝下意识的摸着刀柄,眯了眯眼。 糜科一怔,问道:“何以见得?” 这可是大事,虽说大梁朝如今妖物横行,整座天青县,却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妖物了,但在大梁朝的地方,威胁百姓生命最多的,就是妖物作祟了。 若是当地的镇守使有能力还好,若是就像天青县上一任镇守使那样,那百姓就真是苦不堪言了。 “他眼眶微微凹陷,浑身却无伤口,是魂魄离体,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陈朝看了一眼糜科,微微蹙眉,“这种妖物是以生人魂魄为食,滋养己身,因此不会有伤口。” 在看到张屠夫的尸体之时,陈朝便已经察觉到了那股淡淡的妖气,已然是确定妖物作祟,但他随即便生出些疑惑。 这两年天青县周遭的妖物几乎已经被他杀干净了,就算是幸免于难的妖物也不敢靠近这座县城,就是因为忌惮陈朝的凶名,可如今妖物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在县城里杀人。 是觉得老子看不明白? 陈朝眯了眯眼睛,说道:“去县衙看看那两具尸体。” …… …… “死因一样,是同一只妖所为。” 走出停尸房,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马上就要到清晨时分,糜科脸上有些掩饰不了的疲倦,只是以他为首的县衙众人此刻都强挺着精神,看向陈朝。 “妖物的境界不高,不过踪迹却有些难寻,而且我还没有确定它到底是何种妖物。” 大梁朝境内的妖物繁杂,光是上面发下来用于辨别妖物的册子,便足足有数百页。 “这玩意过去几年都没有出现,怎么这会儿来了?”陈朝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 找不到那妖物的踪迹,便意味着随时会有下一个受害者,天青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妖物下一次作案会在什么地方? “两次命案都在昌远街。”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糜科循声看去,才看到那个穿着淡青色袍子的少女,这位知县大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县衙里多了个少女? 糜科看了一眼张主簿,一脸络腮胡子的张主簿有些无奈,县尊这个记忆力,估计是没救了。 正文 第七章 县衙商议 “那今晚就在昌远街部属,将那妖物擒杀!” 张主簿挽起袖子,一脸欲欲跃试。 陈朝看了他一眼,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文官,怎么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热情。 虽然张主簿那一脸络腮胡子,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主簿,更像是个山贼头子。 老仵作点头附和道:“要除此妖物,老朽也愿尽些绵薄之力。” 糜科问道:“你能干些什么?” “……” 知县大人这当众拆台,让仵作直接下不来台。 糜科没精力去关心仵作的想法,而是看向陈朝,问道:“陈老弟,你有把握吗?” 他倒不是怕今天去无功而返,而是怕陈朝弄不过那个藏在暗处的妖物,那到时候,这帮人都得死在那边。 “问题不大。” 陈朝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到时候让衙役们守住长街两头就行了,要是被那妖物走脱,也好指明个方向,糜大人劳顿这么久了,今晚大可不必去昌远街那边,在县衙暂歇等消息便是。” 说话的时候,陈朝一直看着糜科。 台阶我都给你找好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糜科想了想,一脸义正辞严道:“陈镇守使这话便不对了,本官作为本地父母官,在天青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哪里能够心安理得的在县衙等消息?” “好,大人此言着实让人钦佩,不愧是我等榜样!” 老仵作在尽量修复自己和糜科的关系。 张主簿呵呵一笑,内心不断腹诽,大人这是知道跟着陈镇守使更安全吧? 陈朝微笑点头,跟着笑道:“是我肤浅了,依着糜大人的品性,又怎会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说话的时候,陈朝不断看向糜科,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下次宵夜你请! 糜科频频点头,那是自然。 至于在场不明所以的那些衙役,只是在看向糜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我们的知县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一番。” 陈朝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回去还能睡一个白天。 糜科欲言又止,他很想说我舍不得你,但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陈镇守使早些过来!” 你不在,我很怕。 陈朝点点头,带着没说几句话的谢南渡走出县衙。 看着那少女背影,糜科又皱起眉头,嘀咕道:“这少女什么时候来的?” 张主簿充耳不闻。 老仵作则是在想要不要为大人找些药来治治脑袋。 要不然干脆剖开看看有什么问题? 很快老仵作就再度摇头,剖开倒是简单,问题是,剖开之后,自己不好复原。 布置妥当之后,陈朝在糜科一众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离开了县衙,重新踏入风雪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庭院里。 不过在进门之前,陈朝再次碰到了无所事事的周枸杞,这个汉子和他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在各自的门槛上坐下,大吵了一架,不过这一次,仍旧是陈朝落在下风,陈朝暗骂一声,在转身开门的时候,还在懊恼今天并没有完全发挥好。 进了院子,重新在那掉漆严重的柱子前坐下,用后背在柱子上蹭了蹭,陈朝显得很满意。 “你这么喜欢和那家伙吵架?” 少女的眼睛在陈朝身上不断打量,两人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是没看透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她关心的不是这个少年喜欢吵架的事情,而是……他在认真做某件事情和平时的时候好似完全是两个人。 不过少女随即眯了眯眼,她想通了,这是伪装,平日里的示弱,只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人最致命的伤害。 “别这么看我,也别想那么多,你我的交集以后也没那么多。”陈朝有些漫不经心。 “我想我们以后会在神都相遇。” 谢南渡笑眯眯说道:“像是你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都在这座小地方的。” 陈朝笑道:“那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关照,毕竟我们是朋友。”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朋友,你还收我钱?” “一码归一码,谈感情伤钱,再说了,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个月俸禄就那么点,附近也没妖可杀了,我要是不节省点,能怎么办……” 陈朝一脸痛苦,当然表现出来的痛苦要比他实际上的痛苦更痛苦。 “别说这么多,我不会加钱的。” 谢南渡虽然没有看透陈朝,但却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家伙嘴里没几句真话。 “说点正事。”陈朝转移话题,而是主动谈及今日发生的凶案。 身为镇守使,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既然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何必问我?” “那你在县衙里为什么会说那句话?”陈朝叹气道:“你都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了,难保不被那妖物听去,到时候茫茫一座天青县,我去什么地方找它?”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也不一定只有妖。” 她说得很慢,但此刻的判断,却已经和之前的不同,但陈朝却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出现,好似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南方有些修士,是练气士的分支,剑走偏锋,有御妖之能,若是他们豢养的妖物,也不一定。” “若是过路的修士,放任手下的妖物出来作恶,那就不会忌惮什么。”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大梁朝的修士们向来无视皇权律法,视人命为草芥,一旦真是修士,那就是大-麻烦。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如果真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会怎么办?”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其实也是整座大梁朝这两百年来一直面对的问题,至于答案,很多年里,很多大梁朝的官员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那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惹怒了那些山巅修士,大梁朝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怒火吗? 不去说大梁朝,就说当下的局面,如果真的是修士豢养的妖物,你陈朝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能做些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谢南渡问道:“今夜你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去昌远街?” “不,我今晚在家里。” 谢南渡这一次一反常态,并没有选择跟着陈朝。 陈朝认真道:“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谢南渡有些委屈道:“就这么点事情,值得你这么认真说一遍?” 陈朝点点头,依旧很认真道:“我是怕你对我生出了什么心思,当然了,我这个人很不错,你要是忍不住喜欢上我,我也不觉得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我怕你生出这种想法后,就会觉得我救你这件事是理所当然的,而忘记要给我的报酬。” 谢南渡若有所思问道:“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你,那你岂不是能得到更多?” “的确如此,这真是很难拒绝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要拒绝。” 陈朝随手又扯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出,他微笑道:“软饭好吃,可我却不喜欢。” …… …… 今天的雪小了些,但还是很冷。 周枸杞坐在自己的门槛上,穿着厚实的棉袍,搓着手,但心情很不错。 心情不错的原因不是之前和那个姓陈的小子吵架又赢了,毕竟总赢嘛,习惯了。 是因为自家那个胖婆娘今日回娘家了,自己那老岳丈,今天八十大寿。 那胖婆娘出门之前打了他好一会儿,想要他跟着一起回去,但还是被周枸杞拒绝了,他这些年混得不好,岳丈那边的亲戚讥笑嘲讽他的不少,换做别人,也不会想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再去遭受白眼的。 不过他单纯的只是懒。 懒得走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 麻烦。 正一个人享受着这段闲暇时光的周枸杞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抬头看去,那门又开了,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 不是那个姓陈的小子还能是谁? 周枸杞眯了眯眼,来了精神。 毕竟都是老相识了,陈朝一搭眼就知道这老小子在想什么,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有正事,没空吵架。” 周枸杞啧啧道:“你小子要去昌远街?” “是啊,有妖物入城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当心点。” “呦,你小子还关心起老子了?是觉得老子死了,没人和你吵架?” “不是,我最近手头紧。” 周枸杞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小子真是骂人不吐脏字。 “你真以为那妖物还会出现在昌远街?” 听到这句话,陈朝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难道…… “你有什么想法?”陈朝看着周枸杞,一个奇怪的想法渐渐生出。 周枸杞哈哈大笑,“你小子脑子不灵光,那妖物在昌远街犯下两桩命案之后,难道还会在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那边?” “这就和老子藏私房钱一个道理,谁会把私房钱放在一个地方?” 汉子一脸睿智,颇有些自得。 “没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他此刻满脸悔恨。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怎么,你还不明白?”汉子一脸嫌弃,表情有些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的意味。 陈朝面无表情的朝着汉子竖起中指,不等汉子反应过来,自顾自便走了。 —— 萌新作者求月票求推荐票。 正文 第八章 捶杀 夜幕再次降临,昌远街变得很安静,在连续发生两起命案之后,这条街的住户都变得很小心,入夜之后,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关好了门窗,甚至于在各自的床头都放上了防身的器具,擀面杖和菜刀是最多的东西。 县衙的口风极紧,一些消息灵通的,也只是知晓那边昌远街发生了两桩命案,几人的死法蹊跷,但是并没有明确得知那是妖物所为。 因此并没有太过慌乱的情绪在县城中蔓延。 黑夜之中,昌远街的一面街口处,知县糜科正和一众衙役蹲守在此处,皆是紧张的看着夜色里的昌远街。 “陈镇守使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糜科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没有看到什么人影,悬着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的,现在眼瞅着快要子时了,怎么这家伙还不到? 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放在陈朝身上的,要是这家伙不靠谱,他这一百来斤也就算是交代了。 张主簿提着一把钢刀,此刻眼中没有太多畏惧的情绪,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压低嗓音,“陈镇守使是武道强者,只怕早已经来了,应当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和我们会面。” 别看张主簿生得粗犷,但实际上他心思异常缜密,要不然也不能在主簿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 糜科点点头,将信将疑说道:“这次的妖物应当不难降服吧?陈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你可知道?” 张主簿摇摇头,轻声道:“反正应该是个纯粹武夫,至于是哪一境界,下官也说不清。” 大梁朝修士和武夫并存,武夫简单,也就只有一条路子,但修士的流派繁杂,三教九流,各有神通,不曾踏足修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张主簿这种外行,也只是知晓,好似世间将修行境界大致划分了六重。一切修士和武夫都通用。 六重境界,有一境一重天的说法。 至于那位少年镇守使如今是哪一重境界,他也不知晓。 不过光是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那位来历神秘的少年镇守使,境界绝对不低。 还有一点也不用多想,如果陈朝都对付不了的妖物,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也不会是对手。 不知道糜科有没有想过有一天陈朝会离开这里,反正张主簿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就会觉得痛苦不已。 正当张主簿在自顾自痛苦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侧的知县大人也是面露痛苦之色。 张主簿一怔,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难道自己和大人,竟然如此心有灵犀? 就在张主簿满含热泪之际,糜科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张主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一张满是络腮胡的大脸微红,竟然是有些害羞。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大人,怎么了?”张主簿关切问道。 “本官腿麻了。”糜科皱着眉头,整张脸这才舒展开来,痛苦之色褪去,他尽量让自己身子靠在张主簿身上,好让双腿不用使劲。 张主簿瞬间变得怅然若失,感觉有些什么东西飘走了。 “马上就要二更天了,陈朝那小子到底来没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糜科渐渐有些烦躁,开始沉不住气了。 …… …… 陈朝出门的时候,天还没黑,谢南渡便将那个新买的炉子搬了出来,在廊下坐在那把老旧的椅子里,点燃了里面的木炭。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做,最开始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但很快便游刃有余,点燃这个自己出钱买的炉子后,谢南渡抓了把雪洗了洗手,重新坐回去,伸出手,两只雪白的小手开始有热雾冒出。 看着那个崭新的炉子,她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没有红薯的缘故。 和她以前吃的那些东西比起来,红薯真的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但那种甘甜,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手很快便烤干了。 但背后却起了一阵风。 只听得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重重拍打在两侧的院墙上。 风雪灌入这座小院。 随着风雪而来的,还有一道人影。 他穿过庭院,来到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风雪。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依旧双手放在火炉上面,不言不语。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后数丈距离的时候,她才收回了手,站了起来,走到炉子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这一下子就是和那人面对面了。 来人是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子,脸色苍白,身躯瘦弱,穿得倒是很厚实,是一件白色的棉袍。 “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出彩的子弟,光是这份镇定,想来在神都站稳脚跟,没什么问题。”年轻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着赞赏。 “不过既然猜到了一些,为何不时时刻刻和那少年镇守使在一起?是不想连累他?”年轻男子笑了笑,“白鹿谢氏,终究是差了神都谢氏一筹。” 坐在长凳上的少女平静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必牵连他人。” “我原本以为你会死在那座山神庙里,却没想到你运气还不错。”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淡,仿佛就在陈述一桩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宋敛那个老家伙,看起来还是有些本事。” 引血妖来将少女一行人杀死在那座山上,本就是他最开始的计划,却没想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宋敛真能给这少女留下了一线生机。 “既然这么怕被人知晓,在这里杀我,岂不是留下的线索更多,不怕?”谢南渡看着年轻男子,平静道:“豢养妖物这种手段,即便是可以做成妖物吃人的假象,但只要神都那边的大人物一来,就注定会发现诸多破绽。” 年轻男子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一点,“之前的确是我错,觉得要把你的死做得天衣无缝才行,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一个道理,你死了之后,就没那么多问题了,毕竟谁会为一个死人而大动干戈?” 谢南渡摇摇头,“白鹿谢氏不会让他们最出彩的子弟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你错了,你若真是天才,少年老成,那么就不会死在这里,如果你死在这里,你又怎么能说得上天才两字?” 年轻男子一脸嘲讽,“不是天才,死不死的,谁又会在意?” 谢南渡不说话了,事情到这里,一切缘由,她都知道了。 神都有人不愿意她安然的出现在神都,但那人绝无可能左右神都谢氏真正的大人物,他的手段也无法瞒过那些大人物的眼睛,能够做成这一切,显然是得到默许的。 甚至在从白鹿离开之时,扈从的多少,境界高低,都是有人默许的。 为何要默许? 谢南渡眼睛里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不过是一闪而逝,瞬间便重归于平静,这位算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天青县的少女只是平淡道:“神都的那些大人物,想来对我没什么恶意。” 年轻男子点头道:“是的,他们不过只是想看看,要不然为何是我?” “不怕最后真成了替罪羊?”谢南渡看向他,声音平淡,“我倒是还有个选择可以供你选。” 年轻男子眼中的赞赏之色不散,但仍旧是摇头,“可惜了。” 眼见这年轻男子如此坚决,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真想和你多说些话,但时间不太够了。” 他有些遗憾的摇头。 一团黑色的妖气从年轻男子身前的地面涌出,瞬间便出现了一头面目狰狞的妖物,浑身漆黑,无比丑恶。浓郁的妖气环绕在它的四周,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压抑。 “像你这样的美人,被这样丑恶的妖物吃掉,真的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年轻男子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招了招手。 一道诡异的气机从他的指间涌出,缓缓飘散。 那头丑恶的妖物瞬间开始奔跑起来! 短暂数丈的距离,那妖物只需要一息的时间,便足以来到谢南渡面前,将这个白鹿谢氏这一代最受器重的少女彻底杀死! 年轻男子眯起眼,似乎已经可以预见这个故事的结果。 下一刻。 砰—— 一声巨响传出! 那妖物没能接触到谢南渡。 一道黑色身影从房顶一跃而下,瞬间撞向那只妖物。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那只妖物带离廊下。 妖物怪叫一声,但立马便没了声音。 接替它叫声的,是某种钝器击打在血肉身上的声响。 连续不断的响声响起,像是一声声春雷。 可现在不还是寒冬时节吗? 黑色身影裹挟着那只妖物坠入积雪之中,刹那之后,便没了声响。 漫天的大雪忽然一顿,而后再复归正常的时候,那道黑色身影已经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是陈朝。 一身风雪的黑衣少年抬起头,随着体内的气机流动,黑衫上的风雪瞬间被荡开,雪花再也无法落到少年的身躯之上。 站在风雪中的黑衣少年,血气旺盛! 他看向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那双宛如星星般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正欲开口,那个在庭院里的黑衣少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就微微弓着的身子,在瞬间绷直,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在地面一踏,便已经朝着那年轻男子掠去! 之前那妖物和谢南渡直接有数丈距离,如今陈朝和这年轻男子也是数丈距离,妖物没有能接触到谢南渡便被陈朝数拳捶杀,如今他是否又能接触到那年轻男子的身躯? 不管世间的修士有多看不起武夫,但所有人都清楚,修士一旦被武夫近身,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年轻男子在短暂失神之后,回过神来的他脚尖一点,便已经退出长廊,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和如同一头凶兽的陈朝相比,他的动作很明显要更飘逸,更符合那些所谓的仙人风采。 那个横空出世的黑衣少年,在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这天青县的镇守使,但却没想到,这小小一县的镇守使,境界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不少! 是灵台还是神藏? 若是一个灵台武夫,他还有一战之力,可如果对面是一位神藏武夫,那么…… “你可知……” 年轻男子飘在半空,指间有气机萦绕,他张了张口,话却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宛如凶兽的黑衣少年在瞬间便已经消失,还在他错愕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再度在自己身前出现。 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只是这么看着他。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一个不算太大的拳头已经迎面砸来! 咔嚓—— 一声脆响,年轻男子的鼻骨轰然碎裂,剧烈的疼痛让他短暂停止了思考,紧接着,他便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苦起来。 碎骨声不断响起,那些拳头也不断落下,噼里啪啦的,好似雨珠落在房顶青瓦上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只是片刻,又像是过了很长时间。 声音终于停歇。 谢南渡看着庭院里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微微有些出神。 这一瞬间,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山神庙的那个夜晚,同样沉默的少年,在沉默的做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似乎只有在战斗的时候,那个一身黑衫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自己。 等到谢南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朝已经拖着那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年轻男子来到廊下,胸膛起伏不定的他吐出一口浊气,调整了呼吸。 谢南渡正欲开口。 但她却很快看到陈朝已经蹲在了那年轻男子身前,全然不管那嘴里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年轻男子,而是一脸认真的开始翻找那年轻男子身上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兴奋。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再度失神。 她站在风中,有些凌乱。 正文 第九章 复盘 找了半天,陈朝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也算是找到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的他看了一眼此刻气若游丝的年轻男子,抬头问道:“要不要留个活口?” 一直失神的谢南渡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他还有救吗?” “够呛。” 陈朝嘿嘿一笑,便不再去理会这家伙,而是朝着那边炉子走去,不过眼看着要到坐上那把老旧的椅子,谢南渡却抢先一步。 陈朝皱了皱眉头,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对面,靠近火炉,感受着那些暖意,他舒服的哼唧了一声。 片刻之后,陈朝才看向谢南渡,问道:“现在不该有些什么说的吗?” 谢南渡想了想,如今两人,已经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直白道:“我生于白鹿谢氏。” 陈朝皱眉道:“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一脉同宗的那个白鹿谢氏?” 谢南渡点点头,很平静。 陈朝却有些惊讶,早些时候他就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不寻常,但即便是知晓她姓谢,却也没有往谢氏上面去猜,委实是这谢氏两字,分量太足了。 二百余年前,世间恰逢乱世,大梁太祖高皇帝决意起兵推翻暴-政,白鹿谢氏便倾力相助,不仅资助钱粮,更是派遣出了好些家族里的出色子弟相助,而后大梁朝定鼎天下,在太祖高皇帝封赏之下,谢氏有多达十数人受封,这十数人当即便成了大梁朝的股肱之臣,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这十数人在神都渐渐站稳脚跟,也形成了一个新的家族,这便是神都谢氏的由来。 白鹿谢氏是祖祠,神都谢氏最开始不过是分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都谢氏数代人在朝中根基稳固,便渐渐能够能和白鹿谢氏相提并论,到了数十年前,神都谢氏百余年的积攒下,早已经一跃而成王朝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朝中甚至能够和绵延数百年的清河魏氏一较高下,自然便一度超过了白鹿谢氏,南方的祖祠虽然还是祖祠,但有很多规矩,早就在不经意之间改变了。 谢南渡是白鹿谢氏如今这一代里最出彩的存在,将她送往神都,白鹿这边未尝没有存什么别的心思。 “我早说过了,和我做朋友,应该是个不错的决定。” 谢南渡加了一块木炭在炉子里,有些遗憾道:“要是有个红薯就好了。” 陈朝皱眉分析道:“神都谢氏要你北上去神都,但他们当中却又有人不愿意你出现在神都。” “不是不愿意,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情谊可说,一切都看值不值得,大人物们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猜,就是看看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眼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看看你是不是所谓的天才,这也是考验,只有你通过了,你才姓谢。” 陈朝讥笑道:“这种举动,倒是很符合神都那些所谓的大人物脾气秉性。” 谢南渡看着陈朝,认真道:“谢谢你。” 一个还不曾开始修行的少女,在扈从全部战死之后,如何能通过所谓的考验?只能是借助外力。 这便是用人。 作为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用人是谢氏子弟最应该具备的能力之一。 谢南渡忽然问道:“你知道的信息不多,我也没有对你说清楚,你怎么知晓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年轻男子,歪了歪头,“天底下的蠢人很多,但恰好我不是其中一个。” 妖物出现在昌远街两次,正常人第一时间选择肯定还是会去那边蹲守,但在之前和谢南渡闲聊的时候,她忽然提及有炼气士豢养妖物的事情,那便让陈朝明白,这两桩凶案都不简单,更何况之后谢南渡选择留守,而不和他一起前往昌远街。 这是最大的问题。 一向都以待在陈朝身边为最安全的谢南渡,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守? 她是想要将陈朝从这桩麻烦事情里剥离出去? 那她留给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所以很显然,她是想要把那个年轻男子引出来,同时也在赌陈朝这个聪明人会明白她给他留下的提示。 说白了,今晚上没有什么偶然,一切都是两个人布下的局。 到了这会儿,就连陈朝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女城府深沉。 性情沉稳,城府深沉,做事极有章法,再加上心思缜密,如果说她在修行上也是个天才的话,那么当谢南渡出现在神都的时候,就一定会搅起谢氏的风云。 未来的结果不好说,但若是能拥有她的友谊,定然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在和谢氏的下一代家主对话?” 陈朝挑了挑眉,却没有太多兴奋的神采。 甚至都不如之前他在那年轻男子身上发财来的兴奋。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你的故事呢,不讲讲?” 说起来谢南渡是真的对陈朝的故事很感兴趣,这位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出身于何处,哪里来的这一身武道修为,甚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境界的武夫……这一切,都是谢南渡想要知道的事情。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显然不会害死谢南渡。 “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今天又帮了你一次,不得加钱?” 陈朝眨了眨眼睛,这才从怀里拿出那颗刚从那妖物身上找到的妖珠,这颗妖珠和寻常的妖珠不同,妖气没那么浓郁,但却有记录影像的功能,在神都的那些贵妇应该会很喜欢。 用来抓奸,一抓一个准。 收好妖珠,陈朝正经起来,问道:“这考验是到这里便结束了,还是还有后手?”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除了努力不让船沉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谢南渡微笑摇头,“大人物的心思,谁又能真正猜透呢?” 看一眼还是再看一眼,谁能说清楚。 陈朝忽然说道:“你这样的人,谁要是以后娶了你,不得提心吊胆一辈子?” 听着这话,谢南渡也不恼,只是问道:“何必非要嫁人?” 陈朝被这句话堵了回来,正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南渡又开口笑道:“若是有真不错的男子,嫁给他又何妨?” 正文 第十章 我只是想做一个武夫 处理完那具年轻男子的尸体之后,陈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熟悉的一夜,不过和山神庙那一夜不同,这一夜里谢南渡说了很多,也问了很多,不过在她对面的少年仍旧显得那般谨慎,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生气,只是保持着对黑衣少年的好奇。 清晨的时候,陈朝站起身,走出庭院,去巷子外买了一个烤红薯,在付钱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再拿一个。” 折返身形返回巷子,在自家门前恰好碰到了大早上起来开门的周枸杞,两人对视一眼,自然又吵了一架。 最后陈朝脸色不善的回到炉子前,将稍大的那个红薯递给谢南渡,自己则是把那个小一些的红薯放在身前,没有着急去动。 拿起红薯,谢南渡问了一个近乎于有些白痴的问题,“你知不知神都的那座书院?” 陈朝木然点头,大梁朝的修士很多,但能为朝廷所用的,其实主要只有两类,一类是要花费无数天金钱打磨自身的武夫,另外一类便是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 方外的修行宗门传承有序,绵延数百年,比一座王朝存在的时间都要久远,他们底蕴深厚,会在世间寻觅适合修道的少年少女将其带入宗门修行,断绝红尘羁绊。 而武道一途,本质上便是为那些无法成为修士的普通人打开的另外一条路,不需什么天资,即便是再愚笨的武夫,苦熬个十年八年,至少也能入门,而正是因为如此,天下修士对于武夫,向来有着最为轻蔑的态度,他们觉得修行是顺应天道,从天地之间获取力量强大己身,因此适合修道的修士便是上天所选中的,反倒是不适合修行却强行去走武道一途的武夫,自然而然在他们眼中便成了异类。 因此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几乎是看不到任何一座以武夫为主的宗门,即便是某些宗门里存在武夫,也绝对会饱受冷眼。 在如此处境下的武夫,选择依附王朝,几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如今在北疆抵挡妖邪南下的边军中,可以说是汇聚了整个大梁朝最多的武夫。 作为三教之一的儒教修士一直以来和尘世关联颇多,无数年前,儒教发迹,便开始在世间著书立言教化世人,而后逐渐形成道统,因为儒教的特殊性,便注定从一开始就和尘世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数年的发展下来,儒教便成了和一座王朝最紧密的修士,王朝和儒教之间,其实更像是合作,儒教为王朝提供治理天下需要的读书人,王朝也需为儒教提供源源不断的读书种子。 毕竟和其他的修士不同,读书人心中至少有天下,有黎民百姓…… 神都的那座书院,便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如若不去方外修行,进入那座书院,便是最好的路。 陈朝拿起红薯,缓慢的剥开果皮,露出了冒着热气的金黄果肉,低头咬了一口,很甜。 如若没有意外,谢南渡是肯定会进入那座书院的,她的天赋不错的话,名震神都只会是时间问题,只是即便她再出彩,想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大梁朝没有禁止女子出仕,可惜的是,这二百余年里,也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女子官员。 如果谢南渡是想成为这大梁朝的女子宰辅,只怕是前路漫漫,到处荆棘。 “我要是到了神都,站稳了脚跟,可以帮你运作,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 谢南渡一脸认真,不似说笑,早些时候,她便一直说自己会报答陈朝,但却没有具体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可如今她说出来这番话,便已经比再多的天金钱都值钱了,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代表着什么,陈朝当然清楚。 书院每年招生,一向便是整个大梁的盛事,大梁朝上下,哪个家族不想把自己家中的后人送往书院? 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也足以让那些大家族抢的头破血流。 那座书院除去有着海量的修行秘籍之外,还有着当今大梁朝最强大的几位修士之一。 书院的院长,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所谓的六重天境界,只怕那位书院院长已经站到了最上头。 整个大梁朝,也找不出几个可以抗衡那位书院院长的存在。 即便是那些方外修行宗门里,也不会有太多强者能够无视那位院长大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成为他的弟子,那在大梁朝,还有什么难事? 平步青云,不要太简单。 …… …… “我是个武夫。” 陈朝当然知晓谢南渡既然敢这么说,便有把握去为自己争取一个名额,那也是整个大梁朝无数人想要拥有的机会,但他还是一口回绝了。 “没有可能改换修行?你的天赋应当不错,走武夫这条路,太过艰难。” 谢南渡微笑道:“并且那些天金钱,数量太过巨大,你也很难承担。” 她这是真心实意的在为陈朝考虑。 大梁朝的武夫,想要往前不断攀升,需要无数的天金钱用以购买打磨体魄的各种灵药,这巨大数额的天金钱,并非一个武夫能够承担得起的,所以大多数武夫,唯一的路便是进入军伍之中,在北方边疆杀敌立功,以换取那数额巨大的天金钱,陈朝虽然是镇守使,但每月俸禄在那所需的天金钱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朝笑道:“所以才把命都舍出来,就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要是真想帮我,不妨加点钱。” 谢南渡看了看手里的红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那张小脸上有些渴望,任谁都会觉得可爱。 “你有什么担忧,不妨说出来,你救我不止一次,我们应该是朋友了。” 谢南渡仰起头来,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的迷雾好像是散去了,如今露出了最为真诚的样子。 其实少年少女之间,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建立起相对纯洁的友谊,即便这两位都不是一般的少年少女,但总归有那么些时候,事情忽然就会变得简单。 陈朝看着手里的那半个红薯,有些难受,心想我的资质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只能是武夫这种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吗? 成为武夫,本来就是无奈之举。 陈朝默默叹了口气。 可这些话,能说出来吗? 脸不要了? 陈朝放下那个红薯,看着对面的少女拿起那个红薯,有些认真的剥起红薯皮,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红薯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一整张脸上都是满足的情绪,陈朝挑了挑眉,你难道不知道,红薯吃多了会放屁吗? 收回心神,他坐直了身子,平静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武夫!” “所以,别的路,我没有兴趣。” 陈朝一脸认真,云淡风轻。 但谁又知道他心中的苦痛呢? 谢南渡抬起头,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陈朝一眼,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别的情绪,于是她这才笑了笑,眼中没有失望,倒是有些别的情绪,她轻声道:“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呢。” 正文 第十一章 黑市 和谢南渡有过一番不深不浅的交流之后,也临近晌午了,算着日子,今日正好也是时候了,抓了一把油纸伞,陈朝便领着谢南渡出门了。 谢南渡放下已经只有果皮的红薯,接过油纸伞,随口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也没遮掩,随口道:“黑市。” 听着这话,谢南渡明显兴奋起来,对于黑市,在白鹿州的时候,便常常听家里人说起,知道那是修士们用以交易的地方,在方外,有专门做这个生意的修行宗门,但在大梁朝境内,州城首府会有官方设立的坊间,用以修士自己交易,但这种官方主导的坊间往往会在交易双方抽出一部分的天金钱在这个情况下,黑市便应运而生,成为了修士们自己交易的平台。 天青县太过偏僻,大梁朝没有设立交易的坊间,想要得到什么灵药和修行方面的材料,就只有黑市一条路可走。 而因为太过偏僻的原因,天青县的黑市一个月,只开放一天,今天正好就是开放的日子。 陈朝这一个月攒积的妖珠,本就是准备在今天去全部换成天金钱,用以购买下个月打磨身躯需要的灵药。 不过陈朝心里清楚,这几个月能勉强对付过去,但之后的日子,也肯定会越过越惨。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谢南渡,到时候,这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就得看她到了神都之后,会不会良心发现给他寄一大笔钱过来,甚至是直接将那些灵药送到他的手上。 走在长街上,照例是看不到几个行人的,陈朝显得有些惬意。 路过县衙的时候,门口的衙役有些钦佩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只是微微点头,并没多说什么。 他也是之前才知晓,原来昨夜糜科和一众衙役在昌远街守了整整一夜,最后搞的这位糜大人直接冻出了风寒,听说这会儿都还在床上,知道这事儿之后,陈朝才默默想起之前原来忘记给糜科打招呼了,自己在廊下烤了一夜的火,却让他在大雪天里感受了一夜的风寒。 真是罪过。 不过他听说糜科病倒之后,那位张主簿忙上忙下的,一脸担忧的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 糜大人真有个好下属! 走过县衙那条街,两人拐进东边的柳叶巷子,走到尽头,便到了一条还算比较宽敞的街市之前。 这里一条街摆了许多摊子,好些摊子上都有散发着各种光华的灵药和法器。 不过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有实力的卖家,都会在这条街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面。 这便是天青县的黑市了。 大梁朝对于没有官府设立的坊间的地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再加上天青县的治安出奇的好,因此黑市的规模还是不小的,久而久之,这里的黑市甚至已经成了除去州府那边最大的一个了,附近几座县城的武夫,每到这一天,都要来天青县来购买一些灵药。 不过零零碎碎的,都不是什么大买卖。 “陈镇守使!” “陈镇守使你来了?” “陈镇守使来,都让开!” “陈镇守使,我这里有上好的血参,物美价廉!” “陈镇守使,我这七叶草绝对是极品!” “陈镇守使,这是我妹妹……” “陈镇守使,这是我媳妇儿……” 渐渐离谱。 …… …… 陈朝一出现在这里,那些摊位的老板便兴奋起来了,这也确实怪不得他们不稳重,实在是因为陈朝这两年已经成为了这黑市最大的主顾,每次来,不管是卖出去的妖珠数量,还是采购的灵药数量,都是一般武夫无法比较的。 那些武夫最多是小打小闹,但是陈朝每次都是实打实来一笔大生意。 众人的目光都在陈朝身上,反倒是一旁的谢南渡没人在意了。陈朝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也不废话,带着谢南渡闪身便进了临街的一家名叫长命阁的店铺里。 铺子古朴,此刻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柜台后打盹,不过就在陈朝走进来的当口,这个老人便睁开了眼睛,满是浑浊的双眼在一瞬间便恢复清明。 “陈镇守使,果然准时啊。” 老人眯着眼,满是笑意,在这么个小地方,眼前的少年镇守使,是他们最大的主顾,自然应当保持着热情。 “这位姑娘是?”老人看了一眼谢南渡,便有些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依着他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自然知道这个少女出身不凡,绝不简单。 “一个朋友。” 陈朝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布袋子,递给老人,说道:“算算价。” 老人点点头,接过袋子之后,在柜台下面拿出一个足有磨盘那么大的磁盘,放在柜台上之后,这才将那些袋子里的妖珠全部倒出来。 一时间,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声音大小不一,碰撞的声音好似山泉坠落到石头上的那般好听。 大珠小珠落玉盘。 武夫修行用不着妖珠,但别的修士却拿这东西有用,所以每次获得妖珠之后,陈朝都会将其贩卖,然后去购买自己需要的灵药。 那些灵药大多是方外的修士在自家宗门的药铺里种植的,少量的是在深山老林里找到的,有些修士便是专门做这个行当的,被称为采药人。 老人笑呵呵的数着妖珠,将妖珠按着品相效果好坏分类,这才说道:“数量比上次少了些,想来附近的妖物应该也不多了。” 他看似在随口说些闲话,但实际上却是在提醒陈朝,如果还不想别的办法,那之后的事情很难说。 陈朝也是人精,直截了当道:“我前些日子杀了一只血妖。” “血妖?!” 老人微眯的眼睛忽然睁开,有些不敢相信。 在大梁朝没有化形的妖物之中,血妖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一般的修士碰到之后,别说是斩杀,就是想要全身而退都是奢侈。 “妖珠呢?给老夫看看。”老人也是激动了,血妖的妖珠,绝对是好东西。 陈朝也没犹豫,拿出那颗血色妖珠,放在盘中,然后平静看着老人。 “啊……”老人擦了擦手,轻轻拿起那颗血珠,打量片刻,喃喃道:“上品啊。” 这颗妖珠的品相毫无疑问是极好的,里面的血气更是充沛,只怕那血妖至少已经是灵台境的妖物了,距离踏入神藏境,应当只是一步之遥。 可这样的妖物却还是被陈朝杀了。 老人看向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修行六重天,第二重境界便是灵台,而神藏已经是第三重境界了。 这般年纪,若是神藏境界,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这样的天才,只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里做一个镇守使? 老人有些恍惚出神,但很快便听到了有人在敲击柜台。 回过神的时候,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收回了手。 “开个价吧。” 陈朝不想在这里耽误过多的时间。 老人微微思索片刻,很快便说道:“这些妖珠,一共两千枚天金钱,这颗血妖妖珠,我给你五千枚!” 这个价格不低了,但是陈朝还是立即道:“一万!” 老人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好似有些怒意,但还是被他很好的藏了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万太多了,最多六千!” 那些一般的妖珠,价格早就透明了,他们说的,也只是这血妖的妖珠。 “九千,我相信你拿去还能多卖一番。”陈朝笑眯眯说道:“下次有好东西还找你。”老人一脸无奈道:“陈镇守使,这个价真不行。” 陈朝微笑道:“肯定行。” 老人摇摇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陈朝没说话,收起妖珠,转身就要走。 老人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只是等到陈朝一只脚已经踏出铺子的时候,老人才咬了咬牙,好似下了多大的决心,喊道:“七千,也就值这个价了!” 陈朝转过头来,微笑道:“八千。” 听着这话,老人泄气一般坐下,有些颓丧了点了点头。 陈朝却没有任何的情绪,重新来到柜台前,随手将妖珠放在柜台上,等着后面的小厮拿钱,不过他顺便还问了问昨夜斩杀的那只妖物的妖珠到底值多少。 “这妖珠不常见,不过对修行没有太大裨益,只是那些州府里的贵太太或许会出高价,一千枚,我要了。” 老掌柜敲着柜台,眯着眼。 陈朝摇摇头,他可没打算这会儿就卖出去,这东西在小地方的价格绝对不及那些州府的十分之一。 老掌柜也知道陈朝的秉性,因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说了说这东西的使用法子。 拿了天金钱走出铺子,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满意。 那颗血妖的妖珠自己拿去别处卖,自然不是那个价钱,只是这样便太过麻烦了,他不太喜欢。 至于昨夜在那个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东西为何不拿出来,也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陈朝自然不会那么蠢。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演来演去,人心复杂。” 陈朝也不反驳,只是淡淡道:“你肯定没经历过,不过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要肯买,就绝对不会亏,而我不管怎么卖都是亏的,我不过是在尽量少亏一些。”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看不透,觉得你世故的时候,你好像又在别的方面有自己的坚持。” 谢南渡有些感慨,至今她都觉得陈朝拒绝自己帮他要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这件事是十分疯狂的。 陈朝自己有苦难言,只能自己挺着。 陈朝没多说什么,之后他在这条街走来走去,进进出出好些铺子,买了不少用以打磨身躯的灵药,有了血妖的那颗妖珠卖出的天金钱,陈朝在采购灵药的时候,多买了一个月的份额,至于为什么没有一次性花完,是他隐约觉得自己不会继续在这个境界停留太久。 灵台之上,是神藏。 数年的修行,让陈朝已经摸到了那个境界的门槛,想来已经要不了多久时日,他便会踏破那个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 而那便是武夫最难熬的一境,许多武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过此境。 到了那个境界,也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灵药了。 那意味着海量的天金钱。 陈朝叹了口气,知晓到时候才是他最头疼的事情。 回过神来,他就要离开此地。 但走了几步,刚到街口,一道黑影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来,陈朝身子微微一侧,躲过要来抓他的那只手,然后就看到了那道黑影的真容,是个黑瘦的少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灰色棉袍,看清那少年之后,陈朝脸上便多了一抹笑意。 他伸手按在黑瘦少年肩膀上,对方这就动弹不得了。 黑瘦少年眼见如此,一脸无奈,“陈大哥,就不能让我一次?” 陈朝笑眯眯道:“下次一定。” 黑瘦少年扯了扯嘴角,然后很快就注意到了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很快收回视线,问道:“陈大哥,这个姐姐是?” 陈朝平淡道:“朋友。” “见过嫂子!”黑瘦少年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看着有些憨。 正文 第十二章 快去寻陈镇守使 眼前的这个黑瘦少年名叫林诚,两人交情不错。 当初第一次来到天青县,便碰上了林诚家中出事,他的娘亲病故,却拿不出买棺材的钱,当时陈朝心一软,便给了他些钱,两人这便有了些交情,在将娘亲下葬之后,林诚便在桃花巷子忙前忙后,帮了陈朝不少。 在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前往天青县外周边的那座玄明矿去讨生活了,修士修行需要灵药炼丹,打造法器则是需要各种不同材料,大梁朝因此各地都有矿石开采,在天青县周遭便有一座专门开采玄明石的石矿,石矿规模不大,每年仅可出产玄明石多达数千斤,但这些玄明石也却是修士打造法器的必备之物,朝廷多用此和方外的修行宗门来交换其他必需品,因此常年便需要不少的采矿人。 林诚虽然瘦小,但实际上天生力气不小,足以比肩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也就被那边破格收下,每个月不多不少,也有数枚天金钱的工钱,在天青县这个地方,数枚天金钱已经不算少了,若是不用修行,干上几年,林诚讨个媳妇儿,绰绰有余。 不过石矿那边常常有矿洞塌陷的事情发生,说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在拿性命去拼。 “怎么回来了?” 陈朝看了林诚一眼,有些疑惑,石矿那边每人一个月也就一天的假,眼前的小子月初的时候才回来过一趟,理应这个月不会再露面了。 “那边这几天连续塌了好几个矿洞,负责的大人停了开采,放了几天假,我正好有东西要给陈大哥。”说话的时候,林诚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将陈朝拉到了巷子里,小心翼翼的从满是补丁的棉衣里拿出一株有七片叶子的草,根部被林诚用泥土包裹,叶片青翠,纹路之上肉眼可见有绿色的汁液流动,叶片上面光华流转,一看便知道不凡。 陈朝皱了皱眉,他虽知此物不凡,但却不认识。 “是七星草。” 谢南渡轻声道:“拾遗记里有过记载,能用以炼制多种丹药,有静心顺气的作用,看品相,甚至还是七星草里的上品,不会比你那颗血妖妖珠的价值差。” 过去那些年,没有踏足修行之路的谢南渡,除去每日有大儒教授那些儒教典籍之外,她闲暇之余,在白鹿的祖祠里看了许多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加上又耐得住性子,自然便知道了很多很多东西。 “同七星草相关的,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谢南渡笑了笑。 在拾遗记上,记载的很清楚,数十年前曾有一株极品的七星草在剑气山中被人发现,恰逢方外的一个大宗门的太上长老修行破境失败,急需此物吊住性命,故而那宗门便派遣了门下弟子前往剑气山,想要以高价购买,剑气山存世许久,名声太大,但却不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加上七星草对他们而言,并无作用,故而也没有推脱,也想卖出。只是那方外宗门开价太低,无异于强夺,剑气山一怒之下,以山中名剑为谢礼,送出十余柄名剑,无数剑修蜂拥而至,直接便将那方外宗门直接铲除了,可怜那位太上长老没等来救命灵药,自己的人头便被某位剑修亲手割了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 林诚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一株小小的药草就能让那些好似神仙的存在就此殒命,甚至是一座宗门惨遭灭门。 “剑气山?” 陈朝对这个故事本身没有什么想法,但对那座剑气山有些兴趣。 谢南渡解释道:“剑气山,方外的一座剑修宗门,不过门内却并没有强大剑修,只能算二流宗门,他们对杀人没有兴趣,修行也只是顺带而已,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有铸剑,如今天下名剑,半数出于此山。” “想来即便是铸剑不少,剑修离不得,可山中所藏如此多名剑,不见得没有人眼馋。” 陈朝觉得剑气山若是想要存在于世,不会只是简单铸剑而已,没有自己的力量,又有如此多剑修需要的东西,只怕某些剑宗,一直想将其强占。 点了点头,谢南渡说道:“每百年,他们必定出炉一柄新剑,一直是百年之间,世间最锋利之剑,修士们称为百年一剑,而这百年一剑的剑主,每一位,都注定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剑仙,有这份香火情在,剑气山自然长盛不衰,没有人会甘愿冒着风险去招惹半座或是整座天下的剑修,对剑气山下手……” 陈朝点点头。 林诚便已经将那株七星草递给他了,“这是我在矿洞里找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想着陈大哥你肯定用得上,就给大哥你带回来了。” 他伸着手,但陈朝却没有立即去接,只是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株七星草能让你从此不用进入那石矿里去用命挖矿,而且你至少能娶八个媳妇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么值钱?”林诚有些吃惊,不过那眼里满是笑意,他又不傻,之前在得知那个故事的时候,便几乎已经知道了这株七星草的价值,但他仍旧愿意拿出来,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一直教导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没人给我娘下葬的时候,是陈大哥你伸出援手,光是这点恩情,我林诚便记一辈子!” 林诚将七星草硬塞到陈朝手里,然后嘿嘿一笑,“要是陈大哥你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些钱,不过别急着给我,我怕我忍不住就给花了,就先放在陈大哥你这里。” 说完这些,林诚又说自己那宅子该扫一扫了,不然娘亲要是什么时候回来,也会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就不陪陈朝在这里多待了。 远去之前,林诚看着谢南渡,认真道:“这位姐姐,我陈大哥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其实可以考虑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溜烟跑了。 不给陈朝说话的机会。 看着黑瘦少年的背影,陈朝默然无语。 当年伸出援手,也不是他陈朝真的古道热肠,天底下的苦命人多了,他即便都想帮,又能帮几个,只不过那个样子的林诚,让陈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少年,这才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却没想到,当初随手结下的善缘,到了如今,已经不止是涌泉相报那么简单了。 收好七星草,陈朝没打算就这么将其卖掉,之前在年轻男子身上找到的法器里有一样是用来存放这类灵药的,不必担心灵药药性流失的问题。 “这可好像不是你的性子。”见陈朝没打算将这株七星草就这么卖掉,谢南渡有些疑惑。 在她认知里的陈朝,虽说做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和市井小贩无异。 陈朝笑了笑,“我读的书不多,但好似也看到过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谢南渡笑了起来,看着像是一朵盛开的梨花。 “不过……我不是君子,之所以留着这东西,大概还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不都是理所当然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就拿出那么一点钱帮人下葬了娘亲,然后那人便要以无数倍的好东西报答自己,自己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只怕说破天去,陈朝都不认这个道理。 而他之所以选择收下,是因为林诚不过是个普通少年,若是被别的人知道他身上怀有重宝,那对他来说,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南渡握了握自己小手,白白嫩嫩的,没有任何威胁。 陈朝笑眯眯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我是好人啊,最开始在山神庙里的时候,我可就说过了。” 谢南渡无言以对,只是冷哼一声。 陈朝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就这样顺着来路回去。 再次路过县衙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 正要从县衙过去,里面便有小吏奔出,因为太着急,甚至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过他很快便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风雪,而是一脸焦急的朝着远处奔去。 “他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陈朝认出那人便是当夜去寻自己的小吏,那一晚,两人还闲聊了一番,随口朝着县衙门口的衙役问了一句。 那衙役笑道:“是去寻陈镇守使的,是上面来人了,陈镇守使的顶头上司,青山郡的李镇守使,特意让陈镇守使来县衙一趟,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事情,知县大人差他去寻,他有些着急……” 陈朝看着他,沉默不语。 那衙役最开始也笑着,然后渐渐地便不笑了。 两人对视着,都没说话。 谢南渡叹了口气。 那衙役怔了怔,“陈镇守使住的桃花巷子,有些远。” 声音渐小。 说完这句话,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等陈朝说话,便扯着嗓子朝县衙里喊道:“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斗法 县衙大堂里,一个身着青色官服腰悬长刀的中年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属于知县大人才能坐的主位上,而昨夜受了风寒的糜科只能强撑着病体,坐在原本主簿的位子上,而如今只能陪着站在一侧的张主簿,那张糙汉脸上,有些不太开心。 糜科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那人正是青山郡的李镇守使,虽然李镇守使依旧没有调遣他的权力,但这位李镇守使却是实打实的六品官员,比他这位知县要高出两个品阶,而且统领一郡之中各县的地方镇守使,有保境安民之职责,权柄其实说小不小,说大却又很大,因为一旦他要将某件事和妖物修士扯上关联,那就算是郡守,也只能干瞪眼,事情得让他全权处置。 他突然驾临天青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糜科自然也没有什么准备,此刻的糜科虽然浑浑噩噩,但想着这些年天青县的太平日子,加上之前虽说出现了妖物伤人之事,但仅仅只死了三人便已经铲除,如此迅速,已经找不出任何苛责的理由,再说了,天青县比起周遭其余县城,可太平的不是一点半点,陈镇守使想要找什么麻烦,理应也没有理由。 既然不是来找麻烦的,糜科便突然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陈朝在天青县任职期间,斩杀妖物大小不计其数,维护地方安宁,怎么都算是别人无法比较的,难道眼前的男人此刻来到天青县便是要嘉奖陈朝的?甚至是说,还有可能要将他提拔为青山郡镇守使,总管一郡之地? 糜科默默想着,要是这样的话,那陈朝就要离开天青县了,那真是一件让人……忧伤的事情啊。 之前张主簿还在想是不是,自家大人是不是当真没有想过陈朝离去的事情,但如果他此刻知道糜科的想法,肯定又会再一次觉得自己和自家大人,心有灵犀。 “糜大人,天青县太平了几年,如今又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糜大人可莫要松懈,一座青山郡,天青县可是无数双眼睛看着啊。” 陈镇守使喝了口茶,一脸云淡风轻。 糜科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但实际上这位知县大人在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几次娘了,老子天青县就算是再死些人,也比其他的县城太平太多,你这家伙不去好好想想别的县城该如何防治妖物,在这里说这些屁话? 不过等到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大人说的是,我等定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保境安民,也是我等职责嘛。” 陈镇守使很满意,然后打量了一番周遭,想念起了自己在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那可要比现在这座破县衙好上太多了,只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最多只设立到州郡一级,这种县城并没有此等衙门,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县衙里等陈朝,而是直接去镇守使衙门了。 “无妨,糜大人的能力,本镇守使还是知晓的,只可惜糜大人的仕途本镇守使管不了,要不然怎么都要帮糜大人一把,倒是柳郡守,和本镇守使有些交情。这次回去定要在他面前为糜大人美言几句,等到年末考核的时候,怎么也得给糜大人甲等才是。” 李镇守使随口画饼,可信度有几分,并不真切。 糜科也算是官场老油子,早就已经舍了往上爬的心思,因此并不接茬,就在他满脸笑容要开口的时候,外面的衙役便喊了一嗓子,糜科听清之后,便径直说道:“陈镇守使来了,那下官就告退了。” 他招招手,一旁的张主簿会意的搀扶起糜科,两人也不等李镇守使说话,便已经退出大堂。 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的少年已经走入大堂。 带进来些风雪。 李镇守使才看到陈朝,便一脸不悦,皱眉道:“你身为堂堂大梁朝的镇守使,为何不穿官袍?!” 陈朝看向这位从未见过面的李镇守使,挑了挑眉,这第一次见面,就要来个下马威了。 陈朝不卑不亢,拱手道:“按大梁律,郡县一级镇守使每年有两套官服,可自从下官上任以来,却从未领到过官袍。” 李镇守使一怔,刚才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以官场上的常规手段来震一震这个少年,却没想到,对方一下子便将他顶了回来,镇守使体系里,越是靠近地方便越不受待见,这也是老黄历了,谁都清楚,这上面有很多规矩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平日里也没谁会揪着不放,他自己也知晓,之所以这么开口,也是先敲打敲打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下属。 但没想到,这少年居然一点都不肯低头? 来之前,他曾经特意去调阅过陈朝的档案,上面却只有一些零星记载,一般如此情况,便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镇守使官职乃是这少年背后的家族花钱买来的,直接上任,一般这样的存在,在任上绝不会有什么作为。 之前天青县一直以来的太平时光,青山郡里不过是当作他们对妖物伤人的事情隐瞒不报罢了。 可不久之前他们才从可靠渠道得到了消息,说是这都是真的。 如今看了一眼这个少年,李镇守使倒是有些相信了。 对面的少年,一身血气旺盛,气机流转于体内,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而且呼吸之间,自有章法,怕是已经摸到了灵台境的门槛,这般年纪,已经是难得了。 若是他能踏足灵台,成为一位灵台武夫,便是他这把青山郡镇守使的交椅,也可以坐一坐了。 不过还是太年轻。 在官场上,这种臭脾气,是要处处碰壁的。 不过这少年身后的家族到底是哪一家,他有些摸不清楚。 大梁朝姓陈的大世家,有多少? “来之前,本镇守使也看过你的档案了,难能可贵,一座县城,难得太平,光是这一点,你便比本镇守使下的其余人都要出色。”说起这个,李镇守使脸色不善,光是今年,他手下便有两个镇守使死在任上了。 这两人平日里没有任何作为,一向是胆小怕事,就是两个混子,结果还是把自己混死了。 陈朝默不作声。 他在思考这位镇守使来这里的缘由,管辖一郡的镇守使说不上有多了不起,甚至于此刻陈朝要是愿意,完全可以在短暂时间里将这位不过才踏入灵台境的武夫打杀在这里,但之前这么久,他都不曾见过这位李镇守使,为何今天就来了? 难道就是为了来敲打敲打他? 陈朝不觉得这是好事。 至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所以自从一进来他便没给这位镇守使留下好印象,俗话说得好,老实人好欺负,不老实的人,打到老实就……好欺负了。 “天青县既然如此安定,你又有如此能力,本镇守使有意,将你调任到别处去。” 作为青山郡的镇守使,虽然没有认命手下这些镇守使的权力,但是调任手下的镇守使去往别的县城,他还是有这个权力的,这是平调,甚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只需要报备即可。 陈朝皱了皱眉,若是往常,面对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欣然应允,天青县已经没有太多妖物,他想要天金钱,就得想法子,而别处仍旧有妖物,正是个来钱的道,不过如今这个局面,陈朝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一来是因为谢南渡还在,自己之前和她有约定,这一点,很重要。 二来则是更简单,别处的情况一直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之前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却找到自己? 这里面的水-很深,自己得到的消息少,最是容易成为那些大人物的牺牲品。 “下官在此地日久,已有感情,再加上如今天青县也不太平,时有妖物伤人之事,当下局面,下官实在不忍离去,抛弃这一县百姓,心中实在难安……” 陈朝一脸诚恳,真挚之情挂在一整张脸上,任谁来看,不称赞他一声好官? 李镇守使心中冷笑,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眼前少年的想法? 陈朝一直在注意着李镇守使的反应,见他如此作派,陈朝心知今日之事,不花点钱,只怕已经难以摆平了。 就在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李镇守使已经慢悠悠开口,“既然你有如此爱护百姓之心,又岂不知整座大梁朝的百姓,都该是我等守护的?不过本镇守使念你难舍此地,也不好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但既然你对此地有些感情,正好有桩事情,事关本地百姓安危,要交付给你。” 李镇守使一脸老神在在,面带微笑。 老狐狸! 陈朝暗骂一声,倒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什么,毕竟他身上有镇守使的官职在,不管如何,都要受眼前这老小子的节制。 李镇守使一脸肃穆,平静道:“这些日子,那座为朝廷开采玄明石的石矿已有数个矿洞坍塌,这并非是寻常事情,本镇守使已经得到些消息……” 正文 第十四章 身份 “天青县这座玄明矿,已经有多个矿洞坍塌,死了很多人。” 李镇守使盯着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是听着李镇守使这句话,陈朝想起了才见过的林诚,皱了皱眉,原来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其间的凶险,他并未告知陈朝,想来是不想让他担心。 “那座矿场不是有朝廷派遣的工部官员在吗?” 陈朝没有去回答李镇守使的问题,自己既然已经注定卷入其中,那么尽可能的获得有用的消息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矿洞坍塌,其实对于石矿来说,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梁朝国境内的各种大小石矿数不胜数,几乎每一日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了避免开采矿石的民夫死于矿难,大梁朝其实也做了很多事情,最为显著的便是每一个矿场,便一定有一个工部的官员负责,这些官员经过系统的学习,可以准确的判断每一个矿洞开采的深度,一旦到了那矿洞所能承载的最大限度,他们会立马要求停止开采。 有这些官员在,矿洞坍塌的事情虽然还会发生,但已经大大降低了死亡率。 所以天青县的那座玄明石矿,即便是工部官员判断失误,导致一两个矿洞意外坍塌,但在出现了一两桩相同的事情之后,他们也该及时下令停止开采才是。 李镇守使点点头,对陈朝此刻的疑问很满意,既然是要调查那座石矿,那就需要一个明白人,而并非一个蠢蛋。 “在最开始有矿洞无故坍塌之后,工部官员便已经采取了措施,可在一番勘探之下,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加上朝廷对玄明石的需求一直不小,也只好再度让民夫们开采,直到前几日,一夜之间,有数座石矿都轰然坍塌,很多民夫都死在了矿洞里,矿场那边这才选择停止开采,但矿洞坍塌的原因,总要查明……”李镇守使在不停地给陈朝传递着自己知晓的讯息。 但陈朝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有个问题。” 陈朝看了一眼李镇守使,不得他开口,便主动问道:“玄明石矿开采出来的玄明石珍惜程度自不必多说,朝廷每年都要在这座矿场带走数千斤的玄明石,这等重要东西,理应有强大的修士保护周全,即便是不为那些民夫的性命,也要为那些玄明石能够安全运往渭州府,甚至是神都。” 同一座县城的镇守使比起来,负责镇守一座矿场的人,不管是武夫还是修士,遴选之时,肯定要严苛太多,他们不管是数量还是能力,只怕都要比一般的县城镇守使强大太多。 即便是有妖物觊觎,打杀了便是,再换句话说,他们都处理不了的事情,难道此地的镇守使便可以? 既是如此,又为何需要他此刻前往调查? 李镇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需陈朝问透这些事情,便能知道他的一连串疑惑。 “你说的不错,事关重大,平日里自然用不着你操心。”李镇守使有些惆怅,“这种事情,平日里也轮不到我们这些镇守使掺和。” 李镇守使叹了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 “请大人说重点。”陈朝咬了咬牙,他生平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的家伙。 李镇守使看着他笑了笑,才终于缓缓开口,“那座玄明石矿,开采年月已经很久,工部的官员勘探之后,早已经判定最多还可开采一年,所以在年初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开采期,而前几日矿洞坍塌之后,那里的驻守强者已经押运最后一批玄明石离开了,这些日子,工部的官员也要撤离了。即便是不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座石矿,过了这个冬天,也会变成一座废矿。” “所以现在,便是朝廷需要我们……准确来说,是需要你的时候。”李镇守使微笑道:“查清楚了缘由,本镇守使会为你请功。” 陈朝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都透露着诡异,眼前的汉子明显有些话没有说透。 陈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此事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些日子那边石矿会将那些剩余的民夫带往新的矿场,你也不必着急前往,还有人会和你一起,等他们来了之后,你们同行。” 陈朝默不作声。 发生了矿洞坍塌的事情,好些民夫身死,本该探查清楚矿洞坍塌原因的官员却径直要前往新的矿场,而将查案的事情交给自己。 而即便交给了自己,却让自己不必着急? 这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态度? 这里面的水,只怕是不浅。 而且除去自己之外,还有别人? “不要太担心,就是去调查一番,有什么结果,上报就是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李镇守使微笑看着陈朝。 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你会亲自来见我? 陈朝不相信。 狗也不会相信! 沉默片刻,陈朝脸上的情绪渐渐变化。 “大人之前说大梁的百姓都是我们该守护的,我却只为贪图安逸,实在是羞愧,下官此刻想清楚了,请大人将下官调往妖物最多之地,让下官尽守土安民之责!” 陈朝一脸真挚,之前的一幕,在这里重新上演了。 “……” 李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有些无语,“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无耻得这么大义凛然的。” “都是大人栽培的好。”陈朝才不管他怎么说,身在乱世,首要一条是保命,然后是让自己不要陷入那些无端的麻烦里。 “哼!” “这件事却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以为是菜市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李镇守使冷笑一声。 然后又缓和了些,一双眼睛看着陈朝,富有深意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陈朝拱了拱手,没有再挣扎。 他脸色有些颓唐,仿佛认命了一般。 李镇守使很满意,忽然又说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陈朝张了张口,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顶头上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陈朝才轻声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李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笑而不语。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走出县衙大堂,消失在风雪中。 陈朝叹了口气,也跟着走出大堂,在县衙门口见到了一直等在这里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正要离开,便看到了之前那个远去的小吏,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朝着县衙而来,来到门口,看到陈朝,他大喜过望,“陈镇守使,有人……有人……” 他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知道了。” 这事情都完了,他能不知道么。 …… …… 走出县衙的李镇守使来到一条小巷前,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架马车,马车上堆满了雪,看起来已经停在这里有些时间了,李镇守使来到马车前,有些恭敬地开口道:“大人,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说完这句话,李镇守使便不敢多说一句,只是站在车厢旁,安静等着下文。 “嗯……” 不多时,车厢里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那少年如何,可否能成大事?” 听声音,竟无法判断是男是女。 “看样子,有些沉稳,应当不是蠢人,只是好像有些胆小,不愿意沾染是非,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坏事。” 李镇守使回想起之前和陈朝打交道的时候,那小子前后不同的样子。 他沉默片刻,有些试探地问道:“不知道为何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要找一个底层的镇守使?” 李镇守使刚问出这句话,便有些后悔了。 果然,车厢里只是传来一道漠然的声音,“你只需办好你的事情,别的事情无需多问。” 但没隔多久,车厢里那人好似有些忍不住,轻声说道:“他自有城府,要不然依着他这几年的功绩,你们再怎么打压,他都可以坐上你的位子了。” “一座县城,方圆数十里,竟然都几无妖物踪迹,这种景象,你在大梁朝哪个地方能看到?” 那道声音的主人明显带着好奇的情绪,“不过是个少年,又不只是个少年,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对了,他的档案里,当真找不出半点问题?” 李镇守使苦笑道:“的确是买的镇守使一职,但出钱那一家却没有半点线索,做得很干净。” “已在意料之中,说不定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李镇守使下意识点点头,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有。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之间,很安静。 片刻后,车厢里又传出一道声音,“但愿那少年真的不蠢。” 正文 第十五章 闲谈 回到家中的时候除去最开始和对门的汉子吵了一架,这几日都算是清闲,陈朝在准备灵药,开始新一轮的打磨身躯,因此如今每次都在研磨药材,调配比例,一株株药草被他放入药碾中,慢慢碾碎,灵药被碾碎之时,那种独属于灵药的香气便弥漫出来,遍布整座院子,让人光是吸入一些香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陈朝一边准备那些灵药,一边翻阅着一本册子。 那是镇守使衙门发下来的东西,和另外一本妖物图鉴册子一起,一共两本,后者上面记载得有大梁朝常见的各种妖物,方面镇守使探查办案,后者阐述武夫每个境界,以及所需的灵药,两本书对于在武道之路上前行的陈朝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光是这样一个人摸索?没有真正的名师在侧,你难道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谢南渡有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很谨慎,但也会在很多时候,觉得这个黑衫少年有些胆大,修行一道,鲜有说是自学成才的,尤其是修士,踏上修行之路开始,进入宗门便有师长教导,有无数前人总结下来的道法,更有丹药相辅,因此在这么完备的条件下,大宗门的修士,总要比一般小宗门的修士走得更远。 而眼前的陈朝,难道是因为是天才的缘故,故而早这些事情早就成竹在胸吗? “你的胆子真的挺大的。” 谢南渡坐在炉子前,小脸红扑扑的,继续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修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小心翼翼的将碾成粉的药草收入小瓶中,小心收好,这才看了谢南渡一眼,问道:“难道没有人说过你的嘴很碎吗?” 谢南渡皱了皱眉,小脸变得有些红,好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那些修行境界,我很想知道。” “白鹿谢氏,小气到连这个都不跟你说?” 陈朝低着头,仔细清理着手里的药草。 “要你管,你说不说?” 谢南渡盯着陈朝。 “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到了神都,就什么都知道了。”陈朝头也不抬,在思考之后的药草配比。 “十枚天金钱!”谢南渡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天金钱相撞的声音,很悦耳。 陈朝淡淡一笑,“本来不想说的,但看你如此好学,我也不忍拒绝……” 他伸出手,挑了挑眉。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南渡面无表情的拿出五枚天金钱。 “不是十枚?” 陈朝皱了皱眉,盯着眼前的少女,脸色不善。 “定钱。” 谢南渡收起钱袋子,嘴角有一抹笑意。 陈朝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 “世间修行,修士流派繁杂,但说来说去,其实也就分为三类,一类修士,一类武夫,最后一类,便是妖修。” “对于人族而言,便只有修士和武夫之分。两者虽然不同,但在境界上的划分,却是一样的,皆有六重境界。” “第一境名为御法,但修士们更多称呼为初境,修行道法能在体内行成气机,能将道法运转,绽放于天地之间,好似花开,便是真正入了修行的门槛,可以称为修士了。” “第二个境界便是灵台,在体内修出一方灵台,大小便决定了强弱,也决定了之后的路走得是否容易,据说一般修士,在内视己身小天地的时候,灵台大小只有不过磨盘大小,而那些真正的天才,灵台只会更大,至于上限如何,我不知晓。” “那你的灵台,有多大?” 说到这里,不等陈朝继续开口,谢南渡便已经开口打断,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陈朝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秘密。” 这种事情不是不想说,是真的说不出口,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当初跨入灵台境的时候,体内灵台还不如磨盘大吗? 回了回神,继续说道:“灵台之后便是神藏,这是第三个境界,到了这个境界,神魂会变得无比坚韧,尽知修行之妙,已经是了不起的修士了。” “苦海境,是修行中最重要的一环,世间不知道多少天才都倒在了这一境之前,而未能渡过苦海,便说不上真正的强者。” 说到这里,陈朝顿了顿,轻声道:“渡过苦海,彼岸花开,那便是第五个境界,彼岸境。” “走过了那些该走的路,看过了所有该看的风景,最后呢?若是能忘去天下苦难烦忧,自身便再也无法被人击垮,成为足以载入史册里的绝世强者。” 陈朝认真道:“最后一个境界,便是忘忧。” 天底下的修士,到了忘忧这个境界,便是整个人间的至强者,几乎无人胆敢招惹,毕竟这种地步的修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影响天下大势。 至于武夫…… 到了这个境界的武夫,只怕是偶遇天上神灵,也敢战一场。 只是依着武夫的修行困难程度,想要达到这个境界,实在是太过艰难。 整个大梁朝,有此境界的武夫,只怕都在北疆了。 “你如今是什么境界?”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陈朝却不理她,只是摊开手,索要剩下的无枚天金钱,“之前可没说要讲这个问题,你要是想听,得加钱……也不行。” 看着自己开口,对方马上拿出钱袋子,大有要一掷千金的意思,陈朝立马改口,不愿意多说。 谢南渡拿出剩下的五枚天金钱,放在陈朝掌心,有些惆怅说道:“有些无趣。” 陈朝收起钱,开始继续琢磨自己的灵药,但还是随口说道:“你也可以说说你知道的故事,之前那个关于剑气山的就不错。” 陈朝对于整个世界其实还缺乏完整的认知,但又不想表露的太过明显。 “故事都是旁人写的,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就拿之前那个剑气山的故事来说,其实疑点颇多,剑气山一向平和,不与人争,怎会因为对方开价太低便做出将对方灭门的事情?但具体真相如何,好似也没太多人在意。” “妖族在北,只要一直在北,不再南下,想来他们便觉得是极好的事情了。” 谢南渡喃喃道:“举目见日,不见故都。” 陈朝一怔,但还是沉默不言。 “你以后肯定是要成为一名修士的,三教九流,流派繁杂,你有什么具体方向吗?” 陈朝鬼使神差的便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修士之中,剑修以杀力著称,一柄飞剑千里可取人头,是不折不扣的剑仙手段。炼气士吸纳天地气运为己用,亲和天道,修行最是顺畅。符修以一张黄符承载修行,修行到艰深之地,一张黄符上,便有大恐怖…… 除去这些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修行方向,类似于练气士中的驱妖人,也就是之前被陈朝活活捶杀的那位。 谢南渡这一次进入神都,没有意外的话,肯定是进入书院,那便是投入儒教门下,但那只是道统之分,并未涉及到之后她的修行方向。 “不知道,要不然我也去做武夫?” 谢南渡一张小脸上,有些欲欲跃试的感觉。 女子武夫,之后谁来谁死? 陈朝一想到那个景象,便觉得有些恐怖,连忙摇了摇头,然后便不再去多想。 这么漂亮的少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一名女子武夫,那既视感,不要太可怕。 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武夫只是说说罢了,三千大道,她最不可能踏入的便是武夫一途。 赚完十枚天金钱的陈朝决意不在理会自己面前的少女,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将那些药粉全部都准备妥当之后,他站起身,离开了廊下。 谢南渡坐在火炉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只是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过这等安静而美好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正文 第十六章 如何选 若是以往,陈朝定然不会在家中有他人的时候便开始打磨身躯,但如今情况不同,一来是因为时间的确紧迫,如今他已经到了灵台境界的巅峰,只需要一步,便能够踏足更高的神藏境界,成为一位神藏武夫,二来的确也是因为眼前少女,相处多日之后,已经对她没了当初的戒备。 算是半个朋友吧。 将那些药粉一瓶瓶倒入一口大锅中,先后顺序有别,时间也有细微差别,黑衫少年虽说早已经将书中内容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每次熬药,却也不敢有任何的马虎,武夫打磨身躯,以灵药熬煮身躯,对武夫而言,为何能够拥有无双体魄,除去特有的修行方式之外,这灵药熬煮身躯,也是丢不开的东西。 随着大铁锅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一股股清香溢出,陈朝拿出一瓶特制的药液倒入锅中,然后开始不断搅拌,这一锅药汤要足足熬煮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这才能将药效最大的熬煮出来。 不过修行宗门对于熬药有着专门的药鼎,就连大梁朝军中的药鼎也要比少年的这口大铁锅作用好出太多,不过少年目前便只有这个条件而已。 “如果说武夫能用灵药熬煮身躯,从而达到身躯的坚韧,那么其余修士呢?他们难道不可以学一学,这样和武夫交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那么惧怕武夫近身缠斗吧?” 谢南渡不愧是白鹿谢氏这一代用心栽培的子弟,在看着陈朝熬药之时,便也生出些想法。 “不会。” 陈朝头也不抬,他此刻在认真观察锅里情况,根本没有心思抬起头去看谢南渡那张满是好奇的脸庞,他只是自顾自说道:“修士们修行远比武夫容易,不会选择这个法子。” 他没有把话说透,这以灵药熬煮身躯,本身就是剑走偏锋,针对的就是天赋不高,却非要修行的武夫一脉,修士们本就得天独厚,为何要跟着这么做? 即便是他们有心,只怕大多数人也承受不了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 武夫越到后面修行越是困难,就连后面每打熬一次身躯,便要受一次极致苦痛,无异于扒皮抽筋。 武夫被人看不起,认为是田地里的稗草,但一把火,或许能将田地里的庄稼尽数烧毁,可在某个雨后,唯一还能再度冒头的,也就是这稗草了。 熬药是个枯燥无趣的伙计,一直搅拌,直到十二个时辰,陈朝不止一次做过这些事情,因此并无任何不满情绪,只是默默看着大铁锅,缓慢拨动着铁锅里的药汤,谢南渡在这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到底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自顾自走出,搬来那张老旧椅子,就坐在门口看雪。 “不必如此,即便真有什么意外,你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不去看门外,也知道那少女心中所想。 “别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了,谁之后来护着我?”谢南渡小脸微红,只是屋里的黑衫少年,注定看不到。 之后是哪个之后? 陈朝没去问,谢南渡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开口解释。 这少女此刻只是看着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下的风雪,不言不语。 此刻的她,安静地像是一朵梨花。 …… …… “成了。” 一天一夜的熬煮,已经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大铁锅里的药汤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黑色,粘稠无比,而且香气也尽数散去,看着卖相并不好。 陈朝将药汤从铁锅里舀出,倒入一个大木桶里,而后才脱下了身上那一身黑衫,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那些都是他这几年和附近妖物交手所留下的伤痕。 其实陈朝的身躯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甚至一眼看去还有些单薄,但实际上当他脱下衣衫的时候,整个身躯暴露出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那近乎完美的线条,藏在黑衫下的身躯,血气的旺盛程度,要远胜于这个境界的一般武夫。 他好似一头人形凶兽,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巨大的能量。 要是有内行人在场,光是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少年的灵台境,身躯打磨得,近乎完美。 要知道这少年并无什么丹药辅佐,那些买来的灵药也绝不是最极品的存在,能打磨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便是忍受极致的痛苦,尽可能的在药汤里浸泡更久,这样才能在灵药品质不够的情况下,达到最佳效果。 进入木桶之中,陈朝面无表情,但当整个身躯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被药汤浸泡开始,他的额头便开始缓慢生出无数细密汗珠,这打磨身躯,可没有什么所谓的循序渐进之说,一开始便是那般钻心疼痛。 而且每次打磨身躯,绝对都会比之前更为痛苦。 绕是陈朝这样的人,在撑过半刻钟之后,也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如今额头有大颗汗水在不断滑落,整张脸的每一个地方好似都在用力,至于浸泡在水中里的身躯,此刻已经完全绷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此刻都已经紧绷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陈朝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再挺片刻!” 陈朝咬了咬牙,不断告诫自己要坚持下去,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行。 不过陈朝口中的这片刻,却是整整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 再之后他才张口,大口喘气。 只是再之后,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开始运转体内气机,开始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动。 当身躯里的气机开始流转全身之时,陈朝浑身上下那种钻心般的疼痛减弱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 陈朝吐出浊气。 修士有气机生灭的说法,随着境界越高,体内气机流转的速度越快,但同样还是会有气机用尽,新气未生的事情发生。 同境之中,其实比较的就是谁的一口气机更长,谁在这一口气机消散之时用更短的时间积蓄起新气。 换句话说,气机和气机之间的间隙长短,是判断一个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依据。 当然除去这个之外,对决之时,还有许多因数影响胜负。 之后的数个时辰,陈朝一直在体内运转气机,同时也在默默数着自己如今能够有多少次的气机生灭才会彻底力竭。 这是独属于少年的时光。 也是最让少年心安的时光。 没什么事情能比让自己更强大而让人心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桶里的药汤渐渐由黑便得清澈起来,这也意味着药汤的药力几乎是全部被陈朝吸收了。 其实这也是一件足以让人惊骇无比的事情。 可在陈朝眼中,实在寻常,过去的无数次打磨身躯,大概结果,都是这般。 天底下其实没有多少武夫能够在每次打磨的时候都将药汤的所有药力尽数吸收,那极致的痛苦,又有几人扛得下来? 可陈朝每次都能近乎完美的吸收每次药汤的药力,他的身躯会坚韧到什么地步? 不言而喻。 就在药汤马上变得彻底清澈的时候,陈朝身上的毛孔忽然张大,一些黑色的药汤从他身躯里涌出,再次沾染了木桶里的所有清水。 陈朝皱眉,体内气机此刻开始疯狂朝着他的灵台涌去,激荡不已,如同大江入河,磅礴浩瀚! 他一怔,有些恍惚。 原来……是要破境了。 从灵台到神藏,他自知破境已经就在最近,但乐观估计还要有三五次打磨身躯才有可能,却没想到这才一次,便已经来到了门前。 既然已经来到门前,陈朝便没有任何犹豫,马上便控制着体内凭空多出的那道气机,去冲击灵台。 成就神藏武夫,就在今日! …… …… 在门外一直为陈朝破境守门的谢南渡也在打盹,炉子早就搬到了身前,身上也有一件厚实棉衣,那是陈朝的。 片刻后,她忽然猛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个面带笑意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身泛白棉袍,神情淡然。 只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谢南渡立马便皱起了眉头。 “小姐寄往神都的那封信,家里已经收到了。” 早在谢南渡来到天青县的第一时间,便花费数枚天金钱寄出去一封信,是送往神都谢氏的,其实早在之前,白鹿谢氏便和神都谢氏有过约定,白鹿谢氏将谢南渡送至天青县,神都谢氏将谢南渡带着北上,去往神都。 但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足以证明两件事,一件是神都谢氏在考量谢南渡是否有资格值得他们大力栽培,另外一件便是神都谢氏里也有人不愿意谢南渡来到神都,在头一件事下,第二件事,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便保持了默认。 那也是他们考量谢南渡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封信什么时候到神都,能不能被那些大人物看到,其实都不重要。 考量结果如何,才是最紧要的。 眼见谢南渡不说话,中年男人微笑道:“我姓谢,名伯安,算是小姐同宗的叔伯辈,之前小姐所为,家中很满意,如今特让我来接小姐北上,小姐,马上启程吧。” 谢南渡皱眉,只是说道:“等等。” 谢伯安笑道:“小姐是在担忧屋里的那个少年武夫?没关系,本来这次来,便是要杀了他的。” 听着这番话,谢南渡心中已经很是不悦,但仍旧是平静问道:“为什么?” 谢伯安不以为意道:“小姐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有过关系?” “这是神都那边的决定?”谢南渡看向这个看似宽厚的中年男人,满脸冷淡。 谢伯安微笑道:“当然,不过神都那边给了小姐一个选择,若是选择放过这个少年,小姐便启程返回白鹿就是,不用再前往神都。” 言下之意,想要去神都,便必须杀了陈朝。 谢南渡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朝救过她的命,想来他们不会不知道。 神都谢氏,不讲这个道理? 谢南渡有些失望。 难道如此多年过去之后,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早已经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了?还是说她这么多年认知里的白鹿谢氏,也是错误的,他们本就是和神都谢氏一样的脾气秉性? 谢伯安不去理会其他,只是问道:“小姐如何选?” 谢南渡挑眉,就要张口。 但很快廊下又响起一道声音,“不用选。” 已经重新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此刻就站在廊下,平静看着这边。 正文 第十七章 两难不难 吃过了午饭,百无聊赖的周枸杞坐到了自家门槛上,看着那说不定过几天就要停下的风雪。 这个平日里一向游手好闲的汉子其实也不是本地人氏,不过他来天青县的时间要比陈朝早太多,已经有十好几年了,当年这汉子揣着些钱来到这边,买下一栋空闲的宅子,便整日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后来某天,他那二百来斤的媳妇儿来这边巷子溜达,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这个汉子,非要跟他过日子,汉子最开始也不愿意,可架不住她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这边忙着忙那的,一来二去,汉子也就认命了。 只是女子娘家知晓自家闺女喜欢上了这么个没出息的汉子,还非要嫁给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谁想得到,那女子是铁了心,不管家中怎么说,都偏偏要嫁给这个汉子,因此最开始,汉子和他那个便宜老丈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太好,加上这个汉子一直都是个不愿意低头的主,这些年两翁婿,就是真没见过面。 即便前些日子自己那老丈人大寿,汉子也是没登那老丈人的门。 汉子正在门槛上打着哈欠,远处遥遥便出现了一道人影,一个干瘦汉子在远处张望两眼,然后才笑呵呵来到这边,一屁股坐在周枸杞身侧,长舒一口气。 周枸杞瞟了来人一眼,看到他提着的两壶烧酒,这才笑呵呵伸手,“不愧是好兄弟。” 干瘦汉子递过去注定要不了几枚大梁通宝的一壶劣酒,只是马上就开口道:“哥,你媳妇儿好像又去私塾那边看男人了。” 周枸杞满不在乎的喝了口酒,“看就看呗,多大回事。” 干瘦汉子一怔,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说道:“我看到嫂子好像拉着男人的手不放。” “那男的生得肯定好看,一般的,我媳妇肯定把持得住。” 周枸杞喝着酒,搓了搓手。 干瘦汉子看了周枸杞一眼,这才小声道:“是岑先生。” 听着这话,周枸杞噌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有些生气。 干瘦汉子见状,立马拉着周枸杞的衣角,满脸担忧。 那岑先生虽然是私塾先生,却精通六艺,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真动起手来,眼前的周枸杞,可不见得是对手。 周枸杞冷哼一声,又重新坐下,恼怒道:“拉谁的手不好,偏偏要拉他的!” 干瘦汉子陪着笑,小声道:“哥,别生气,别生气。” 实际上干瘦汉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大哥好像对任何人都能和和气气的,唯独有两个例外,头一个就是这住在对面的少年镇守使,两人每次见面,都免不得要吵一架,另外一个,便是那个私塾的岑先生,每次看见他,自家大哥总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喝了半壶酒,酒劲上来了,干瘦汉子说话就没之前那么讲究了。 有些有的没的,通通都开始说了。 “哥,咋说咱们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整天被婆娘按着打,咋想的?” “咋想的,老子没想,打老子几下又打不死,计较这些做什么?” “老爷们就不该这样,我在家的时候,你弟妹但凡是做错一点是,我是真大耳刮子扇她!” “像大哥你这样,脸面不要了,家不当了?” 干瘦汉子眼神迷离,满脸醉意。 “咋的,我天生不要脸不行?滚滚滚,再不滚老子给你一脚。” 周枸杞踢了一脚那干瘦汉子,后者在雪地里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的,倒是没摔下去。 站直身子之后,干瘦汉子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喊着要自己大哥注意身体,等哪天自己媳妇儿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再来看他。 “娘的,刚说得老子都差点信了。” 周枸杞随手将已经喝的七七八八的酒壶丢了出去,然后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对面,起身的时候,他忽然朝着远处看去,眼里的酒意消去大半。 原来此刻小巷口,一个健壮妇人,正朝着这边缓缓而来。 汉子一屁股重新坐下,痛苦叹气,完犊子了。 …… …… 严冬时节。 即便如今大雪转为小雪,但天气这般寒冷,其实对于最为底层的百姓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该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依旧熬不过这个冬天。 如今的天青县,长街上,多了好些买木炭的小贩,也没有什么摊位,只是找了一块破布,垫在地面,木炭放在上面,另外一块破布,就这么搭在上面,用来遮蔽风雪。 穿着不算厚实棉衣的小贩们此刻也没有什么气力去叫卖,只是满脸希冀的看着街上不多的行人。 一驾马车,看着寻常,拉车的马匹却不止一匹,整整两匹高大骏马,体态雄健,皮毛如同绸缎一般,看着便知不凡,马车缓缓从长街那头驶来,落入不少街道两旁的小贩眼中,小贩们顿时便来了精神,但片刻之后,便有眼神黯淡下去。 他们很清楚,像是这样的大户人家,过冬的木炭早就准备好了,哪里会在此刻还会来购买他们的木炭。 只是马车很快在小贩们身前不远处停下,驾车的年轻男子跳下马车,来到这边,开口便是要将这条长街的木炭都要买下来,小贩们纷纷道谢,激动极了。 这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些木炭,但却有可能是他们熬过这个冬天的唯一可能。 付钱之后,年轻男子用几块破布做成的大布袋,将木炭装好,抱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只是快到车厢前的时候,手中已经变得空空如也。 重新跳到车前,拿起缰绳,年轻男子才转头看向车厢,轻声问道:“林先生,谢伯安应该是已经到了,咱们要不要快一点?” 车厢里,此刻只有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大冬天他依旧是一身青色长袍,此刻正襟危坐的坐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卷书。 翻看着那本古籍,被称为林先生的中年男人平静道:“不着急,谢伯安那个选择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却是想看看这位白鹿谢氏这一代的最出彩子弟到底会怎么选,这姑且就算是咱们对他的最后考量吧。”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却是皱眉道:“谢伯安打着咱们谢氏的旗号,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那位对咱们神都谢氏失望了,就此转头返回白鹿祖祠,我们又当如何?” 林先生微笑道:“伯约,咱们谢氏,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差,一个大家族,清风要有,明月也要有,但是天星再怎么耀眼,也总会有照耀不到的地方,谢伯安这种人当然是败类了,不过在处理他之前,借着他做些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叫做伯约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我们还是要救下那个少年镇守使的吧?” 林先生点头,淡然道:“那是自然,不管那位怎么选,但他的确是无错的,又救过那位的命,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明白了先生,就是不知道那位会怎么选。”年轻男子有些好奇。 林先生摇头道:“其实这个选择本身便是错的,所以也就没有答案,不管那位怎么选,她给咱们谢氏那些大人物留下的印象就都不会太好。” 年轻男子说道:“或许是他们早就看出来这一点,所以才有如此一步,让那位陷入两难境地,那到时候即便去了神都,也不会有之前的威胁大。” 林先生满意点头,看向这个年轻男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正文 第十八章 鏖战 廊下平静的局面没有多持续哪怕半刻,那个才穿上一身黑衫的少年,一言不发,就只是往前一步踏出,就已经跨越廊下那数丈距离,来到了对面的谢伯安身前,右手攥拳,气机滚滚,瞬间一拳已经狠狠砸向那个来者不善的中年男人。 一拳砸出,骤然而起一阵风声,廊外刹那风雪四散,感受着那充沛气机的瞬间而来,谢伯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没有急着出手,负手而立的他,自有清风从衣袖之中涌出,去拦下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身为修士,这是应有的气度。 更何况他并不相信这位少年武夫能够威胁到他。 眼见对方这般托大,陈朝只是漠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神在在的中年男人,那一拳仍旧是这么砸出,脚下用力,地面的石砖瞬间粉碎,两道狂躁的气机相撞之后,气机四散,横推四方,庭院里积攒的风雪,此刻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天地之间,顿时便有无数雪花飞舞。 一拳砸碎那些清风,陈朝已经临近眼前的谢伯安身前,没有犹豫,他接下来身躯紧绷,气机流动,沉肩撞向这位之前开口要杀他的中年男人,与此同时,他微微屈膝,已经做好了谢伯安被撞飞之后的第二次出手准备,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少年有些失神,沉肩蓄力,但他却没能撞向对方,而对方反倒是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上,而后借着他撞出去的势头,朝着远处瞬间滑出去数丈距离,正好便到了谢南渡身前。 飘然而停,拳罡在他的两侧穿过,衣摆则是不停摆动。 只是不等对方站稳身子,陈朝已经用力一踏,身躯弹起,再度到了谢伯安身前,握紧了拳头,便是一拳再度砸下。 谢伯安微微一笑,一拂袖,一道磅礴气机从衣袖中涌出,荡开这里属于少年的气机,而后伸手,一把抓向陈朝的衣领,另外一只手掌心弥漫出强大气机,拍向陈朝的脑袋。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伯安不断冷笑,眼前的少年虽然有悍不畏死的果断,也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可境界差距还是一条天然的鸿沟,你一位灵台武夫,即便我只出五分力气,你又能奈我何? 只是当他伸出那只手的时候,对面的少年,正好停住前掠的身形,而是硬生生朝着后面仰去,险之又险的躲过他这一抓。 谢伯安微微眯眼,有点意思。 他没能抓住陈朝的衣领,自然而然的后手便也落空,那一掌挥下,没能拍在少年的脑袋上,但强大雄浑的气机,还是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 骇人无比。 那个深坑就在陈朝面前。 站直之后,这位少年武夫没有半点犹豫,马上拔刀。 那柄刀身通体漆黑的断刀,被他以极短的速度拔出,刀锋掠过刀鞘,响起一道在陈朝听来是无比悦耳的声响,但谢伯安却皱了皱眉。 “断刀?倒真是乡野人家,没点什么好东西!”他身形瞬间消散,再度汇聚之时,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和武夫交手,修士们自然明白要远离为上,但谢伯安只当眼前的陈朝境界低微,即便和他面对面打交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他毫不在意的来到对方身前,一掌裹挟着万钧之力,轻描淡写的印上对面胸膛。 之前那一掌你能侥幸逃脱,那这一次呢? 不见得有这么容易。 只是当他满怀自信的递出这一掌之后,那对面的少年没有和他想象中一样就此被一掌击中,而是再次险而又险的躲过,同时挥出一刀。 片刻后,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谢伯安低头之时,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摆,已经被一刀斩开,此刻摇晃不已。 谢伯安骤然怒道:“找死!” 修士们一直看不起武夫,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被这么个境界不如自己的武夫划破衣袍,对于谢伯安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因此在这一刻之后,他不仅已经生出了要必杀陈朝的心,而且不想有半点的耽搁了。 他一步踏出,再次瞬间来到陈朝身前不远处,挥袖砸向对面的少年武夫。 缩地成寸,这样的入门神通,几乎是修士们人人皆会的道法。 可武夫却一辈子可望不可即。 陈朝没精力去想那些事情,只是在谢伯安挥袖打向自己的当口,自己也同时轰出一拳,砸向对方的胸膛。 注定是徒劳无功的一拳,砸了一半,便被那大袖拦下,那雷霆万钧的一拳,仅是让对方身形摇晃,而他自己,则是倒飞出去,坠入院中。 “小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 谢伯安冷笑一声,再度施展缩地成寸,来到院子之中。 “不要!”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南渡猛然喊出声来,可惜的是,眼前的谢伯安对于陈朝,早已经有了必杀的心思,因此此刻不管是谁来开口,他都不会收手。 但真当他看向庭院里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那坠落到院中的少年。 他皱了皱眉。 下一刻,警觉忽生。 身后一道刀气涌动,一抹黑色的刀光闪过。 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房顶上的陈朝,已经一跃而下,一刀斩出,刀势凌厉果断! 谢伯安蓦然转身,但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不出什么别样的举动,他只能在仓皇中踉跄后退,那柄断刀此刻还是刀锋划过他身前衣袍,直截了当的将他身前衣袍瞬间撕碎! 那柄黑色的断刀,来历不详,但实打实的锋利程度,要远胜一般的剑修飞剑。 陈朝握紧刀柄,在一刀未成之时,并不着急递出之后的第二刀,而是往后瞬间掠走数丈,在远处勾了勾手指。 挑衅之味十足。 面对这少年如此挑衅,谢伯安怒极反笑,“小贼,等会儿我定将你挫骨扬灰,永无来生!” “来试试。” 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陈朝这会儿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且仍旧是满不在乎。 少年的态度,让谢伯安很是愤怒,几次的险象环生,对方不该是小心翼翼,忌惮不已? 谢伯安在远处脱去那件已经被斩破的衣袍,露出里面的衣衫,实际上开战到如今还没有受伤的他此刻仍旧是占据上风,应当是胜券在握,可几次势在必得的出手,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对于他这位神藏修士来说,如何能够接受? 此刻他的心中,怒火之盛,早已经是生平仅见。 只是当他看向对面那个少年的时候,居然发现他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 当真是觉得我无法在这里将你这个灵台武夫碎尸万段? 一座小院,瞬间气机翻涌! 谢伯安一步踏出,那庭院里满是青苔的水缸忽然破碎,里面的水却没有四散而去,而是诡异的漂浮到了半空,如同一条长河流动! 修士道法繁杂,手段层出不穷,这不是新鲜事。 看着这一幕的陈朝,漠然无语。 下一刻,长河流动,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手中断刀涌出一道刀光,斩开这条长河,清水落地,溅洒四方! 在斩开那条长河之后,陈朝直接朝着谢伯安开始狂奔起来。 这位早些年一直在此地和那些妖物搏杀的少年武夫,此刻展现出来了无比坚韧的意志,即便是面对着对方层出不穷的手段,却依旧沉稳,在躲过对方一次次的所谓必杀手段之后,仍旧在谢伯安周遭游走。 这一幕,让谢伯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尽快杀死眼前少年。 可惜的是,眼前的黑衫少年,始终如同最为狡猾的鱼鳅一般,每当谢伯安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抓住对方,并且将其轻松捏死的时候,对方却又躲过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杀招。 如此往复数次,谢伯安的耐心也彻底被压榨干净。 收手之后的谢伯安双眼复杂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黑衫少年。 且不说这少年的境界高低,可光是这份在大战之时难有的沉稳,便足以让他和同龄人拉开一道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微微蹙眉。 谢伯安站在院中,双手上举,磅礴气机从衣衫之中不断涌出,一道道气机,搅动小院周遭天地,封锁天地。 而后是整座小院,开始在这里摇晃不已。 一跃而上,重新出现在房顶的黑衫少年缓缓站定,而后一座小院又破天荒的停止摇晃了。 天地好似要重新回归于平静。 陈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站在院子里的谢伯安,平静道:“你想拆了我家?” 不等谢伯安说话,少年又自顾自说道:“既然这样,你也该死了。” 听着这话,谢伯安脸色阴沉,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少年再次一跃而下,谢伯安气机翻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但随即这位一直以为此战会以自己打杀对面少年而结束的神藏修士忽然在心头生出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眼中猛然出现一抹慌张,“你不是灵台境?!” —— 求月票推荐票。 正文 第十九章 那个如同梨花一般的少女 吐出一口浊气,陈朝微微一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打不过就打不过。” 原本几乎已经笃定眼前少年不可能只是灵台境的谢伯安,在此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有些恍惚,也是,这少年年纪才多大?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的少年,即便是神都那边的天才,又有几个是能够踏足神藏境界的? 只是对方以灵台境界和他僵持这许久,便更让谢伯安觉得难堪了。 一境之隔,又年长对方这么多,却还是不能轻易镇压对方,这桩事情要是被师门知道了,他这张老脸便可以说是彻底不要了。 看着房顶上的少年,谢伯安杀心不减,但实际上杀心一直在,眼前少年又何时在乎过? 谢伯安不愿意再多费口舌,双手挥动,小院里的风雪呼啸着而起,涌向天空,而后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颗颗雪球,稍微停顿之后,纷纷朝着陈朝激射而去! 握紧断刀的陈朝一刀挥出,斩开当先一颗雪球,也不管那些溅射到身上的雪花,而是整个人一跃而下,在空中便凌厉一刀斩下,黑色刀光,顿时破开一条大道。 那些落在房顶上的雪球砸碎无数青瓦,噼里啪啦的,好似下了一场冰雹。 一直在廊下的谢南渡往后站了几步,目光却是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之前看着陈朝被击落到小院之中,她有些担心,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她反倒是没那么担心了。 有些奇怪,但好像又很寻常。 落在庭院之中的少年,没有了之前那般的退让和隐忍,开始主动出刀,靠近对方身躯之时,手中断刀不断挥出,一刀又一刀,刀势连绵,几无破绽。 陈朝练刀,几无章法,全是一次次在生死之间在那些妖物身上练出来的东西,一刀递出,寻找的是对方的最大弱点,只求用最小的力气去创造最大的杀伤,其实这种理念,和大梁朝军伍想法一致。 由此可见,陈朝要是从军,会省去很多麻烦。 谢伯安这种出身名门的正统修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仓促之间迎敌,竟然是连连后退。 之前两人之间的局势,似乎是彻底扭转了。 谢伯安双手不断在身前摆动,一道道气机从身前涌出,想要在这里构建出一道屏障,所幸对面的陈朝虽然刀势凌厉,每次出刀也都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但毕竟只是一个灵台境的武夫,因此最后还是让他将那方屏障构建出来。 一道以风雪为基构建出来的屏障,此刻就横在两人身前,谢伯安叹了口气,吐出所剩无多的余气,而后开始换一口新气。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却眯了眯眼,等了那么久,便是为了此刻。 风雪那边,陈朝身上气机涌动,刹那间便攀升而去,从灵台境变成了一位神藏境。 攥紧手中断刀,陈朝一刀破开风雪屏障,一个跃步,已经到了谢伯安身前,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这位是至始至终都在隐藏实力的少年武夫一刀斩下,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的谢伯安喜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那一刀挥出,直接便在谢伯安身上留下了一道骇然伤口。 此刻即便谢伯安想要再度强行换气,也没了机会,眼前少年在一刀之后,更是沉肩撞向自己胸口,自己胸中气机,在此刻轰然破碎,再想凝聚,几乎已经不可能。 大口吐出鲜血,谢伯安跌坐到了小院雪中,仰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黑衫少年,问了个之前问过的问题,“你当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陈朝冷笑一声,没有给出答案,也仍旧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自从知道眼前这谢伯安是一位神藏修士之后,从最一开始,陈朝便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对方轻视他,如果对方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一个神藏武夫,那么这次交手,就一定会无比焦灼,自己想要打杀对面,也要花出更多的时间来。 在山中和妖物交手,陈朝求得是以最小的代价去取得最大的战果,若是什么都不去不想,就这么和对方纠缠,即便能杀了妖物,那些藏在暗处的妖物也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山中。 换句话说,即便是受了重伤,也要表现的并无大碍。 至于眼前的这位谢伯安,让他轻视是第一步,让他暴怒则是第二步。 有了这两样东西,两人即便是同境,那死得也肯定是谢伯安。 谢伯安此刻跌坐在院中,一位神藏修士的生机不断流逝,身死已经几乎成了定局,想要救他一条命,没那么容易,更何况,眼前的陈朝,能让旁人救他吗? 只是直到此刻,他都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一个天青县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会是一个神藏武夫! 要是早知对方是神藏武夫,自己绝不会那般掉以轻心,也不会自大到和对方在方寸间一较高下。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谢伯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知道他会想起什么,是不该接下这注定没什么好下场的事情,还是该早早就全力出手,打杀那个少年武夫。 陈朝站在院中许久,等到谢伯安当真生机断绝,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入院中,手中断刀入鞘,开始在这尸体上翻找宝物。 远处谢南渡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短短一月不到,便在自家小院里连杀了两位修士的陈朝没什么特别想法,在他看来,这两个主动找死的修士,无非是和山中妖物一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陈朝站起身的时候,院门那边,无风而开。 两道身影出现在那边,一老一少。 身穿棉衣的年轻男子看到小院景象,一脸惊骇,而在身前的清瘦中年男子却只是平静不已。 这两人,便是之前驾马车在那边长街买炭的两人了。 之前谢伯安来到这方小院,他们就已经知晓,但是却没打算立马现身,他们想借此看看谢南渡如何选,但却没有想到,等到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所谓的选择也成了笑话。 陈朝用刀,帮谢南渡破了那个两难的境地。 这实际上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县城里的镇守使,竟然真是一位神藏武夫? 所以这些所谓的布局,被一个少年武夫搅碎的事情,看似在意料之中,但何曾不是在情理之中。 在看到又是两个不速之客后,陈朝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 天底下最让人心安的,便是此物。 林先生定了定心神,朝着不远处的谢南渡拱手行礼,“神都谢氏供奉林远,奉命来接小姐。” 他声音温和,中正平和,有大儒风范。 年轻男子也收回错愕情绪,在自家先生后拱手行礼。 两人这作派,比前两次的两人,都要诚心许多。 “小姐不必多虑,其间缘由只怕小姐也知晓几分,所谓考量,在谢伯安死于此地的时候,便当真是完全结束了,若是小姐没有通过考量,林远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林远始终拱手,这是这番话,算是将之前所有事情都做了一个总结,言下之意也是说,即便最后那个选择,你谢南渡没有说出口,也没什么问题了,神都谢氏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结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少年。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真心实意的满是感激。 陈朝收回目光,缓慢走到廊下,但手却没有离开刀柄。 谢南渡轻声问道:“倘若那人你打不过,也打?”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那个选择怎么选是对的,其实我不太操心,但说你要是没选对,就要我的命,那我可忍不了。” “打不过你能怎么办?” 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陈朝默然无语,这个问题,他似乎不太想回答,反而说道:“要是那家伙要动手,我可救不了你了。” 此刻来到庭院里的林远,依着陈朝如今神藏武夫的境界,看不透对方。 换句话说,对方的境界,要比他高至少一个境界。 那便是苦海境了。 只是自己一人逃得一条命去,陈朝觉得不是不可为。 谢南渡摇摇头,“他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点头,听着这话,心安了一些,只是那只手,仍旧在刀柄上,他问道:“那这一次,加点钱?” 谢南渡点头,没有拒绝,说道:“好的。” 而后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一直拱手行礼的两人,问道:“林先生是否也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林远一怔,蹙了蹙眉,他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女说的不是他。 他想到了些什么,猛然抬头,劝道:“小姐三思!” 有些话,不说出来,谁管你怎么想?可一旦说出来之后,带来的后果,又当真不痛不痒? 谢南渡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一字一句说道:“倘若真要我去选,那我便选他。” 声音不大,但在廊下,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林远脸色微变,一时之间,他甚至都没能想清楚,为何眼前的少女会在这大局已定的局面下,还要说这番话?她难道不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是说给他林远听的,而是说给神都听的? 谢南渡却不在意这些,她不在意林远怎么想,也不在意神都怎么选,只是平静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再来一万次,我也会这么选。” 正文 第二十章 离别 听到那少女郑重地说出这么一番话,而且还重复了一次,林远的脸色不太好看,继而有些失望,那本来已经被那黑衫少年一刀解开的困局,为何你要重新将它放在自己身上? 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去做那谢氏家主? 还是说在你心中,从来就没有做谢氏家主的想法? 一时间,林远心中疑惑重重,这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都看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想法?是白鹿谢氏和神都谢氏两边无数人都看错她了? 不过即便是有诸多疑虑,林远都没有太过表现出来,只是轻声道:“小姐既然已经开口,那便想来什么后果都能承担了。” 他这句话是在点明今日发生的事情,是肯定会传到神都去的。 到时候,怪不得我林远。 谢南渡毫不在意的微微点头,她既然敢说这句话,那些所谓后果,就自然不会担忧。 林远挺直身子,问道:“小姐,如今耽搁了不少时日,是否马上跟我等一起离开此地,前往神都?”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开口,反倒是看向陈朝。 陈朝此刻已经坐到了炉子前,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说不上喜欢,自然也不厌恶,他不傻,很清楚眼前这一老一少,和自己杀的那个谢伯安不是一丘之貉。 谢南渡问道:“我走之后,神都是否会及时收手,不对他出手?” 虽说这几次考量都是朝着自己来的,但破局的人都是陈朝,谢南渡也担心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那边还会有人使小动作,面对神都谢氏这个庞然大物,陈朝即便再怎么天才,也终究会落在下风。 “小姐请放心,既是小姐已经通过考量,那么神都那边的手段也就不会再继续了,这位公子,自然不会再受牵连……” 林远想了想,还是没将剩下的半句话说透,一来是他觉得没什么意义,二来也是觉得依着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后面半句话,自己说和不说,她都肯定清楚。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说道:“你们去外面等我。” 林远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便带着那个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年轻男子出门,两人来到门口,正好看到了对面的汉子端着满满一大碗饭从院子里走出来,就坐在门槛上。 林远饶有兴致的看向这边汉子,岂料那个端着大海碗的汉子一张口便出言不逊,“看个屁!”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正要张口,却被身前的林远摆手阻止。 这位境界不低的修士,只是微笑看着眼前汉子,问道:“这碗饭好吃吗?” 虽说看似是在询问汉子手中的那碗饭,但年轻男子却隐隐觉得有些深意,可惜对面的汉子好似是对住在对面的陈朝有着天然的不喜欢,连带着看着从他门里走出来的人也都喜欢不起来了,“想吃,自己回家叫你媳妇儿做去!” 仍旧是毫不客气的说辞。 年轻男子已经满是怒意,快要按耐不住了。 可林远仍旧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一枚天金钱,可否吃你一顿?” 汉子冷笑道:“谁要你的臭钱!”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再和对面的汉子说话。 然后他去往小巷口的马车旁。 …… …… 看着两人走出院子,谢南渡看向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想说,但又好像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片刻后,她取出怀里的钱袋子,递给陈朝,轻声道:“钱袋子不是凡物,里面只有一万枚天金钱,都留给你,等我到了神都,我会再要些钱给你送来,或是你有什么难以买到的灵药,也可以写信来告诉我……” 陈朝接过那上面用金线镌绣着南渡两个字的钱袋子,没有推辞,他很清楚,对于谢南渡来说,这里面的一万枚天金钱,几乎就无足轻重,但对如今的陈朝来说,却不一样。 “好生保重。”陈朝笑了笑,说不出来别的话。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她的脸上有些期盼,不加掩饰,两人虽然相处不过一月有余,但前前后后算起来,三次考验,陈朝都在,头一次是山神庙里,没有陈朝,她就会死在那里,第二次则是那个擅长豢养妖物的修士,若是没有陈朝,她也会死。 不过最后这一次的选择,虽然还是因为陈朝,可多多少少最后还是在她。 “神都到底是什么人不愿意让你安然无恙去到那边?” 陈朝双手放在火炉上,然后随手拿了个红薯放在炉子旁。 既然要分别了,那闲谈几句话,总不是什么问题吧? “一群吃得太多,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那些人不是我要担心的,真正能做我对手的那些人,还没有出手。”谢南渡小脸上有些坚毅,她轻声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不会输给他们。” 不等陈朝说话,少女轻声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谢氏之主。” 陈朝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知道她有更大的志向,她正在朝着北方走去,但却不是神都,而是更北的地方,是北疆之北,在漠北之北。 “你也不应该一辈子待在这里。” 谢南渡脸色神采奕奕,“陈朝,你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陈朝搓了搓手,摇头道:“这些东西,没啥意思,活着最重要。” 谢南渡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但肉眼可见的,双眼光彩便黯淡了不少。 陈朝看到了,但没说些什么。 很快便收敛情绪,重新露出一个大大笑脸的少女伸手从头上取下那根伴随着她很多年的银钗,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掌。 于是少女便把那银钗放到了他的掌心,她小脸微红,轻声道:“带着它,有一天要是遇到过不去的槛,就找人把它给我,我谢南渡,即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绝不推辞!”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这银钗怕是来历不浅?” 谢南渡摇摇头,小声道:“是普通银钗,你好好收着。” 陈朝蹙着眉,想了想,还是将其收入怀中。 看到陈朝这个样子,少女显得很满意,于是她重新坐在炉子前,当然了,还是那把老旧椅子。 这些日子,陈朝已经习惯把这家里唯一的椅子让给眼前少女了。 “你这些年,杀过多少妖物了?” 其实天色已经不早了,但是少女就是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她很清楚,这里要比白鹿祖祠舒服,也绝对要比那座神都舒服。 陈朝将那炉子上的红薯翻个面,才说道:“记不清楚了。” 谢南渡微笑道:“没关系,我也记不清我读过多少书了。” 谢南渡突然问道:“你觉着是读书苦还是修行苦?” “修行苦不苦我不知道,反正做一个武夫真的很苦,想来读书再苦,也苦不过武夫。” 修行这几年,他是真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做一个武夫更苦的。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没来由的想起这些年在白鹿祖祠的时光,有些恍惚出神,离开这座小院之后,好像才是真正的离家了一般。 眼看天色已经渐晚,谢南渡站起身来,不过还没等她转身,那个坐着的少年就已经递出在炉子上已经烤熟的红薯。 看着红薯,谢南渡眼睛眯了起来,像是月牙弯弯。 之后送她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谢姑娘,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一朵花。” 一朵梨花。 谢南渡笑了笑,拿着手中红薯,认真剥开果皮,咬了一口,才有些遗憾道:“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红薯喽。” 然后她摆了摆手,没有撑伞,就这么踏出门槛,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染了一头的风雪。 陈朝站在原地,默默相送。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看了一眼 等到再也看不到那少女的背影,看不到她满头风雪的时候,陈朝才挑了挑眉,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在门前蹭了蹭,又看了一眼小巷口,这才转身,想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只是在转身的时候,对面那个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忽然笑道:“陈小子,说到底是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没留住?我早说过了,你这小门小户的,把握不住,老话说得好,世上有三宝,丑妻薄田破棉袄。那小娘们太漂亮,娶回家,麻烦。” 陈朝皱了皱眉,“所以这就是你娶婶子的原因?” 虽然从来没把这个汉子当过长辈,但对那个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妇人,陈朝还是打心底里尊敬的。 汉子歪了歪头,确定自己那婆娘没有在这边偷听,才眯眼笑道:“你个半大小子懂什么,娶媳妇,求得是一个稳重,漂不漂亮在其次,只要是足够稳重,就行了。” 陈朝默默想着妇人的健壮身板,心想的确是够稳重的。 汉子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精神不济,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不会才个把月,你小子的童子身就没守住吧?” 陈朝一怔,随即低声骂了一句。 听着骂声,汉子不怒反笑,搓了搓手,就要和眼前的少年吵一架。 早看出汉子心思的陈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摆了摆手。 没兴趣。 一直以来精神充沛得像是一头小老虎的陈朝,这会儿破天荒有些疲倦。 汉子伸手掏了掏牙齿缝隙的菜渣,然后胡乱在袖子上一擦,这才啧啧道:“小子,春天还没到呢,这就不行了?” “吃多了行不行?” 少年不痛不痒的反驳,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嘀咕道:“还不去看看,估摸着走很远了啊。” 陈朝不说话,只是揉了揉额头。 有些困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看了汉子一眼,有些话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 汉子破天荒的没有笑话这个一直不对付的少年,只是有些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和以前不一样?” 陈朝皱起眉头,反驳道:“没有。” 汉子冷笑一声,没有拆穿这个小子的外强中干,只是伸手扶了扶那去年才贴就的春联,怪只怪那会儿调浆糊的时候汉子并没有多上心,这会儿怎么都无法让这春联服帖的汉子有些恼怒,想着还有两三百天就要过年了,便直接便伸手将其扯了下来。 揉成一团,随手丢到了院子里。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妇人的骂声,有些难听,反正是不留情面那种。 汉子有些尴尬,仰着头骂道:“你个胖婆娘,给老子消停点,不然等会儿老子把你吊起来打!” 庭院里短暂安静起来。汉子再去看对面门槛上少年的时候,那小子一脸幸灾乐祸。 汉子冷哼一声,“小子,你看到了吧,这就他娘的是男子气概!” 陈朝点点头,真心实意说道:“你的嘴是真硬啊。” 听着这话,汉子一本正经道:“我最硬的地方不是嘴。” “那是什么?”陈朝满脸疑惑,有些不解。 汉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眼睛余光已经扫到院子里的妇人已经拿着擀面杖出来了,于是汉子只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准备关门。 拿起门槛上那个早就已经空空的大海碗,转身的时候,汉子自顾自笑道:“分开的时候不好好道别,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会辗转反侧了啊。” 终于赶在那妇人过来之前关上大门的汉子长舒一口气,被揍一顿不是什么事情,可要是每次都让那小子看到,笑话就大了! …… …… 马车旁,已经是满头风雪的两人此刻都看着小巷那边。 年轻男子忍了许久,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愤懑道:“先生,那个乡野汉子这般不通礼节,为何不教训他一顿?” 林远看了一眼自己脾气暴躁的弟子,摇头笑道:“既然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便该有些圣人们的气度了吧?要是凭着这么几句话,就要和这么个你说的乡野汉子动手,那书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年轻男子听着这话,皱了皱眉,问道:“那岂不是说,对方只要是自己弱小,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强者面前尽情挑衅?” 他问的是之前的局面,但又不只是之前的局面。 林远笑了笑,颇有深意道:“我读的那些书,我看的那些道理,在你看来,也不一定对,更不一定有道理,所以你心中的底线在什么地方,便决定了他能做些什么事情,书里的道理因人而异,我们又不是圣人,总会做错的。” 年轻男子想了想,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我这会儿再去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喽?” 林远哑然失笑,摇头道:“你的道理虽然可以说服你,但不见得能说服我。” 年轻男子听懂了,于是便有些愁眉苦脸。 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伯约啊,其实你要是能打过我,道理能不能说服先生,又有什么重要的?” 年轻男子一怔,随即泄气道:“先生这话好没道理。” 林远呵呵一笑,这位在神都谢氏名声也不算小的读书人有些开心。 年轻男子忽然问道:“先生,那位资质如何,你看了没,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 自从传出白鹿谢氏这一代的魁首是个心性和天资都绝佳的少女之后,神都谢氏早就有不少传闻出现,说是这少女出生的时候天有异象,有白鹿从谢氏祖祠跑过,又有人有位方外修士登门想带走这少女……反正流言颇多,一时间也分不清真假。 林远想起之前那倔强的少女,感慨道:“心性已经很稳重了,同龄人中,几无敌手,至于天资,哪里是看两眼就能看清楚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平庸之辈,要不然白鹿那边和神都这边,花这么大力气做什么?想来书院那边,没什么问题。” 年轻男子说道:“魏氏那边这一代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早早就被方外修士带走修行,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了,是不是还能记得自己姓魏。” 说起这个,年轻男子其实是有些讥讽之意的。 如今的朝堂之上,其实已经逐渐明朗,谢氏和魏氏两分天下,不过同谢氏相比,魏氏和那些方外修士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家中子弟有不少人都在方外的修行宗门里修行,魏氏因此也颇受诟病。 如今的神都,自然也不太平。 “这谢魏之争,理应不会在短时间里分出胜负。” 作为谢氏的供奉,林远自然对魏氏没什么感情,但若是说这两大家族之争会在一时半会落下帷幕,他是不相信的。 年轻男子点点头,两家已经相争近百年,若是没有第三方插手,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分出胜负。 “时下局势难分,所以落子要快。” 林远自顾自开口,说了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年轻男子听不懂。 不过他想要开口,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这位会不会破局?不好说,但想来是被寄望颇大的,只是……” 只是什么,后面的话,林远觉得说不说都没啥意思,索性就不说了。 然后他不去管自己弟子那满脸期待,摆了摆手,示意就说到这里了。 再之后,林远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脾气奇差的汉子,皱了皱眉,嘟囔道:“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咋的。” 年轻男子还是个忍不住的脾气,就要再次开口发问,却还没张口,就看到那个一头风雪的少女拿着红薯从巷子里走出来。 边走,她还咬了一口红薯。 看着这一幕,年轻男子有些失神。 谢南渡则是加快脚步,来到了马车前。 她将剩下的半截红薯捧在手中。 林远拱手道:“小姐请上车。” 谢南渡点点头,正要登上马车,进入车厢。 年轻男子忽然笑道:“我叫谢伯约,也是谢氏子弟,论辈分,咱们同辈。”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知道了。” 进入车厢的时候,谢南渡扭头看了一眼小巷那边,还是空荡荡的。 她蹙了蹙眉。 —— 感谢社会我良哥打赏的盟主,今儿有事耽搁了,明天为良哥加更!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少年愁思 陈朝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进了院子里,关上门,缓慢往炉子那边走去,还是下意识的坐在那条长凳上,只是坐下之后,猛然抬头,看到对面的那把老旧椅子,空空荡荡的。 好似少年此刻的心 陈朝双手按在脸上,一阵摇晃之后,才有了些精神,然后起身,在廊下打了一通拳,然后才又想起自己这座小院,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之前打那架,整座院子,几乎被拆了一半。 把手按在额头上,陈朝低声骂道:“老子该多砍你狗日的几刀。” 骂过之后,陈朝便准备出门去外面铺子里买些青瓦先把房顶重新盖过,至于院子里和廊下的那些坑洞,也要一一补好,对了,还有院子里的水缸,得买新的。 只是刚准备出门,院门那边就砰砰砰的响了起来。 陈朝打开门,来人果然是那个黑瘦少年,林诚。 一开门,林诚便探头看向院子里面,没发现那道娇小倩丽的身影,这小子挠了挠脑袋,“嫂子呢?” 不等陈朝回答,林诚就自顾自怪叫道:“我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一驾马车,两匹马拉得那种,是不是嫂子娘家人?陈大哥,你是不是欺负嫂子了,然后嫂子就让娘家人接走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林诚又点了点头,“那要不就是嫂子嫌弃大哥你家寒酸,我就说嘛,大哥你是镇守使,怎么说也是和知县老爷一个官阶的大人物,买个大点的宅子,完全应当,你倒好,非要这么个破院子,你看嘛,嫂子现在……” 林诚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想说了,而是陈朝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便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了。 “别瞎咧咧。” 陈朝瞪了眼前的黑瘦少年一眼,松开了手。 林诚嗯了一声,伸手按在另外一只肩膀上,揉了揉,刚想说些别的,陈朝便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老实起来,一五一十开始说起那座玄明石矿的事情。 其实像是林诚这样的寻常民夫,接触到的事情也不会是什么秘密,不过既然那位李镇守使说让他等人,陈朝觉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而身边唯一知晓些东西的,便是这个在那边矿场挖矿的少年。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天都这么挖,早上起来吃过早饭便下矿去,装满一车便让上面的人拉出去,等到晚上离开矿洞的时候,监工们要搜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矿石,实际上那玩意大多数都很大,我们也藏不了,小的也不好藏,有的人觉得塞在屁……” “大可不必这么详细。” 陈朝皱了皱眉,要是不制止眼前这个少年,不知道这家伙还要说出些什么来。 “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为什么会同时有这么几个矿洞坍塌。”陈朝皱了皱眉,其实他初步有些判断,但是想在林诚这里得到答案。 他知道这个少年不会骗他。 林诚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道:“矿上不让说这事情,陈大哥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陈朝点头,率先问道:“是不是矿洞过度开采,才导致好些矿洞尽数坍塌?” 林诚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你怎么知道?!” 之前他们那座石矿开采一直都很有章法,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直到最近,那边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加快进度,即便是已经到了开采极限的矿洞也要继续开采,听说是等交完这一批矿石,他们就要到新的矿场继续挖矿了,这次他回来,其实也就是那边矿上给的最后假期,等他们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下次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的想着,事情如果真是这么简单,真相就这么点,那么那位李镇守使亲自跑一趟,好像不太值当,他大可写封信来,即便是有什么不能在信上说的,那为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说清楚,反倒是那么隐晦? 陈朝轻轻敲击着炉子,神情凝重。 就这么点事情,还要等人一起去? 陈朝总觉得有些不安。 等的是什么人?大梁朝的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们什么时候撤走,那些工部的官员,当真走了?” 陈朝收回手,随手抠下一块木柱上的漆皮,丢入火炉中,很快火炉便有些黑烟冒出,气味有些难闻。 林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明天就走,本来我今天来找你之后,就要去那边的,那些当官的早走了,矿石也早就被拉走了,现在矿上就剩下几个小头头了,等我们一走,那边应该就是彻底没人了啊!” 他伸手挥了挥,发现只是徒劳之后,便有些埋怨地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倒是不理会这些事情,只是点了点头,自顾自说道:“一座废矿,查什么?” 林诚没听清楚陈朝说了些什么,只是看着炉子里再没有黑烟冒出来,这才伸手,去烤了烤,有些感慨道:“要是没嫂子,来这儿哪里能烤上火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陈朝这里了,犹记得之前也是大冬天来这边,整座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这些东西? 其实这也不能怪陈朝,开始修行之后,即便是初境的修士都能做到寒暑不侵,更何况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 “行了,你回去吧。” 陈朝摆摆手,就要赶人了。 “饭都不留我吃一口?”林诚有些委屈。 陈朝懒得理会他,把他送到门口,林诚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他。 陈朝想了想,才平淡道:“你之前那株七星草我帮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要,你再来找我,我最近也用不着那东西,对了,去了新矿场,别主动惹事,不过……要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别急着动手,记得写信来告诉我。” 林诚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在这个乱世,活着,最重要。” 林诚这次看到了陈朝眼中的东西,认真点头。 …… …… 送走林诚之后,陈朝回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眼破败的房顶,此刻廊下都已经有了些积雪,那些雪花都是从上方那些窟窿里飘落下来的,不过这会儿他也没也心思出去买青瓦了,而是重新坐在那木柱旁,靠在木柱上,开始运转气机,才踏入神藏境界,他的根基其实尚没有稳固。 如今又要面对未知,陈朝下意识便想再让自己变强一些。 在这个乱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自己腰间的刀和一身的修为。 一炷香之后,陈朝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边的老旧木椅,然后再又闭上眼睛,开始继续运转气机在经脉之中游走,每次气机流转,其实对于武夫来说,都大有裨益,不仅能够开阔经脉,还能让气机流转更加顺畅,虽说那都是微末之功,可若是一直锲而不舍的这般下去,想来也会有很大成就。 之后几日,陈朝一直都在家中修行,不曾出门,自然也就没有去补房顶的窟窿。 期间县衙那边半夜来人,糜科请他去吃夜宵,被陈朝严词拒绝! 等到有一天半夜,陈朝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还是很冷,他坐在柱子旁,看着那把老旧的木椅,就想起了那个好像才走没一会儿的少女。 她好像一朵梨花。 一朵喜欢吃红薯的梨花。 想着这离谱的比喻,陈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案牍 大雪停歇之后,天气渐渐转暖,要不了多久,一座天青县,积雪化得差不多了。 许多百姓都开始清理着自家门前的残留积雪。 只是对于许多普通百姓而言,如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熬过了寒冬,还有一道紧要的关隘,便是倒春寒,有许多老人便是这般,熬过了冬天,却熬不过倒春寒。 不过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却是太过常见了。 …… …… 此刻县衙里,知县糜科正在和张主簿手谈。 捏着一枚黑子,糜科思索许久,迟迟不曾落下。 整整一刻钟过去了。 张主簿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落子,就该吃午饭了。” 糜科哦了一声,把棋子放回去,点头说道:“是该吃午饭了。” 眼见糜科厚着脸皮接话,张主簿扯了扯嘴角,有些恼怒道:“大人,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不要脸吧。” 糜科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这一方已经几乎没有回天之力了,估摸着再有两三手,基本上就只能投子认输的局面,但糜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本官还是脸皮太薄了,要不然早就不是知县了。” 张主簿一惊,担忧道:“上面来消息,说要罢免大人了?” 听着这话,糜科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悦道:“本官为官清廉,治理这天青县这些年了,何曾出过问题,罢免本官?要是本官都被罢免了,这大梁朝的知县,全部都得和本官一样!” 这话倒也不假,糜科这些年的确没有过什么贪墨之举,而且在处理政事上,也算是一把好手,说是一心为民谈不上,但绝对是个好官。 “不过本大人,可能真做不了几天知县了。” “大人染了恶疾?下官认识名医,这便去替大人请来。” “倒也不是如此。” “那就是大人厌倦了官场争斗,一心归隐了?” “也不是如此。” “大人莫不是嫌弃俸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糜科看了眼前的张主簿一眼,感慨道:“老张啊,你我共事多年,你果真还是如此愚笨啊。” “下官愚钝,请大人示下。”张主簿低着头。 “本官是要升迁了。” 听着这话,看着糜科的神情,张主簿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感动,不由自主的拉起糜科的手,哽咽着问道:“大人这么些年的兢兢业业,终于等来回报了吗?!” 糜科额头冒出一抹冷汗,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早在之前自己偶感风寒的时候,他就觉得眼前的老小子不太对劲,这会儿来看,好像真是有些不对劲。 “日前本大人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朝廷已经决定,调本大人去晚山郡做郡守了,委任状已经从吏部发出了,开春的时候就能送到本大人手里。” 说起这事,糜科神采奕奕,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在知县任上罢了,却没想到如今居然真是被上头看重了,终于升迁了。 在收到信的时候,他就立马想要带着自己一家老小赶赴晚山郡的,不过大梁朝的官员上任有一套繁琐必要的流程,他即便是再着急,也要等流程一点点走完才行。 “那下官就恭贺县尊了。” 张主簿有些无精打采的,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大人……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张主簿忽然想到些什么,来了些精神。 “没可能!”糜科摆手,一脸坚决。 张主簿诧异道:“大人,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知道了?” 糜科老脸一僵,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本官和你共事这么久,能不知道你心中所想吗?可是本官走了,你这个主簿若是也跟着本官离去,新来的知县,该如何管理本县事务?为了百姓,只怕老张你,还是要留下来。” 张主簿张了张嘴,颓然道:“大人误会了,下官是说,大人欠下官的几枚天金钱,得还。”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糜科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糜大人,陈镇守使来了!” 门外传来声响,是衙役在说话,正好也解了糜科的困局。 “快请。”糜科深吸一口气,双腿一用力,站了起来。 一身黑衫的陈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仍旧是腰间悬刀的少年,好像又长高了些,看到陈朝,糜科迎了上来,满脸春风问道:“怎么,陈镇守使也知道本官升任郡守的事情了?” “……” 什么郡守?我怎么会知道? 陈朝看着糜科,有些呆滞。 “恭喜糜大人了,大人勤政为民,别说做个郡守,就是执掌一州,也不为过。”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当下的局势,但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管他是什么事情,先把马屁拍上,准没有错。 果然,糜科极为受用,频频点头。 多年媳妇熬成婆,也就莫过于此了。 拍完马屁,陈朝主动说明来意,“糜大人,我这次来,是想看看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玄明石矿虽然不归天青县管理,但往年都是在天青县征召民夫,所以历年有不少关于那边石矿的东西,天青县都会有记载。 糜科有些诧异的看着陈朝,问道:“怎么陈老弟你关心起这个了?” 玄明石矿那边的事情,糜科还不知晓,如今还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那边最近有妖物出没,之前李镇守使来便是让我协助调查,尽快将妖物处理了。”陈朝随口编了个瞎话,就是赌眼前的糜科没有被人告知那边的事情。 糜科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位李镇守使来找你是为了此事。 “不着急,陈老弟会下棋吗?你我兄弟二人,今日手谈一局!” 糜科拉着陈朝就往那边走,“不是自夸,当年本官恩师也夸赞过本官的棋力的。” 张主簿已经起身,为他们让出位子来。 陈朝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皱了皱眉,问道:“糜大人这次升迁,在哪座酒楼设宴?” “陈老弟你说刚才来做什么?” 听着陈朝的问题,糜科自然而然的松开陈朝,皱了皱眉,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陈朝只好又说了一遍来意。 “险些耽误了老弟的大事!” 糜科一拍大腿,脸上有些羞愧。 陈朝默然无语,很想给这位知县大人竖起大拇指,以表称赞。 “那个谁,来带陈镇守使去案牍库,别耽误了陈镇守使的大事!”糜科喊了一嗓子,转头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到了门口。 他站在那边挥手,大声笑道:“恭喜糜大人升任郡守,什么时候设宴相庆,我一定到!” 这句话一说出来,县衙里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糜科。 充满着渴望。 糜科呆立在原地,在极短的时间里把陈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 …… 天青县的案牍库不大,一排排书架在这里排列展开,里面堆放着历年来天青县办过的案子卷宗,这些东西,除去天青县自己留档一份供查询之外,另外还会有一份被送往青山郡。 衙役为陈朝开门之后,便自顾自离去了,这里没什么机要的卷宗,他们倒也不是太担心有卷宗失窃的问题,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可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有他在,谁敢造次? 陈朝关上门,很容易的便在这些书架之间,找到了关于玄明石矿的卷宗。 最上面的那一卷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翻阅了。 撩起袍子,陈朝缓缓坐下,便开始翻阅起了卷宗。 玄明石矿开矿于十年前,当年工部的官员亲自来此堪舆,找到这处矿场,而后朝廷便在此地设立矿场,由工部官员负责招募民夫,而驻守矿场的修士,则是来自于天御院。 那是大梁朝用以收拢修士的一个机构,在国境上下都有设立,主要职责便是驻守一些大梁朝设立和修行有关的重地。 同镇守使比起来,天御院的修士组成复杂,除去武夫之外,各种修士都有。 放下手中书,陈朝拿起下面那本卷宗。 十年的时间,一座石矿开采枯竭,倒也正好在时间范围内。 这里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要找的,是李镇守使没有告诉他的事情,是这桩事情的真相。 他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一点点看过去,终于在蛛丝马迹之间发现了些问题。 “是这里了!” 陈朝眯着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处记载。 “天监十一年,初春,玄明石矿一处矿洞坍塌,所幸并无民夫伤亡,此矿洞开采两月,并无异常……” 这处记载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的是时间。 两月。 一处矿洞,开采两月,便意味着这矿洞才刚开始开采,开采深度绝超不过数十丈,这是绝对不可能坍塌的深度。 即便是工部官员的失职,让这矿洞坍塌了…… 最大的问题。 却也不在这里。 而是在上面的并无民夫伤亡上。 众所周知,一处矿洞一旦开始开采,那么便是民夫日夜轮值,保证矿洞里一直有人。 矿洞里有人,一旦矿洞坍塌,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但在这里,却是记载着的并无民夫伤亡。 这意味着什么? 是矿场那边谎报? 陈朝眯着眼,微微蹙起眉头。 民夫有定数,每个人都登记在册,即便他们想要谎报,却也不好遮掩,陈朝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在这里做文章。 既然没有谎报,那么这里记载的便是真实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矿洞坍塌,没有民夫伤亡? 因为矿洞里根本就没有民夫在开采玄明石。 矿洞不曾开采玄明石,又是为什么会坍塌? 陈朝合上卷宗,若有所思。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炼气士 自从李镇守使来找到他开始,陈朝就没有把这件事看作是一桩小事,之前不管是找来林诚,还是现在自己来到县衙翻看卷宗,都是为了自己去挖掘到这桩事情的真相。 那老匹夫定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那么卷入这件事里,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坐在地面,将剩下的卷宗看完,还有好几处蹊跷的地方,陈朝翻来覆去的将那些蹊跷之处看了数遍,这才缓慢站起身来,将卷宗放回书架。 返回县衙大堂,没看见糜科,只有张主簿一人在这边暗自神伤。 看起来糜知县要升任离开的事情,让他很难接受。 陈朝很快便走出县衙大堂,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县衙小吏,陈朝点了点头,询问道:“糜大人升任郡守,新任知县什么时候上任?” 过去这几年,他和糜科的关系很不错,如今眼瞅着便要换个人和他打交道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吏挠了挠头,试探道:“应当怎么都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大人委任状都还没到,再说了,依着大梁律,也得那位新任知县来了,大人才能离开。” 说到这里,小吏叹了口气,感慨道:“像是大人那般的好官,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新任知县老爷是否能及得上。” 像是他们这种小吏,都是本地人氏,几乎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可能,所以谁来做知县,都注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若是碰到个好知县,诸如糜科这样的,他们便过得舒坦一些,要是新来的知县是个麻烦的,他们的日子,就不见得那么好过了。 陈朝没接话,对糜科他倒是没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是这老家伙这些年在县衙待久了,这县衙的风气,好似有些不正…… “那位新任知县到任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前来拜会。” 陈朝打好招呼之后,便离开县衙,径直出城。 仔细算算,从上次带谢南渡返回天青县之后,自己已经有一月有余没有出城了,也不知道那些妖物,是否很想念自己。 陈朝挑了挑眉,这次出城,却没有之前的那般期待,而是变得小心许多,心境更像是当初第一次离开县城打猎,小心到了极点,那一次出城其实险象环生,不过是初境的他,在山中遇到了两只妖物,好不容易都将其斩杀,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更要命的是受伤之后,又马上碰到了第三只妖物。 那个时候,陈朝自己,几乎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山中了。 好在最后拼着一口气还是将那妖物杀了,带着三颗妖珠和一身伤势回到县城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 在那之后,陈朝才算是真正迈出第一步,一点点成为了这方圆数十里地妖物都忌惮不已的存在。 出城之后,方向还是之前遇见谢南渡的那座山神庙,那座矿场还要翻过两个山头,往东北方走。 其实光是这么一条路,没陈朝之前,一般百姓,就没几个能安稳往返的。 天青县的太平世道,并不能反映整座大梁朝的现状。 …… …… 黄昏时刻,陈朝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外面。 如今山中的积雪已经化去大半,这座山神庙算是也露出真容。 轻轻一跃,陈朝来到庭院里的那香炉上,环顾四周,除去庭院里开始冒出野草新芽,这座山神庙到底和一月之前,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妖气未见,想来也是没有妖物出没。 看了眼天色,陈朝正在犹豫是否要在山神庙里过夜,便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些脚步声。 还有些交谈声,由远及近。 陈朝皱了皱眉,脚尖一点,从香炉飞到了大殿横梁之上。 这座山神庙虽然是前朝修建,但如今还算是结实,并不用担心垮塌的事情。 在横梁上找了个地面绝对看不到他,而他可以看到地面的视线盲区,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就连心跳声,此刻也变得极其微弱。 不多时,大殿便有四人走了进来。 两男两女,都面容姣好,穿着素雅。 各自身上都有些仙气。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走进大殿之后,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微笑道:“两位同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在此地休息片刻?” “此地甚好,虽说这山神庙是前朝所修,已历数百年,香火流失,却还有些剩余,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另外一个面容更加年轻的男子急不可耐的坐下,不多时,陈朝便看到那座早就已经化作泥胎的山神塑像上竟然开始一缕缕的土黄色气息缓慢溢出,变成一条细线,和那年轻男子连接起来。 看着这一幕,其余三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快,最开始说话的年轻男子感慨道:“这山神在前朝不知道吃了多少香火,可惜不曾早些遇见,如今经历数百年光景,已经十不存一了,不过也聊胜于无,言道友,师妹,正好可借此修行一番。” 听着男子开口,那位言道友轻声道:“道兄也一同吧。” 三人很快都盘坐下来,开始各自催动师门道法,很快,那泥胎之上,又各自生出三条土黄色丝线,将这在场的三人,都连接起来。 藏在横梁之上的陈朝其实早在听着他们互称道友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推测他们是那些方外修士了,等到看到他们这般修行,更是已经判定,这四位,肯定便是传言中的炼气士一脉。 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之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位年轻炼气士。 这几人虽然和那位年轻炼气士注定不是一脉,但却是同宗,这点毫无疑问。 可问题是,这几位在修士中也不常见的炼气士,如今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从他们的交谈中,陈朝暂且得不到太多讯息,但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 答应给老哥的加更,估计得两三点了,不过肯定要发,等会儿发了就算是今天的章节,明天依旧是两更,有时间就再加更。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争吵 炼气士本身在修士之中也属于罕见的一脉,他们所修行的法门,亲近大道,善于观测气运,玄之又玄。 如今大梁朝的钦天监中,便有着一群炼气士,专门为大梁朝推测国运,趋利避害。不过大梁朝自己的炼气士和方外的那些炼气士比较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没有半点可比较的地方。 不过此刻大殿里的四人,是出自钦天监还是方外修士,暂且不得而知。 陈朝也不着急,就这么躺在横梁上,等着这几人修行,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果然,在一个多时辰之后,那几条连接几人的土黄色细线开始变得微弱,那山神塑像此刻也摇晃起来,只是幅度不大,要不是仔细观察,都无法看清。 瞥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 等到陈朝转过头来的时候,这边几人,都已经起身。 然后陈朝便看到他们各自从自己的随身之物里拿出三炷细香,细香通体金黄,上面应该还有些金粉,四人手中的细香大概分为两类,那之前最开始说话的那年轻男子,和另外一个女子手中的细香一模一样,两人应当是师出同门,另外两人手中的细香则是大同小异,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师门。 四人各自点燃细香,然后在那山神塑像前深深鞠躬,像是在答谢对方。 对于这炼气士的古怪规矩,恐怕也就只有身为炼气士才能知晓罢了,别的人,即便是再多看几本关于炼气士的书籍,也无法完全知晓。 将细香插在那山神塑像之前之后,四人这才点了点头。 之前第一个坐下开始修行的年轻人有些遗憾道:“这些香火流失得太严重了,要不然咱们能修行一整夜。” 他虽然是在说香火的事情,但实际上是在埋怨这三人,就这么一个前朝山神,你们还真舍得下面子来和我抢。 年轻人的言外之意,剩下三人自然都能听出来,那位女子言道友微微蹙眉,但始终没有说什么,至于另外那个女子,则是面露不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师兄拉了拉衣袖,也只得作罢。 至于之前最先说话的年轻男子这才开口说道:“郭道友,莫要介怀。” 他嗓音温和,如春风拂过。 但那位姓郭的年轻人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年轻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很快找来干柴,生起一堆火。 四人围坐在火堆前,心思各异。 言姓女子忽然说道:“这一路走来,有桩怪事,不知道几位道友是否注意到了?” 郭姓男子皱眉道:“言仙子,此刻又不是罗天大会上,用不着装神弄鬼。” 言姓女子脸色微变,但还是没当真和眼前的年轻男子撕破脸,而是转头看向那出身同宗的一对师兄妹。 女子下意识的仰头看向自家师兄。 “言道友是想说,这一路走来,并无遇到妖物的缘故?”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对面,轻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桩事情。” 在大梁朝治下,除去神都周遭,还有哪个地方敢说没有妖物肆掠? 更况且如今这偏僻之地,理应是妖物猖獗才是。 言姓女子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应当上心才是。” 这一次不等年轻男子讲话,郭姓男子又接过话茬,冷笑道:“言仙子只怕是多想了,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事情?” 一而再再而三被这般挑衅,言姓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沉声道:“郭溪,你我这次都不是代表自己,兹事体大,难道不该小心谨慎一些?!” 郭溪脸色阴沉,冷笑道:“言若水,你当真敢如此和我说话?” 言若水冷哼一声,她所在宗门名为南天宗,在炼气士宗门里,并不算一流,及不上郭溪所在的三溪府,因此在出门之前,师门之中已有嘱咐,让她尽量不要和郭溪起冲突。 只是面对这郭溪的一再无端生事,言若水也有些忍不住了。 “郭道友,我希望你明白,我们这一次出门,都是代表着各自宗门,而且事情不小,理应谨慎!” 言若水强忍怒意,咬牙开口。 郭溪毫不在意道:“这就是你装神弄鬼的缘由?” 言若水盯着郭溪,冷声道:“郭溪,你莫要欺人太甚!” “如何,我便是欺你,你又如何?!” 郭溪满脸不在乎,他身后宗门势力,可要比眼前的女子强大不少。 眼见两人争吵起来,年轻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道友,都各自少说几句,这次出行,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宗门办事,莫要伤了和气。” “池甘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开口了?” 面对池甘泉,郭溪丝毫不领情,他冷笑着开口,“实话告诉你,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装什么老好人,你对言若水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言若水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听着对方这么羞辱自家师兄,女子就要张口,但还是被池甘泉扯了扯衣袖。 池甘泉苦笑着拱手,再不开口。 自家宗门远远比不上眼前两人,那自然便只能处处忍让。 郭溪一番话,成功让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言若水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因为郭溪的故意搅合,让想要从他们身上知道些什么的陈朝有些失望,如今他得到的讯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知晓这几人绝不是钦天监的炼气士,而是来自于方外,郭溪的宗门地位高些,其次是言若水。 最没有地位的是那对师兄妹。 而几人,都是奉师门的某个命令才来到这里的。 陈朝也默默给这四人排了个序。 那还暂且不知道名字的师妹,从气息来看,境界应当最低,其次便是池甘泉,再之后,便是郭溪和言若水。 并不是陈朝觉得郭溪打不过言若水,只是他认为这人脑子不太灵光。 问题很大。 脑子有问题的人,即便再厉害,那也不算厉害。 只是很快,陈朝又改变了顺序。 重新将郭溪放在了第一位。 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 这章算十二号为社会我良哥的加更,再次感谢昨晚良哥又送的月票,明天争取再为良哥加更,下次一定长一点!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那少年少女 在郭溪彻底将关系弄僵之后,这一晚上,四人都没有再说话,清晨时分,几人走出大殿,离开这座破败山神庙,一直藏在横梁上的陈朝沉默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却没有立即从横梁上跳下来,而是再度屏气凝神,观望下方。 果不其然,仅是片刻之后,那个昨晚不惜和另外三人撕破脸皮的炼气士郭溪瞬间掠入大殿之中,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打量找寻什么。 这位白衣飘飘的年轻男子嘀咕道:“真没人?” 说完这句话,郭溪低声骂了一句,“是老子想多了!” 再度走出大殿。 陈朝眯着眼,只是伸手握住刀柄,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果不其然,眨眼间,郭溪去而复返,不过这一次他仅是在大殿门口打量了一眼,便飘然离去。 又过了半刻钟,陈朝才缓缓从横梁上落下,来到大殿门口,眺望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几人前往的方向不是别处,正好是天青县县城方向。 收回视线,陈朝走出山神庙,继续朝着山上走去,他所想没错,那个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郭溪其实根本没问题,不仅没问题,甚至还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之前在郭溪和其余三人争吵的时候,陈朝还只当他是一条疯狗,要不是之后的猛然惊醒,只怕后面真就遭了对方的道。 如今局势尚且不明朗,所以陈朝不愿意被他们发现,至少是不能在这山神庙里。 敌友难明啊。 陈朝摇了摇头,暂且收回思绪,登上山顶,看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从另外一侧山路上疾驰下山,因此只用了小半日功夫,就来到山脚,开始着手去登另外一座山。 这还是他没有催动气机的情况下,要是真铁了心要赶路,只怕要不了一刻钟,他便能出现在山脚。 不过长年累月在山中猎妖,陈朝早就清楚一点,那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缕气机,是该浪费的。 用来赶路?太过奢侈了。 在开始登第二座山的时候,陈朝加快了脚步,耗费的时间不多,在午饭前登上了山顶,稍微喘了口气之后的继续启程,这一次再次下山,便是看的之前没有看过的风景了。 之前矿场还在开采的时候,从这座山的山顶开始算起,便约莫是相当于禁地了,除去那些开采矿石的民夫能够出入,别的人,就算是糜科这位天青县知县,要来这边一趟,也必须要提前申请,至于陈朝即便是本地镇守使,也一样不可能出现在这边。 若是贸然闯入,依着大梁律,可以不问而杀。 陈朝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因此即便之前猎妖之时有妖物往这里面逃去,他也没有破坏规矩追进去。 如今矿场已经作废,那些驻守的修士也尽数离去,但陈朝下山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并不是太过着急。 因此这次下山,耗费的时间,不算短。 来到山脚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有两架马车并排那么宽敞的官道,通往一片山谷之中,宽敞道路之上有着深浅不一的车轮印子,连绵不断的通向更远处。 想来这就是运送玄明石出山的道路了。 陈朝沿着官道向前,不断向前,穿过那片山谷之后,遥遥可见前面的矿场。 那是一处极为宽阔的圆形大坑,有数十丈之深,方圆只怕也超过百丈,看着极为巨大,有一种幽深恐惧之感。 来到巨坑之前,陈朝俯瞰下方,能够看到坑底四周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矿洞,沿着巨坑一侧,通往山中,这便是玄明石矿的矿洞了。 陈朝脚尖一点,急速坠入深坑地面,等到站定之后,他才看向周遭的所有矿洞,神情凝重。 早在之前陈朝特意询问过谢南渡,矿场开采到底是个什么流程,有一个问题让他也觉得特别头疼,那就是矿洞坍塌,往往是在里面山中深处的塌陷,而外面却看不出什么异常,如今这数十个矿洞外面都几乎一模一样,如何才能找到坍塌的矿洞? 此刻的陈朝,站在这些矿洞之前,有些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略显局促。 更为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是,他其实有些不太敢走进其中某个矿洞去。 不是怕黑。 只是害怕这某处矿洞等自己走进去之后便发生坍塌,他进得去,可就出不来。 他要是别的修士,大抵会有别的办法,可惜的是,自己只是个武夫,只是个没别的手段,只有打架擅长的武夫。 仔细绕着这些矿洞四周走过一圈,陈朝蹲在矿洞前伸手拂过,开始通过对泥土干燥程度判断开采时间。 据那县衙的卷宗记载,那处矿洞是天监十一年坍塌的,而陈朝此次来到这边,想要探查的矿洞首要便是那一个,而另外一个则是最近才坍塌的那数个矿洞。 不过绕了一圈,陈朝也只是大致排除了一些明显不符合自己所求的矿洞,但剩下的范围,依旧很大。 最后他在剩下的矿洞里选了个自己看着最顺眼的,走了进去。 小半个时辰之后,他从矿洞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太自然。 这个矿洞很是寻常,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 在那处矿洞上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隐蔽记号之后,他进入另外一个矿洞,继续探查。 …… …… 那架马车离开天青县之后,一路北上,没有在路上耽搁半点时间,因此很快便离开了青山郡所在的范围,临近渭州州府,不过却也没有打算在那边浪费时间,稍微停留之后,继续北上。 马车驰骋在官道之上,并无颠簸之感。 至于妖物,其实遇到过不止一只,只是尚未临近马车,林远便已经将其打杀。 作为实打实的苦海修士,林远在大梁朝境内,几乎不会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些妖物也全然不会是他的敌手。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当马车驶出渭州境内,借道新柳州之时,马车遭到了妖物袭击。 当时马车夜宿野外,是个有着一轮明月的好天气,能在尚未进入初春的时节看到这种天气,很不容易。 于是起了兴致的林远借着月光,便在一旁的大石头讲起了课,不过此地不是神都谢氏私塾,也没有那么多谢氏子弟在这里恭敬听自己讲课,只有一个困得睁不开眼,双手撑着脑袋依旧是摇摇晃晃,不断点头的谢伯约。 当时的林远自己兴致不错,也就不去管自己这个弟子是不是在认真听课了,只是随口就说起圣人书上的好些道理。 不过等到说了一大半,林远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某个家伙,在进入书院的第一天,便敢扯着嗓子质问那位地位不知道有多高的书院院长,读完这些圣人典籍,是不是就能为天底下的百姓真正做得了事情? 当时所有的学子都以为那家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说不定会因为这次孟浪之举被直接赶出书院,但结果那位院长大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自然也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正想到此处的林远,刚要感慨一番,天地间,便忽然起了一阵妖风! 林远猛然站起,一袭青色长袍在此刻已经被吹得猎猎作响。 见得这般景象,哪里还有什么瞌睡的谢伯约紧张地看了一眼林远,而后满是担忧的看向马车那边,谢南渡还在车上。 “滚到那边去,别让小姐出事。” 林远神情凝重,紧接着便笑了起来,“在大梁朝境内,四境的妖物,敢这么大摇大摆出来,真不要命了?” 暗处有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把那马车里的留下,我放你离开!” 听着这话,刚到车厢旁的谢伯约,皱了皱眉,已经是对尚未露面的那妖物讨厌至极,不过他还是很快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道:“南渡妹妹,莫怕。” 马车里只是传来了一个嗯字。 并没有任何慌张。 谢伯约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在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了那个平日里脾气不算差的先生一跃而上,悬停空中,说了一句极为霸气的言语。 “区区妖物,既然来了,就把脑袋留下。” 当然,更为霸气的是,之后谢伯约看着自家先生在这里施展身手,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战。 之后尘埃落定,虽说没能将那妖物打杀,但也成功让对方退去。 那一刻,谢伯约对自己这个先生,已经生出十二分钦佩了。 他为此特意跑到自己先生面前,向他当面说出自己的感受。 结果林远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拆穿道:“是觉得本先生护住了小姐,所以才这般开心?” 之前还算稳重的谢伯约脸颊有些红,被拆穿了心思,也只是笑了笑。 林远叹了口气,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但谁都知晓,谢伯约只是偏房子弟,而且还是庶出,资质也就那般,中上,这辈子若无意外,定然是不可能成为大修士之流的人物,而那马车里的少女,早已经证明了前途一片光明。 两个人之间,可有半分可能? 没有。 情思这种东西,要是没有可能,还不如早早掐断。 但想了许多的林远,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肩膀,没有说透。 来到车厢那边,不等林远说话,谢南渡便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谢南渡主动说道:“林先生风采,可惜未能一见。” 林远一怔,随即微笑摇头,“说不上风采,想来要不了几年,小姐风采,便要远胜我了。”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只是和林远一起来到那块大石头旁,谢伯约已经生起一堆火了。 坐下之后,谢南渡问道:“听说林先生也曾是书院学子,可否给我说说书院?” 林远看了一眼谢伯约,叹了口气,有这么个动不动就卖先生的弟子,可不见得是好事。 他点点头,谢南渡去到神都之后,注定是不会留在谢氏修行的,极大可能是要入书院求学,如今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候,林远又好似发现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那座书院。 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思索许久,林远才缓缓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门阀,还有一直在的方外宗门和修士,大梁朝立国才两百余年,但三教为首的世间修士,却已经存在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了,儒教作为三教之一,也是唯一从三教之中剥离出来,真正落在尘世的一脉修士,而书院便是那个时候由圣人建立的。” —— 太困了,今天顶不住了,欠一章明天还。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启衅 天下修行境界分为六重,站在修行顶端的修士,便足以可称一代风流人物,但是想要在身上加上圣人两字,却远不是境界强大便可以的。 儒教一脉,无数年的历史里,也就仅仅才出现三位有资格称为圣人的读书人而已。 书院到底是哪位圣人建立,时间太久,已经无人知晓了。 “无数岁月后,书院自然便成了我儒教一脉的圣地,从古至今,王朝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便一直并不对等,到我大梁朝建立,历经两百多年,关系有所变化,但仍旧处于弱势,可即便这般,我大梁朝也可称为千年未有之治世了。” 林远看了一眼谢南渡,轻声道:“和别的方外修士不同,我儒教一脉读书人,自始至终便和尘世相连,密不可分,书院是铁证。” “之前无数年,我书院中出了许多大修士,也出了许多读书人,他们在世间做了不少实事,如今的大梁朝,文臣官员之中,也有一成左右,是出自书院。” 林远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可眼前的少女却好似没什么兴趣,便微微皱眉,倒不是对少女不满,只是在思索这位出身白鹿谢氏的少女,到底想要在自己嘴里听到些什么。 片刻后,谢南渡主动开口问道:“我听说,这无数年来,书院只搬过一处地方?” 书院选址,从未更改,因为书院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就必然是一座王朝的都城,绝无例外。 这么多年以来,书院只有一次主动搬迁。 那次搬迁,对于整个儒教一脉的读书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林远看了看眼前少女,苦涩一笑,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打得这样的心思。 “小姐只是想问问,还是说有别的想法?”沉默片刻的林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询问起来。 不过谢南渡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火光,开始去想一个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少年了。 …… …… 自从知晓要升任郡守之后,糜科最近的心情便开心得不行,虽然仍旧知晓要等到开春来上任的官员来了之后,这才可以交印离去,但这些时日,他还是已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李了。 只等到时候可以动身的时候立马就走。 不是他对这座县城没什么感情,实在是因为他糜科困在这知县位子上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些天县衙上下都肉眼可见的是那位张主簿的郁郁寡欢,衙役们不明所以,只当是他舍不得糜科这么个朝夕相处好些年的知县大人,一时间,张主簿重情重义的事情,已经在县衙流传开来。 不过越是如此,糜科越是觉得自己应当早些离去,才是上上之策。 今日休沐,闲来无事的糜科便独自一人早早出了县衙,脱去官服,要去好好看看一座天青县,但在之前,他要去一趟桃花巷子。 他要去见陈朝一面。 只是当他穿过那条不宽敞的巷子,来到那最深处的宅子面前的时候,又大失所望。 因为此刻宅子大门紧锁。 糜科倒也知道这个少年镇守使这些年,时常出门,足迹遍布周遭山林,每次出门,时间长短不一,不过他却不会有什么不满,因为要不是因为这少年不留余力的斩杀妖物,天青县哪里有这般太平的时光。 失望的转身,糜科却正好看到对面的宅子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汉子自顾自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正是周枸杞。 周枸杞看了一眼这个本地父母官,没急着说话。 他自然是认识这位知县大人的。 糜科今日没穿官服,也不当自己是知县大人,看到这对门汉子,便只是开口问道:“可知陈镇守使何日归来?” 汉子此刻正伸手掏着牙齿缝隙里的菜渣,听着这位知县大人开口询问,他不耐烦的挥手道:“这老子哪知道,那小子常常不在家,谁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糜科无奈一笑,倒也不在意眼前这汉子的态度。 转身走出桃花巷之后,糜科沿着长街一路缓行,边走边打量这座已经有几年没有认真去看的县城。 其实来到这座县城好些年,在头两年里,糜科心中对于此地还抱有殷切期待,认为自己只要认真干上几年,定然便有机会调离这个地方,不说立马去掌管一郡大权,也至少是可以往上走上那么一小步的,但有些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很快便发现自己在朝中无人,即便是再如何在任上任劳任怨,都难有升迁的机会,一但想通这一点之后,他过后几年便一年不如一年用心了。 想起最开始几乎每月都要在城中走一次,听听各家是否有冤屈之事,直到后来的三月,半年,乃至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一路漫无目的的缓行,最终来到一处买卖古玩的店铺面前,糜科有些唏嘘不已。 看了一眼那名为贵宝斋的铺子,糜科并没有打算进入其中,他微微有些失神,大概是想起从前的故事,有些感慨人这一生,遵循本心真是不易。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不由得回神,听得一声,“滚开,不识趣的东西!” 糜科下意识皱起眉头,在天青县这么些年来,还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过话? 难道是自己没穿官服的缘故? 等到自己转身,糜科才看到那贵宝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四人,皆是年轻男女,穿着淡雅,气质出尘。 四人当中,在那铺子门口一侧的一对男女看了糜科一眼,神情漠然,另外一个站在另外一侧气质出尘的女子则是根本没有看向他,唯独走在最前面,此刻已经到了铺子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看向糜科的眼神之中,有些玩味。 糜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光是从这几人身上的服饰之中,他就能看出对方不是一般普通百姓,再加上那几人身上有一种寻常人家绝对没有的气态,他很快便判断这几人并非是本地人氏,没有思索多久,他便主动致歉道:“在下本地知县糜科,不慎冲撞了诸位,万望几位公子姑娘海涵。” 在这座天青县,能让这位知县大人这般干脆利落便低头的人,只怕从未有过。 不过糜科这番话说的也极有水平,报出自己身份,就是要看看对方到底是否出身不凡。 结果那个之前出声的年轻男子只是冷笑道:“一县之主,便要以势压人了吗?” 光是听着对方言语里那种自然而然的倨傲和自负,糜科便知道眼前这年轻人,绝不是一般人。 因此很很快便权衡利弊,再次道歉,这一次的态度,显得很是诚恳。 不过即便如此,年轻男子仍旧是有些不依不饶地问道:“只是道歉便行了?” 听着这话,另外三人都几乎皱了皱眉头,他们自然不是担忧糜科这个寻常知县的生死,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人非要在这里节外生枝? 不过有了之前山神庙里的事情,这三人此刻也都没有说话,而是非常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糜科也有些不悦,但尚未表露出来,自己之前其实根本就没动,说起撞人,也是他们主动来撞的自己,自己放低姿态已经是做出让步了,对方即便出身不凡,也总不能如此不依不饶吧。 压下胸中怒意,糜科看向那年轻男子,问道:“不知公子要如何才能满意?”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机。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短命 此刻糜科眼前四人,自然是之前陈朝在山神庙中遇见的四人。 一行四人,都是炼气士。 出言为难糜科的那人,自然便是郭溪。 这位出身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性子倒是真有些让人不得而解。 池甘泉看了一眼那边的言若水,沉默片刻,才缓缓以心声问道:“池道友,郭溪此人,究竟为何如此?” 几人明明来此有大事要做,背后宗门对此都算是极为重视,可郭溪却好似根本不当回事,不仅在之前直接撕破脸皮,如今到了此地,也是节外生枝。 言若水看了一眼郭溪,而后才同样是以心声缓缓说道:“郭溪此人,不可以常理视之,你我小心观望即可。” 池甘泉微微叹气,有些暗自神伤,不是为别的,只是为自己身后宗门太小,自身境界太低而黯然。 若是其中两点哪怕只有一点好一些,那么他也不至于处处忍让受气。 那边郭溪此刻还在打量这位本地知县,眼中杀机倒是丝毫不减,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暴起杀人,而糜科只是一介寻常读书人,并不曾踏入修行,因此根本就不知晓此刻自己是身处何等的险境,他只是想着,即便对方来路再大,理应也做不出太过分之事,只怕是对方出身显贵,想要在此刻要一个面子而已。 而糜科已经做好了给足对方面子的准备。 结果郭溪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糜科身前不远处,笑眯眯问道:“读书人?可曾进过书院?” 糜科摇头,平静道:“本官愚钝,不曾在书院求学。” 郭溪哦了一声,随即有些失望,“我还说能在这里碰到个读书人呢。” 天下修士,几乎都看不起武夫,认为其粗鄙不堪,方外修士,却在看不起武夫之外,又加了读书人三个字,原因是他们认为你儒教一脉的读书人,也是修士,为何非要替一座王朝做事? 毕竟王朝两字,从来都是被他们踩在脚下的。 在那句话说完之后,郭溪只是伸手,轻轻放在糜科肩上,而后微笑道:“这桩小事,就此揭过,还有件小事,想要麻烦知县大人。” 在对方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上的同时,糜科猛然一颤,但又在瞬间复归寻常,但他绝不可能知晓,就在对方拍了拍自己肩膀的时候,他头顶有一抹肉眼难见的青光已经从自己脑袋上涌出,而后被对方抓到了手中。 “公子请说。”糜科有些恍惚,忽然便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疲倦,精神恍惚。 言若水此刻和池甘泉再次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多出了一抹惊疑神色。 同为炼气士,他们如何不知晓,郭溪此刻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对面这个知县大人的肩膀,但实际上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极为狠辣的手段,之后半年时光,眼前男人注定会生机渐失,而且还会遭受极大苦痛,在一般人看来,便是突发恶疾,在病痛中折磨去世罢了。 可除此之外,郭溪甚至还在瞬间击碎了他三魂七魄里的其中一魄,彻底断绝了糜科转世投胎的机会。 这样狠辣的手段,即便是在修士之中,只怕是一般人都不会如此做,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有伤天和了。 郭溪微笑道:“不知此地镇守使在何处,我们有事找他。” 收手之后,郭溪那只手始终握紧拳头,不曾摊开。 糜科刚从那边桃花巷子出来,自然知道陈朝尚未回到家中的事情,但他却没有准备就此告知对方,而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几位找陈镇守使,所为何事?” 郭溪并没有点透,只是说道:“他知道的,之前肯定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糜科点点头,几乎是一瞬间便想起了之前那位李镇守使驾临县衙的事情,想了想,这位知县大人轻声道:“实不相瞒,本官之前才去过陈镇守使住处,陈镇守使如今应当去巡查周边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 糜科顿了顿,一本正经道:“陈镇守使,可是实打实的好官啊,自从他来到天青县之后,咱们这里能够太平,全靠陈镇守使一个人,可以说是……” 虽然不知道这几人身份,但糜科还是下意识的夸赞起来陈朝。 郭溪笑而不语,反倒是转头笑问道:“言仙子,你怎么看?” 言若水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这嚣张跋扈惯了的郭溪竟然此刻会询问她的意见。 沉默片刻,言若水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暂且在县衙那边停留片刻,等待那位镇守使?” 郭溪点头,很快便说道:“那你们三位就去县衙那边歇着,我跟这位知县大人去那位镇守使家中看看,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回来了,那到时候咱们就可动身了!”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至于那池甘泉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郭溪看了糜科一眼,说道:“带我去看看。” 本来打算今日去好好看看这座天青县的糜科,虽说才从桃花巷那边出来,但此刻也不得不再次返回桃花巷子那边。 只是一路之上,糜科一直在猜测这身后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是州府郡城那边的大世家子弟,还是说和某位大人沾亲带故? 虽说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糜科很清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自己都不好招惹。 最好这几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要到这偏僻地方来游历一番,然后早早离去就好了。 临近桃花巷子,那个气质出尘的年轻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开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桃花巷子,在别人看来寻常无比的小巷,在他眼里,或许是另有天地。 他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白光从他的口中弥漫而去,进入那桃花巷子之中,只是片刻之后,那些白光便再度归来,涌入郭溪身躯之中。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意外,他看这条小巷地势不错,原本以为会有所得,却不曾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眼前小巷,没什么特别之处。 摇了摇头,郭溪自嘲一笑,心想也是,这地方穷乡僻壤,有一处特别的地方便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了,哪里还有说到处都是黄金的? 走进小巷,糜科领着郭溪来到最里面的那处宅子,如今仍旧是大门紧闭。 糜科转过头来,就要说话,但郭溪却越过他,一步来到门前,伸手一抹,那门上的门锁,应声而落。 糜科瞪大眼睛,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四个人能够出现在天青县,而且并没有扈从跟随,意味着什么。 当郭溪要踏入那座小院的时候,对门忽然起了道声音,“啧啧,大白天的,就要干擅闯私宅的事情了?” 一个汉子端着大海碗从自家宅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不忘给自己嘴里刨上几大口米饭,一边大口嚼着米饭,汉子含糊不清道:“这不糜大人吗?咋的……现在你一个……知县,也要干这档子事情了?” 在吃饭间隙,汉子看着糜科,认真道:“糜大人,不是我说你,做这种事情,会夭寿的!” 糜科有些心虚,所以即便是听清楚了这汉子说的话,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出言反驳,之前不是他没想开口,实在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男子就这么轻飘飘的要推门而入。 不过真当他知道了对方的修士身份后,他其实就更不敢开口了。 原本准备推门而入的郭溪,在听到那汉子声音之后,也就不急着进门了,反倒是转过身来,看着对门这个端着大海碗的粗鄙汉子。 眼神之中,很是玩味。 好似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的汉子依旧端着大海碗,不停的扒饭,最后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嘟囔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郭溪看向汉子,随口问道:“我要是非要进去,你能怎么办?” 汉子呸了一声,破口大骂,“你真是有娘教没娘养?” 听着这话,糜科心里一凉,心想这汉子已经是惹上滔天祸端了。 他不由得为汉子担忧起来。 汉子却不以为意,继续大口扒饭。 郭溪皱眉,压着心中怒意,问道:“你们这里,民风一直如此淳朴?” 汉子冷笑一声,一把将大海碗拍在门槛上,“老子可不是本地人氏!” 言下之意倒是简单,这地方民风如何,关老子屁事? 郭溪冲着汉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了不起,真了不起!” 汉子吐出一大口唾沫,一脸的不屑。 这一切让糜科看得是心惊胆战。 郭溪一怔,随即笑容灿烂,然后小跑过来拍了拍汉子肩膀,微笑道:“我就说嘛,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短命的。” 和之前的手段一致,只是这一次,汉子身上可没有青光溢出。 一切如常。 汉子任由眼前的年轻男子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动不动,不过他很快翻了个白眼,盯着眼前年轻人,“我倒是看你像短命的。”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再见 在郭溪和糜科前去桃花巷的同时,池甘泉和言若水三人也缓慢朝着县衙那边而去。 池甘泉和言若水并肩而行,剩下的那个女子则是跟在两人身后。 走在长街上,池甘泉忽然主动问道:“言仙子,那郭溪既然是出身三溪府这样的宗门,又肩负此等重任,理应不该如此轻浮才是,可他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山神庙那日开始,池甘泉便一直憋着,到了如今,终于是憋不住了。 言若水见郭溪不在,也松了口气,此刻听着池甘泉开口询问,直白道:“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池甘泉原本只是有些疑惑,这会儿在听到言若水这么说之后,便显得更疑惑了,既然对方刻意装出这个样子,瞒不了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人,那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有何意义? 言若水在南边的炼气士一脉里有着言仙子之称,不仅是因为她的面容姣好,还因为她一向沉稳,安静如水,好似仙子,要不然这一次,自己身后南天宗也不会让她肩负起这等重任。 看了池甘泉一眼,还是觉得给对方透个底的言若水轻声道:“出门的时候,三家宗门自有约定,可到了这里,那些约定是否一定会有人遵守?这不好说,郭溪此人,城府深沉,每次做些什么,自有想法,我看不透他。” 池甘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三溪府所想,不止是探查?” “说不清楚,三溪府作为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执牛耳般的存在,若是说没在约定之外嘱咐郭溪,我不相信,但若是说他们还有更多的想法,我也觉得不切实际,总之不管怎么说,郭溪此人,要严加防范。” 言若水忽然在长街一侧停下,看了一眼池甘泉,平静道:“池道友,若是之后郭溪有所异动,我等可以联手。” 池甘泉一怔,随即面带苦笑,“言仙子,那郭溪可是三溪府的修士。” 言下之意很清楚,对付郭溪好说,可他身后的三溪府,到时候又如何应对。 要知道不管是他身后的宗门还是言若水身后的宗门,面对三溪府这座庞然大物,也都没有任何办法。 言若水看向池甘泉,神情平淡,有些话,即便是到了此刻,郭溪不在身边,她一样不能说透,但是她不说透,不代表着眼前的池甘泉不能去想。 池甘泉苦笑不已。 他虽然如郭溪所说,的确是对眼前的言若水有爱慕之意,但这些事情,事关重大,却依旧不能因为个人想法来应承下来,所以他只好闭嘴不言,一句话都不说。 言若水没得到池甘泉的任何答案,仍旧开口提醒道:“池道友,真到了那一步,你难道觉得这只是关乎南天宗一家宗门的事情?” 池甘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言仙子,真到了那一刻,仙子打算如何收场?” 言若水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眼前便已经是县衙。 言若水刚想要进入其中,便看到县衙之中,有个黑衫少年,腰悬短刀,走了出来。 在言若水看向黑衫少年的时候,少年也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移开视线。 而后那黑衫少年没有停留,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 …… 被那么个汉子诅咒短命,郭溪非但没有生气,而是颇有闲情逸致的问起了陈朝的跟脚,根本没有回避那汉子的意思,毕竟在他眼里,此刻的汉子,已经是个实打实的死人了。 糜科不敢怠慢,说起陈朝来历,但有些事情,这位知县大人仍旧选择替陈朝遮掩,并无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 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说起这些事情,仍旧还算擅长。 汉子挑了挑眉。 等到糜科说完,郭溪也只是看了一眼对门宅子,没了再进去的想法。 他转身要离开这条桃花巷。 汉子却出声叫住了糜科。 郭溪没有回头,径直走出巷子。 糜科想要赶紧追出去,却被汉子一把抓住衣袖,硬生生拉着他坐在了门槛上。 糜科本就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挣脱不了,坐下之后,他心急如焚,几次想要起身,都被汉子按下,他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片刻,委实是因为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身份太过玄妙,要是一个不好,只怕不管是他还是眼前的汉子,都有大灾祸。 汉子却不以为意,只是拉着糜科坐在门槛上,一本正经说道:“糜大人,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糜科看向这个汉子,一头雾水。 汉子叹气道:“糜大人,我祝你长命百岁。” 说完这两句话的汉子也就不再拉着糜科了,而是任由这个知县大人站起来,不过在糜科起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糜科的衣摆,而后摆了摆手。 再之后,汉子自己也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似是有什么灰尘,此刻被他轻轻便抹去了。 看着糜科背影,这个汉子喃喃道:“真该死啊。” …… …… 糜科走出桃花巷的时候,郭溪在巷子口那边等着他,看到糜科走过来之后,这位年轻炼气士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别的举动,没有要怪罪糜科的意思。 糜科刚想说些什么,正好看到那个黑衫少年来到巷口。 “陈……镇守使!” 糜科张口,叫住要返回家中的陈朝。 陈朝停在原地,看了一眼这边,当下便看到了那个在山神庙里几进几出的年轻炼气士,不过却只当没有见过他一般,笑眯眯看向糜科,问道:“糜大人今天不在县衙,怎么有空来这边?莫不是要请我吃宵夜?只是这天色尚早,对了,这位公子,怎么看着有些脸生……” 不等陈朝说话,糜科便打断道:“这位公子乃是来找你的,不止他一人,一共四人,其余三人现在应该在县衙那边,说是只要你见了他们,就知道缘由。” 陈朝装傻道:“什么缘由?” 一直没说话的郭溪一直在打量这位少年镇守使,到了此刻,才直白开口,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说道:“我们几人要去矿场看看,想来你的上头已经给你打了招呼。” 听到这里,陈朝才恍然大悟的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陈朝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郭溪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公子,要去矿场那边做什么?” 郭溪笑道:“你上头的人没告诉你?” 陈朝实诚摇头,当时那李镇守使,只说让他去调查一番,而且还不着急,会有几个人和他一同前去,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郭溪直白道:“去选两块不常见的石头,这事儿事先便已经说好了。” 陈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头,顺道不经意间看了这郭溪一眼。 这家伙可不像是之前在山神庙里那个样子啊。 很快,陈朝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郭溪说道:“马上动身。”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才压低声音,有些犹豫开口问道:“公子来自方外修行宗门?” 郭溪挑了挑眉,倒也没有反驳。 陈朝立马恍然道:“要不我怎么说公子身上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气态呢,原来是方外仙师!” 郭溪笑着拍了拍陈朝肩膀,“眼光不错,我也觉得和你一见如故,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陈朝心一沉,立马想到了山神庙里的事情,不过他仍旧面不改色,笑呵呵道:“仙师怕是记错了,不过要是见过仙师,那也是一大幸事了。” 正文 第三十章 我有一个故事 来到县衙那边,言若水三人已经得到消息,早早在县衙门口等候了,看到和郭溪一同来到这边的陈朝,言若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意外。 之前在县衙里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黑衫少年,便是本地的镇守使。 这位镇守使,似乎是真有些年轻得过分了…… 陈朝看着言若水三人,主动开口笑道:“果然是方外修士,各位仙师真是气度不凡。” 言若水面无表情,但池甘泉看向陈朝的时候,眼中有些不加掩饰的鄙夷,修士向来看不起武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对糜科等人他能够漠然,是因为像是糜科这样的人,他直接便能够无视,甚至连蝼蚁都算不上,而陈朝则不同,他是武夫,是修士们天然便讨厌的对象。 陈朝看出了池甘泉眼中的鄙夷,但不以为意,只是没看见,看了一眼那边郭溪,后者此刻双手放在脑后,满脸笑意。 眼见陈朝看向自己,这位接连已经在这座县城算是杀了两人的年轻男子笑眯眯道:“话不用多说,早些去矿场那边,我们几人选完了石头,也好早些回家。” 看到郭溪已经开口,言若水和池甘泉自然不会反对。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镇守使,没问题吧?” 陈朝摇摇头,只是看了一眼糜科,笑着说道:“这种事情,理应要在县衙留下个卷宗,几位仙师稍等片刻。” 郭溪笑着点头,其余三人依旧是一言不发。 糜科也是老江湖,只是和陈朝对视一眼之后,便已经知晓陈朝想法,两人很快走入县衙,见已经看不到郭溪几人,糜科压低声音说道:“陈老弟,这几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领头的尤其如此,喜怒无常,陈老弟自己要多加小心。” 随即他把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包括之前郭溪想要去陈朝家中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轻声道:“这几人到底是什么目的,我暂时不知,但还请糜老哥马上写信给李镇守使,告知这里的情况。” 糜科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再之后,陈朝又嘱咐了些事情,等到他重新从县衙里走出来的时候,四人之中,郭溪仍旧是满不在乎,但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看向陈朝的眼中,多了许多不加掩饰的厌恶。 陈朝朝着郭溪拱了拱手,一脸歉意,“让几位仙师久等了。” 郭溪摆手,只是催促陈朝出发。 于是三人离开县衙之后,很快出城,朝着之前陈朝已经去过的矿场而去。 行到那座山神庙所在的山脚时候,郭溪笑着问道:“陈镇守使,那座玄明矿场的情况,你给说说?” 陈朝一脸茫然,“我也没去过那地方,仙师难道不曾事先知晓?” 好似是担心郭溪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情况,陈朝甚至有些惴惴不安道:“那是朝廷的重地,即便是我,若是没有事先通告,也不能擅自闯入那地方的。” 郭溪笑了笑,示意陈朝不用担心,“我们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了,那石矿已经开采结束了,现在那边已经空无一人,我们也就随便下矿去找一找不常见的矿石,碰碰运气。” 陈朝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原来如此。” 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说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人,仙师们要来,难道还不让仙师们下矿去看看?” 看着陈朝一直对和自己师兄不对付的郭溪如此卑躬屈膝,那女子不由得冷笑,此刻心中,对于陈朝这个少年镇守使,满是憎恶,比起来之前得知陈朝是武夫之后,还要更甚。 在临近那山神庙之前,郭溪才随口问道:“之前我们来此地的时候,没有在周遭发现任何一个妖物,只怕还是陈镇守使的功劳。” 陈朝笑了笑,脸上有些自得,但随即便苦笑起来,“也不敢欺瞒仙师,本来这里是有着不少妖物的,可前些年突然来了一个更为强大的妖物,将周遭妖物尽数都驱走了,独霸此地,可没想到之后,又好似有位剑修路过,一剑将那妖物斩了,这才有了这许多年的太平。” 陈朝面不改色,随口编起瞎话。 郭溪皱了皱眉,“剑修?你可看到过?” 陈朝点点头,“远远看过一眼,是个青衫剑修,御剑而行,脚下飞剑也了不得,青绿青绿的,好像是……春天的杂草?” “春天的杂草?” 郭溪皱了皱眉,有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那位?” 不仅是他,就连池甘泉和言若水两人,眼中此刻都多出了几分惊骇。 其实当陈朝说出春天的杂草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那位剑修的身份几乎锁定了。 两年前,剑气山这一百年所铸的新剑出炉,剑名便是野草,当时无数剑修登上剑气山,都想带走这柄野草,可最后却是被一位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行踪不定,但能得到剑气山的认可,注定会在未来有一番大气象。 实际上早在他带走野草之后的第二个月,便传来那位剑修剑斩一位苦海境妖修的消息。 年轻剑修?只怕是年轻的第五境剑修。 “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郭溪的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神色。 陈朝也是一愣,他不过就是随口胡编,哪知道是谁? 陈朝摇了摇头,有些惭愧道:“当时只是在远处遥遥看见过一眼,都没能靠近,更没看清楚那剑修的长相,但看着那位剑修就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你是说那位剑修在这群山之间悬停许久?” 这一次是言若水,她忍不住问道:“你看清楚了,是这群山之间?” 陈朝扯了扯嘴角,点点头道:“就是山神庙后面的那座山,靠近矿场的位置。” 反正瞎编的故事已经开始了,陈朝也就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当时那位剑修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我离得太远,只听见一句,好山还是什么的……” 虽说故事是瞎编的,但陈朝看这几人神情,其实约莫也能猜到了这几人所谓的找什么不常见的矿石也就是个随意扯就的理由,至于真正缘由,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此刻这四位年轻炼气士都皱起眉头,对于陈朝所说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早在陈朝说出那个剑修的时候,他们便已经默认了一切。 终于来到山神庙前,陈朝开口询道:“诸位仙师,要不要进去暂且歇息一番?” “不,立马去那矿场!” 陈朝随口编的故事已经让他心神摇晃,此刻他只想尽快去到那矿场一探究竟,看看师门的努力,是否已经付诸流水了。 陈朝点点头,只是快要憋不住笑了。 几人很快越过那座山神庙,翻过那座山,再翻过另外一座山,这一次几位炼气士不留余力的前行,丝毫不在意气机的挥洒,陈朝跟在他们身后,故意做出气力不继的样子,始终落后几人十数丈,而且一直是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了官道上之后,几人才停在原地等了陈朝片刻。 等到陈朝赶上,几人这才前行。 等到再次来到矿场前,站在那巨大的坑洞上方,陈朝微微张口,努力做出一副震撼的样子。 郭溪几人此刻完全没有关注陈朝的想法,纷纷拿出各自携带的法器。 郭溪拿出来的是一方小巧的木制罗盘,只有掌心大小,罗盘中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着便不是凡物,言若水则是取出几枚小旗,缓慢的插在地面,池甘泉拿出的法器则是要更简单,只有一面铜镜。 陈朝第一次看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法器,有些失神,在今日之前,他虽然打杀过两个修士,可那两人要么是很快便被自己捶杀,要么就是自负到没动用法器。 而炼气士本就是修士里比较特殊的一支,这些法器自然也特殊。 郭溪在拿出那罗盘之后,另外一只一直握紧拳头的手,此刻也终于舒展开来,按到了罗盘上。 之前那么从糜科身上抓来的青光,此刻尽数没入罗盘中间的珠子里。 一时间,那颗原本晶莹的珠子,此刻骤然绽放光芒。 池甘泉投来目光,有些掩盖不住的羡慕。 言若水也是不由得看向这边,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此刻眼神之中,神色复杂。 郭溪全然没有理会两人,而是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之后,郭溪猛然睁开眼睛。 只是没有看向坑洞里面,而是看向另外一侧。 言若水低头看了一眼此刻仅是微微颤动的那些小旗,眼中有些怒意。 而池甘泉则是已经将自己的铜镜收了起来。 同三溪府和南天宗的法器相比,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郭溪面无表情,朝着坑洞北方走去。 其余几人立马跟上。 陈朝走在最后面。 他悄无声息的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只是瞬间,他便闪电般收回手。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郭溪,转头看了他一眼。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思各异 几人很快便来到矿场东北方向的一处仓库前。 这里以前是用来堆积玄明矿石的,就建在一处绝壁之前,以巨石堆砌而成,看得出来是相当坚固。 以往应当此处是有着不少守卫把守的,但如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郭溪在仓库前止住脚步,看了一眼四周。 言若水停下不着痕迹的看了陈朝一眼,陈朝则是打量着四周,有些好奇。 之前他在那矿洞前来来回回进去不止一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有些不甘的离去,但他很清楚,这矿场的隐秘,肯定会有。 当他看到郭溪等人在那边施展出秘术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确定了这一点。 不过这几个年轻炼气士能找到,陈朝却没那个本事。 其实每每想到这一点,陈朝便有些叹气。 武夫一途,实在是太难了。 郭溪站在仓库前,却不急着出手,而是看向一侧的言若水,微笑道:“麻烦言仙子了。” 言若水看了一眼仓库那边,没有犹豫,只是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繁琐手印,身后便缓慢有一道道青光汇聚,而后是一个披甲神人出现,那神人约莫数丈之高,气息如渊,好似来自上古时代,充满着久远和岁月的味道。 这是炼气士的秘术之一,名为驱灵术,和炼气士的另外一脉豢养妖物为自己作战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门驱灵术则是和天地之间一些游离残魂制定契约,通过炼气士独有的秘术为这些游魂补齐三魂七魄,让他们有再次投胎转世的可能,而在这期间,这些游魂便要为宿主效命。 修士死后未能成功投胎,却又没有彻底湮灭,自然便成了游魂。 言若水这尊神人,死前曾是一位前朝大将军,修为强大,此刻被言若水唤出之后,得到宿主示意,一拳猛然砸向那座仓库。 轰然之间,那巨石堆砌而成的仓库,就此倒塌。 烟尘四起。 陈朝看着这一幕,再看向言若水的时候,多了几分忌惮。 郭溪来到陈朝身边,微笑道:“这位言仙子出身南方炼气士宗门南天宗,他们这一支炼气士,最擅长的便是驱灵术,宗门里几乎人手一尊,极难对付。” “这尊神人,是前朝的那位奋武大将军,活着的时候,可是一位五境武夫。” 陈朝一怔,后知后觉道:“仙师们的手段,当真了不起。” 他看了郭溪一眼,欲言又止。 郭溪问道:“是想问问我的来路?” 陈朝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好奇,看仙师这般出彩,想来也不会比这位仙子差。” 郭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所在的宗门也是炼气士一脉,说起来和南天宗也能分庭抗礼,不过我所在的宗门对气运一道颇有研究,可真要打起来,却不如他们南天宗。” 陈朝摇头道:“仙师过谦了。” 郭溪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对师兄妹,说道:“这两人倒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小宗门来的,没什么好注意的。”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仓库,此刻烟尘还未散去,收回视线之后,陈朝压低声音,说道:“仙师此次前来,应该不是为了找几块不常见的石头那么简单吧?” 如果要寻那些尚未开采的玄明石,去那些开采过的矿洞就好,何至于此要在这里毁去这座仓库? 郭溪摇摇头,平淡道:“这处矿场确有我们想要的石头,但却不会是在那些已经开采过的矿洞里,那些玄明石在外面花不了几枚天金钱,我们要找的,自然不是那些东西。” 说完之后,郭溪又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是担忧我们所做之事,不曾告诉过你的上头,怕之后你大祸临头?” 陈朝连忙摇头,低声道:“仙师们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便只当没看见,这处已然是废矿,哪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郭溪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然后惊异道:“你的体魄好像还不错,打熬身子花了不少功夫吧?” 陈朝苦笑道:“武夫一途本来就是水磨工夫,我资质不够,那点俸禄也买不起什么好药材,只怕是一辈子无望武道第二境了。” 郭溪笑着摆手,笑眯眯道:“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们北边军中可是有不少大将军境界都奇高,那个境界的武夫,别说是炼气士,只怕就是剑修,也不见得敢靠近他们。” “哪里敢和那些大将军们相提并论,这辈子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坐上李镇守使那个位子便已经是极好的事情。” 陈朝眼带期望,满脸都是惊羡。 郭溪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那边的仓库。 此刻烟尘散去,仓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但在仓库之后,露出了一个有一人大小的矿洞。 陈朝一眼看去,心知这便是之前在县衙卷宗上看到的那个矿洞,只是自己之前并没能找到。 果然有这矿洞不假,特意用仓库将其掩盖,其实早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此刻言若水身后神人缓慢散去,再也不见。 郭溪看着言若水,夸赞道:“言仙子果然好手段!” 言若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陈朝忽然说道:“既然仙师们要下去,那在下便在这里等着仙师们便是。” 郭溪转过头来,微笑道:“不碍事,一起下去便是,你领着我们过来,也不容易,若是找到了些不错的东西,分你几件。” 听着郭溪这么开口,池甘泉皱了皱眉,便要开口。 言若水插话道:“郭道友说的对,陈镇守使一同进来,一路上难免会找到些好东西。” 眼见言若水都如此开口,之前欲言又止的池甘泉立马便不打算说话了。 陈朝犹豫片刻,这才点头道:“既然仙师们如此好意,那便多谢仙师了。” 郭溪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郭溪取出一颗雪白珠子,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这珠子自行便漂浮起来,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焕发出耀眼白光,足以支撑在矿洞里的照明。 “言仙子请吧,池道友最后。” 郭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确定下洞的顺序。 言若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走入其中。 而后郭溪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 陈朝暗骂了一句,但还是笑着低头走了进去。 郭溪紧随其后。 最后便是那池甘泉两人了。 …… …… 一进入这个矿洞,陈朝便忍不住惊讶起来,这个矿洞和之前他进入的那些矿洞都要不同,要宽敞许多,完全是可以容纳一人从容前行,而之前那些矿洞的大小,几乎都只能弯着身子才能进入。 而还没有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好些岔路,分别通向不同的地方。 言若水每每遇到这些岔路口,便要从怀里摸出之前所带的小旗,在每个洞口处都插上一枚。 等到其中某枚小旗无风而动之后,她才会进入那个洞口之中,继续前行。 而每次等待,都至少需要半刻钟。 而在他身后的郭溪,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耐心极好。 陈朝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早已经清楚,这矿洞绝不是简单用以开采玄明石的。 几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岔路口,等到再到一个岔路口时,言若水取出小旗,等了半刻,依旧没有小旗无风而动,这才轻声道:“郭道友。” 郭溪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一个洞口,笑道:“看起来南天宗的秘法,也没那么好用。” 言若水微微一笑,只是踏入其中。 几人继续在矿洞里走着。 陈朝默默计算着距离,心想这已经比之前自己进去的那些矿洞长太多了,至少已经是三个矿洞的长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言若水停下了。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变得很是宽敞,好似一座大殿,而在中间,则是有一方潭水,是一方碧潭,更远的地方,则是有无数个通道通向四面八方。 郭溪越过陈朝,来到潭水前,蹲下之后,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然后抬头问道:“言仙子怎么看?” 言若水欲言又止。 郭溪则是自顾自说道:“是这里没错了,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路,然后就能找到那个地方。” 池甘泉眼中一动,但还是没说话。 “言仙子有什么手段,此刻不用,更待何时?” 郭溪笑眯眯开口,“难道南天宗就给了这么几枚破旗子?” 言若水面无表情,“南天宗自然不如三溪府,还得看郭道友的神通。” 郭溪笑眯眯说道:“言仙子,当真没办法?” 言若水不言不语。 就在此刻,陈朝的心中忽然一动,一道心声在他心中响起,“陈镇守使,可知命在旦夕?” 是个女声。 陈朝皱眉,没有给出回应。 “你身前的郭溪,你当是什么好人?你信不信,等到了目的地,你便要死在那里?” 陈朝默然。 言若水继续以心声道:“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和你联手,应有一战之力,等他死后,身上法器和天金钱,尽数归你,这桩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陈朝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一件不错的法器,一大笔天金钱……” 听着这话,陈朝变得有些挣扎。 言若水微不可查的皱眉,却觉察到郭溪看向自己,便只好断了心思。 与此同时,陈朝的心中涟漪骤起,郭溪的声音响起,“我这会儿倒是想杀了眼前这个婆娘。”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撕破脸 两人先后以心声对陈朝说话,陈朝有些无奈。 他苦笑着以心声回应,“郭道友,这种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郭溪要杀言若水,言若水要杀郭溪,虽说早在山神庙的时候,陈朝便隐隐知道这几人不和,但没想到,如今便已经准备互相袭杀对方,只是自己展露出来的境界不过初境,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默默思索,思绪一下子从这里飘到了当初的山神庙里。 郭溪笑了笑,以心声言道:“那个婆娘说了些什么?” 他看向陈朝,虽说依旧在笑,但看样子,如果陈朝不据实说话,那么最先要死的,便是他了。 陈朝很是无奈,最终还是选择将之前言若水以心声告诉他的话,如实告知了郭溪。 郭溪微微一笑,问道:“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最后会不会变成真的?” 陈朝苦笑着不说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郭溪看了他一眼,不再以心声开口,而是看向言若水,微笑道:“言仙子,当真不把压箱底的手段用出来?” 言若水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说道:“郭道友既然不愿意出手,那只好献丑了。” 郭溪点点头,从潭水旁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言若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鼎,摆放在潭水前,而后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白烟缓慢的从小玉鼎里弥漫出来,而后言若水伸手掬了一把碧潭里的水,浇在玉鼎上,白烟更甚,朝着四周飘去。 看着此情此景,陈朝硬着头皮问道:“敢问仙山,这些矿洞之后,到底是些什么?” 郭溪摇摇头,“陈镇守使,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他这么一说,陈朝果然便不再问了。 他沉默下来。 不久之后,言若水有些脸色苍白的收起那个古朴的小玉鼎,此刻那无数的矿洞中,有一个矿洞前聚集了些白雾。 郭溪夸赞道:“言仙子果然了不起,南天宗的秘法也了不起。” 言若水不愿多说,只是平静道:“请吧,郭道友。” 郭溪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率先踏入了那个矿洞里,那颗雪白的珠子依旧跟着他。 言若水跟着走了进去。 陈朝刚想跟上,池甘泉却突然说道:“你在最后面。”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极其愿意走在最后,这意味着等会儿出了问题,他能第一个离开。 不过那位始终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则是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陈朝微微蹙眉,并不在意。 一行五人重新上路。 这里的矿洞比起来之前,要更为宽敞许多。 而且越往里面走去,越是如此。 陈朝知道,虽然看似并没有往下面走去,但他们进入矿洞以来,却一直在向下延伸。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只怕是已经深入地底了。 要知道,那些寻常的矿洞,到了这个深度,都很难保持着稳定,除非有阵法大家早在这里布置了阵法以维持稳定。 这绝不是寻常的矿洞,因为一路而来,根本没有开采过玄明石的痕迹。 而此刻他又想起了县衙的卷宗,上面记载这矿洞开采没有多久便坍塌,但如今来看,想来坍塌一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更为接近真相的事实是这矿洞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开采矿石的,而是别有目的,之所以说是坍塌,完全是掩人耳目。 这矿洞里有些什么,或许是这矿场里最重要的秘密。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可陈朝自己,却只能猜测。 此刻他在队伍的最后面,想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几位年轻的炼气士进入矿场是朝廷默许的,那么真相朝廷又是否知晓?如果说他们知晓,那么让自己陪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陈朝不由得暗骂一声,如果说朝廷早就知道这桩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和自己说透,那至少自己不用再去胡乱猜测。 咬了咬牙,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人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 在无尽的地底里,通道到了此处,竟然有一片断崖? 断崖很大,可以容纳几人并肩而立,郭溪的那颗雪白珠子漂浮在断崖之上,依旧明亮,但还是无法照亮这一座断崖,至少无法看清楚深渊中有些什么东西。 陈朝发现此刻几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凝重。 言若水的眉目之间,有些兴奋之意。 郭溪依旧很平静。 “如今便看郭道友的了。” 言若水笑了起来,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 郭溪点点头,而后伸手,便有一粒粒土黄色的光,从他身躯上落下,弥漫而入深渊之中。 那些光,和之前他们在山神庙里的那山神塑像身上的一模一样。 不多时,断崖底下,竟然有悠悠龙吟之声传出。 陈朝蓦然抬头。 一道道黄色光芒开始从断崖之下弥漫而出。 这一次,肉眼可见。 郭溪依旧平静,但是言若水已经笑了起来。 她再次笑了起来。 郭溪看向陈朝,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他虽然也是修士,但却是武夫,除去杀妖比较擅长之外,并没有那么多别的手段,对于世间的了解,也绝对有限,之前谢南渡和他聊过很多,告诉过他很多事情。 但是依旧还有无数多的未知,等着他去了解。 郭溪自顾自说道:“这是龙脉,也被称为国祚,不过这一道却不是主脉。” 每一座王朝,立国之后,便会诞生一条龙脉,这条龙脉便承载着一座王朝的国运,炼气士修行,以天地气运为辅,对于一座王朝的气运,自然是觊觎不已,说起来,历朝历代更替,炼气士多在其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陈朝皱眉道:“这倘若是龙脉,为何我朝廷会不严加看管,反倒是让你们进来!” 郭溪摇头道:“你以为你们那钦天监里的炼气士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世间炼气士一脉,他们能排的上号?这其中玄妙,他们如何能看清楚,一群庸才,不过是以为这地底有一条玄脉罢了,他们又怎么知道,在玄脉之下,却还有一条龙脉!” “他们建造矿场,掩人耳目,自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实际上可笑至极,如今玄脉枯竭,自以为这矿场没什么好东西了,听闻我们要来,也没什么在意的,但谁又知道,我们所求,并非是这些?” 郭溪缓缓说出此行目的,眼中满是笑意。 “这条龙脉,才是我们的目的!” 陈朝脸色难看,他哪里能想到这事情里还有这么一层。 但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知道吗?! “陈镇守使,你觉得你知晓了这个秘密,还能活下去吗?” 郭溪盯着陈朝,笑眯眯说道:“我出身三溪府,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极具分量的宗门,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意,至于事后后果,我也承受的起,打个商量,我知道你的境界肯定不止初境,帮我个忙,这几个家伙早就想杀我了,我也想杀了这个婆娘,你我联手,把他们宰了,之后我放你离去,如何?” “也不要你做些什么,帮我拖住那对师兄妹,等我杀了这个婆娘,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场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言若水还想说些什么,郭溪已经又笑起来,“这个婆娘既然想杀了我,怎么和三溪府交代就已经很大的问题了,你这么个武夫,她不会放过你的,因为这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 言若水的笑容还没消散,此刻却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池甘泉一脸惊愕。 下一刻,言若水爆喝一声,“动手!” 随着这道声音传出,池甘泉怀中的铜镜骤然飘出,悬停在他身前,一道道光芒从其中涌出,照向郭溪! 言若水再度开始唤出那尊披甲神人。 而那个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女子,此刻冷笑一声,在自家师兄和言若水先后出手以后,她大袖飘荡,抬手便是一道道白光从衣袖中射出。 郭溪飘到深渊上空,挥袖拦下那铜镜射出的光芒,冷笑一声,“贱人,想杀我?只怕你是自讨苦吃!”而陈朝这边,早在郭溪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觉察到不对,此刻那女子出手,陈朝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就朝外面跑去,只是才跑出去数丈距离,便撞向一道无形气墙,硬生生让他停在原地,等到伸手的时候,才确信这里已经被封死,无法轻易离开。 等到女子杀到身前,陈朝只是躲过女子的杀招,表现得有些慌张。 言若水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逐渐出现,再度唤出这尊神人的她,神情凝重。 之前在和陈朝以心声对话的时候,她同时也在和池甘泉交谈。 也就是那一次,她彻底说动池甘泉两人,三人联手,除去这位三溪府的年轻炼气士。 至于郭溪,他怎么会知道? 言若水此刻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在唤出神人之后,她冷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尊前朝的大将军,木然点头,此刻猛然挥拳,朝着前面砸去! 一拳砸出! 无尽的罡风在这里吹拂,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是从深渊里还是什么地方涌出来的。 郭溪冷笑一声,那个之前便被他握在手中的罗盘顿时便飘出,悬停在了身前。 构建成了一个坚固不已的强大气墙。 一道道白光在深渊之上游走,而后汇聚。 那尊神人的拳头落在那道强大气墙上,但只有些颤动,并不能真正将其击穿。 池甘泉抱起那铜镜,一跃而上,来到半空,铜镜之上立马迸发出耀眼白光,如同一条雪白巨蟒,撞向郭溪。 但之后同样被那罗盘构建的屏障拦下。 三位炼气士互相攻伐,气象万千。 陈朝在通道里不断躲避那女子的攻击。 有好几次他特意让那女子的白光落在那无形的屏障上,但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没能将其击穿。 陈朝的心凉了一半。 这里面四个人,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言若水,还是看着好说话的郭溪,陈朝都不觉得他们会放过自己。 他们既然是来夺去大梁朝的一段龙脉的,又怎么可能会让消息走漏?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自己都肯定会被他们视为必杀的对象。 陈朝心沉了下去,这果然是个有死无生的局。 即便他之前已经有过些算计,可哪里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 躲过那女子袖中的一道白光,陈朝伸手握住了刀柄,但很快又再次松开。 眼下的局势,并非没有生机。 “言仙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联手,杀了这位郭仙师!” 陈朝看似慌乱的躲过那女子出手,然后马上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不等言若水说话,女子已经抢先冷笑道:“言仙子,此人注定是个反复之辈,不可信,一个粗鄙武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助力!” 言若水听着这话,也点了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这会儿她已经想清楚了,为何郭溪知道她的想法,就是眼前此人告密。 “言仙子,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们的!” 听着这话,陈朝暗骂了一声疯女人,但开口的时候,还是满脸真诚。 她们怎么这么蠢? 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管是言若水还是这个女子展现出来的东西,就只有愚蠢两字,要是陈朝来做,不管如何,都要先除去郭溪之后,再说别的,可这两个疯女人,完全在算计上就不如郭溪远矣。 此刻被两人联手针对的郭溪大声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些人不过放过你的,不如和我联手,杀了这些婆娘!” 陈朝无奈道:“几位仙师,我就想保着一条小命,怎么就不给我半点机会?” 一直沉默寡言的池甘泉鄙夷道:“粗鄙武夫,本就不该活着!” 陈朝皱起眉头,默默问候这池甘泉的祖宗十八代。 “郭仙师,我想好了,你是个好人,我之前是中了那女子的幻术,一时间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要帮你!” 陈朝看着郭溪,大声开口,还是显得那么真诚。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杀人 郭溪此刻,也是自顾不暇了。 虽然他的境界不算低,但要面对池甘泉和言若水的联手,即便是他,也不会见得有多好过。 操控罗盘不断拦下那披甲神人的一次次攻伐,郭溪探出头来看着池甘泉,冷声道:“池甘泉,你真当觉得杀了我能够把此事遮掩?我告诉你,我要是真死在这里,你身后那座宗门,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很冷,抱着那块铜镜的池甘泉听到后,心神几乎有些失守。 最开始他所担忧的事情便是如此,杀了郭溪或许容易,但是杀了他之后,如何遮掩,却是个大问题,毕竟郭溪作为三溪府的重要弟子,身上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法宝,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传送到三溪府中,到时候他们即便杀了郭溪,也难逃三溪府的追责。 就在池甘泉有些惴惴不安的时候,言若水冷笑一声,“我已经在此地布下天罗网,没有什么消息可以传递出去!” 听到天罗网三个字,池甘泉瞬间便安心了,那是南天宗秘宝,一旦有此物在,在此物范围内,决计不可能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在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这桩秘宝很多人知晓。 言若水此刻能将其带出来,足以证明早在出门的时候,南天宗便已经预料到今日或许会有这桩事情发生。 郭溪看了一眼那边,陈朝此刻和那女子交手,局势看起来无比凶险,但郭溪很清楚,那位少年镇守使明显是在隐藏实力,并没有倾力出手。 至于为什么,很好解答。 郭溪摇了摇头,将罗盘往前一推,而后顺势往前,在那披甲神人一拳砸向那罗盘之时,郭溪脚尖一点,便借着那披甲神人的身躯往前一跃,越过神人,直面言若水。 言若水抬起头,看向那宛如仙人飘然而来的郭溪,眼神中没有半点慌乱,一条五彩丝带瞬间从她的衣袖里撞出,宛如一条灵蛇舞动,瞬间便缠向郭溪。 郭溪微微皱眉,屈指一弹,一道白光激射而出,瞬间击穿这条丝带,但却未能将丝带的势头停滞片刻,仍旧朝他而来,郭溪陡然往上掠去,一脚踩在丝带之上,只是尚未离去,反倒是被那丝带缠住脚腕,郭溪低头,微微蹙眉,整条丝带瞬间绷直。 身后的披甲神人已经转头,他早已经和言若水心意相通,故而转头之后,已经是一拳砸向,正中郭溪后背。 池甘泉也在此刻调转铜镜,笼罩住郭溪身躯。 他这块铜镜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也是极为不凡,不过由于自己的境界低微,并不能发挥这铜镜的威力太多,此刻照在郭溪身上,也只是想要困住郭溪片刻。 果不其然,当那些耀眼白光落在郭溪身上之时,这位三溪府的炼气士,身形顿时停滞。 就在这一刹那间,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透郭溪身躯! 可言若水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便难看起来。 郭溪的身躯果然在瞬间便化作一阵青烟,而后一张青色符箓,缓慢飘落。 “傀儡符?!” 言若水心意一动,让那披甲神人来到身前护卫,只是当披甲神人再度出现在自己身前之时,言若水便猛然看向那边池甘泉,嘴唇一动,便要吐出小心二字。 可惜还是迟了一分。 郭溪出现在了池甘泉身后,这位三溪府的年轻弟子没有任何犹豫,出现之后,一掌落在池甘泉的后背。 “师兄?!” 那和陈朝交手的女子瞬间分心,失神惊呼。 磅礴的气机如同洪水奔流,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郭溪本就强大,要不然言若水也不会选择联合池甘泉和他一战,此刻池甘泉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之前的那张傀儡符身上,哪里能够想得到,此刻的郭溪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恍然失神之间,便已经遭受重击。 炼气士的身躯本就不算坚韧,此刻被郭溪处心积虑的一击,池甘泉的体魄自然承受不住,体内气机瞬间断绝,流转堵塞,那块铜镜的耀眼白光瞬间熄灭,要不是池甘泉依旧死死握住铜镜,只怕铜镜都要跌落。 郭溪一击得手,身形骤散,而在他离开的同时,那披甲神人一拳已经砸向他之前出现的地方。 这一拳下去,地动山摇。 就连池甘泉也被波及。 郭溪啧啧道:“你这个婆娘,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的盟友,此刻都不在乎了?” 言若水默然无语。 郭溪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这会儿要是还不动手,等会儿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陈朝皱了皱眉头,此刻那女子关切自己师兄,心思早就没在陈朝身上了,此刻听着郭溪说话,她只是下意识转头,想要看看眼前这个粗鄙武夫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才刚转头,那袭黑衣便瞬间来到了自己身前,而后沉肩,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女子身躯被重重击飞,撞在一旁的石壁之上。 女子被巨力撞到石壁上,那张还算是面容姣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之前一直被她压着打的少年,为什么能一拳便将自己重伤? “你这个……粗鄙……武夫……” 女子眼中满是怨毒,那眼眸深处的鄙夷,到了此刻,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更深处,多了一抹惊惧。 不等女子站起身来,陈朝已经再次来到她的身前,仍旧是一拳砸出,那看似瘦弱的身躯里,不知道蕴含着什么强大的力量。 之后那一拳,砸在女子心口。 只是顷刻之间,女子心口便瞬间凹陷,她的那双眼睛,瞬间变得满是血丝! 两拳之后,女子生机,已然断绝! 池甘泉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道:“师妹……” 他此刻,全无再战之力。 郭溪则是放肆大笑,“好,杀得好!果然不是一般蠢人,就该如此,就该如此!” 陈朝没有理会郭溪,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池甘泉,然后缓慢握住了刀柄。 …… …… 没了池甘泉在一旁,之后郭溪即便是对上那尊披甲神人,便没了什么压力。 实际上即便是两人联手,对于郭溪来说,想要取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更加麻烦而已。 而在另外一边,陈朝已经来到池甘泉身前。 如今这位年轻炼气士已经重伤,想要自保都十分困难,更别说面对眼前这位境界不祥的少年镇守使。 此刻看到陈朝朝着他走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双眼睛里,倒是多了许多别的东西。 不再是之前的漠然。 陈朝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中,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下一刻,陈朝拔出了腰间的断刀。 池甘泉努力调动起身上所剩不多的气机。 可刹那之后,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黑衫少年,没有在他身前停留哪怕片刻,而是径直一步踏出,掠向深渊之上的郭溪! 黑色的断刀在半空中掠出一道黑色的刀光。 黑衫少年紧随其后,撞向那个恍如仙人的年轻炼气士。 言若水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指挥那披甲神人朝着郭溪攻伐而去,与此同时,她甚至还祭出那条丝带,去阻拦郭溪的退路。 此刻陈朝的刀已经到了郭溪身前。 郭溪皱了皱眉,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他原本以为陈朝会等到他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之后,再出手的。 却没有想到他如此急不可耐,竟然不等他在这里和言若水分出高下,便已经悍然出手了。 如此来看,自己还是高看他了! 郭溪冷笑一声,一只手做拂袖状拦在自己身前,另外一只手做揽水式,要在这里施展道法,将眼前的少年一举打杀。 只是当他揽水之时,忽然便觉气机停滞,原来正是一口旧气已尽,新气未生之时。 微微蹙眉,他有些疑惑,眼前少年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还是误打误撞? 很快,他便不去想这些事情,体内气机流转加速,另外一只手也放在胸前,他只需要扛过眼前黑衫少年这一刀,那么局面瞬间会落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所想的那般去发展吗? 来了! 极为短暂的时间里。 陈朝以一种狠厉决绝的姿态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如同一颗彗星,急速坠落。 郭溪脸色凝重。 但当两人相撞的事情,郭溪还是发现自己想错了。 那个黑衫少年的身躯之前,还有一柄刀。 一柄断刀。 极为锋利的刀锋,最先到来。 刺啦一声! 郭溪的袖袍碎了。 他拦在身前的双手血肉被刀锋抹开,鲜血流出。 炼气士的身躯坚韧程度自然不及武夫,但也绝不可能会被轻易斩开,那柄看着寻常的刀,只怕不会寻常。 郭溪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些。 他有些害怕。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少年,境界太高,并不是第二境。 一个如此年轻的神藏武夫?! 郭溪脸色微变,即便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修士,这般年纪便是神藏境,也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是个绝对的天才。 这一时间,郭溪想了很多,但那些荒诞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停留太久,他很快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年,已经递出了第二刀。 他握刀的手很稳,他的神色很认真。 郭溪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情绪。 他好像一个屠夫。 好像自己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待宰的猎物。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以来,便是以猎杀妖物为生。 但他知道的是,自己好似落在这个少年手里之后,便真的再没有可能活下去了。 就在陈朝的第二刀尚未落下的时候,郭溪感觉到了自己身躯里的新气已经开始流转,他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刻,得到了一抹生机! 只是当他想要运转体内气机的时候,那柄断刀已经钉入他的心口! 噗…… 那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郭溪的思绪,也阻断了他的气机运转。 郭溪咬着牙,一掌落在陈朝胸膛。 并无多少气力。 郭溪跌入深渊之中。 陈朝借力落到断崖之上。 尚未站稳。 他借着刀势,一刀斩向了池甘泉!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坠入深渊。 无头尸体,就此倒下。 “你疯了?!” 言若水后知后觉,有些失声的叫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这个小贱种!” 出身南天宗,从小便被无数人当作明珠捧在掌心,言若水哪里想过像是他们这样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个他们最看不起的武夫打杀! 站在断崖旁。 陈朝看向这个女子,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他不准备说话,但准备继续杀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皆不如刀 言若水看着那个不断朝着她走来的黑衫少年,眼中的愤怒不减。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清楚,为什么这个少年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出手袭杀他们这些炼气士。 大梁朝对待方外修士,何曾如此硬气过?更何况这样一个寻常的地方镇守使。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言若水盯着陈朝,冷声道:“我们是炼气士,是你们要仰望的山巅修士,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言若水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尊披甲神人,一时间也没有任何动作。 陈朝闻言皱了皱眉头,其实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这么蠢,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说这样的话。 炼气士又怎么了? 既然要我死,那我为什么又杀不得? 难道就因为你的炼气士身份,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把我的脑袋给砍下来? 陈朝摇了摇头,这是什么破道理。 至于大梁朝如何对待的方外修士,明面上自然礼遇,可在暗地里,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难道没有方外修士死在大梁朝的国境里? “你真的太蠢了。” 要是言若水聪明一点,那么今日的局面也绝对不会像是如今这般发展的。 可惜的是这位被称为言仙子的女子,实在是太蠢了,她在城府算计上完全及不上郭溪,而在对待陈朝的态度上,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天然鄙夷。 其实这不能怪她,只是两人差距的必然结果,只可惜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将这份鄙夷掩饰好。 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地聪明人,却又很喜欢扮聪明人。 这就意味着,她很难活下去。 陈朝已经开始蓄力,言若水如今虽然消耗不少,但毕竟是一个第二境巅峰的炼气士,想要杀她,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在一开始便全力以赴,最好将其一击重创! 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随着最后一滴鲜血从刀身上滑落。 陈朝动了。 他一步踏出,仍旧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撞向那个几乎还有些恍惚的言若水。 武夫最为坚韧的便是身躯,陈朝的身躯坚韧程度,更是出类拔萃,因此近身一直是他最好的选择。 恍惚间,眼看着那个少年已经快要来到自己身前,言若水眼中的愤怒不解才变成了惊恐。 她祭出那条丝带,想要阻拦对方前掠的势头。 丝带舒展开来,挡住了陈朝前行的路,也让言若水再也看不到这个黑衫少年。 刹那之后,一抹刀光闪过,那无比锋利的刀锋斩向那条丝带。 丝带从中被破开,那个黑衫少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言若水身前。 言若水愕然。 那条丝带以冰蚕丝织就,无比坚韧,为何会被那柄看着寻常的断刀轻易斩开? 到了此刻,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一尊披甲神人! “给我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 她几乎癫狂的尖叫起来。 披甲神人移动庞大的身躯,举起手臂,一拳砸出! 陈朝眯着眼睛,默念了两个字。 晚了。 和披甲神人交手,本就是最为糟糕的局面,所以之前他才会用言语刺激眼前的女子,为得便是希望她忙中出错。 而如今,言若水当真是没让自己失望。 他此刻已经临近言若水身前,一刀斩向了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完全没有去管那披甲神人。 言若水脸色煞白,她其实手段不少,但实战经验比起眼前的少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这一个境界的差距,她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她胸前,她的眼神也终于全部变成了惊惧。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讨饶的意味。 她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但却一点都不讨人喜爱。 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起手臂,猛然一刀落下。 由上及下! 刀锋最开始划过言若水的衣衫,不断的迸发出些火星,但随着速度加快,那件衣衫也被撕开,顺带着也将衣衫下的雪白肌肤撕开。 鲜血喷涌。 血花炸开! 言若水盯着自己胸膛,那柄断刀如今便停留在她的心口处。 她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瞬间被眼前的黑衫少年搅碎了。 生机渐失。 除非她能找到世间传言中的那几株灵药,否则便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言若水的一双如水眸子,满是不解的看着陈朝。 她张了张口,鲜血不断从唇间涌出,“为什么……为什么……”陈朝看到了她疑惑的神情,清楚她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是为什么陈朝敢杀她。 太蠢了。 这位南天宗的言仙子,直到死去那一刻,也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她看不起的粗鄙武夫,当真敢杀她。 她软绵绵倒下,血渐凉。 与此同时,那一拳已经到身后的披甲神人也开始缓慢化作光粒,渐渐消失。 这驱灵术,若是宿主都没了,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就在言若水彻底生机断绝的时候,一粒光骤然撞破她的眉心,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矿洞而去。 陈朝反手劈出一刀,却未能斩中那粒微光。 光粒一闪而逝,彻底远遁而去。 陈朝皱起眉头,脸色难看。 他早就知晓修士的手段繁杂,但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没办法将其拦下。 这是注定的事情。 陈朝来到断崖上,吐出一口浊气,新气渐生。 低头看了一眼那座深渊。 “他们都死了,该你了。” 陈朝看着深渊,平静开口。 …… …… “你怎么知道我还在?”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缓缓从深渊里慢慢浮现。 正是之前被陈朝一刀斩中,而后掉落深渊的郭溪。 他没死。 只是双手,仍旧是鲜血淋漓。 重新来到深渊之上。 他此刻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武夫,显得很有兴致。 陈朝握着刀,平静道:“你的城府比那个女人深很多,你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是的,之前虽说是陈朝看到了他的新旧气机交替之时,一刀斩去,虽说抱着将郭溪斩杀在这里的想法,但一切也太顺利了些。 陈朝和太多狡猾的妖物打过交道,明白一个道理。 事情越顺利,便越不简单。 郭溪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有些欣赏道:“你也比这些蠢人聪明太多,那个婆娘不过是一只被豢养在宗门中的笼中雀,却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她的那些算计无人知晓,真是太可笑了。” 一路上的一切事情,都在郭溪的掌握中,包括言若水和那池甘泉结盟的事情。 包括陈朝,都在他的算计里。 在他的算计里,先重伤池甘泉,这样便能引动陈朝出手了,他再假意被陈朝所杀,而后便能让陈朝和言若水两败俱伤,最后由他来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陈朝真能杀了那个南天宗的婆娘,并且将他假死的事情看出来了。 郭溪盯着陈朝,眯眼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为什么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般年轻,就是一个神藏武夫了。” 他不是不相信大梁朝有天才,而是有些疑惑既然陈朝是个天才,又怎么只会是一个小小的镇守使。 像是陈朝这般年纪的神藏境,即便是在方外,也是极为罕见的。 只有那些大宗门里倾力培养的年轻天才,才有此境界。 陈朝没说话,他只是静静看着郭溪,同时缓慢调整体内的气机运行。 “不管怎么说,那婆娘现在变成你杀的了,我杀了你之后,也不用花心思去想怎么搪塞南天宗了,这样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郭溪笑容灿烂,看着人畜无害,他这个样子,却让陈朝觉得很恶心。 他比自己遇到的最恶心的妖物还要恶心。 陈朝平静道:“我会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郭溪笑了笑,举起那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臂,看着上面可怖的伤口,轻声道:“你这么个武夫,居然在我身上留下了伤口,真是该死啊。” 他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 无数道气机开始从身躯里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从深渊之中掠出,一点点汇聚到他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些享受欢愉的神情,“等杀了你,我吸了这条龙脉,立马便能踏足第四境,到时候谁还会说我不如旁人?!” 陈朝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可怜虫。” 他这三个字,顿时好似踩到了眼前年轻男子的尾巴,他蓦然抬头,阴狠的看向陈朝。 只是他只看到了一个开始朝着他撞来的身影。 一袭黑衫,似乎在顷刻间便将天地遮挡,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而后是一道耀眼的刀光,骤然生出。 那道刀光来势极为汹涌,而且极为迅速,只一刹那,便已经到了郭溪身前,郭溪并非是言若水之流,不会束手待毙,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便双手结印,身前雾气凝结,出现一道屏障。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拿出那罗盘,一来是因为之前在和言若水的交手中,罗盘已经有些破损,二来则是他根本不觉得眼前的这个神藏武夫的杀力能有如此强大。 连杀三人,不过是自己的局做得好。 他不过侥幸。 现如今怎么可能和同是神藏境界的自己交手而不败? 但下一刻,那雾气凝结的屏障,突然从中破开,被分成了两半。 黑衫少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郭溪皱了皱眉,伸手揽水,半空之中,一条长河突兀而生,涌向陈朝。 汹涌河水,浩荡而行! 陈朝挑了挑眉,修士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无法全部了解,但武夫一途,只将杀人放在第一位。 一手握刀,另外一只手则是攥紧拳头,等到临近那条长河之时,用力砸下! 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冲击力冲击着陈朝的身躯,让他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的黑衫不断摆动,身躯却坚如磐石,竟然连摇晃都没有摇晃片刻。 “给我破——” 陈朝怒喝一声,再度蓄力,在顷刻间便调动了体内的气机到那只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之后,又是一拳砸出! 磅礴气机,倾泄而出! 郭溪猛然抬头。 那条长河已经瞬间破碎,陈朝已经来到他的身前,又是简单的一刀劈出。 郭溪十分忌惮那柄断刀,早在之前,他便已经体会过了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它能毫不费力的撕开自己身上的法袍,在自己的身躯上留下伤口。 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承认剑气山的剑是世间最锋利的东西,尤其是每百年才出炉一柄的那百年一剑,更是其中翘楚! 只是剑气山,却只是铸剑。 眼前这柄刀,又是出自谁手? 郭溪侧身躲过那一刀,也不再犹豫,马上便取出了那个罗盘,即便有些破损,他也不管了。 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武夫,竟然强大到了这般地步! 可是郭溪很快便瞪大了眼睛。 当他祭出那个罗盘的时候,那颗中间的珠子还未迸发出光芒,却迎来了一抹刀光。 那柄断刀出现在罗盘上空。 握刀的黑衫少年重重一刀劈下! 火星四溅! 而后裂痕四起,蔓延出去。 一件法器,灵气渐散。 “你该死!” 郭溪怒喝一声,那罗盘是宗门赐给他的宝物,极其珍贵! “该死的是你,可怜虫。” 陈朝一刀劈开那个罗盘,之后没有半点停歇,而是一脚踢出,正好落在郭溪身上。 他跌出数丈远,却又看到一抹刀光。 郭溪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只是这一次,那一刀没有落在他的身躯上。 陈朝猛然转身,看到了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郭溪。 郭溪一怔,有些惊慌,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居然被人看破了。 陈朝探出手臂,抓向郭溪头颅。 “你的那什么傀儡符,还有么?” 陈朝冷笑一声,探出的那只手臂瞬间握拳,然后才是砸出,这一次,结结实实砸在郭溪面门上。 只一拳,便让他的口鼻尽数涌出鲜血,几颗沾血的牙齿更是从他嘴里飞出。 炼气士的身躯羸弱,又遇上了最是打熬自己身躯的武夫,有如此结果,并不意外。 郭溪被一拳正中面门,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但短暂的晕眩之后,他立马回神,可此刻不等他有所动作,第二拳则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看着并不算是多么健壮的少年,黑衫下的身躯绷紧,那每一块肌肉上蕴含着的力量,此刻都尽数迸发出来,一拳一拳砸出,连绵不绝,气机在这里激荡,层层荡开。 “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用?” 陈朝一拳拳砸出,冷笑不已,“即便是都被你算计到了,又怎么样,可怜虫!” “你即便是杀了我,你也绝不可能活下去,我的师门是不会放过你的!” 郭溪艰难开口,鲜血一直从口中涌出。 他还有手段,但此刻却已经很难施展出来了,被一位武夫近身,而且彻底被对方掌控局势,他即便还想做些什么,也只是有心无力。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即便是侥幸活下去,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修复伤势。 更何况,他似乎连这个可能都没有了。 眼前的陈朝会放过他吗? 自然是不会的。 “我会不会死,你反正是看不到了。” 陈朝握住刀柄,满眼杀意,不作任何掩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祸端 感受到陈朝的杀意,郭溪的脸色一直在变幻。 片刻后,他颤声道:“你当真要杀我?!”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眯着眼,准备出刀。 “你不能杀我!我是三溪府的弟子,我的师门是南方炼气士一脉第一大宗,你杀了我,你绝不可能活得下去!” 郭溪真的慌了,他感受到了陈朝真的有杀他的想法。 “要是你放过我,我保证我会忘记这件事,我可以立下血誓,再也不追究这桩事情。相信我,你杀了我不是什么好事,我身后的师门不会放过你的。你放过我,我还能为你解决他们身上的麻烦,我身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全部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回去给你拿……” 此刻的郭溪,慌张到了极点,他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成竹在胸,闲庭信步的样子。 他此刻只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 “我不杀你,就能活?这种话你自己会相信吗?至于你身上的东西,杀了你,那也是我的……” 陈朝笑了笑,又说道:“在这一点上,你好像还不如那个婆娘。” 说完这句话后,陈朝不准备再说话了。 …… …… 一抹刀光过后。 这里多出一具无头尸体。 一颗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淋漓。 他的眉心同样有一粒光,从陈朝眼前掠走。 陈朝没有去试图拦下,因为注定拦不下。 他只是一脚将自己身前的这颗脑袋踢下深渊。 在确定郭溪死了之后,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几人身上携带的天金钱和法器找到,收好。 而后陈朝在断崖上坐了下来,没有着急离开。 深渊下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起了一阵风,由下而上,吹拂他的黑衫。 陈朝看向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杀了四位年轻炼气士。 这四人出自方外修行宗门,来到这里,是为了那截龙脉,为了不让这个消息走漏,他们肯定是要杀了自己的,所以自己杀了他们,不存在什么问题。 但这桩事情,朝廷知不知道呢? 那个李镇守使,到底又在这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切都不去说。 即便他们要盗用龙脉,现在龙脉没事,他们却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结果是什么? 朝廷会怎么想?当方外宗门问罪的时候,谁又会保着自己? 为了一个小小的镇守使,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值得朝廷去对抗方外修士吗? 到时候是朝廷来杀自己,还是方外修士? 陈朝叹了口气,眉间满是阴霾。 他并不后悔宰了这几个炼气士,因为他们注定不会放过自己。 既然他们不会放过自己,那么再来一万次,他也要杀了他们。 今后会如何,得当下活下去才能去思考。 按着腰间的刀柄,陈朝陷入了沉思。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几年杀妖物的事情,妖物总是独行的,但也有例外,有的妖物会聚集在一起,当杀了小的,老的自然要出来报仇,面对这样的情况,除去跑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老的也杀了。 如今的局面也差不多,不过这几人身后的宗门,对于陈朝来说,是庞然大物。甚至对于神都那些大人物来说,也不是他们愿意随便招惹的。 把他们身后的宗门荡平,一劳永逸?那只能想想而已。 但即便这是个死局,也总会有一抹生机。 生机在何处,全看自己能否抓得住。 陈朝眯了眯眼。 他从断崖处站起,缓慢沿着来时路返回。 …… …… 南方炼气士一脉,三溪府底蕴深厚,是执牛耳的存在。 整整一座三溪府,终年都被云气覆盖,大大小小的阵法设立在山中,普通百姓误入此山,即便是只到山脚,也会被瞬间抹杀,而寻常弟子,如若不是得了宗门允许,也不可随意下山。 三溪府的山门恢弘无比,立于山前,仿佛比神都的城门都要高大。 上面三个仙气飘飘的三溪府大字乃立派祖师所写,如今存世已经过了千年。 今日的三溪府,如同往日一般静谧。 山门下的木桌前,两个守山的三溪府弟子在说些闲话。 无非就是哪座山峰上的师姐更好看一些的言语。 “陈师姐生得好看,脾气又好,以后谁要是成了陈师姐的道侣,一定是一桩幸事。” “不见得,我更喜欢莫师姐,腿很长的。” “陈师姐好些……” “莫师姐……” 两人各持己见,一时间竟争论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即便吵闹,也很难惊动一座三溪府。 直到两人都看到一抹青光从天际而来,便有些失神的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山中有钟声响起。 而后两人都低下了头。 那道青光他们当然认识,那是三溪府的传讯手段,每个三溪府弟子上山之后,都会由师长在眉心种下这么一粒归山光,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在外面遭遇不测,这粒归山光便会破开眉心,回到宗门。 方外修士宗门,手段大致相同。 不过若是杀人者境界足够高,或是有什么法器在身,也可以拦下这一粒归山光,但是往往他们宗门之中也会有一盏长命灯。 人死,则灯灭。 一样可以得知死讯。 …… …… “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身死道消了。” “这些日子下山的弟子,好似没有多少吧?” “也不少的,应当有十数人,几乎都是独行。” “也不知道是哪座宗门胆敢招惹我们三溪府,真是活腻了!” “或许是某个妖物,那就真是有些倒霉了。” …… …… 那道青光上山的时候,很多三溪府的弟子都看到了,因此纷纷驻足,开始猜测那道归山光的主人是谁,死因如何。 青光来到了山巅处。 这里耸立着一座大殿,仿佛在云间一般。 大殿之前,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男女皆有,但大多是中年容貌。 为首的中年男人是三溪府掌律,他伸手接住那道青光,一挥袖,眼前涟漪渐起,一幅画面出现在众人之前。 正是之前陈朝打杀郭溪的画面。 看着这画面,一个中年道姑失声道:“溪儿!” 她正是郭溪的师父,三溪府翠云峰峰主。 这一次郭溪能够下山去办那桩事情,她出了很大的力气,可她却没有想到的是,她没来等来郭溪的好消息,此刻却等到了郭溪的死讯。 她虽然不止郭溪这一个弟子,但既然她能将这个机会拿给郭溪,便足以说明她对郭溪的看重。 “王师妹,节哀。” 涟漪再起,那画面已经消散。归山光的作用也就是如此了。 “请涂师兄为溪儿做主!” 中年道姑看向那个中年男人,眼含热泪,看着有些凄惨可怜。 中年男人点点头,肃穆道:“自然如此,一个小小的镇守使,竟然也敢屠戮我三溪府门人,这桩公道,定然要讨!” “李师弟,辛苦你去渭州一趟,将那人锁拿回来,谅大梁朝廷也不敢阻拦,待他被锁拿回来,我定然要让其受尽折磨而死,再将他挫骨扬灰!” 闻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了点头,沉声道:“定不辱命!”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中年道姑,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王师妹,你也一起去吧,顺便将溪儿的遗体带回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见光 其实比三溪府更早得到门下弟子死讯的,是南天宗。 言若水作为南天宗门下弟子,因为容貌出众,即便她不是年轻一代里最出彩的那个弟子,但也拥有一众拥趸, 在言若水身死道消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在整个南天宗都掀起了不小风浪,一众年轻弟子聚集在宗门大殿那边,要求师长们严惩真凶。 但实际上早在收到消息之后,那些大人物便已经第一时间去信三溪府了。 “师兄,三溪府回信了,他们此次派出去的那个年轻弟子,已经死了。” 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跨入大殿,对坐在主位的紫袍男人说道:“也是被那个镇守使所杀,三溪府已经派出人去锁拿那镇守使了,我们应当怎么办?” 凶手只有一个,但却牵连三座宗门,最后此人到什么地方,怕也是个问题。 紫袍男人面沉似水,沉默片刻,说道:“不管如何,既然是杀害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南天宗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遭人耻笑?师弟,你带人去渭州,即便是最后抢不过三溪府,也要表露我南天宗的决心,若是有可能……直接将那人杀了便是。” 既然带不回来,那便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中年男人点头,“知道了,师兄。” 眼看着中年男人离去,紫袍男人才用手撑在额头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毛,而后才轻声说道:“若水死在渭州了,当初那桩事,本不应该派她去的,她虽说伶俐,但却是有些太眼高于顶了。在宗门之中,尚且有同门在,让她知道收敛,下山之后,果然还是吃亏了,原本以为她这次会在郭溪身上吃些苦头,却没想到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随着他开口,一个丰腴妇人缓缓从大殿阴影里走出,她生得好看,风情万种,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了的存在。 来到紫袍男人身侧,为他亲手沏了一壶茶,妇人才缓缓开口,“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至多不过第二境,就这么杀了若水?要知道,除去若水之外,那郭溪可是神藏境界。” 紫袍男人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梁朝廷这两百余年来,对我们这些方外修士,明面上看着倒是一如既往尊敬,但暗地里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我还听说,那位神都的皇帝陛下,好似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夫。” 妇人一双眸子里浮现担忧的神色,“若这是大梁朝廷有意为之,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紫袍男人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相信那些粗鄙武夫都跪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还想造反不成?!” …… …… 陈朝回到桃花巷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小巷之中,几乎所有住户,都还没有开门。 来到自家门前,看着门前已经掉落的门锁,他微微皱眉。 然后抬手,便要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对面的门却开了。 睡眼惺忪的汉子推门走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一手拿着一个大水瓢,一手拿着一截柳枝,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的汉子用水漱了漱口,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朝要开门回家,他啧啧笑道:“事情办完了?” 陈朝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一向不对付的老邻居。 “小子,脸色可不太好,我早说过了,那种烟柳之地要少去,你这个年纪就虚成这样,以后你媳妇儿可得遭罪了!” 汉子打趣道:“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之前你那媳妇儿才回娘家去了吧?” 陈朝扯了扯嘴角,倒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你最好离我远点,我怕以后你后悔。” “你说啥?” 汉子放下水瓢,有些好奇说道:“小子,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跟我说说,让我笑一会儿。” 陈朝默不作声。 汉子猜测道:“你小子该不会把之前那个家伙杀了吧?那家伙是妖咋的?不是妖,那他就卸了你家门锁,你就把人杀了?我说,那家伙看起来来历不小,说不定家里好几个做官的大人物,你一个小小的镇守使,这么做,可摊上大事了。” 陈朝狐疑的看了汉子一眼,轻声道:“要是杀都杀了,怎么办?” 汉子面无表情,拿去水瓢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道:“杀了还不快他娘的跑,在这儿等死啊你!还有,别他娘的说认识我,老子马上就搬家……” 陈朝吐了口吐沫,笑道:“好的,我要是被抓了,我就说是周枸杞指使我做的。” 汉子停下脚步,哭丧着脸,“你这小子,是不是真来逗老子玩的?” 陈朝破天荒的从门前走过来,来到这边门槛坐下,揉了揉脑袋,问道:“我要是真惹下一桩滔天大祸,怎么办?” 汉子重新来到门槛上坐下,拍了拍脸颊,随口道:“有多大?是把大梁朝的皇陵掘了,还是把大梁朝的公主绑了?” 陈朝皱眉道:“要是比这两件事还要大呢?” 汉子鄙夷道:“难不成你小子还真招惹了那些方外修士不成?”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 汉子哦了一声,板着脸道:“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子,等死吧你!” 陈朝盯着汉子,沉默了很久。 汉子被他看得发毛,皱眉道:“你他娘的看什么?” 片刻之后,陈朝才幽幽道:“难道你真不是什么隐世高人?” 汉子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陈朝有些失望的别过头去。 汉子揉了揉脸颊,然后伸手拍了拍眼前这个少年,笑眯眯道:“小子,你难道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但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陈朝满脸真诚。 汉子很满意,点头道:“老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这不是开玩笑的。”“……” 陈朝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我杀了四个炼气士,其中一个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 汉子堵住耳朵,自顾自念叨:“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 “那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调阅了县衙的卷宗,整座天青县,就只有桃花巷子没有出现过妖物吃人的事情,整个桃花巷的住户,只有你是外来户。” 陈朝想起当初卷宗上的内容,笑了起来,那会儿他还不确定眼前的汉子到底是不是了不起的高人,直到这两年的不断观察下,才有了结论。 “怎么看出来的?” 汉子把手放下来,掏了掏牙齿。 “一条巷子的街坊,其实再怎么和睦,但大家心底都对修士之类的有一种畏惧,就你没有,你一点都不在意,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数次的吵架,陈朝也在无数次的观察汉子。 他发现这个住在对面的汉子,是真的对他一点畏惧都没有,他最初也想过是不是汉子本就没心没肺,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好吧,我不装了,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相处……” 汉子叹了口气,笑眯眯看向陈朝。 陈朝挑了挑眉。 “小子,你想我帮你,但好像你忘记了一件事,就是我如果如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为什么会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修士不假,但你说要我去对付这么几座宗门,你就是想要我老命,老子要是死了,我那媳妇儿怎么办?” 汉子眯着眼,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都敢动不动就杀人了。” “妖物杀多了,脑子坏了?” 陈朝苦笑,如果不是那几个人一定要杀他,他也不会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只是这其中缘由,他却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小子,我虽然帮不了你,但有几句话,你也可以听听。” 汉子掏了掏耳朵,总算是正经起来。 陈朝拱手,认真道:“先生教我。” 汉子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笑道:“小子,你惹的祸很大,但你自己太弱小,所以你很有可能被悄无声息的捏死。不过嘛,在这个乱世,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正常。” 陈朝扯了扯嘴角,这是说的什么话…… 在地面的蝼蚁,很有可能某一天被人一脚踩死,而踩死他的人,毫不知情。 这才是最讽刺的事情。 陈朝皱了皱眉。 汉子眯起眼,懒洋洋说道:“你要知道,世间太多地方是灰暗的,无论阳光再怎么耀眼,也都无法照到那些地方,躲在那些地方,或许躲过很多危险,但是也同样会躲过阳光的普照……” “你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站在阳光下,不一定会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先落一子 回到家中的陈朝,沉默了许久,他坐在廊下,看着那个去年寒冬被某人买来,便一直在廊下的火炉,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对面屋顶上的那只野猫,如今冬雪消融,在房顶上行走,也难免会有些声音。 陈朝看了它很久,才拿出一块去年冬天吃剩的干肉,丢到了屋顶上。 野猫叼起那块足足有巴掌大小的干肉,没有任何犹豫,便朝着远处跑去,很快便没了踪迹。 见野猫跑走,陈朝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把心神收回,然后去拿了书信,在廊下开始写信。 陈朝揉了揉手腕,看着已经满是灰尘的砚台,伸手抹了抹,想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些水,却抬眼一看,发现原本那院子里的水缸,已经早就在上一次打架中破损了,又低头看了看地面,好几处深坑,地面裂痕,更是不少。 陈朝自嘲一笑,“这他娘的,倒是应景。” 起身,陈朝重新出门,去买了一口大缸,又请了些泥瓦匠回来,让他们修缮庭院。 坐在一边,陈朝开始研磨,墨香渐起,用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汁,举在半空,看着眼前微黄的纸张,陈朝眯了眯眼,这一幕真是熟悉又陌生。 思索片刻,他开始落笔。 握了很多年的刀,忽然又去握笔,真的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是很快便写完了那封信。 等着上面的墨迹干掉的时候,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正在修补庭院的工匠们。 最后他收起这封信,起身离去。 …… …… 新任知县已经到了,今日是糜科离去的日子。 两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旁有三五个护卫,骑着高头大马,他们正是护送新任知县来的护卫,如今又要护卫糜科离去。 天青县虽然安宁,但在大梁朝别的地方,却还是妖物横行,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谁都不知道半路上会遇到些什么,有了这几位武夫,倒也算是有了些保障。 糜科正在和一众同僚告别。 多年蹉跎,终于往前一步,糜科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只是多年共事的衙役们不见得多开心,至于那位张主簿更是脸色难看,活脱脱像是吃了个死耗子。 还有些百姓在远处,默默相送。 和同僚们已经告别完毕,糜科却迟迟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在城门口不停张望。 之前陈朝说今日要来相送的。 好几年的交道打下来,糜科很清楚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要来,那就是肯定要来的,这一点糜科决计是不会怀疑的。 片刻后,看到那袭黑袍出现,他这才再次笑起来。 在远处马上的几个护卫,看到那袭黑衫,也拱手见礼。 不止因为对方的镇守使身份,还因为他们进入天青县境内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妖物。 这足以证明那位少年镇守使的功绩。 看到陈朝现身,糜科长舒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陈老弟,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了。” 在糜科看来,谁不来都可以,可唯独陈朝不行。 陈朝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面,这才开门见山道:“有桩事情想要麻烦老哥。” 糜科看到陈朝神情凝重,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一旁说话。” 这里人多眼杂,糜科虽然不知道陈朝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在城墙下站定,糜科点点头,陈朝便缓缓开口道:“之前糜老哥所见那几人,已经都被我杀了。” “什么?!” 糜科一惊,瞪大了眼睛,还好这里离着那边有些距离,没人能听见,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他仍旧是压低声音,沙哑问道:“你说你把那几位修士都杀了?!” 这桩事情,可比陈朝要杀那些妖物来得更为恐怖。之前打交道的时候,糜科便因为那几人的修士身份,才心惊胆战。 可就是那般在他看来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被陈朝杀了。 “他们都是方外的炼气士,来到天青县,别有所图,而且那个叫郭溪的,之前曾在老哥身上留下了些东西,是炼气士的阴毒法子,能让老哥在半年里看似死于疾病,但实则是连投胎的机会都不给老哥。”陈朝看着糜科,沉声道:“只是随着他一死,这些手段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存了。” 糜科瞪大眼睛,他是读书人,却不曾修行,所以对于这些事情,只是有些浅显认知,一想起之前那年轻人的作派,糜科对此,便已经是深信不疑,“竟是如此?真是多谢陈老弟了。” “放心,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我绝不可能将此事告知他人。”糜科眼神坚决,“即便老弟没有为本官解除这等恶毒手段,陈老弟这些年为天青县的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值得本官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陈朝摇摇头,“老哥误会了。” 之前糜科身上被郭溪留下手段的事情,是住在对门的周枸杞告知陈朝的,那手段一般,和施法的修士息息相关,若是修士身死,自然而然手段也就不存了。 所以陈朝杀了郭溪,也是间接救了糜科一命的这桩事,不假。 糜科一怔。 陈朝接着说道:“那几人身死之后,有玄妙手段告知宗门,这桩事是瞒不住的。” 顿了顿,陈朝一字一句说道:“我想请老哥做的,是到了晚山郡之前,先去青山郡,将我这四位炼气士斩杀的消息告知镇守使衙门,与此同时,希望老哥能将这桩事尽可能的张扬出去!” “这是为何?” 糜科没想到,陈朝居然不仅不让他保守秘密,甚至是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他一脸疑惑的看向陈朝,没能理解为什么陈朝要这么做,要知道,朝廷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一向是谦卑的,要是知道有四位炼气士被朝廷的镇守使所杀,那肯定要掀起滔天波浪。 “陈老弟,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干系?若是知晓你杀了这几位炼气士,无论缘由,只怕是你都难逃一死的。朝廷难道会为了你这个小小的镇守使而出面吗?”这话有些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糜科压低声音,有些着急担忧,既然是知道陈朝救过自己一命,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陈朝去死? 陈朝摇摇头,“若是这桩事没有传出去,我才是必死无疑,这桩事情,闹得越大,我才有一线生机。” 糜科沉思片刻,还是不太明白其中道理,还想开口,却看到陈朝摆了摆手,糜科这才沉声道:“既然老弟心中自有韬晦,那本官也不问了,便按着老弟所说去做便是。” 陈朝再次嘱咐道:“糜老哥一定要让青山郡那边上下都知道这桩事。” 糜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陈朝拱手行礼,一切都在不言中。 而后。 糜科来到马车前,等候的护卫询问道:“糜大人,是否可以启程了?” 糜科点点头,登上马车,但随即说道:“改道,先去青山郡。” 护卫一怔,犹豫道:“大人不是上任晚山郡吗?” 糜科平静道:“放心,本官还没有糊涂,也知晓大梁律。” 护卫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用腿夹了夹马腹。 马车缓缓离去。 陈朝站在远处,默默看着。 让糜科去青山郡将这桩事传出去之前,他已经写信去告知了那位李镇守使,但他不知道这桩事情,那位李镇守使是否敢掺和进来,他原本的意思,又是什么?龙脉这桩事,朝廷是否知晓,所以除去写信之外,他也要做些准备。 但他很清楚,在青山郡也好,渭州府也好,即便是事情闹的再大,也要差一些东西。 所以他的另外一封信,送去了别的地方。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看信的少女 大梁朝最大的一座城,叫做神都,那是大梁的都城。 在神都里有一片湖,位于东南方向,那是城中最大的一片湖,叫做南湖。 南湖之畔,则有一座书院。 书院就叫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也是儒教一脉修士的道统所在地。 不想远去方外宗门修行,也不想修行武道,成为武夫的年轻人们,唯一的选择,便是书院。 书院是大梁朝的最高学府,不仅培养修士,更为大梁朝培养读书人,开设数科,涵盖无数学说。 每年三月春深,书院开门取才,一向是神都的盛事。 为了争取那么个书院的应试名额,神都各大家族,几乎都会选择在此刻豪掷千金,动用所有的人脉,那往往是比书院开门取才更有意思的事情。 但今年早在三月之前,有一桩事情,从书院而出,传遍神都,震惊了世人。 书院破格,免试收录了一个少女。 书院首重规矩,自从建立以来,便一直恪守,每年三月开门招生,这规矩一直没有改变过,想要进入书院,绝大部分人只能有这一条路走,即便是皇帝陛下,也至多能求一个应试名额,却不能直接将人送入书院。 但其实除去应试之外,但其实还有一条路,只是那条路太难,所有很多人都不会将它视作一条路。 书院规矩,历代书院院长,都有三次免试收录学生进入书院的机会。 但实际上这个规矩很无趣,因为能被书院院长看重的人,又怎么可能通不过书院的考试? 所以在书院的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几次。 可每一个不必通过考试而进入书院的,都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 因此关于那个少女的消息,这些日子在帝都疯传,那一份份信,不停的从各大府邸发出,而后又从白鹿而来。 但最后大家得到的结果大差不差,只是知晓那少女出自白鹿谢氏祖祠,是这一代里最出彩的人物,只是十六岁之前,不曾开始修行,年满十六岁,这才由白鹿而至神都,没等到神都谢氏为这少女想办法去弄一个应试名额,院长便已经亲自让少女免试而入书院。 而那个少女的名字,叫做谢南渡。 …… …… 南湖东畔有一片竹楼,是书院学子们的住处,而在更前面则是有几座独立的小院,能够在这里居住的学子,大多特别。 临湖的那座清幽小院里,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少女在读书,她眉眼如画,一头黑发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脑后,未施粉黛。 她一抬头,便能看到窗外的湖。 这理应是书院里最适合观景的几处地方之一了,能成为她这个新来的学子住所,院长对其的重视,便可见一斑。 湖面有风吹起,缓入院中,檐下的风铃微响,有些好听,少女抬起头来,闻着些飘来的香气,有些急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在院子中间,有个火炉,炉子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薯,而一个秀丽的婢女,此刻就蹲在炉子旁,认真的翻动着上面的红薯,听着里面小姐的催促,婢女轻声应道:“小姐,还有一会儿。” 身为谢氏子弟,又是书院学子,红薯自然不缺。 少女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柳叶,不着急。” 婢女叫做柳叶,生得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少女却在选婢女的时候,只选了她。 因为她说自己烤红薯的手艺很好,是幼时在乡下跟自己的娘亲学的。 少女吃过一次,觉得不错,但比起自己在那座小县城里吃过的,要差很多。 但也可以接受。 主要是,也就只能如此了。 她没办法吃到那座县城的红薯,也无法见到那个黑衫少年。 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她便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从屋里走了出来。 柳叶赶紧去搬来一张竹椅,就放在炉子旁。 她缓缓坐下,看了一眼炉旁的红薯,没有说话。 柳叶翻了翻红薯,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小姐,昨天我回来的时候,听到那边有很多人在议论小姐,说小姐有几堂课没去上,说小姐……” 后面的话,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少女却不在意,只是淡淡道:“那些典籍,我读了十几年,祖祠那边的先生也教了十几年,自然都会了,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去听,他们愿意说,便去说就是,以后这种事情,你也不要再传回来了,我不想听。”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愿,只是不想。 柳叶哦了一声,就要告罪。 少女却摇了摇头。 柳叶刚想说话,院门外忽然起了些声响。 “在下南兴黄直,对姑娘仰慕已久,想和姑娘见上一面。” 柳叶抬起头,张了张口,轻声道:“又是他啊。” 自从进入书院以来,其实有好些书院学子都来过这边对这位神都谢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情了,其中一大部分是冲着谢南渡的谢氏子弟身份来的,也有一部分或许是真心,这个黄直,便是来的最勤快的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炉子上的红薯。 “姑娘,咱们是同窗,别的不说,至少一起研读圣贤文章没问题吧?” 门外,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徘徊在门外,时不时看一眼门内。 只是院门始终未开。 院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要任由他在这里叫喊。” 少女往后躺去,闭着眼,平静道:“出门见了他,他定然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不想听。” 还是不想。 柳叶试探道:“那下次我告诉家里,让大爷他们派人拦一拦?” 少女还是摇头。 柳叶有些泄气,嘟囔道:“小姐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得告诉我,整天要我去猜,奴婢的脑子哪里有小姐你的好使。” 少女没说话。 只是很快,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头。 一只木鸟从院外飞了进来,这是工部制造的东西,里面镌刻着阵法,速度极快,初期是用来传递朝廷的军报,而后这些年已经应用到民间,这木鸟用来传信,不易在路途中被人截获,只是费用也并不便宜,一般百姓,很难舍得如此开销。柳叶赶紧站起来,去接住那只木鸟,然后取下里面的信,看了一眼信封,才有些惊讶道:“小姐,是从渭州府寄来的。” 少女站了起来,脸上有了些笑意,问道:“署名呢?” “陈朝。” “来给我。” 少女接过信,又听着门外的声音响起,皱眉道:“去把他赶走。” 说着话,少女朝着屋子里走去。 柳叶一怔,但很快就点头,走向院门那边。 等了一会儿,那边的黄直依依不舍离去,再没有嘈杂的声响。 少女坐到窗前。 取出里面的信纸,放在桌上。 嗯……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我的。 少女笑了笑,开始认真去读信。 很快,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她原本以为这封信是陈朝写来要某些灵药的,却没想到,信里根本就没有说这样的事情,而是一桩更大的事情。 “我杀了人,是几个炼气士,一个叫郭溪,出自三溪府,另外一个叫言若水,出自南天宗,另外两个我不记得了,反正都是南方的炼气士一脉……” “那几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杀他们的时候,都没受伤。但杀了小的,他们背后的人肯定要来找我的麻烦,我应付不了,所以要麻烦你帮帮我。” “我救过你不止一次,现在让你帮忙,你肯定不会为难的,我知道我没看错你,你和我一样,都是古道热肠的人,那就谢谢你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漂亮,还这么善良……” 看到这里,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时光。 回过神来,她继续看下去。 “他们明面上是来找矿石,但真实目的却不是,不过具体缘由我只能当面告诉你,反正我杀他们肯定是有缘故的,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死,所以你肯定要帮我……” …… …… 少女安静地看着信,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的眉头这才舒展片刻,只是随即又蹙起,忍了片刻,她还是没忍住地说道:“你可真是能惹事。” 她揉了揉额头,放下信纸,长长吐出一口气。 门外起了些脚步声。 “小姐,烤好了!” 柳叶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红薯走了进来,满脸兴奋。 “放在那边吧。” 少女此刻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有些心不在焉。 柳叶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这会儿连自己平日最喜欢的红薯都不吃了,但想着肯定是那封信的缘由。 她没来由的讨厌起那个写信的人,要是见到,一定要打他一顿。 柳叶闷闷地想着。 “走,回家去。” 少女站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柳叶又吃了一惊。 小姐可是自从进入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听说家中有几位公子,很是不喜小姐,所以小姐也不愿意在那边,可既然是这般,怎么今天又要回家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那个少年的手段 外面传了很多谣言,但是谢南渡很不受谢府那些同龄人的待见这件事,却是假的,他们即便是真的不喜欢谢南渡,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如果真的表露出来,那么他们就不会有资格和谢南渡却争什么了。 谢南渡不喜欢神都谢氏是真的,这里的环境让她觉得很不舒服,阴谋算计太多,真诚的事情太少,虽说早有准备,但这的确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白鹿谢氏也是大家族,可却少了许多阴暗,多出许多阳光。 马车缓慢从书院驶出,招来了无数人的目光,书院们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离去,知晓那是谢氏的马车,也知晓了车厢里是谁,因此便多了几眼,只是没谁说话,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才纷纷讨论起来,对于这位谢氏一族的少女,他们有太多太多话,只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去说。 黄直站在人群中,忽然高声道:“谢姑娘,南兴黄直,倾慕你已久了!” 声音极大,招来了不少书院学子们的目光,他们都听到了,但那马车里的少女,却不见得能听到。 再说了,即便听到,又如何? 马车离开南湖,在神都的长街上不断前行,马蹄声渐渐变得很清脆,让人听得很清楚,这便意味着距离谢氏的宅子越来越近了。 谢氏喜静,因此宅子在神都的僻静处,这里周遭没有什么住户,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住人,宅子空着,却不意味着没有主人,这些宅子的地契和房契全部都在谢氏手上。 马车穿过一条幽静的长街,才终于来到一处门前,这是谢氏的侧门。 谢氏的大门一年到头都不会打开几次,在这神都,能够让谢氏打开大门的,也就那么几位,他们不来,大门便不开。 马车停下后,谢南渡从车厢里走出,护卫们没做些什么,她便径直走了进去。 柳叶跟在后面。 谢氏的宅子很大,占地几乎达到了一条街的程度,一家大小,历经两百余年,虽然有不断分化出去的谢氏子弟,但留在这里的谢氏子弟更多,足足算起来也有百余人。 不过谢氏既然作为如今在朝堂上唯一能和魏氏抗衡的世家,有此规模,倒也正常。 谢南渡走过一条条长廊,穿过一座座庭院,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路过了无数人身侧,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向对方见礼,但行完礼之后,她便径直朝前走去,几乎不会与人寒暄。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眼看着谢南渡一点点的已经朝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走去,柳叶心里都不禁打鼓,那地方可不是她这么一个婢女可以去的地方。 越是往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去,那边住着的老爷们,就越是得罪不起。 “你就在这里等我。” 谢南渡没有转头,只是说完这句话,便迈入前面的庭院里。 柳叶停下脚步,安静的侧过身子,等在了一旁,她不敢再说话,悄悄看了一眼眼前的那棵老槐树。 很高。 谢南渡穿过庭院,又走过了一条幽深长廊,最后来到了祠堂前。 有个面容寻常的老人,穿了一身灰布棉衣,坐在一张老旧的椅子上,他在门前,看了谢南渡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朝着祠堂一旁走去。 那里有一间不大的屋子。 门前有一棵柳树。 看似普通的屋子,却住着整个谢氏说话最管用的人。 谢南渡来到门前,来到树下,沉默了很久。 她缓慢的将手里的银钗,重新别在了头上。 是的,随着那封信一起来的,还有这银钗,她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这银钗了,却没有想到,才这么些日子,银钗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那个家伙不是笨蛋,知道这银钗对她意味着什么。 这个时候银钗被送往神都,她也就明白他的处境了。 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谢南渡直接离开了书院,来到了这里。 “我有件事要老祖宗帮忙。” 谢南渡开口,说得是要,不是请,也不是求。 这其中的区别很大,这个少女的胆子也很大,整个谢氏,只怕没有第二个人敢对这里面的老人这么说话。 这句话让祠堂门口的老人来了些兴趣,苍老的脸上有了些兴趣,更添一抹笑意,他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朝着那边看去,他在这里很多年了,还没有见到过这么特别的女娃娃。 “为什么?” 屋子里传来了苍老的声音,那位谢氏老祖宗问了三个字,但却不只是一个问题。 谢南渡平静道:“因为这是神都谢氏欠我的。” 她只回答了这个问题。 听着这话,那个祠堂门口的老人琢磨出了点味道,才想清楚,原来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个从白鹿而来的女娃。 于是他想起了那远在白鹿州的祖祠,有些感慨,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但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了。 “你这话虽然有些可笑……但是却有些道理。” 谢氏老祖宗没有过多废话,只是说道:“这点歉意,你本来可以留到更适合的时候去用。” 谢南渡来到神都之前经历的那一切,是他们这些老人默许的,他们想看看谢南渡有没有资格来到神都,而当谢南渡安然无恙来到神都开始,这便意味着她不仅得到了神都谢氏的认可,也意味着神都谢氏也会给她一些补偿……或者是奖赏。 那便是他们这些老人的歉意。 那点歉意在关键时候,绝对是很好用的东西,但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女才过了这些时日,便要将这点歉意用出。 她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要他活下来。” 屋子里传来些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谢氏老祖宗感慨道:“那点歉意不足以这么去帮一个外姓人,况且那个少年的事情,的确有些麻烦。” 有些麻烦,不是不能帮,只是不值得。 代价太大,报酬太少。 谢南渡思索片刻,很快便改了要求,“那便让他活着来到神都。” …… …… 早在那只木鸟去到神都之前,有两架马车早已经缓缓驶入青山郡。 护卫们端坐在马背上,长舒一口气。 从天青县到青山郡这一路,倒是算不上凶险,只是想着之后从青山郡到晚山郡,他们才有些恍惚,那一路上,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 车厢里。 糜科穿上官袍,不是之前那件,而是属于郡守的官袍。 糜夫人由衷道:“老爷换上这身官袍,当真要比之前的那一身好看许多了。” 说起来这位糜夫人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嫁给糜科以后,便一直恪守本分,即便是糜科多年在知县任上原地踏步,也没有半点不满,如今多年的坚持看到了希望,一时间竟然也是热泪盈眶。 糜科笑了笑,轻声道:“夫人何故如此?那些苦日子都没哭,今日何必如此?” 糜科伸手为糜夫人擦去眼泪,也有些感慨。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然是百感交集,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厢外,护卫开口道:“大人,镇守使衙门到了。” 糜科掀起帘子,走出车厢。 青山郡的镇守使衙门,处于郡城闹市之间,此刻有不少百姓路过此地,看到一架马车停在这衙门之前,然后又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不少寻常百姓,自然而然的停步观望。 镇守使衙门门前,本就有守卫。 此刻看到穿着官袍的糜科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意外。 但看到糜科身上的官袍,知晓他的官阶和自家镇守使相当,便准备行礼开口询问。 不等他们说话,糜科便仰起头,用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声调竭力高声喊道:“本官原天青县知县,今晚山郡郡守糜科,得知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特来告知陈镇守使!” 此话一出,整条长街都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镇守使衙门前的护卫也是如此。 然后百姓们议论起来,越发嘈杂。 镇守使衙门内,坐在主位的李镇守使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手边,一个炭炉里,有封信正在慢慢变成灰烬。 正文 第四十章 上下沸腾 陈朝写过了两封信,分别送往了两个地方,但结局肯定是不同的。 那封如今已经变成灰烬的信,陈朝几乎已经预料到它的结果了。 李镇守使知不知晓一切,他不知道,但陈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不能寄托在这么一个人身上,所以在他没有任何回馈的消息之前,陈朝便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不想出面,也只能出面。 因为这桩事情,已经传遍青山郡了。 擅杀修士,陈朝又是镇守使,这桩事情,李镇守使,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了。 只是这位李镇守使并不想真正的陷入其中,所以在事情闹起来的当口,他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渭州府。 那里有更大的镇守使衙门,有着权柄更大的镇守使。 “混账!” 此刻的渭州府镇守使衙门中,镇守使郑冲将手中的奏报重重地拍在案上,脸色难看,“李湖那厮,如今倒是想全身而退,一点干系都不想担,鼠辈!” 作为一州之地的镇守使,郑冲为官多年,即便是武夫出身,也早就没有了那般急躁,只是想着之前传来的消息,以及如今李镇守使送来的奏报,他一时间也没忍住。 “大人,如今我们,应当如何?” 回过神来的郑冲看向自己身边站立的曼妙女子,心神渐渐平静。 女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李湖知道自己早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他这般作派,无非是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想提醒我们,事情已经开始超出我们的掌控了,让我们早作打算,至于这第二层,自然也是存了尽量将干系往我们身上推的心思。” “这怪不了他,他不过一个郡城镇守使,也不想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女子缓缓走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眉头蹙起。 郑冲问道:“大人,可否要直接将那少年……” 女子眯了眯眼,没有给出答复,只是平静道:“在这桩事情里,天御院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保他的命,看他不蠢,便拿他做一枚可有可无我的棋子,依着事先的部属,他会死在那几人手中,可谁能想到,他不仅将那几人杀了,还将事情闹了起来,说到底,当初觉着高看了那个少年,却还是低看了他,不过他倒是没什么错,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郑冲叹气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那少年掺和进来。” “你说的不错,这么有意思的少年,是不该这么早早就死了。”女子惋惜道:“只是谁又能事先想到他能出彩到这个地步?” 连杀郭溪四人,要知道,郭溪可是一位神藏境界的修士,这少年这般年纪,也是一位神藏武夫了,这等天才,若不是牵连了这桩事情,他的天赋一旦被人察觉,只怕很快便要被送往北境,打磨几年,幸而不死的话,之后或许会有一个上好前途。 女子说完话,转头便看着郑冲,他作为渭州府的镇守使,统御之下,一州之内的各级镇守使都是他的属下,那少年如何,他没有详查,本就是失职 郑冲满头大汗,赶紧躬身下去,一句话都再不敢说。 女子收回目光,平静道:“即便是闹起来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那几座宗门的修士,如今已经往天青县去了,至多三日,便要抵达,他即便闹的整个渭州府上下皆知,又能如何,难道渭州府便能保全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子眼中有些掩饰不了的惋惜,她本就不是一定要陈朝去死,只是要做那桩事情,便只能有人牺牲。 谁叫他偏偏是天青县的镇守使? “是啊,南方炼气士一脉,可就是三溪府为首了,他杀了三溪府的弟子,总要给个交代。”郑冲附和着说道。 女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暂且给那三溪府些面子罢了,之后定要这三溪府付出代价!” 只是话音未落,镇守使衙门大堂忽然飞入一只木鸟,落在案上。 郑冲一惊,很快便取出信件,看了一眼之后,脸色骤变,“大人,是神都天御院的帖子。” 女子转身,皱起眉头,拿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这桩事情,在神都也闹开了?” 郑冲吃惊,正要说话,另外一只木鸟,也飞入大堂,落在案上。 郑冲强忍震惊,去取下那只木鸟上的信件,也是一份帖子,不过这一次,当郑冲打开,看到落款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愣住了。 “是哪个衙门发来的帖子?” 看到郑冲这个样子,女子赶忙询问。 “是……镇守使大人!” 这大梁朝的李镇守使可以有无数个,但镇守使却只能有一个。 那位统御大梁朝上下无数镇守使的男人,不仅权柄极大,而且还是天下武夫心中神明一般的存在,在大梁朝,只怕是除去北境的某位大将军,便再也无人能在武道境界上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比肩了。 “说了什么?” 女子摊开天御院的帖子,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朝廷已经知晓天青县发生的事情,责令渭州府天御院协同镇守使衙门将那镇守使务必押送到神都送审。 而且这帖子发出的同时,神都已经派遣强者前往渭州了。 郑冲同时打开那神都镇守使府发出的帖子,里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而且镇守使衙门也派人来渭州了。 两座衙门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将那个少年带到神都,为此好像他们甚至不怕得罪那几座方外宗门。 大梁朝何曾如此行事过? 这件事彻底闹大了。 这是女子和郑冲此刻一同的想法。 这两座衙门,是大梁朝同方外修士打交道最为频繁的衙门,而如今,在事情尚未清晰之前,竟然共同发帖,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靠在案上,事到如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她,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个少年的身后,当真站着某位了不起的存在吗?” 可是怎么会? 如果真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 …… …… 马车重新从谢氏的宅子回到了南湖之畔。 进入书院的时候,学子们没有去关注马车,道路两旁声音嘈杂,响起的皆是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在渭州有位镇守使杀了四位修士。” “渭州?这么远的事情,怎么传到神都了?” “不太清楚,但好似其中定有缘由,按着大梁律,那位镇守使得到神都受审才是。” “那方外宗门呢?他们嚣张跋扈惯了,难道会让镇守使衙门那边把人带回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若是这桩事咱们不知道,那么人带走也就带走了,咱们大梁朝难道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可如今咱们都知道了,若是人还是被那些修士带走,大梁朝的脸面置于何地?陛下的脸面,又在什么地方?” “只是即便如此,只怕也不好做吧,其中的黑黑白白,还不是那些大人物说了算,即便那镇守使无罪,难道朝廷会愿意为了他而开罪几座修行宗门……” 马车缓缓驶过道路,车厢里的少女很平静的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如今书院都在议论起这件事,也就证明神都到处都知晓了。 因为神都知道了,所以他有了生机。 只是一切都还是未知。 他能不能来到神都,来到神都之后,他又是否能活下来? 她思绪复杂,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已经冷了的红薯,轻声道:“当下,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万里而来的道姑 神都的雨下不到天青县,但不属于渭州府的人,却会来到天青县。 还是那座山神庙,此刻有风而起,有数人飘然而至,落到山神庙之中,领头两人,其中一位是个中年道姑,正是郭溪的师父,另外一人,名为李或,是中年道姑的同门师兄,也就是郭溪师伯。 两人如今领着数位三溪府弟子,已经到了此地。 落地之后,中年道姑脸色晦暗,有些伤心道:“李师兄,溪儿曾来过此地。” 两人境界高妙,自然能察觉到这之前的痕迹,知晓郭溪等人,曾在此地停留。 李或点点头,安抚道:“王师妹莫要再伤心,如今我等已来,难道那贼子还能跑了不成?等到找到那贼子,将其带回山中,便任凭王师妹处置。” 中年道姑点点头,随即催促道:“那师兄还在等什么,既然知晓那贼子并未远逃,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两人身为炼气士,手段繁多,自然早早便已经确定了陈朝所在范围,知晓他到了如今,依旧没有离开天青县。 李或皱了皱眉,说道:“这便是问题了,他既杀了溪儿,又为何不知道惹下了滔天大祸,为何逗留不走呢?” “想来是那位贼子狂妄,他既然敢杀溪儿,便早已经可见,他定然是那等不管不顾之辈,如今不走,也在情理之中!”中年道姑在谈及陈朝之时,眼里也满是血丝,还有挥之不去的怨毒,她恨不得马上便杀了陈朝,为郭溪报仇。 李或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摇头道:“师妹,此事并非是那么简单,你莫要冲动,有备无患,总是不错的。” “师兄!” 中年道姑盯着李或,怒道:“小小贼子,你怕他作甚,既然师兄畏惧,那师妹自己便去替我那徒儿报仇便是了!” “师妹……” 话音未落,中年道姑便化作一道白光骤然升空,一掠千里。 李或站在原地,满脸怒容,剩下的三溪府弟子,也是面面相觑。 谁能想到,那位师姑竟然脾气这么固执,竟然连李师伯的话都没有听,便独自离去了。 “师伯,如今怎么办?”有弟子开口,有些担忧道:“师姑贸然而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等怎么和掌律交代?” 李或冷哼一声,“都已经这把岁数了,还是这般冲动,要不是念及她丧徒之痛……” 他话语骤断,远处天空,已经有人影而来。 “许道友?” 李或抬头一看,见领头那人和自己相熟,正是南天宗的许玉。 许玉缓缓落下,拱手见礼,“见过李道友。” 李或点头,开门见山道:“你等也是来拿那贼子的?” 许玉点点头,没有隐瞒,平静道:“那贼子杀了我南天宗门人,我奉命来将其带回南天宗,只是既然李道友已经先至,那贼子自然是想让李道友将其带回三溪府,只是若有可能的话,我南天宗是否能派人上山共同审讯?” 虽说来之前山中的想法并不是这般,可在三溪府面前,他并不打算那般强硬。 李或苦笑道:“只怕你我现如今即便是去了,也无法将其活着带回去了。” “为何?”许玉皱眉,有些不解。 李或摇摇头,“王师妹已经去了,若无意外,那少年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 …… 桃花巷忽然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风。 原本坐在门槛上的汉子在起风的同时便站起来,然后关门,而且是郑重其事的将门拴上。 “怎么了?” 那个健壮妇人在庭院里收拾去年的干货,想看看是不是要把它们翻出来晒一晒,便看到那个汉子关上了门,而且还上了栓。 “别说话。” 汉子从门口走过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嘟囔道:“有个疯婆娘来了,那小子要倒大霉了。” 门外。 一道身影已到对面门前,正是那个中年道姑,此刻她怀里不知道何时抱了一把拂尘,来到门前,她只是一挥袖,那座院子的大门便轰然碎裂,大门变成碎木屑,随着一阵风吹进庭院中。 早在之前,这院门的锁,便被她的弟子毁去,当她这位做师父的人来了之后,竟然更是挥手将门都拆了。 这对师徒性情,可见一斑。 中年道姑脸色漠然,往院里走去,怒声道:“还不滚出来?!” 院子里并无人答应,中年道姑便已至院中,她一挥拂袖,那才修好的庭院,此刻便开始微微摇晃,廊下的火炉瞬间离地,朝着里屋撞去,长廊的几根木柱,拔地而起,一座长廊,瞬间倒塌,青瓦纷纷掉落,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环顾一周,正要再次说话,一道身影忽然从那漫天的碎瓦中杀出。 一抹刀光,已经乍现! 中年道姑满脸冷笑,挥动拂尘,就要拦下这抹刀光,但下一刻,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的那把拂尘,在接触到那抹刀光的时候,却有不少丝絮迎刀而断,坠落在地。 中年道姑骤然一惊,她手中之物,本就不凡,对面手中那刀,为何能将其轻易斩断? 他又不是那些杀力横绝的剑修! 之后随着丝絮坠地,中年道姑也得以看到那对面人影面容。 正是陈朝。 只一眼,便让道姑眼中怒意再度兴起,之前在三溪府山中,所见归山光带来的那幕画面之中,便是此人杀了郭溪。 不过也就是一眼,一把白色粉末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同时伴随着有呛人气味。 中年道姑连忙闭气,同时拂尘搅动,裹挟着她毕生修为,朝着那些粉末挥去,想要将其驱散。却紧接着,便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一抹寒意。 一柄断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临近自己身躯。 中年道姑脸色微变,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身后退去数丈。 断刀并未紧追不舍,在中年道姑退去当口,陈朝已经撞碎那些尚未掉落的碎瓦,落到了远处房顶之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只在刹那而已。 中年道姑顾不得许多,一掠而起,便朝着东南方向追杀而去。 之后一路,中年道姑在天青县的房顶掠过,偶有落脚之时,只是一脚,便要踏破一座房屋的屋顶,惹得瓦片坠落,房梁倾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中年道姑却不管不顾,她此刻心中只有陈朝一人。 之后好几次她都快要临近陈朝之时,他往往便跃下房顶,钻入小巷之中,很快便不见踪影。 若不是道姑境界高妙,又有秘法在身,只怕早就让陈朝跑掉了。 只是即便如此,一番追击之下,中年道姑也不得不停下换气。 旧气已尽,新气未生。 落在一座高楼之上的道姑冷漠看着周遭,在尝试再次将陈朝的身影锁定。 结果刹那间,房梁碎裂,陈朝撞破房顶,冲杀而来。 两人在瞬间,便已经相差不过数尺。 这一刻,中年道姑已经能够看到眼前少年的眼神。 满是杀机。 除去杀机之外,再无别的情绪。 常年打熬筋骨的少年,找准时机,沉肩一撞,正好撞向那道姑心口,与此同时,手中断刀同时挥动,杀机重重! 被撞到心口,中年道姑那才凝结而起的气机,此刻竟然有些涣散的意味。 中年道姑此刻当真有些惊慌了,她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能够判断她换气的时机,而且好像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这里准备了必杀一击! 炼气士本就对于身躯打熬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两人搏杀,她即便境界再高,身躯羸弱却还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她此刻气机散去,未能重新凝结。 中年道姑脚尖一点,身形微动,便要强行离去,却被陈朝一把抓住脚踝,手臂用力,浑身力量此刻尽数涌出,如同铁锁一般锁住那道姑脚踝,之后用力一扯,便直接往地面砸去! 中年道姑身躯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坠。 面容坚毅的陈朝眯起眼,在中年道姑向下坠落当口,一拳瞬间砸出,澎湃气机如同汹涌海水,拍岸而去! 中年道姑被一拳重重砸在胸口,唇间迸出一抹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地面重重摔下。 撞碎无数的建筑,最终重重被一片废墟掩埋。 只是一击得手的陈朝却没有不依不饶,借力而起之后,断刀在手,落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不曾看后面一眼,转折西北而去。 他的身形迅捷,在几个起跃间,便已经消失不见,如同一只即将窜入山林之中的野猴子。 片刻后,一道凄厉喊声从地面传出,无数的宅院在这里瞬间倒塌,一道道白光冲天而起,其间,灰头土脸的中年道姑拔地而起,一招手,拂尘卷起无数下坠青瓦,纷纷朝着西北方向掠去,如一片飞剑过境,此刻若是有人在地面抬头看去,自然会发现这景象,蔚然壮观! 下一刻,整座天青县,都听到了那道姑凄厉叫喊的声音。 “小贼,我必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巷中小院 早在道姑来到天青县之前,陈朝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从自家庭院逃出,一路上在何处设伏,伏击之后退路是在哪里,这一切,他早已经有了计划,所以当那道姑来到院中之后,之后的一切,都是按着陈朝所想在发展。 甚至在之后的交手中,那中年道姑被自己所伤,也几乎是陈朝设想过的结局。 可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在最开始道姑进入庭院的时候,陈朝便知道了。 道姑即便是最开始因为轻敌会受些伤,但想要把道姑斩杀在这里,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之间,应该是相差着两个境界,这个道姑理应已经渡过苦海,站在彼岸了。 相差一个境界,还可以凭借各种手段去弥补一番,可是整整两个境界,便让陈朝生不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陈朝才在一击得手之后,选择马上远遁千里,没有存任何侥幸心理。 而且他很清楚,那几座宗门的修士既然找上门来了,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个道姑一个人。 自己不是这个道姑的对手,之后的修士若是也到了此处,那么他最好的结局便是被围杀致死。 现如今,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拖。 拖到自己之前的那些手段真正发挥作用,从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在陈朝折向西北方向之后,那中年道姑卷起无数青瓦相追,不过在之前耽搁之下,再看到陈朝身影的时候,他已经慌张出城,消失在城外茫茫大山之中。 中年道姑不依不饶,面无表情的朝前掠去。 身形极快。 她这番裹挟无数青瓦前行的景象,惹得不少天青县的百姓都纷纷仰头而观。 之前一战,中年道姑毁去不少百姓住处,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道姑手上,因此在道姑离去之后,一时间,原本寂静的城中,哭声不绝于耳。 …… …… 桃花巷子里。 周枸杞的宅子门口,骤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汉子打开门,看到来人竟然是消失在城外的陈朝,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笑眯眯道:“是从那郭溪身上捡的傀儡符,小子年纪轻轻,可别的不说,就这份算计,便要胜过不少人。” 将那中年道姑用傀儡符引出城外,然后回到此处,本就是陈朝一开始的设想,只怕打死那个道姑,她都绝不可能会想到陈朝会折返身形,回到这里。 陈朝苦笑道:“即便如此,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个婆娘境界太高,又手段频出,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便会折返回来。” 汉子想了想,说道:“至多半个时辰,那婆娘境界不低,应该是踏入彼岸的修士,你道行太浅,根本没机会。” “你早知道那帮人要来找你麻烦,为什么不早早开溜?舍不得你的破宅子?老子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上心没有?” 汉子有些疑惑,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 陈朝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再怎么了不起,也只是一位神藏武夫,距离彼岸,中间还隔着一个苦海境。 “所以这就来找你帮忙了。”陈朝开门见山,“你肯定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躲过她的探查。”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哪里来的那么些神通?再说了,你以为就是那臭婆娘一个人?” 陈朝扭头朝着院子里看去,没有看到那个健壮妇人,试探道:“那让我进去躲躲?” “滚蛋,你小子惹这么大的祸出来,要让那帮人知晓你在老子家里,老子还活不活了?” 汉子嫌弃的挥手,就要关上门。 陈朝咬了咬牙,到底也没有强求,只是很快挥手道:“希望咱们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汉子冷笑一声,“小子,不是老子嘴-臭,你属老鼠的,哪这么容易死?” 陈朝洒然一笑,“借你吉言。” 转身就要走。 汉子皱了皱眉,忽然又叫住他,没好气道:“现在东边有一群人来了,领头的是两个彼岸境,你小子自求多福。” 不等汉子说完,陈朝撒腿就跑。 汉子看着那黑衫少年背影,气笑道:“臭小子,这么怕死?” …… …… 就在陈朝前脚离开桃花巷子,后脚数道身影便已经掠至此地。 正是李或和许玉两人带着的一众修士。 李或看了一眼那个在小巷中穿行的陈朝,皱眉道:“许道友,命你们南天宗的修士去东边守住,我三溪府从此处追击,勿要将他打杀,我还要将其带回山中复命。” 许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放心,定然生擒那贼子。”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身后看了几眼,出自南天宗的修士会意,纷纷起身,掠向东方。 李或也是招了招手,三溪府的修士们也纷纷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而两人都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动手。 两人落到一座高楼之上,看向前面某处,那正是之前道姑在这里吃亏的地方。 李或说道:“那小子心机深沉,并非是一般少年,看起来师妹到了这边,也吃了不少亏。” 许玉也是看向那边,大概能够推测出来之前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过李或能这么说,他却不能,因此他只是微笑道:“王道友也是一时不察,要不然不会马失前蹄。” 李或摇摇头,“我那师妹,从小娇惯,哪里知晓这世间的凶险,这一次下山,也算是让她历练一番,不过这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迟了。” 听着这话,许玉也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此刻城中,两座宗门,十数人的修士好几次对陈朝形成合围,但却没能将那他抓住,陈朝在巷弄里奔跑,就像是田间的泥鳅一样,钻来钻去,那些修士很难将其彻底的控制住。 每次那些修士终于将陈朝合围之时,陈朝也总会挣脱重围,他不仅是挣脱重围,还要顺带着重伤一两个围剿他的修士,眼看着几次合围下来,那十数人的修士,此刻只有七八人还有一战之力了。 看这一幕,许玉忍不住道:“李道友,是否出手了?” 李或点了点头,到了这会儿,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郭溪那么一个富有心机的人,会死在那个少年手上,而自家师妹那么个彼岸修士,也会在最开始便吃亏了。 原来如此。 李或正欲从高楼上离去,不远处忽然又起一声怒吼,“小贼,我看你往哪里逃!” 是那终于后知后觉,杀了回来的中年道姑。 她此刻携带万重杀机,从远处掠来,不管不顾,一身气机澎湃喷涌,没有任何顾忌。 李或皱眉,出声阻止,“师妹,不要冲动!” 但此刻已经怒火中烧的道姑哪里还管这些,她自从踏入这座县城开始便没有一直受挫,若对面是个强者也就罢了,可只是个普通的神藏武夫,竟然便让她如此吃瘪,之前自己大张旗鼓的杀出城去,结果那个少年却根本没有出城。 这无疑是在戏耍她。 因此此刻折返身形回来,中年道姑已经被怒火笼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许玉露出一抹喜色,南天宗本就不愿意陈朝被三溪府带回山中,如今陈朝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而且并不是南天宗修士动手,便更好! 三溪府的弟子眼见是自家师姑杀来,原本还在围杀陈朝的他们,慌忙朝着两边躲去,南天宗的修士,也是如此。 狂躁的气机压下,一条小巷,瞬间破败。 石墙倒塌,碎石满地。 其余人纷纷退出 只剩下陈朝一人。 狂风吹拂起了他的发丝,强大的气机压迫着他的身躯,握紧断刀的陈朝却仰起了头。 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也看到了那个气急败坏的道姑。 站直身子之后,吐出一口血水,陈朝仰起头,大声骂道:“老太婆!” “老太婆?!” “你找死?!” 中年道姑发出一声厉啸,手中拂尘摆动,无数丝絮卷起,笼罩了一片天空。 也更笼罩了这片破碎的小巷。 强大的气机疯狂压下,如同骤雨,此刻正不断的打在陈朝的身上,他即便是打磨身躯最狠的武夫,此刻面对高出自己两个境界的中年道姑,也变得举步维艰,难以维持。 陈朝咬着牙,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但却不愿意跪下。 中年道姑本可以直接杀了他,但却偏偏要在这里折磨陈朝,要在他死前将他的尊严尽数踩碎。 李或没有说话,说实话,一个少年的生死,他本就觉得没那么重要,既然那自己那师妹是郭溪的师父,其实也是有资格决定陈朝的生死的。 许玉则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南天宗终究比不过三溪府。 地面的碎石再次崩碎,而后变成齑粉,随风而散,陈朝的脚下,已经生出一张蛛网,朝着四周蔓延而去,一条条裂痕,不断出现。 此刻他的骨头开始吱吱作响。 即便是花了大功夫去打磨的身躯,此刻几乎也撑不住了。 咔嚓—— 陈朝的肋骨最先断裂,极致痛苦开始传遍他的全身。 额头上满是汗水。 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准备,但是真当危险来临之时,其实这一切都变得很苍白无力。 强大的实力差距,可以碾碎一切的阴谋诡计。 当然也包括他做的一切准备。 陈朝苦笑无奈,这个道理他懂,很早之前就懂了。 只是因为弱小,便不反抗吗?这样的事情,陈朝做不到。 中年道姑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还不肯跪下的少年,一拂尘抽出,磅礴气机瞬间撞向陈朝,但即便如此,已经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也只是晃了晃。 高楼之上,许玉和李或两人,只是漠然看着这一切。 身为修士,他们早已经习惯高高在上。 一切都理应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 艰难应对的陈朝缓慢张口,满嘴鲜血的他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还不出来吗?!” 中年道姑皱起眉头。 下一刻。 就在那条小巷里,一座还算完好的小院里,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吱呀一声。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袍,踩着一双黑色官靴。 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无比深邃。 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又看了一眼再更高处的两个修士。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就到这里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宋敛 自从那个黑袍男人从院子中走出来之后,小巷便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站在高楼之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对视一眼,已经在对方眼中看到各自的担忧。 中年道姑却没想那么多,甚至于她根本也不会去想那么多,只是看着来人怒道:“你想死吗?!” 黑袍男人没有理会这个道姑,只是看了一眼那已经重伤的少年,平静道:“我要带走他。” “不可能!”中年道姑厉啸一声,整座小院骤然摇晃起来,就在今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为了杀死那个少年,她付出了太多,尤其是之前几乎被那个少年重伤,这一切,都让她生出了一定要杀死陈朝的心。 所以她此刻已经几乎没了理智,那个黑袍男人来历神秘,可她也不管了,一声厉啸之后,她的拂尘挥动,便已经有无数道气机涌出,小巷本就破败,此刻在这些汹涌的气机之下,几乎便要塌陷了。 中年道姑本已经是彼岸修士,再加上这含怒一击,威力之大,可想而知,可奇怪的是,那个黑袍男人,却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一步没退。 他看着那些气机不断朝着他席卷而来,也看着那无数丝絮像是无数柄剑朝着他刺来。 下一刻,那些丝絮如同一场骤雨,落在他的身上,顷刻间他已经被拂尘所笼罩。 黑袍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他只是任由那万千气机落在身躯之上,也任由那些拂尘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身躯,他没有任何摇晃,也没有的痛苦之色,他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棵老松,巍然不动。 光是这一幕,已经看得那高楼上的许玉和李或两人心惊胆战。 他们境界和那道姑相当,都是彼岸境界,若是那道姑都无法伤到黑袍男人,那么他们两人即便出手,也没有什么用。 只是此刻道姑已经接近癫狂,根本无法沉下心来去想那些事情,她只是疯狂调动体内气机,一直朝着前面而去,汹涌澎湃的气机,如同海潮拍岸,不断的拍打在那个黑袍男人的身上。 …… …… 许玉叹了口气,轻声道:“是大梁朝的武官。” 这句话蕴含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李或都明白,他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的是另外的事情。 为什么大梁朝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镇守使,大动干戈。 那个黑袍男人,境界如何,暂且不得而知,可至少也是彼岸上境的武夫了,这样的武夫,距离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这样的武夫,在大梁朝中,若是统兵,只怕麾下不少五万之众。 可为何却会在渭州府的这么个偏远小县城中? 两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思绪发散。 李或忽然高声道:“师妹,住手!” 发疯的道姑哪里听得进去,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黑袍男人摇了摇头,在任由道姑出手许久之后,他也明白,眼前的道姑的确是不会停手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一脚踏出,滚滚气机骤然从身躯里溢出,他探出一臂,将那道姑的拂尘尽收掌中,而后屈肘,撞向道姑心口。 只是一瞬,道姑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远处跌去,撞碎一道石墙,陷入废墟之中。 在这个黑袍男人出手当口,道姑没能坚持哪怕片刻。 与此同时,一抹刀光乍现,一直在这个黑袍男人身后没有动作的陈朝,此刻骤然发力,一跃而起,握刀冲向那个道姑,身形之迅速,让那黑袍男人都觉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探出一臂,直接扯住陈朝衣领,往后一扔,陈朝不受控制重重的摔落,惊起不少烟尘。 这次是几次挣扎,都无法翻身而起了。 陈朝嘴角有鲜血溢出,伤势更重。 但他此刻,才算是真正安心了。 长舒一口气,他心神终于放松不少。 自己等了那么久,要等的,便一直是这个局面。 自己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的眼里,不过是蝼蚁,若是两方都希望他去死,那么他绝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他要做的,便是让大梁朝保下他。 至少暂时不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方外修士手中。 这也是之前周枸杞所说,要把自己置身于阳光下的根本体现。 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所有的手段,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想到这里的陈朝精神开始涣散,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他昏了过去。 …… …… “师妹?!” 许玉和李或飞身落下,许玉在小巷中和黑袍男人对峙,而李或则是选择去探查那道姑生死。 “本官没发力,她死不了。” 黑袍男人平静开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此刻没能再爬起来的陈朝。 许玉皱眉道:“阁下可知我们的身份?什么时候你们大梁朝,是如此待客了?” 黑袍男人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淡道:“两位是方外修士,皆是炼气士,分别出自南天宗和三溪府,这一点,本官知晓,但什么时候开始,方外修士,便不是大梁朝的子民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极其强硬。 这也是在奠定基调。 的确,方外修士,自然超然世外,也可以不将皇权放在眼里,可追根溯源,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署的那份协定里,却没有说方外宗门便是法外之地,方外修士便是法外之民。 “你找死!” 许玉一挥手,南天宗的修士们便已经聚集而来,连带着三溪府也在往这边而来,即便眼前此人境界高深,他们也有机会将他斩杀。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挑眉看了一眼许玉。 而后脚步声渐起,无数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皆是一身黑袍,踩着官靴,腰间悬刀。 黑袍男人扬起手,那些人便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许玉感受着那些气息,有些惊愕,但很快他便指着那边小巷里已经昏死过去的陈朝,漠然道:“此人无端杀我门人,证据确凿,你又当如何?!” 有些道理,方外修士不愿意去讲,那么便需要一个能让他们讲道理的人,这个人来了之后,他们便又选择讲起了道理。 黑袍男人面不改色,平静道:“是否无端,尚需查验,按着当年各大宗门在神都签订的协定,若我大梁官员擅杀方外修士,便应当交予大理寺议罪,并非由你们自行处置。” 在神都签订的协定很多,但其实这二百余年来,除去大梁朝坚守协议日复一日的为各大宗门供给资源之外,方外修士已经有诸多人没有守过那份协定,那协定在某种程度上,早已经是一纸空文。 可协定还是协定。 不提的时候,谁都可以无视。 但提出来的时候。 就不一样了。 李或扶起已经昏死过去的道姑,看向这黑压压的一片武夫,有些从心底生出的厌恶,他好不容易压下这厌恶,才说道:“你这样做,是奉了谁的令?” 他比许玉要清醒太多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李或想要搞清楚的,便只有一点,那就是谁要保那个少年。 谁要对付他们南方炼气士一脉。 黑袍男人面无表情,只是取下腰间铁牌,缓慢举起,平静道:“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奉镇守使大人之命,将擅杀方外修士四人的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押解回大理寺受审。” 神都左右两卫,都是负责神都安全的衙门,两卫首领便是指挥使,而且都归镇守使管辖。 听着镇守使大人几个字,许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或也皱起了眉头。 大梁朝面对方外修士,的确一直谦卑,但根本上,大梁朝怕的是那些拥有强大修士的宗门,怕的是无法应对的力量。 而在大梁朝,有些人,对于修士来说,还是很不好惹的。 那位大梁镇守使,便是其中之一。 一位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即便是他们这些修士,也会自觉收起轻视,只剩尊重。 更不敢轻易招惹。 无忧境界的修士,可不是每一座宗门都有的。 这样的人,在大梁朝也是权柄滔天,早已经站在高处。 可是,他为什么会看得到尘埃里的蝼蚁,并且出手,要保这么一个少年? “依着当初协定,即便是你们要将此贼押送回神都,受审之时,我等也要旁听!大梁也无法包庇他!” 李或皱眉,脸色难看,如今说出这句话,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的确如此,大理寺审理之时,自然会邀请诸位旁听,看我大梁朝,是否要包庇此人。”宋敛看了一眼两人,平静道:“两位可自行前往神都,或是先回宗门,审理章程,大理寺会知晓各位的。” “我三溪府不会就此收手的。” 李或冷冰冰抛出这句话,然后转身便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三溪府的修士就此离去。 许玉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去。 宋敛面无表情,他只是看向那个如今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 那是一块烫山芋。 一个还没出现在神都,便已经将神都搅得满城风雨的少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 宋敛短暂接管了天青县县衙,他本想去镇守使衙门的,但他很快便想起来,大梁朝的镇守使衙门,只到州郡一级,这下面,便已然没有了。 因此只能暂时将这座县衙征用。 糜科已经去晚山郡任职,他虽然在青山郡闹的满城风雨,但无碍大梁律,再加上如今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他,所以他很快便从青山郡赶往晚山郡,如今天青县的知县姓徐,只有三十左右。 “徐知县。” 宋敛一只右手,手指不停在案上敲击,声音轻微,但每一下都敲击在徐知县的心上。 之前那边小巷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这县衙如今涌入的那些官差,他再傻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指挥使,您请说。” 徐知县很谦卑的看着宋敛,对方虽说是武官,但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神都的左卫指挥使,那可是正四品,而官职并不是意味着什么,要知道,护卫神都的衙门,一共就那么两座,这一位,可是其中一座的指挥使,那是否意味着他在陛下心中,分量十足? 宋敛看了一眼徐知县,微笑道:“徐知县不要过分担心,待本官走后,这天青县,他们也不会来了,那些仇怨,自然都在本官和那位陈镇守使身上,你何其无辜。” 徐知县应了一声是,但还是心里打鼓,谁都知道这些方外修士目无王法,若是真要报复,他这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承受得住。 宋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新来的代镇守使已经到了,徐知县去和他熟悉一番吧,毕竟以后还要共事许久,对了,还请徐知县把陈镇守使的卷宗给本官拿来,本官要看。” 陈朝虽然如今已经卷入那桩麻烦里,但只要大理寺一天没有定案,那么他就还是镇守使,不过如今要去神都,天青县总要个镇守使的。 徐知县退下,很快便遣人送来了卷宗。 这一趟宋敛走得太急,根本没有去管陈朝的卷宗,毕竟除去镇守使的公文外,他还收到了谢氏给他带来的话,只要能够将那少年带回神都,便有重谢。 若没有这句话,他这一路南下,其实不必着急,最后赶不赶得上,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镇守使的公文说让他把这个少年带到神都去,那方外修士抢先一步,他又能怎么办? 世间一切事情,哪里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翻看了一番卷宗,宋敛的眼中倒是有了些赞许之意。 天青县这过去几年,竟然没有发生过几桩命案。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的镇守使,做的相当好。 “大人,陈镇守使醒了。” 就在宋敛翻动卷宗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禀报。 宋敛抬起头,嗯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案卷。 …… …… 县衙的大狱里。 随着一阵锁链坠地的声音,牢门被人打开,马上便有衙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地上,再之后,一身黑袍的宋敛缓步踏入牢房之中,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缓缓在牢房之中踱步,片刻之后,他才走到那把椅子前坐下,看了那少年一眼。 陈朝的确早就醒了过来,但是他身受重伤,此刻爬不起来,他只能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黑袍踏着官靴的男人,之前在他自报家门之前,自己便已经昏厥过去,因此陈朝此刻并不知晓宋敛的身份,但他也明白一桩事,此人来头绝对不小,至少也是从神都而来的。 要不然不可能在面对那道姑之时,并无半点惧色。 在陈朝打量宋敛的时候,宋敛也在打量陈朝。 对于这个身在天青县便能搅动神都风云的少年,他的确是有些好奇。 能够让谢氏出手的少年,怎么来看,都不会是普通人。 “你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深陷大狱吗?”宋敛本来是打定主意让那个少年先说话,却不曾想到陈朝竟然一言不发,好似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陈朝躺在地上,艰难说道:“如今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要是有可能,我恨不得马上住进大理寺的大狱里去。” 宋敛笑道:“你觉得大理寺的大狱安全?那里每个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面,不明不白的,你这么个小小的镇守使,住进去,你觉得会有离开的那天?” 陈朝艰难地咧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大人是从神都过来的话,那想来我即便是在大理寺里,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死了。” 宋敛笑了笑,摇头道:“不管你和谢氏有什么香火情,你擅杀那几位修士之事,已经有确凿的罪证,他们若是不放过你,你即便是去了神都,也不过是能多活几天罢了,最后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陈朝不言不语,对于这个结果,他好似也早已经知晓。 “我这一路上真能安然无恙吗?”陈朝费力的伸手,已经摸不到腰间的那柄断刀,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没什么安全感。 “下了大狱,刀自然是要收的,等你真能从大狱里走出来,会还给你的,不过你的刀还不错,要是你没能走出来,送我算了。” 宋敛好像是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想什么,平静说道:“如果他们非要杀你,甚至是不惜和朝廷撕破脸面,直接派出一个忘忧修士,那我绝对马上把你送出去。” “不行,刀在人在,人不在了,让那柄刀给我陪葬!” 少年喘着粗气,看起来很坚决,并不打算做什么让步的举动。 宋敛叹气道:“你还真是个吝啬鬼。” 陈朝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咧了咧嘴,是疼的。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宋敛切入正题,笑眯眯说道:“要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一路上,我多上几分心思,要不然大不了我回神都就去向谢氏请罪。” 陈朝抢先问道:“还不知道大人身份。” 宋敛看他一眼,淡然道:“本官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 “请问。”陈朝扬了扬脑袋,这会儿除去脑袋之外,身上的确没几处地方能动了。 “既然你已经知晓那三溪府等宗门不会放过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去,等在此处让他们来杀,若是本官再迟一些,你即便有些谋划,又有什么用?” 这是宋敛最感兴趣的问题,早在他去复盘了一番这件事的始末后,就没想清楚这一点,陈朝既然杀了那些方外修士,必然知晓他们会报复,为何他不走?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倘若下官就此离去,那么一整座天青县的百姓,是否会遭受无妄之灾,受我牵连?” 宋敛皱了皱眉,听着这话,想起之前看到的卷宗,心中有些触动,原来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心思。 他不由得对陈朝生出几分敬重之心。 对方虽然境界低微,官职不高,但光是这份心,也足以让宋敛上心了。 “不过嘛……”陈朝话锋一转,平静说道:“依着大梁律,镇守使擅离辖地,是重罪,可不问而杀的。” 宋敛一怔,刚刚生出的那点敬重的意思,此刻瞬间烟消云散了。 想多了么?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既想要活命,自然不可横生枝节,若是我擅离天青县,不管我为何要杀那几个修士,都不重要了,只是这一条,朝廷想杀我便能杀我。” 宋敛笑道:“倒是心思缜密。” 陈朝嘿嘿一笑,默认了这种说法。 宋敛说道:“你想了很多事情,做了很多事情,但根本在于,你做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宋敛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虽然我也很想杀了他们,但你这么做,就是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陈朝一脸无奈,“大人,不是我一定要杀他们,是他们不肯给我活命的机会,非要杀我,我只是自保。” “大人从神都而来,好像有很多事还不知晓,不如去问问那位青山郡镇守使?” 陈朝挑了挑眉,平静道:“陪那几人去石矿,便是李镇守使的意思。” 宋敛面无表情,“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因为你的案子现在是大理寺审理,本官隶属于镇守使衙门,并不参与审理,而且因为你的镇守使身份,本官还得避嫌。” 陈朝哭丧着脸,喊道:“大人,那咱们关系如此亲近,大人难道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他神情真挚,好似遭逢了什么极大的冤屈。 宋敛说道:“小子,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陈朝认真问道:“我是个天才这件事吗?” “……” 宋敛皱眉厌弃道:“你可真不要脸。” “多谢大人夸奖。” 陈朝嘿嘿一笑,不以为意。 宋敛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宋敛说道:“你现如今,还有什么底牌,不妨拿给本官看看,比如你和谢氏的关系……本官想知道你真正的依仗。” 陈朝想了很久,才有些犹豫开口说道:“神都有个姑娘喜欢我,算不算?”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万里之遥,信来信往 宋敛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然后翻了个白眼,吐出两个字,“白痴。” “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陈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 宋敛扯了扯嘴角,平静道:“你要是在我左卫,老子现在就抽你。” 陈朝嘿嘿笑道:“大人要真有这个心思,也可以把我招入左卫,那可比做一个小小的镇守使有前途多了。” “好啊,要是你能活着走出大理寺,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不由得想着如果这个少年真的能从大理寺安然无恙的走出来,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过神来,宋敛问道:“他如今这个样子,能不能上路。” 他身后一直都有人,都是他从神都左卫带出来的人,此刻听到指挥使问话,马上有人应道:“启禀大人,他伤势颇重,要是这会儿上路,只怕……死不了。” 啥? 陈朝看向那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家伙,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敛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上路吧,神都路远,莫要耽搁时间了,毕竟此人,可是朝廷重犯。” 朝廷重犯四个字,宋敛说得极重。 “囚车准备好了吗?” 宋敛随口一问。 差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带这样的东西……不过县衙那边好像有拉粪的板车。” 宋敛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点头道:“这样么……倒也只能将就了。” “我反对!” 陈朝无比认真地看着这边的宋敛以及他身后的差役,皱眉道:“你们不觉得有些离谱吗?” “为什么会离谱?”那差役看着陈朝,同样是一脸认真,“我们会把它洗干净,然后再将它改造成囚车,那样他就会和新的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哑口无言,让他无语的不是要拿拉粪的车将他带往神都,而是这个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好似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 宋敛笑了起来,说道:“他叫翁泉,这一路上,就由他来照顾你。” 陈朝脸色难看。 宋敛起身,吩咐道:“囚车做好后,把陈镇守使带出去,在县衙门口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有什么反应,宋敛便起身离开了。 要将陈朝带走,他还要办些事情,须在县衙留下一份卷宗。 除去这个之外,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 …… 南湖之畔的书院每个月初,都有一场不大不小的辩论,最开始由来是书院各科的先生以擅长学说相论,在不断碰撞中,汲取养分,而每到这一天,注定便有诸多学子围坐旁听,到了后来,此事渐渐有了规程,便改成了每年深秋一次,各科先生在南湖畔辩论。 只是月初辩论的事情,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不过却从师长变成了学子们。 成了学子们自发组织。 不过即便是学子们自发组织,在书院这也很受欢迎,因为一旦在这之中胜出,便意味着名声大噪,将要响彻书院,以后不管是出仕,还是如今在书院,都有大裨益。 今日又到了辩论之时,南湖之畔的观湖台旁,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学子。 观湖台旁有一片小林子,林中有些凉亭,此刻其中一座凉亭下,有几个穿着书院服饰的学子聚集在这里,其中一位,便是上个月的辩论魁首,黄直。 此人来自于长平州南兴郡,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这些日子渐渐展露头角,更是连续两个月在辩论中夺得魁首,今日不知道还有多少学子想要将他的魁首之位夺去,但临近辩论开始,黄直却没有去想这些,而是看着更远处的那片小院,眼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 “奉节,今日她还是不会来吗?” 黄直有些失望,眼中多是痛苦之色。 这些日子,他常常去那门前等待,却没有一次等到对方开门,上课之时好几次故意在那少女必经之路上等她,可她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不仅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甚至目不斜视,不曾看他一眼。 她的态度已然明确。 黄直只当她是觉着自己不够出彩,故而不肯相交,这才连续数月都在湖畔辩论,最近两月,已然是魁首。 书院中许多夫子对他也颇多赞赏,在探查过他的身体之后,也有几位夫子表露过收徒之意。 在书院读过书,和跟着某一位夫子修行,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黄直本觉着自己这般,已经颇为了不起,但那少女却始终无动于衷。 这实在是让他失望不已。 “我每月必到,其实为得一直不是什么魁首之位,只是想在这里见她一面,可她为何每月皆不至。” 听着这话,亭下和他平日里关系便不错的几位同窗都看向黄直,眼中有些惋惜之意。 如今书院上下传的沸沸扬扬,都知晓这出自南兴黄氏的黄直对那位住在湖畔的少女那般喜欢,可那位出自谢氏的少女,却始终没有回应。 蒋奉节作为黄直的挚交好友,眼见自己好友这般失落,连忙开口安慰道:“兴许那位谢姑娘只是有些别的事情,也或许她本就不喜闹,我之前可是听说了,谢姑娘有好些课都没有去听过,或许便是因为讲课的夫子太闹的原因。” 蒋奉节脸有些红,这些本就是他找的理由,实际上整个书院都知道,那位谢氏少女对黄直没有半点喜欢,若是她出身寻常,或许因为黄直家世的缘故,还能有些可能,但她却偏偏是谢氏的子弟,既然是谢氏,那在大梁朝便不存在说要巴结攀附某个世家的说法,她要嫁给谁,大概全凭自己心意。 “黄兄,好男儿何必为一女子黯然神伤?” 亭下有人开口劝道:“既然那位谢姑娘无意,黄兄为何非要如此?” 黄直叹气,只是摇头走出亭下,辩论即将开始,即便她还是不来,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做。 …… …… 那座湖畔的小院里,送来一封信。 捧着信的柳叶一路小跑,等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片刻,调整了呼吸,胸前不断起伏的壮阔风景,此刻才渐渐消停。 虽说她年纪不大,但有些地方,确实异于常人。 常人,寻常女人。 推门走进院中,她很快走过院中,来到屋子里。 “小姐,渭州府那边的信送来了。”说话的时候,其实柳叶心里也在打鼓,之前收到渭州府那边的信,小姐便回家了一趟,听说那天,小姐甚至还去见了老祖宗,如今又来了一封信,小姐看了之后,又会做些什么…… 柳叶不敢去想,只是希望小姐不要再去找老祖宗了,那个地方,她每次去都心惊胆战的。 今天穿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谢南渡青丝如瀑随意的披在肩上,接过柳叶递过来的信,她没有去拆,因为这本就是拆开过的。 取出里面的信纸,只有寥寥几句话,大概在说的,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被人救下,已然从天青县离开,如今只怕已经到了渭州府,想来要不了几日,便能从渭州府来到神都。 不过却是押送。 他来神都,是要下狱的。 大理寺那个地方,一般人进去了,只怕此生便再也无法出来。 之前谢南渡已经得知,陈朝是杀了那几位方外修士,这等大罪,一旦属实,几乎便是没有任何可能活下来的。 陈朝之前的信中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所以这会儿她想问问。 “研磨,我要写封信。” 谢南渡看向窗外,此刻湖畔的辩论声有些激烈,遥遥便有声音传来,她生来聪慧,又过目不忘,甚至连听音辨人也不在话下。 听着黄直的声音,听着他讲得那些东西,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眉间并无嫌弃之色,只是平淡。 拿起笔,谢南渡缓缓落下,很快便写了一行。 “小姐的字写得真好。” 柳叶靠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的赞叹。 …… ……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开了渭州府,朝着神都而去,有宋敛在队伍中,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妖物不开眼的敢过来侵扰。 最中央的囚车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生无可恋,随着囚车颠簸,他的脑袋不断摇晃。 翁泉骑在马上,不断地说着那些被他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的事情。 陈朝从最开始的反对,到认命,也就只用了一天。 直到天空划过一道黑点,一只木鸟从天而降,落在囚车上。 “大人……” 翁泉马上开口。 “无妨。” 宋敛不以为意,若是依着规矩,陈朝此刻自然是不能看信的,但这些规矩,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看到这只木鸟,陈朝迷惘的双眼终于回神,取下木鸟中的信。 摊开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行小字,小字看似娟秀,实际上却有一种特别风骨。 看到这封信,他仿佛就想起了那个在风雪夜里山神庙中见到的少女。 很快,他便读完了信中的内容。 谢南渡是问他那桩事情的细节,她要趁着他还没有来到神都之前,便要为他做些事情。 陈朝想了想,也想回封信,于是他张口要笔墨。 宋敛策马而来,问道:“你跟谁写信?” 陈朝仰起头,咧嘴笑道:“当然是给喜欢我的姑娘写信。”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湖畔书生 一只木鸟破开云海,从天而降,落在书院的那座湖畔小院,柳叶看到木鸟落下,赶紧起身去取出木鸟里的信。 谢南渡摊开信,看完之后,沉思片刻,便开始回信,这一次的开头没有去问那些事情,而是询问起来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 很快一封信写完,等着墨迹干去,便装入信封,而后交给婢女柳叶。 柳叶接过信,很快找了地方寄出,只是回来的时候,她却得知了好些消息。 等到再次回到院中,柳叶有些激动地喊道:“小姐,有好消息。” 谢南渡坐在窗前,看着湖畔,湖水此刻被风吹动,荡开涟漪,看着便让人心静,此刻听着自己的小婢女大喊小叫,也没生气,只是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消息?” 柳叶赶紧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一通,激动道:“好些夫子都想收小姐做亲传弟子,现在就等小姐你自己做决定了。” 她还顺便将那些夫子的名字都说了一遍,那些名字,在书院里,全部都赫赫有名。 其实不仅是在书院,即便是在整个大梁朝,这些书院里的夫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儒,他们或许在大梁朝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这大梁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是出自他们门下。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我心仪之师。” 柳叶原本还极为兴奋,却很快被一盆冷水浇下,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小姐有想要拜师的夫子吗?” 柳叶说道:“想来只要小姐愿意,书院里的夫子们,都很乐意小姐拜入门下的。” 谢氏的这位少女是天才的事情,院长大人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一次了,夫子们这些日子凭着自己的眼睛,又看到一次,如今他们,自然都想收这个少女入门。 虽说不知道这少女的上限在何处,但他们很清楚,这少女的下限,低不到什么地方去。 谢南渡没回到婢女柳叶的话,只是看向湖畔,那里又起风了。 …… …… 队伍一路北上,很快便越过渭水,囚车还是一如既往的颠簸,陈朝整日都昏昏欲睡,不是他不想醒过来,只是每次要是表现得清醒,那个叫做翁泉的家伙,就要喋喋不休。 他实在是受不了。 只有每次那只木鸟出现的时候,陈朝才会短暂的来了些精神。 睁开眼睛,把信摊开,快速的看了几眼,不过他很快便皱起眉头,对信上的内容有些不解。 什么叫做天青县的烤红薯他会不会做,这有什么会不会的? 虽然是这般去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那封信,然后开始回信。 “神都局势如何?之前闹起的动静,怕是还不能停,我马上就要到神都了,我可不想死在那个阴暗的牢房里,你问我身世,抱歉,这个真的还不能告诉你。” “你在神都帮我的忙,我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我肯定会报答你,不过事情太大,如果你要被牵扯进去,请你早些抽身而退……我听说那间书院在南湖之畔,你如今已经是书院的学子,这真是极好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在书院,做院长的弟子,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情,想来你这么了不起,肯定也能如此?不过要是没能成,我定然也不会嘲笑你的,毕竟咱们现在是朋友……” 信由木鸟带走,陈朝仰头看着天空,有些恍惚失神。 片刻后,他决定主动找那个话多的男人说说话,“书院是什么样子的?” 翁泉一怔,皱眉道:“你不知道书院?” 陈朝眼看他要起势,赶紧开口道:“我没去过神都,我没看见过书院。” 翁泉嘿嘿笑道:“我也只去过一次,是在左卫里办差的时候,那座书院坐落在南湖之畔,占地极大,学子嘛,只怕每年都有千余人。” 千余人说起来多,但一想到这是整个大梁朝整个国境之下,也就只有千余人,便怎么都不算多了。 “院长呢,有几个弟子?” 陈朝懒得听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翁泉皱眉道:“怎么的,你还想做院长大人的弟子?即便你不是钦犯,又不是读书人,院长怎么会收你为徒?你要知道……” “好了好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就只是回答我的话就好,别在这里扯这些……” 陈朝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他就不问了。 翁泉幽怨的看了陈朝一眼,倒也没有继续废话,而是切入主题道:“院长大人曾言要效仿圣人事迹,那位儒教先贤圣人号称弟子三千,有七十二个闲人,也不知道,闲人还有啥用……” 陈朝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是七十二贤人。” “是闲人嘛。” “算了,你继续说。” 翁泉又看了陈朝一眼,有些不满,但还是继续说道:“院长大人觉得自己没那么多精力,三千门徒就不收了,只准备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好像已经收了七十一个了。” 陈朝问道:“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翁泉点点头,感慨道:“都说这最后一个是最重要的,要不然院长大人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去收那最后一个弟子,估摸着是想要找个绝世天才,好好栽培。” 陈朝若有所思。 “你不会觉得你能得那位院长垂青吧?” 宋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边,之前陈朝和翁泉的对话,他好似也都听去了。 陈朝嘟囔道:“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 宋敛也不反驳,只是说道:“那位院长若是看上你,你这桩事情,当然也就不叫事情了,可问题是,可能吗?” 陈朝没说话,只是思绪纷飞。 …… …… “要是没成,我是不会嘲笑你的……” 谢南渡看着纸上这歪七扭八的字,想着那个少年在写信之时憋着笑的样子,便觉得有些生气,自己写信去问他要做些什么,结果这家伙居然在嘲笑自己。 她一生气,就连湖畔吹来的风将风铃吹动都没去管,更不觉得那声音悦耳。 婢女柳叶站在远处,看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也在猜想那写信的到底是谁,竟然能让一向淡然平静的小姐罕见的变成这个样子。 她虽然也想知道信上的内容,但却不敢凑过去看,作为谢氏的婢女,她从小便受过很严苛的训导,知道即便和主子的关系再好,也不能不讲规矩,要不然,下场会很惨。 平复心情之后,写信一封寄出,谢南渡站起身来,要出去走走。 “小姐,下雨了,要打伞。” 今日神都有些小雨,想来是春天马上要过去,马上就要进入初夏,湖畔的那些柳树枝条柳叶颜色渐深,此刻有不少学子走在湖畔的石板上,缓慢而行,到底还是在赏景。 油纸伞将谢南渡遮的严实,出门的时候也没有旁人知晓,故而这一路行来,也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一身寻常的灰色长衫的少女,婢女柳叶举着伞,轻声道:“小姐,本来也该多出来走走,整天在院中读书,我都替小姐闷得慌,这湖畔风景这么好,小姐早就该出来多看看。”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有条通往湖心小亭的小道,此时此刻,只有一个面容宽厚的书生,冒雨站在道旁,而那条小道上,并无任何学子。 她起了去湖心小亭的心思,于是便来到小道旁。 书生看向谢南渡,确定这个少女要去湖心,便带着歉意说道:“我家先生正在湖心和好友饮茶手谈,这位姑娘,若非一定要去湖心小亭,可否等半日后再来?” 之前想要去湖心的学子,大概就是这么被他劝走的。 只是这书院之中,有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后,也不知道这书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让那些人都心甘情愿的离去。 谢南渡停下脚步,听着书生的话,沉默了片刻。 片刻之后,她摇头道:“我不去湖心,就在那条小道上看看湖面景象。” 书生想了想,点头笑道:“既然姑娘坚持,那便可以,不过还请姑娘独行。” 只是片刻,书生便想起了之前的故事,知晓这少女身份,心想既然有这缘分,那还能说些什么? 于是他便不再阻拦。 柳叶抬起头,正想问问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可还没等她说话,谢南渡便摇了摇头,伸手拿过油纸伞,她说道:“你回去吧。” 柳叶不敢反对,只能应下。 不过她还是很担心的看着已经朝着湖心而去的谢南渡,看着自家小姐背影,她满脸担忧。 小姐身份不寻常,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书生看出了她的担忧,微笑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此处。” 书生看似普通,但好似真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之是他一说话,便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柳叶稍微心安了些,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家小姐可不能出事。” 书生仍旧微笑道:“在书院,她又怎么会出事?” 正文 四十七章 亭下院长 这场最后的春雨不大,落下的雨珠坠落到湖面,惊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层层荡开之后,便融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出哪个是雨水,哪个是湖水。 撑着油纸伞的少女站在那条小道上,其实那是一条不太宽敞的木桥。 站在木桥当中,看着这幕雨景,其实极美,不过少女心思却不在这个之上。 这些天来往的信件之中,讲述了很多东西,但其中有些事情,那个尚未来到神都的少年始终不肯说清楚,少女也知道那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也没有再追问。 但少了关键的信息,倒是让她想要做些什么,也很难做了。 看着湖面,少女也不由得叹气。 其实即便把所有的事情都知晓,她觉着也很难有办法去解决这桩事情,毕竟是擅杀几位修士的事情,如今又闹的极大,即便是朝廷有意去压,如今也压不住,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方外修士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桩事情,还是在最难的地步,如何解决,从来都是难事。 只是真的会有那么一个谁都挑不出来问题的杀人理由吗? 少女再次陷入沉思,不由得朝着湖心走去,她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随着思绪而动。 在湖畔的书生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有些不快,既然少女之前所说不去湖心,如今为何又要朝着那边而去? 他念及湖心的先生,便想要动身去拦下少女,但思索片刻,却又作罢。 …… …… 湖心小亭下,有一张木桌,桌上有棋盘一张,上面黑白交错,在一旁,有个小炉,炉上搁着一把小铁壶,壶口处白雾弥漫。 有两个人此刻正在对坐手谈。 其中一人,随意穿了一身灰色长袍,一头黑发就这般随意的披在脑后,他面白无须,生得俊朗,只有中年模样,眼中却有些沧桑,而与他对坐的,则是一个文士打扮的老人,头发胡须早已经花白,满脸皱纹。 老人拿起一枚黑子,想了片刻,缓缓放在棋盘之上,然后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有些挑衅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才志得意满道:“你败局已定,这一局,必然是要输给我了。”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棋盘,毫不在意,只是朝着亭外看了看,心不在焉。 老人有些恼怒道:“你能不能和老夫对弈的时候认真几分,你这样老夫即便赢了你,又如何去外面吹嘘?” 中年男人笑道:“你这老匹夫,平日里不知道败坏了我多少名声,如今却还计较起来这个了?” 老人冷笑一声,“你的名声还需要老夫败坏?这桩桩件件,皆有可查。” 和眼前老人相交多年,平日里见面便知道他是这般,中年男人倒也不会在意,故而只是笑了笑,便随手抓起身旁盒子里的鱼食朝着亭外丢去,然后再拍了拍手,有些惆怅。 作为中年男人多年的好友,老人一看他这般,自然便知他所想,笑眯眯道:“今年春深的这些孩子,还是没能看上眼的?”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在街边挑大白菜,哪里有这么简单,我挑了这么些年,也才收了七十一个混小子,这最后一个,怎么也得多上上心。” 老人诧异道:“现在那些家伙,已经是混小子了?”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 老人抚须笑道:“之前你不是看中了个女娃?特许她免试进入书院?” “我不过遥遥看了那女娃一眼,觉得她生得好看,甚是养眼,而后得知她出身白鹿谢氏,正好前些年白鹿谢氏于我有一书之恩,故才让她免试,顺便还了这个恩情,免得多做纠缠。” 中年男人看着亭外湖中为了鱼食而来的游鱼,有些苦恼。 老人感慨道:“你这随手举动,不知道牵动了朝野多少人,要是他们知晓就为这点破事,只怕会很心疼那些花出去的天金钱。” 当初谢南渡免试而入书院,便已然震惊了神都内外,有不少人甚至猜测到了谢氏和那位书院院长的关系,但最后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来由。 院长微笑道:“世人总是如此,本来一件细微小事,却偏偏要想那么多。” 老人又问道:“那你如何看另外一桩事?” 院长一脸茫然,“什么事?” 老人扯了扯嘴角,天下还有比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更能装傻充愣的吗? 或许有。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要是打定主意开始装傻充愣,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让他正经起来。 老人还想说话,便看着有个少女慢悠悠已经走进亭下。 老人皱眉,看着那撑着油纸伞的少女,正想说话,院长已经摆摆手,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走入亭下的少女。 少女来到桌前,油纸伞上的雨滴顺着伞面坠落而下,院长挑了挑眉,雨滴坠落而下之后,本该落到棋盘上,但此刻却诡异的悬停在半空,不曾下落。 外面的微雨,也骤然而停。 湖面瞬间平静。 老人惊骇的瞪大眼睛,全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只是想着眼前的男人乃是书院院长,故而便又少了不少疑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个少女却一直没有回过神来,院长也不着急,只是就这么等着。 老人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那冒着白雾的铁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油纸伞微微一颤,院长伸手一览,那些悬停的雨滴已经落入他的茶杯中。 谢南渡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看向眼前两人。 她很快收伞。 老人看清楚了那张脸,瞬间便知晓了少女身份。 心想为何如此有缘。 “在想什么呢?”院长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温和,此刻颇有些大儒风范。 谢南渡微微躬身,轻声道:“打扰先生了。” 她不愿意去说那件事情,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身份。 她转身就要走。 院长忽然说道:“听说现在书院里很多夫子都想做你先生,你是如何想的?” 作为此间书院的院长,他想知道什么,便没有什么能瞒着他。 谢南渡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院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我这一生收了不少弟子,如今已老,想再收最后一个,你我有缘……”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晚辈并无此意……” 谢南渡摇头,就要再次离去。 院长挑了挑眉。 那个老人已经几乎是憋不住笑了,他脸涨的通红,忍得很辛苦。 如今这桩事情要是传出去,只怕今后那些大街小巷无数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便又会增添一桩。 院长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这才咳嗽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晓,这位先生是何许人?”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很实诚的答案。 老人幽幽道:“你既然入书院求学,若要拜师,眼前此人,自然是最好的……” 院长皱眉,觉得这眼前老头说话忒麻烦了,干脆直白道:“我便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说完这句话,他便在等眼前的少女惊慌失措,然后一脸激动的跪下拜师,想到这里,院长已经开始去设想自己之后如何将其扶起,然后说上一番圣人典籍里的劝学之言的景象了。 可等了片刻,那少女却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 院长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老人则是再度开始憋笑。 “先生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 谢南渡转身,就要离去。 只是这一次转身,那个书生已经到了亭外,见到自家先生示意,赶紧开口笑道:“见过师妹。” 书生微笑道:“亭中确是我家先生,也是此间书院的院长。” 书生沉稳,语调温和,开口之时,自然而然便如春风,让人很难生出怀疑他的心思。 谢南渡愣住了。 院长则是端起桌上那杯雨水,一饮而尽,大笑道:“吾之心愿,今日成了!” …… …… 颠簸的囚车让陈朝觉得很是无聊,这些日子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那封来自神都的信,他本来也想写封信去问问自己的老朋友糜科现在怎么样的,但也想及那花费的天金钱不是个小数目,也就放弃了。 翁泉这些日子的话还是那么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隐隐觉得有些听顺了,再想着以后说不定还会喜欢上那个家伙,他就恨不得马上去那大理寺的大狱里待着。 木鸟还是很快就来了,看完了信之后,他马上写了回信,看着木鸟离去,有些恍惚。 之后的日子,便是重复这样的日子。 等着木鸟来,看着木鸟飞走。 天上忽然开始下起小雨。 这帮武夫早就打磨了体魄,哪里会在意这些,只是径直赶路。 再之后,关隘增多,几乎一日之间,便要停下数次。 又过去些日子,再没有信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不再颠簸,看了一眼地面,才发现如今的官道则是罕见的平整,陈朝朝着前面看去,隐约间好似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巨城。 他来了些精神。 因为那座巨城,便是神都。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大理寺 队伍经过最后的几次关卡,经过越发平整的官道,这才终于来到了这座雄城之前,高大的城墙远非天青县的那座县城可比,那巨大的城门颇为让人震撼。 城墙高耸,仿佛直达云霄,反正抬头一眼,也难看清。 宋敛骑马走到城门前,仍旧接受了例行的盘查,即便他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 然后一行人穿过足足有数丈宽的城门洞,进入了这座雄城之间。 只是很快,宋敛便发现街道两侧居然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宋敛皱了皱眉,自己一行人何时入神都,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这不意味着这些寻常的神都百姓会知道。 可如今他们早早就等在这里,说明些什么? 自然是有人早早就把消息散了出去。 宋敛笑了笑。 他转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黑衣少年。 陈朝低着头,好似这么多人此刻注视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实际上则是不想将这张脸暴露在太多人的目光下。 作为一个优秀的猎妖人,陈朝自然知道,在山中猎妖,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一个是示弱,第二个就是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只是此刻人太多,无数道视线的汇聚,如同一束束光落在他身上,他即便想要躲避,也无处可逃。 有些噪杂的声音响起,都是议论陈朝的。 宋敛没有理会,陈朝始终低着头。 队伍继续前行,宋敛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马上,缓慢的朝着大理寺方向而去,街道两边的百姓不少,有些是事先便知道消息的,有些则是单纯来这边看热闹的。 此刻已进入神都,在大梁朝最光明之处,即便有人想要这个少年去死,也不会选择最愚蠢的当街刺杀,即便真有这个想法,他这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在,除非来人是一位忘忧修士,要不然便不会出事,所以宋敛不会担心什么,自从踏入神都开始,他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他如今只需要将这个少年带入大理寺的牢房里,那么一切便都成了。 之后这个少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了。 想到大理寺。 宋敛点了点头,那里真不是个好地方。 …… …… 大理寺位于神都的东北方向的宁远街深处,左右无人,颇为安静,在这座巨大的雄城中,大理寺的位置算不上太差,但也算不上太好,但却是神都极为重要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的故事。 太祖高皇帝时,正元年间贪污之风盛行,高皇帝得知之后,曾在这里一怒之下剥皮抽筋了数十位贪污的官员,当时神都的朝堂之上,一时间竟有官员一月连升三级的事情,而且不止一例。 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皇帝陛下年幼继位,宰辅宋英位高权重,目无尊上,独断专行,培植党羽,一时间在大梁朝风光无两,而后等太宗皇帝成年亲政,仅仅数年时间,这位宰辅便被太宗皇帝下狱,牵连着多达数百人,尽数死于大理寺。 灵宗皇帝时,亦有数桩大案,牵连官员不在少数。 …… …… 大理寺建立以来,便一直在死人,也是大梁朝官员谈之色变的地方。 所以神都向来有如此说法,进得大理寺去,再想出来,便不是一桩容易之事了。 宋敛策马来到大门前,门口的差役还未开口,这位神都左卫指挥使拿出腰牌,“我是左卫指挥使宋敛,奉命去渭州府带钦犯归京,如今钦犯已至,请大理寺速速交接。” 神都左卫的名声大理寺自然是听过的,其中一位差役听说是指挥使,立马便应道:“宋指挥使稍等,我等马上知会大人。” 说话间,便已经有差役小跑进去,前去知会那位大理寺卿了。 宋敛倒是不着急,而是策马来到陈朝的囚车旁,看了一眼这个稍微有了些精神的少年。 一路北上,他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精神,只是因为心理原因,而和身体没什么关系。 “你的刀,本官会交给大理寺,如果你有机会能出来,可以找他们索要。” 宋敛看着陈朝,有些感慨道:“我倒是有些小看了你的手段,今日居然还能牵动一座神都的不少百姓,让他们都知道你到了大理寺里。” 陈朝有气无力地回道:“我那把刀可是好东西,放在大理寺到底安不安全?要是有谁看上了它,悄悄给我盗走,即便是大理寺想赔,他们只怕也找不出我那么好的刀……” 宋敛皱起眉头,陈朝便赶紧说道:“我早说了,神都有个喜欢我的姑娘。” 宋敛冷笑一声,虽说他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无数次那写信和收信的景象,但哪里会相信给他写信的人是个女人。 只是陈朝不愿意去说,他也懒得追问。 陈朝忽然无比认真的看着宋敛,问道:“大理寺里会有那些方外修士的人吗?” 宋敛一怔,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这么询问,他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梁朝上下鬼很多。” 鬼是什么鬼。 当然是内鬼。 吃着朝廷的饭,为方外修士做事的,便是内鬼。 陈朝哭丧着脸说道:“那么他们在大理寺里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我弄死,然后做成畏罪自杀,我得上哪儿说理去?” “理论上说,到时候你已经死了,也用不着说理了,不过……你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宋敛微笑道:“如果把你关进左卫,我倒是有法子帮你,可这是大理寺,就是我,没事的时候,也不愿意到这边来溜达。” 陈朝不说话。 宋敛说道:“你这桩事情牵扯了这么多人,他们难道不想你活着?别担心。” 陈朝看向宋敛,认真道:“真的如此?” “我怕的不是那些大人物,他们有身份有地位,自然知道做些什么会导致什么后果,可那些本来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家伙,命不值钱,事情做了也就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们又会在意什么?” 当人穷的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那么他便是世间最胆大的人,什么事情都敢去做,不管能不能做成。 宋敛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了一眼大理寺大门处,那边已经有不少差役走了出来,要将陈朝押进去。 陈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神都固然是天底下阳光最为明艳的地方,可这大理寺却又是这阳光明艳之中,相对阴暗的一处地方。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 陈朝看着那些鱼贯而出的差役,的确有些担忧。 宋敛问道:“什么事情?” “我还有最后一封信,想请你送给……我的朋友。” 陈朝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关于大理寺的事情,他早有些准备。 宋敛打趣道:“不是那位喜欢你的姑娘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伸手从陈朝手里接过来信,两人交集只有这一路,宋敛却已经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那些不一样,或许能让他在大理寺里活下来,只要有一天他走出大理寺,谁又知道他的前途到底会如何? 陈朝却十分认真道:“请大人务必亲自去送,我的刀不要交给大理寺,我不放心,也一并交给那个人。请大人帮这个忙,就算是看在你我同在镇守使麾下的份上。” 最后这封信,也是最重要的一封信,陈朝想了很久,都没有送出,到了如今,却是不得不送出去了。 宋敛难得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如此认真,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应该承本官的情。” 陈朝笑道:“一定不忘。” “送到什么地方?” 宋敛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一直在给谁写信。 “南湖之畔,书院,我的朋友叫谢南渡。” —— 月初求月票,另外,今天三更,本月尽量都保持三更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藏在阴暗处的虫子 那封信被宋敛送到南湖之畔前,其实南湖之畔早有一个消息传了出来,那个消息太大,瞬间便让整座神都都震动起来。 就像是有个人丢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南湖里一样,惊起的水花,不亚于神都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南湖之畔有间书院,既是书院,便有院长。 书院存世千年,每一代的院长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存在。 这一任的院长早在上任之初,便明言要效仿圣人故事,收徒七十二,故而那些年,偶有书院学子被院长看重,收入门下,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院长收徒间隔越来越长,因为最后所剩的名额越来越少,院长的要求自然也越来越高。 直到三十年前,院长收了第七十个弟子之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 这三十年,每一年书院招生,院长都会考察一番,却再无心仪之人。 就在人们都以为院长想要找到那个最后的弟子,还需要好些年时光的时候,消息便传出来了。 那位出自白鹿谢氏的少女,如今成为了院长的最后一个学生。 更是唯一的一个女学生。 这桩事情,最先震惊的,便是书院。 南湖之畔聚集了无数学子,他们在湖畔看向那边的那座清雅小院,讨论起来。 “我早便说了,那位谢氏少女哪里是寻常人物,平日里有些课不上,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哪里值得去小题大做。” “我也觉得是这样,毕竟是院长亲自说的免试,哪里会是庸人。” “我当日太过孟浪了,说了太多她的坏话,如今真是后悔。” “有幸和这样的人物同在书院,我等真是有幸。” 湖畔的声音很多,但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负面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赞扬。 也有些学子剑走偏锋,在一棵柳树下,好几个学子聚集在一起,看着更远处的黄直,冷笑道:“此人当初便已经是做了非分之想了,如今那位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他还要这般恬不知耻吗?” 另外一个面容俊朗的学子附和道:“想来是了,当日为了那位的家世便这般不依不饶的纠缠,如今知晓她是院长的学生了,只怕更是如此。” 此言一出,柳树下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并未传到远处的黄直耳中。 远处的黄直,看向远处小院,满脸苦笑,但同时,眼中有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在更远处的小院里,谢南渡将那封信拆开,然后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看完信之后,她笑了笑,只是收好那东西,出了小院,婢女柳叶,就跟在她身后。 既然拜了师,自然便要去学些东西。 她很快便到了湖心小亭。 有个书生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谢南渡来到这里,只是微笑点头道:“先生吩咐我来为师妹讲课。” 谢南渡行过礼,轻声道:“如此便谢谢师兄了。” 书生点头,随即自报家门道:“我姓魏,名序,排行十二,你可叫我十二师兄,若是觉得不喜欢,便叫我魏师兄也无妨,先生倒是不在意这些。” 谢南渡于是便叫了一声魏师兄。 魏序点头道:“先生曾言,圣贤书可读,听闻师妹是白鹿谢氏有名的才女,自然便是读书不少,其余的书院的诸多夫子也有讲解,因此今日我讲课,便只讲修行。” 谢南渡点了点头。 “谢氏有家传之法,但先生说,那些法子不好,所以师妹不用研习。” 魏序一开口,便已然将流传不止百年的谢氏修行之法尽数否定了,只是他代表院长,也代表书院,自然有这个资格。 谢南渡点头,没有反驳。 院长这样的人物,学通古今,他的看法,便没有什么问题。 魏序又笑道:“先生说过,师妹是天才,所以讲课的时候,不用说太多,师妹自己便可以悟透。” 谢南渡不说话。 沉默许久,魏序说道:“师妹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南渡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师兄开始讲课的话,我想我会有问题的。” …… …… 天监元年以来,大理寺一共收押过数十位犯官,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身犯重罪,但想来那些人加在一起,惹出的祸端都没有陈朝大,而奇特的则是陈朝是这些人里,官阶最低的。 他只是一个天青县的镇守使。 和一位知县的官阶相同。 这样的官员,以往甚至都不可能被关进大理寺来。 但如今陈朝却已经在大理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牢房。 很宽敞,没有想象之中的老鼠乱爬,甚至也没有什么异味,甚至还有一床被褥。 大理寺的牢房条件果然是整个大梁朝最好的。 陈朝还算比较满意。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已经被关进镌刻满了符文法阵的大狱里了,自己的手上和脚上都还有如此沉重的铁链。 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陈朝坐在地面,一头黑发已经变得无比油腻了,头皮传来的瘙痒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只是此刻双手也满是污垢,让他很难生出去挠挠的想法。 所以他一直在忍。 他的面前摆放着午时的饭,一荤两素,那雪白的萝卜丝和翠绿的菜叶看着很能解腻,只是那尾鱼想来是勾芡的时候粉加得太多,显得汤汁太过浓稠。 身为一位神藏武夫,一般的毒药毒不死他,可这个世上的确有许多专门用来针对修士的毒药,天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就在那餐饭里。 他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陈朝觉得,差不多是该有人来找他了。 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脚步声便从远处传来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然后打开了牢门。 他看向陈朝,微笑道:“你可以走了,有人保了你的命,不必受审了。” 陈朝哦了一声。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摆在地面的那餐饭,微笑道:“怎么了?这里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倒也是了,虽说每年户部都拨了不少款子来这边,吃食什么的,不会亏待你们这些官员,但是人心嘛,都是这样,厨子们觉着是给你们做饭再好吃你们都得死,就难免会轻慢一些。” 他从腰间取下钥匙,笑着走过来,说道:“不过你惹的事情倒是不小,那位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摆平的。” 他取下陈朝手上的枷锁,就蹲下去要去解开他脚上的镣铐。 可就在他刚刚蹲下去的那一刻,陈朝便开口问道:“你觉得自己演的好吗?” 男人猛然抬头,面带惊恐,但尚未有所反应,便被陈朝一脚踢在面门上,只是一脚,男人便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击飞,重重的撞在对面牢房的墙壁上,轰然作响,只是不等他滑落到地面,一口鲜血还没喷出,陈朝便来到他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喉咙,硬生生将他口里的鲜血按在了喉咙里,不得而出。 男人满脸惊骇,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陈朝看着他涨红的脸,眯着眼说道:“我只问一遍,谁让你来杀我的?” 男人无法说话,甚至都无法呼吸,此刻就只能这么痛苦的瞪着双眼。 陈朝松了松手。 男人稍微喘了一口气,但随即便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一道黑血从嘴唇处流出来,就此没了生机。 陈朝松开手,男人的尸体,就这么瘫软下去,如同一堆烂泥一样。 正文 第五十章 肥虫 收回目光,陈朝不再去看那个已经全无生机的男人。而是重新坐下,将自己手上的镣铐重新戴上之后,便坐在地面闭目养神。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同样是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声便在陈朝身前不远处消失,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陈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发现那些曾经消失的差役回到了他们该在的位置里,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抹红。 那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红色官袍,此刻正套在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身上,就仿佛是置身于鲜血之中,给人一种十分寒冷的感觉,他面白无须,说不上好看,但偏偏生就了一双丹凤眼,便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一股特别的味道,充斥在整个牢房里。 陈朝无比熟悉,那是鲜血的味道。 妖的血有可能不是红的,但和人的血一样是滚烫的,味道也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杀过很多人。 也是,作为大理寺卿,他自然处置过很多有罪的官员。 他叫韩浦,是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提起的人,更有许多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梦到他。 “敢在我大理寺杀人,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却是最弱小的一个。” 韩浦说话了,没有任何铺垫,便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最冷的风,凛冽而孤独,没有半点温度,当风吹来的时候,带着死亡的气息,不管是谁,仿佛听着他的声音,自己便置身于地狱一般。 这便是韩浦,一个在大梁朝凶名在外的男人。 说话间,他看向那个盘坐在地面的陈朝,然后极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变成一堆烂泥的男人,之后收回视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如今已经在神都搅起风雨的少年并没有半点畏惧,也没有显得无比严肃认真的去解释这件事,只是咧嘴一笑,一脸无辜,举起双手,镣铐碰撞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觉得烦躁,“大人,我可是重犯,手上和脚上,全部都有镣铐,我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是他说的话。 听着这话,韩浦的唇微微而动,“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现在在谁手里?” 陈朝指了指那边的尸体,说道:“他曾经以为,我的命在他的手上,结果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陈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加上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这让韩浦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韩浦眯起眼,说道:“你是在说,本官若有如此想法,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大人自然不同,我知道大人是来护我的。” 陈朝微笑看着大人,轻声笑道:“只是大人好像有意无意的来迟了一步,我真死在这里,大人又当如何自处?” 韩浦张开嘴巴,无声而笑,而后挥了挥手,在他身后的差役面无表情的退去,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很快,这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氏的怒火,一般人承受不住,却不代表本官害怕,况且你要相信,你活着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有怒火,但你一旦已死,那么你的价值便没了,既然没了,谢氏的怒火又能有多大?” 韩浦说道:“本官来迟一步,原因本官不会说,但若是你撑不到本官来,那也就不值得本官花心思护你一护。” “你们这些大人物都喜欢做这样的事情,看来看去,要是看不顺眼,即便那人没什么错,死就死了。” 陈朝摇了摇头,冷笑不已。 韩浦笑道:“你知道,这个世道人命是很不值钱的东西。” “说说吧,如何看出此人有问题的。” 说完这句话的韩浦身上的肃杀和寒意瞬间便消散一空,此刻的他变得很寻常,也很温和,就如同一个寻常的书生。 如果陈朝见过魏序,便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陈朝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直白道:“他说我的命有人保了,他要带我离开,虽然说话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半点杀意来,但我还是不相信他。” “因为事情太快了,而且也太简单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拿出能让我相信的东西来。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只是个初境的修士……” “他骗我走出牢房,然后以我越狱的罪名直接打杀?” 看了韩浦一眼,陈朝微笑道:“即便我判断错了,我问他的那句,他的反应也注定了我是对的。” 韩浦赞赏,问道:“果然不错,你这个少年到底出自何处?” 陈朝笑而不语。 “本官到了此处,你便不会死在这里,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半月之后,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家修士都要来大理寺和三法司审你,你又如何?” 韩浦说道:“你做的这一切,已经极好,但最为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即便自己成功的没有立即被那几位修士给斩杀,能够来到神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朝廷不得不把他放在明面上来审理,但最终想要走出这大狱,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证据。 一个能证明他合理将那些修士斩杀的证据。 韩浦摇头道:“本官能想到当初定然是那几位炼气士想要先杀你,然后你为了自保而将其反杀,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你擅杀炼气士是大罪,如今只有你杀人的证据,而没有别的,本官又如何帮你?” 是的,做了这么多,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这里。 便是如何证明自己擅杀炼气士这件事并非是擅杀。 陈朝没有将原委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可能有的转机。 “我曾言这桩案子牵扯到了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陈朝看向韩浦,这位大理寺卿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韩浦平静道:“死了。” 陈朝皱起眉头,“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李镇守使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一路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想,那位李镇守使当真只是认为那几个炼气士去矿场只是找一处玄脉,还是他也知道龙脉的事情,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或许还有些别的希望。 但是此刻,韩浦却说他已经死了。 “死于方外修士之手。” 韩浦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他没你这么聪明,发生了事情便知道去做些什么事情尽量让自己活下去,所以他死了。” 韩浦说道:“你若是有什么内幕要讲,最好便告诉本官,还有些日子,还能为你想些办法,可真等到半月之后三法司连同那三家宗门审理你的时候,本官即便想要帮你,也晚了。”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笑着问道:“大人,我能见个朋友吗?” 韩浦蹙了蹙眉,“那个谢氏少女?” 陈朝连忙点头,不可置信道:“大人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 …… 消息从大理石的牢房传到书院只需要短短的一刻钟。 如果韩浦愿意的话,这个时间本来可以更短。 收到消息的谢南渡朝着魏序行礼告辞。 魏序笑着点头,嘱咐道:“师妹要记清楚,如今你已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在外要时时刻刻注意。”谢南渡点头道:“多谢师兄,我定然谨慎行事,不坏师门名声。” 魏序摇了摇头,笑道:“师妹只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师妹既然入了我书院,成了先生的弟子,那么……就可以适当的……嚣张一些。” 谢南渡一怔,“师兄……” “在大梁朝,先生自然是最会讲道理的人,所以谁要是不讲道理,便让他和先生讲道理就是了。” 魏序抛下这么句话,轻飘飘的转身离去,再不停留片刻了。 谢南渡看着这位师兄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快。 一架马车从南湖之畔启程,很快离开书院,穿过小半座神都,来到了大理寺的衙门外面。 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女从车厢里走出,进入了大理寺。 她好像随风而至的一朵梨花。 不多时,牢房外面已经摆好了一张椅子。 “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谢南渡在椅子上坐下,隔着牢门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有些淡淡的微笑。 此刻已经除去身上锁链的陈朝揉了揉手腕,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当初我救你一次,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选择,还好我这个人古道热肠,要不然你当初可悬了。” 坐在椅子上本就让她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那段时光,又看到了这个依旧这般的家伙,谢南渡一下子便好似觉得回到了那座小院里。 “那个炉子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有个老婆娘要杀我,我一座院子都被她拆了,不过没关系,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陈朝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消散,他笑着说道:“还得恭喜你,听说你现在已经是那什么院长的关门弟子了。” 这个消息,不是谢南渡在信上说的,实际上这种事情,她也不会去主动提及。 谢南渡挑眉道:“你在信上说我没成你也不会笑话我,但我这些年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很少以这样的语气对人说话,实际上她这个人一向都显得很淡,情绪很淡,别的事情也很淡。 只是在这个少年面前,她显得激动一些。 陈朝眨了眨眼,兴奋的搓了搓手,有些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没有说出来。 “烤红薯不错吧,特别是天青县里的烤红薯。” 陈朝忽然开口,有些痛苦说道:“我怕是一辈子都吃不到了,你记得帮我多吃几个,也算是帮我记住它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神都的烤红薯没天青县的好吃,我记得住它的味道。” 陈朝说道:“我有些天金钱,要是我死了,就都送给你了。” 谢南渡说道:“我不缺钱,所以这点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陈朝皱眉道:“你知道我是想说什么的。” 谢南渡一本正经说道:“你那点钱想要去疏通关系?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太大,即便是朝中最有名望的大臣都不敢沾染,你即便钱再多,也花不出去。” 听着这话,陈朝痛苦的低下头去,嘟囔道:“可是我还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死不了的话,那么你就肯定死不了。” 陈朝感慨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肥虫。” 谢南渡皱眉道:“蛔虫?” 陈朝认真道:“肥虫!” —— 本来是想给大家三更的,但我的编辑通知我节后要查我的存稿,属实我这么些年断更的名声也不小了……竟然编辑都不信任我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风雨皆至 神都的南城里住着很多达官贵人,大片大片的宅子相连,往往都属于同一个姓氏,其中有好些人是朝堂上的重臣,也有好些人是开国的功臣之后,虽说如今已经没了实权,但是爵位和财富却是承袭了下来,他们在南城,也是相当不好招惹的。 在柳叶街那条巷子深处,有一座相当清幽的小院,原本是当年凉国公的一处别院,但后来这位凉国公造反失败,全家都被抄斩,这处别院也被神都衙门收回,直到很多年之后,有个神秘买家将其买下,这小院才重新有了主人。 只是那人的身份,却一直藏得很好,外人不得而知。 今日的神都还是阴雨绵绵,即便这很可能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但对于人们来说,也有些嫌弃了。 顶着雨丝穿行在街道上的男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得到完全确信身后并没有人跟着之后,才走进了那条小巷里,来到了最深处的宅院,然后在门前,伸手敲了敲,他敲击的很有节奏,一重两轻,如此重复数次,门才缓缓打开了。 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人看了一眼四周,声音这才响了起来,“没人看到吧?” “小人懂规矩,保证没人知道。”男人谦卑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纸包好的信件,老人接过之后,面无表情道:“去账房领钱吧。” 说完这句话,老人砰地一声便关了门,原本还有些佝偻的身子瞬间直了起来,他带着那信件朝着院子里走去,很快便在一间屋子前,看到了两个年轻人,老人的一张老脸已经被笑容占据,此刻他的身子变得更加佝偻,“启禀仙师,已经有消息了。” …… …… 屋子里铺着名贵的白鹿皮所做的地毯,三把椅子都是用数百年的黄花梨打造的,蜡烛则是上好的南海鲛人熬出的胶,满屋此刻,都是淡淡的清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谦卑的站在一侧,那几张椅子上坐着的人物都颇有气态。 除去一个面容阴狠的道姑。 这其中有两人都是陈朝见过的,那个来自三溪府的道姑,以及来自南天宗的许玉,另外一人是池甘泉那两人的长辈,流水峰余柯。 大理寺要审理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不仅需要联合三法司,还需要这每一座宗门出一位修士来此旁听,为得便是不让大梁朝徇私舞弊,但实际上则是方外的修行宗门给大梁朝压力罢了。 外面的弟子将包着牛皮的信件拿了进来,许玉没有去接,余柯也是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去做。 中年道姑接过信件,打开看了几眼,冷笑不已,“那贼子已经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手段了!只能等死了。” 眼见中年道姑没有什么想要将信件给他们两人看过的想法,许玉只好苦笑着伸手,“王道友可否将此信给在下一观?” 中年道姑这才冷着脸将手中的信件递了出去。 许玉将其看完之后,这才递给余柯。 “如此一说,那贼子即便和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相交,却也没到院长能出面的地步,这样确实也无虑了,我等只要不让大梁偏袒那贼子,凭他擅杀修士的罪名,便足以让他死在此处,可惜了,竟然如此便宜了他,若是能带回南天宗,我定要将其折磨到死!” 许玉脸色难看,本来便憋着一肚子气,此刻不能对中年道姑去发,也只能作用到陈朝身上。 中年道姑皱眉冷笑道:“即便是能将其带走,也是要带到我三溪府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南天宗了?” 许玉闻言,脸色一变,更加晦暗了,之前听说三溪府那边来人不是李或,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如今果不其然,这个婆娘早就疯了,完全是一个见谁咬谁的疯狗。 “王道友,何必如此,如今我们诉求理应是一样的,莫要伤了和气。” 不等许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余柯才开口劝道:“三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正该同心协力才是。”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起身便走,没有半点犹豫。 许玉脸色铁青,没有说半句话,只是等到中年道姑离去之后,才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纷纷离开,最后只剩下余柯一人,这位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一脸苦笑,“许道友,那王道友有丧徒之痛,你我还是得多多体谅才是。” 许玉抬起头来看着余柯,说道:“三溪府平日如何,你自己知晓,何必多说,再说了,如今之事,他们竟然只派这么一个疯婆娘来,能管什么事?若是之后出现什么变故,难道指望得了她?” 余柯看了一眼那还放在桌上的信,笑道:“那个贼子已经没有什么手段了,如今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许玉站起来,一拍桌子,竭力压着怒意道:“余道友,我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不是方外,是大梁朝的神都,这里不仅有那位镇守使,有书院院长,甚至还有皇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那些都是大人物,是真正的大人物。 不是一座三溪府可以比拟的。 “许道友也莫要忘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们炼气士一脉虽说是不能和大梁朝扳一扳手腕,但是我们若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整个方外,难道会就此坐视不管?不会的,方外如此多人,大梁又敢如何?” 余柯也有了些火气,但还是压制得极好,“许道友,莫要太过于担心,此次之事,不过只是偶然罢了,况且我们已经将事情做好,那姓李的死了,即便这个贼子知道真相,没有证据,谁又能说些什么?” 许玉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余柯,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 …… 谢南渡回到了南海之畔,三法司会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大理寺中发生的那些事情想来已经某些人的耳朵里,所以她不用在担心有些人会来这里看她,即便真有,其实也无伤大雅,她只需要等到半月之后的那一天,当然,在这之前,跟着师兄修行,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早在跟着魏序学习的第三天,谢南渡便已经踏入了初境。 魏序并未表露出多少震惊,因为自家先生早就说过,自己的这个师妹,天赋惊人,踏足忘忧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她的心智也远超常人。当时自家先生喝了些酒,说一句话,让魏序怎么都忘不掉。 那便是此女子可传我之衣钵也。 …… …… 院长没有兴趣去想自己的弟子在想什么事情,他此刻正约了人下棋,和之前手谈的故交不同,今日和他手谈的对象,则是他的另外一位弟子。 他收了七十二个弟子,其中虽说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先后离世,走在了他这个先生前头,但还是有不少弟子至今还活着,健在的那些弟子里,眼前此人棋力最佳,是大梁朝的国手,名为苏意。 苏意生得俊朗,温文尔雅,早在十数年前便依然是神都不少女子心中的苏郎,可惜他一生只好读书和下棋,故而这十数年过去,身侧仍旧没有一个女子相伴。 “听闻先生得偿所愿,为我等师兄弟找了个小师妹,这当真是极好的事情。” 苏意伸手落下一子,只是刻意将大好局面硬生生给下成了势均力敌。 院长满意点头,“你们那小师妹如同一块璞玉,尚需打磨,如今我让魏序暂时替我教一教。” 苏意点头称赞道:“既然是魏师兄,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师兄天资极佳,修行和读书两项,只怕是找不出几个师兄弟和他比较,有他为小师妹讲课,想来必然不差,不过我作为师兄,既然知晓有这么一位小师妹,怎么都要送上一份见面礼的,就是不知道小师妹喜欢什么。” 院长看了一眼棋盘局势,落下一子,摇头道:“你师妹出身世家,却难得清雅,送些什么都觉得俗了,免了。” 苏意听着这话,再落子的时候有些伤心道:“那难不成便什么都不送了,那小师妹只怕会觉得我这个师兄吝啬。” 院长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最好收起你的心思,再说了,你那小师妹怕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少年少女正相宜,你这个年纪,凑什么热闹?” 苏意啊了一声,失望问道:“是哪家少年?” 院长随口道:“如今在神都搅起风雨的那位。” 那桩事情在神都已经是闹的满城风雨,他自然知晓。 “学生听说那方外的修士们已经入神都了,那既然是小师妹的心仪之人,先生不做些什么?” 苏意看向院长。 “那都是我猜的,即便是又如何,难道我是你小师妹的先生,就又是那个小子的先生了?”院长冷哼一声,“天底下没这个道理,我说的。” “先生你说话好横。” 苏意有些无奈。 院长淡淡道:“习惯了,就是这么横。” 苏意干笑一声,不再多说,只是之后落子,步步杀机。 眼见棋盘上自己败局已定,院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干脆一挥袖打翻棋盘,骂道:“你这逆徒!” 苏意一脸无辜,“先生,下棋而已,你怎么不讲道理?” 院长满脸怒意,“你认识几个字啊,你跟我讲道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过街 或许是因为院长收徒的事情太大,风头盖过了其他的所有事情,所以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热度显得没有之前那么高,但好在背后谢氏还在推波助澜,因此很多神都百姓都还算着日子,心想也就是这几天了。 时间缓缓而过,于是很快便到了那一天。 散朝之后,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的官员留了下来。 这便是大梁朝的三法司。 与此同时,那三位方外修士,也被召进了宫。 为了这一天,中年道姑等了很久,她自觉自己所有耐心都消磨完毕,只想着冲进大理寺直接将陈朝碎尸万段,可虽说如此想,却没有这般做,她虽然已经成了疯子,倒也知道在大梁朝,神都不是她撒野的地方。 今日她走在皇城里,看着那些绿瓦红墙,感受着那上面镌刻着的符文和阵法,心中很不舒服,只是如今即便有天大的不舒服,也要学会忍耐,她即便时不时便能看到那些皇城护卫,她眼中粗鄙武夫,也只能面无表情的走过,而不能做些什么。 和她比较起来,身后的许玉和余柯便显得要沉稳太多,两人神情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外露。 三人跟着宫中的内侍一路走到御书房前,道姑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大梁朝的皇帝,即便是不用下跪,也要对其行礼,这让高高在上惯了的她很难接受,只是门没有开,御书房门外的内侍看了三人一眼,细声道:“陛下有旨,三位仙师来了便可,现在可以出宫了。” 中年道姑的神情一松,脸色好转,剩下两人也是微微点头,转身便走,进宫是多年前协定里的规矩,但真要见到那位号称已然是忘忧武夫的大梁皇帝,他们如何应对,也有些麻烦,如今这般,自然是最好。 看着三人离去,内侍转身走了进去。 御书房布置简单,除去一排排用极为珍惜的黄花梨打造的书架之外,便只有一张寻常书桌,而皇帝陛下此刻便坐在桌后,正在翻看着一本杂谈。 内侍轻声禀报了外面的事情,同时问道:“陛下,三法司的官员要不要宣进来?” “朕听说院长如今收了最后一个弟子,是个女娃,倒也真是奇事,院长前面七十一个弟子都是男的,最后却有了这么个独苗。”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没有太多威严,或许是因为谈及院长,皇帝陛下的情绪有些不错。 在宫中当差不止二十年的内侍轻声回道:“院长向来洒脱,行事自有章法。” “章法?那老匹夫有什么章法,无非是脾气够臭,拳头够大,不过朕倒是喜欢。” 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需尊敬,大梁朝朝野上下无数人都需仰望的南湖之畔的书院院长,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便已然只是一个老匹夫,可偏偏作为一座王朝的实际统治者,大梁皇帝要如此说,倒也没有什么人敢反驳他。 当然院长若是在,肯定会反驳的。 说了两句闲话,大梁皇帝这才想起正事,平静道:“告诉三法司那帮人,一切秉公处置,由大理寺卿韩浦主审。” 内侍应了一声,也很疑惑,如今神都上下都传的很凶,说是那少年之所以能闹到神都,是因为大梁朝也想着改一改对方外修士的态度了,而这个想法的源头,自然便是皇帝陛下,既然皇帝陛下有此一想,那今日三法司会审那个镇守使,想来陛下就应该有所偏袒才是,可为何就只有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都说天心难测,可作为内侍的他们可不就是整日都在猜测这位陛下的心思吗? 退出御书房,去将陛下旨意传递给了候着的三法司官员,在回御书房的途中,这位内侍也在一直琢磨大梁皇帝的心思。 领着旨意出宫的三法司官员也在琢磨。 刑部尚书想了想,看了一眼那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压低声音问道:“韩大人,陛下旨意难道便无深意?” 早在那少年进入神都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一直在想皇帝陛下的想法,和无数人一样,他们也很想知道,如今的局面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还是那位皇帝陛下也在推波助澜,若是陛下有所想法,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好做些什么,可等到了今日,已经要审理此案了,为何最后的结果还是只等来了皇帝陛下这一道没有任何偏袒之意的圣旨? 韩浦听着这话,觉得眼前这个刑部尚书好生白痴,险些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淡然道:“陛下是圣主,如何做得出偏袒的事情,我等秉公审理便是,求出事情真相便是不负陛下所托了。” 说是这般说,韩浦在出宫途中却还是不由得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少年,杀人之事证据确凿,他却拿不出什么别的证据来,这场三法司会审,即便他能把事实真相都吐露出来,又能如何? …… …… 在大梁皇帝的旨意里,这一次的三法司会审由大理寺卿主审,因此审理现场便不能在大理寺了,而是要到刑部的衙门里,所以在韩浦出宫回到大理寺后,陈朝终于离开了这住了大半个月的大理寺大狱。 重新带起沉重的镣铐,陈朝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想这些日子在那昏暗无光的大狱里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如今至少是让自己的皮肤变得白皙了些。 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得笑出了声。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有些遗憾之意,“你都要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声?” 陈朝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出了大理寺的衙门,如今来到了门口,而眼前则是那个熟悉的囚车,以及熟悉的翁泉。 “怎么又是你?!” 陈朝瞪大眼睛,对此很是不解。 翁泉咧嘴笑道:“你现在是重犯,转运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左卫负责神都安全,捎带手帮大理寺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是你也就罢了,可如今是在神都,难道还找不出一架新的囚车?” 翁泉点头道:“当然有,不过我想着你坐过这个,兴许会有些感情。” 陈朝面无表情,随即默默问候了一番这个家伙。 片刻后,陈朝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宋指挥使良心发现,要让你来救我离开?” 翁泉一怔,随即好似看白痴一样看着陈朝,“小子,这是神都!” 陈朝当然也知道,若有所思。 不过是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 从容的再次走入囚车,陈朝看着今日不错的天气,心想倒是个好兆头。 队伍缓慢的离开长街,很快便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今日三法司会审陈朝,已然是神都上下皆知,这些百姓出现在这里,倒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之后在刑部审理此案的时候,也只有少部分百姓能够入院旁听。 这一次陈朝没有低着头,反倒是四处打量,好似他已经知道今日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天,所以再想看看这个世界。 “听说他擅杀了方外修士,可他还是个少年啊,难道这般年纪轻轻就要死去吗?” “是啊,我还听说他做了几年的镇守使,在任期间也是护着一方百姓不受妖物侵扰。”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就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能不能还他一个公道。” “别的还好,现在可是牵扯到了那些方外修士,哪里有这么容易?” “那些修士向来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杀也就杀了,不过事情闹大了,现在朝廷也没办法了。” “你这话也敢说,不要命了?!” 长街上噪杂的声音不断响起,好些人对于陈朝的身份都已经知晓,甚至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下,他们甚至知道了陈朝这几年做镇守使的时候有什么功绩,因此虽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便已经泛起同情。 作为寻常百姓,想要的不多,安居乐业便是极好,在神都自然不会担心妖物吃人的事情,可在别处,有一个好的镇守使便显得至关重要。 …… …… 随着陈朝的囚车而去刑部的,还有几架马车,才入宫如今又出宫的三位炼气士如今在长街和大理寺的队伍相遇,在停留之际,自然便听到了那些街边的议论声,中年道姑听着那些话,愤怒不已,此刻若不是在神都,她只怕已经大开杀戒。 尤其是听到那句该杀也就杀了,道姑的心中生起滔天怒火,此刻也不管是不是在神都了,便想要出手将那人打杀。 只是不等她动手,心头涟漪泛起,是许玉的声音,“王道友当忍则忍,如今这局面,若是妄动,只怕不止是那贼子不死,就连你我三人,都无法走出神都。” 虽说一直和这个中年道姑不对付,但是此刻许玉却不得不说些话了,他是真怕这个疯婆娘一怒之下不管不顾,在别处杀人还好,可这是在神都,在大梁皇帝眼皮子底下,真要动手杀人,他们身后的宗门即便再强大,只怕都很难包庇他们。 中年道姑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确是个疯婆娘,但在此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在。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阴狠骂道:“贱民,全部都是该死的贱民!” —— 免费的推荐票,月票啥的,我爱你们。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当那个少年说起话来 刑部的大堂很宽敞,这里审理过很多犯人,但不管是论起事件大小还是犯人身份,都无法和大理寺相提并论,但这毕竟是刑部,所以当刑部尚书不得不坐在左侧的案后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有些不太好。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都察院都御史,后者是个年过半百的清瘦文臣,落座之后便微微眯眼,好似开始打瞌睡。 这态度摆明了之后的审理,他不会太上心。 其实也是这般,三法司共同会审一桩案件,总是要分出一个主次的,既然是大理寺卿主审,那他们两人最好便不要喧宾夺主,可刑部尚书早在之前便得了别的消息,却不这么想。 一身大红官袍的韩浦从大堂外走来,落座在主位上,今日的他没有往日的那般恐怖,竟然那袭大红官袍还有些鲜艳的意味。 中年道姑三人从堂外走来,三法司的三人都站立起来示意,不管和方外修士关系如何,此刻的尊重是应有的,虽说这是在神都,道理就和这三人不得不进宫去见皇帝陛下一样。 等到那三人落座,这三人才重新落座。 少数的百姓被允许进入大院,但却离着大堂有些距离,倒也能够听清楚大堂之后发出的声音。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刑部尚书轻声道:“韩大人,可以带人犯了。” 韩浦平静道:“带人犯。” 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响起,一身黑衫蓬头垢面的少年从外面由两个差役带着走了进来,他走得极为缓慢,就像是之前在大理寺中遭受了什么酷刑一样,再加上他此刻的样子,分明便给人一种特别凄惨的感觉。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显得有些快意。 两个差役此刻退下,便只剩下陈朝一人。 刑部尚书忍不住说道:“为何不跪?!” 他这话一问出来,中年道姑点了点头,许玉则是皱了皱眉。 大理寺卿韩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深深看了刑部尚书一眼,只是并不说话。 陈朝瞥了一眼那个坐在一侧的道姑,用眼神挑衅了一番,让中年道姑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极为愤怒,她此刻却不能发作,而变得更加难受。 “依大梁律,尚未定罪,我仍是天青县镇守使,和大人一样,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要跪?” 陈朝看着刑部尚书,眯了眯眼。 院里的百姓听着这话,纷纷交谈起来,其中还有人忍不住赞扬了几声。 刑部尚书怒道:“你擅杀修士之事已成事实,还有什么可说,到了此刻,你还不思悔改吗?!” 他一开口,便要给今日之事彻底定下基调。 可这次不等陈朝说话,韩浦便面无表情说道:“他说的倒也是大梁律,即便再如何,此刻的确没有定罪。” 刑部尚书一怔,看了一眼韩浦,倒也就不再说话。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眼睛好像又闭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三溪府南天宗流水峰三座宗门状告你擅杀其门下修士,可有此事?” 韩浦看向陈朝,嘴唇微动,却是在想这少年到底是否有办法解决此事。 陈朝沉默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 韩浦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共有几人,为何而杀?” “回禀大人,出身三溪府的那位叫郭溪,南天宗的言若水,他们叫她言仙子,剩下还有一对师兄妹,我记不住名字了……” 陈朝缓缓开口,只是说起那对师兄妹他记不起名字的时候,余柯的脸色有些难看。 “青山郡镇守使曾来县衙找我,说是那座矿场有矿洞坍塌,要我去调查一番,却又说不着急,要我等几人,至于是谁,并未说明,可……” 陈朝说起事情始末,只是才说个开头,刑部尚书便开口打断,“那人如今已死,你所说再无对证,休要在这里无端攀扯。” 陈朝看了韩浦一眼,后者全无反应,然后他才把视线放在刑部尚书身上,问道:“敢问大人,平日里审案也是如此,不等犯人把事情说清楚,便要妄下结论?” 陈朝目光灼灼,此刻盯着眼前的刑部尚书,气势不凡,哪里还有凄惨可言。 “你……” 刑部尚书一时语塞,他在刑部身居高位,要不是今日的案子如此之大,哪里还会让他亲自来审理? “此事原天青县知县如今晚山郡郡守糜科也知晓,怎么能说下官无端攀扯,倒是大人,好似执掌大梁律,却从未仔细读过大梁律一般!” 陈朝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刑部尚书脸色苍白,他哪里能想到这个如今已经成了人犯的少年竟然还敢如此猖狂,他指着陈朝怒道:“你放肆!” “放肆吗?我还有更放肆的!” 陈朝冷笑道:“韩大人,依着大梁律,若是这位刑部尚书和方外修士有所牵扯的话,今日是否就没有资格参与审理?” 韩浦一怔,随即道:“大梁律中,确有此条例。” “好个口舌伶俐的小子,韩大人,还不用刑吗?” 忽然有声音响起,却不是那中年道姑,而是一向稳重的许玉,他盯着韩浦,面无表情道:“事情很清楚,我等有证据,他却只能无端攀扯,不如让我用师门秘法来好好审审,只怕比韩大人更快一些。” 中年道姑本想说话,此刻听到许玉开口,这才微微点头,对这个南天宗的修士,虽然还是没有好感,但到底也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猛然说道:“此刻在我神都,不在方外,难道你们还想如同在天青县一般,对我不问而杀吗?!” “杀人之后,我自知要被你等报复,可我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所以我不曾离去,仍旧镇守一方!” 这一句话的声音之大,让院中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 院里短暂安静过后,便是一片哗然。 百姓们瞬间议论起来,这是他们之前不曾知晓的内容,此刻知晓之后,便很正常的对陈朝生出了共情的想法,尤其是那一句为了保土安民,即便知晓有大祸临头,却还是不愿意离去,更是让人热血沸腾,那是我大梁朝的镇守使,即便是杀人,可你们竟然无视大梁朝的律法,在天青县也就罢了,如今在神都还要这样?! 那可是我大梁朝的神都,在我大梁朝的神都,大梁律都没用吗? 这几乎是瞬间所有人心中冒出来的想法,所有人在此刻眼睛都瞪得极大,声音嘈杂,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刑部。 刑部外面的街上此刻也爆发出极大的声音。 他们虽然没有能够进入院中,但消息却是传了出来。 “请大人们为陈镇守使主持公道!” “陈镇守使是好人,他无罪!” 那一句自知身为镇守使,要保土安民,让群情激奋,对于方外修士的畏惧,在此刻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此刻他们只想着要为陈朝主持公道。 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刑部尚书的脸色极为难看,此刻却说不出来什么话,因为陈朝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依着大梁律行事,他其实根本挑不出来一点毛病,此刻再维护方外修士,只怕是要犯众怒,许玉脸色铁青,倒也没有开口,而中年道姑则是满脸杀机,恨不得此刻便杀了陈朝。 韩浦则是神色如常,只是眼中的欣赏之意,很是明显。 都察院的都御史仍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即便是再大的声音,好似都不能影响他。 陈朝指着刑部尚书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请这位尚书大人离席,他并无资格审理此案。” …… …… 御书房中很安静,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正在批着南方递上来治水的折子,并未说话,直到一位内侍悄然走进御书房,跪下之后开始轻声说起此刻在刑部大堂发生的事情,皇帝陛下手拿朱笔,倒是没有耽误批复折子,等内侍说完之后,皇帝陛下这便笑了起来。 “陛下,那少年在审理之时反倒是状告刑部尚书并无资格,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若是拖延时间也就罢了,他偏偏还拿出了证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大梁皇帝淡漠道:“我大梁朝上下鬼这么多,他算一个,也不算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手段颇多,哪里是寻常少年,今日审理注定没那么简单,至于证据,有谢氏在他身后帮忙,即便找不到确凿判离朝廷的罪证,找些和方外修士的牵扯证据,又有如何难的?” “韩大人还在等陛下的旨意。” 眼见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沉默不言,内侍赶紧轻声提醒。 “朕的旨意早就给过他了,为何还要来请朕的旨意?” 之前在三法司进宫的时候,他便已经下了旨意了,秉公处置,这里的秉公处置,可不是单指的对陈朝一人而已。 大梁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忽然说道:“去取那少年的卷宗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哪家的娃娃。” —— 终于写到了这里,我挺爽的,但大家估计不爽,因为今天的更新结束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再来一百次又如何 坐在主位上的韩浦看着才送来的证据,神情淡然,挥了挥手,自然有人将其送到刑部尚书案前让他查看,刑部尚书看了几眼,发现上面的证据极为细致,只是好些东西都是点到即止,并未将真正利害的内容放在其中,显然那位调查他的存在其实已经掌握了更多,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几分余地,并不是想要真正揭露他和方外修士的关系,不过这样,也其实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这是威胁,也很巧妙。 刑部尚书看着那边的少年,他并不知晓他身后有哪些人,此刻的他,不过是觉得有些痛苦。 刑部尚书颓然坐下,脸色一直变化,最后有气无力说道:“确有此事。”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是传了出来。 院中的百姓们马上叫骂起来,此刻他们连对修士的恐惧都暂且放了下来,哪里还管这么个刑部尚书。 吃着大梁朝的饭,却做着这些事情,这当然会让他们愤怒。 那些所谓的威严,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在意的事情。 韩浦挥了挥手,“把尚书大人带走吧,让李侍郎过来。” 既然宫中再没有消息传出,韩浦也能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 刑部主官是尚书,剩下还有左右两位侍郎。 很快,身材清瘦的李侍郎来到此处,对着韩浦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坐吧,尚书大人既然不能会审了,便由李侍郎代替吧。” 韩浦看了一眼在一旁的几位修士,然后把目光转向在堂中站定的陈朝,他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还有什么手段,但不管怎么看起来,他的准备都不止于此。 陈朝在说完请刑部尚书离席的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过口,这自然是他一早便想到的局面,之前一进入大理寺之中,遭遇了一次看起来不轻不重的算计,事后虽然韩浦及时来解了围,但是陈朝知道,一座大理寺,自然是还会有许多那些方外修士的耳目。 所以在谢南渡前来看他的时候,虽然有很多东西想要告诉这个谢氏才女,但是陈朝却还是没有明说,最后两人说了火炉,说了红薯,其实便是什么都说了。 既然要被三法司会审,那么陈朝焉能不做准备? 调查这些三法司的官员,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在明白了陈朝的意思之后,回去便让谢氏查了查三法司的官员,大理寺卿韩浦,一向是大梁朝中有名的孤臣,平日里并无朋党,更无可能和方外修士有所联系,都察院都御史一向清廉,不管是和朝野上下的官员还是和方外修士,都没有过多的牵扯,清清白白。 只有那位刑部尚书,一直和方外修士有些说来说去都说不清楚的联系。 所以陈朝一开始就知道,刑部尚书绝对是站在方外修士一边的。 将这位刑部尚书逼走,为的只有两点,一来是剪除方外修士在三法司的羽翼,另外一点则是引起这些围观百姓的共情。 那便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事情不断发酵,消息不断传出。 …… …… 换人之后,会审自然是重新开始。 韩浦等场间稍微安静了些,才开口问道:“你既承认是你杀了那几位修士,缘由在何处?” 陈朝平静道:“想来三位大人都已经看过他们提供的证据了,的确是我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可那位名为郭溪的炼气士,踏入天青县之后,便无故在知县糜科身上种下恶法,想要将其折磨至死,而后由我领着他们进入矿场,他们几人也欲要先杀我,我迫不得已,只好反击,将这几人尽数斩杀。” 陈朝开始讲起缘由,在场的百姓满脸怒容,对此很是不满,他们此刻已经和陈朝站在了一起,听见陈朝险些无故被那些人所杀,自然都极为愤怒。 “一口一个无故,倒是好理由,难道人死了,便容你无端的污蔑吗?”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质问而出,情绪汹涌。 此刻说话的,既不是中年道姑,也不是许玉,而是之前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余柯。 他看了一眼大理寺卿,质问道:“大梁朝便是如此审案的吗?光凭一张嘴说些什么无故,就可以颠倒黑白?” 说完这些,余柯又看向陈朝,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来问你,你说郭溪在糜科身上种下恶法,可有证据?换句话说,若是派人查验,他身上并无此等东西又如何?” 陈朝平静道:“郭溪已死,秘法自然消散,查无可查。” “又是这么一句话?”余柯冷笑不已,“你所说一切,哪里有什么证据,只怕不过是你为了逃避罪责编出来的谎言罢了。” 听着余柯的话,场间变得很安静,是因为的确如此,陈朝即便说了这么些东西,但是到底还是没有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韩浦面无表情,那位新来的李侍郎则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更是没有什么反应,好像是从最开始他便已经睡着了,此刻依然没有清醒过来。 “我看可以结案了。”许玉也站起身来,摇头道:“听他在此间废话,有什么意义?” 他和余柯一起看向韩浦,是在向这位大理寺卿施加压力。 中年道姑也站起来,看着陈朝厌恶道:“这样的贼子,本就该一脚踩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要说在场众人里谁最想陈朝去死,这个道姑说第二,那就绝对没有人敢说第一。 韩浦皱了皱眉,看向陈朝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他也知晓,眼前的少年八成已经是没有什么手段了,即便有,或许也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至少是无法根本的解决问题。 杀了四位修士是铁一般的事实,无法更改。 陈朝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他们太着急了。” 韩浦问道:“什么太着急了?” “几位的后人死于我手,这种心情我当然可以理解,悲伤痛苦,也是合理,只是他们真的很该死啊!” “放肆!” “狂妄!” “你找死!”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的反应不同,那中年道姑终于是忍无可忍,一抬手,那把拂尘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脚尖一点,便掠向陈朝,竟然是在刑部大堂便要出手。 韩浦眉头一皱,整个人身上的鲜红官袍骤然绽放,无边的杀意在这里释放出来,整个大堂好似骤然坠入了无边地狱之中,到处都是惨叫和呼喊,心神脆弱者,当即便痛苦的抱着头,蹲了下去。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两人还是异口同声道:“王道友,息怒!” 若是在别处,杀了陈朝也就杀了,可此处在何地?那是神都,明明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是穷途末路,此刻动手,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反倒是真要杀了他,那么他们绝对走不出神都。 案子没有审理完,那少年没有被定罪,大梁朝完全可以说他并非有罪,而道姑杀了陈朝,反倒是没有道理。 拂尘分开,丝絮拍去,宛如波涛汹涌,拍岸而来。 可此刻的韩浦如同一片血海,那里是道姑这三两朵浪花能够撼动的。 两人短暂交手,道姑顷刻间便落入了下风。 很快,中年道姑便狠狠的退出数丈,韩浦则是在原地巍然不动。 “王仙师,你难道不明白此处是什么地方?是神都,是刑部大堂,不是你三溪府的宗门,只怕你还是得收敛几分吧?” 韩浦面无表情,实则也极为愤怒,当着他的面出手,其实和打他的脸,也没有什么分别。 中年道姑满脸怒意,却也明白自己并非是韩浦的对手,此刻怒气消散一些,也知道若是当真要在这里出手,后果之严重,并非她承担的起的。 许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韩大人见谅。” 能让这些方外修士低头,本就是一桩很难的事情。 但此刻他却是不得不低头。 韩浦冷笑道:“若是王仙师这般,本官反倒是觉得这其中自有隐情,要不然怎会如此急躁?若是陈镇守使真的有罪,自有大梁朝的法度惩治,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你……”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脸色难看极了。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回原位,一言不发。 的确,此刻在神都,不是她该如此的地方。 许玉和余柯也坐了回去。 韩浦看向陈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少年,仅仅一句话,便已经那三位修士失了心神,光是这份算计,眼前少年便值得佩服。 只是…… 这一次不等韩浦开口,陈朝便说道:“我先前说,他们想杀我,我便杀了他们,这不是我杀人的动机,我要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再让我选一百次,我依旧会杀了他们!”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让那三位修士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 韩浦问道:“为何如此说?”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且不去说郭溪无端在糜郡守身上种下的恶法,也不说他们这些人在进入矿洞之前便起了杀我之心,光是他们此行去矿场的目的,我便一定要杀他们。” 听着这话,许玉微微蹙眉,余柯则是脸色铁青,至于那个中年道姑,仍旧是再次恨上心头。 场间变得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答案。 韩浦眯起眼,那位李侍郎无比认真的看着陈朝,都察院的都御史也睁开了眼睛。 院中的百姓很安静。 陈朝无比认真道:“那几人去矿场,并非是为了玄脉,而是为了夺取我大梁朝的龙脉!”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等一会 已近黄昏,晚霞在天边悬挂,如同一片燃烧的火海,很好看。 抱着卷宗奔走在皇城里的内侍却无暇去看,而是急速的朝着御书房走去,只是这一次还未来到御书房前,他便看到了那个一袭帝袍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 大梁皇帝觉得今日的暮色不错,因此也要看一看。 “陛下,奴婢来迟了,请陛下责罚。” 内侍慌忙跪下,同时双手上举,把那份卷宗托起,然后轻声说起如今刑部正在发生的事情。 大梁皇帝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而是看着远处的晚霞,微笑道:“这恐怕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了。”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拿起那份卷宗,翻看了几眼,便随手丢了出去。 “一个娃娃的身份都查不清楚,我大梁朝养这么些人,倒是真不容易。” 大梁皇帝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没有怒意,但内侍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也就明白了,他却不敢解释什么。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这才说道:“那个少年倒是有些手段,听你言之,他一心为我大梁朝?” 内侍轻声道:“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从那少年所说的那般来看,是这样的。” 大梁皇帝笑了起来,不知道是真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还是觉得事情实在是太可笑。 “那少年即便知道了龙脉的事情,有了大义在手,也有了理由去杀那几位炼气士,可证据呢?” 大人物们可以不讲证据,因为他们本来就实力强大,可以无视世间的规矩,就如同书院院长对苏意所说,你读过几天书?居然敢来和我讲道理。 院长虽说是书院的院长,可不见得真的便读过了那么多书,也不见得什么事情都对,所以那句话,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在大人物看来,却很有道理。 “没有证据,即便他能说出花来,难道韩浦敢放了他?难道那几个蠢货会善罢甘休?” 大梁朝和方外的关系不过看着和睦,实在是哪里这般和睦,这一点从那道姑之前看着神都的百姓说贱民,从如今皇帝陛下嘴里吐出的蠢货二字,便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那个女娃呢?” 内侍轻声道:“陛下,书院那边来信,听说院长已趁着暮色出城踏青去了。” 趁着暮色出城踏青,这倒是有些离谱。 内侍想了想,这才说道:“那位谢氏少女,倒是还在神都。” 大梁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 …… …… 比起来之前的震撼不同,当陈朝说出龙脉两个字之后,院中的百姓反倒是嘈杂的讨论起来,因为他们实在是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好在不是所有人都不知晓,因此片刻之后,讨论便成了声讨。 在知道了龙脉是什么东西之后,人们自然愤怒起来,看着那三个修士,眼中便多出了纯粹的厌恶和愤怒,若不是很多原因拦着,他们此刻只怕是想要将那三个人直接打杀然后吃下肚去。 那可不是寻常的东西,是龙脉! 是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哪怕早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让人进宫告知了那位皇帝陛下。 刑部的李侍郎此刻却显得有些慌张,三法司会审,他本就是被拉来充数的,如今竟然摊上这么一桩大事,一个不好说不定自己便要被牵连进去,想到之前刑部尚书因为那桩事情被人透露出来,陛下定然不喜,即便不是马上罢黜那位尚书大人,想来也就是这一两年间,那位尚书大人便会自己递交辞呈,而他作为左侍郎便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刑部尚书,正在他有些志得意满之下,哪里又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至于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之前一直好像睡不醒一般,此刻听着此话,也来了精神,若是杀几个修士,那都不是太大的事情,可如今居然牵扯到了大梁朝的根本,事情哪里会小? 只是不等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开口,许玉便拍案而起,怒道:“胡言乱语!” 盗取大梁朝龙脉一事,可从来不是什么小事,一旦坐实,他们三座宗门,可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 “你这贼子,为了活命,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胡言乱语至此!” 许玉看向韩浦,皱眉道:“韩大人,他如今已经这般胡言了,还不离谱?你难道还不动刑吗?” 韩浦没有理会许玉,只是看向陈朝。 陈朝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之后说的话太过骇人,而是给所有人一点时间,给皇宫里的那位一些时间,也给南湖之畔的那位一些时间,但最重要的,还是给神都的百姓们一点时间。 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关注着这场三法司合审,因此院里的百姓知晓了,院外的百姓就会知晓,而后整个神都的百姓也会知晓。 这就是他等的意义。 如今差不多了。 于是他张口说道:“郭溪言若水四人,来到天青县,去那处玄明矿场,打着要去选些特别的矿石的幌子,而后又以玄脉掩饰,但最实际上的事情则是那矿场底下,有一条龙脉,虽说不是主脉,一旦被他们几人盗取,那也是动摇我大梁朝的国本!” 韩浦问道:“可有什么佐证?” 他知晓陈朝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此刻开口,也都是问起有什么佐证。 陈朝看向许玉,肃穆道:“矿场有无龙脉,让钦天监的官员去探查一番,自然便有结果。” 韩浦沉默片刻,没有急着说话,这桩事情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之前不说?如今已到神都,要去渭州府查验再回来,也至少需要数日时间,而且即便是证明那矿场之下的确有一条龙脉,也仅能证明龙脉属实,却不能证明陈朝擅杀修士是因为此事。 “好好好,花言巧语,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许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冷笑道:“此刻你即便说破天,又有什么用,即便那矿场有龙脉,何以证明我等门下弟子是为了龙脉而去,而非碰巧发现的?” 虽说许玉此刻冷笑,但他说的话,确实并不是没有道理。 陈朝反驳道:“那我也说我是碰巧杀了那几人的,你信吗?”听着这话,许玉还没说话,余柯便是勃然大怒,“你杀人之事,已有证据,容不得你这个贼子在这里瞎扯!” 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几人门下弟子被陈朝所杀,若是陈朝这些话都是为了开罪所编的瞎话,那么他们不管是有多么的生气,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院中的百姓,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即便是之前他们生出的愤怒情绪,也在陈朝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变得有些薄弱。 是啊。 说来说去,谈来谈去,陈朝即便说再多的话,缺少的永远是两个字,证据。 即便一切都是事实,没有证据,也可以不是事实。 大人物们不看证据,因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便能够让对方低头,说出自己想要大结果,但小人物不行。 所以证据很重要。 陈朝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他们该杀,是因为他们在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所以我便要杀了他们,因为我是一方镇守使,这是我的责任,即便我不是镇守使,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身为梁人,这是担当。 此言一出,院中百姓连连点头,但情绪却已经早已不如之前那般激烈了。 即便他们觉得陈朝说得对,但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要讲证据的。 韩浦沉默不语。 李侍郎还在担心着自己的前程。 “证据呢?” 这一次问话的是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这是他第一次说话,声音很温和,不像是审问,反倒是询问,就像是私塾里最温和的先生,开口询问自己的学生,这你会不会背? 听着这话,三位修士都冷笑起来。 他们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陈朝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才会一直在这里说些废话,但实际上,他就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什么都证明不了。 “贼子,你已经挣扎得够久了,现在还不愿意认命吗?” “我为什么要认命?” 陈朝平静道:“我本来便无错。” 余柯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变得有些畅快,因为他在此刻已经几乎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再也无法挣扎。 “任你说破天去,没有证据,一切都没有意义!” 许玉冷笑不已,此刻他们已然是胜券在握。 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微笑道:“证据吗?我当然有。”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再次沉默。 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陈朝,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没有人会想到,事情到了这里,竟然还会峰回路转。 许玉三人对视一眼,脸色微变,但到底还是镇定。 都御史最先反应过来,然后他看着陈朝微笑道:“那就拿出来。” 这一次像是私塾里的先生鼓励着自己的学生。 陈朝说道:“可能得等一会。”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小风波 等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位修士的脸色都变化了数次,中年道姑要再次开口,却被许玉扯了扯衣角,此刻三人之中,中年道姑最不沉稳,许玉不想让她再破坏当下的局面。 余柯和许玉对视一眼之后,漠然说道:“谁又知道你说的证据是不是真的,我看你只是想再拖延些时间罢了。” 这场三法司会审已经经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已经足够久了,可是陈朝还是没有能拿出半点凭据来,不管如何看,他现在说有证据也不太能让人信服。 “大梁朝原来是真想包庇你,难道就不怕我们的怒火吗?!” 余柯盯着韩浦,已经要将此事拉到一个足够高的高度去了。 这同时也是表达他们此刻的想法,以及他们的意志! 韩浦却没有理会他,这位大理寺卿只是看向陈朝,眼中有许多情绪,最后渐渐消散,只是问道:“要等多久?” 都御史也下意识问道:“对,要等多久?” 陈朝想了想,平静道:“半个时辰。” “谁会给你半个时辰?”余柯当即便跳出来反对,他寒声说道:“谁知道这半个时辰之后,他又会有些什么说辞,此贼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这等伎俩,真不知道你们是看不出来还是不想看出来!” 余柯他们不愿意给陈朝半点时间,虽然他们仍旧认为陈朝拿不出来证据,却担心他还有别的手段。 毕竟从一开始,这个少年便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缜密心思,此刻若是当真有什么后手呢? “请韩大人立马宣判,事情已经是十分明朗了!”许玉直白道:“若不如此,我南方炼气士一脉定要找大梁朝讨个公道!”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李侍郎还在担心他的仕途,对这桩事情不感兴趣,那位都御史虽然上了心,但毕竟是陪审,一切都还得看韩浦。 韩浦皱眉,看了一眼陈朝之后,这位大理寺卿忽然说道:“既然你说还要半个时辰,本官便给你半个时辰。” 这话一说出来,许玉三人就要发作。 不过韩浦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却让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 “本官愿意再给他半个时辰,若是到时候陈镇守使还是不能拿出证据来,那么本官和他同罪!” …… …… 从南湖之畔到刑部大堂,即便是乘坐马车,也要不了多久。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那架马车再度离开,纷纷猜测那位谢氏少女如今要去往何处,黄直藏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的目光很炽热,仿佛要穿透帘子,看清楚车厢里此刻坐着的那个女子,但始终没有能穿透。 马车离去,马蹄声渐消。 车厢里,柳叶一脸好奇问道:“小姐,咱们又要回家吗?” 捧着一卷修行之法在读的少女摇了摇头,视线不曾移开,只是说道:“去刑部。” 听着这个答案,柳叶更加疑惑且震惊,但她说到底还是不笨,很快便有些惊异说道:“小姐也要去凑热闹?” 今日神都什么地方最热闹?当然是刑部,那里有一桩大案,不知道多少贵人此刻都盯着那边,刑部大堂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很快便会传到那些个贵人的耳朵里,可自家小姐为何也要去凑热闹? 即便是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有兴趣,小姐在书院也能知晓,为什么要亲自前去? 柳叶想了很多,谢南渡就只回答了一句话,“那个少年是我的朋友。” 想了想,她强调道:“好朋友。” 两人可以说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说是好朋友,也一点问题都没有。 柳叶后知后觉道:“小姐之前写信,就是写给他的?” 谢南渡点点头,微笑不语。 柳叶再度震惊,随即也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年产生出了好奇。 她托着腮帮子问道:“小姐,那个家伙生得好看吗?” 听着这个问题,谢南渡摇了摇头,“只能说是清秀。” 柳叶皱眉道:“那是……读了很多书?” 谢南渡摇头道:“也没有。” 柳叶试探问道:“那是出身不错?” 谢南渡摇摇头。 柳叶嘟囔道:“那为什么小姐会喜欢他?” 短暂的安静。 谢南渡把视线从书上收了回来,看向这个婢女,微微蹙眉,问道:“谁说我喜欢他的?” 柳叶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有些慌乱,只是还没等她说话,车厢外却骤然传来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停下。 紧接着是重物摔落在地的声音。 谢南渡皱了皱眉。 柳叶则是脸色煞白。 谢南渡伸手,想要掀开帘子,柳叶则是扯着她的衣角,摇头道:“小姐,不要。” 谢南渡没有听她的,只是继续掀开帘子,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这是一条宽敞而幽深的小巷,她也是才来神都不久,所以并不知道这条小巷是在神都的哪个地方,但是她很清楚,这条路应该并不是通往刑部衙门的路。 更何况此刻对面,此刻站着一个面容寻常的年轻人。 他穿了一身长衫,看着像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马车旁,车夫的尸体就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脖颈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流了一地,渐渐的沾染他的衣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这种事情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太好。 在神都之外也就罢了。 可这是神都。 她是谢氏的子弟,是书院的学生,更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三个身份加在一起,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神都对她出手?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谢氏的怒火,院长的怒火,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能够承受的。” 似乎是知晓谢南渡所想,年轻人微笑解释道:“只是想请你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你若是觉得无趣的话,我们甚至可以聊聊天。” 谢南渡蹙起眉头,她明白了,有人不想那个少年活。 和刑部尚书那样的鬼比起来,眼下的那只鬼只怕分量要重太多。 谢南渡说道:“如果他死了,我会很生气。” 那年轻人好似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你此刻虽然已经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却还不是院长,你的怒意,大概还没那么重要。” 谢南渡皱了皱眉,虽然不满,却也不得不赞同对方的说法。 “我要走。” 谢南渡算着时间,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年轻男人摇头道:“你暂时走不了。” 谢南渡摇头,她不接受这样的事情。 她踏出车厢,衣衫随风而起,有些气机生于此间,但还是有些微弱,虽说已然听了些课,便踏足了初境,可也只是初境而已,只是初窥修行,如同一棵才冒芽的野草,虽然清新,但没什么用。 年轻男人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可没想到,你好像有些蠢。” “院长好像并不太在意这些,难道院长更看重的是天赋而非别的?” 年轻男人挥了挥手,忽然觉得自己是太过高看眼前的这个少女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走了过去,她不过初境,对方的境界她却看不透。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很快便想通一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不蠢,反倒是很聪明。” 谢南渡平静道:“你不会让我出事,可我自己要出些事情,也还是要算到你的头上。” 年轻男人笑道:“想法不错,但你境界太低,我不想让你出事,你自己也出不了事情。” 话音落下,年轻男人便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形骤散,等到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谢南渡身前,只是他才刚伸出手,便又皱了皱眉,整个人暴退数丈,回到了原点。 他惊愕的看向小巷口。 一个书生出现在那边,他静静地看着小巷里面。 “魏序……” 整个神都,没有多少人不认识他,他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极为有名的其中一位。 年轻男人看着魏序,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片刻后,他面无表情道:“魏序,不该是你出现在这里。” 魏序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这是我的小师妹。” “所以你拜入院长门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年轻男人脸上有些怒意,指着魏序,寒声道:“有些事情,你别忘了!” 魏序听着这话,并不在意,只是看着他平静说道:“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句话,魏序来到马车前,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上车吧。” 他不再去管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就站在小巷尽头,此刻什么都没有做,没有说。 他也做不了什么,至于说,之前也说过了,可惜对方并不理会他。 谢南渡点点头,转身走进车厢。 魏序等了片刻,拉了拉缰绳,马车调转。 儒教有君子六艺之说,其中一项便是御,那便是驾车。 作为院长的学生,魏序自然精通此道。 “师兄,能快些吗?来不及了。” 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着急的意味。 魏序拉起缰绳,微笑道:“无妨,我会快一些。”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结案 刑部大堂的这半个时辰很安静,那用来计时的香一点点燃去,袅袅青烟也在渐渐散去,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浦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好不容易激起一些少年血性要和人赌一场,结果就让他惨败收场吗? 他此刻倒是没有责备陈朝的想法,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自己之前要生出这个想法,难道只是因为那层关系? 中年道姑三人的脸色则是变得越来越好,直到那一根香完全燃烧殆尽,许玉便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他看向韩浦,说道:“时间已经到了,韩大人,该结案了。” 或许是因为此刻太过高兴,所以他此刻言语里竟然没了那些傲慢的意味,变得温和了许多。 余柯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刻也变得极为快活,如果不是身处此地,他甚至还会叫出声来。 中年道姑对陈朝的恨意不减,即便是如今陈朝必然会死,但她却还是不满意,因为她并没有将陈朝折磨至死,她甚至还在想要不要用什么法子把这个小贼带走,然后慢慢的折磨他。 此刻在他们看来,是大局已定。 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幽幽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因为如今很安静,所以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李侍郎除外,他的心思全不在这里。 韩浦摇摇头,说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来,那本官便只好依着目前的证据来结案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燃烧殆尽的那炷香,例行询问道:“最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句话让许玉三人不太满意,但他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一切都要马上有了定论,所以这点时间,他们应该给,也给得起。 陈朝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确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罪,因为担心在大理寺里会发生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所以证据他在进入大理寺前,托宋敛送到了书院,那证据,如今应该在那个少女手里。 是的,她在书院,那里很安全。 但问题是,按着约定,她此刻应该出现在刑部大堂,但是她却没有。 陈朝有些痛苦的皱起眉头,他有些不甘心。 他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谢南渡没有来,陈朝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她已经为陈朝做了这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弃他。 但愿她此刻还好。 陈朝看了看韩浦,眼中有些歉意。 但他很快便张口道:“我有遗言!” 虽说他也知道事情大概也就这样了,可他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韩浦无奈一笑,许玉三人则是微微皱眉,李侍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站着的陈朝,心想这就审完了? 都御史摇了摇头。 陈朝想要说些遗言,只是他的遗言还没说出来。 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刻。 刑部大堂里的都御史和李侍郎都站了起来,韩浦有些不愿意,但还是站了起来。 院中的百姓看着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女,有些失神。 他们下意识的忽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书生,只是关注生得好看的少女, 可惜刑部大堂里的三法司官员,都在关注那个书生。 早先便说过了。 神都只有极少数人不认识这个书生。 大多数人认识这个书生,而且不管愿不愿意,都要以礼相待。 因为这个书生不仅是个书生,还是院长的学生。 而且还是很出名的学生。 因为常伴院长左右,这个书生有很多时候,带着属于院长的意志。 “见过魏先生。” 李侍郎和都御史同时开口,与他见礼。 许玉三人虽然久居方外,不常来神都,但的确也认识这个书生,此刻看见他之后,也只好拱手见礼。 他们低头,不仅是因为这个书生是院长的学生之一,更为关键的,是这个书生距离忘忧境界,只差半步了。 在他这个年纪,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再过些年,眼前的书生便会站在修行的顶端,成为他们仰望的对象,成为世间真正的大人物。 只是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魏序笑着回礼,而后看向韩浦,说道:“不知道是不是迟了?” 若说话的人不是魏序,而是寻常的一个书生,许玉三人自然要说迟了,可如今他们却说不出口来。 韩浦看向谢南渡,自然知晓陈朝所说的证据,只怕是便在这位身上。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位魏先生身上的时候,陈朝看着谢南渡幽幽道:“你再来迟一点,就得帮我收尸了。” 谢南渡嘴角微微翘起,挑了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一点都想到了。” 陈朝惆怅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想得到居然还有问题。” 是的,进入大理寺之后,他想了很多,也把很多事情事先就做了安排,但是一切的安排之下,却还是出了些纰漏。 就比如他没有算到即便是谢南渡,居然在路上也会被人拦截。 谢南渡伸出手,把那颗妖珠递给陈朝,说道:“还好有师兄,要不然我真的只能给你收尸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在此刻旁若无人的交谈,好似有些不合时宜,但实际上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尤其是都御史看着这一幕,更是想起了自己是少年的时光。 魏序微笑的看着,只是稍微觉着那少年有些欠揍。 接过妖珠,陈朝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颗妖珠上了。 “韩大人,我的证据拿来了!” 举着这颗妖珠,陈朝几乎要高兴的跳起来。 当初在黑市,他差点便把这颗妖珠卖了。 若是真的卖了,现在他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还好,还好。 …… …… 妖珠很快被送到韩浦跟前,里面的画面也呈现出来,正是在矿洞里的画面。 当日一进矿洞,陈朝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凶多吉少,除去一直防范之外,还早早便用这颗妖珠记录起来当日的景象。 他是武夫,没有那些秘法之流的东西,要不是这颗妖珠,他此刻已然没了任何办法。 当时杀了几人之后,陈朝便知道会引来他们身后的宗门追杀,这颗妖珠是他最后的依仗,但怎么才能让它发挥作用,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看着那不断变化的画面,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情越来越沉重。 许玉和余柯对视一眼,都已经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 那派遣弟子去找寻龙脉这种事情,他们都是知晓的,陈朝之前所说,他们也知道是事实,但却没有想过真正的事实会被呈现出来。 那颗妖珠,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甚至都算不上珍惜,可却偏偏有这样记录影像的能力。 在这之前,谁能知道陈朝居然会有这样一件东西呢? “几位有什么想说的?” 韩浦看向他们三人,平静道:“本官倒是也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三人脸色难看,只是一言不发。 “其中必有隐情,大人明鉴。” 许玉开口,声音却已经不大,有些微弱。 韩浦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好一个隐情啊。” 院中忽然起了表明支持陈朝的声音,那些声音仿佛能掀翻刑部的房顶。 院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欢快和愤怒的情绪在这里交织。 不过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一种更多。 韩浦看向李侍郎和都御史,说道:“如今可以结案了。” 都御史问道:“要不要进宫请旨?” 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中年道姑三人之前拿出的证据可以证明是陈朝杀的郭溪四人,陈朝如今这颗妖珠,则是更完整的记录整个过程。 这牵扯到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国本,如今事情极大,他出于谨慎考虑,提出如此想法倒也正常。 “不必,陛下之前的旨意已经很明确了,况且我们是结此案,另外的案子那是之后的事情。” “那便请韩大人决断。” …… …… “经三法司审理,天青县镇守使陈朝擅杀修士一事,有所缘由,实乃护国之举,无罪!” …… …… 这句话声音极大,传出大堂,也传出庭院,中年道姑三人脸色晦暗,此刻即便她愤怒到了极点,也无法发作。 他们此刻应该担忧的是另外的事情。 陈朝现在则是极其畅快,之前的惆怅和失落,此刻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心想,怎么能不说些话呢? 想到便要做到。 于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陈朝便大声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四个炼气士,四个我们口中的仙师,四个高高在上的修士,居然在我大梁朝国境内,当着本镇守使的面,盗取我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本镇守使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知晓了,自然要挺身而出,即便是为此而死,也绝不后悔!” “我早说过,这样的事情就再来一百次,我也会这么选!” “郭溪等辈,本镇守使见一个,便要杀一个!” 字字句句,坚定有力! 陈朝说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别人,只是那个中年道姑。 他的声音在刑部大堂里响起,顿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韩浦看着这个少年,心想他真他娘的……无耻。 他当初当真是如此想的吗? 李侍郎则是微微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陈朝。 都御史看着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好像自己当年,也和他差不多。 魏序则是在认真的打量着这位少年镇守使。 谢南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许玉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余柯面无表情。 中年道姑本就忍得极为辛苦,加上陈朝说话,本就是针对的道姑,此刻她便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一个踉跄,气血瞬间攻心,一大口鲜血,猛然喷出。 片片血花,弥漫开来。 她竟然被那么一番话气得口吐鲜血?! 看着这一幕,人们有些失神。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所谓儒教圣人口含天宪,便是如此了? 陈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他想要的结果。 魏序多看了一眼陈朝。 韩浦回过神来,则是深深看了中年道姑三人一眼,平静道:“三位只怕是要在神都暂时待上一段时间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入了夜的神都 中年道姑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一口鲜血吐出之后,她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偶然的,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许玉和余柯两人脸色铁青,两人死死的盯着陈朝,眼里的杀意太盛,无法掩饰。 陈朝也看着这两个炼气士,满脸微笑,看起来满不在乎。 他转头看向韩浦,问道:“我还要带着这玩意多久?” 韩浦笑了笑,挥手让人给陈朝解开镣铐,问道:“要不要去大理寺坐坐?” “那地方我待得够久了,我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陈朝挠了挠脑袋,看了一眼谢南渡。 韩浦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朝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韩浦不再多说,他带着那三位修士离去,他们可能也要在大理寺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都御史站起来,看向陈朝,好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头作罢,他自顾自离开这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李侍郎也想走,但顿时才想起这就是刑部大堂,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没地方去了啊。” 谢南渡笑道:“我可以让人给你在神都找座宅子。” 这种事情对于谢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装傻充愣道:“听说书院的风景极好。” “我住在南湖之畔,有一座小院,坐在窗旁看出去,会看到极好的风景。”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主动邀请道:“要不要去坐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朝笑着点头,看起来有些开心。 谢南渡点点头,然后看向魏序。 魏序说道:“小师妹既然是我送来的,我自然会将小师妹送回去。” 说完这句话,魏序看着谢南渡还是在看着自己,便微笑道:“书院从来没有说不让外人进去的规矩。” …… …… 在刑部发生的三法司会审一事,终究是在日落之前有了结果。 不过当结果传出的时候,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若只是少年镇守使擅杀修士的故事,那么事情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那个少年抵命或是他拿出什么证据来洗去自己的冤屈,方外修士罢手的故事。 可如今少年倒是无罪了,事情却变得越来越大了。 南方炼气士一脉,竟然胆敢觊觎大梁朝的龙脉,派遣出门下弟子盗取大梁朝的龙脉,这种事情,是在损害一座王朝的气运,若是没有太多人知晓也就罢了,可此事已经如今闹得人尽皆知。 刑部大堂的事情,本就遮掩不住。 陈朝拿出妖珠那一刻,消息便已经流传出去了。 那桩事情,已经从一个镇守使擅杀方外修士变成了南方炼气士一脉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稍有不慎,甚至会变成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之间的大事。 故而那简短的消息传入各家府邸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人能睡着。 有些人想得更远,便更是担忧。 很多有官身的大人物纷纷想着等到明日早朝,怎么都要亲自去朝会看看皇帝陛下有什么旨意。 他们忧虑得一晚上睡不着,不知道大梁朝会遭受什么样的动荡。 那位大梁皇帝的确也没有睡着。 只是他却不是在担忧那些所谓的大事,而是他觉得今日的月色不错,所以便花了些时间在看月亮。 再好看的月亮,其实一个人看也会觉得有些孤寂。 所以皇后在陪着大梁皇帝。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和大梁皇后的感情极深,两人年少相识,一路相伴,从王妃到皇后,感情之深,大梁朝上下皆知。 今夜赏月也并非偶然,大梁皇帝在空闲之时,多是陪伴在皇后身侧。 皇后从女官手中接过灯笼,屏退了左右,亲手提起灯笼,陪着大梁皇帝朝着前面走去。 其实月光洒落,便足以看清前路,只是皇后喜欢灯笼,提一盏便提一盏。 走过数步,皇后轻声道:“听说院长的那个关门弟子不仅生得好看,而且还极为聪慧,真想见一面。” 大梁皇帝与她相伴这些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感慨笑道:“那女娃不错,只是想要她做儿媳,可没那么容易。” 出身谢氏,如今又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这样一个女娃,即便他允诺让她成为以后的大梁皇后,只怕不管是谢氏还是院长,都不会轻易点头。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 起了阵风,皇后提着的灯笼里的蜡烛灯火便摇晃起来,她低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笑意。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那个女娃的事情,笑了笑道:“皇后,钦天监之前说我大梁朝国运日昌,成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已然远超前朝。” 皇后点头道:“说起世道太平,我大梁朝自然远超前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月亮,神情渐冷,“可他们还觉得我大梁朝羸弱不堪,可以肆意欺辱。” 皇后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大梁朝哪里是可以随意欺辱的?” 相伴如此多年,皇后怎能不知晓大梁皇帝心意,如今大梁皇帝已然有了决意,她自然只剩下支持。 “这一次,朕要让南方炼气士一脉好好出出血。”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臂,好似在挣脱什么枷锁,“朕要不是皇帝……” 他欲言又止,结果看到皇后的笑脸,大梁皇帝便懒得去说后面半句话,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那少年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便已经踏足神藏,心思还算缜密,就是连朕都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说道:“他这一次闹的极大,看着是个聪明的,按理来说,他还有功,不赏?” “朕看了他的卷宗,这几年他在天青县干的极好,即便没有这桩事情,朕也能让他往上爬一爬,年纪虽然小了些,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刻朕敢把他丢出神都,要不了半个月,他就会死于非命。” 大梁皇帝揉了揉眉头,皱眉道:“要不丢到北境军中历练几年?但愿这小子的命够大。” 皇后笑道:“既然拿不定主意,看看就好,如今他活了下来,这座神都,应该有不少人伸手。” 大梁皇帝不太满意道:“北境的那位已经老了,军中诸将没一个顶得上的,朕要是不做些准备,以后北境溃烂,也是麻烦,不过那少年身世不明,朕的确不怎么放心。” 皇后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未见过那少年一面,大梁皇帝便已经对他如此看重了。 “要不,见见?”皇后提议道。 大梁皇帝想了想,冷哼一声,“算了,朕先看看是不是朕想要的。” 皇后点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好似今年又到时间了。” 说起这事,大梁皇帝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到了便到了,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心情已经烦躁起来,但还是提醒道:“今年是在神都了。” 大梁皇帝一脸无所谓,“就在神都又如何,该如何就是如何。” 几乎是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 皇后自顾自说道:“那个谢氏的女娃才开始修行,想来到时候也参加不了,书院里应该还是有几个成才的,天御院呢,他们总不能这些年过去,还没培养出个不错的家伙吧?” 她的神情很认真,像是一个操劳的农妇,数着自家的鸡仔到底有几个。 大梁皇帝看着她的样子,烦躁的心情尽去,心情大好。 皇后看着他的样子,却是不太高兴地说道:“这是大事,你当真一点都不上心?” 大梁皇帝伸手接过灯笼,此刻天公不作美,天上的明月被云层遮挡,要不是有这盏灯笼,天地之间怕就只剩下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也是,要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真是不太像话。” 皇后开口说道:“那陛下可要好好准备。” 大梁皇帝摆摆手,笑道:“知道了。” …… …… 夜晚的神都并未成眠,傍晚发生的事情太大,因此即便入夜,还是有很多人在忙碌着。 那些消息传递在各座府邸,其中有一张薄薄的纸传入了谢氏的祠堂旁的小屋里。 来人在柳树前站了片刻,便径直离去。 屋子里迟迟没有什么声音。 祠堂前的老人躺在那张老旧的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今夜的月亮,有些感慨。 “怎么样?”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从那屋子里传出来的。 老人随便应道:“自然不错,心思和天赋都够,不过出身有些问题,连咱们都查不到,问题不小。” “其实查不到才好猜,估计就是那几家破落户中的一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最大的那家。” 老人的声音有些缅怀,好似在说话的同时,便想起了某些故去的老朋友。 老人感慨道:“要是那一家出来的,其实才是很麻烦的事情。” “也可能不是,都这么多年了,想来他们也没什么手段了,即便有这些手段,有脸吗?”这一次老人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老人呵呵笑道:“能成为破落户的,要什么脸?都成了破落户了,还要什么脸?”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湖畔相问 马车缓缓驶入书院,在湖畔缓行,月光洒落在湖面,波光粼粼,远处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发出些细微的声音,加上湖畔的马蹄声,倒是有了些夏夜的味道这。 驾车的书生熟练的拉着缰绳,像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车夫。 夜晚的南湖之畔没有太多人在外面闲逛,尤其是那些夫子,不然被他们看到魏序在亲自驾车,只会想着院长大半夜的又去了哪个不该去的地方。 车厢里,谢南渡借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正在研读一门道法,不过几日光景,这门道法她便已经看明白七七八八,体内的气机越发雄浑起来。 柳叶则是一直在打量那个蓬头垢面的黑衫少年,实在是想不到这个眼前的家伙到底是哪点好,竟然自家小姐会对他另眼相看。 陈朝本来有些乏,想要睡上一觉,但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便有些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向那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婢女,问道:“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少年?” 柳叶扯了扯嘴角,眼见自家小姐没有开口,这才壮着胆子说道:“我没觉得你好看!” 陈朝一脸无所谓,只是挑眉道:“没觉得我好看,那你看个什么劲?” 柳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被两句话一怼,便说不出话来了,就只能冷哼一声,独自生闷气。 谢南渡这会儿才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陈朝,问道:“这么喜欢斗嘴?” 陈朝点头道:“当然,有些人杀也杀不了,就只能气一气了,不过还好,那老婆娘至少是吐出了二两血。” 谢南渡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事情闹的这么大,大人物们会怎么处置?” 陈朝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舒服一些,然后才说道:“总归不会说派兵去将南方的三座宗门彻底覆灭了吧?” 谢南渡皱眉道:“你认真一些。” 陈朝嘿嘿一笑,“就是开个玩笑。” 朝廷这一次会一如既往的大事化小还是说会一反常态,其实这都不是陈朝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这种大事自然有大人物要去操心。 谢南渡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对方不曾回话后,她也就不再继续去问,转而说道:“按理来说,你现在还是天青县镇守使,即便是在神都,也该住在馆驿。为什么要跑到书院来?” “不是你主动邀请我来的?” 陈朝一脸愕然,说的是之前在刑部发生的事情。 谢南渡沉默不语,话虽然是她主动说的,但那本就是在帮他解围。 “你来的时候,不是被人拦了吗?这种事情竟然在神都都有发生,实在是让我震惊,你不过是个初境的修士,太过危险,你又救过我的命,我要是坐视不理,我还是人吗?” 陈朝一脸真诚,任谁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不过柳叶只有满脸鄙夷。 谢南渡蹙眉道:“我在书院,能有什么危险?” 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若是在书院都还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只怕是院长的脸都没地方放。 “好吧,我就是进来避避风头,还有,既然来了神都,怎么能不看看书院?” 陈朝闹的事情太大,如今神都上下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少年,他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太好过,神都城一向有很多鬼。 来书院除去躲鬼之外,还要躲麻烦。 想躲麻烦,除去皇宫,神都还有什么地方比书院更合适?更何况,他在书院还有个朋友。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你就不怕我也起了招揽你的心思?” 陈朝笑了笑,问道:“你不是在天青县的时候便尝试过吗?” 谢南渡没有接话。 陈朝自顾自说道:“就算是不为别的,我的刀还在你手上吧,我来拿刀,是不是合情合理?说起来我好就没见到它了,还真有些想它。” 柳叶插话道:“那你拿了刀要马上走,我家小姐的院子,怎么能让你一个男的住进去?” 一直没说话的柳叶忽然开口,看起来她很不喜欢眼前的少年郎。 陈朝挑眉道:“你家小姐都没说不行,轮得到你说话吗?” 柳叶再度被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正要说话,便看到自家小姐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你那张嘴,哪里是他的对手。” 柳叶有些委屈,低声喊了一声小姐。 谢南渡安慰的看了柳叶一眼,转而说道:“有件事,倒是想问你。”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皱起眉头,但还是说道:“你问。” “你喜欢我?” 这句话太突兀,也太直接,此刻车厢里有人,车厢外也有人,柳叶直接惊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小姐,然后又不情不愿的看着陈朝。 情绪是一样的。 陈朝也是一怔,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得出来,他尴尬道:“怎么这么问?” 谢南渡平静道:“之前帮你送信的宋指挥使告诉我,你说神都有个姑娘喜欢你,在神都,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 “倒也没有其他的了……”陈朝有些心虚,当日说起这个,倒是有些算计,只不过他哪能想到正主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还这么直白的就问出来了。 谢南渡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 陈朝老脸一红,摇头道:“那自然没说过,那话嘛,我就是……” 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心跳都变得快了些。 “眼光不错。” 谢南渡微微一笑。 听着这话,陈朝一怔。 他没想过,眼前的少女会那么直白开口,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轻描淡写。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要是喜欢我,说明你眼光不错。” 陈朝没说话,破天荒的有些沉默。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脸颊微红,好似有两朵桃花在她脸上安了家。 陈朝看着她,不自觉的笑了笑。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幅画。 驾车的车夫不仅驾车的功夫娴熟,听力也不错,听着车厢里少年少女的对话,他也笑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小院前缓缓停下。 魏序跳下马车,温声道:“小师妹,到了。” —— 短是短了点,但必须在这里断了,我好喜欢这章,开书前说这本书要撒糖,是真的。 正文 第六十章 万柳会 车夫架着马车离去,马蹄声便渐渐消弭。 好似春去。 站在院门口的少年看着这一幕,感慨道:“这人和人的差距果然是这么大,我在大理寺大狱里受苦的时候,你却在书院享福,不仅有马车坐,还是这等人物为你做车夫。” 谢南渡微笑道:“师兄人很好。” 魏序的名声在神都一向不错,他作为院长的弟子之一,给人留下的一直都是个翩翩君子的形象,书院里的学子对于这个时常能看到的书生,没有太多想法,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是一只脚踏进忘忧境的修士。 但真正的大人物,都知道这位书生很不好招惹。 他不仅是院长的学生,而且还姓魏。 陈朝忽然问道:“那位传说中的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老师自然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话很像是一句废话,陈朝却没有反驳,而是赞同道:“你说的不错。” 在大梁朝,没有人会反驳这件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问道:“你难道还想成为老师的学生?” 陈朝理所当然道:“如果有这么个机会,我当然不会拒绝,那可是院长,你以为是大街上的阿猫阿狗?” 谢南渡笑了起来,“那你没机会了,做不成我的小师弟了。” 陈朝若有所思道:“我也不想做小师弟。”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陈朝跟在身后,说道:“我听说在书院里,那些学子都是住的学舍,你却在这风景极好的地方有一座小院,果然不愧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吩咐柳叶,“去把刀给他拿来。” 相识时间不长不短,她算是知晓他的性子。 柳叶应了一声,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陈朝打趣道:“你这婢女脾气可不太好。” 只是不等谢南渡回应,陈朝便指着那摆放在院子里的火炉惊异道:“原来你真的在神都烤红薯!” 他有些惊讶,所以声音不算小。“你觉得我之前说的,是骗你的?”谢南渡自顾自去炉子前的椅子坐下,正好柳叶也走了出来,陈朝接过那柄断刀,时隔多日,再次按住刀柄,这才是真正的心安。 将其重新悬在腰间,这才来了些精神。 谢南渡有些恼火道:“柳叶烤红薯的手艺不错,但那不是我想要的味道。” 听着这话,柳叶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小姐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知晓小姐你要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这话说出来有些委屈,柳叶根本无法理解这烤红薯为什么还会有不一样的味道。 谢南渡对此只是笑了笑,她其实也说不清那味道是什么味道,在去天青县之前,她根本没有吃过烤红薯,第一次是在桥头小贩买的那一颗,而后不管是陈朝烤的,还是他买的,她其实觉得味道都一样,只是在离开之后,来到神都便再也吃不到那样味道的红薯,才让她有些不太高兴。 其实她也好奇,她到底是想念天青县的红薯还是别的什么。 “正好,烤一个试试?”谢南渡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调皮,她的脸上有些兴奋,跃跃欲试的意味很明显。 她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所以看着便觉着很可爱。 陈朝没有拒绝,于是便点起木炭,开始尝试第一次在神都烤红薯。 他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以后会发生很多次。 谢南渡看了柳叶一眼,“你去歇着吧。” 如今已是半夜,她不过是个普通人,早已经困了。 柳叶张了张口,也是明白自家小姐的脾气,行过礼之后便下去了。 天上月光皎洁,院外南湖波光粼粼,院内的少年少女认真的烤红薯。 “如今怎么办呢?” 谢南渡扶了扶额头,说道:“回不去天青县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如今已经解决了,但任谁都知道,再回到天青县,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陈朝掀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无奈道:“我如今还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我的命运,不在我手里。” 他是朝廷的命官,理论上去什么地方,需要朝廷说了算。 谢南渡微笑道:“你的选择很多,哪里才止一个?” 陈朝皱眉道:“别的不说,要让我给谢氏卖命,对你一口一个小姐的,我可不想那样。” “不必那样,现如今整个神都都知道了你我是朋友,你和谢氏的联系斩不断了,不过会有些小麻烦。” 谢南渡看着那个已经冒出些香气的红薯。 陈朝打趣道:“说起来我现在还是个香饽饽?” “不止是谢氏,神都各大世家,加上天御院和镇守使府在内,只怕对你都很感兴趣。” 谢南渡说道:“因为今年有一桩很重要的事情。” 陈朝皱眉道:“万柳会。” 谢南渡点头,轻声重复了一句,“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这样啊。” 万柳会,也称万柳道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一大盛会。 最开始其实叫万流道会,十年举办一次,后来有个人觉得此名并不好听,便将其改名万柳会。 各大宗门,并无异议。 这些年里,这桩盛会一直由各大宗门轮流举办,到了今年,又是十年之期了。 而这一次,却要在神都举行。 陈朝笑道:“对于那些方外宗门来说,大梁朝不过也是一座宗门罢了。” 谢南渡说道:“这二百余年里,万柳会举行了十余次,并未有大梁朝的修士夺得过榜首。” 陈朝把那个烤好的红薯递给她,说道:“小心烫,不止是没有夺得过榜首,甚至这几次,咱们的名次都惨不忍睹。” 谢南渡嗯了一声,吹了吹手上的红薯,小心翼翼的剥开果皮,看着金黄的果肉,便觉得满心欢喜。 “按理说,万柳会的规矩都是一样的,咱们的修士也都是一个境界的,为什么会这么糟糕?”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吃着红薯的少女,认真地问道。 谢南渡小口咬着红薯,热气腾腾,那张脸上,有些满足的意味。 听着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才说道:“不仅是修行之法的问题”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春天的蝉 同境之战,大梁朝的修士和方外修士相较,几乎占尽颓势,其中缘由甚多,不止是修行之法的问题,方外修士的宗门动辄传承数百年上千年,底蕴远比大梁朝深厚的多。 大梁朝多武夫,少修士,在这一点便已经是先天不足,因此每一次万柳会,大梁朝修士的名次都不太好,遭方外修士耻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朝感慨道:“这一次要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万柳会这一次在神都举行,若是大梁朝还拿不出什么好的表现,那自然是说不过去的,可别的东西还好,如今这修行一道,过去不行,如今便行了吗? 谢南渡将最后的小半红薯咬下,果皮丢入炉中,才说道:“要是有可能,谁都不想丢脸,实际上早在十年前,神都便有很多人在准备这一天了,想来这次的结果会好一些,不过先要夺得榜首,却还是很难。” 陈朝揉了揉脑袋,再去拿了一个红薯放在炉子上,才轻声说道:“所以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镇守使,心思还算缜密,境界也算不错,自然也是有些希望的。” 谢南渡微微点头,沉默片刻说道:“按着往年的规矩,书院和天御院自然是要派出人参加的,至于其余世家,若有出彩的后辈,也要被征召,再加上镇守使衙门,其实人不少。” 陈朝问道:“有多少名额?” 谢南渡说道:“往年间只有八个,如今却有十个。” 陈朝没有去追问,他自然知晓,既然今年是在神都举行,自然而然便有些不同。 “万柳会是世间年轻修士的最大盛会,虽说不如前些年那般热闹,但参加的人也还是不少,要持续一个月的时间。” 谢南渡想着些事情,若有所思说道:“说起来,也不只是打架。” 陈朝说道:“我也不喜欢打架。” 谢南渡有些惊异的看着陈朝,心里有些想法。 陈朝无奈道:“我擅长杀妖,但他们又不是妖,我总不能上来就把他们当成妖物杀吧?之前才杀了几个炼气士,我现在很害怕。” “说起来,就是因为你以一敌四,杀了四个炼气士,而且其中的郭溪,还是南方炼气士一脉里还算年轻一代里有名的存在,所以现在神都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他们想要什么,我想你也清楚。” 谢南渡微笑着说道:“本来在神都举行万柳会事情便已经不小了,如今你又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方外修士们会做些什么事情?这件事如今可真是有些微妙。” “事情都做了,债多了不愁,不管这些。”陈朝伸手翻动那个红薯,他做这种事情越来越熟练起来。 陈朝忽然皱眉道:“你该不会也要参加吧?” 谢南渡如今虽然也已经是修士,可只是才踏入初境,境界低微,要是参加万柳会,又有什么用? 谢南渡微微挑眉,有些不悦道:“你觉得我赢不了?” 陈朝想了想,笑道:“我只是不太清楚万柳会要比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不会都是打架这种事。” 陈朝没有去追问具体的内容,只是微笑道:“那就祝你一直赢下去。” 说话的时候,院里起了些风,吹到了院中,这是最后的春风,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没有立即开口,陈朝微微眯眼,说道:“我在大理寺的大狱里待了大半个月,别说春风了,就是阳光都没能看到几眼。” 沉默了好久。 谢南渡说道:“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蝉鸣了。” 陈朝问道:“你这个地方夏天会不会很吵?” 院子在湖畔,这湖畔树不少,到了夏天,上面肯定会多出很多夏蝉,到时候蝉鸣声响起,只怕也有些烦人。 谢南渡皱了皱眉,说道:“不用等到夏天,现在就有些吵。” 陈朝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边,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哪里还能说得上吵。 除了自己。 他苦笑不已。 陈朝说道:“看起来我不该来你这里躲麻烦。”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歪了,倒也不想去解释,只是说困了,便起身离去了。 陈朝看着火炉上剩下的那个烤红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天才蒙蒙亮,湖畔便多出了不少书院的学子,他们当中许多人并无早课,又贪恋湖畔晨间的风景,故而早早的便聚集在湖畔,尤其是那湖心小亭那边,更是学子不少。 实际上能让他们早早起来,甚至于舍弃书院夫子们讲课,而聚集到湖畔的原因不是晨间的风景,而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一桩故事。 那位从进入书院开始便备受瞩目的谢氏少女从进入书院到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只用了极短的时间,而在这个简短的故事里,还有个让书院学子们看来更为荒唐的桥段,那就是当时那位谢氏少女尚未成为院长的关门弟子之前,在湖畔偶遇了院长,然后便这般成为了院长的弟子。 这桩事情传出来之后,许多书院弟子都在感慨那谢氏少女的幸运,却忽视了根本。 从那之后,湖畔的学子便多了起来,虽说大家都知道如今院长已然将毕生所愿的七十二个学生都全部收完,但他们却仍旧想着或许有一天院长还会改了主意,去收那七十二个弟子之外的第七十三个弟子。 不过世间的人大抵如此,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即便希望渺茫,也是如此。人群之中,黄直的身影很是显眼,他一大早匆匆而起,和这里的其余学子所求都不一样,他不是来偶遇院长,也不是来看这晨间风景的,他这么早起来,依然是为了去见那个少女。 如今他已然成了书院里的风云人物,不仅是因为他几次辩论都独占鳌头,更是因为他对谢氏少女的一片深情,虽说在最开始有不少书院学子在背后耻笑,但经过这段时间他这般坚持,也有不少书院学子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尤其是女学子,更觉得此人痴情。 一来二去,黄直在书院的名声,已然响亮。 听说已经有夫子想要收他为弟子了。 路过人群,黄直和郭奉节两人径直朝着那湖畔小院而去,郭奉节睡眼朦胧,大清早便被黄直拖了起来,本就有些心情不佳,此刻看着自己好友走得如此之快,这便忍不住开口道:“黄兄,日日如此,那姑娘是什么想法你也知晓了,为何还不放弃?” 黄直脚步不停,只是笑道:“奉节,你可知人并非日日都是一个想法?我心不改,谢姑娘再是铁石心肠,只怕也要有所触动,倘若当真愿意和我一见,那么她便知我是个什么人,到时候一切自然顺遂。” 郭奉节一时语塞,只好苦笑道:“那便希望一切如同黄兄所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黄直摇头道:“谢姑娘非是金石也。” 郭奉节淡淡一笑,再也不说什么。 二人一路交谈,很快便到了那湖畔小院,再次引来不少人观望。 郭奉节老脸微红,还是不能给坦然处之,倒是黄直,已然不是第一次了,因此无视湖畔学子,张口便高声喊道:“南兴黄直,特来拜会谢姑娘!” 开口之后,已然做好院门不开的黄直,正要再次开口,却忽听得院门吱呀一声。 开了? 黄直有刹那间的失神,眼眶瞬间便有些湿润。 之前这么些日子,不管他如何在门外叫喊,这道门从来没有打开过,可今日,门却开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么些日子里自己的努力,今日便要得到回报了吗? 黄直简直不敢相信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 下一刻,自己便能在这里看到那位谢姑娘了吗? 他有些激动,同样有些紧张。 但下一刻,他所有的期待都变成了失望。 甚至是愤怒。 因为门虽然开了,推门而出的却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姑娘。 而是一个黑衫少年。 他腰间悬着刀,一双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黄直,片刻后,如释重负道:“原来你才是春日的蝉。”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落水 “什么蝉?” 黄直下意识接了一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陈朝喊道:“你是何人?竟然在谢姑娘的住所里!” 眼见陈朝这一身穿戴并非是书院学子装束,更是看到他腰间有刀,便更是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书院学子,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出现在书院? 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谢姑娘院中! 只是两人第一次相见,黄直便已经对眼前此人,厌恶至极。 陈朝没有说话,湖畔已经有无数学子把视线投了过来,他们此刻对湖畔这座小院感兴趣,并不是因为黄直,而是因为陈朝,更因为他是从那位谢氏少女的院子里走出来的,自然不用说,便能引来无数人的关切。 谢氏少女,早已经是书院这一代学子里的名人。 看了一眼周遭,发现已经有不少学子因为黄直之前那句话而关注这边,陈朝微微皱眉,有些不喜。 不过既然知晓那春日里的蝉并非是说的自己,陈朝此刻,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他思索的时间长了些,便让眼前的黄直不太舒服,此刻这位书院学子只当眼前的少年不屑和他交谈,故而对陈朝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压抑着怒意,他盯着陈朝一字一句道:“你不是书院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读书人,这才问道:“你是书院学子?” 黄直今日穿的乃是书院的院服,旁人只要看到这一身衣服,自然不需要如何去问,便知晓他的身份,可眼前此人竟然还是如此说,便是明知故问了。 黄直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带着极为强烈的骄傲,这种骄傲很是明显,并且很刻意,这说明这就是他故意为之的。 他在告诉陈朝,身为书院学子这种事情,很了不起。 在大梁朝,这样的事情,当然了不起。 陈朝点点头,好似极为钦佩的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了不起。” 说话的时候,周围的学子已经聚集过来,不少人都在这边看着这两人。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院门口。 …… …… 坐在窗前的谢南渡问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她其实一夜没睡,清晨的时候她便听到了门外黄直的声音,对于这个几乎每日都会来的家伙,她已经从最开始的不在意变成了如今的厌烦,要不然她也不会之前对陈朝说还没到夏天便有些烦。 不过今天,她就只是听到一道声音,便再也没听到什么了,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柳叶很快跑出去看了看,又很快跑了回来,这才说道:“小姐,是那个家伙在门口和那个家伙说起话来了。” 这句话里的两个家伙都是她不喜欢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古怪的一句话。 “说起话来了?”谢南渡有些好奇地问道:“就只是说些话,没骂人?” 柳叶点头道:“好像是那个家伙之前问了一句那个家伙是不是书院的学生,那个家伙说是,然后那个家伙……” “好了。”谢南渡皱着眉打断柳叶说话,皱眉道:“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谢南渡吩咐道:“你去看看……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谢南渡起身,走出屋子,说道:“搬一把椅子到院子里,再去抓些干果,果脯吧,那个甜。” …… …… “那是自然。” 郭奉节忍不住附和了一句,也算是为自己好友撑起场面了。 陈朝却看都没有看他,微笑道:“那请问你和谢姑娘是什么关系?” 黄直一怔,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说道:“同窗。” 同在书院求学,虽说谢南渡如今是院长的弟子,但是他说一声同窗,本无什么问题。 陈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黄直听到这里,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隐约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便皱起眉头想要说话。 没等他开口,陈朝又笑了起来,“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那自然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在下如今有两个问题,也想求公子解惑,不知公子可否解答?” 黄直还来不及思考,便看到院子里,那个自己心仪的姑娘已经走了出来,就在那边坐下,看着院门这边。 “问便是。”黄直不自觉的直了直身子。 陈朝忍住笑意,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请问公子既然是书院学子,可否知晓书院院规?” “那是自然,入学之时,我等皆背过书院院规,自然知晓。”黄直仰起头,心想此事如何难得住我? 陈朝点点头,也不管他如何想,便开口问道:“既知晓书院院规,那请公子告诉我,院规中可否有哪一条所说,不能让外人入书院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湖畔学子们都愣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会问那些典籍里问题用来刁难眼前的黄直,却没有想到,他只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有人想起他们最开始在院门前的对话。 当时黄直问了陈朝一句,你不是书院的学子,怎能出现在这里? 如今他这个问题,便是来问这句话的。 黄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很快在脑海里回忆起院规,却没有发现有一条是说不让书院之外的外人进入其中的。 其实早在之前,这书院便有许多外人的,只是黄直这类人一直在潜意识里便觉得书院是神圣之地,理应只能让书院的学子和夫子们进入。 只是当这个问题挑明的时候,才变得有些棘手。 因为院规就摆在那里,谁都无法反驳。 看着脸色难看的黄直,陈朝追问道:“还请公子解惑。” 黄直咬着牙,答案就在嘴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满脸担忧道:“怎么了,公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黄直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挤出来几个字,“没有说过。” 湖畔起了些讥笑声,那都是平日里和黄直不和的学子们,此刻看着这个家伙吃瘪,自然高兴。 陈朝也听到了,只是没有准备就此放过眼前的黄直,而是继续问道:“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想请问既然这位公子和谢姑娘只是同窗,那我出现在这里,又关你他……什么事情?!” 这句话的声音骤然升高,整个湖畔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当即便有些失神,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年的第二个问题,既然这般直接。 是要揭露他和那院里少女的关系吗? 可那谢氏少女已经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你又是谁? 此刻正坐在院子里看热闹的谢南渡听着这话,脸颊微红,有些高兴。 昨晚她问过那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这样说,她还是很高兴。“我和谢姑娘只是同窗,可你又是谁?!”黄直咬着牙,死死看着眼前的黑衫少年。 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说对方是谁,他想要问的,其实是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 陈朝当然明白,所以他笑了起来,“你管我是谁?” 这句话有些无赖,所以便让眼前的黄直有些生气。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微笑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我是院子里那位谢姑娘的朋友。” 说到这里,黄直当然想起了那桩事情。 那桩前些日子在神都掀起大波浪的事情,他也是托人才知晓,原来自己喜欢的那位姑娘便一直在帮那个来自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 如今眼前的黑衫少年也带着刀。 “你便是那位镇守使?!” 黄直骤然开口,脸色难看,“你擅杀方外修士,理应此刻还在大理寺大狱中!” 昨日的事情此刻他还不清楚,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消息都能流传得这么快的,更何况他只是个寻常的学子。 那些事情,不得入耳。 湖畔又响起不少声音,这些日子在神都发生了两桩大事,头一桩是谢南渡拜师院长,第二桩便是陈朝擅杀修士的事情,两桩事情都不小,但是因为一个近一个远,所以此刻书院,也就只是对前面一桩事情知晓的清楚一些。 “不错,本官便是天青县镇守使。”陈朝一掀袍子,露出那块腰牌。 陈朝看着眼前的黄直,漠然说道:“你以为大理寺的大狱可以随便进出?” 这句话已经是在回答黄直的话了。 黄直一怔,之前也是因为怒极开口,此刻才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大理寺判定眼前的少年无罪,他怎么可能离开? 陈朝看了黄直一眼,摇了摇头,“看你这个样子,倒是还不如本官杀过的那些妖物。” 这句话有些轻蔑,更是把黄直和妖物相比,这一下子便将他最后的理智都击溃了。 “粗鄙武夫!” 他气急攻心之时,正好看到了陈朝腰间的刀,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只是才说出这句话,不管是他还是身侧的郭奉节还是湖畔的不少学子,此刻都皱起眉头来。 粗鄙武夫这几个字,能在方外修士的口里说出来,但却不能在他们口里说出来。 大梁朝朝野上下,武夫很多。 北境的那位大将军是武夫,可他在北边军中抵御妖族多年,为了大梁朝献出了自己的一切,难道也是粗鄙武夫? 大梁朝那位镇守使也是武夫,他如今便在神都之中,也能被叫粗鄙武夫? 更为重要的是,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也是武夫…… “粗鄙武夫?” 陈朝挑了挑眉头,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说法。 他若有所思看向眼前的黄直,眯了眯眼,“武夫粗鄙?你读书人便了不起?” 他这两句话,带着些奇怪的情绪。 黄直皱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但此刻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好开口。 陈朝笑了笑,倒也没说话。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的带鞘断刀便到了手上,他连刀带鞘拍出。 黄直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到湖水中。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问夫子 看着这一幕,湖畔的学子们都瞪大了眼睛,谁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书院打书院的学子。 而且还一下子将他打进了南湖里。 这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出现过。 那真是很恶劣的……一桩事。 郭奉节失神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而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指着陈朝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书院!” 陈朝哦了一声,不在意问道:“又怎么了?” 郭奉节没有想到对方做了这么一桩事情,居然还这般云淡风轻,故而马上被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朝关心问道:“别告诉我你也想去水里冷静下?我真的可以帮忙的。” 郭奉节一怔,刚要说句什么狠话,但很快便想到这个家伙之前才将黄直丢入了南湖里,他不曾踏入修行,和黄直一样,都在等待修行的机会,哪里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因此咬牙之后,便果断转身,来到湖畔,看着挣扎在湖水里的黄直,郭奉节皱起眉头,喊道:“各位同窗,可有会水的,可否帮忙将黄兄救上岸来!” 黄直虽然这些日子在书院有许多人不太喜欢他,但对他抱有敬意的学子也不算少,故而只是片刻,便有好几位学子跳入南湖,将黄直拖到了岸边。 “黄兄,如何了?” 郭奉节看着浑身湿透了黄直,关切相问。 黄直脸色煞白,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悲愤,他其实本来会水,只是被人如此打下水去,自己又屁颠屁颠的游上岸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无法接受,所以才等着人来捞他上岸。 “无妨,只是此人……” 黄直透过围着他的人群,朝着那边小院看去,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今日之后,他还有脸再去那座小院前每日说来拜访谢姑娘吗? 只怕是没了。 “他敢在书院打人,我不相信夫子们不管,走,黄兄,你我去请曾夫子来主持公道!” 郭奉节低声开口,说的话极狠,只是声音却不大。 应当还是怕被人听去。 他一说话,倒也有几人相和,只是声音都不大。 “也罢,也不是我容不得下他,只是此等粗鄙之人在书院,定然是让我书院沾染些污秽的!” 黄直下定决心道:“走,去请曾夫子!” 几人离去,在湖畔留下一道湿意。 陈朝没有转身回到院子里,即便他知道谢南渡就在院子里等着他。 他站在湖畔,感受着清风吹过。 他沉默地站在这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尊雕塑,很是特别。 湖畔的学子们没有散去。 很多人还留在这里。 他们或许是在等曾夫子带来书院的意志。 他们之前也听到了粗鄙武夫四个字,也看到了那黄直被人拍下南湖,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知晓的人很多,知道的越多,此刻便越发不敢表态。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只怕此刻湖畔已起声讨,可偏偏却有这几个字。 这几个人,大人物们不在意,可以随便去提,但是他们这些寻常学子,却不行。 湖畔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 远处的湖畔,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领着黄直等人去而复返。 “是曾夫子。” “见过夫子。” “见过曾夫子。” 湖畔忽然起了声响,学子们认出来人便是曾夫子,他不仅是想要收黄直为弟子的那位夫子,还是书院的几位戒律夫子之一。 可以说,这位看着瘦弱年迈的老夫子,在书院极有权柄。 如今他匆匆而来,湖畔学子自然知晓之前的事情,便会在此刻有个结果。 黄直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此刻跟在那位曾夫子身后,脸色要好看了一些。 陈朝看着湖面,没有看他。 曾夫子来到这边,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板着脸问道:“是你在我书院逞凶?” 陈朝听着这话,才转过头来,看着这位曾夫子,点了点头。 “少年郎,你好大的胆子!” 曾夫子冷声道:“你可知此地乃是书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听着这话,陈朝只是回道:“我的胆子是不小,要不然也不敢在深山之间和那些妖物打交道。” 曾夫子皱了皱眉。 “先生难道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朝看了一眼黄直,他不知道黄直对这夫子说过些什么,但是之前的事情,湖畔有很多证人。 曾夫子说道:“少年郎,此地是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打架动手的地方,你和黄直言语相争也就罢了,何故动手?!” 显然,他也是知晓黄直之前在湖畔说了些什么的,不过依着这话的意思,却没有打算深究黄直。 陈朝说道:“我昨日才从大理寺的大狱里走出来,心情可能不太好,一下子没控制住。” 听着这话,曾夫子才看了一眼陈朝脚上的那双官靴,脸色微变,这才说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杀了四个炼气士的少年镇守使。” 大理寺虽然昨日才结案,但是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如今已经知晓了一些事情。 曾夫子冷哼一声,“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便可如此妄为?你非我书院学子,却在我书院欺辱我书院学子,若是不给个交代,我书院如何自处?” “先生要我如何做?” 陈朝微笑着看向曾夫子。 “念你是书院学子之友,只你须向我书院学子致歉,而后马上离开此地,不得再踏入书院一步!” 曾夫子盯着陈朝,眼中闪过了些寒芒。 一道微妙气机在这里升腾而起。 他是读书人,但同样也是个修士,并非三境而已。 陈朝摇了摇头,然后忽然说道:“曾夫子此言,好没道理!” 声音骤起,湖畔众人蓦然一怔。 在院子里的谢南渡听着这话,将手里的果脯放回到那个牛皮袋子里,而后缓缓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柳叶紧随其后。 “为何无理?” 曾夫子蹙眉,有些不悦。 他饱读诗书,在书院授课,门下弟子何止三千,受人敬重,自问之前自己所言,都牢牢抓住了一个理字,此刻却被那个少年说自己好没道理,他自然不肯相信。 “我倒是要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曾夫子盯着眼前少年,眼中已经有些厌恶之意。 黄直等人则是一直沉默。 湖畔的学子们如今已经知晓这个少年便是之前在神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个少年镇守使,却没想到,他从大理寺出来之后,竟然到了书院,还是这般张扬。 竟然敢顶撞曾夫子。 如此想来,之前被叫做粗鄙武夫,好似也未尝不对。 至少是个莽夫! 陈朝不知道那些湖畔学子们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也不会在意,在天青县那几年,他杀了一个又一个妖物,心早已经很静,没有什么外物能干扰。 他平静道:“没来神都前,我在天青县做了几年镇守使,杀了很多妖物,天青县百姓在那几年,过了几年的太平日子。” 曾夫子面无表情,依旧板着脸。 “被押送来神都,是因为我杀了四个炼气士,他们去天青县,是为了夺我大梁龙脉。” 陈朝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在大理寺被关了半个月,昨日三法司宣告我无罪,我同我朋友来书院暂歇。” 说这话的时候,曾夫子脸色微变,他之前也听过那桩事情,但到底消息还没那么迅捷,看到陈朝,他只是知晓那桩案子有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原来竟然牵扯这么大,龙脉两字,可不是闹着玩的,又听着朋友两字,他又看了一眼院内,谢南渡站在院门口,正在看着这边。 “我在院内,他在院外,我听他说要拜访,我便开门,然后他便问我为何能出现在书院,为何能在那院中。” 他简单的说了说事情的起因,湖畔的学子们很安静,但听到龙脉两字,便也有些触动,那些方外修士,他们也不喜欢,听说陈朝是为了龙脉才杀了那些炼气士,不少学子顿时对陈朝升起些钦佩之意。 他对得起镇守使三字。 陈朝看着湖畔说道:“而后我开始和他讲道理,这是书院,当然是讲道理的地方,我当然也要讲道理,他也要讲道理才是。” 湖畔众人听得很清楚,不管是现在还是之前。 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其实除去动手之外,陈朝都很有道理。 书院,当然是个讲道理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湖畔问道:“而后,他居然说我是粗鄙武夫,这有道理吗?” 粗鄙武夫四个字是那些方外修士用来羞辱武夫的词汇,绝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 正如之前黄直说出这个词汇开始,在场众人便沉默那般,大梁朝,太多武夫了。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若是没有粗鄙武夫四个字,那么黄直不会有太大的过错。 曾夫子脸色有些难看。 “在我北境,大梁朝无数士卒为百姓而死,死战妖族而不退,他们是武夫,可曾粗鄙?” 陈朝大声发问道:“若是没有北境那么多粗鄙武夫,诸君能在此安然读书?!” 这句话的声音太大,不仅振聋发聩,而且震慑人心。 曾夫子说不出话来。 陈朝蓦然看向黄直,怒视道:“本镇守使保境安民,为国而不计生死,置身险地,何以粗鄙武夫称之?!” 黄直不敢和陈朝对视,眼神躲闪。 陈朝笑了笑。 他看着那些湖畔的学子,很平静,那双眼睛里是失望,是很多情绪。 湖畔的学子们没人敢和他对视,有不少人觉得自己很羞愧。 正如陈朝所说,他保境安民,为了龙脉不惜斩杀炼气士惹下滔天大祸,都是为国之举,怎么能被人羞辱? 陈朝收回目光,看向曾夫子,问道:“既是如此,我不过对他略加惩治,何来无理?!” —— 求推荐票和月票啦。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谁轻谁重 湖心小亭,院长正抓着一把鱼食丢入湖中,然后看着那些游鱼从水底而来,聚集在此,才有些感慨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子。” 魏序安静站在一旁,听着院长说话,才轻声道:“那少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那几年,到底是真的不错,杀了很多妖物,那里的百姓这些年过得很太平。” 院长听着天青县三个字,皱了皱眉头,但随即舒展,笑道:“继续说。” “那少年的身份最开始天御院查过,而后谢氏也查过,前些日子宫里也查过,却还是没有个头绪,好似是那几家破落户里的其中一家。” 魏序笑了笑,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院长微笑道:“破落户也没关系,这少年心思缜密,即便是走得最难的武夫一途,也在这般年纪便到了此处了,若是没有那个女娃,我那最后一个名额……” 戛然而止,院长无比严肃的看向魏序,认真说道:“此事断不可让你小师妹知晓!” 魏序无奈点头。 院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算了,既然没了缘分,那就没了。” 魏序说道:“只是小师妹这般年纪,似乎情窦初开,或许和那少年之间,会有些牵连。” 院长皱眉道:“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这谁拦得住?” 不等魏序开口,院长便感慨道:“想我当初这般年纪的时候,一座书院不知道多少少女喜欢我,若是这都需要操心,那别的事情还做不做了?” 魏序一怔,犹豫片刻才说道:“学生听闻当初先生脾气太臭,并未女子喜欢,故而才孤身一人到如今。” “放屁!” 院长勃然大怒,“这等无稽之言,你也相信?” 魏序沉默片刻,说道:“是李夫子说的,学生相信。” 院长皱眉,怒极而笑,“好好好,魏序。你真是我的好学生!” 魏序好似听不出院长的怒意,只是问道:“今日还要给小师妹讲课吗?” “讲你……” …… …… 湖畔一片沉默,曾夫子说不出话来,那些学子更是如此。 他们是书院学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批读书人,懂的道理很多很多,讲起道理来,他们自然也是很擅长的,可今日的事情,终究从粗鄙武夫四个字开始,他们便成了没有道理的那一方。 既无道理,那么就算是再会讲道理,也是没用的。 这曾夫子脸色铁青,他反复的想着那些话,想要从其中找到突破点去驳一驳眼前的少年,即便不能翻盘,那也要找回些面子才是。 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能从什么地方去驳眼前这个少年的地方。 于是他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 曾夫子看了一眼黄直,黄直眼中黯然,他此刻如此的缘由其实不是因为自己找来了曾夫子还是没能扭转颓势,而是他自从谢南渡走到院门口开始,便一直在观察对方,却发现即便是到了院门口,也在关注这边,可那个少女,依旧没有看自己哪怕一眼。 在那少女眼中,只有那个悬刀的黑衫少年。陈朝不愿意理会那位呆立在湖畔的曾夫子,也不愿意去等黄直的道歉,只是自顾自转身,朝着那座小院走去。 既然曾夫子无话可驳他,那么说的道歉也好,还是别的离开书院也好,都没有任何道理。 “终究只是个武夫。” 湖畔忽然响起了些声音,不是曾夫子而是黄直。 他感慨开口,声音平淡。 此刻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之前身上散去的骄傲,此刻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湖畔不少学子深以为然。 黄直脸色有些苍白,但此刻却还是开口了,曾夫子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有了些莫名的情绪。 他倒是明白黄直的意思,今日虽说此刻书院已经不占理,但是却不能就此让书院丢脸,总要在什么地方找回些面子来。 之前他想了很久,是想要在陈朝所说的那些话中却驳他,却没有找到什么漏洞。 如今黄直开口,曾夫子便没有说话。 书院是什么地方?是求学之所,说到底却还是修行之处。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方外修士打交道,镇守使衙门镇守大梁,北境军伍,抵御妖族,还有那么多世家大族,也有修行之法,都可以说得上是修行之处,但是这些地方,都及不上一座书院。 书院不仅是修行之地,更是儒教一脉的圣地。 院长更是传说中的人物。 这样的一座书院,堪比方外的任何一座宗门。 能考进书院的学子,若是有修行可能,自然便能踏足修行,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成为儒教一脉的修士,比一个武夫,自然要好太多。 不管是修行上的前景,还是在大梁朝的仕途。 陈朝听着这话,果然止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看着黄直。 没有急着说话。 他的境界自然能够碾压在场的诸多学子,甚至于书院这一代里的佼佼者,也不见得能和他比较,可动手在先,此刻若是还要动手,那么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可对方如此说,他又能如何反驳? 陈朝想了想。 谢南渡也想了想。 她皱了皱眉。 这位谢氏少女便要走出小院,来到湖畔,可马上便听到了陈朝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 “我的确不过是个寻常武夫,也没读过几本书,更没有诸位这般学识,我过去那些年,只知道在深山之中杀妖护民,和诸位这样的人物比起来,自然差了太多。” 陈朝自嘲笑了笑,说道:“若是有可能,我倒也想在书院读一读书。” 他的言下之意,黄直也听出来了。 他是在说,自己可以在书院读书,那你们也可以去一地担任镇守使吗? 黄直冷笑道:“你以为书院是乡野之间的学堂,你想进来读书,便能进来读书的?” 陈朝轻声道:“没试过,怎么知晓知不知道?”“不过,入不入书院,倒也好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陈朝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黄直说道:“你看重的地方,或许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 这话一说出来,湖畔的那些学子此刻也皱起眉头来,这里是书院,他们皆是书院的学子,为了进入书院,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此刻却被人说着此地一文不值。 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有些学子更是愤怒的看向陈朝,虽然陈朝并未那么直白,但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他们都是聪明人,哪里又听不出来? 黄直心中暗喜,之前他还在担心眼前的少年说话谨慎,一直会抓着那个粗鄙武夫去和他辩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说起这个,一下子便站在了书院学子们的对立面。 如此一来,今日不管结局如何,眼前这个少年都不会给书院学子们留下好感。 或许……那位姑娘也会回心转意。 黄直问道:“在我大梁朝,还有比书院更重的地方?”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这里的重,包括了各个方面的说法,真要说起来,书院自然是超然之存在,不管是天御院还是镇守使衙门,都无法比拟。 陈朝说道:“书院虽重,可你极轻。” 黄直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不悦道:“即便再轻,只怕是前途也不见得要比你差。”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倒是无法驳你,毕竟以后的事情尚未发生,我又能说些什么?” 陈朝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些什么,而是再次转身,好似便算是承认自己败下阵来了。 黄直眼中闪过一抹快意,心想今日之事,到底还是替书院找回了面子。 曾夫子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些,看向黄直,微微点头。 湖畔的学子们松了口气。 湖畔忽然有了些脚步声,有个男人从远处疾步走来,远远便大声喊道:“陈镇守使,天御院院长有请!” 湖畔学子们骤然又来了些精神。 “姓陈的小子,不能去,跟老子去镇守使府!” 又有声音响起,这一次是之前见过的老熟人,那位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 两人在湖畔相遇,互相看不对眼,竟然顷刻间便拉扯起来。 湖畔的学子中自然有人认识宋敛,便吃了一惊。 等到他们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最开始开口的那人,竟然是天御院的一位副院长,便更加震惊了。 两个人此刻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抢人? 可为什么要抢人? 不等湖畔的学子们想清楚,远处又有马蹄声想起,几架马车缓缓而来。 那都是神都的各大世家的马车。 等到了跟前,才有人微笑道:“陈镇守使,神都夏氏有请!” 而后数人,来意相同。 湖畔又安静了。 黄直才好转的脸色,此刻又变得难看起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湖畔一声春雷响 湖畔今日安静过很多次了,这又是一次。 很多人此刻已经麻木了。 湖畔的学子们听着那些声音,心里激荡不已,他们当中有些人便出自那些世家之中,此刻听着自家的竟然派人来请陈朝,便觉着好生震撼,原来那个少年镇守使,竟然是如此一块香饽饽,除去书院之外,竟然在神都叫得上号的地方都如此重视他。 当然,他们自然是不知晓那位院长此刻就在湖心,也不知晓那位院长也曾开口,想要收那个少年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弟子,其间多少懊悔失望之意,也是外人不知道的。 湖畔的学子只是再一想起之前的轻重之说,看向黄直的时候,眼中便多了许多同情之意。 之前黄直以书院来压陈朝,陈朝没有反驳,众人觉得他是无法反驳,因为书院本就极重,但如今来看,黄直即便是出自书院,也及不上这个不曾在书院读书的少年。 此刻的湖畔,聚集着神都好些大人物的代表。 那些大人物不是比院长更了不起,只是他们看重陈朝,而院长却不见得知晓黄直的名字。 这当真是好大一巴掌,而且根本没有过夜,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挥下的。 黄直此刻的脸火辣辣的疼,虽说陈朝并没有真正的打他一巴掌,可这局面,却比动手更来得恼火。 他自以是书院学子,又马上要拜入曾夫子门下,以此来挤兑陈朝,可不等陈朝自己说些什么,如今便已经有人来替陈朝告诉黄直答案了。 黄直的脸色如今十分难看,他十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脚下却如同灌铅,竟然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抬起,他不用去看湖畔,都知道此刻有无数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些目光中蕴含着的情绪,他同样知晓。 此刻湖畔很安静,可他耳边却好似响起了无数道讥笑声。 黄直仰了仰头,看了一眼陈朝,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之后便直挺挺朝着后面倒去,竟然是直接昏死过去了。 曾夫子就在他身侧,自然不可能让黄直跌到,一伸手,便将其撑住,不让其倒下,看着实在是有些怪异。 陈朝则是极为夸张的往后连退数步,有些担忧道:“你们要作证,这可不关我的事情啊!” 看着这一幕,一直站在院门口的少女笑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才想起那些吃食都在院里,便有些悻悻然作罢。 听着这话,湖畔学子们相当无语,虽说从把他打落南湖之后你的确是没有碰过黄直一根汗毛,但是此刻不管你隔得再远,难道他昏死过去这桩事情,除了因为你之外,还能因为谁? 陈朝一直关注着黄直,发现在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嘴角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扯动,心想这家伙虽然是个伪君子,却是不傻,不过倒也没有点破,权当是放他一马,给书院留些面子。 曾夫子轻微的哼了一声,同时收手,有些不满道:“今日书院怎么来了这么多外人?” 黄直被人接住,郭奉节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黄直搀扶离去,也免得在场尴尬。别的学子听着这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院规里并无不让外人入书院这一条,曾夫子哪怕是戒律夫子,此刻也无法说些什么,况且如今在湖畔的那些位,或许会在院长面前保持谦逊,可曾夫子一个小小的戒律夫子,又怎么会让他们在意? 神都左卫的指挥使宋敛一步跨出人群,最先来到陈朝身前,一拳打在陈朝胸膛,哈哈大笑道:“小子,果然是命硬,大理寺都关不住你!” 昨日大理寺结案,大人物们入夜的时候便已经知晓的这桩事,然后不少人便已经开始做准备,开始调查陈朝,到了今日清晨,其实大多都有了结论,如今齐聚湖畔,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书院的学子或许不明白一个小地方的镇守使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大人物们只要看了陈朝斩杀四位炼气士的画面,便很难不对陈朝起什么心思。 被宋敛一拳打得退后几步,既然有神藏武夫的体魄,自然也就谈不上受伤这种事情,陈朝虽然年少,也明白他此刻的举动为何,可此刻湖畔人太多,陈朝也只好无奈道:“还要多谢宋指挥使的送信之恩。” 宋敛爽朗一笑,“那算什么事情?只是我没想到,那个喜欢你的姑娘,竟然便是院长的关门弟子,谢氏的那个天才少女!” 宋敛本就是武夫,而且还是境界不低的武夫,因此说话一向是中气十足,加上此刻湖畔早早就没人说话,因此这句话,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清清楚楚,再耳背的人,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再度震撼起来,之前虽说看陈朝从那院中走出,可而后他也说了自己只是谢南渡的朋友,可谁能想到,如今宋敛一开口,便将这桩真相彻底告诉了世人。 那是春日里的一道惊雷,让人震惊的程度不亚于之前。 若是黄直还在这里,只怕是要被真正气昏。 陈朝早在宋敛开口的是便觉得不好,正当他想要挽回什么的时候,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宋指挥使,就已经说完了。 这桩事情陈朝虽然在昨夜和谢南渡已经有过简短的对话,但此刻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听见,还是多少有些不太好。 毕竟事情不是真的,起因不过是陈朝想要借一借谢氏的势,而谢南渡知晓,也没有在意这桩事。 可如今闹大了,湖畔这些学子知晓了,便意味着书院知道了,书院知道了,便意味着神都知道了。 这桩事情对他没有太多问题,可对于谢南渡来说,不见得如此。 湖畔的学子们看着那个少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思考起来很多事情了。 从尚未来到神都便让神都知晓他的名字,再到来了神都,在三法司的会审中全身而退,从大理寺走出,再到如今湖畔,神都的那么几座重要之处都对他伸出橄榄枝,还有院长关门弟子的谢氏少女对他生出情愫…… 这一桩桩一件件,放在其中某一个人身上便已经是足以激起风浪了,可这些事情,竟然全部都发生在一个少年身上。 这谁能想到? 即便想到了,谁又敢相信? 谢南渡身上此刻聚集了无数道目光,不仅是那些湖畔学子,甚至是那位曾夫子和那些马车上的人物。 她却毫不在意,神情淡然。 柳叶看向自家小姐,心想小姐果然了不起,竟然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有脸红。 陈朝头皮发麻道:“宋指挥使记性真好。” 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他要不是打不过眼前的这个家伙,只怕宋敛此刻已经被他扔到湖水里了。 宋敛不知道是太过高兴一时间忘乎所以,还是根本就神经大条,竟然没有看出来陈朝的异常,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走吧,镇守使大人在等着你。” 宋敛说出这话,自然而然,他好似不用去管湖畔此刻出现的那些人,光是凭着和陈朝的交情,便能够将人带走。 陈朝苦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湖畔便再度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两座衙门,一个谢字 之前的湖畔很安静,不是因为湖畔无人,恰巧相反,湖畔一直都有很多人。 是因为宋敛之前说话透露的消息太让人震撼,学子们被震惊得无法说话,其他人则是在沉思这桩事情,无人说话,所以才让人们觉着湖畔无人。 此刻听闻宋敛竟然就想这般将陈朝带走,自然便有人会从沉思中走出,出声阻止。 说话的男人生得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胖,一张圆脸上甚至还留了看着滑稽的小胡子,怎么看都不能把他和修行强者联系起来,可惜说话的这个男人偏偏就是个修行强者。 他来自天御院,名为徐铜,乃是几位副院长之一。 在大梁朝,天御院和镇守使衙门乃是齐名的一处重地,镇守使衙门负责镇守大梁朝各地州府郡县,而天御院则是负责驻守那些和修行有关的地方,负责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真要这么说起来,天御院甚至在某个程度还要比镇守使衙门更为重要。 徐铜看着陈朝的眼睛,微笑起来,那张圆脸看起来极为和蔼,只是陈朝知晓那定然是假象,像是这样的人物,越是表现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那么便越是危险。 “陈镇守使,我家院长也想请你去坐坐。” 天底下有两个院长,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但在大梁朝,谁又敢说天御院的院长不是大人物?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可亲好似富家翁一般的天御院副院长,其实心中很是无奈,为何他会选择躲进书院,便是想到了有此局面,昨夜和谢南渡交谈的时候,虽说他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他也没有想好如果真遇到这样的局面之后自己该怎么解决。 不等陈朝说话,宋敛便皱眉道:“他是天青县镇守使,他本就是我镇守使一脉,如今到了神都,也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你要如何?抢人?你哪里来的脸?” 徐铜听着这话,也不恼,只是说道:“宋指挥使,既然陈镇守使是你们镇守使衙门的官员,那为何在大理寺的这些时日,没见你们做些什么?我要是陈镇守使,只怕此刻早就心凉了。” 宋敛脸色微变,怒道:“徐铜,你少逞妇人口舌!” 徐铜全不在意,只是轻声说道:“不过是据实说些实话罢了,你宋指挥使不愿意听,那我便不讲了。” 说完那句话,徐铜看向陈朝,微笑道:“陈镇守使,今早我已经去查了你的卷宗,这才发现,原来你已不在镇守使之列了,如今也不用受镇守使衙门管辖了。” 宋敛听着这话,脸色微变,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陈朝虽说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心中也在努力推算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本是天青县的镇守使,如今三法司案子结了,若是神都这边没有什么安排,那么他就该在这三五日之间返回天青县继续担任镇守使的,可如今自己的官职已经被削去,便是证明自己可以留在神都,不用离开,只是这样的事情,镇守使衙门肯定不会同意,那么能有能力不在意镇守使衙门的想法的,只有一个人。 想到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或许已经翻看过自己的卷宗,陈朝便莫名的变得有些担心起来。 徐铜不理会宋敛,微笑道:“所以说,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选择,你若是来我天御院,我天御院自然当全力栽培你,我天御院可并非镇守使衙门只有武夫,你的天赋,想来即便不走武夫这条路,也会极为出彩,可若是有此想法,镇守使衙门又怎么能满足你?” 听着徐铜都已经说到这里,若是自己还不说些什么,必然会一败涂地,宋敛赶紧开口道:“小子,之前在大理寺中,镇守使衙门不便插手,那其中的事情太多,若是有机会,我好好跟你说。” “再说了,你走的武夫路子,天底下除去北境军中,难道还有比镇守使衙门更好的地方?” 陈朝看向眼前的宋敛,默然无语。 湖畔其他人继续保持着安静。 其实早在这两位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各大世家的代表都已经知晓,他们今日已经算是白来一趟了,只是已经白来,他们也不愿意就此离开,故而一直都安静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 直到此刻,才有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越过人群,来到这边,看着陈朝微笑道:“我代表谢氏,请陈镇守使空闲之时,来谢氏一趟。” 若是别处,陈朝也就拒了,可这些日子谢氏一直帮助他不少,不管是何缘由,这份香火情,他必须记住。 “那是自然。”陈朝郑重回礼。 听着这话,那些马车上的大人物默默摇头,也不再犹豫,马车纷纷掉头,就此离去。 他们来的时候便只说了一句话,如今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看似无礼,但任谁都知道,那些人无非是趋利而来,无利便归。 眼看陈朝这样,宋敛连忙说道:“送信的时候,你便欠着我的情,这会儿不管怎么说,你都要先到镇守使府再说别的!” 提及此事,陈朝心便恼火不已,心想若不是你之前这般,我又怎么会是如此处境? 不过话虽如此说,该承的情也是自然要承,再加上本身便出身镇守使一脉,这些事情说要选择,其实倒也真的很好选择。 只是如今天御院的副院长便在此地,陈朝倒是不好抉择。 徐铜看出来了他的为难,笑道:“既然陈镇守使还念旧情,便说明我天御院也是没有看错人,不过陈镇守使可先去镇守使那边看看,也希望陈镇守使归来之时,也来我天御院一趟,毕竟我家院长也是很看重陈镇守使的。” 说完这句话,这位副院长拱手一礼,转身便走,好似就这般退出了抢人的行列,可也平添一抹洒脱。 宋敛看着那位副院长的背影嘟囔道:“这家伙定然是知晓抢不过我镇守使衙门,才说了这些看似坦荡的话语。” 陈朝无奈一笑,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宋敛也不多想,很快便开口说道:“走吧,镇守使府真有人在等你。” 陈朝皱了皱眉,丢下一句稍等,便朝着院子那边走去。 此刻湖畔人未散,院子那边谢南渡还站着。 等到他走回到院子门前,湖畔学子的目光便都落到了两人身上。 有之前宋敛的那句话,如今那些学子们再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些五味陈杂。 陈朝回到院门口,看向这位谢氏少女,眼中有些歉意,“真是对不起。” 可若是谢南渡会在这种小事上在意,又怎么会是她的脾性。 故而她只是摇了摇头,淡然道:“些许流言蜚语,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听着这话,不禁感慨道:“你这性子,倒是真的清淡如水。” “你的性子好似要烈些?在书院动手,后果你想过吗?”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笑道:“不过以后好似只能听到蝉鸣了,倒也是件好事。” 她那么聪明,哪里会不知道之前陈朝动手,并不是因为那粗鄙武夫四个字。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全然是不会在意别人说他是粗鄙武夫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 他真的要是生气了,估计也不会只是把人打落水中,而是像对那四个炼气士一样,直接把人都杀了。 “其实看到他的时候,我还有些高兴。” 陈朝摸了摸脑袋,说了句没什么头绪的话。 “当着这么多人说瞎话,你倒是不脸红。” 谢南渡想起之前的景象,也不禁有些回味。 陈朝摇头道:“我虽然不在意,但说的话却是不假。” 谢南渡闻言微微一笑,不愿多说,只是说道:“去吧,那位镇守使在等你,只是记得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这话虽然说的平淡,但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些别的意思,容易让人生出别的想法。 陈朝心头一热。 只是不等他说话,谢南渡便自顾自转身走回院子里,柳叶便跟着进去了。 那个谢氏少女只是丢下一句话: “你烤的红薯还不错,晚上再烤几个。” 陈朝心想,这便是不让自己在外面过夜的意思。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我有大道,不可白传 湖畔的学子渐渐散去,曾夫子缓缓离开,虽说仍旧不甘,但是今日之事,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只是想着,若是院长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满。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心情不畅。 宋敛作为武人,又执掌神都左卫,平日里自然是不会坐马车的,但今日既然是镇守使要他来请陈朝过去,总是要规矩一些,因此两人很快便上了湖畔的马车,宋敛一屁股坐下之后,直白道:“有桩事情之前在湖畔没有跟你说实话,这会儿得告诉你。” 陈朝摇了摇头,主动开口说道:“宋指挥使是说镇守使衙门没有为我做些什么的事情,我知道缘由。” 宋敛打了个哈哈,说道:“既然你知晓了,那我也就不说了,但你要记住一点,我镇守使一脉,不要鬼。” 陈朝看向宋敛,有些意外,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 宋敛则是变得无比严肃,他肃穆道:“在我大梁朝,鬼很多,你所看到的所谓忠臣,说不定背地里便在想着如何倾覆我大梁朝,像是天御院那种地方,一个个翻出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鬼,但有两个地方,一个鬼都不能有。” 陈朝问道:“哪两个地方?” 宋敛平静道:“北境军中,还有我大梁朝镇守使一脉。” 北境军伍常年和妖族大战,守的是大梁朝的国土疆域,那地方若是混入了方外修士的鬼,对于整个北境来说,不是太好的一桩事情,至于镇守使一脉,分布各处,保境安民,自然也不容方外修士们安插鬼进入其中。 两个地方,一内一外,撑起的是大梁朝的江山。 陈朝皱了皱眉,虽说觉得此刻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但还是开口道:“地方镇守使还有多少人是真能保境安民的?” 州郡一级的镇守使不去说,只是一座县城的镇守使,不见得人人都是陈朝这般。 宋敛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却只是摇头,并不说透。 陈朝问道:“那位镇守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梁朝这么多镇守使,但只有那位,才是镇守使。 一人镇大梁。 提及那位镇守使,宋敛眼中有些敬重的情绪,他想了想,说道:“镇守使大人是值得整个大梁尊敬的人。” 陈朝问道:“他有做过什么大事吗?” 宋敛皱眉,有些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 陈朝有些为难道:“天青县那个地方,这么偏僻,我整日只知道杀妖,就连青山郡的那位镇守使,我也只是见过一次。” “那在之前呢?你小子的身份连镇守使衙门都查不出来,你真当老子是傻子?”宋敛盯着眼前的陈朝,眼神不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敛也不急着说话,眼前这小子的身份,的确也已经成了神都现在很多人都想知道的秘密。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什么时候才能被揭露。 “今晚还得回书院去?” 宋敛看着陈朝笑道:“到底还是放不下是吧?” 陈朝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敛忽然说道:“怎么,有些怪我在湖畔说的那句话?” 陈朝抬头,皱眉道:“你是故意这般说的?!” 宋敛笑道:“既然你是在湖畔和人置气,我怎么能不帮你一把?” 陈朝有些不悦道:“这事情也太大了些。” 他是到了此刻才明白,眼前这个宋指挥使,也是心细如发的人。 “少女喜欢少年,少年喜欢少女,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正经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即便你们两人此刻还没互相喜欢,但苗头不错,我帮你一把,不用感谢我。” 宋敛满脸得意,甚至还有些骄傲。 陈朝犹豫片刻,问道:“宋指挥使是不是没有被女子喜欢过?” 听着这话,宋敛的脸色瞬间便僵住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渐渐生出杀机。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已然明白,摇头道:“怪不得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加掩饰的了然,故而才更伤人。 “你是什么意思?”宋敛板着脸。 他好似有些不高兴,但是眼睛深处,却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是渴望。 陈朝说道:“宋指挥使要是有女子喜欢过,便会清楚即便那女子再怎么喜欢你,你要是将这种事情到处宣扬,她都是不高兴的。” 宋敛一怔,说道:“还有这说法?” 陈朝点头道:“自然是的,我看宋指挥使不过人到中年,虽说之前并无女子喜欢,这会儿知晓,倒也不晚。” 宋敛皱眉道:“你不过是个少年,又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的?” “我虽年少,岂不闻达者为师的道理?”陈朝翻了个白眼。 宋敛原本想要反驳他一番,但骤然想起谢南渡都对他有些爱慕之意,那等少女,他自然知晓是如何的心比天高……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看着他,一语点破,“想来宋指挥使也有放不下的女子吧。” 宋敛老脸一红。 作为神都左卫的指挥使,他的身份不可谓不重,但是喜欢这种事情,很多时候的确又和身份这些东西没有太多关系。 “是个老姑娘?” 陈朝挑了挑眉,看向宋敛。 宋敛严肃反驳道:“什么老姑娘,她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看最漂亮,最温柔的姑娘。” 陈朝憋着笑,点头道:“对对对,是我失言了。” 宋敛顿了顿,小声道:“那我该如何去做呢?” 这件事情已经几乎成了他的心病,他也不是第一天纠结了,今天好似遇到了解决之法,他哪里肯放过眼前的少年。 鱼儿已经上钩。 陈朝微微一笑,“这种事情,哪里有这么麻烦。” 宋敛轻声道:“教我。” 陈朝心底冷笑一声,心想到底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想起之前湖畔的事情,陈朝脸色凝重道:“却也不是三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 宋敛急切说道:“那便详细说起。” 陈朝微微一笑,“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加钱!”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镇守使 马车缓缓停下,宋敛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收回手,轻声感慨道:“到了。” 陈朝有些怪异的看了眼前的这位指挥使一眼,后者则是挑了挑眉。 “不嘱咐两句?”陈朝心里觉着有些不太对,主要是忽然有些紧张,自己要去见的那个人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整个大梁朝,最为神秘的一位武夫。 宋敛翻了个白眼,说道:“都已经到了门口,还有什么说的?难不成你觉得镇守使大人会直接把你打杀在府内?”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再没说什么,而是掀开帘子,走出车厢。 一座寻常的府邸安静地立在马车之前,虽说马车并不是停在那座府邸的正门前,但依旧可以判断眼前的这座府邸并不是太大,更不见得有多奢华。 神都的镇守使衙门其实就是这座镇守使府,因此平日里,这里往来之间也有不少武官,只是没人能从中门进入,都是走得偏门。 镇守使的官阶和北境的那位大将军相同,同是武官最高的官阶,在大梁朝,武官出身,走到这里,便已然是顶峰。 陈朝身为天青县镇守使,如今是镇守使一脉里最低的存在,可如今就要去见到那站在镇守使一脉中站得最高的那个男人,即便是反复提醒自己不必太在意,陈朝此刻也有些激动。 寻常武官,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去亲眼见到那位镇守使大人。 下了马车之后,陈朝站在那道偏门前,有些恍惚失神。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想来便是陈镇守使了,赶紧进来吧,镇守使大人等许久了。” 陈朝微微躬身,带着些歉意道:“是下官耽搁了。” 实际上如今他已经不是镇守使,别说不用这么自称,就是不来这座府邸,也是全然可以的,只是欠着宋敛的情,他不管如何都要来上一趟。 况且做不做镇守使,想来这座府邸里的主人一句话便能改写他的命运。 管事显然对于陈朝的自称极为满意,点头道:“镇守使大人也不在意此等小事,陈镇守使随我来。”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说,随着管事从偏门而入,在那座不大不小的府邸中缓慢向前,这座府邸很是寻常,和神都绝大多数寻常的百姓的宅子差不多,只是这座府邸显得要更大一些,只是大出的地方也只是空了出来,没有添置什么别的假山假湖之类的东西。 一路走来,倒是偶然能碰到些穿着官袍的武官,其中有不少人抱着卷宗,正在埋头赶路。 大梁朝上下有很多地方很多事情,虽说不见得每一桩事情都要这位镇守使来决断,但是有卷宗也好还是备案也罢,都是需要放入这座府邸的。 那是大梁朝的机要之物,大概只有这位镇守使亲自看管,才让人显得放心。 陈朝有些诧异。 他诧异的不是这些进进出出的武官,而是这座宅子居然还是一座衙门。 管事感受到陈朝的诧异,笑着解释道:“镇守使大人一向清廉,不喜外物,就连这座府邸,也是先皇赐下的。” 陈朝点了点头,称赞道:“到了镇守使大人这个地步,还能如此,真是不容易。” 这本是夸赞之语,但是管事却摇头道:“到了如今这地位,反倒是容易了。” 陈朝一怔,随即明白,到了镇守使这个地步,位高权重,一身武道修为已经达到顶峰,所求之事,难道还是那些黄白之物? 管事见陈朝面露恍然之色,便在眼中多了几分欣赏,故而多说了几句,“镇守使大人虽说是大梁朝的股肱之臣,却也没那么般严肃,对你这般的少年,最是欣赏,陈镇守使放宽些,不用太过紧张。” 陈朝微笑道:“自从上任之时便最是仰慕镇守使大人,如今真要相见,说是不紧张,也是假话。” 听着这话,管事呵呵一笑,倒也没有多说,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便到了一座书房前。 大门敞开,看似寻常。 管事微微一笑,指了指里面,就此离去。 陈朝站在门前,沉默片刻。 …… …… 跨过门槛,陈朝还没来得及抬眼,便感受到一阵风雨袭来,顿时眼前一花,刹那间便好似身处于狂风巨浪之中一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威势瞬间压下,他体内气机瞬间翻腾起来,如同沸水,开始游走于各大经脉之中,撑起身躯,以此相抗。 片刻之后,耳畔有潮水声响起,眼前骤然出现一片巨浪,呼啸朝着自己而来,而陈朝低头一看,自己脚下不过只有一叶小舟,此刻在汪 洋之中,撑得极为辛苦,仿佛在顷刻间便要倾覆,陈朝的脸色极为苍白,真正的危险不是眼前的巨浪,而是冥冥之中的那种压力。 突然间,眼前的海浪之上,骤然出现一道身影,那道身影高大无比,矗立在天地之间,如同一尊神祇,只是这尊神祇此刻看着是天空,而并没有看向自己,可即便如此,当陈朝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也觉得痛苦无比,好似有无数柄利剑,此刻一股脑的刺向自己的脑中。 片刻之后,那道身影才转过头,低头看向自己。 陈朝和他对视一眼,两道目光顿时在半空相撞,而后海浪翻腾而起,天地摇晃起来,仿佛天地都要塌陷了。 陈朝精神逐渐涣散,自己的灵魂,仿佛马上就要被眼前的那道身影抹去。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地跌落。 此刻的他,真的觉得自己太过弱小了,像是一只蝼蚁,只要对面那人愿意,可以瞬间将自己踩死。 陈朝体内的气机已经催发,已经是他神藏境界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可即便如此,此刻也只能苦苦支持,而且很明显,要不了太久,他就会崩溃,根本不会有别的可能。 他已经知道,那道身影便已经是那位镇守使,是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之一,两人的境界相差太大,他没有半点胜算。 刹那间,脑海中轰然作响。 那些压力骤然消散,那片海水,也消失不见,那道身影也消散不见。 一切都变得寻常起来。 陈朝的眼睛被汗水浸湿,用了很久才费力的睁开。 眼前是一间寻常的书房,一排书架矗立在一旁,上面摆放着许多的兵书,想来其中有许多孤本。 而在书架之前,便是一张寻常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一身黑衣,生着一张如同刀削斧凿的脸,有着两道极为浓郁的剑眉,看着极为英武。 那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大人,是大梁朝所有镇守使的领袖。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镇守使,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守使站了起来,他的身形极为高大,看着便像是一座小山那般。 他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神都里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的身份。” 镇守使主动开口,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铺垫,显得很生硬,加上他之前的作为,倒是真有一种武夫的纯粹感觉。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他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在陈诉一件事。 “我听闻早些时候,你在南湖畔驳那些读书人。”镇守使看着陈朝,赞赏道:“说的不错。” 听着这话,陈朝才拱了拱手,轻声道:“下官只是为北境的那些士卒,为那些为大梁而死的武夫鸣不平。” 镇守使问道:“粗鄙武夫四个字,方外修士整日把它挂在嘴边,为何那些学子便说不得?” 陈朝平静道:“方外修士非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的武夫也非为他们而死,他们看不起武夫,即便愤怒,却也仅限于此,可那些学子是我大梁朝子民,我大梁朝为他们而死的武夫,有多少?” 镇守使没有说话。 陈朝轻声道:“不计其数。” “既然我大梁朝的武夫为他们死者甚多,他们又怎么能侮辱?!” 陈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镇守使,目光如电。 镇守使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之前的那般震撼,只有很平淡的感觉。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些东西,其实你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说你。” 镇守使笑了笑,笑容有些寂寥的味道,像是秋天肃杀的球风,没有春天那般温和。 陈朝没有反驳,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陈朝说道:“可那是事实。” 镇守使笑道:“的确是事实,我大梁朝的武夫为国而死,死便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这般羞辱他们,自然不能接受。” 陈朝沉默。 “就凭着你在南湖畔说那些话,我便可以给你一个很不错的前程。” 镇守使看着陈朝的眼睛,眼中意味深长。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你是不是鬼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没有道理,有些人努力了一生,或许都很难往上爬那么一步,可有些人或许只是因为某一句话说的不错,便要被大人物们看重,就此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如今的陈朝,好像就是后者。 但他很清楚,不是。 如果没有自己在天青县几年的作为,没有他杀那几位炼气士,没有来神都之前的手段,那么即便他在南湖畔说一万次这样的话,这位镇守使也不会在意。 “我知道,你在天青县杀那几个炼气士,也不是为了护着我大梁的龙脉。” 镇守使那双眼睛看着陈朝,好似能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看的清清楚楚。 陈朝说道:“下官是为了大梁。” 当日的情况便是这样的,甚至于如果他们说愿意放过自己,故事会怎么发生,也不见得。 但过程不重要,结果永远才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镇守使看着陈朝,有些疑惑道:“在南湖畔的事情你不否认,为何这桩事又如此?” 陈朝只是重复道:“那些炼气士要毁我大梁龙脉,下官身为一地镇守使,自然应当如此做。” 镇守使笑了笑,说道:“那倘若我此刻便让你官复原职,继续去天青县做镇守使呢?” 这是不是威胁说不清楚,因为作为大梁镇守使,他真有这个能力,一句话,便可决定陈朝的生死。 “镇守使大人不会这么做的。”陈朝的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神情,即便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去到天青县就是个死字。 “你的案子已经结了,朝廷在百姓面前没有放弃你,你无罪,但方外修士又会怎么想,朝廷为了安抚他们,将你调出神都,他们可以杀你,以此缓和双方关系。”镇守使看着陈朝,平静道:“为你一人,我大梁朝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你觉得值得吗?” 陈朝再次平静道:“不会的。” 看着镇守使,陈朝缓缓说道:“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下官若是死了,百姓们会如何看朝廷,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又会怎么去看朝廷?为朝廷卖命,下场便是这般,以后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镇守使颇有些欣赏地看着他,说道:“之前翻看卷宗的时候,说你沉稳,心思缜密,我倒是有些存疑,看你这般,的确远超常人,不错。” “谢大人夸奖。” 陈朝再次行礼。 镇守使再次问道:“神都现在很多人想知道你的身份。” 陈朝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了,但此刻依旧是保持沉默。 这一次是问题,但他却还是不想回答。 镇守使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便查不到?” 陈朝平静不语,只是沉默。 镇守使忽然自嘲道:“我还真是查不到最后的结果,大概能确定你是那几家破落户之间的一家后人。” 陈朝摇头道:“不是。” 镇守使笑了起来,声音爽朗,这一次不像是秋天的风,只有些纯粹的高兴之意,“你觉得你这个谎话说的怎么样?” 陈朝只是有些木讷说道:“不敢欺瞒大人。” 镇守使轻声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我其实也不操心,在我大梁朝有很多鬼,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是其中一个。”陈朝说道:“之前宋指挥使曾言,我大梁朝只有两个地方没有鬼。” 镇守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我镇守使一脉,乃太祖高皇帝设立,到了如今,已有两百余年,如今的镇守使一脉,比起当年,自然不如,大梁朝妖邪横行,底层百姓受苦,自然是我镇守使一脉的错。” 陈朝一怔,没想到眼前的镇守使竟然会这么直白。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很快被镇守使打断,“你这个镇守使的官职,也是买来的。” 陈朝沉默,这桩事情他无法反驳。 如果说镇守使一脉有极大的问题,那毫无疑问,可他却也是问题的一部分。 “只是宋敛说的不错,我镇守使一脉中虽有废人,却不容有鬼。” 镇守使平静道:“每一个镇守使的卷宗,此刻都在我府上,他们是如何坐上镇守使位置的,一切都有记录,他们身后是谁,和谁有些牵连,我全然都知晓,除了……你。” 不等陈朝说话,镇守使便说道:“数年前替你操作的那个家伙,如今便在大理寺的大狱里,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他,听过他日复一日的惨叫。” 陈朝还是保持沉默。 “我也没想过,那几家破落户竟然会想到在我大梁朝的最不显眼的地方安插这么一个人。”镇守使有些感慨,但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 陈朝茫然道:“下官不知道大人在说些什么。” 镇守使没有说话,就是这么看着他。 陈朝忽然问道:“他们不是大梁朝的百姓?” 他这话有些怪,一时间让镇守使都有些恍惚。 镇守使反问道:“他们是大梁朝的百姓?” 陈朝摇了摇头,笑了笑,“下官不知道,但下官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的神态极为放松,就像是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故而也就显得无比真诚。 他生平间说过无数谎话,每一次都能表现得无比真诚,这一次,却是让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真诚。 也就看不出来他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 镇守使忽然看向陈朝,眼中是汹涌的潮水,让陈朝一时间精神恍惚,“我可以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鬼!” 他的目光如剑,让人很不适应。 即便是陈朝这个神藏武夫,此刻也是脸色苍白,头痛欲裂,那句话一道道落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反复质问。 陈朝感受到了比之前更为剧烈的压迫,那种巨大的压力此刻让他很是难受。 “我在等一个答案。” 镇守使很平静,但此刻的他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就在陈朝身前,若是那个答案让他不满意,或许这座山便要压下,将陈朝碾成肉泥。 陈朝很艰难地张口,吐出那个答案。 “不是!” …… …… 皇城的东南角有一片院子,也有一片湖,只是比起南湖,要小很多很多。 湖畔也种了很多柳树,如今阳光不错,洒下的时候,湖畔便斑驳一片。 院长缓缓从这湖畔走过,身旁无人。 这次入宫,没有任何人知晓。 皇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这片湖没有皇帝陛下的明召,是不得入内的,当然,那位院长不在其列。 一身长衫的院长缓慢朝着前面走去,最后来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身前,这才停下。 “见过陛下。” 院长微微躬身,神情淡然。 皇帝陛下今日只穿了一身长袍,并未身着帝袍,院长开口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才说道:“这么些年了,朕还是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太潮。” 院长微笑道:“大梁朝历代皇帝陛下都在此处,陛下又怎能例外?”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虽说还是不悦,但却没有反驳,他只是看着那片湖感慨道:“若是当初不曾发生这么多事情,朕也不会这般累。” 院长深以为然道:“倒也是,没有这些事情,陛下这会儿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说不定骨头都早烂完了,哪里会累呢?” 大梁皇帝怒道:“老匹夫,你在胡说些什么?朕这般武道境界,即便身死,尸骨哪里容易腐朽?” 院长毫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怒意,只是自顾自说道:“陛下要是死了,尸体会不会腐朽,有什么重要的?” 大梁皇帝冷哼一声,“朕也不想和你这老匹夫来讲这些歪理。” “别啊,陛下,别的不说,讲道理这件事,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擅长?”院长挑了挑眉,满脸自得。 “你这老匹夫,觉着你的名声很好?”大梁皇帝冷笑一声。 不过片刻后,他便一挥袖,“罢了,朕今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院长哦了一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方外修士境界高妙,或许可以轻视大梁皇帝,院长这个哦看似如此,但实则不然,他之所以这般随意,和境界无关,而是他和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很好的朋友。 他们的友情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在当年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只是少年的时候,两人便是朋友了。 因为是朋友,所以便可不在意。 若是朋友之间都要恪守君臣之礼,显得那般谨慎,那还做什么朋友? 大梁皇帝忽然正色道:“那个少年今日在南湖惹了些祸,你知道?” “那孩子吵架的时候,我便在湖畔小院,听着那些声音,觉得很有意思。”院长轻声道:“若不是已然将最后一个弟子收了,我还想收他做弟子。” 这话他之前已经在南湖说过了。 如今再说了一遍。 大梁皇帝皱眉道:“那个少年的身份,你知道?” 院长无所谓道:“陛下查不出来,不就是那几家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那几家倒也没什么,我就怕不是那几家。” 院长微微一思索,便有了答案,笑道:“如果是那一家,好像也太简单了些。” 大梁皇帝看着湖面,平静道;“朕有心病。” 院长说道:“那也不干一个孩子的事。” 大梁皇帝说道:“朕想见见他。” 院长说道:“听说那位镇守使,已经召他入府了。” 大梁皇帝沉默了,没有再说话。 正文 第七十章 我是鬼,还是穷鬼 毫不客气的说,在那位镇守使开口问他是不是鬼的时候,陈朝当时所在经历的,便是人生中最为危险的境况,此间的凶险,要比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之中遇到的那些妖物时更恐怖,要比在猎妖之时不小心落入妖物的包围圈中,更让人头疼。 眼前的镇守使是大梁朝有数的几位忘忧武夫之一,是真正强大的人物,即便是方外修士再怎么嚣张跋扈,在他面前,只怕也要收敛三分。 如果说最开始入门之时,那番试探只是看看陈朝有多少能耐,此刻的问话,便是真正起了些杀心。 书房寻常,但杀心一起,整间书房便不再寻常起来。 陈朝之前所说,大梁朝不会就这么杀他,因为要考虑天下人的想法,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很白痴,白痴到了极点。 说到底,是自己太过白痴。 眼前的镇守使随时都可以杀他,至于杀了他再怎么解释,其实都很简单,只需要一个鬼字,大梁朝上下的百姓是愿意相信陈朝还是这位镇守使,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诱惑着他说出不一样的答案,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就会彻底摆脱当下的困境,可挣扎了许久,陈朝最后还是说出了不是两个字。 就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天地骤然安静了。 杀意消散,压力也消失,镇守使又变成了那个看着寻常但其实不寻常的英武男子。 这里是书房,不是地狱。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一条重新回到水中的鱼,贪婪的享受着现在来自不易的一切,他知道他经历的这些意味着什么,能在一位忘忧武夫的杀意之中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有些庆幸。 镇守使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微笑道:“劫后余生的感觉,不错吧?”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仔细回味之前的感觉,那种境界的差距,给了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他之前从未这么切实的感受过。 陈朝认真问道:“大人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倘若你的答案不如人意,自然如此。”镇守使深深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编出任何瞎话来诓骗眼前的少年,平静道:“你是鬼的话,死了也就死了,难道你还能怨我什么?” 陈朝心想,即便我是鬼我也会怨你,不过此刻他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你的身份我虽然还不知,但你既然说自己不是鬼,本镇守使也自然愿意相信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严肃说道:“我这一生很少被人欺骗,敢于骗我的人都是当世的大人物,骗了我之后自然也能全身而退,可你不在其中,所以若是有一日被我知晓你今日是在骗我,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作为大梁朝有数的武夫之一,能让他这么说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很显然,陈朝是那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个。 陈朝苦笑道:“下官只能说,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镇守使神情放松了一些。 说完这番话之后,镇守使复而变得随意,说道:“既然一切都说清楚了,谈正事吧。” “你应该知晓,神都为何有那么多人想要你。” 镇守使看着陈朝,面带笑意。 陈朝没来由的感到些恶寒,这个说法虽然没错,但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万柳会今年会在神都举行,那是属于年轻修士的盛会,下官在天青县杀了那几位炼气士,入了大人物的眼,对于神都这些大人物来说,若是下官能走出大理寺,自然便成了香饽饽。” 陈朝这番话说得很详细,也说得很认真。 这是自己如今的价值。 万柳会十年一次,大梁朝每十年便要丢一次人,但如今却是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不想再丢人,所以便要拿出所有的底牌。 这是一座王朝的脸面。 为了今年的万柳会,神都很多人从十年前便开始准备,自然也会有些不错的年轻人,镇守使衙门里,也会有。 不过很显然,那些不错的年轻人,无法和陈朝相比。 大梁朝的修士无法和方外修士相较,同境之中,败绩颇多,原因除去底蕴两字之外,还有许多别的缘由。 陈朝能在这个年纪成为神藏武夫,能在那矿洞里连杀四位炼气士,早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不凡之处。 至少在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他早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在大梁朝的同龄人中,或许还有比陈朝境界更高的,但在实战中说能完胜这个少年的,大概只有北境军中的一两人了。 镇守使说道:“我镇守使府本有两个名额,但如今,有你一人,便够了。” 今年万柳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和往年不同,有了十个名额,这十个名额里,书院自然占去大半,剩下的名额,则是由神都各大世家和镇守使衙门以及天御院争夺。 本来大梁朝除去书院,最为出彩的年轻人应该是在北境军中,他们常年和妖族大战,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 只是万柳会虽说重要,比较起来也绝不如北境的边防重要。 镇守使衙门能分到两个名额,已经足以说明镇守使府在大梁朝举足轻重的地位。 “你至少要进入前十……不,前五。” 这两百余年里,大梁朝只有过一次进过前十。 镇守使看着陈朝,十分认真地说道:“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应当承担起来这桩事情。” 陈朝说道:“我在天青县杀了四个炼气士,我想他们肯定很乐意在神都光明正大的杀死我,如果规则允许的话。” 镇守使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万柳会本是年轻人交流的盛会,不会允许杀人……当然有过例外,不过也只有一例,也落不到你头上。” 说起这件事,镇守使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被他们打败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有了前面的事情,他们肯定很乐意看着我输,而且不会是一个人,我觉着我很难。” 陈朝很认真的陈诉着这样的事情,这都是事实。 杀了南方的炼气士,最后却在神都活了下来,并且让三溪府在内的三座宗门无法发难,这对于陈朝来说是胜利,但是对于那几座宗门来说,便是莫大的耻辱,南方炼气士一脉又向来是一脉相承,甚至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会同仇敌忾,所以只要陈朝出现在万柳会上,便肯定会成为无数人针对的对象。 镇守使平静道:“那又如何?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你觉得你又会轻松到哪里去?”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急着说话。 镇守使有些恼火道:“你在想些什么?” 镇守使恼火的缘由在于他已然表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眼前少年不是蠢人,就该主动的说些什么了。 可惜的是,他没有反应。 听着镇守使的问话,陈朝揉了揉脑袋,说道:“虽然万柳会的具体章程我还没问,怎么比我也没问,但是下官觉得,有件事情好像是比这些事情要更重要一些。” 镇守使不悦道:“什么事情?”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镇守使的眼睛说道:“下官在来之前,在南湖之畔碰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是天御院的副院长。” 在来镇守使府之前,自然有很多人想要和陈朝谈谈,但很显然,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镇守使隐隐觉得接下来陈朝说的话会有些不太好听。 至少是他不愿意听的。 “他告诉下官,如今下官已经不是镇守使一脉的官员了,换句话说,下官现如今理应是自由之身。”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陈朝认真想过,觉得就是那位在皇城里皇帝陛下的手段。 当然这样也为他解决了一些麻烦。 不是天青县镇守使,便没有理由再回去,自然也就能留在神都。 在来之前便知道这件事,可进了这间书房,他还是一口一个下官,为得当然是维系和镇守使之间的联系,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真的还存在联系。 “你想说什么?”镇守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朝。 陈朝微笑道:“那就是说,下官好像并没有一定要代表镇守使府去参加万柳会的义务。” 虽然进入这间书房之后,他遭遇了很多事情,甚至是差点死在了这里,但陈朝依旧死死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为何会进入这间书房。 是镇守使有求于他。 自己如今是香饽饽,走出镇守使府,无非就是走入另外一座衙门。 为谁,都是为大梁朝。 天地那么大,怎么可能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 书房里很安静,镇守使在这里缓缓走过,看得出来此刻这个英武的男人很不高兴。 陈朝莫名觉得有些高兴。 或许这就是报复的快感? 就像是他在刑部大堂里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大口吐出鲜血那样。 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方才问道:“你要什么?” 陈朝十分诚恳说道:“自然是看大人能拿得出什么。”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都是生意人 在没了生死威胁,并且确定眼前的镇守使不会再出手杀他之后,陈朝便成了世间最为精明的生意人。 镇守使看着他的样子,颇为不喜,他哪里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依着他的想法,即便眼前的少年再怎么心志坚定,在自己这一番敲打之下,也要乖乖听自己的话,去代表镇守使府为大梁朝做些事情,但他却是当真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的少年,脑子居然还没有迷糊,到了此刻,他竟然还能提出要求来,就像是南城最精明的鱼贩子。 不过这也倒是很符合那些破落户的一贯作派。 “大人,下官这做的是搏命的勾当,为得是大梁朝的脸面,难道不应该给些东西宽慰其心?” 陈朝一脸期待。 镇守使冷笑道:“你若是有了好的名次,自有奖赏。” 镇守使当然知晓陈朝在想些什么,若是陈朝表现的足够温顺,足够尊重他,那么此刻给他些东西,倒也不是什么事情。 可此刻这个少年却用这种方式来索取,着实让他不太高兴,可不高兴又如何,陈朝已经吃定他,他若是不答应,他完全能够相信陈朝马上就会成为天御院的官员,然后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让他后悔不止十年。 镇守使眼见陈朝默不作声,这才面无表情道:“我若是年轻些,哪里用得着你。” 陈朝皮笑肉不笑,“可是大人如今已经不年轻了。” “你是武夫,缺的便是打熬筋骨所用的灵药,这些东西镇守府都有,我给你一年的量便是。” 镇守使懒得再废话,他是武夫,不是城南的鱼贩子,于是很直接的就开出了自己价码。 陈朝不可置信道:“大人,如此重大的事情,竟然在你这里,就只值得一年的灵药?”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等镇守使开口,便接着说道:“既然大人要这么说,那我马上去问问天御院,是不是有更好的条件。” 镇守使怒道:“你若是没能拿到前五,就是这一年的量,我也觉着多了,你当镇守使府的灵药是寻常货色?” 陈朝笑了笑,没有反驳,拱手行礼道:“下官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转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滚回来!”镇守使大声喝道:“两年如何?我再送你一把趁手的刀。” 镇守使看着陈朝那把断刀,颇为不满。 陈朝按住刀柄,倒不是想随时便出刀砍下这镇守使的人头,而是下意识的举动,不过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他悻悻然收回手,说道:“我对这把刀有很深的感情,所以不用换了,不过大人要送,送点别的就行。” 镇守使脸色有些难看,此刻这位大梁朝的顶尖武官杀心渐起。 镇守使直接道:“说吧,两年的灵药都看不上,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我懒得和你废话。” “既然如此,下官就浅浅的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想来大人这般地位,那点东西也是九牛一毛……” 眼见镇守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陈朝赶紧说道:“三年打熬筋骨的灵药,要最好的,现在就给我,我要是侥幸夺了魁首,那大人能否提供我到忘忧境的一切灵药?” 作为武夫,陈朝最为深恶痛绝的便是打磨身躯筋骨这一套,不仅每次都相当痛苦,且耗费的天金钱便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数字,若是靠自己,陈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找这些东西来填补。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想要夺得魁首,你以为是几个孩子过家家?” 镇守使嘲讽道:“就凭你?” 陈朝问道:“这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难道没有境界上限?” 镇守使冷哼道:“只有年龄上限,不过十八即可。” 陈朝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既然如此,那难道没有谎报年纪的说法?” 镇守使之前生了一肚子闷气,此刻终于能够挥洒出来,他看着陈朝冷笑道:“你以为世间的修士都是瞎子聋子,连这个都无法判断?” 陈朝有些不好意思的尴尬一笑,说道:“也就是十八岁之下,方外修士里肯定有人踏足第四境。” 镇守使像是看白痴一眼看了陈朝一眼,这让陈朝很不满意,但又无法发作。 陈朝嘟囔道:“就差一个境界,又不是不能搏一搏。” 镇守使冷笑道:“口气不小,你要是真的夺魁,倒是我大梁朝两百年来的未有之人,到时候便给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又如何?” 实际上一旦陈朝夺魁,他必然会成为大梁朝真正的天才,别说是他要这些,就是更为过分的请求,说不定都会满足他。 陈朝摊开手,“既然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这便是在索要东西了。 “你真有些无耻,不过我……倒是不讨厌你。” 镇守使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区区神藏境界便能让他吃瘪的少年,眼中的怒意散去,倒是浮现出来些欣赏之意,光是这般不循规蹈矩的作派,他便觉得陈朝要比镇守使衙门倾力栽培的那些年轻人要好很多。 很多年轻人太畏惧所谓的规矩,反倒是让他们缺少了许多创造力。 这或许也是大梁朝的修士不如方外修士的缘由之一。 镇守使有些失神说道:“你若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好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武男子,沉默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 他已经不止第一次说过这样的话了,但是很显然不会有人相信。 镇守使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陈朝认真道:“还是先拿东西。” …… …… 日暮时分,天边有些红,那是晚霞。 管事将陈朝送到门外,目送着他走上马车,进入车厢里。 马车缓缓从镇守使府前离开,车厢里,宋敛放下帘子,颇有些感慨道:“能在镇守使府呆这么久的,你是头一个。” 陈朝的目光随着宋敛放下帘子而收回,此刻听着他这么说,也颇有些感慨道:“你肯定不知道那间书房的恐怖。” 宋敛盯着陈朝看了几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递给陈朝,说道:“今日起,你便是我神都左卫的一员了。” 陈朝接过那块腰牌,赫然发现上面竟然镌刻着几个大字: 神都左卫指挥副使。 陈朝有些不可思议。 左卫指挥使是正四品,那他若是成了副使,便是从四品。 宋敛冷笑道:“有什么吃惊的,你如今做不了镇守使了,又要替我镇守使衙门参加万柳会,没个身份怎么行?” 陈朝虽说早就知晓自己最终的结果是回归镇守使一脉,但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从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直接变成左卫的指挥副使。 这种升迁速度,实在是离谱。 “镇守使一脉的官职,本就是镇守使大人一言而决的,他要是愿意,你现在马上可以变成右卫的指挥使。” “为什么不是左卫?” “你还想坐老子的位子?” “没……我就是问问。” 陈朝片刻后便有些担忧道:“难道我从今以后就要变成你的下属,去那什么左卫衙门当差?” 宋敛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这样有意思,我每天都可以点卯。” 陈朝默不作声。 宋敛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就是个虚职,挂在上面罢了,你也调不动我左卫的人,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过我倒是真帮你要了一座院子,算是你的官邸,只是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也不会想去看看。” 宋敛嘿嘿一笑,“我当然明白,你这小子有佳人相伴,哪里会愿意自己一个人住,没事儿,钥匙我帮你收着,再帮你雇两个婆子收拾一番,也不知道你小子能不能住进去,万一要不了多久你就飞黄腾达,那院子也就空了,到时候我再给别人也成,反正事情……” 陈朝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除了皇城,哪里有地方能比书院更安全?” 宋敛自言自语道:“不止吧,大概是整座神都也找不出哪个地方比湖畔那座小院的女主人更好看的姑娘。” 陈朝嘿嘿笑了起来。 他正在想之前在镇守使府里拿到的那些灵药,他也有好久没有打磨身躯了,如今也该打熬一次了。 不过如今神都这个局势这么复杂,他的确也不想离开那座小院。 宋敛忽然肃穆道:“你小子收了钱,难道不准备办事?” 陈朝一怔,随即想起些事情,苦笑道:“我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急迫。” 说得是来之前在车厢里发生的事情。 宋敛理所当然道:“人生苦短,我这都是土埋到裤裆的人了,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不急迫?” 陈朝痛苦地闭上双眼,心想这位镇守使说得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真真不堪入耳! —— 本来是想着搞个定时更新啥的,但一想到我这个连日常更新都如此困难的男人,说不准说了就没管用过,也就不说了,在这里再次求月票和推荐票,我正在努力存稿,准备过几天给大家过个年。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湖畔又见蝉 马蹄声再次在南湖之畔响起,而后又消散。 一身黑衣的陈朝悬着断刀,慢慢悠悠的朝着那座小院而去,一路上湖畔的不少学子看到陈朝,脸色都不太好看,只是却也不能发作,只能当作没有看到一般,清晨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是谁都知道这位出身天青县的少年镇守使可是早晨才在湖畔辨得的那位曾夫子都说不出什么来。 书院学子说白了便是最擅长讲道理,如今连那位夫子都无法胜他,那算上他们这些学子,有一个算一个,自然也都没有办法。 除非是那些这一代里真正的出彩人物,不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同。 伴着晚霞归家,本就是件极为不错的事情,陈朝好久没有觉得人生如此惬意过了,故而越走越慢,一边走一边摸着腰间的腰牌,陈朝便有些恍惚出神,直到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可一回过神来,便在湖畔的夕阳下看到了一个少年,他立在夕阳之中,身着一身寻常长衫,面容生得极为俊美,看着便知不凡,绕是陈朝这个男子,看到对面的时候,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不等他移开目光,那少年也回头看向他,两人瞬间四目相对,期间便有了些特别的意味。 陈朝眯了眯眼,很快便主动收回目光,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那少年站在夕阳里,主动开口道:“清晨的时候,听说你在这里说得我书院众人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很是清淡,倒是很不想这个年龄段的少年。 陈朝停下脚步,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既然对方要说起清晨的事情,陈朝倒也可以顺着他说这些事情,反正那桩事情说破天,也是黄直有错,无论如何辨。 少年微笑道:“大梁朝武夫不可辱,这自然是真理,对于那桩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但那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不等陈朝说话,少年便自顾自说道:“你所想,大概只是为了在那个少女面前撑起面子?” 陈朝默然无语。 少年继续说道:“实际上你和黄直做的,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哗众取宠,为了一个女子罢了。” 陈朝笑问道:“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自信吗?” 少年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好似有些不太高兴,他便说道:“你可以驳我。” 其实早在少年和陈朝在这湖畔交谈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他们此刻当然知道那个悬着刀的少年是清晨在湖畔闹出事情的陈朝,却不知道那个生得好看的少年又是谁。 但看着那少年身上的衣衫,只能推算他也是书院的学子。 学子们有些期待,想要在这里看到陈朝吃瘪。 别的不说,但总是能够帮书院在这里找回些什么面子的。 陈朝说道:“我不太会讲道理,我也不想驳你。” 少年看着陈朝的刀,自信道:“你或许想和我打一架?” “我在天青县杀过好几年以我大梁百姓为食的妖物,我也杀过那几个炼气士,你觉得你能比他们还恶?” 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少年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本是想着以讲道理的姿态出现的,但眼前的陈朝应对,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冷淡道:“和你的口舌之争没有意思,私下比斗也没有意思,我会在万柳会上向你讨教的。” 听着万柳会三个字,湖畔的学子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一次的万柳会,虽然大梁朝的名额从八个变成了十个,书院依旧占据大头,可也不过是三四之人的名额,那少年这般说,岂不是说明他定然能够入选? 这意味着什么? 自然意味着眼前的少年会是书院真正的天才。 无数人的目光,全部都落到了那个少年身上,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参加万柳会,是为了大梁朝,我和你没有私怨,到了万柳会我也不希望和你交手,那只是在损耗我大梁朝的力量。” 这句话在湖畔引来不少喝彩声。 书院里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这句话的声音自然也不算小,陈朝说出口之后,湖畔的学子们自然也都听得清楚,有不少人是清晨便在湖畔的,知晓那桩抢人的大戏,早就隐约猜到了几分,此刻听着陈朝这么说,心想果然这般,这少年是被那些大人物争抢,一定是为了万柳会。 万柳会是大梁朝不愿提及,却又不得不提及的东西。 这一次要在神都举行,学子们自然知晓,他们当然期待,但同时又有些害怕。 期待的是这一次在家门口,朝廷会拿出比之前更好的表现,狠狠的宣扬一番国威,至于害怕的,自然又怕如同之前那般丢脸。 既有这般情绪,自然便对参加万柳会的那些年轻天才又爱又恨。 如今陈朝这般表态,他们自然高兴。 至少他是顾全大局的。 这样一来,反倒是眼前的少年,虽然出身书院,也让很多人不喜,在这桩事情上,又怎么能够内斗呢? 大梁朝说来说去,能够参加万柳会的,也不过十个名额。 既然是选出来为大梁朝而战的,自然要以大梁朝为重。 少年皱了皱眉,没有再开口。 他之前言语有失,此刻的确有些被动。 陈朝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少年,空有一副好皮囊,可脑子和黄直一样,都不太聪明。 不足为虑。 只是他也有些担心,如果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大梁朝想要取胜,还真是不容易。 陈朝不再停留,很快便到了那座湖畔小院之前,推门而入,便再也不去理会外面的声音。 谢南渡坐在院里,一直在看书,手中的那卷道法,似乎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椅子前的小矮凳上,果脯吃了些,但剩得更多。 陈朝走过来,看着她感慨道:“书院里的蝉还是挺多的。” 谢南渡抬起头来,之前的湖畔发生的事情,她自然听到了。 她摇头道:“他不是一般的蝉。”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关于万柳会那些事 蝉和蝉是不一样的,像是黄直这样的,就是最讨人嫌的蝉,因为本没有什么本事,却吱吱呀呀的叫个不停,只是对于谢南渡来说,即便本事再大,在自己门前吱吱呀呀,那也自然还是讨人嫌。 那少年不曾来过她门前,按理说只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闲话,是不该引起她的厌恶的,但在陈朝开口说起蝉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顺着他说了下去。 陈朝拉了一条板凳坐下,便开始生火,一边忙碌一边开口问道:“怎么不一般?” 谢南渡重新坐下,看着眼前的少年开始忙碌,放下手中的书,认真说道:“这一次万柳会,书院有四个名额,他会是其中一个。” 按着过去的规矩,大梁朝的八个名额书院要占去三个,镇守使衙门和天御院各自占去一个,另外的三个,则是由神都的其他衙门和各大世家择去争。 这一次因为在神都举行万柳会,名额多出两个,书院便又多要了一个名额,另外一个名额,其实是分到镇守使衙门的,不过那位镇守使找不到更好的人选,故而又将那个名额让了出来。 书院的四个名额里,那个少年能占到其中一个,自然说明他的不一般。 陈朝问道:“是院长的学生?” 院长有七十二个弟子,虽说有些已经故去,但如今在世的也不在少数。 谢南渡摇了摇头,“先生的弟子里,只有我一人符合条件。” 院长的七十二位弟子里,除去谢南渡,其实已经都年纪不小,那些人分布在大梁朝上下,不都在书院。 “他是刘夫子的弟子,刘夫子是书院大儒,向来宽仁,名声极佳,那少年便是他的关门弟子,出身夏氏,名为夏渊,是长房嫡子,未来很有希望成为夏氏的家主。” 谢南渡进入书院已经有些日子,对于神都和书院的事情大多都已经了解,此刻说起,便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 夏渊在书院的那些夫子眼里,自然是极好的后辈,湖畔那些学子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因为他们才入书院,想来过些日子,万柳会之后,便会改变。 陈朝感慨道:“我也没有招惹他,他要是为了书院,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比起来万柳会,我清晨在湖畔说那些话,应该不值一提吧?” 有种情绪叫做归属感,自己不是书院的学子,自然感受不到,但陈朝可以理解别的书院学子此刻的心思。 谢南渡说道:“世间的花有那么多,不是每一朵都一样。” 陈朝伸手拿了两个红薯放到炉子上,问道:“他不会也对你有意思吧?” 谢南渡平静道:“夏氏倒是想和谢氏联姻,不过夏渊不愿意。” 听到前面半句陈朝下意识皱起眉头,等到后面半句一起被说出来,他变得有些生气,“他还不愿意?!” 谢南渡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陈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 “他的想法不重要,因为他无法改变夏氏的意志。” 虽然夏渊是书院的学子,但在夏氏面前,还是显得那般弱小,无法抗争。 谢氏微笑道:“夏氏的想法也不重要,因为谢氏用不着和别人联姻。” 神都夏氏,如今已经是大梁朝最为煊赫的家族,除去魏氏之外,他们在大梁朝不用忌惮任何人。 陈朝说道:“盛极而衰的事情,你应该明白。”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很多,一个家族繁荣到了极点,迎接他们的,便只剩下衰败。 谢南渡摇摇头,“保持家族昌盛的根本,是后人足够出彩,不是什么圣恩。”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实际上已经看到了根本,一座王朝,始终需要人来撑起来,只要足够有能力,行事便可以自在一些,不用时时刻刻想着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谢南渡话锋一转,把话头说回到正题上,“这一次书院四人,除去夏渊之外,其余两人对你应该没有敌意。” 陈朝翻过红薯,试探道:“说说那两人?” 谢南渡微笑摇头道:“那关你什么事情?”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参加万柳会,虽然是代表着各自的宗门,但是万柳会的规则,比得是年轻修士自己的修为和临阵应变的能力,别的,真的不太重要。 陈朝有些无辜道:“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到了今天居然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我这万柳会到底要比什么!”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也有些疑惑,她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陈朝瞪大眼睛,认真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 谢南渡平静道:“神都里很多人都在猜测你的来历,你所表现出来的,自然不会是一个边陲少年该有的,他们基本上已经把你的身份锁定在那几家破落户的后人身上,你若是他们的后人,怎么会不知道万柳会要比什么?” 陈朝摇头道:“我不是。” 不是这个词汇,他已经不止说过一次了。 谢南渡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她没有去问那句话。 沉默片刻后,小院里多了些烤红薯的香气,谢南渡微笑着开口说道:“万柳会最开始的时候,种类繁多,比较的方面很多,诸如琴棋书画都有。” 陈朝忍不住插口问道:“既然是修士,比这些有什么用?” 谢南渡皱了皱眉,“当初也有人是你这样说的,那个人觉着万流道会的名字不好听,于是便将其改成了万柳会,他甚至觉着比得太多也无用,便将万柳会改成了只比两样,文武两试。” 陈朝有些向往道:“那个改了名又改了规矩的人,是不是世间一流的狠人?” “不知道,书上没有挑明他的身份,而且年代太过久远,就算要查,也很难去查,只有一点可以明确,那人定然是一位剑修。” 谢南渡也不太确定,但说话的时候却很坚定。 “何以见得?” 陈朝饶有兴致地问道。 谢南渡看着红薯说道:“是好几本书里共同指明的唯一内容,而且像是这么霸道的行径,方外的那些修士里,只有剑修会这么干,因为他们最是无法无天。” 说起这个,陈朝想起自己之前在去矿场的路上瞎编的那个故事,故事虽然是自己随口编的,但当时郭溪的眼中除去笃定之外,还隐有几分畏惧,难道只是因为对方剑修身份便如此? 陈朝对剑修有了些好奇,但是没有明说。 谢南渡好似知道陈朝的想法,说道:“世间的剑修,被誉为修士中杀力最强,即便是一般的方外修士都不敢招惹。” 陈朝想了想,说道:“继续。” 谢南渡点点头,继续说道:“万柳会的文试其实很简单,和大梁朝的科举考试一样,便是答题。”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可问题是什么?” 谢南渡说道:“自然是修行上的问题考量。”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那岂不是浩如烟海?” 修行一道,发展了这么多年,几乎每年都会有新的道法产生,每年都有新的著作产生,没有人能把所有的道法学全,也没有人能把所有关于修行的著作看完。 “难道是规定了范围?”陈朝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那这也太离谱了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暗流涌动 看着陈朝的反应,谢南渡说道:“书院有座楼,你要是进去看过,或许会更震惊。” 那是书院的藏书楼。 世间的修行之法,除去少数各大宗门压箱底的东西,其实大多数都在世间有流传,那些著作更是如此,书院作为其中一脉的修士,自然也有无数拓本,万柳会文试,大概便会在那些书里去提问题。 陈朝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才进书院多久?”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世间又不止书院一处有书读。” 在十六岁之前,她没有踏足修行,在白鹿谢氏的祖祠里,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读书。 那些年,她读了很多书。 陈朝看着谢南渡的神情,发现她并不担心这种事情,于是自己也不再担心,而是转而问道:“那武试呢?打擂台?” 谢南渡摇了摇头,“那种方式太粗鄙,对于修士们来说,自然不喜欢。” 听着粗鄙两字,陈朝自嘲道:“我本来就粗鄙,打架才是我擅长的,说起来真要打架,刚才湖畔的那个家伙,我最多一刻钟,就能把他打到南湖里去。” “没这么容易。” 谢南渡倒也不去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武试最后虽说是一战而诀,但之前要显得更为复杂一些,每次都不尽相同,但具体的内容大概还是考验一个人的心智和反应,最后决出两人,一战而分,决出胜负。” “等些时候吧,大概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有具体消息传出。” 谢南渡总结了一番,算是将这桩事情给说清楚了。 陈朝说道:“也就是说,这万柳会有两个魁首,一文一武?” 谢南渡嗯了一声。 陈朝从炉子上拿起一个红薯,拍了拍上面的灰,有些期待说道:“那会是哪两个幸运的家伙呢?” 谢南渡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接过红薯,她说道:“方外的修士里有很多了不起的人,虽然不见得全部都会来,但想要夺魁,不见得真的那么容易。” 陈朝没有回话,他只是仰起脑袋,看了看天上,两人谈话的时间不算短,如今已经是夜晚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很是明亮。 看着月光,陈朝忽然说道:“我什么时候去谢氏一趟?” 谢南渡吃着红薯,头也不抬的问道:“为什么要问我?”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跟你一起,难道我自己一个人上门?” 谢南渡皱眉道:“你是小姑娘吗?害羞?”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轻声道:“暂时别去。” “那会不会给人留下我这个人太过自私,不知恩图报的形象?” 陈朝有些担忧。 谢南渡懒得去接他这样的话,只是说道:“那里面有很多人不喜欢我,你现在去很麻烦。” 陈朝抬了抬头,若有所思道:“总要去一趟。” “其实……你不用对他们感激什么,感激他们,倒不如感激我。” …… …… 清晨的时候,晨光微生,大理寺门外,一身鲜红官袍的大理寺卿韩浦站在一架马车前,看了一眼远处,才收回目光,看着车厢里的三人,微笑道:“三位仙师,一路走好,本官便不送了。” 说完这句话,韩浦好似根本没有想要目送几人离去的打算,而是自顾自转身,朝着大理寺的衙门里走去,这位大理寺卿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很显然大理寺的事情不会有那么多,更不可能着急的连让他抽出这点送行的时间都没有。 马蹄声响了起来,车轮开始转动起来,这辆马车开始缓慢的朝着城门而去。 清晨的长街两边没有什么行人,即便有,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去注意这架马车,因为这架马车当真和很多马车一模一样,太过普通,没有人能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只是马车里的三人却不普通。 若是人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定然会震惊不已,因为前些日子里那桩震惊神都的大案里,他们便是陪审,虽说最后他们从陪审变成了犯人,让他们丢尽了颜面,但此刻他们还是从大理寺里出来了,而且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各自的宗门里。 中年道姑坐在马车当中,此刻的她比起来才入神都之时,双鬓已经生出白发,看着要憔悴了许多,之前的种种经历,让她丢尽了颜面,如今从大理寺里走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恍若再世的感觉。 和她比较起来,许玉便要显得淡然太多,虽说在看向神都两侧的时候,他的眼中也充满了厌恶,但至少并未有太多别的表现。 余柯叹气道:“谁能想到那个贼子竟然真那么一颗妖珠,而且心机如此深沉,到了那般时候才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他们百密一疏,之前已经派人在大理寺看着他了,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年最后还是将他们狠狠耍了一道。 许玉冷笑一声,说道:“要不了多久,这次万柳会若是他敢参加,必然让他丢尽颜面,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余柯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我们这次回去,就将此事告知南方的各山道友,最好让他死在万柳会上。” 许玉没有说话,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他们懂,可是如今神都已经将此事闹得这么大,他们即便想要瞒着也瞒不住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将其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开来说。 两人对视一眼,对这般想法都是十分赞同,只是很快,他们便注意到那个中年道姑一直没有开口,这才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姑,问道:“王道友你意下如何?” 中年道姑好似一直都有些失神,此刻听着这话,才恍惚回神,此刻马车已然快要到了城门处,她才后知后觉寒声道:“那个贼子,我必然将其大卸八块,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已经入夏,可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马车里仿佛又变成了寒冬时节一般,一道不知道从何而起寒风呼啸而起,寒冷刺骨。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安静闲适的日子 之后的十几日里,陈朝除去打磨了一次筋骨,剩下的时间,他把大多数时间花在了读书上。 谢南渡每日都在那座藏书楼带书回来研读,当她读完一本书的时候,那本书就会落入陈朝的手中,这些年他一直在山中杀妖赚取天金钱,天青县如此偏远,对于修行上的书籍,也只有寥寥数本,所以陈朝这些年虽然很想清晰的了解这个修行的世界,但一直没有什么途径,如今总算是有了些机会和时间,那自然不能错过,他近乎于贪婪般吸收那些来之不易的知识,遇到有不懂的地方,身旁的谢南渡也总是能够给他答案。 这样的读书条件,早已经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了。 这就好像是陈朝掌握着一座书院的藏书楼,可以肆意的去读那些包罗万象的藏书,而最让人感到无奈的事情,则是他并非是书院学子。 他不过是个外人。 可没有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是谢南渡在读那些典籍,不会想到那个武夫也会想着这些事情。 外面的书院学子见那少年在谢南渡的小院待的时间越来越久,便想着当初宋敛在湖畔说的话大概便是真的了,有些原本就对谢南渡有些想法的书院学子自然便觉得失望不已,有些学子则是觉得这样有 随着时间推移,天气渐热,像是陈朝这等早已经跨过了好几个境界的武夫自然感受不到,可才踏入初境的少女却觉得有些糟糕,至于觉得更糟糕的,便是那个寻常的婢女柳叶,好在这些日子她已经去书院要了几张符箓,贴在院子各处,才让院子里的温度降了下来,不过这些符箓几乎是要三两天便换一次,画符的修士不是什么境界高妙的修士,因此根本无法维持太久。 今日柳叶又去换了一批符纸,取下来的符箓便直接丢入了炉子里,下一次生火,这些符箓便要变成尘埃。 陈朝来到屋檐下,站在一张符箓前,看着上面那些繁琐而优美的线条,沉默了很久,才转身重新坐下。 看着对面那个此刻心神都在手中捧着的那卷书上的少女,陈朝说道:“我觉得我会的东西太少了。” 之前在矿洞里,那几位炼气士的手段都不少,可他只有一把刀,只有打磨过的身躯。 谢南渡头也不抬,说道:“符道是各大修行流派里特别的一种,几乎不能兼修,你要去研习符道,就只能放弃武夫的身份。” 谢南渡皱了皱眉,忽然抬起头说道:“之前我说我可以为你争取一个书院的应试名额,你说你只想做一个武夫?” 陈朝老脸一红,因为他修行的速度太快,他们都当作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但其实没有人知晓,他的天资太低,其实只能在武道上艰难前行,至于走那么快,那是无尽折磨自己的结果。 “我只是想要多些保命的手段,我当然只想做武夫。” 陈朝振振有词。 谢南渡喔了一声,随意道:“既然这样,就继续在武道上攀登便是,有朝一日想来你也会成为镇守使那样的人物。” 陈朝笑了笑,问道:“那你呢?修行的是什么?” 谈起这个,谢南渡皱眉道:“我曾向先生说,我想炼一口飞剑,先生却说那杀力太大,不适合我这样的女子。”方外修士之中,剑修杀力至强,最是让人忌惮,各大宗门之中,若是有门下弟子有练剑天赋,自然是要门下弟子首选剑修一途的,在方外修士看来,剑修杀力无穷,同境之中鲜有对手,门下若是多些出彩剑修,那么一座宗门的根基便越是稳固,毕竟说来说去,能打两个字,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剑修法门,除去那些剑宗之外,各大宗门也都会有些,书院自然也有。 陈朝笑道:“以后书院出个女子剑仙,这不好?” 谢南渡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很快,她便抬起头,将手中的书递给陈朝,陈朝正好也合上手中的书,递给柳叶。 在经历了之前湖畔的事情之后,柳叶对陈朝改观不少,虽然至今仍旧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了之前的讨厌。 谢南渡说道:“你看书的速度和我一般快,真是了不起。”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赞,当然随便也将自己夸了一番。 在看书这件事上,这么多年了,谢南渡还没有找到过对手。 陈朝谦虚道:“只是死记硬背罢了,没有你理解的那般通透。”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反驳,好像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刚想开口,便想起自己今日还有要紧事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 …… 南城那边偏僻的矮巷里住着许多平民,这些普通百姓虽说在神都中不用担心妖物这些事情,但是别的方面却和大梁朝别的地方的普通百姓是一样的,甚至于还要更难。 神都居,大不易。 矮巷里的一座破落小院里,有着很多竹竿横在院中,竹竿上晾着无数的衣衫,有的湿漉漉的,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只是水珠坠地的声音,却被另外的声音掩盖。 在院子正中央,有一口井,井边则是有一个巨大的木盆,一个身着布裙的妇人此刻正坐在木盆边洗着衣服,木盆旁边,则是还有一堆小山般高的脏衣服 随着阳光落到院子里,妇人额头的汗水也在不停地往木盆里滴落,随着她动作的不断起伏,她胸前也荡漾起来。 陈朝正要点头评判一番,宋敛便伸手拦下了他的目光。 陈朝有些无奈,说道:“您把我想的太不正经了。” 宋敛冷哼一声,不去说这件事,而是说道:“赶紧告诉我该怎么办?” 陈朝疑惑道:“你这一个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难道喜欢她,她还不愿意?” 宋敛不说话,脸色铁青。 陈朝看着同样是一身寻常布衣的宋敛,苦口婆心说道:“她过得这般苦了,你有条件能让她过得好一些便告诉她啊,为什么非要做出这样的作派?难道你是在想她会不会贪图你的钱财?这倒是个问题……可对你来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宋敛皱眉道:“不是你想的那般,而是她虽然过得这般苦了,但是对于这方面,仍旧不想因为对方有钱便跟着他,之前这里也有人提亲,条件还不错,但都被她婉拒了。” 听到这里,陈朝赞扬道:“倒是个老……好姑娘。” “不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 陈朝揉了揉下巴,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但既然是收了钱,那自然就要帮人办事。 这是基本的。 “她年轻的时候,家里本就穷,仅有的一点积蓄,都给了两个弟弟娶媳妇儿,到了她这儿,是一点嫁妆都拿不出来了,因此便耽搁了,如今到了这把年纪,看得上她的自然也就不多了,看得上她的,她反倒是看不上。” 宋敛这位武夫,在提及这些事情的时候,叹气不已。 陈朝问道:“那你呢?” 宋敛板着脸,原本不想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年轻时候一心在武道上攀登,哪里想过这些事情,那会儿家中长辈倒是时不时介绍一些,到了如今,便是耽搁了。” 陈朝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姑娘的?” “有一次我来附近查案,一眼看到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后来时时来这边,我在那边买了座宅子,算是她的半个邻居,偶尔也和她说说话,原本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倒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土都埋到裤裆了,也该做些什么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 陈朝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说道:“你是想知道这个姑娘喜不喜欢你,但实际上你都没问,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我就这般去问她喜不喜欢我?岂不是太过直白了?” 宋敛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样不好。 陈朝问道:“那你委婉,要委婉到什么时候?” 宋敛一脸理所当然,“所以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他为了这件事,可是花了不少天金钱的,那点钱,能在这边买上半座宅子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头疼道:“容我想想。” 宋敛皱了皱眉,说道:“反正你得帮我把这件事弄好,到时候我成婚、孩子满月、儿子上学堂……” 陈朝挥手打断他的期盼,怒道:“你怎么不想你抱孙子?!” 宋敛一脸认真,倒是真有这个想法。 陈朝看了一眼院中,收回目光,“先撤,我们过几日再来。” 宋敛却好似想起什么,摇了摇头,“过几日可能不行。” 陈朝一脸茫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过几日你要入宫赴宴。” “什么赴宴?” “万柳会之前,皇帝陛下有一场御宴,要宴请你们参加万柳会的十个年轻人。”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如果我不说那句话呢?” “什么话?” 陈朝盯着宋敛,咬牙切齿道:“宋大人,我怎么最开始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宋敛一本正经道:“我也是。”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御宴 万柳会十年一次,却不是次次都会在神都举行,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在神都还是第一次,所以御宴这种事情,这也是第一次。 十位参加宴会的年轻人自然由着各自所属的地方通知,谢南渡作为书院四人之一,自然早就被通知到了,而且还是师兄魏序亲自告诉她的,另外天御院也好,还是各大世家的那几位也好,也自然有人会去通知。 而陈朝属于镇守使衙门,负责通知他的人,自然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宋敛。 这是这位宋指挥使如今的心思都在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上,有所遗忘,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对陈朝来说,并不是好事。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又能说些什么,难不成指着宋敛的鼻子骂一通,别说对方现在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不是,对面货真价实的境界在那里摆着,即便他占着理,只怕也占不到便宜。 “宋大人,我真是服了!” 陈朝咬了咬牙,转身便要走。 宋敛则是微笑道:“我说过几日,但到底是哪一日,我可还没说呢。” 陈朝面无表情,懒得去理会他,自顾自离去。 宋敛在身后喊道:“进宫过后,记得来继续帮我!”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踏上了归路,他带着无奈的心情回到书院,这次走过湖畔的时候,也没有心情去看两岸的垂柳。 回来的时候,暮色正浓,谢南渡刚好看完一本书,此刻揉了揉额头,然后伸手去拿一块果脯。 眼见陈朝走了过来,谢南渡挑了挑眉。 陈朝开门见山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过些日子有御宴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找镇守使衙门问。” 陈朝挑眉道:“我以为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既然会有人告诉你,那么我何必多费口舌。”谢南渡喝了口手边的茶,微笑道:“你现在不还是知道了吗?也不算晚。” 陈朝皱眉道:“我要是早些知道,也好多做准备。” 谢南渡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无非是一些年轻人在一起吃点东西,客套一番,不见得是什么大事,要什么准备?” “我说的不是这个。”陈朝的脸色有些凝重,他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说是预宴,实际上那位皇帝陛下不见得真会出席,就好像是说这万柳会是年轻人的盛会,但那些真正一等一的天才,也不会来神都一样。” 谢南渡这些日子虽然在小院里读书,但是也知晓了很多事情。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自然是看不起咱们,在神都举行,他们不来,自然是一种无声的轻蔑。”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谢南渡虽然在笑,但是陈朝感受不到她的笑意。 陈朝轻声道:“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好像也很难让人习惯。” 谢南渡说道:“有些东西,不是祈求就能得到的,比如尊严。” 陈朝默不作声,对此他表示很赞同。 这也是沉默的赞同。 谢南渡转而问道:“你害怕去御宴?” 陈朝无所谓道:“吃饭喝酒,有什么害怕的?” 谢南渡摇头道:“是怕那位皇帝陛下?” 陈朝说道:“我应该见不到他。” 谢南渡点头道:“即便万柳会再重要,再关乎着大梁朝的脸面,但始终是一场年轻人的较量,至于输,大梁朝又不是没有输过,再在家门口输一次又怎么样,难道大梁朝就此覆灭了?世间还有很多值得那位皇帝陛下去做的事情,他不会把这些时间浪费到这群孩子身上。” 陈朝想了很久,点头道:“你说得对。” “这种事情你应该想得到,如果你没有想到,便说明你此刻的心有些慌,所以也能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却没有什么逼问的意思。 陈朝说道:“我觉得宴会不见得是什么好宴会,或许像是夏渊那样的人,还有很多。” 谢南渡说道:“既然是御宴,自然会有些小小的比试,你被针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朝疑惑道:“难道你不准备帮帮我?” “现在整个神都都觉得是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我不准备做些什么。” 谢南渡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别的意思,至少不会那么淡。 虽然这句话也不淡。 陈朝斩钉截铁道:“我明天就去告诉他们是我喜欢你!”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真不要脸。” 陈朝怒道:“什么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就成了不要脸?!” …… …… 早在数日前,神都便已经有各大宗门的代表团开始陆续进入神都了。 方外修士看不起大梁朝,无视皇权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不意味着大梁朝便没有交好的宗门了,这些和大梁朝关系不错,至少表面关系不错的宗门,也是第一批来到神都的修士们。 负责接待的礼部这些日子忙碌起来,负责安排这些修士的住所,负责提供日常需求,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也是这般,如今便要更把心思放在神都的安全上了,这几日他没有离开那座左卫衙门,而是在那里不断听着下属们带回来的讯息。 “太阴 门的一位修士在青楼喝酒没有付钱,还无故殴打了好些寻常百姓。” “万青山的几位修士半夜出行,遇到值夜的差役,不听劝阻,大打出手,其中一人重伤。” “……” “……” 听着这些消息,宋敛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神都虽说是大梁朝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在这些方外修士眼里,只怕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城池罢了,他们倒也有分寸,不会在城中滥杀无辜,可也仅此而已,动手打人也好,还是去青楼不付钱也好,其实都是小事,只要不弄出人命,倒也没有人会当真去追究。 何况这些宗门还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即便是有什么过错,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真因为这点事情去损害两方的友谊不成? 这是定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宋敛平静道:“告诉他们,以后巡夜多几个人,若是遇到这等不听劝阻的修士,便绕道,不可起争执。” 说完这句话,宋敛挥了挥手,没有给那人说话的机会。 他坐在大堂,看着院里来来往往走来走去的差役,也觉得有些疲倦,这样的事情他经历了不止一次,但不意味着在他经历这么多次之后,便已经无动于衷了,相反,他仍旧很想将那帮人以大梁朝的律法来处理,只是这些想法,也只能压在心里。 和他有一样的想法的人绝对不少,想要看到大梁朝某一天彻底不用顾忌那些方外修士脸色的人也很多,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到那一天。 亦或是永远没有那一天。 就像是前朝、前前朝一样。 …… …… 御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暮色正浓的时候,四架马车驶入书院,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其中一架,停在了谢南渡的小院前。 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来到门前,轻轻叩门,朗声道:“陛下有旨,请谢姑娘入宫赴宴。” 门很快便被打开,只是出得门来的却不是那个少女,而是一身黑衣的少年,他腰间悬刀,一双眼睛分外好看。 内侍一怔,倒是没有说话。 很快,穿着一身青衫的谢南渡走了出来,和内侍见礼之后,便登上了车厢,陈朝要紧随其后,内侍却拦着他说道:“陛下有旨,请的是谢姑娘。” 他的声音并不冷漠,但是意思很清楚。 陈朝有些尴尬的缩回手,问道:“就她一个?” 来书院的四架马车,就是接书院四人的,自然和他无关。 内侍没有说话,更没有去问陈朝的身份,只是招手,转身而行,马车也缓慢朝着远处而去,马蹄声渐远。 陈朝站在原地,感觉脸好热。 这些日子,一直打人的脸,但今日却被人打了一次,自然觉着有些尴尬。 此刻好在湖畔没有什么人,要不然陈朝只怕会更觉得尴尬。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架简陋的马车便从远处驶来,驾车的人,竟然是老相识了。 是神都左卫的翁泉。 “副指挥使大人,属下奉命来接你入宫!” 翁泉跳下马车,朝着陈朝拱手行礼,如今陈朝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虽然是虚职,但该有的礼节不可免。 陈朝捂住额头,“怎么又是你?!” 翁泉笑道:“指挥使大人说我和副指挥使相识,我来正好。” 陈朝打量了一番马车,有些不悦道:“既然我如今已经是左卫的副指挥使,又是入宫赴宴,为何马车如此简陋?难道左卫没有好的马车了?” 翁泉立马解释道:“左卫自然有更好的马车,只是属下出门的时候想着副指挥使肯定是个念旧的人,故而才选的这架马车。” 陈朝听着前半句话便隐约觉得不对,此刻听他说完,便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不可置信说道:“你是说这架马车,还是那架粪车改的?!” 翁泉理所当然点头道:“正是!” 陈朝不说话了,他站在湖畔,扯了扯嘴角,骂了一句娘。 他很好奇,小小一座左卫衙门,是如何同时拥有宋敛和翁泉这两位大天才的。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皇后 书院的四人是皇宫里派遣马车接去的,但剩下的六人,无论是代表镇守使一脉的陈朝,还是天御院的年轻天才,以及那些世家大族后辈子弟,却都是自己入宫。 这种看似微小不同的待遇,但实际上说明很多问题,可以说书院的地位尊崇,在这里可以体现,也可以说书院始终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外人,这般礼遇,始终是对客人的态度。 坐着从粪车变成囚车,然后从囚车变成的马车,陈朝一路上都在打量着这座巨大的神都。 神都太大,在此生活的百姓一辈子都很难走遍一座神都,即便像是陈朝这样的人,若不是刻意去走去看,或许这一生也无法看到神都的全貌。 马车虽然简陋,但上面有左卫的标识,一路上通行极为顺畅,只是即便如此,尚未走到一半路程,天便黑了,好在来之前便计算过时间,此刻距离御宴开始却还有些时间,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怎么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皇城那边。 许久不见,翁泉却没变,他还是那个话痨,这一路上他的话很多,絮絮叨叨的,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左卫衙门里的琐碎小事,就没有他不说的事情,即便是早有准备,陈朝此刻依旧觉得很头疼。 只是在从天青县到神都的旅程中,自己没能让翁泉改变什么,但此刻却是不同,陈朝面无表情的木然说道:“从现在起,到皇城之前,你一句话都不能说。” 翁泉震惊不已,同时无比疑惑,问道:“副指挥使,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若是在以前,翁泉当然不会理会陈朝,但此刻陈朝已经成了左卫的副指挥使,理论上便是他的上司,他便不能反驳,只能憋着气说道:“属下遵命。” 陈朝满意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副指挥使的确有些作用,不由得有些开心。 翁泉因为不能说话的缘故,所以便有些烦躁,有些烦躁,故而马鞭抽动的频率便快了些,这也就意味着,马儿在努力的朝着前面跑着,也就让他们更早到了皇城之前。 眼前一座诺大的皇城静静立在夜色里,像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雨的巨人。 翁泉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有些不满的打了个响鼻,翁泉什么话都没说,但看得出来不太高兴。 陈朝走出车厢,问道:“等会儿结束还是你送我回书院?” 翁泉默不作声。 陈朝扯了扯嘴角,皱眉道:“可以说话了!” 翁泉这才幽幽道:“自然是属下,副指挥使入宫去吧,属下在这里等。” 陈朝看着翁泉,强忍怒意道:“你这么轴的人,能进左卫,宋敛到底收了你多少天金钱?” 翁泉有些惊慌道:“副指挥使可别乱说,我二舅没收属下钱!”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朝着皇城走去,心里想着这两个大天才果然是一家人。 宫门前早有内侍等待多时,看到这个腰悬断刀的黑衣少年走了过来,立马有内侍迎上来,微笑问道:“可是陈指挥使?” 和翁泉不同,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内侍很会说话,竟然是在言语之间,直接便将副字轻飘飘舍去了,陈朝显然很受用,微笑着点头,“是我。” “请指挥使跟我来。”年轻内侍指了指前方。 陈朝原本想在这里等一等谢南渡,但一想起书院几人定然是一起,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再尴尬一次,便摇了摇头,跟着那年轻内侍向前走去。 “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既然对方这般,陈朝自然要投桃报李。 年轻内侍微笑道:“姓李。” 陈朝拱手问道:“李公公,入宫难道还能带刀?” 眼见李公公领着自己便朝着皇城里走去,陈朝也是有些疑惑,这入宫一不搜身,二不卸刀,竟然是这般宽松的规矩? 李公公微笑着解释道:“陈指挥使是左卫的指挥使,左卫负责神都的安全,自然便是自己人,带刀入宫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至于皇宫规矩,也是一向如此,带刀入宫不是大事,难不成指挥使大人还想行刺陛下不成?” 虽说李公公说的轻描淡写,但陈朝还是听得心惊肉跳,行刺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随便去说的吗? “即便指挥使大人有不臣之心,可陛下又是那么好杀的?” 李公公开口,有着和面容不符合的淡然。 不过这句话倒是没错,大梁皇帝是大梁朝仅有的几位绝世武夫之一,别说一个陈朝,就算是一万个,想要刺杀大梁皇帝,也是做梦。 陈朝点头,煞有其事道:“陛下武道修为惊天动地,神威无人可比,自然是无人能杀的。” 李公公微微一笑,倒也不搭话。 …… …… 今夜举行御宴的地方并非在平时的南苑,而是在正阳宫中,有这番改变赴宴的年轻人们倒也能够理解,他们虽然被选中作为十人之一,但是毕竟还只是年轻人,寸功未立,自然不可和那些有着大功勋的朝臣比拟。 “今日虽然入不得南苑,但想来有朝一日陈指挥使定然可以在南苑和陛下把酒言欢。” 李公公微笑开口,语调不急不缓。 陈朝说道:“不敢如此想,只要能为朝廷出力便可。” 李公公赞赏道:“之前神都闹得很大的那桩事,咱家也听说了,陈指挥使的守土之心,颇让人感动,尤其是最后在刑部大堂的那番话,更是让人听来便觉得热血上涌,时时回味。” 提及那桩事情,陈朝有些尴尬,那本是他用来气中年道姑的说辞,如今却流传出去了,倒是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公公缪赞,作为一方镇守使,那本是该做的事情。”陈朝笑了笑,倒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调整了心态。 李公公点头道:“若是我大梁朝上下都和陈指挥使一般,那方外修士又如何敢轻视我们?” 这一次陈朝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了些别的。 李公公不急不缓的朝着正阳宫而去,一路上和陈朝说了不少闲话,他说话极有分寸,而且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陈朝很难对他生出什么厌恶的情绪。他心里想着,要不是这位李公公年纪尚浅,只怕是在皇城里,早就会身居高位。 不多时,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正阳宫之前,正阳宫虽然比不上南苑正式,但毕竟是皇城里的重要宫殿之一,自然极大,此刻为了御宴,早就派遣宫人布置,如今这座宫殿金碧辉煌,里面摆放着密密麻麻每颗大小相同的夜明珠,照耀的这座宫殿如同白昼一般。 陈朝正想感慨一番,踏入其中,可李公公便在此刻说起话来,“陈指挥使,跟着咱家走。” 他站在宫门口看了陈朝一眼,竟然是过宫门而不入,而是朝着更前面走去。 陈朝愣了愣,确信李公公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之后,这才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往前而去。 过了片刻,陈朝还是按耐不住问道:“李公公,御宴不是在正阳宫?” 李公公头也不回说道:“是在正阳宫,不过在御宴开始之前,有人想要见见陈指挥使。” 陈朝哦了一声,硬着头皮问道:“是陛下?” 李公公摇头,轻声道:“不是。” 听到这句话,陈朝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对即将要见的那位贵人保持着极大的好奇。 如今身在皇城,按理说只要皇帝陛下不想杀他,那么便无人敢杀他,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担忧,下意识想要去握住刀柄,可就在此刻,李公公的声音又恰好响了起来,“陈指挥使,忍一忍,有些举动,会被认为不礼貌的。” 陈朝骤然一惊,他跟李公公这一路,都没有看出对方的深浅,如今对方这么一句话一说出来,陈朝便明白,对方定然是一位境界极为高深的修士,高深到自己都看不出半点底细。 皇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没有去握住刀柄,但掌心已经冒出汗水,陈朝脸色不太好看。 李公公笑道:“陈指挥使放轻松些,这里是皇城,只要陛下不要你去死,那你就不会死。” 陈朝低声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轻松不少。 李公公不再说话,只是很快便领着陈朝走进一座宫阙,而后陈朝便看到一个宫装妇人站在不远处,正在看着他。 陈朝脸色微变,在看清楚那妇人装束是后宫的妃嫔的装束之后,便有些紧张起来。 当朝的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专情,登基十三年,没有立任何妃嫔,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 如今这位妇人身着如此装束,陈朝就是再傻,也知晓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大梁朝的皇后娘娘。 虽说进宫之前和进宫之后,陈朝都在担心会不会见到那位皇帝陛下,这不意味着他在皇城里就只怕见到那位皇帝陛下。 其实他也不想见这位皇后娘娘。 可再是不愿,他此刻也见到了。 沉默片刻,陈朝便要大礼参拜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之尊,位同皇帝,他是大梁朝的臣子,见之须拜。 这是规矩。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柔声道:“免了吧。”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风雨 皇后娘娘生得不算太漂亮,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这或许和她的父亲是北境之前的大将军有关,但实际上她身上更多时候透出的却是温柔和端庄的感觉。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后,陈朝之前的所有担心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复而变得很平静,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谢南渡的小院里烤红薯一样。 “都退下吧,本宫要和这孩子单独说些话。” 皇后娘娘柔声开口,两侧的宫女便缓缓退去,带着陈朝而来的李公公安静的离开,就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整个宫阙门口,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陈朝站在皇后娘娘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看着地面,那里有着皇后娘娘的影子。 皇后娘娘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好像是犯了错的不敢直视自己娘亲的少年,温柔笑道:“抬起头来,本宫也想看看胆敢杀四个方外修士的少年到底生得如何。” 皇后娘娘的声音里充斥着鼓励和打趣之意,让人听来便感觉分外亲切。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缓慢抬起头来,却还是眼眉低垂,没有直视眼前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微笑道:“看着本宫。” 她没有任何不耐烦,而是温柔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看看他的眼睛。 “臣不敢。” 陈朝没有去看皇后娘娘,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娘娘笑了笑,摇头道:“罢了,既然不愿便不愿,何来不敢两字。” 听着这话,陈朝也只是沉默。 皇后娘娘自顾自问道:“家中的长辈可还好,这般年纪便被丢出来,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你的娘亲知晓了这些事情,只怕是伤心得不得了。” 陈朝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定然是看过自己的卷宗,原本他想说一句家中父母已经亡故的,但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谢娘娘关心,倒是不觉得苦,为朝廷做事,是臣的职责。” 陈朝想了很久,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很是谨慎。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柔声道:“你要这么说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湖畔和那些学子吵了一架?” 皇后娘娘出生在将军府,但也在书院读过书,她此刻问起这些,倒是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那些学子辱武夫一脉,臣身为武夫,自然要说些话。” 皇后娘娘肯定知道南湖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知道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陈朝根本就不会担心什么,因为那桩事情不管是怎么说起来,都不可能是他的问题,有问题也是那些书院学子的问题。 皇后娘娘果然笑道:“本宫的父亲也是武夫,本宫的丈夫也是武夫,他们这般说,自然是不对,你做得不错。” 陈朝说道:“谢娘娘夸奖。” 皇后娘娘说道:“你这些日子住在那个丫头那里,神都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陈朝有些为难道:“不知娘娘说的是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那个女娃本宫很喜欢,本来是想收她做儿媳的,不过若是她喜欢你,本宫倒也不愿意在你们这些少年少女中做个恶人。” 陈朝想了想,说道:“多谢娘娘成全。”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多看了陈朝两眼,才笑了起来,“你这娃娃倒也聪明,有意思。” 她想了想,复而问道:“万柳会举行在即,有信心吗?” 陈朝平静答道:“臣尽力而为,希望能不丢大梁朝的脸。”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也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皇后娘娘却有些不悦道:“你在天青县和那些人结怨,那些人想要除你而后快,难不成你心中便无火气?这番在万柳会上,要拿出十二分气力才是。” 这些话说起来,就不显得那么端庄了,反倒是多了好几分的蛮横。 陈朝苦笑道:“臣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什么。”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天色,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想多和你说些话,你这孩子却太过拘谨,希望咱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放开一些。罢了,今晚就到这里吧,你去吧。”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看了一眼陈朝,才带着些歉意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本宫。” 说完这句话,皇后娘娘喊道:“李恒,带这个孩子去正阳宫。” 随着声音落下,那个之前藏入黑暗的李公公此刻又回到了这里,就像是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陈朝一怔,但还是恭敬道:“臣告退。” 说完这句话,他跟着李公公走出宫阙,很快便消失在皇后娘娘眼前。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直在看着陈朝离开的方向,直到很久之后,一道人影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这边。 “你觉得那个孩子咋样?” 大梁皇帝轻声询问。 皇后娘娘说道:“是个好孩子。” 大梁皇帝皱眉道:“嘴里没几句实话,也能被说是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以为在深山之中有那么容易活下来,妖物比人好对付?要是不小心一些,又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娘娘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既然朕的皇后觉得是个好孩子,那朕就信他是个好孩子。” 皇后娘娘微笑着摇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江山社稷在陛下手中,又怎么能只信我一个妇人呢?” 大梁皇帝笑道:“若是当初不信皇后的,朕只怕早就死了,当初信得,为何现在就信不得?” 皇后娘娘忽然问道:“陛下这些年,相信了那么多初时便离谱的说法,难道没有胆战心惊过吗?” 大梁皇帝认真想了想,才感慨道:“当然有。” “哪一次?”皇后娘娘有些期待的看着皇帝陛下,在想是不是自己脑海里所想的那一次。 大梁皇帝说道:“当年父皇还未驾崩,朕去庙中上香,迎面便看到一个头皮刮得铁青的小沙弥冲着朕撞来,朕躲闪不及,和那小沙弥相撞,他倒退数步,跌坐在地,等到他抬头看向朕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话,吓得朕冷汗都出来了。” 皇后娘娘微笑道:“当时国师所说的是,冲撞了陛下,便送陛下一顶白帽子赔罪。” 大梁皇帝点点头,眼中溢出些忧伤,仿佛想起来当初那个小沙弥,说道:“国师已经故去好几年了。” …… …… 随着时间临近,参加御宴的年轻人们纷纷来到正阳宫前,书院四人、天御院两人、神都谢氏、魏氏和宁氏各自有一人,算上镇守使府的陈朝,正好是十人之数。 只是此刻正阳宫前,只有九人。 主持御宴是二皇子,当今大梁皇帝有三子,二皇子年纪和这十人相当,又素有贤名,故而此次御宴便由他代替大梁皇帝主持。 得知人都到了之后,他亲自迎了出来,只是扫视一周却发现只有九人,便有些不悦问道:“还有谁未到?” 很快有内侍开口道:“殿下,是陈指挥使未到。” 听着这个称呼,二皇子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神都里发生的事情,把那些不悦的神情藏了回去,他微笑问道:“这位陈指挥使还没来?” 内侍低声道:“那位陈指挥使最早入宫,却被李公公带走了。” 听着这话,想着那个李公公,二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其余几人笑道:“既然如此,诸位先行入坐吧。” 人们朝着正阳宫走去,等到了门口,却发现席间早有些人已经落座,夏渊皱了皱眉,他自然认得出来此刻席间那些人便是和大梁朝交好的宗门后人,也是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们。 只是之前御宴并没有说是要宴请那些方外修士,这几人只当是赴宴者只有自己这十人,此刻贸然多出这么些人,不仅是夏渊,其余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二皇子察觉到了其间微末情绪,微笑道:“今夜的御宴,权当是在万柳会之前我大梁朝和诸位联络一番感情,并无其他意思,诸位请落座。” 有了二皇子这番话,人们哪里还有拒绝的意思,自然各自落座。 等到落座之后,唯一剩下的空位,正好便在谢南渡身侧。 谢南渡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落座之后,自有宫女在其间行走,将一道道珍馐美味摆到他们身前,一时间整座大殿,香气四溢,倒是真有了宴会的意思。 谢南渡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却想起了某人的烤红薯。 就在她恍惚失神的时候,席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今夜如此重要的场合,就连二皇子殿下都准时而来,更有如此多方外道友在此间,那人小小一个镇守使,竟敢不到,到底是乡野之人,不知礼节,有失体统也就罢了,是否也没将陛下放在眼里?”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论罪 场间宴席才刚刚开始,二皇子不过刚刚坐下,那些宫女也才将那些珍馐美味放到各自身前的桌上,而后缓缓退去,只留下数人侍奉,可就在此刻,便已经有人开口,当着诸多方外修士的面,开始指责那个缺席的少年。 这一刻,整个宴会都安静下来,二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放在酒杯上的手指用力了些,方外修士们脸上神情平淡,好似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个别人脸上有些没有去掩饰的讥讽笑意。 他们的师门虽然和大梁朝交好,但也仅仅是交好,还远远没有说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甚至他们其实也并非是真心实意支持大梁朝,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师门太过弱小,才选择了大梁朝这个盟友,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只是互相利用,互相需要。 夏渊朝着声音发出之处看去,发现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那个出身宁氏的少年,大梁朝的十人之中,除去陈朝之外,那位宁氏少年出身最为低微,龙溪宁氏虽说也算大族,但在场这些人,他又能和谁比较? 按理来说,他本该是这宴会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陈朝缺席这种事情,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毕竟这个少年前些日子在神都惹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些,但谁能想到,就在此时此刻,最先开口的是他。 难道此人对那个谢氏少女,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夏渊之前虽然和在湖畔和陈朝有过些不好的过往,但他是为了书院,至于别的,却没有想法。 就坐在那宁氏少年左右两侧的魏氏和谢氏的少年此刻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示。 宁氏少年站起身来,朝着二皇子行过一礼,继续说道:“今夜之事,何其重大?那人却如此荒唐,竟然不至,之前我听闻他在南湖之畔为天下武夫发声,还对此人有些敬重,可如今来看,此人当初南湖之说,不知道是存了何等心思,只怕也是用心不纯!即便他曾于国有功,只怕是今日也要定他个御前失仪的罪过!” 陈朝在书院辩驳学子之事,其实也在神都闹起了不少风雨,只是之后那些日子他自己一心在小院里过日子,极少关心外界的事情,自然也不知晓,可在场其余人,别说是这十人,就连那些外面的修士,其实也有耳闻。 毕竟那桩事情,发生在书院。 夏渊听着那宁氏少年提及这桩事情,眉间多出了一抹晦暗。 场间很安静,但很多人都已经把目光投向那个安静的少女,神都传得沸沸扬扬,这位谢氏少女喜欢那个出身贫贱的少年镇守使,如今宁氏少年此番开口,未必没有存试探这桩事情的真假。 眼看着谢南渡仍旧平静,没有说话的意思,人们也渐渐明白,神都传言,当不得真。 消息灵通者,知晓谢南渡来神都之前的始末,此刻也当是她念着恩情,才收留那少年而已。 尤其是场间对谢南渡有意的年轻人们,不由得又开心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谢南渡这个人,但在大梁朝,光是谢南渡出身谢氏和如今院长的关门弟子身份,便足以吸引大部分人。 宁氏少年的两番话很快有了回应,有人开口笑道:“倒也不用如此,兴许是皇城太大,他一个小小的地方镇守使,哪里来过这些地方,一时间走丢了,也在情理之中。” 这番话看似在替陈朝解围,但实际上嘲讽的意味十足,一时间,场间响起了好几道淡淡的笑声。 说话的那人出身天御院,名为范弘,是天御院的两人之一,若是陈朝当日没有拒绝天御院的邀请,若是镇守使衙门没有将两个名额让出去一个,那么陈朝今日便会是代表着天御院的唯一人选,这就意味着,他这个一直在天御院修行的嫡系,将会无缘十人之一。 虽说那桩事情最后没有这么发生,但一想起有这样的可能,范弘便对那个少年镇守使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是未曾见面,便已经对其厌恶不已。 听着有人附和,那宁氏少年颇为自得,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场间二皇子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二皇子和陈朝没有交集,即便是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会在御宴上提及此事,反倒是要尽可能将这桩事情压下,毕竟此刻还有方外修士在场,所以那桩事情,他刻意不去提及,却没有想到那个宁氏少年竟然不顾大局,当着方外修士的面便开始指责起陈朝,更让他没有想到的竟然是天御院的范弘竟然还在场间附和。 这样的事情,怎么也不该发生在今日的宴会上。 他也知道大梁朝的鬼很多,可那些鬼只怕都极为聪明,这两人不会是其中之一,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蠢了。 二皇子视线在席间缓缓移过,没有去看那些方外修士,而是先去看的天御院两人,陈朝拒绝了天御院的邀请,天御院有些不满,在情理之中,魏氏一向和谢氏不对付,知晓那少年和那谢氏少女有些牵扯不愿意发声也有道理,谢氏家中复杂,那少女出身白鹿,在神都谢氏的影响力有限,尚未有自己的班底,故而其余人对她并不亲近也正常,书院三人,因为有南湖之说,虽说陈朝站在道理上,但毕竟是辱了书院的面子,你们三人不说话,也没什么问题,可最后二皇子的目光落到谢南渡身上,想着你是最该说话的那人,为何此刻偏偏沉默。 难道真如世人所想,你和他之间只有恩情,而无别的? 二皇子摇摇头,刚要开口替那个不曾见面的少年说上两句话,便听到场间有声音响起,“殿下,朝廷是该注意注意规矩了。” 那人正好是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人,其师门和大梁朝交好,是真正的贵客,二皇子即便身为皇族血脉,此刻却也不好否了他的说法,毕竟要注意双方之间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陈朝不管因为什么缘由,此刻缺席已经是事实。 如今谁都可以说话,对唯独便是这位二皇子不能再维护陈朝。 因此二皇子只是淡淡一笑,却没有点头。 “是极,在我们方外,这等目无尊长的家伙,可是要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的!” “我们这些草野之人也知道规矩两字,难道大梁朝如今不讲规矩了?” “或许是那人不曾读书的缘故,可既然不曾读书,为何又会出现在书院?” …… …… 那些来自方外的年轻人们谈起此事,声音不小,如果说之前其余人还能坐得住,此刻听着那些方外的年轻人开始借此攻讦起来大梁朝,也都有些坐不住了。 在场的很多人,其实隐约都猜到了来由,如今的这个局面定然和陈朝杀那几个炼气士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这些修士再和大梁朝交好,他们首先的身份也是修士,而不是别的。 二皇子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这和大梁朝交好的方外修士尚且如此,那些和大梁朝没有半点情谊的修士又会如何?他没有离开过神都,没有亲眼去看过大梁朝各处的百姓,但听过那些故事,知晓在那些故事里,修士是怎么对待大梁朝的百姓的。 一时间,二皇子竟然觉得心中有些悲意。 御宴原本请方外的年轻人一起相聚是好意,但如今来看,倒像是大梁朝的自作多情。 “恳请殿下将今日之事禀明陛下,定要重惩那位镇守使!” 待到场间稍静,宁氏少年无比郑重开口,他一脸严肃,看向二皇子,道:“如今盛会,还在方外道友身前,那人不到,实在是丢我大梁朝的脸,必要严惩才能彰显我大梁律的威严才是!” 范弘点头道:“我大梁律在前,自然要严惩他才是!” 随着他开口,几位方外修士对视一眼,也是说道:“听闻大梁律极重,今日一见,不是如此?” “诸位不要妄自揣度,想来大梁朝还是讲规矩的。”又有修士开口,只是脸上带着极深的意思。 二皇子看向那宁氏少年,眼中情绪复杂,今日若只是他也就罢了,可他说话之后,竟然那些方外修士也开口了,让当下的这个局面,瞬间变成了一个极难的局面。 依着今日陈朝缺席的事情,若是不知晓缘由,惩治他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却变成了好似方外修士也在逼着他做决定,这种局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些年轻人自然没有本事去逼迫大梁皇帝做些什么,但他们此刻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整个大梁朝的一个缩影? 二皇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为陈朝说些话。 “此事不妥。” 一直沉默的书院学子那边,有人开口,不是夏渊,而是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读书人,他名为王宽,出生在岭南的一家寻常农户,乃是书院夫子游历天下之时带回书院,不仅文章做得好,也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今在书院的年轻一代里,他的名望不小。 “即便陈镇守使未到,但事情未查清楚,不知缘由,也不该如此匆忙便定他的罪。” 王宽温声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偏袒的意思。 之前困于身为书院学子的身份不好说话,但此刻却是得说些了。 二皇子眼中有些赞许的意思。 方外修士们的脸色不太好看,或许没想到在场间有人竟然敢和他们唱反调。 这是不被接受的,哪怕他们是书院的学子。 宁氏少年反驳道:“即便有缘由,还能比参加御宴的事情更大?即便有缘由,此事已经发生,难道能不惩治?!” 王宽皱起眉头,温声道:“要先知其故,方能言其罪。” “既然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还问那么多做什么?依着我看,殿下直接定罪也不无不可,想来陛下也不会说些什么。” 场间,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开口,此人是方外修士之一,名为何夷,出自青云观。 即便是在方外的年轻修士里,何夷也是极为有名。 修行界里有一份潜龙榜,专门收录世间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依着他们的天赋和境界排名,上榜之人,无一不是当世天才。 眼前此人,也是榜上之人。 他一开口,场间原本想要帮着王宽说些话的人们都打消了这个心思。 王宽皱了皱眉,可是没等到他开口,那边一直都没有开口少女忽然看向场间,平静道:“关你们什么事?”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场间骤然安静下来。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有些杀机在眼中闪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少女身上。 谢南渡不在意这些事情,只是继续平静道:“即便要定他的罪,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情?” 正文 第八十章 恶客 那座宫阙前,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便有宫中内侍将正阳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传了过来,等到那内侍说完,皇后娘娘轻轻挥了挥手,内侍便缓慢退去。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挂在檐下的宫灯,冷笑道:“倒是有些魄力,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竟然让宁氏那个娃娃心甘情愿去装傻子。” 大梁皇帝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正阳宫里发生的事情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是那个宁氏少年既然自视天才,却没有天才该有的傲气,被人以利相诱,以势相迫便愿意装成一个傻子这件事。 至于那些方外年轻修士的举动,他很清楚,不过是因为之前陈朝在天青县杀了几个炼气士这桩事情,让他们想要借着今日御宴想要以此试探大梁朝的反应。 如今御宴上发生的事情太浅,是人故意为之,但既然是如此浅的一个局,大人物们自然都只能作壁上观。 大梁皇帝冷笑道:“说是交好,毕竟不是同心何来同德?” 皇后娘娘笑道:“也是知道陛下不会和他们这帮孩子计较,要不然即便那些人给的再多,老狐狸们也不敢授意那些娃娃这么做,毕竟陛下雷霆一怒,谁能承受得起?” 大梁皇帝盯着皇后看了半响,才幽幽道:“如今这大梁朝,除去书院那老匹夫,就只有皇后你敢如此挖苦朕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说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可在臣妾看来,陛下只是臣妾的丈夫,若是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开些玩笑,这还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点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他伸手取下一盏宫灯,亲自提着,带着皇后娘娘往前走去。 皇后娘娘伸手自然而然的揽起大梁皇帝的手,问道:“陛下觉得那个女娃咋样?” 大梁皇帝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谢氏这些年所做的朕不太满意,两百余年前,他们跟着太祖高皇帝一起打天下,在神都落脚,这些年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然也就安稳,只是如今人多了些,难免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他们在白鹿的祖祠就做的极好,哪里有半点别的事情传出来?” “如今这些年轻人多了好些算计城府,却少了些属于少年人的阳光率性,让朕很不喜欢,本是少年,故作老成什么?” 皇后娘娘笑着提醒道:“我是说那个女娃。” “那个女娃……自然不错,就是太过安静了,和皇后年轻时根本不是一个性子,不过想来场间的局面她看得清楚,却还是发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我大梁朝还是为了那个小子。” 大梁皇帝笑道:“看起来真如神都传言的那般,那女娃对那小子有些想法,要是这般,就更做不了你的儿媳了。” 皇后娘娘有些无奈,没有开口,只是走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我刚看那个孩子便觉得很亲切,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忽然说道:“告诉李恒,让那小子迟些去正阳宫。” 此刻周围四下无人,但大梁皇帝很清楚自己的旨意是肯定能够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佯怒道:“陛下这般,那孩子得恨死我了。” 大梁皇帝笑着拍了拍皇后娘娘的手,没有说话。 …… …… 神都很大,皇城自然也不算小,从未进过皇城的陈朝此刻在其间自然只能跟着带着他入宫的李恒,李恒原本还是在带着这个少年往正阳宫而去的,但走到一半,却微微停留片刻,然后自然而然的拐入了另外一条路。 陈朝跟着走了数步,才觉得有些不太对,看着眼前这条并非是之前走过的路,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公公,咱们不是去正阳宫?” 李恒微笑应道:“自然是去正阳宫,陈指挥使有何疑问?” 陈朝皱眉道:“这……好似不是最近的路。” 他说话极有分寸,并没有直接说这不是那条来时的路。 李恒说道:“陈指挥使下一次进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今多看两眼皇城其他地方的风景,也是好事。” 李恒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陈朝略微一想便知晓这肯定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转而问道:“李公公入宫多久了?” 李恒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对于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东西,他很是满意。 “十三年。” 陈朝若有所思,“那便是陛下登基之时,公公才入得宫。” 李恒没有接话,只是点头。 陈朝忽然问道:“御宴未到,陛下是否会降罪?” 不等李恒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想来不会的,陛下一向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要是知晓我被皇后娘娘召见,定然不会动怒。只是此刻正阳宫,会不会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入神都这些日子,陈朝自知自己得罪了不少人,在南湖之畔,他几乎得罪了一座书院,拒绝了天御院,也不知道那边会如何想,再加上和谢南渡之间的事情,宴会上定然有人看不惯自己。 “想来今日是御宴,即便不是陛下在,也该是某位皇子殿下,再加上万柳会召开在即,这么个场合,应该没有人蠢得跳出来当这个小丑吧?” 李恒开口说道:“今夜的御宴,是二皇子主持,而且还请了些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年轻修士。” 陈朝有些诧异道:“这是为何?” 李恒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他即便知晓,也是不会说的。 陈朝苦笑道:“既有方外修士,皇后娘娘还是让我迟去了,这不是难为我吗?” 李恒提醒道:“娘娘向来仁慈,陈指挥使慎言。” “我们还要多久才过去?” 陈朝不去问别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只能去想解决的办法了。 李恒想了想,说道:“烦请陈指挥使再等一刻钟。” 陈朝皱眉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李恒叹了口气,轻声道:“可陈指挥使只能等这么久。” …… …… 场间很安静,最意外的是宁氏少年,他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席间某处,而后收回目光,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神情微惘。 没有人会想到这御宴的局势,一下子便脱离了他们的预想。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素来安静沉稳的少女会这么快开口,而且太硬太直,近乎是将剑举起来抵到了对方咽喉上。 何夷看着谢南渡,面无表情道:“看来院长的眼光不太行,书院如今也收你这般无礼的学子了?” 听着这话,之前说话的王宽便有些不满,就要站起来,夏渊脸色也有些难看,他向来对书院十分看重,要不然之前也不会对陈朝抱有恶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谢南渡便看着眼前的何夷说道:“我自幼读书,自然懂礼,只是阁下既然是山野之人,便在山野之中便是,在此处指手画脚,才是无礼。”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即便是在场的方外修士们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却没有想到那个少女一开口,便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何夷冷笑道:“我们远道而来,便是客人。” 谢南渡摇头道:“客有很多种,待客之道也有很多种,而你不过是恶客而已。”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说话的时候,谢南渡很平静,她看着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没有去想他身后的宗门,也没有那座宗门和大梁朝的关系,更没有想自己这么说会带来的后果……但其实,她都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有话,便要说。 这和她出身谢氏没关系,和她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也没有关系,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现如今就和当初在天青县陈朝的那座小院里她对林先生说的那番话是一样的。 当时她可以不选,但她却还是要选。如今可以不说,但她依旧要说。 场间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看似柔弱安静的少女,此刻的气氛安静地不像话,来自方外的修士们平日里从来不曾将大梁朝的修士放在眼里过,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日这种事情发生,来自神都各处的年轻人们也很意外,总之,一座大殿如今都充满着错愕的意味。 何夷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寒意十足,若是此刻不在神都,不在皇城之中,只怕谢南渡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管用。 “放肆,大梁朝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吗?!” 有方外修士按耐不住,开口质问,虽说是质问谢南渡,但却是看向二皇子的,他的意思很清楚,眼前这少女这般无礼,你难道不管管? 二皇子好不容易才将眉间的那抹快意藏了进去,感受着方外修士的目光,他露出为难之色,没有说话。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那就是谢南渡出身书院,又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他即便是大梁朝的皇子,却也不好训斥。 但实际上是不愿还是不想,就不得而知了。 二皇子的不动如山,则是让方外修士们更为恼火,但此刻却是发作不了什么。 场间的气氛很凝重,火药味充斥其中。 “我等对大梁朝一直有着敬意,承蒙陛下邀请参加御宴,不敢怠慢,早早来此,可那人却无故缺席,难道不是不讲规矩?既然不讲规矩,我等身为客人,体谅主人,有所建言,又何错之有?” 席间,忽有修士开口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淡然。 他这一席话,直接便将之前谢南渡所说的恶客两字给驳了回去,如今是在御宴,他们即便境界强大,也不能说一言不和便动起手来,即便要动手,也不能去欺负谢南渡这个才踏入初境不久的书院学子,那样即便是取胜,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落下一个胜之不武,欺负小姑娘的名声。 如今双方只能在言语之间交锋,在道理之上去辩论。 虽说谢南渡出身书院,但场间的方外修士,也有饱读诗书之辈。 “是否无故,暂无定论,有错无错,也是我大梁朝的事情,你们既然是来客,做好一个客人的本分便是,主人家的事情,不该插嘴便不要插嘴,我大梁朝上有陛下,下有大梁律,一切自有公论。” 谢南渡看着场间说话那人,问道:“大梁律之下,天青县一案尚有明判,你是说这桩事情,我大梁朝无法自己做主?” “你……” 那修士被呛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之前他们发难,自然是因为那桩事情让他们心中不安,想借着陈朝来试探大梁朝的态度,场间不少人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明说,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却近乎直白谈及此事,这分明是不想给他们半点面子。 “我等是好意,你却这般强词夺理,污蔑我等,看起来这是大梁朝不欢迎我等,我等就此离去也就是了,告知各自师门长辈,大梁朝我们高攀不起。” 有修士愤然起身,要向二皇子请辞。 辞行是假,向那位皇子施压倒是真。 二皇子此刻也不得不说些话了,他开口安抚了那修士几句,劝慰道:“如今是年轻人相聚,何必搞的这么复杂?” 谢南渡却不理会这些,只是继续平静道:“各位虽然不见得都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但得以参加今日御宴,怎么说都是隔些日子要去参加万柳会的大才,可这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便要回家告知长辈,这和街边稚童有何两样?” 听着这话,二皇子也愣了愣,他哪里想得到这位谢氏少女脾气竟然如此直接刚烈,竟然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收手。 若是真能以言语杀人,此刻场间只怕已经不止一具尸体了。 “今日既是陛下举行的御宴,你们是客,此刻却不等告知陛下便要离去,这样的客也算是客人吗?!” 谢南渡说话之时神情平淡,语调之中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让人听不出讥讽的语气,但这一字一句偏偏又是讥讽的意思,这反倒是让在场的方外修士更觉恼怒,却又好似无济于事。 尤其是之前提出辞行的众人,此刻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再看谢南渡,始终神情淡然,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有修士笑了起来,说道:“好一个谢氏天骄,若不是只有初境,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 这句话的意思很深,但更深的意思在座的人都明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出手。” 今夜本来便有交流切磋的意思。 那修士摇头笑道:“谢姑娘,我倒是想和你较量一番,但是你实在是太弱了,真要动起手来,我很怕把你打死。” 他这话一说出来,方外修士里响起些笑声,气氛暂缓。 听着那些四处传来的嬉笑声,王宽脸色微变,就要开口说话,再怎么说,谢南渡也是书院学子,她如今受辱,作为书院同窗,他自然也要开口为谢南渡解围,只是没等到他开口,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何夷也开口问道:“既然你说我们是恶客,那我请问,恶客是否也算客?” 他们这些方外修士远道而来,又是被请入此间的,即便他们是恶客,但也是客人,这一点谁都无法反驳。 他沉默了很久,此刻开口,只怕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谢南渡点头道:“是。” 她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还是不在意。 何夷笑道:“请问,儒教圣贤有一言名动天下,曰有朋自远方来……下半句在下想不起来了,敢问是什么?” 在御宴上切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谢南渡境界太低,她几乎是这里所有人里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他们想要在这上面找回面子,却是不会动手,因为胜负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才会想方设法在言语上击败那个少女。 儒教圣人那句名言在场众人当然都清楚,放在此间,如今是真的无比契合,既然之前谢南渡说他们是恶客,所以他便问了一句恶客算不算客,既然是客,那么这句话,又是否对? 如果是对的,那么你之前那般,又是为何? 至于这句话如果是错的,又将儒教圣人置身于何处? 这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听着这话,夏渊和王宽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谢南渡看着何夷,眼里有些淡淡的情绪,是失望,她也没想到,对方想了那么久,居然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谢南渡正准备说话,殿外却传来一道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紧接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出现在众人眼前,站在大殿门口,他看着何夷问道:“我有没有说错?”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言语杀人 听着那句话,夏渊不禁想着,前面那句的确是圣人言论,是当初开创儒教道统的那位圣人所说,举世皆知,极为有名,但是后面那句,却不是那位圣人所说的后半句,乃是前朝的一位大儒沈先生的那篇蒙学文章,现如今大梁朝的稚童只要上过私塾,几乎都知晓,也算是举世皆知。 那位儒教圣人和沈先生自然不可相提并论,两者的著作名言自然也没有结合到一起的可能,这些东西就连几岁的孩子都不会背岔,可眼前的这位黑衣少年偏偏就将这两句组合到了一切。 组合到了一切也就罢了,却偏偏好像……也不突兀。 有人喃喃重复这句话,“有朋自远方来,鞭数十,驱之别院……” 说着说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之前何夷问恶客算不算客,谢南渡说自然算,于是他便以此来问那个少女,只是不等少女回答,门外便迎面走来了一个黑衣少年,给了他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 但仔细去想这个答案,却又有深意。 若他们真是贵客,那么自然便是依着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来对待。 可他们既然是恶客,自然便是那个黑衣少年说的那句了。 眼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黑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何夷,好似后知后觉说道:“我也没读几天书,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诸位见谅。” 何夷脸色不好看,木然道:“你是谁?” 来人自然是陈朝,听着这话,他装作没有听清,转头便去看谢南渡。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就此坐下,但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能看到的。 席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难看,有人怒道:“你便是那个镇守使?无故缺席,此刻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什么镇守使?”陈朝一脸茫然。 那人冷笑道:“怎么?你竟无耻到这种地步,这都不敢承认?!” 陈朝面不改色,皱眉道:“什么无耻到这种地步?本官乃是神都左卫副指挥使,你要找的是镇守使,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陈朝升任左卫副指挥使的这桩事情,其实还不是很多人知晓,至少在场的众人当中没几个人知晓。 “你!”那人脸色难看,一时间是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在场的大梁朝修士,全部都是知晓那南湖之畔发生的故事,此刻看着陈朝这般面不改色,都不算意外,即便是那位宁氏少年,此刻都一脸凝重,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他已经不会跳出来再说些什么了。 “你始终是无故缺席,边陲少年,大梁朝用你这样的人,当真是不懂规矩!” 有修士开口,漠然无比。 他们抓住事实开口,让人很难辩驳,只是他这句话一语双关,看似在说陈朝,但实际上是连着大梁朝也一并在说。 陈朝冷笑一声,针锋相对,“本官作为左卫副指挥使,有职责保卫神都以及皇城的安全,你们远来是客,不愿意做个好客人,我们却不能就这么做个没有礼貌的主家,本官委屈些,为你们巡查一番,毕竟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结仇不少,说不定此刻皇城里便混进来了要杀你们的修士,本官去帮你们看看,免得你们死在这里,也是惨事。” 听着这话,场间的方外修士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陈朝这番话,针对的不是某一个修士,而是他们所有人,自然要引起众怒。 “信口胡诌,满口胡言乱语!” 那修士看向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朝便微笑道:“自然是骗你的,皇宫是多安全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贼子,只是你们要是离了神都,就要小心一些了。” “殿下,此人疯言疯语,狂悖不堪,此时还不拿下,更待何时?!” “对,此人之前无故缺席,此刻来到场间,竟然无半点愧意,想来缺席一事,也定然是他故意为之的。” “应该将此人马上乱棍打出,至于之后如何定罪,还要请陛下圣裁!” 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口,场间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之前谢南渡开口便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如今这正主终于来了,可来了之后,他非但没有半点惧意,而是一开口便惊起这般波澜,如今更是半步不退,和这些方外修士针锋相对。 二皇子皱了皱眉,双手下压,让场间安静了些,肃穆道:“陈指挥使,你因何故缺席?” 听着这话,人们安静下来,他们本来就是抓着陈朝无故缺席这点发难的,如今若是陈朝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不管他之前说些什么,今夜也都会是输的一方。 之前陈朝所说,不仅是他,在场的旁人也自然是不相信的。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朝的解释。 陈朝拱了拱手,认真道:“今夜御宴,乃是陛下召开,臣自然不敢怠慢,故而早早便坐上左卫马车入宫了,那时诸位还未曾到,只是入宫之时,李恒公公言皇后娘娘召见,既是这般,臣何敢相辞?” 他说话的时候很真诚,而且在简短的一句话里,已经将事情说得十分清楚,就是再笨的人也无法从这之中找到什么问题来否他,他没有给人留下半点可以诘难的余地。 他早早而来,是第一个到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便会第一个出现在正阳宫,只是皇后召见,他自然便去,这也没什么可以苛责的。 你们想要以我不曾准时赴宴来压我?可曾想过其中缘由? 二皇子抬头看了一眼在宫外停留的李恒,这位公公其实即便是他,也要以礼相待,他是宫中宦官之首,是自己父皇最信任的内侍。 李恒微微点头,算是证明了陈朝说的话并无问题。 二皇子深深看了陈朝一眼,微笑道:“既然是母后相召,那陈指挥使自然做的没错,此间原来是个误会,诸位不要放在心上了。” 他笑着开口,然后举起酒杯,想要缓和当下的局面,大梁朝的年轻人纷纷跟着举起酒杯,但方外修士们却没有反应。 气氛还是有些尴尬。 如果说之前不过是想要借着陈朝的事情试探一番大梁朝的想法,那么自从陈朝走进来开始,他们便是真心的厌恶起这个黑衣少年了。 何夷微笑道:“既然是个误会,便揭过好了,我在这里,给陈指挥使赔罪了。” 他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显得很是大方。 方外修士们很不理解,但畏惧何夷的身份,只能沉默。 陈朝笑道:“仙师如此豁达,难怪能成大道,真是理所应当!” 何夷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紧接着说道:“今夜既然是交流切磋,那想来也有不少道友想要和陈指挥使切磋一番的。” 听到这话,人们才豁然明白,之前他们不好对谢南渡出手,是因为谢南渡才不过初境,和她动手,自然是会让他们胜之不武,可眼前的陈朝,既然不是初境,又有什么不能打的? 何夷看似不在意之前的事情,但实际上是想要在这里等着陈朝,让他在御宴上落败,声名扫地。 此刻何夷这么一提醒,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想要出手教训他。 陈朝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在场的方外修士笑道:“和诸位仙师交手切磋,我倒是有些怕。” 听着这话,场间顿时不止一人冷笑起来,他们看着陈朝,心想你此刻怕了,只怕是已经晚了。 你之前的嚣张气焰呢?哪里去了? 何夷微笑道:“只是切磋,不会伤及陈指挥使性命,何必推辞?” 陈朝脸色为难,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有些无奈,今夜本就有这样的规矩,哪怕是他,也无法做些什么。 何夷叹气道:“若是陈指挥使实在不愿,倒也可以作罢,毕竟这些事情是你情我愿,难不成我们还能逼迫陈指挥使?” 场间众人都知晓,如果此刻陈朝说怕了,拒绝了这些人的挑战,那么今夜之后,他便会从神都百姓眼中英雄变为十足十的懦夫,这种声名的逆转,会让他在神都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若是接受挑战,依然落败,马上便是万柳会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参加万柳会? 这是何夷给陈朝出的选择题,报的是他之前口不择言的仇。 席间讥笑声不停,所有人都看戏一般看向陈朝。 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则是不说话,他们即便和陈朝有怨也不愿意在此刻再对他落井下石,因为此刻的陈朝,代表着的是大梁朝,他们若是还没有轻重,那么今夜过去,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陈朝听着场间的讥笑,看着众人的反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想仙师是误会了。”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却恰好压过了那些讥笑声,场间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何夷耐着性子问道:“什么误会?” 陈朝缓缓道:“我出身边陲,在天青县担任镇守使,为大梁保境安民,整日出入深山,杀了不少妖物,一身本领都在杀这一个字上,杀人也好,杀妖也罢,都算是擅长的事情,可交流切磋,实在是不太熟悉,我怕和各位动起手来,一时间没有个轻重,会把各位打死!” 会把各位打死…… 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陈朝说得很慢,也很认真,这样导致的结果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早先的时候,有修士这么对谢南渡说过,可当时陈朝没在殿中,理应不知道那桩事情,可如今他这般开口,却又是和当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甚至于他们都怀疑这个少年就是在为那个少女出气。 “我真的很怕,毕竟在天青县,我已经失手杀过几位炼气士了。”陈朝满脸真挚,语气诚恳,和之前的谢南渡更是如出一辙,两人一人是能把假话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另外一位则是即便是讥讽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从这个角度说起来,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何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其余修士更是怒气上涌,再也无法克制。 陈朝却没有管那些事情,而是看向谢南渡挑了挑眉。 后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这般举动,更是激怒了在场的修士们。 只是片刻,便有修士开口道:“万青山李应,请陈指挥使赐教!” 今夜被接二连三的挑衅,他们这些年轻人再也无法忍受,此刻便已经要选择最后也是最简单的法子找回面子了。 陈朝却没看他,而是看向何夷,说道:“何必这么麻烦?你我打一场便是。” 看着这个年轻道士,陈朝微笑道:“放心,我会尽量克制的。” —— 上一章的后半句是沈复先生的童趣里最后一句,久久不能忘啊。 另外估计这两天就要上架了,存一波稿子,到时候咱们来个十连更,万望大家支持。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少年的心思不同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强者,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即便他的脑子不太好使,但也是天才,这样的天才,绝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比较的,之前他说场间的修士只怕想要和陈朝较量,而不是说自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境界太高,名声太大,若是自己亲自出手,没有意义,也会被人说成以大欺小,倚强凌弱。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不曾主动提及,可对面那个黑衣少年竟然狂妄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要选择和他一战。 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何夷脸色微冷,带着满脸傲气,平静道:“你这样会让这场比斗切磋变得没有意义。” 陈朝微笑道:“若是我胜过那些人之后,你出不出手?你若是要出手,我最后是不是还要和你打过,既然最后都是要和你打过,为什么我最开始不选和你打?” 场间的方外修士里,何夷境界最高,如果战到最后,他是一定会下场的,既然这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他? 何夷说道:“你知道那不一样。” 和那些年轻修士交手,若是能够取胜,最后逼得他出手,那么即便是最后落败,陈朝的名声也是个好名声,大家还是会认可他是个不错的少年,只是和真正的天才仍旧有一定的距离罢了,但若是一开始便对上何夷,然后落败,陈朝会被人说成不自量力,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情,他的风评会陷入一个极为糟糕的地步。 陈朝满不在乎说道:“就当我富贵险中求了。” 何夷笑道:“本不愿意欺你,但你既然有此想法,那便陪你玩玩。” 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畏惧之意,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殿外走去。 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被陈朝挑战,若是他选择避而不战,那么会比输了更耻辱。 看着何夷离去,席间的年轻人们纷纷起身,走出大殿,要去看这场切磋,陈朝化繁就简,把今晚所有的麻烦都变成这场比斗切磋,看起来简单,但其实极为艰难,何夷不是郭溪那样的炼气士,境界虽然也是神藏,但绝对要比郭溪更难对付,而本来武夫在修行前期,面对修士便有极大的劣势。 这场比斗,对于陈朝来说,不容易。 而这一场切磋之后,陈朝的名声绝对会迎来一个巨大的两极分化,无论胜负。 谢南渡来到陈朝身旁,看了一眼这个今夜显得和往日不同的少年,皱眉道:“本就是些小事,这么在意做什么?” 她说的是陈朝因何而做这些事情。 依着她对于陈朝的认知,知晓他绝对不是这么张扬的人,之前他在大殿里的举动,多多少少和他这个人不太一样,至少区别不小。 至于缘由,她已经知晓。 陈朝淡然道:“就当我想要疯一把。” 谢南渡轻声道:“当初在南湖,你是不是有类似的说法?”陈朝被人轻描淡写的揭穿,老脸一红,有些尴尬说道:“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谢南渡不在意这桩事情,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把握。” 陈朝认真想了想,说道:“如果在天青县外的深山中,我肯定能把他杀死,而且不会付出太大的代价,但如今是在这正阳宫外的广场上,又不能杀人,还得留些底牌不能用,我至多有五成的把握。”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要输了,记得保住性命。” 今夜虽说是切磋,但若无强者在一旁观战,但在切磋过程中如果出现什么类似于没能及时收手的事情,导致某人身死,最后谁也很难去追究什么。 陈朝诧异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杀人第二,其实保命第一?” 在那深山之中,杀死妖物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正了不起的是可以活着离开群山之间。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殿外走去。 陈朝跟着动身,笑道:“就当是为之后的万柳会热热身,到时候,我可是要做魁首的人物。” …… …… 人们从正阳宫里走了出来,早有宫女去找来了最好的海外夜明珠,放置在广场四周的石柱上,只是顷刻间,这座广场便被那些珍贵的夜明珠照耀得亮如白昼。 何夷在广场一端站定,一袭道袍中渐有气机流转,如同阵阵微风拂动。 此刻的何夷倒是真有些仙气在身上,看着像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一身黑衣的少年来到对面,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何夷。 二皇子来到场间,高声道:“今夜只是切磋,两位都是世间难见的天才,不管是谁有些损伤,我大梁朝都会觉得心痛,万望两位珍重。” 他的话说的很含糊,但实际上意思极为清楚。 说话的时候,二皇子其实看得不是在场的两人,而是一旁站立的李恒。 这位李公公看似寻常,但实则是一位境界极为不弱的强者,如今有他在此地,其实才能真正的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李恒感受到了二皇子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二皇子这才退去,和众人一起站到一旁,准备观战。 看到二皇子退去,何夷这才看向陈朝,平静道:“之前对你多是厌恶,但你如今既然有勇气选择和我一战,倒是让我对你的恶意少了几分。只是你以为杀了郭溪之流,便有能力和我一战,便真是有些可笑了。” 陈朝说道:“我早说过,打到最后反正还是要和你一战,既然如此,和你打一场就是。” 何夷皱了皱眉,想明白些东西,有些赞赏说道:“原来如此,你是觉得和他们交手之后,侥幸取胜,也会浪费许多气机,最后再和我一战,会处于劣势?但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真有这么一事,我难道不会给你调息的机会?” 陈朝有些无奈道:“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麻烦。”何夷只当眼前少年不过嘴硬,看向皇城深处,感慨道:“放心吧,今夜是在皇城,我不会杀了你的,即便我真有这个心思,我也不会在这里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御宴上的争端是年轻人之间的问题,即便闹得再大,也不会引来真正大人物的目光,但若是他在皇城杀人,便是视作挑衅那位皇帝陛下,那问题便极大,即便大梁朝再如何羸弱,但大梁皇帝这样的武夫,始终需要尊重。 换而言之,如果这里不是大梁的皇城,那么今夜陈朝难逃一死。 陈朝说道:“作为回报,我今夜也不会尝试着杀了你。” 他微笑着看着何夷,看起来真的是这样想的。 何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伸了伸手,场间有风而起,他的一身道袍微微摆动,一道道难以形容的气机在他道袍之中涌去。 陈朝按住刀柄,抬头看了眼前的何夷一眼,一言不发,开始奔跑起来。 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因此奔跑的时候,他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些山中的妖物,在天青县的妖物之中,他是凶名赫赫的大魔头,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想到这里,他居然变得感伤起来。 不过好在下一刻,他已经重新回过神来,看着何夷,他像是看到了山中最为凶恶的妖物。 …… …… 正阳宫其实是皇城里地势极低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的周围有很多宫殿在高处,只是隔得极远,想要从那些宫殿里看过来,显得很不容易,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这些宫殿前去看正阳宫前的广场。 不过今夜却不是寻常的日子,大梁皇帝站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前的广场,虽然两者相隔极远,但这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今夜发生了很多事情,从皇后召见陈朝,到那宁氏少年在正阳宫里替人装傻子,再到方外修士试探,谢南渡出声,再到那个少年回到正阳宫,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想着宴会里那个少年说的话,大梁皇帝不禁露出些笑意,那个少年在宴会里的那些反应他很满意,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有的那些反应,但有也就够了。 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少年,总归该有些少年该有的放肆和张扬。 “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朕很喜欢他,你呢,你怎么看……”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声音清淡,只是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此刻已经三更,皇后体弱,早已经睡下,李恒这个他最信任的内侍此刻在正阳宫外,在来这里之前,他便屏退了左右,其实周遭此刻无人。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前游荡,像是游魂一般。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大梁皇帝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他喜欢的是当初在自己的封地骑马打猎的日子。 大梁皇帝沉默许久,才有些伤感道:“朕倒是忘了,你已经走了好些年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道剑 陈朝在殿外奔跑起来,肉眼可见的是他踩碎不少广场的石砖,皇城自然有大阵,却不是用来防范他们的。 他朝着前面奔跑而去,看似要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撞在对面的何夷身上,这般打法,观战的年轻人们冷笑不已,他们对于武夫的蔑视,除去武夫是强行想要修行的修士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的战斗方式,太过蛮横,哪里有半点别的修士展现出来的飘然之意? 陈朝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看法,他在极短的时间便将双方的距离从十数丈变到了数丈,再过一息时间,这个距离还要被他拉进,到时候他可以出现在对方的一丈之内。 一丈之内,那便是武夫绝佳的战斗距离,近身而战,武夫强大的体魄,会占据极大的优势。 只是他这般想,对方又怎么可能真的落入一丈之内,在两人相距还有数丈的时候,何夷便冷笑一声,脚尖一点,已经朝着身后倒飞而去,他道袍招摇,大袖之间寒光闪过,数道磅礴气机瞬间从衣袖中撞出,呼啸着掠过半空,卷起风浪。 那些气机之中充满了极为锋芒的意味。 广场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露出了惊异或是赞许的目光,何夷这位潜龙榜上的天才果然不凡,此刻出手不知道是否尽了全力,但不管如何,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了,他们甚至觉得眼前的何夷甚至有可能和方外真正的一流天才能相提并论。 的确,他既然是潜龙榜上的人物,自然有这个能力。 或许能轻易战胜他的,只有潜龙榜上那几位排名极其靠前的人物。 陈朝按住刀柄,面对那蕴含着无数锋利之意的气机,他并没有选择抽刀斩断,而是微微沉默之后,便有了想法,他骤然用力,如同离弦之箭撞出,又是极为野蛮的撞碎那些气机,强行闯过那布满锋利之意的气机,强行将距离再度拉进。 以身躯相扛。 广场上的人们瞪大了眼睛,在看到那些气机出现的时候,他们也在思考若是自己在对面应当用什么法子去躲过或是穿过那些气机,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用身躯硬抗的,看到陈朝选择了如此古老而愚蠢的办法,他们最开始有些不屑,但随即便有些震惊,因为那个少年此刻已经成功的闯过了那些气机,而他自己,除去衣衫破碎了些之外,没有任何损伤。 这是多么坚韧的身躯? 修士们口口相传,武夫虽说手段单一,但身躯坚韧却冠绝众多修士,为世间第一,虽说他们也知道这句话,但却没有谁会有深切认知,直到现在,当那个少年毫发无损的穿过那些气机的当口,他们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同境之中,武夫身躯便是他最大的依仗。 何夷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似乎是没有想过陈朝会选择这个法子来应对,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陈朝在穿过自己布满荆棘的气机时,为何会毫发无损。 他自然不知道陈朝这些年为了在深山里打杀那些妖物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也不知晓他为了打熬出一副远超于同境修士的身躯付出了多少艰辛。 他的身躯坚韧程度绝不是眼前的何夷能够想象的。 虽说陈朝穿过了那些气机,但此刻却还是没能来到何夷身前,这位年轻道士身形骤散,一道道虚影顿时出现在广场四周,而且尚在游走,让人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道才是真的何夷。 可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抬起手臂,便是一拳砸出! 轰然一声巨响! 广场上的石砖破碎,一条裂痕蔓延而去。 何夷的身影被逼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他一挥大袖,退去十数丈,站定之后,有些不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朝没有立即回答,朝前掠走的同时,才开口道:“那些山中的妖物比你的手段高明,它们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又何况是你?” 何夷皱了皱眉,这一次他没有退,只是站在原地,等着陈朝欺身而来,然后一掌拍出,无数汹涌的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迎上了陈朝的拳头。 极为强大的两道气机在这里相撞,顷刻间便有气机朝着四周荡开,朝着围观的年轻修士们而去,席卷四周。 二皇子皱了皱眉,便看到李恒微微抬手,气机顿时四散,如同清风而来,却再无威势。 谢南渡扭过头看向那位看似寻常的年轻宦官,后者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别的举动。 何夷知晓陈朝强的地方是他的强大的身躯,但他修行多年,体内气机雄浑,心知只要不让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躯上,那么即便是靠的再近,其实也不会有太多麻烦的事情,况且他此刻也是想要看看对面的这个黑衣少年能杀死郭溪等人,到底有多少手段。 他掌间气机涌动,极为磅礴,落到陈朝的拳头上,只是顷刻间便将其逼退数步。 何夷冷笑一声,料想对方也不过如此,终究不过是一介莽夫。 只是下一刻,他便感觉到气机紊乱,自己眼前的少年拳头上猛然迸发出极为强大的气机,竟然硬生生击散了自己的气机,而后他恍惚间便看到那个少年沉肩朝着自己心口撞来。 那坚如磐石的身躯朝着自己撞来,何夷躲闪不及,就在和陈朝身躯相撞的当口,他整个人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远处跌落,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自然又惊起阵阵惊呼。 何夷是谁?那可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境界强大,天赋惊人,像是这样的人物,谁都不会相信他会在和陈朝的交手中败下阵来,但如今的局面,却让人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因为肉眼可见,何夷已经落入了下风。 “不可能!”有修士喃喃自语,声音惊颤,他完全不敢相信如今呈现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何夷不可能会输,是的,他绝不相信何夷会输。 “何夷可是潜龙榜上的天才……” 他们根本不想看到那个黑衣少年取胜,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疑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心间。 不过不等他们想太多,局势瞬息万变。 何夷倒飞出去之后,道袍飘摇,竟然有数道寒光从衣袖中掠出,带着凌厉剑气,掠向陈朝。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数柄飞剑! 何夷是道门修士,为何会有这样的手段? “是道剑!”有修士皱起眉头,有些惊骇出声。 世间修士,剑修杀力夺魁,各派要么选择也在门下培养剑修,要么便是钻研道法和剑修之法结合,而这符剑便是道门早些年感悟剑修之法创造出来的一门道法,既有剑修杀力之威势,又混有道门真法,可谓杀力不俗。 那无数道袖珍的飞剑从何夷袖间涌出,寒光闪过,仔细去看的话,可以看得清楚那不过只有一掌长短的飞剑剑身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诡异复杂的线条上有着特别的气机流动。 数道飞剑在何夷朝着后面倒飞出去的同时从他衣袖里射出,带着无数寒光,带着凛冽剑光。 其他修士不修剑道,体内便无剑气,既然没有剑气,便注定无法御使飞剑,可道门这桩道法在飞剑上镌刻符文,以固定的道法驱使飞剑,竟然也能达到和飞剑一样的效果。 这道剑手段自然精妙,但是在看到这手段之后,众人也没有那般放松,而是变得有些忧心忡忡,那道剑必然是何夷压箱底的手段,之前不曾展露,肯定是想要将这手段留到之后的万柳会上,如今提前将这个手段用了出来,意味着什么,其实不用多说。 他们再看向这边的陈朝,眼中的情绪已经变得不同。 有的人已经知晓,是他们之前看轻了这个黑衣少年。 …… …… 数柄道剑划破长空,数道剑光闪过,陈朝往前而去的身形顿时停滞,飞剑将他逼得不得不退。 数丈距离之后,陈朝躲过数道飞剑,而后,他的手再次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 飞剑不停歇,在半空掠过,速度之快,光凭肉眼几乎不能将其捕捉。 其中一柄飞剑,已经朝他眉心而来,两者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陈朝皱着眉头,朝着一侧躲去,却骤然间感受到腰间一凉,一柄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从他的腰间掠过,割开了他的衣袍,甚至还将他的肌肤割了开来,他的身躯固然坚韧,但此刻飞剑更为锋利。 感受到那利刃切开肌肤的刺痛,陈朝眼睛深处有一抹藏得很深的情绪涌了出来,他手掌微微发力,紧握刀柄,骤然抽刀。 那柄马上要刺穿他眉心的飞剑没能刺破他的眉心,而是被他一刀斩中剑身,然后急速的坠落,钉入地面。 陈朝仰头躲过另外两柄飞剑,一刀斩开一柄游荡的飞剑,然后看向了站在对面的何夷。 此刻何夷也在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情绪复杂。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不要脸 “我原本以为,不用动用如此手段,便可以胜过你,但想来我错了。” 何夷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看着他手中的断刀,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哪里想过对付陈朝这样的武夫,竟然也要用到这压箱底的手段。 召回飞剑,那些不过一掌长度的飞剑此刻安静的悬停在他身前左右,锋利之意十足。 何夷沉声道:“这道剑法门,我潜修数年,从未在人前用过,原本我以为只有在万柳会上世人才能看到,而我也将在那时一举成名,即便不能夺得魁首,也定然会有极好的成绩。” “你的自信谁给你的?” 听着这话,陈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衣,此刻已经有了数道缺口,藏在衣衫后的身躯,鲜血流淌。 何夷理所当然说道:“我苦修多年,自然有自信。” 那所谓的道剑自然极为厉害,他没有全力应付,自然此刻也觉得麻烦,“我听闻方外修士里,剑修杀力第一,你的道剑,好似并非是剑修手段?” 何夷平静道:“我并非剑修,这东西说起来,无非是一门道法,模仿剑修飞剑而已,真要和剑修比较起来,杀力也有极大差别。” “我本以为你杀郭溪那几个炼气士,不过是运气,如今看来,你其实该上潜龙榜,大梁朝原来也有年轻俊杰。” 看着陈朝,何夷眼中鄙夷的神情渐渐退去,如今多出了几分凝重和欣赏。 陈朝调息了一番,微笑道:“也不需要这么多废话,还没打完。” 何夷点点头,一掀道袍,数柄飞剑再度朝着陈朝掠去。 战斗再次开始。 这一次何夷已经足够认真,再也没有任何轻视,而且已经将压箱底的手段用了出来,很显然,他肯定要比之前更难对付。 接下来是一场苦战。 他只是看了谢南渡一眼。 他这个动作被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人们自然会想起很多事情,之前陈朝一入正阳宫便表现的那么强硬,很多人也都猜到了和那个少女有关。 那个少女虽然不是寻常人,但此刻如此凶险,你为何又要如此在意? 谢南渡很安静地看着陈朝,自从从正阳宫里走出来之后,她便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到了此刻,她还是没说话。 陈朝笑了笑,他没有听到对方说话,但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于是他紧握手中的断刀,迎上了眼前的飞剑。 何夷的那些道剑虽然不是真正的剑修手段,但却是实实在在的道法,既然是道法,那自然得心应手,也就是说,他的这些手段虽然没有剑修的杀力,却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 他心念微动,那些飞剑却没有想之前那般不讲道理的刺来,而是在半空之中盘旋,而后布下了剑阵,森然之意更是明显,这便更是凶险。 陈朝静静握着断刀,没有先发制人,而是静静看着。 片刻之后,数柄飞剑里的其中一柄忽然迸发剑光,掠向陈朝。 那柄飞剑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准备,在场的年轻人们眼中只看到一道剑光抹过,仅此而已。 那柄剑掠出的时候很快,但却不是最快,等到要靠近陈朝的,才变成了最快。 比之前要快很多。 这是何夷在倾力出手,再没有任何试探,所以陈朝皱起了眉头。 他很难想之前那样斩下飞剑。 剑身上有道门的道法符文,此刻陈朝的神识很难锁定他,既然很难锁定,那自然也很难挥刀斩中它。 就在陈朝沉思的时候,另外的一柄飞剑也同样掠过,而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那些飞剑极有规律的朝着他而来,每一柄都极快,让他只能看到数道残影,那是飞剑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在空气中留下的痕迹。 他感觉天空忽然都燃烧起来。 但其实这只是错觉。 陈朝皱了皱眉。 一柄飞剑已经不知道何时从他胸口划过了,剑锋撕开了他的黑衫,露出了他大片的肌肤,并且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陈朝没能做出反应,正如之前他自己所想的那般,这些飞剑的速度太快。 就在片刻间,接连不断的刺啦响声响起,一柄柄飞剑落到陈朝身上,它们很快,掠过之时根本让人发现不了,故而人们只能看到陈朝的衣衫上多了很多缺口,随着缺口越来越多,陈朝的肌肤裸露的越多,鲜血也越来越多。 只是除去这些才出现的伤口,他的身躯上则是还有许多的伤痕,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看着那些伤痕,谢南渡皱了皱眉头。 “再继续这样下去,你就会输。” 何夷看着他,这位年轻道士盯着陈朝,心神却是在那些飞剑之上。 陈朝歪过头,躲过极为凌厉的一剑,很平静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可要解决这些飞剑,难道不是要先解决你?” “你现在应该动不了吧?” 陈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此刻何夷需要用心神去控制那些飞剑,自然不能再分神去做些别的什么事情,故而他再也无法往后退去,除非他放弃去控制那些飞剑。 何夷点了点头,但随即说道:“你如果来到我身前,我自然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你要怎么才能来到我身前?依着之前的法子用身躯硬扛着这些飞剑?你知道这些飞剑的锋利程度,那不是你的身躯可以硬扛的。” 之前飞剑已经在陈朝的身躯上留下了数道伤口,如果陈朝再不找到方法应对,那么之后他的身躯上便会再多出更多的伤口,再小的伤口只要足够多,也会让再庞大的身躯倒下,血再多,也总有流干的那一天。 他或许不会死在这里,但落败却是必然的。 陈朝看着何夷说道:“我在想,你是不是除去这个手段之外就没有了别的手段。” 何夷笑道:“我自幼修行,会的道法何止数种,只是除去道剑之外的别的道法,不会有这么强大了。” 陈朝叹气道:“你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直白,倒是让我很不适应。” “或许我说的话是假的。” 何夷的声音骤冷,那些飞剑去而复返,再度掠出,这一次威势更大,更为迅捷。 陈朝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一柄飞剑又再次来到了他身前,同样很快,很难捕捉其轨迹,陈朝这次终于做出了些反应,他侧身倒退几步,飞剑从他身边掠了过去,然后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白痕。 看到这一幕,何夷的脸色微变。 而后的一前一后则是两剑齐发,一左一后,躲死了陈朝的所有退路。 虽然何夷不知道陈朝是怎么判断到那一剑的轨迹的,但如今两剑齐发,陈朝便再无机会。 两柄飞剑,一左一后,封锁了陈朝的一切退路,他唯一的应对方法只有找到两柄剑的轨迹,然后将其击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方法。 只是当之后的两柄飞剑掠向陈朝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陈朝没有找到那两柄剑的运行轨迹,他只是躺了下去,然后在地上滚了一圈。 便躲过了两柄飞剑的袭杀。 广场上很安静。 真的很安静。 人们很震惊。 震惊于陈朝的……不要脸。 —— 就不在章节里说第几更了,有多少更大家自己数……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那个跑得比飞剑还快的少年 “真是……无耻!” 场边,有修士实在是没有忍住,脱口而出。 能够修行的修士都自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凡尘,不是常人,自然便会有一份特别的骄傲,依着他们的骄傲,在对敌的时候可以输也可以死,但是却有很多人做不出这么丢脸的举动来,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做不出来的。 但他们哪里知道陈朝这些年在深山里干得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为了活下去,他别说是以这个不雅的举动去躲飞剑,只怕是在他们看来更不要脸的举动,他也能够做出来。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他对眼前的黑衣少年了解不多,只是知晓他曾是天青县的镇守使,杀了几个炼气士之后,在神都闹得极大,如今无罪,被那位镇守使大人看重,要代表镇守使一脉参加之后的万柳会,为此更是破例拔擢他为左卫副指挥使。 至于别的,他也就是知晓这个少年和谢氏有些关系,仅此而已。 如今他看着陈朝这般应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情绪,但是也有些失望,陈朝如今代表着大梁朝,他这般做,大梁朝的脸又往什么地方去搁?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大概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此刻无法表露而已。 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李公公,顶着一张年轻的面容,此刻眼中却满是赞誉之色,他和此间的年轻人不一样,他经历过大梁朝这些年来的最大一桩事,见证过真正的生死之间,他很清楚,在那样的生死之间,所谓的面子和骄傲,都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是活着,是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所以当所有人都觉得陈朝无耻和不要脸的时候,李恒却很是赞赏,此刻若不是那场比斗还没有结束,他只怕是会开口说些什么。 但其实此刻场间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陈朝很无耻,至少除去李恒之外,谢南渡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去想那些事情,在陈朝滚过地面躲过那两柄飞剑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那狼狈的举动,而是陈朝在滚动之时,那些衣衫缺口里露出的肌肤。 上面伤痕累累。 谢南渡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 过去的故事她没有听陈朝讲过,但想来肯定是一个极为不易的故事。 …… …… 两柄飞剑无功而返,却没有重新回到何夷身侧,而是继续盘旋在半空。 陈朝从地面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何夷感慨道:“像是你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也和众人一样,觉得陈朝很是无耻,但无耻之外,他却也是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眼前这个黑衣少年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为了活下去,他仿佛可以不择手段、 这意味着什么? 这便意味着他很难杀,也很难战胜。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仰起头,整个身躯朝后倒去,一柄飞剑正好此刻从他身前掠过,擦着他的身躯而过,等到他重新站直身子,这才笑道:“说我无耻,其实你更无耻。” 何夷没有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驱使着数柄飞剑尽数掠出,此刻他已经不想再耽误任何时间了,开始动用最强手段。 那些不断掠过的飞剑极快,在半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在场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们都觉得若是自己去应对,也绝对没有应对的法子。 尤其是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更是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已经是大梁朝挑选出来参加万柳会的年轻天才,但当他们看到何夷出手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和潜龙榜上的天才差距到底有多远。 而且更让人绝望的是,这一次万柳会,绝对不会只有一个潜龙榜上的天才会参加。 为这一次万柳会,大梁朝各大衙门准备了十年,如今临近召开,他们却好似看到了结局。 夏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向同是书院学子的王宽,后者虽然没有太大反应,但眼中仍旧有些黯然。 书院四人,谢南渡不过初境,注定不可能在武试上有什么贡献,他们其余三人,如今两人都已经自知没有什么结果,难道希望就只能寄托在那人身上了吗? 想到这里,夏渊看向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很安静的少年,他穿了一身白衣,生着一张很俊俏的脸,神情淡然的看着场间。 今夜这场御宴,他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管是之前在正阳宫内,还是此刻在正阳宫外,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他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外人,安静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在今日之前,夏渊曾查过他的身份,得知这个少年出身神都郊外的一处农家,身世贫寒,名为白青,十三岁那年寒冬,他在街边买碳,被书院夫子相中,便带入书院开始修行,直到如今。 白青在书院里没有什么故事,他是很沉默的一个人,平日里除去上课和修行之外,他几乎都不会去别处,只会在住处看书。 这般沉默寡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因为家境贫寒而自卑,还是本就不愿与人交谈。 但他的修行天赋极好,如今已经踏足神藏境界,在书院的十八岁以下学子里,没有比他境界更高的。 夏渊看着白青,想了很多事情。 却忽略了场间正在发生的事情。 …… …… 数柄飞剑掠向陈朝,陈朝却开始朝着对面的何夷走去。 飞剑的轨迹他没有去尝试捕捉,但是却在之后的时间里躲过了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他的姿势虽然狼狈,看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被一柄飞剑击中,但他确实在前进的时候躲过了一剑又一剑,硬生生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两三丈。 而且按着这个趋势,只要他继续走下去,那么他就肯定能够走到何夷对面,然后击败他。 何夷的眼中闪过一抹悸色,念头一起,一柄飞剑脱离剑阵,从侧面朝着陈朝掠去,飞剑极快,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何夷的脸色骤然苍白。 他的心神足以控制那数柄飞剑,但之前的速度已经是极限,此刻他再想让飞剑快上一分,便要付出代价。 但他觉得这样是值得的,因为这样会让他取得这场比斗的胜利,结束这场并不轻松的切磋。 如果说之前飞剑已经足够快,那此刻的飞剑则是快到了极致,那已经他这个境界所能做的一切。 场间观战的人们的屏气凝神,不敢错过任何东西。 李恒忽然皱了皱眉。 他作为场间的强者,自然看到了许多,他知晓何夷为了让那飞剑更快,所以便将调动了所有的气机,这也意味着,他虽然能让那飞剑的速度再度变快,但是却无法再让它停下来。 这也就是说,飞剑在瞬息之间掠过,如果陈朝没有应对的法子,便很可能被那柄飞剑刺穿。 想及此处,李恒看向场间,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而此刻场间,作为飞剑要刺的对象,陈朝好似还没有发现那柄极为凶险的飞剑,而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的眼睛里似乎只有对面的何夷。 那柄飞剑已经到了他的脑后。 李恒已经准备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 陈朝却诡异的奋力朝着前面跑去。 他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便冲破了那些飞剑,他和何夷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他朝着前面跑去的时候,速度竟然变得比那柄飞剑还快。 这怎么可能?!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弱就是罪 人们震惊了。 那柄飞剑的速度已经极快,早已经不是一般的神藏修士可以比拟的了,可那毕竟一柄飞剑,如果全力催动,有这么快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的陈朝却是个人。 修士是人,武夫是人,都是人。 神藏境界的武夫,怎么可能比神藏境界的修士尽全力催动的飞剑更快?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修士们的认知里,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如今这样的事情此刻却正在发生。 陈朝真正用尽全力的奔跑起来,速度极快,快到那飞剑竟然在一时间都没有追上,而他和何夷的距离一直不算太大,此刻何夷看着陈朝朝着他冲来,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所有的心神此刻都在那柄飞剑上,根本无法动作。 若是换做之前,他到底可以当下丢弃控制的飞剑,移动身躯,但在此刻之前,他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柄飞剑上,别说此刻能不能抽离心神,只怕依着当下的局面,一个不好,他还要反受其害。 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很是为难。 何夷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朝着他跑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那柄飞剑始终没有追上陈朝。 李恒皱了皱眉,这位年轻宦官已经准备出手,若是何夷不能将那柄飞剑停下,之后的结果,大概就是他自己被自己的飞剑洞穿身躯,那样的死法,别说是大梁朝,就算是他自己的师门,只怕是也不愿意见到。 那真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 十丈! 五丈! 三丈! 眼看着便是最后一丈。 陈朝手中的断刀已经做好了挥出的准备,至于那柄飞剑,却始终距离陈朝还有数尺的距离。 何夷脸色微变,微微张口,一口鲜血瞬间从唇间迸出,在半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血花,恰好在他和陈朝之间隔开了一道屏障,陈朝面无表情,挥刀斩出,将这道屏障瞬间斩开,清冽的刀光照耀了整片广场。 何夷已经朝着身后掠去。 陈朝身后的飞剑瞬间无力跌落,那种锋芒之意尽数消除。 只是不等陈朝缓过神来,那其余飞剑,已经到了身后。 陈朝笑了笑,眼前的局面,倒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若是不逼得何夷受伤,那么这些飞剑的轨迹只怕是他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如今他强行停下了那柄飞剑,自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心神受创,那么他的那些飞剑就不会有之前那么迅捷了。 轨迹自然也更好判断了。 陈朝转身,对着半空某处斩下,一柄飞剑被他斩中,顿时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第二柄飞剑的下场也是如此,被一刀斩落,插入石砖之中。 随着一阵金石之声响起,之后的数柄飞剑都是如此结局。 提着断刀的陈朝斩落那些飞剑,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朝着何夷狂奔过去。 这一场切磋比斗到了现在,可以说发展的极快,也极为曲折,陈朝的应对手段,有好几次都让在场的众人没有准备,他们没有想到他能这样应对,更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这样应对,这真是让人细思极恐的事情。 尤其是陈朝跑得比飞剑还快这件事,更是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这哪里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胎! 修士前期和武夫最大的不同,便是修士可以御空,因此在交手的时候,修士可以依仗这个手段尽可能的将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远,然后以道法进行攻击,那么即便武夫的体魄再怎么了不起,也终究会疲于奔命,直到死在修士的攻击下。 而如今陈朝拥有这么快的速度,甚至于比飞剑还要更快,那么就意味着他在和修士的交手里又拥有了几分战胜对方的可能,因为修士虽然可以御空,但消耗的气机也不在少数,如果陈朝能找准时机,不见得没有机会。 就像是现在这样。 何夷之前没有御空,因为有道剑作为依仗,效果和御空一样,但此刻道剑被破,他也受创,此刻就算是想要御空,也再也办不到那样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如今的局面,他是真正的落入下风,若是还没有些别的手段,他很有可能就会这样输给陈朝。 看着眼前那个浑身破烂的黑衣少年,何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悔恨,在这场战斗中,虽然他早早便拿出了认真应对的想法,但在交手的过程中,他还是有很多地方犹豫不决,因此便给对方留下了很多机会,而对方却是抓住了他所有的漏洞,一次次选择,都无比正确,然后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境地。 何夷看着陈朝,看着这个之前他还不当回事的黑衣少年,粗鄙武夫。 “我自幼修行,看遍无数道法典籍,自认心思也足够缜密,并没有那么轻视你,我不该败给你的。” 虽说此刻战斗还没有结束,但实际上却已经相差不远,他如果要认输,倒也说得过去。 陈朝轻声道:“我没看过书,我也不知道那些道法典籍,我这几年只是在杀妖。” 是的,这些年陈朝在天青县的深山之中,为了那些妖珠,为了自己的武道前程,他一直都在做一件同样的事情,那就是杀妖。 道法典籍上的道法固然珍贵,修行之后也固然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但是这些要落在实处,却还是不容易,修士之间交手,除去境界和各自修行的道法高低之外,其实最重要的是经验,是对战之时的心态。 数年的杀妖经历,无数次的生死之间,早已经让陈朝的精神足够坚韧,心态足够沉稳,他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选择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即便是出现什么意外,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方外的年轻修士里自然有很多可称天才的人物,可在生死之间,没有人会比陈朝做得更好。 或许只有北境的军中年轻一代佼佼者,才有可能在这方面上和陈朝一较高下。 何夷看着陈朝,沉默了很久,说道:“你或许真是大梁朝的年轻人里,最为天才的人物。” 陈朝摇了摇头,指了指在一旁观战的谢南渡说道:“我觉得是她!” 何夷看向那个之前在宴会上以言语和自己针锋相对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院长的关门弟子,自然有不凡之处,但相较起来,我还是觉得你更了不起。” 陈朝身无名师,也无人扶持,一直都算是野蛮生长,能有如今这个成就,自然是真正的了不起。 何夷叹服道:“我这一生还没有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 方外修士为何一直对大梁朝趾高气扬?难道是天生如此吗?其实并不是,他们对大梁朝的漠视和鄙夷,其实来自于这座王朝的弱小,对于百姓来说,大梁朝是一座庞然大物,但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却不是这样,说真正的强者,方外有许多,说年轻的天才,大梁朝的年轻天才在他们眼里,也不是真正的天才。 弱小,所以被欺辱。 弱小,所以被鄙夷。 在这个世道,弱便是罪。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让你们丢一次脸 今夜注定有很多人将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何夷自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何夷脸色苍白,但眼神中依然透露着自信和坚定,如果只是因为之前的遭遇,便让他丧失了自信和骄傲,那么他也不会成为潜龙榜上的天才人物,也不配成为。 “我最强大的手段其实不是道剑。” 何夷很平静的看着陈朝,那只是他压箱底的其中一种手段,但并不是全部。 陈朝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觉得眼前的何夷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绝对不会认为对方很傻,既然不久之后便是万柳会,那么他定然会藏下些东西。 何夷有些遗憾道:“本是想着到万柳会上那那些天才交手的时候,才将我毕生所学才用出来的。”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直接认输,然后将那些手段都留下来,到时候去对付别人?” 听着这话,旁观的年轻人们皱了皱眉,还是在心头浮现出了无耻两个字。 何夷却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出身青云观,就算是不为我自己,宗门的脸面,自然也是要维护的。”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很丢脸吗?”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其实答案很明显,所有人都知晓,但不仅是大梁朝的那些年轻人此刻无法回答,就连方外修士们此刻也不好说话。 输给大梁朝的修士,对于方外修士来说,就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陈朝看着眼前的何夷,笑了笑,无所谓道:“我知道的,你们就是这么想的。” 何夷没有说话。 场间很沉默,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没有说话,他们知晓那是方外修士们的共同想法,知晓不管他们怎么辩驳,那都是事实。 这是压在大梁朝头上的石头,可这块石头已经压在大梁朝身上两百年了,如果不以大梁朝来算,算上之前的王朝,那么便是更多年。 方外修士超然世外,高坐山巅,从来都是俯瞰人间。 陈朝揉了揉手腕,之前握刀太过用力,此刻那个地方有些酸痛。 “既然你们觉得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那么今晚我就让你们彻底丢一次脸!” 陈朝眯了眯眼,看向那些方外修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道:“今夜我便告诉你们,我大梁朝的修士,不比任何人差!” 何夷摇了摇头,“这桩事情不是你说这些话便能改变的事情,即便你说得是真的,你又怎么去证明?除非你成为万柳会的魁首……罢了,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万柳会一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的天才参加,如果能击败那些天才,倒是真能说明些什么问题,但问题是,陈朝有这个能力吗? 何夷只是潜龙榜上极为靠后的存在,根本无法和那些顶尖的天才相提并论。 陈朝仰起头,笑道:“不一定。” 何夷说道:“你很自信,这很好,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这么去想还是痴心妄想的事情,虽然这一次那些真正的顶尖天才不会出现在神都,但你也依然没有取胜的机会。” 陈朝不愿意和他做口舌之争,因此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们今夜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何夷一卷道袍,整个人的气态油然而变,他极为认真道:“请赐教。” 陈朝笑了笑,直接伸手撕下了身上的那件早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衫,露出了自己那看似单薄,实际上强壮的上半身。 那不算白皙的身躯上,除去刚刚的那些伤口,还有着密密麻麻的伤痕,其中多是某种猛兽留下的抓痕,而且种类不一,因为那些猛兽的种类不一。 修士不可能被寻常的猛兽所伤,能够伤到同样以身躯坚韧著称的武夫的,只能是妖物。 加上还在流淌的鲜血,此刻的少年,像极了来自深渊最深处的死神。 这些伤痕,说明了很多事情。 谢南渡安静地看着陈朝赤裸的上半身,上面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极为凶险的故事。 如今却有这么多。 那便是经历得多。 何夷也有些失神。 他很快回神,一只手伸出,掌心气机渐生,指间弥漫风雷。 他开始去施展那些自己自幼便开始研习的道法。 但陈朝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掌心生出气机的当口,他再次开始奔跑起来。 这一次仍旧极快,就像是之前那样。 何夷面无表情,一抬手,便是一道蕴含着充沛气机的紫雷落下。 这是道门紫雷,看似像道门道法里最寻常的雷法。 陈朝重重一踏,从原地一跃而起,而就在离开原地的时候,那道紫雷正好落下,庞大的威势直接将那个地方击出一道数尺的深坑,那些是石砖上残留着紫色的电弧,嗤嗤作响! 显而易见,何夷这雷法,并非是寻常的雷法。 他脸色苍白,此刻已经有了伤势,道剑不可再用,但其余手段,仍旧不少。 他默默运转体内气机,一道道紫雷在这里落下,只是顷刻间便在自己身前构建出了一方雷池。 无数紫雷落下,淹没他身前的那片空地,那些紫雷不断落下,看起来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这雷池里活下去。 这般威势,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震撼。 何夷虽然在今夜前些时候,一直都处于下风,但是他此刻展现出来的东西,却又让人们很容易便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只会觉得的何夷实在是太过强大。 雷声大作,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雷池里的景象,他们不知道那个少年是不是还活着。 二皇子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李恒,眼见后者只是安静的站在一侧,这才放宽了心。 何夷面无表情的催动道法,一道道紫雷落下,他的脸色被这些雷光照耀得很苍白,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到底是真的苍白还是别的。 这紫雷不如之前的道家精妙,但却又有别的妙处。 至少看起来,气势磅礴。 何夷看着那方雷池,他知道那个少年在里面,并没有死去。 他的这些雷法,最多只能将那个少年武夫重伤。 或许连重伤都不可能。 果然…… 一抹漆黑的刀光,在雷池里生出。 斩向了那些磅礴浩瀚的紫雷! …… …… 今夜正阳宫前的动静极大,早已经比最开始人们预料的要大得多。 但消息却始终没有能传出皇城。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此刻很沉默,他们很想知道知晓如今皇城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事情,但又很清楚,如果没有消息传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不愿意他们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神都,在那座皇城,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在别的地方,人们可能会不在意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但在神都,在皇城,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输了 今夜的神都很是安静。 那些藏在暗处的大人物们表示着沉默,在知晓皇城里不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些在夜色里行走的家伙,此刻也停下了,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那位皇帝陛下在某座宫殿前看着正阳宫外的雷光,想着之前某个少年的宣言,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这里默默看着,就像是看着这座天下一样。 …… …… 漆黑的刀光斩开那些雷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披头散发从雷池里冲了出来! 何夷抬手,一道早就准备多时紫雷从掌心掠了出去,这一道紫雷他准备了许久,本就是为了应对陈朝从雷池里冲出而准备的。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躲避,只是握紧刀柄,反手一刀,朝着那蕴含着大恐怖的紫雷斩了过去! 何夷微微蹙眉,之前在陈朝用刀斩下那些飞剑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那些飞剑虽然不是剑气山所铸,但也说得上坚韧,普通兵器和飞剑相撞,只怕是也要崩开一个缺口,但陈朝手上的黑色断刀,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铸,坚韧无比,竟然不受任何影响。 此刻断刀斩向那道紫雷,若是一般兵器,肯定要被紫雷击碎,但陈朝这一刀斩下,紫雷直接便斩开,电弧四散,洒落一地! 那把漆黑的断刀刀锋之上,残留的电弧也瞬间消散。 陈朝当空跃下,朝着何夷斩了下去! 手中的这把断刀,陈朝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只是在数年的陪伴中,这柄断刀早已经证明了它是何等的锋利和坚韧。 其实越是这般,陈朝越是不明白,既然如此坚韧和锋利,这柄断刀又是怎么断的? 此刻没时间去想那么多别的,陈朝已经重重一刀挥下。 何夷看着那漆黑的刀光,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然后他便朝着后面飘去。 那一刀重重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脚尖之前,而后地面出现一道裂痕,朝着前面蔓延而去,一座广场,瞬间被撕裂! 何夷始终在那道裂痕之前。 但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就在此刻,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还在朝着他奔跑。 何夷皱眉,道袍大袖飘摇,数道白线从衣袖里涌出,一起朝着陈朝而去。 那些璀璨白线无比耀眼,也带着极为强横的气息。 那是何夷擅长的另外一桩道法,虽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但多年的研习,他早已经将这桩道法掌握得炉火纯青。 白线萦绕而去,将陈朝逐渐形成一座牢笼。 这便是灵牢。 是一桩极为玄妙的道门秘法。 灵牢落下,陈朝便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牢笼外的何夷,没有犹豫,同样是一刀挥出。断刀的刀锋落在那些如剑变得坚硬无比的白线之上,迸发出一道极大的声响。 砰地一声巨响之后,一道碎裂声跟着传来,那座才构建完成的灵牢彻底碎裂,白线瞬间消散,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夷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缓缓滴落。 他伸手擦了擦,然后挥了挥手。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此刻他的身上,又有不同的玄妙气息生出。 谁也不知道何夷到底会多少种道法,但如今他展现出来的那些道法却远远不是全部。 方外修士们很沉默,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每日修行的也是各自的道法,但没有一个人和眼前的何夷一样,同时会那么多门道法,而且每一门都已经研习到了极为精妙的地步。 这便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拥有的不凡之处吗? 人们默默想着。 陈朝不知道何夷还有什么手段,他也不在意,当那场大风开始的时候,陈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何夷看到广场上多出一道残影,然后皱了皱眉。 只是没能等到做出什么反应来,那道残影骤然消失,他警觉忽生,蓦然转身。 身后无人。 怎么会? 何夷脸色大变。 再度转身。 来不及任何反应,一个拳头便落到了他的胸膛上。 那是重重的一拳,是那个少年用尽全力砸下的一拳。 人们看得清楚,那少年此刻手臂青筋毕露,那一拳绝对没有留力。 何夷的胸膛顿时凹陷下去,他的身躯本就羸弱,自然不及陈朝,如今被陈朝近身,他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只是陈朝很快便收回了手。 何夷的身躯变成光粒散开,在不远处重新汇集。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但却还是再次拉开了距离。 陈朝感慨道:“你们这些修士,真的有些招人烦。”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修士交手,但眼前的何夷,却是真正的棘手人物。 武夫的手段太过单一,面对有这么多道法傍身的修士,很是被动。 何夷看了一眼胸口,此刻那里已经多出一道伤口,血肉模糊。 他手段频出,到了此刻,却还是落在下风,其实早就该认输了,但是就如何夷所说,他今夜代表的是宗门,宗门的脸面极为重要,他不能认输,更不能输。 所以他开始主动出手,再次运行一门道法。 天地之间,气机浩瀚,缓慢汇聚,如同流水。 陈朝赤裸的上身忽然有很多处地方开始缓慢的溢出鲜血,那些伤口极为细微,根本无法用肉眼去看,也无法去说到底是什么时候遭受的,但此刻随着两人交手,气机渐衰,鲜血便顺着那些细微的伤口流淌而出。 只是片刻,他的上半身便已经红了一片。 鲜血顺着他平坦的小腹流下,然后缓慢的滴落到地面,只是片刻间,便有一滩鲜血汇聚。 虽说何夷的脸色十分难看,但此刻陈朝才看起来是伤势更重的那个。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太在意这样的事情。 眼前经历的,和他之前所经历的,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他拿起断刀,随意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鲜血沾染了刀锋,一柄漆黑的刀,此刻忽然好似变得不同了些,就好似染上了一层晚霞。 两人再次静静看着对方。 和之前所做的事情一样。 …… …… 在何夷运转道法的时候,陈朝也动了。 他看似受了极重的伤,但实际上那些伤势只能算是皮肉伤,根本没有伤到他的筋骨,也没有让他有什么行动上的不便。 这种看似严重实际上并不严重的伤势,足以迷惑很多人。 场间所有人此刻都生出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这场比试的胜负马上便要分出来了。 这两个人这一次的交手,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只是这到了最后,到底是陈朝取胜,还是何夷还有法子力挽狂澜? 谁都不知道结果,谁都在盼望着结果。 谢南渡忽然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宫女走去。 看到她的举动,人们愣住了,不知道这位谢氏少女要做些什么。 二皇子也有些意外。 李恒则是很有兴趣的看向那个少女,心想这少女倒是和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 …… 广场上两人已经重新分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缓慢将断刀放入鞘中。 何夷沉默看着自己的道袍。 那件花费了无数工匠心思的道袍,此刻胸前多出来一道缺口。 是被一刀斩开的。 那把刀,或者是那个人如果愿意。 便不是他的道袍破开,而应该是他的身躯。 他没有死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不能死在这里。 何夷沉默了很久,眼中的痛苦谁都看得到。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和人交手,结果却是惨败。 这样的结果很苦涩,也很难让人接受。 可也不得不接受。 何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输了。” 正文 第九十章 夜微凉 即便是何夷说出我输了三个字,也没有给他赢来什么,场间的人们很沉默,各自在想着很多事情,方外的那些修士想要开口挑战陈朝,但想了想,如今陈朝这个样子,他们出手即便取胜只怕也是胜之不武,如果任由他调息一番,之前那个少年展现出来的,已经足以让人震撼,连何夷都不是对手,他们又如何能说会取胜? 所以广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沉默。 何夷有些失魂落魄的朝着外面走去,没有心思再去请辞,他喃喃自语一直前行,不知道是不是道心已经受创,如果是这样,只怕今夜对他的打击便是极大,他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烈,此刻谁都不会再拉着何夷没有礼数的事情去说些什么,二皇子招了招手,有内侍悄然离去,默默跟着何夷,送他出宫。 “殿下,我等也要离去了。” 其余的方外修士纷纷辞行,今日何夷既然已经败了,那他们也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了。 虽说按着之前定下的规矩,他们可以继续挑战陈朝,但是此刻已经显得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了,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会发生了。 今夜的事情注定会再次震动神都,他们这些方外修士却再也没有不能成为故事里的主角,主角变成了他们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大梁朝修士,一想到这里,他们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尤其是当想到回去之后将要面对各自师长的冷眼,以及其他方外修士的嘲讽,有的年轻人便觉得有些苦涩。 这实在是很难想去面对的事情。 那个叫陈朝的年轻人,在今夜过后,定然又要再次名震神都了。 这位出身边陲的少年,尚未来到神都的时候便已经搅浑了神都的水,而后在南湖之畔,只能算小打小闹,可谁又能想到那个少年才过了这么些日子,就又要再次将神都震上一震。 真正的大人物,只怕是会真的对这个少年上心。 他会是万柳会之前,神都百姓议论的焦点。 “诸位仙师慢走,我已命人带了礼物,这便送各位出宫。” 二皇子极有礼数,今夜的事情是大梁朝大获全胜,他若是再不做足了面子上的事情,这些年轻人只怕会在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 他此刻要找补一番,虽说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是事情却是要做的。 方外修士们纷纷离去,这里一下子便少了好些人。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看向浑身是血的陈朝,都很沉默,夏渊神情复杂,那位宁氏少年则是悄无声息的往后走去,出身天御院的两人也铁青着脸。 王宽微笑道:“陈指挥使真是我等楷模,书院一事,是我等心胸狭窄了。” 他本就对陈朝没有太大的敌意,之前也想帮陈朝说几句话的,如今这般,倒也不算是离谱。 光是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说明他和一般的书院学子不一样。 陈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于这个书院学子也没有恶感。 王宽笑道:“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陈指挥使把酒相欢。”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宫女托着一件黑衫走了过来,在一侧停下,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南渡伸手取下,朝着陈朝走了过来。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 李恒也眯了眯眼。 夏渊等人的脸色不变,只是有些错愕。 之前谢南渡字在比试之前的举动,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谢氏少女是作何打算,此刻才明白了,原来她知晓这场比试要结束了,于是便早早做了准备。 看着这样的谢南渡,人们很难不把神都的那些传言和这两人结合起来。 只是以前还会有人觉得陈朝的身份绝对配不上谢南渡,那如今呢? 即便再有人这么想,想来经过今夜,这样的声音也会少了很多。 二皇子低头看着破碎不堪的地面,忽然皱眉道:“赶紧叫工部的人来将此地修整一番,要快!” 他虽然是皱着眉头,但实际上此刻谁都能听得出来他言语之间的欣喜之意,大梁朝在方外修士面前一向收起,如今总算是硬气了一些,他作为皇子,自然欣喜。 他其实还有些别的意思,有内侍已经领会,朝着某处而去。 而且他这一嗓子,也将场间的微妙气氛彻底打破,其余人反应过来,纷纷辞行。 一时间,这里便变得很安静。 陈朝接过黑衫穿上,感受了一番,满意道:“很合身。” 谢南渡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朝身上的伤痕,没有说话。 眼见众人散去,二皇子看向陈朝,微笑道:“今夜便不留陈指挥使了,陈指挥使若是有空,过几日来本宫府上小叙如何?” 这话语之间的意思很是明显,陈朝不蠢,自然听得清楚。 这便是招揽的意思。 无论以后如何,陈朝如今已经是大梁朝年轻一代里最为璀璨的之一。 谢南渡看向二皇子,陈朝想了想,拱手推辞道:“此番回去,只怕还要好生准备之后的万柳会,殿下盛情相邀本不该拒,只是如今的确事情太多,万望殿下见谅。” 二皇子神情不变,只是微笑道:“是本宫思虑不周,此间自然要以万柳会为重,陈指挥使当静心修行,本宫府上还有些灵药,马上本宫便让人送到书院去。”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微笑道:“多谢殿下。” “李公公,送陈指挥使出宫吧。” …… …… 大梁皇帝从那座宫殿前离开,朝着皇后的寝宫而去,宫女们看到独自一人走来的大梁皇帝,纷纷拜倒。 大梁皇帝走入宫阙,当值的宫女微微低头。 不等他开口,里面便有了些响声,皇后的声音响起,有些疲倦,“陛下,进来吧。” 大梁皇帝没有应声,只是往前走去,进入最里面,只有一张不小的床榻,有两支蜡烛沉默的燃烧着。 皇后娘娘靠在床榻上,脸色有些不健康的发白。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坐下,开口说起今夜发生的事情。 皇后娘娘微微点头,听到关键处才轻声开口,问道:“那孩子受伤了?” 大梁皇帝笑道:“只怕在过去那些年里,他随便受得那些伤都要比今夜更重。” 皇后娘娘叹道:“可终究是受伤了,之前那些日子过得不好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能让他这样?” 大梁皇帝皱眉,有些不解道:“也没见你对自己的儿子那般上心,那小子如今身份都还不清楚,你就这样了?” 皇后娘娘摇头微笑道:“陛下有陛下的考虑,自然想得很多,但臣妾也有自己的判断,既然觉得他是,那他就是。” 大梁皇帝佯怒道:“歪理。” 皇后娘娘不在意的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只是眉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大梁皇帝看着她,神情复杂,更多伤感。 整座大梁朝都知道两人年少相识,帝后情深,可又有多少人知晓,皇后娘娘身子孱弱,体弱多病,如今已经是沉疴难起了,而大梁皇帝则是春秋鼎盛,更是一位忘忧武夫,这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这两人只怕是要天人永隔了。 这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大梁皇帝的痛苦,却又很难和旁人说起。 他只能独自承受。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出宫去 入宫的时候是李恒带着陈朝入宫,此刻也是他带着陈朝出宫,这算是有始有终。 不过这次,身侧多了一个谢南渡。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李恒微笑着主动开口道:“娘娘此刻已经歇下了,要不然肯定还要召陈指挥使入宫一叙的。” 提及那位皇后娘娘,李恒的眼中有些莫名的情绪,只是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陈朝平静道:“自然不该去打扰娘娘的。” 李恒点了点头,说道:“今夜的事情不过是万柳会前的小插曲,如今整个大梁都在看着陈指挥使,万望陈指挥使要好生对待万柳会,替大梁朝挣些面子。” 今夜过后,陈朝理所应当的要成为整个大梁朝都要去看的那个人,无数人都会在他身上寄托着厚望,他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这种希望是动力,当然在很多情况下,却又是真正的压力,他也很有可能被压垮。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两面的。 陈朝苦笑着说道:“今夜胜过那个道士本就是运气,公公要是这么说,便真是让我惶恐不已。” 李恒没有继续对陈朝说些什么,只是转头看向谢南渡,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谢姑娘这些日子在书院读书?” 谢南渡抬起头看了这个年轻宦官一样,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李恒感慨道:“读书好啊,院长的弟子,自然是要读书的。”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谢南渡却有些沉默。 陈朝也没有明白李恒那句话里有些什么意思,于是也只是跟着表示沉默。 三人很快来到皇城宫门前,那些马车早已经离去,就连送谢南渡入宫的马车,此刻也消失不见了,好似宫中默认这两人要一同回去,这里只剩下一架简陋的马车孤零零的停在那边,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翁泉靠在车厢上打着哈欠。 李恒止步,陈朝两人行礼,就此出宫。 “副指挥使!” 翁泉看到陈朝走了出来,有些兴奋地招手,激动道:“属下都听说了,副指挥使在御宴上杀人了!” 陈朝一怔,嘴角抽搐,“谁告诉你的?” 翁泉一脸实诚道:“就是听那边的宫女说的,说是副指挥使在御宴上厉害无比,就连方外的修士都不是副指挥使你的对手,对了,副指挥使你到底杀得哪一个?” 陈朝不想说话,他也知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的道理,但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走出皇城,这传言便已经这般离谱了,这会儿就有传言他在御宴上杀人了,那等会儿是不是会有人说,他在御宴上吃人了? “别嘀咕了,送我们回书院。” 陈朝掀起帘子,招呼谢南渡上车。 等到谢南渡走进车厢,陈朝在转头看向翁泉,问道:“结实吗?” 翁泉老实点点头,认真想了想,说道:“虽然这车是那啥车改的,但左卫衙门的手艺还不错,肯定不会出问题。” 陈朝有些意外,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挺上道。” “那是自然,属下又不是属下的二舅,一整个榆木脑袋。” 翁泉有些高兴,大概还是因为有人夸奖他的缘故。 陈朝若有所思道:“说的不错,我会告诉你二舅的。” 翁泉的脸色难看起来。 …… …… 马车朝着书院而去,在寂静的夜晚,马蹄声变得很是响亮。 左卫这架马车不算宽敞,两人对坐,相隔不太远,只有数尺的距离。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看着对面少女那薄薄的唇,陈朝一下子有些恍惚。 回神之后他微微蹙眉,在努力回想早上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洗脸,此刻眼角应该没有眼屎吧? 谢南渡张了张口,轻声道:“如何了?” 她吐气如兰,好似一阵清风吹拂陈朝的脸庞,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陈朝不由得咧了咧嘴,“他把压箱底的手段都拿出来了,可我真的只出了六七分力气。” 虽说之前看着惨烈,但其实有些东西,是陈朝故意去展现出来的,为得也是制造这一战极其艰难的假象,毕竟今夜,还算不上什么大事,万柳会才是万众瞩目。 谢南渡想了想,还是直白问道:“你身上那些伤……有多少次?” 陈朝想了想,皱眉道:“这谁记得清楚,反正又没死,再说了,伤口又不在脸上,我管这个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生硬,于是又放缓了语调轻声道:“总之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担心。” 说完这句话,陈朝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 谢南渡点头道:“我不是担心,只是有些别的想法,嗯,暂时不告诉你。” 她绝对不是个寻常的女子,那些寻常女子娇羞什么的,好似很难出现在她身上,但直来直去,大概也不太好。 陈朝笑了笑,说道:“车厢里有些热。” 谢南渡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车厢外,外面的月色其实不错,她小脸微红,点头道:“神都的天气的确要比白鹿热许多,这才初夏,便有些热意了。” 陈朝点头道:“是有些热。” 谢南渡不说话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陈朝看着那张小脸,心想这是怎么了? 谢南渡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陈朝。 陈朝很快便明白了,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但还是嘴硬道:“兴许是我修行的时候没用心,遗漏了些什么东西。” 这话自然很难让人信服,尤其是让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人相信。 谢南渡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过些日子的万柳会,你会成为很多人针对的那个人,今夜你其实不该出手,依着你的性子,好像也不会在意大梁朝的脸面这种事情。” 虽然陈朝如今在天青县和在南湖之畔的两桩事情,已经让他在神都的百姓心中有了极大的好感,但他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脸面就能付出生命的人。 陈朝盯着谢南渡,有些不高兴道:“我不相信你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 谢南渡笑起来,眼里有些狡黠的味道,“我看出来了,但我也想听听实话。” 陈朝叹气道:“这样看起来,你好像和寻常的女子又没有什么区别。” …… …… 马车在小院前停下,早已经有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看到陈朝走出车厢,那管事微笑着拿过身后扈从手里捧着的木箱,朝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小人奉二皇子殿下的命来给陈指挥使送些东西。” 陈朝一惊,他没有想到,在皇城里的时候二皇子才说要送些灵药给他,自己才回到书院,他的人便已经到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等了许久了。 他接过木箱,说道:“替我多谢殿下。” 管事微笑着点头,行礼之后,便带着扈从离去,消失在夜色里。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得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陈朝朝着翁泉摆摆手,后者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陈朝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看你表现的眼神。 翁泉痛苦转身,架着马车离去,期间狠狠抽了马儿几鞭子,看起来是有不少怒气。 陈朝站在院门口,感慨道:“那位二皇子倒是真的雷厉风行的一个人。” 谢南渡接话道:“也是有些等不了了。” 陈朝听着她这样说,感觉到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从古至今的遭遇不尽相同 谢南渡说道:“皇帝陛下只有三个皇子。” 大梁皇帝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一直身体都不太好,因此只为大梁皇帝诞下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育,三位皇子里,三皇子如今不过十来岁,其实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也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这是对于这两位皇子,大梁皇帝的态度一向不明朗,他谁都不曾偏爱,看似对两人其实是一视同仁,但谁都知道,大皇子的机会要更大。 陈朝问道:“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平静道:“因为大皇子最近要成亲了。” 陈朝皱眉道:“也没有说成亲了就要被立为太子的说法吧?” “那位大皇子娶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儿。” 这桩事情如今还很隐秘,并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坊间有过传言,说是大梁朝有内外两根柱子,外面那根便是北境的那位大将军,而在大梁朝内的那一根,则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实际上从某种程度来说,外面的那位北境大将军甚至还要更重要。 大梁朝的皇位传承影响的因数太多,但这个肯定会是其中之一。 陈朝感慨道:“那位镇守使没有女儿,要不然估摸着也要被抢破头。” 谢南渡轻声说道:“既然是娶了那位大将军的闺女,那么大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自然更高,更何况那位殿下也极为出色,他做皇帝,对大梁朝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陈朝皱眉道:“既是男儿,凡有血性,必起争心。寻常百姓家为了家产再如何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说不定会闹翻脸,何况这是一座天下,而且是一半的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二皇子想争一争,实在寻常,不过他要争皇位,最应该的,不是娶你吗?” 这话说得很突兀,让谢南渡都没有准备,她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大梁朝的忘忧修士没有几个,但院长绝对在其中之一,而且院长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绝对不会比那两位差。 谢南渡作为他的关门弟子,若是嫁给二皇子,那么效果大概和大皇子娶那位大将军的闺女是一样的,更何况她身后还有谢氏。 “我不想嫁,便没有人能娶我。”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推门而入,走进院中。 陈朝跟在身后,笑意不减。 联姻这种事情虽然常常发生在那些世家大族之间,但是像是谢南渡这种注定前途无量的少女自然而然的可以不用在意这些。 没有人舍得把自己家的天才后人送到别家去。 两人在院子里坐下,陈朝问道:“烤个红薯?” 谢南渡摇摇头,“不要。” 陈朝点点头,就此作罢。 他把那个木箱随手放在一侧,好似没有太在意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今夜月色不错,其实很适合闲谈。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几个月前,你还在为了天金钱而苦恼,现如今只要愿意点点头,只怕是到忘忧境的灵药,都已经不缺了,而且肯定是最好的,二皇子会很乐意给你这些东西。” 陈朝说道:“我之前去镇守使府便要的是这些,当然条件是在万柳会夺魁。”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或许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 谢南渡眼中忽然有了些神采,她好像是很喜欢这个话题,想要在这里得到些她想要的答案。 陈朝无奈道:“虽然我很想说什么为了天下太平,救世人于水火之间,但抱歉,那真的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谢南渡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但她还是说道:“没关系。” 陈朝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其实你可以说说你的梦想之类的,我想肯定是和漠北,妖邪王庭什么的有关系。” 关于这桩事,谢南渡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来到神都之后她一直在读书,没有说过这些事情,在白鹿祖祠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过,但其实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生出了这样的梦想。 看了陈朝很久,少女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个梦想在别人看来很可笑,但对我来说,是我要花一生去做的事情。” 陈朝无比认真道:“我不会笑的,即便它再好笑。” “说这个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谢南渡看着陈朝,少女的眼中没有了欢快,反倒是变得有些沉重。 那个故事是关于整个人间的。 很多年前,书院还不在南湖之畔。 书院数千年之间,没有搬迁过地方,有书院的地方,便是那座王朝的都城,可在数百年前的某天,书院不得不南迁,那些生活在北方的百姓也不得不往南而行,当时那座王朝名为大云。 那一天对于整个人族来说,是绝对耻辱的一天。 甚至来说,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对于人族来说,都是耻辱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妖物便一直在北方了,它们建立了妖邪王庭,和人族南北对立,期间摩擦不断,各有伤亡,妖邪王庭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大局南下,屠戮人族,但始终祸害的是一两州之地,这虽然让人愤怒,可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局面一直存在了很多年,直到数百年前的大云朝,妖族大举南下,人族整个北方都被妖族占领,无数百姓死在妖族的手中,那是一片炼狱,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尸山血海,白骨累累,鲜血染透了大地,何止万里寸草不生?妖邪肆掠,人族只是待宰的羔羊。” 谢南渡很平静,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局面,但是却在书中反复翻看过,能够想象那种惨烈的景象,并且感同身受。 那对于整个人族来说,的确是一场灾难。 陈朝沉默不语,这桩事情他也是知晓的,虽然不如谢南渡知道的那么清楚。 谢南渡平静道:“当年大云朝那位皇帝的年号是永安,如今提及这个年号,真是可笑至极。” 永安自然是美好的愿景,可如今真的只能任人耻笑了。 那场对于人族的耻辱,便被史官称为永安之乱。 永安之乱,书院南迁而至神都,众多幸存的百姓望南而逃。 妖邪王庭一路南下,最后大云朝签订了数份条约,每年供奉血食,才让妖族止住了南下的脚步,而从那年开始,人族每一年便都会有无数人被送往北方,去充当妖物们的口粮,整座大云朝,屈辱盘旋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 谁都无法忘记那痛苦的一天,谁都不愿意再一次经历那些痛苦。 没过多久,大云朝覆灭,新的王朝建立,但依旧显得那么阴暗无光,在面对妖族的时候,他们卑躬屈膝,只求偏安,但好在人族有了些稳定的日子。 陈朝问道:“那些方外修士没有出手?”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方外修士们大多在更适合修行的南方建立宗门,漠北八万里苦寒之地,没有多少宗门,况且那当年是书院的势力范围。” 陈朝点头,轻声道:“想来妖族愿意停战,也是顾及到继续南下,便会逼得那些方外修士也要加入战争。” 谢南渡点头,是的,当初那些修士大部分虽然没有加入那场战争,但是他们的确还有威慑,也算是变相的为那场战争里的人族出了些力气。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两百多年前,大梁的太祖高皇帝揭竿而起,建立了大梁朝,然后便开始在北境修筑长城,将威胁人族数百年的妖族死死拦在那条长城之外。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朝敢说自己是数百年来,世道最太平王朝的缘故。 的确有这个资格。 陈朝说道:“已经过去数百年了,但还是会有很多人想着有朝一日北上,去漠北,穿过漠北,去更北方看看。” 谢南渡便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当初她生了下来,她的父亲为她取名南渡,便是要让她记住人族的这一次耻辱,后来她在书中读到了这个故事,便从此一直将这桩事当成毕生最大的心愿。 她要将妖族赶回北方,将漠北八万里都收复,一洗人族之耻! 这是个很宏大的愿景,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成的。 甚至一代人也不见得能做成。 陈朝突然从心底里很佩服眼前的这个少女,这种感觉是之前没有过的。 陈朝说道:“忽然想起张先生的那四句话。” 谢南渡读过那么多的书,自然知道那四句到底是哪四句,她微笑道:“倒也是这读书人最开始都要有的追求。” “真是很佩服,你的志向真是很远大。” 陈朝由衷开口,言语之间是真诚的味道。 虽然这样的情绪他有过很多次,但他保证,这一次是真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梦想。”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很久,有些话,他也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旁人,直到此刻,他才缓缓说道:“大梁朝天监十一年,渭州大水……” 那一年的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在渭州的那场大水,淹没了两岸无数的百姓住处和农田,因此那天开始,便一直在死人。 死人真的是很寻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 在这个世道,怎么可能不死人呢? 陈朝有些不愿意回忆那个故事,他有些痛苦的说道:“死人这种事情,其实很寻常,被人砍死,病死,还是溺死,其实都不算是太痛苦的事情,可饿死真的是最残忍的方式。” 饥饿会抽干人的力气,而后腐蚀人的意志,然后你便会产生幻觉,无力而虚弱的感觉,会让人再也不想经历同样的事情。 吃草吃树皮、吃观音土,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四野都是光秃秃的,再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于是人们开始交换自己的儿子女儿,煮在锅里,那个时候这东西,便和别的牲畜没有区别了。 吃人这种事情,其实历史上出现不止一次。 不过再如何直白的笔墨,也无法写出这种事情的残酷。 陈朝说道:“我没有看过当年永安之乱到底是如何的,但是渭州那场大水,我相信和当年的永安之乱其实是一样的,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是到了最后,没有任何所谓的道理礼数纲常能够改变的。” “唯一能够救人的,只有粮食。” 谢南渡看着他,忽然问道:“你那个时候多大?” 天监十一年,陈朝有多大? 陈朝看着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大概十二三岁,提得动刀了。” 谢南渡说道:“你家住在渭水旁?” 陈朝点头。 谢南渡又问道:“那你吃过人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 直指人心。 陈朝没有回答。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问问就好 想来没有多少人可以直面那个问题,即便陈朝的心智要远比同龄的少年更为坚韧,也很难坦然的说出那个答案。 即便回忆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难受。 在这个世道活下来,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看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关系。” 这话的意思很多,到底是什么没关系却不好说。 陈朝默不做声。 谢南渡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更多几分情绪,很柔和,有些像是长辈注视晚辈的那种慈爱和心疼。 这样的眼神让陈朝想起了夜里见过的那位皇后娘娘,有些无奈道:“你这般年纪,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怎么都觉着不太好。” “倒也是有道理。”谢南渡笑了笑,说道:“夜深了,我要歇息了。” 说完这句话,她朝着屋里走去,只是走了好几步之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这边的陈朝,说道:“这两日要是有空,可以去一趟谢氏。” 谢氏的邀请早在南湖之畔的那个清晨便已经送来了,但这些日子陈朝一直都没有去管,因为还不是时候,但经历了夜里御宴发生的事情之后,其实时机已经成熟。 陈朝问道:“你不陪我一起去?” 谢南渡摇头道:“离万柳会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还有许多书没有看,来不及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犹豫问道:“你拿文试魁首,到底有多少把握?” 谢南渡看着他,眼里有些疑惑,似乎是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陈朝说道:“抱歉,我实在不知道你这么自信……甚至还有些骄傲。” 少女的骄傲可以理解,毕竟从小在家中便被认为是天才,就连神都谢氏也亲自张口要她来神都求学,到了神都她不用任何考试便免试入了书院,进入书院,更是没有任何挫折便成了院长的弟子,她这一生,好似除去从白鹿到神都的那段路,都顺遂得可怕。 既然是如此顺遂的人生,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骄傲? 但这毕竟是万柳会,是和当世最了不起的一群年轻人比试,按理来说怎么都要谦虚一些才是,可眼前的少女,却还是这般自信且骄傲,若是换做了别人,陈朝当然免不得要觉得对方太过于自大,但是对眼前的少女,却生不出这样的心思来。 似乎这样,也很合理。 谢南渡理所当然道:“我不过修行的时日太短,若是足够,我自然还要去参加武试,何必在文试上浪费时间。” 陈朝叹服道:“这话到底也只有你才能说出来。” 谢南渡很满意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头便进了屋子里。 陈朝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等到谢南渡回到屋里之后,他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咬了咬牙,掀起衣袖,手臂已经鲜血淋漓。 之前和何夷的那一战,有很多伤无关紧要,是他刻意去受的,可有一些伤,却是不愿意去受,还是受了的。 那场比试,何夷败得极惨,但陈朝取胜也不容易。 伸手按住两处穴道,止住还在朝着外面流出的鲜血,陈朝有些自嘲道:“谁他娘叫你死撑了?在小姑娘面前硬撑了不起是吧?” 感受着体内气机的紊乱,想起夜里那有意无意的主动掀开衣袍,陈朝的脸有些红,心想即便有些刻意,只怕也算得上潇洒吧?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 …… 天亮的时候,陈朝已经在那些低矮的宅院旁的一处阁楼里,里见到了那位左卫的指挥使。 “我真的很怀疑大人你每日都在想着这件事,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积极?” 之前御宴前,陈朝答应过宋敛要来继续帮他的忙,如今御宴过去,他还是应约而来。 宋敛还是照常换了一身寻常布衣,看着陈朝感慨道:“今天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找到你,然后送些东西给你,你却愿意陪我来这里,足以说明你对我还是有几分敬重的。” 陈朝毫不留情的揭穿道:“不要这样,大人虽然是我的上司,我可不会顺着大人说话。” 听着这话,宋敛微恼道:“当初你在天青县的时候怎么不是这模样?” 陈朝看着那个早早起来便开始洗衣的妇人,随口道:“当初有求于大人,当然要表现的谦逊一点,现在却是大人有求于属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着这么随意的答案,宋敛有些不悦,说道:“你可是收了我的钱,难道帮我办事不是理所当然?” 陈朝转头看向他,说道:“如果不是收了大人钱,今天我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宋敛有些无语。 陈朝叹道:“看起来大人您那外甥说得话有几分道理。” 宋敛没有去问那说的是什么话,而是有些紧张道:“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我的外甥的?” 虽说当年翁泉被选入左卫他没有做什么徇私的举动,但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翁泉进入左卫之后,他怎么可能不对自己这个外甥多加照拂,要是这消息传出去,他少不得要被人议论。 陈朝看着那洗衣的妇人,正在想要如何才能快速和对方建立些联系,听着这话,回应道:“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宋敛一拍大腿,怒道:“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听着这话,陈朝转头看了宋敛一眼,心想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宋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道:“我那妹妹早些年极为不懂事,非要和南城的一个鱼贩成亲,我怎么都拉不住,也就只能随她去了,后来她日子过得不错,那小子对她还算是上心,只是好景不长,生下那孩子之后,没过几年我那妹夫便突发恶疾,就此亡故,这些年我和兄长对他们母子多加照拂,倒是没让他们吃什么苦,不过我那妹子也没享福的命,前些年孩子好不容易长成了,她也就跟着我妹夫去了……” “那傻小子算是有些天赋,跟着我学了几年,进入左卫倒也是正大光明进来的,我这个做舅舅的,可没帮他走后门。” 陈朝挥手打断宋敛,说道:“属下不会告诉别人你们关系的,大人有话就直说,絮絮叨叨说这么些,怎么跟个娘们一样?” 宋敛再次皱眉,他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和这个少年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生气。 陈朝揉了揉鼻头,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宋敛这会儿知道他肯定是在说自己和那个妇人的问题,不由得来了些精神,问道:“什么办法?” 陈朝指着那个妇人说道:“想要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思,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你这是什么狗屁想法?” 宋敛虽然对男女之事不是太熟悉,但也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 陈朝点头道:“当然了,直来直去的问,那是肯定不行的,因为不是所有女子都和她一样。” 这个她,指得自然是谢南渡。 天底下的确没有多少女子像是谢南渡一样,问她,她若是回答,那便一定是她的真实想法。 当然,她也可能不会回答,但绝对不会骗人。 或许只是不会骗自己。 陈朝若有所思。 “我决定帮大人好好去问问她的想法。” 陈朝从阁楼上走下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等我的好消息!”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追女子是门学问 妇人在低头认真的洗着衣服,神都入夏之后天气越来越热,此刻不过清晨,但很快妇人鼻尖额头便有了不少汗珠,只是她连抬手擦汗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重复着洗衣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汗珠一颗颗坠落进那个大木盆里,就像是断线的珍珠。 只是由不得汗珠荡开,便被皂角带来的泡沫掩盖,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坠入一样。 “砰砰砰——” 院子前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那本就不算高大的院门前,看着院内微笑道:“这位大姐,我是来找隔壁宋大哥的,他不在家,能让我进来喝口水,等一等吗?” 妇人很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听着那个少年开口叫她大姐,便有些开心,此刻更是笑着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进来坐!” 她打开院门,就要跑着往屋子里去烧水泡茶,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些茶叶,公子不要嫌弃。” 陈朝刚刚想要摆手说不用那么麻烦,但或许是很久没有客人的缘故,那妇人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走入屋子里就开始煮茶。 陈朝想了想,坐到那妇人之前坐着的木盆前,开始熟练的洗起衣服了。 他虽说是帮着宋敛来问问这女子心意,可要是耽搁太久,她这一天的工作完不成,也会极为麻烦。 不多时,妇人捧着寻常的大白瓷碗和铁壶走了出来,看着陈朝在洗衣,当即便皱起眉头,不是为别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少年帮她洗衣是好,可不知晓要浪费多少皂角和水,这洗衣的活计本来就挣不到多少钱,如今要是被这少年浪费一些,只怕就更没有多少收益了,可看了几眼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少年洗衣,竟然比她也慢不了多少,而且不仅用不了多少皂角,甚至于还洗的极为干净,就是这一下子,妇人对眼前的少年好感又多出好几分。 妇人不知道的是,在渭州的那些年,陈朝自已几个人生活,煮饭洗衣这种事情,自然极为熟练,他知晓怎么用最少的皂角和水去洗干净衣衫,一切都需要钱,而他的钱,几乎全部都要用来购买打熬身躯的灵药,只能节省,也必须是要节省。 “赶紧放下,怎么能让公子来做这种事情,公子快来喝茶!”妇人赶忙开口,眼里倒是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极为高兴。 陈朝站起身来,接过那看得出来在拿出来肯定是再洗了一次,但仍旧有些陈年印记是洗不去的,他没有在意,倒出茶水,一仰头便喝了一碗,然后有些惊喜道:“是渝山郡那边的岩茶,其实放凉了喝最解渴!” 妇人搬来板凳,就凭着这眼前少年之前的举动,她便和陈朝的关系拉进了好些,觉得这少年和她见过的那些人不一样,很亲切,应当也是穷苦人家。 陈朝把茶碗放下,又倒了一碗,让它晾着,这才笑道:“大姐你只管洗衣服就是,我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不耽误你做事,要是大姐有空,咱们可以聊上几句。” 妇人笑道:“那就不用客气了,拉拉家常也行。”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阁楼,这才收回目光,开口问道:“隔壁的宋大哥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我来了好几次了,都没见他在家。” 提及那个身材高大,但每次看到她都没有什么话的汉子,妇人也说不上有什么了解,她想了想只是说道:“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没搬来多久,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隔三差五能碰到,他啊老是板着脸,我有时候想给他打个招呼,却也不太敢。” 听着这话,陈朝内心偷笑不已,心想那宋指挥使原来是这般对待眼前妇人的,怪不得这么些日子都没有进展。 “我这宋大哥其实人不错,就是话少,之前还跟我提过周边的邻居都不错,只是可怜这么个好人,到了这把年纪,身旁都还没个说话的人。” 陈朝唉声叹气,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妇人的神色。 妇人来了些兴趣,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问道:“为啥,这个年纪了还没娶妻?” 陈朝说道:“也是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个大哥,一家人都忙活大哥的婚事,也就忽视的宋大哥,等到后来,家里有余钱了,他也没这个心思了,一直一个人到现在,不过前些日子还听他说,最近夜里一个人倒是经常睡不着,估摸着也该找个人了……” 妇人洗衣的动作不变,没有抬头,笑着说道:“我看他生得健壮,要是有些余钱的话,找媳妇儿倒是不难。” 陈朝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不过我是很清楚我那位宋大哥的,他找媳妇倒也不看长相什么的,只看人行不行,对了大姐,像你这样勤快持家的人,大哥肯定……” 凭着陈朝这张讨巧的利嘴,这半日下来,他便和妇人关系拉得极近,眼看着临近晌午,妇人微笑着开口道:“小陈,就留下来吃午饭吧,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吃。” 陈朝眼见时机已经不错,便再度看向那边阁楼,给宋敛递了个眼神。 不多时,宋敛笔直的在院外走过。 “宋大哥!” 陈朝高声喊了一句,那边宋敛生硬的转过头来,沉默半响,这才应道:“干啥?” 陈朝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个老男人真是个榆木脑袋。 不过他很快转头看着妇人说道:“倒是想留下来吃饭的,只是宋大哥已经来了,怕是不好叨扰大姐你了。” 妇人有些不悦道:“有什么打扰的,留下来一起吃便是。” …… …… 妇人进屋做饭,陈朝将剩下的几件衣物洗干净晾好,这才看向那个在长凳上坐得笔直的老男人,有些咬牙切齿问道:“你就不能去里面帮着烧火?顺便和那大姐聊几句?” 宋敛后知后觉的认真点了点头。 然后他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朝着里面走去,这一幕倒是看得陈朝一愣一愣的。 这是什么神仙? 饭菜很快便端上了桌,三人坐在一张方桌上,妇人和宋敛对坐,陈朝则是坐在一侧。 看着宋敛板着脸的样子,陈朝怒其不争的叹了叹气。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桌上饭菜,说道:“粗茶淡饭,别嫌弃。” 陈朝听着这话,赶紧踢了一脚那位宋指挥使。 宋敛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认真道:“很好吃,不嫌弃。” 看着宋敛这个样子,妇人脸上有些淡淡笑意。 宋敛有些失神。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又和那妇人说了好些闲话,不过之后的闲话都是陈朝在说,宋敛很难插嘴,不过气氛倒也算不错。 陈朝忽然道:“宋大哥,你不是说常常不回家,一直想请个人扫一扫庭院吗?” 宋敛一怔,疑惑道:“有吗?” 陈朝面无表情,“你说呢?” 宋敛恍然大悟,说道:“对的。” 陈朝微笑看着妇人说道:“大姐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忙去扫一扫,也不用去得太勤,就三五天一次,钱的事情,好说。” 陈朝给宋敛递过来一个眼神,后者忙不迭取下钱袋子,里面是一袋子天金钱。 陈朝此刻想杀他了他的心都有了。 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就没有大梁通宝吗?!”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鹿鸣寺十三 离开院子,走在小巷里,宋敛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这位境界高深的武夫,好似之前经历过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这才艰难抽身。 陈朝走在他身侧,瞥了一眼这个男人,叹气道:“我的指挥使大人,你这样子,怎么觉着你前几十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宋敛还在回味之前的感受,这会儿听到陈朝这样说,冷哼一声,反驳道:“我也没有经验,哪里像你这般,年纪轻轻便一肚子花花肠子。” 陈朝呵呵一笑,也懒得反驳,只是絮絮叨叨开口,说以后宋敛记得隔三差五给那妇人带些东西去,东西不要太贵重,那妇人会觉得不好,多半不会要他的,平日里的小吃食,一些寻常的小玩意就好了,切记不要主动送女子所用的胭脂和首饰什么的。 宋敛一脸疑惑,问道:“为什么?” 陈朝耐心说道:“至少最开始不要,不要表露的那么明显嘛,先交流感情,循序渐进懂不懂?” 宋敛一脸认真,“我明白,慢慢来。” 陈朝顿了顿,皱了皱眉,摇头道:“总觉得你这话有些不太对。” 宋敛碰了碰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再给我讲讲,你咋就花了小半天,就好像是她的子侄一样?” 陈朝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安静朝着前面走去。 宋敛忽然说道:“你还想不想知道那些事情?” 陈朝冷笑道:“我想不想知道你也得告诉我,要不然下次我就不来了,就让你一个人干着急。” 宋敛心想你要是不来了,那我还是不太行,便摇了摇头,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说道:“咱们之间哪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真诚一些,毕竟咱们还是一个衙门里当差的兄弟不是?” “大人,不要讲感情,那样很伤钱的。” 陈朝看着宋敛,不过还是又说了些事情,到了最后,他十分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宋敛说道:“最好不要让你那外甥来这里,要不然我觉得你会孤独终老。” 宋敛点头道:“那个榆木脑袋,的确会坏我大事,明天我就把他关进左卫衙门的大牢里。” …… …… 此刻正跟着左卫的同僚们巡街的翁泉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的他看了一眼天气,有些不解道:“怎么他娘的这个天气也能着凉?” …… …… 说完了那些闲话,宋敛这才心满意足的点头道:“那些事情我帮你查了,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陆续来到神都,那边负责万柳会举行的天御院和你虽然不算是有大仇,但怎么也算是有些隔阂,要是你想要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就连我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到手的。” 说着话,宋敛将一张纸递给陈朝,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知道多少人的信息,那些人都是这一次要参加万柳会的各大宗门修士,其中不少是在潜龙榜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果然和我们之前所想的一样,这一次在神都举行万柳会,那些真正的天才根本不会来,只不过来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好对付的,其中有好几个,都很了不起。” 陈朝收起那张纸,没有着急去看,说道:“没来更好,免得拿不到魁首丢人。” 宋敛皱眉道:“你虽然在御宴上击败了青云观的何夷,但青云观在道门中并非最一流的宗门,此刻道门比他更厉害的年轻修士已经来了,就因为你将何夷击败的事情传了出来,他们对你好似很有兴趣。” 陈朝无所谓道:“有兴趣便有兴趣,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痴心观又没来人。” 道门执牛耳般的存在,便是痴心观,这一代的痴心观有两位年轻天才备受瞩目,一男一女,被誉为道门双壁,在潜龙榜上,那两人始终压着天下道门一脉的年轻修士,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宋敛感慨道:“倒也如此,不过其余天才,倒也不可小视。” 陈朝这些日子恶补了好些关于方外的知识,此刻倒也不是当初那个在天青县的井底之蛙了。 陈朝忽然问道:“鹿鸣寺呢?” 儒释道三家,书院自然是儒教唯一的道统,道门虽然有两脉流传,太平道和长生道,但这些年长生道一直有些势弱,痴心观已经是不争的道门之首,而佛门之首,便是那座隐居世外的鹿鸣寺。 “没人来。” “为什么?” 宋敛想了想,皱眉道:“你难道不知道鹿鸣寺一向和朝廷关系不错?” 陈朝皱眉道:“既然关系不错,为什么不来捧个场?”宋敛说道:“来了做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会作假,白白让大梁朝多出一个强力对手吗?” “为什么鹿鸣寺和朝廷关系不错?”陈朝有些不敢相信,佛门之首居然和大梁朝的关系相近,而不像是其余的那些大宗门一样对大梁朝天然鄙夷。 宋敛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鹿鸣寺和朝廷的关系只不过是近些年才好起来的,具体来说,是当初陛下登基以后,才真正算得上亲切,至于为什么,其实很简单,是因为当初国师便是出自鹿鸣寺。” “国师?” 陈朝挑了挑眉。 宋敛平静道:“陛下以藩王之身起兵,登基称帝,最大功臣便是国师。” 有桩事情,大梁朝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却始终没什么人愿意去提,那便是当今的大梁皇帝并非是以太子身份登基称帝的,而是早年间被封藩王,那位灵宗皇帝晚年,所立太子暴毙,世间众人皆以为灵宗皇帝要在已经分封的诸王中取一人而再立太子,却不曾想到,灵宗皇帝则是没有这个打算,反倒是立那位薨逝的太子之子为皇太孙,百年之后,便将皇位传下。 那位年轻的皇帝登基之后,容不下自己那些藩王皇叔,开始找理由削藩,落到当今皇帝陛下头上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没有犹豫,当即起兵,只花了三年时光,便拿下了神都。 登基即位,改年号天监。 那是一段发生在十三年前的故事。 陈朝知道一些,但不清楚其中内幕。 如今十三年过去,大梁朝的世道比之前更太平,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去想起那位废帝。 甚至如今的朝野之间,已经不会有人去说当今陛下当年所做是不对的了。 大梁朝需要一个明君雄主,那位自焚于皇宫的废帝显然很不适合。 毕竟一件小小的削藩事情,他也没有处理妥当。 这样的人怎么能治理好一座王朝? 陈朝感慨道:“真是一段不太久远的故事。” 十三年,改变不了什么。 那些事情没人提及,但却不会被遗忘。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一大一小两指挥使 “当初说起来也极为凶险,最开始起兵之时,陛下不过只有八百壮士,以一地抗衡一国,实在艰难,若无国师辅佐,只怕也是很难有如今的帝业。” 宋敛很是感慨,毕竟当初大梁皇帝起兵之时,并无人看好那位只有八百护卫的藩王,可谁能想到,也就是仅仅三年,一整座大梁朝便已经易主,不过当今陛下也好,还是当初那位废帝也好,都是灵宗皇帝血脉,因此天下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根本没有动荡什么。 宋敛说道:“若是那位废帝继续在位,或许是一位仁君,但只怕对于大梁的百姓来说,并非是好事。” 那位年轻废帝当初在位的几年,虽然已经在治国上展露出了仁君风采,可在武事上,那位废帝不过是个三境武夫,也没有什么天赋,对于北境也好,还是疆域内的镇守使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掌控的意愿,这对于大梁朝来说,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这座王朝可以不要一位仁君,但绝对需要一位雷厉风行的雄主,才能镇住北方和方外那些修士。 大梁朝前几位皇帝陛下,或许不都是仁君,但都绝对是雄主,要不然大梁朝也不会短短二百余年,便已经变成了远超前朝的盛世。 “灵宗陛下当年其实是有些糊涂了,若是一开始便在太子薨逝之后选择传位给陛下,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大梁朝民风开放,这种事情虽说不可在外面议论,但是私下里说上几句倒也无妨,即便是被人捅出来,也问题不大。 陈朝皱眉道:“当初太子薨逝,若是灵宗皇帝选择传位于当今陛下,太子的后人,也就是那位废帝在内的诸子会活下来吗?”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说道:“当今陛下虽说不如那位废帝宽仁,但肚量绝对不小,如果真是灵宗皇帝传位于陛下,那陛下名正言顺登基,何苦再杀人?” 宋敛有些严肃,说起此事的时候,他有些变化,和之前不同,没有那么好说话。 陈朝想了想,说道:“有理。” 他想了想,说道:“陛下登基这十三年,除去天监十一年的那场渭州水患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 提及那场水患,宋敛感慨道:“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挡,当初渭州的那场水患,朝廷已经竭力在救人了,不过到底太突然,加上那年北境的妖族也在返境,国库空虚,要不然绝死不了那么多人。” 宋敛忽然问道:“你之前是天青县镇守使,再之前,也在渭州?” 陈朝点点头,没有隐瞒,说道:“都过去了。” 宋敛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朝一眼,说道:“有些怨恨?” 陈朝摇摇头,说道:“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有什么好怨恨的,朝廷赋税要拿到北方去,是为了整个大梁朝的百姓不受妖族欺辱,南方的百姓本就不闻马蹄声多年,这都是需要感恩的事情,怎么有怨恨的说法?”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沉默了会儿,说道:“大梁朝的现在要靠北境的那些人,靠陛下,但未来,绝对是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的。” 陈朝如今已经在神都闯出名声,以后的仕途怎么说都不会太差,若是有幸以后能成为忘忧境的强者,那么以后不管是在镇守使一脉里继续往前去走,还是去往北境,他也绝对会是大梁朝未来的柱石之一。 陈朝苦笑道:“下官就想着混着日子当个小官,哪里有这么大的理想?” 宋敛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该如何,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在人间行走,有几步是按着自己意愿去走的?” “大人你这突然变得如此正经,真让下官有些不太适应。” 陈朝看着宋敛,打趣开口,想要缓和一番气氛。 宋敛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闲话,你当下还是需要好生努力,以……” 陈朝点头打断道:“下官会好好准备万柳会的。” 宋敛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道:“我是说这个吗?我是说我的终身大事,你小子可得抓紧时间去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朝叹气道:“前面那么几十年都过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忽然变得急躁起来了。” “你管老子?收了钱办好你的事情就得了,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宋敛冷哼一声,显然不太满意陈朝的反应。 陈朝摆摆手,很无奈的样子。 “对了,大人,那座院子你怕是得领我去看看,有些事情,在书院做还是不太方便。” 陈朝之前在那院子里打熬过一次筋骨,但怎么都觉得不太自在,书院虽然安全,但那种感觉让他不太自在。 宋敛从怀里摸出钥匙,丢给陈朝,说道:“既然要去看看,那我就领着你去看看,反正今日我休沐,也没别的事情做。” 陈朝接过钥匙,讨好笑道:“那大人之后能不能帮我盯着,我昨夜御宴上受了些伤。” 宋敛冷笑一声,“你他娘的现在算是有求于我了?那我是不是也要坐地起价?” “大人这可没道理,您是谁呀,堂堂的神都左卫指挥使,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下官在您手下当差,您爱护一二,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下官要是因为这点伤势耽误了在万柳会上的发挥,那丢的可是镇守使一脉的脸,您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陈朝满脸讨好,看着当真有几分欠打的意思。 宋敛不喜道:“敢情你这狗日的就是什么亏都不想吃是吧?” “下官定然竭尽全力帮大人解决下……后半生的问题!” 陈朝嘿嘿一笑,眼神狡黠。 …… …… 那座左卫衙门给陈朝准备的院子其实距离左卫衙门就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是一座相当清幽的别院,虽说位置有些偏僻,但能在神都这个地段搞到这样一座小院,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两人来到长街尽头,陈朝打开院门,院子里种着两棵不大的槐树,地上并没有多少落叶,之前宋敛说会帮他找人常常打扫,看起来并不是随口一说。 “怎么样,还行吧?”宋敛笑眯眯说道:“你这宅子比我的都差不了多少了,挂个虚职就能有这待遇,我要是早些年知道有这样的好事,还刻苦修行做什么?” 陈朝反驳道:“若大人当初不刻苦修行,成为这神都左卫的指挥使,那怎么还有和下官相遇的机会?” 宋敛冷笑道:“你这小子精明也就精明了,倒也不是太讨人厌,就是凭着这张嘴讨巧吧?” 陈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递给宋敛,微笑道:“大人也要破境了吧?” 宋敛盯着陈朝递过来的那东西,没有立即去接,反倒是皱眉道:“你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旁人送的,心想大人用得着,就送给大人了。” 陈朝将那东西递过去,那是一颗血参,足足有巴掌大小,至少也是数十年的药龄了,这颗血参价值连城,不是一些天金钱便说得清楚的东西,它本就是二皇子送出的礼物里,最为珍贵的一件,陈朝这个境界用它来打熬身躯,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之前他知晓这位指挥使正在准备破境的事情,出门的事情便想起这颗血参,本就是要当作谢礼送给宋敛的。 以答谢他天青县的救命之恩。 陈朝这个人一向如此,有恩要报,有仇自然也要报。 宋敛拿过血参,眼神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摇头道:“此物太过珍贵,我虽说的确是在冲击彼岸上境,但也不能收。” 宋敛作为神都左卫指挥使,境界自然高深,他早已经是彼岸中境的强者,距离上境不过是一步之遥,若是有这东西相助,他只怕把握又要多上几分,成为彼岸上境的武夫之后,便好似到了山脚,可以去最后攀登那座叫做忘忧的大山了。 陈朝笑道:“大人可能有些误解我,我这个人向来是个热心肠,在天青县的时候,我就常帮人,当初大人在那婆娘手下救了下官,下官也没来得及报答,这颗血参下官虽然舍不得,但是送给大人,那也就割爱了。” 宋敛心头一暖,但还是有些犹豫,“此物实在是太过珍贵了,我虽说真的对你有救命之恩,但,也罢,既然你这般赤诚,我不收也是不好了,但你要知晓,我不可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你要是某天被那些方外修士所害,我定然天南海北都去帮你收尸!”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指挥使,沉默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说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半夜给大人托梦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宋敛皱眉道:“大可不必。” 陈朝神情分外认真,点头道:“一定要的。” 宋敛微笑道:“那我还是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陈朝看着他,也是微笑道:“大人,你能长这么大,不容易吧?” —— 真的很喜欢宋敛啊,不过…… 推荐一本朋友的小说,牧夭《道槃》纵横可看。 说一下武夫的读者群:600278010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师妹 “大人要是往前走一步,成为彼岸上境的强大存在,只怕是在大梁朝,也是有数的强者了吧?” 陈朝面不改色的拍着马屁,反正也是有求于宋敛,这会儿拍马屁,不觉得突兀。 宋敛小心收好那颗血参,然后听着陈朝这话,冷笑道:“一时间真不知道你是高看我了,还是小看了整座大梁朝。” “你是不是觉得,整个大梁朝忘忧修士很少?” 宋敛看着眼前少年,心想是时候给你普及一些知识了。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难道不是吗?” 宋敛摇头道:“虽说我大梁朝的忘忧修士和方外修士们无法比拟,但也绝对不少,不过同是忘忧境,高下之分倒也很明显,镇守使大人是忘忧境,可他那个忘忧武夫,便可以随意捶杀一般的忘忧修士,即便是三两人联手,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朝到底也不是蠢人,闻言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说,即便有朝一日大人成功破境,成为一位忘忧武夫,也就是镇守使大人他们这样的存在眼中的蝼蚁?也就是一脚能够踩死,一拳能够打死,都不会多看那么一眼的家伙?” 宋敛脸色有些难看,他虽说之前所说有这层意思,但没想到这眼前的少年说话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他要是真成为了一个忘忧武夫,即便在镇守使大人面前还是不敌,但怎么也能说得上一方强者了,哪里是说随便一脚就能踩死的货色? 陈朝仔细思考,然后试探道:“就是说忘忧境里也有所谓的下境上境的说法?” 宋敛摇头道:“并没有,方外也好,妖族也罢,对于忘忧境并没有太多描述,但战力高低自然有区别,像是陛下和镇守使大人,以及北境那位大将军,便是忘忧武夫里最强大的存在,至于别的忘忧修士有没有,肯定是有的,但绝不会有这么强大。” “而方外宗门里,有一个忘忧修士的存在,便可勉强跻身于一流宗门之中,像是痴心观和鹿鸣寺里,观主住持之流的人物自然是当世顶尖,但除去这两位之外,难道就没有几个老道士和大和尚也是忘忧境?” 宋敛看着陈朝,微笑道:“前路漫漫,小家伙也得要虚心前行才是,我听说你昨夜在御宴上那般豪言壮语,这么张狂,到底也不太好,做人要是不收敛一些,怕是活不长久。” 宋敛总算是找到了些做长辈的感觉,此刻开口教育起陈朝正入佳境,再打眼一看却是发现眼前的少年有些走神,顿时不悦道:“你这小子,此刻又在想什么事情?” 陈朝回过神来,说道:“我只是在想,咱们到底有多少强者藏在暗处。” 宋敛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在想这样的事情,怒气散去,说道:“不管那么多事情,你若是好好修行,自然有朝一日可以看到那边的风景,你这样的年纪已经是一位神藏境界,那本来就是这一桩不常见的事情了。” 陈朝嗯了一声,没有再废话,而是说道:“疗伤之后,我想再打熬一次筋骨,麻烦大人帮我盯着外面的动静。” 宋敛皱眉道:“不是才受伤吗?如今就这么着急了?其实用不着这么着急,出了些岔子就不好了。” 陈朝摇了摇头,对此没有多说,他有想法的事情就不准备再改变。 宋敛也不再多说。 陈朝走进屋中,这里有很多东西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一个武夫的居所需要些什么,宋敛也是武夫,自然很清楚。 站在大木桶前,陈朝脱去上衣,露出那密密麻麻的伤疤,走入木桶之中,此刻里面只有温水,并无别的东西。 盘坐下来之后,陈朝才开始运转气机,开始去逼迫那气机里许多的残余气机往体外而去,昨夜的那一战,为了求胜,又不想过多的暴露底牌,陈朝花了太多心思,也行了太多险招,之前从那布满荆棘的气机里用身躯强行穿过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会遭受许多暗伤。 昨晚强行压下,但不见得要一直压住,那样绝对会对修行无益。 陈朝缓慢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气机,让体内的那些气机按着他想要的方向流转而去,很快,肌肤的毛孔便放大了不少,好些黑色的污血此刻从毛孔里溢出,伴随着细微的气机,整个木桶里的水便沸腾起来,只是片刻,也被染成了另外的颜色。 陈朝微微蹙眉,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是对于打熬筋骨来说,还是寻常,他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换了一桶清水。 然后将随身带着的药囊拿了出来,将那些药液倒入木桶里,等到充分溶解的时候,他这才重新坐入木桶里,开始打熬筋骨。 陈朝之所以拥有同境武夫很难比肩的身躯,除去打熬筋骨这种事情他分外认真之外,还因为他每次打熬筋骨,都极其能忍,几乎没有浪费过如何一次药液的药力,这般耐性,也就自然让他拥有了一个极为强大坚韧的身躯。 如同往常一样,他开始闭眼吸收这药液的药力,脸色逐渐变得极为痛苦,额头上的汗珠变得密密麻麻。 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融入药液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紧绷起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手臂上的青筋,不管是谁来都看得清清楚。 他咬着牙,不知道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一炷香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木桶里的药液颜色逐渐要变得清澈,陈朝终于忍受不住的睁开眼睛,但他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开始默默运转一门功法,痛苦骤然消散许多,而他体内也有白雾缓缓而起,很快便笼罩了整个木桶。 陈朝看着这一幕,显得有些茫然。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桩事情,那片白雾笼罩的不可知之地,那口冰棺,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少女。 那个少女眼中恐怖的火球。 陈朝仰起头,有些疲倦的看向房顶。 吐出一口浊气。 …… …… 夕阳西下,天边多了一道晚霞,南湖在晚霞的照耀之下,变得分外的好看,好似融入天地之间的一幅美景。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这一幕,这个向来温和的书生笑了笑,眼里的笑意很是真实,比眼前的美景还要真实不少。 就在这位书生在这里看风景的时候,湖畔有道声音幽幽响了起来,“魏师兄此刻还有闲情赏景,可曾知道当日那桩事情影响多大?” 一个男子缓慢走了过来,正是苏意,那位大梁国手。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师弟,微笑道:“这事情和师弟有什么关系?” 苏意这挑眉道:“当然和我没有关系,只是师兄这么做太过直白,把自己的退路都生生堵死了,身为师弟,自然是很想要帮师兄找找出路。” 院长的七十二个弟子里,并非所有人的关系都很融洽,比如眼前两人,便从来都说不上关系不错,苏意入门之时便一直不喜苏意,魏序虽然不见得也不喜欢苏意,但苏意一直对他有敌意,他自然也不会和他多有联系。 “我已入书院,是先生的弟子,退路便早已经有了,身后的书院便是我的退路,至于别的,都没什么好说的。” 魏序看着湖畔,很是平静。 苏意皱眉道:“但师妹毕竟姓谢,我很难相信师兄你是真这么想的,师兄这么做的太过简单和浅显,反倒是让师弟觉得师兄这样有些太刻意了。” 魏序微笑道:“苏师弟可知北溪居士之说?” 听着这话,魏序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那位北溪居士之说他自然知晓,那是某年那位大儒和鹿鸣寺某位高僧论道,高僧言北溪居士是为求名利故而才会和他一论,北溪居士只是微笑说,若是大师没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怎么可能生出我会是这样的想法? 此刻魏序将这个典故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在说,他苏意是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苏意冷声道:“师弟只是不放心小师妹,老师这么些年了,不过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我们就这一个师妹,也是唯一的师妹。” 魏序点头道:“师弟所言极是,只是小师妹既然是师弟的师妹,难道不是我魏序的师妹?” 苏意漠然道:“即便是这个道理,可我也不放心,师兄姓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魏序姓什么?那自然是整个神都都知晓的事情,对这位院长高徒,神都的大人物们把他的来历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魏序出身神都魏氏,而且还是魏氏的嫡子。 魏氏这些年在朝堂上,只有一个对手。 那便是谢氏。 谢南渡便出身于谢氏。 魏序想了想,说道:“此事我已经给小师妹说过,我虽出身魏氏,但小师妹也是我的小师妹,不会有什么冲突。” 苏意皱眉道:“终有一日,师兄要面临抉择。” 魏序看了看远处,那边有个少女正沿着湖畔而来,走得缓慢。 魏序看着谢南渡,轻声道:“师弟又怎知我一定会选那一边?” 苏意平静道:“我也不知道师兄会选哪边。”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师兄 眼见谢南渡走了过来,两位做师兄的也就不再说话,苏意对着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今日又来听课了?” 这本来就是废话,但苏意很认真的神情,很难让人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废话。 谢南渡点点头,对着这位苏师兄行礼道:“是。” 她虽然只说了一个字,但神情认真,并不是无礼的表现,也让人生不出任何苛责的心思来。 “师妹这些时日要准备万柳会的事情,还要抽出空来听魏师兄讲课,自然极为难得,但若是往后若是对棋艺有什么兴趣的话,师妹可以来寻我。”苏意看着这个小师妹,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 他是大梁的国手,很擅长下棋,或许说就连院长都无法在棋道上胜过他,他可称天下第一人。 谢南渡摇头道:“我不喜欢下棋。” 世间的女子,和男子虽然还有些差别,但读书识字一途上没有任何差别,要不然院长也不会收个女弟子,许多出身大世家的女子则是除去读书识字之外,还对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有些女子自小便学这些,谢南渡出身谢氏,自然应当也是如此,可苏意没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答案。 苏意笑了笑,不在意道:“师兄倒也不止是棋艺一道了不起,琴棋书画四字,在大梁,也倒是勉强能挤进前五。” 他说的很淡,但这种事情的确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某一方面能做到天下寥寥几人之一,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像是苏意这样,在好些方面都能做到这般,几乎已经是罕见。 谢南渡带着些歉意道:“抱歉,苏师兄。”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意已经明白了这个小师妹言语里的意思,她不喜欢棋艺也不喜欢那些女子大部分喜欢的琴棋书画。 苏意感慨道:“小师妹果然不凡。” 说完这句话,他便笑着离去,很是洒脱,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他很快消失在湖畔,像是夏日里的风,无论来去,都没有任何停滞感。 魏序看着那位师弟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师妹对于这些东西当真不感兴趣?” 谢南渡点头道:“是的。” 魏序说道:“师妹出自谢氏,这些事情不应从小便开始学?” “学过,还是不喜欢。” 谢南渡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欢。 魏序微笑道:“理解,就像师妹随我读了那些天的书,学了那好些门道法,也没有喜欢的。” 这句话说得极为清楚明白,作为一位境界高深的修士,魏序自然能够看得清楚,眼前的谢南渡虽说一直在跟着他修行,但实在是对他讲授的那些道法都没有兴趣,虽说那些道法她已经去学,并且掌握。 “早些时候我曾告诉老师我想去学剑,老师却说女子学剑不好,太不文雅,我虽然觉得老师所说不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老师。” 谢南渡直白道:“后来我想了很久,老师之所以如此说,只怕是自己并不会剑修之法,所以才这般开口的。”说起自己那个老师,其实即便是谢南渡都觉得有些离谱,早些时候才拜入院长门下的时候,谢南渡觉着自己那位先生既然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领袖,那般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不管是气态还是别的什么,都理应是并非一般读书人可以比较的,可之后的几次相处,她却是发现,自己完完全全便是错了。 魏序听着谢南渡这么开口,微微蹙眉,“师妹,这种话你我两人说说也就罢了,可莫要让先生知晓了。” 作为陪在院长左右最久的学生,魏序对于自家先生的性情也算是了如指掌,自家先生虽说并非全才,但若是有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如旁人,只怕后果便会极为……严重。 谢南渡微微蹙眉,没有继续开口,只是问道:“师兄,那我到底是否还能学剑?” 魏序闻言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先生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先生的弟子里,却有剑修。” 谢南渡有些意外,神情奇怪,既然书院院长不会剑修之法,又怎能有弟子是剑修? 魏序笑道:“书院的藏书楼里,其实也有许多剑修之法,虽然先生不会,但弟子可以自学,先生如此多的弟子里,有人和师妹一样,想要做一个剑修,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过那人此刻不在书院中,等到他归来,便可代先生教一教师妹。” 谢南渡问道:“那位师兄如今在何处?” 魏序指了指北方,微笑道:“在北方。” 大梁朝的北方,只能是一个地方,那便是北境,是那条巍峨无比的长城,是那用来抵御妖族的大军所在处。 学了剑,便去北方杀妖族,为大梁朝守国门,真是极好的事情。 谢南渡眼里多了些亮光,看着极为璀璨,魏序没有在自己的小师妹眼里看见过这种情绪,稍微想了想,这才明白,原来看着文弱的小师妹,竟然是想着那遥远的北方,确实有些巾帼风范。 “师兄之前是说,那位师兄的剑修之法是自己在藏书楼看书自学而成的?” 谢南渡忽然开口,眼睛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魏序已经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平静道:“的确如此,只是想要自习剑修之法,其中凶险可是不小,师妹如今还要准备万柳会,也不应耽搁,师兄替你写信一封到北方如何?让你那位师兄将剑修要注意之事尽数告知于师妹,过了万柳会,师妹再去研习,只怕也要稳妥许多。” 作为师兄,魏序自然知晓既然自己的这位小师妹骨子里也有不服输的性子,此刻知晓剑修可以自行修行,哪里还会忍得住?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笑道:“如此便多谢师兄。” 魏序微微点头,从腰间取下一卷书,就要讲一讲今天的课。 谢南渡忽然看向魏序,问道:“师兄姓魏,当初在巷子里,可以晚来些时候。” 有很多事情是藏不住的,更何况魏序根本就没有想过去藏。 魏序笑道:“魏谢之争,在神都可以,在神都之外也可以,可在这书院里,却好似不必去提。” 魏序说道:“之前你苏师兄来问我,有朝一日很可能站在小师妹对面,要问我怎么选,其实我刚给他的答案也有些敷衍。” 谢南渡沉默不语。 “但其实这件事没什么难的,在书院里便做同窗,出了书院,再做别的,有什么难选的?” 魏序说得很淡然,谢南渡便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意思。 谢南渡说道:“师兄坦荡。” 魏序没有再说话。 …… …… 湖心小亭。 院长听着自己那个跑来告状的弟子絮絮叨叨说了太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骂道:“魏序那家伙虽然木了一些,但哪里是你说的这样,他虽然姓魏,以后的确也有可能是那魏氏的家主,之后即便魏谢之争他要掺和进去,你的那位小师妹又恰好站在他对面,还不是各凭本事,难道那家伙能脸都不要了?” 苏意看着院长委屈道:“学生也是好意,万一姓魏的那个家伙不讲道理,小师妹还那么小,我也是……” “放屁!” 院长抓起一把鱼食丢在湖面,看着那些鱼儿聚集,皱眉道:“苏意,我知道你不喜欢你的那位师兄,其中缘由我也不去说,总之这桩事情也是你多虑了,再说了,即便将来他要欺负你小师妹,你小师妹也还有个小子护着,用不着你操心。” 苏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先生,你这就把小师妹许出去了?” 院长冷笑一声,“姑娘大了不由人,你小师妹喜欢谁,要嫁给谁,我这个做老师的又能怎么办?她要是别的性子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性子,你觉得她会听谁的?” 苏意惆怅道:“可怎么也不能由着师妹来啊,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院长微笑道:“别问,问我也不告诉你。” 苏意张了张口,嘟起嘴,很是不满意。 “别在我面前做出这样子来,我看了恶心。” 院长不耐烦的挥手,大概是差不多了,让眼前这小子赶紧滚蛋。 苏意忽然试探问道:“先生要不要下一局?” 院长呵呵一笑,问道:“你是不是当我傻?这会儿想在棋盘上羞辱我?” 苏意顿感有些不妙,连忙道:“弟子这才想起今日陛下有召,先走一步了。” 院长没说话,只是看了苏意一眼,只是顷刻间,这位大梁国手便呆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院长重新坐下,微笑道:“我看你这些年的棋艺越发不错,可读的书越来越少,道理知道的也越来越少,既然这般,今日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话,院长转头看向湖畔,眉间生出些怒意,皱眉道:“我不会剑修之法?剑修不过小道罢了,难道有我书院道法来的厉害?真不知晓你非要去学剑作甚,和你那个短命鬼师兄一样,非要在北边拿命去赌?” —— 纵横的这个章节修改只能编辑审核通过之后才能上线,所以有些地方我修改了,编辑还没审核,在这里是时候批评那个男人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入楼观剑 暮色渐浓,一天已经接近尾声,魏序收好那卷书,独自沿着湖畔离去,就和他来时一样,那般寻常,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书生。 谢南渡想了想,也沿着湖畔走去,她在湖畔站了很久,听了许久的课,湖畔不时也有学子路过,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她,是魏序的手段,很是玄妙,如今魏序离去,湖畔的学子们这才发现了她。 如今的谢南渡在书院早已经是名人,这位谢氏少女的传说在书院里已经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但因为她几乎不离开那座小院,其实书院的学子们也很难见到她,此刻在湖畔相遇,自然多看了好几眼。 只是不管男女,此刻湖畔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走上前来和谢南渡打招呼,倒不是她书院院长弟子的名头太大,实在是因为她的那个朋友,前些日子在书院闹出了不少事情,顺带着让这书院的学子们对于这个少女,也多了几分复杂情绪,此刻相遇,自然无人会说些什么。 一路沿着湖畔而行,最后穿过好些书舍,不少学子在看到她之后都纷纷停步观望。 直到快要来到那座藏书楼前的时候,才有人在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止住身形,欲言又止。 就在那人犹豫之时,谢南渡已经一步踏出,两人距离渐远。 “谢姑娘!” 那人鼓足勇气开口,却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他咬了咬牙,疾步离去,再也没有说话。 谢南渡很快便要到那座藏书楼门前,门前却站着一个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湖畔和陈朝险些有过一战的夏渊。 当夜在御宴上,这位夏氏少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风头全部都被那个少年夺了过去,回到书院之后,他没有做什么事情,也再也没有去过湖畔的那座小院。 今日在藏书楼门前偶遇,夏渊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神情复杂,当初夏氏是想要为他求娶这个少女的,但最后却被他自己给拒绝了,经过御宴那一晚过后,夏渊其实想法有些变化,但最后谢南渡对陈朝的举动,其实又很容易旁人死心。 两人在门前相遇,夏渊主动开口喊道:“谢师妹。” 虽说谢南渡是院长弟子,但都是书院学子,依着年龄来称呼,叫声师妹,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谢南渡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夏渊。 她没有开口,但这个动作便意味着她在等着下文。 夏渊说道:“那天在南湖湖畔的事情,请师妹帮我给他道个歉。” 他声音不小,在场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楚,听着这话,有不少人知晓当日湖畔发生过的事情,此刻都有些震惊。 这万柳会尚且没有召开,为何这位师兄便已经先低头了?难道只因为御宴上的那桩事情吗? 谢南渡说道:“又不是错看的我,要道歉去向他说去。” 听着这话,学子们也愣了愣,根本没有想到谢南渡竟然会这样回应,他们原本想着,再怎么说夏渊和她都是同窗,如今夏渊已经低头,她怎么都要表现的善意一些,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么生硬的回答。 夏渊皱了皱眉,他倒是没有生气,经历过御宴的事情,他已经知晓眼前这位师妹连方外修士都敢训斥,哪里是会在意他的想法的。 那晚的时候,虽然最出风头的是陈朝,但他们这些真正经历过御宴的却是知晓,谢南渡在御宴里展现出来的气魄和定力,都并不是他们可以比较的,她若不是境界不够,只怕怎么都没有陈朝出头的机会。 没有陈朝,那晚即便方外修士将大梁朝的年轻人都全部战胜,只怕谢南渡的名声也会更上一层楼,断不可能像是现在这般,人们都记不起谢南渡所做的事情。 “师妹此言有理,不知他此刻是否在院中?” 夏渊想了想,语气温和。 谢南渡摇头道:“不在。” 夏渊有些无奈。 谢南渡却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越过了这位书院数人之一,走进了藏书楼。 她今日来藏书楼是要看书的,并不想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 …… 走入藏书楼,这里极为安静。 如今虽然已经入夜,但藏书楼里亮如白昼,无数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被悬挂在房梁上,将一座藏书楼的每一处都照亮,一层楼中央有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无数本先贤典籍和修行之法都被放在这里,供书院学子翻阅,在这里,学子们或是盘坐在地面看书,或是靠在一侧的墙上,每个人都极为认真,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别的声音并没有。 这是谢南渡第一次进入藏书楼,之前读书,都是叫婢女柳叶来藏书楼找着带回去,她是院长弟子,自然待遇和寻常的学子不同,带书离去也是寻常。 只是在一楼停留片刻,谢南渡便朝着二楼走去。 之前魏序说要练剑,等他写信去问问那位在北方的师兄,有了回信之后再练剑也不迟,谢南渡当时觉得也算是不错,但听完一课,她觉得想要看看那些剑修之法,于是便来了这里。 这是极为寻常自然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 师兄说的是对的,她当时觉得也是对的,但过了些时候,她觉得要看看,也不见得是要修行,当然也不错。 如果看了之后,想着开始修行,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谢南渡来到二楼,这里的学子要少许多,这一层楼的典籍几乎都是修行之法,而考入书院的学子们不见得人人都适合修行,所以这里的学子自然要少许多许多。 来到书架之前,谢南渡沉默的走在其间,没有去看那些道法到底是些什么,而是散出气机,只是片刻,她便在一侧书架前发现了一些锋芒之意。 她来到那处停下,这里一排书架,目测有数百卷道法,都是剑修之法。 世间剑修,如同道门一般,一直有两脉流传,心剑一脉和藏剑一脉,这两脉当初各自撑起剑修的半座天下,但随着时间流逝,心剑一脉越发的强大,而藏剑一脉一直凋零,到了如今提及剑修,世人只知心剑,而藏剑一脉,也仅剩一座剑宗在世,门下弟子寥寥,藏剑一脉的剑修行事低调,如今已经有许久没有消息传出,谁也不知道那座剑宗是否还有传人。 如今世间流传的剑修之法,也多是心剑一脉的修行之法,藏剑一脉的法门,只怕是找遍这些修士宗门外加那几座心剑剑修宗门,也不过只有寥寥十数卷罢了。 书院号称包揽天下之书,但在藏书楼,也没有藏剑一脉的剑修之法。 谢南渡伸手取下一卷剑修之法,那不知道放置了多少年的竹简上纤尘不染,有着几个小篆,名为气御万剑,这是一门御剑法门。 谢南渡想了想,将这卷剑修之法又放了回去。 她拿起第二卷,这一卷名为草剑。 然后是第三卷,第四卷…… 每一卷她都没有打开去看,只是看到名字之后便将其放回书架。 如此过了一炷香之后,谢南渡已经看了不下百卷剑修之法,但都是只知道名字,别的而不知晓。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谢南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那个地方已经破碎不堪,之前每次拿一次卷宗,里面便有剑气溢出,这些卷宗都并非是当初所创这门剑修之法的剑修亲自撰写,但不管是谁将那些剑修之法抄录上去,在经历了那么多时间过后,那些竹简上早已经有了剑意流转。 而且是那修行之法自行生出的剑意。 换句话说,如今哪一卷的剑修之法更为强大,那么留存剑意便会更为锋利,也更多。 谢南渡要去选的,便是那最强的一卷。 只是片刻之后,她便停下了,她伸手去拿下一卷放在角落里的竹简。 当她拿起竹简的时候,那竹简上的系着的细绳骤然而断,断口很是齐整。 然后她的手指便感觉到了些刺痛感,有些细密血珠从指间溢出。 只是她没有收回手,而是将那卷竹简拿了出来,也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名字,只是将其摊开。 竹简上已经有许多裂痕,每一道裂痕都无比锋利,仿佛是被谁一剑斩出的。 不过是上面的文字便有如此威力,可见这卷剑修之法的强大之处,谢南渡很满意,于是便认真看了下去。 只是片刻,双目便刺痛起来。 她不在意,只是默默去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些乏了,便移开了视线。 但那竹简上的内容却都映入了脑海里,体内的气机不由得跟着运转起来。 揉了揉额头,看了看窗外,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了。 谢南渡周围已经没了别的书院学子。 她心念微动,指间忽然溢出一抹剑气。 她低头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四下无人,也没人知道她的经历,所以她不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要是有一位剑修此刻就在她身边,看到她指间的剑气,想着她不过读了一卷剑修之法便能如此,只怕要尖声叫起来! —— 两章都有三千字哈,不信自己去数啊喂 正文 第一百章 藏书楼之鬼 世间剑修在入门之时,便有观剑一说,通常各自师长便会将一些生出剑意的剑修之法给自己的弟子翻阅,然后记录时间,看他们要翻阅多少卷剑修之法,才能有所共鸣,不被那些剑意抵触,期间所花的时间越少,那么此人的剑道之路便会越是顺畅,也就代表此人越是适合练剑,若是花费时间太久,便证明此人是平庸之辈,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到高处。 至于到最后都不能被剑意认可的修士,便证明无法成为一个剑修。 这便是观剑之意。 在剑修的历史里,天赋一流者,也就是读第一卷剑修之法,便不被剑意排斥,这样的存在在踏入剑道修行之后,往往成就极高,都是有望忘忧的存在,若是一座宗门发现了此等天赋的剑修,一定会视若珍宝,好生栽培。 若是不出意外,这样的剑修,有朝一日甚至会成为一座宗门的顶梁柱,是真正重要的人物。 观剑之后,便是在体内滋生剑气,这个阶段也有快慢之说,但最一流的天赋,也要花上三五日时间。 能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便是极为罕见的存在了。 这样的人物同代至多只有三五之数,很多时候则是也就只有他一人。 能够在观剑当日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剑修,往往会成为那个时代最为璀璨的剑修之一。 像是谢南渡这样,直接在翻阅第一卷剑修之法的时候便在体内生出剑气的,只怕是在整个剑修的修行历史上,她的天赋也能排到前十,甚至是前五的存在。 这样的剑修,会被人认为是天生适合练剑,是剑仙种子。 谢南渡不是剑修,今夜来到藏书楼,不过是为了看看剑修之法,根本没有想过去修行。 她对剑修了解不多,显得有些茫然,但今日的事情流传出去,或许明日便有剑道宗师进入书院,要将她带走,将一身剑道修为倾心相传,那些传承不算是太久远的剑修宗门,只怕是能够当场允诺以后的掌教之位便是她。 在今日之前,谢南渡的天赋早已经展露,当初在南湖湖心小亭,院长这样的人物认真的看过谢南渡一眼,便看出她天赋极佳,故而要收她入门,而后魏序在湖畔为她讲课,也时常感慨自己的小师妹是个天生适合修行的修士。 在更早之前,她尚未来到神都,只是在白鹿的时候,其实便已经被发现修行天赋极佳,神都谢氏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过白鹿谢氏,观测之后,神都谢氏做出了十六岁之后便要她入神都求学的决定。 她早已经被认为是一个修行的天才,这一点如今整个神都没有谁会怀疑。 但谁又能想得到,除去修行道法之外,她竟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这意味着她以后不仅能在道法修行上走得极远,而且还能成为一个极为强大的剑修。 在修行的历史里,像是她这样可以同时在两条路上前行的修士不只她一个,但是在两条路上她都有如此光明的前景的,她或许是整个修行历史里的独一份。 倘若能在两条路上同时往前走去,也同时走到极远的地方,那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成就。只是今晚的事情暂时没有别人知晓,谢南渡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或许即便知道了,依着这个少女的性子,也只是会摇摇头。 她不会太在意。 心念撤去,那抹剑气消散,谢南渡才收回手,将那卷剑修之法合拢,取下自己绑头发的头绳,将那卷竹简重新绑紧。 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上,有淡淡的花香弥漫,宛如一朵春日的梨花。 她没有去看那卷剑修之法叫什么,也没有再次翻阅,因为看过便记住了,这是她的本事。 放好那卷竹简,她转身下楼,此刻已是半夜,藏书楼并无学子,出了藏书楼,抬头便能看到一轮明月高挂于天穹,月光洒落人间,不至于让她看不清前路,月光伴着,她安静的朝着湖畔走去,没有那些寻常女子会有的害怕情绪。 …… …… 如同白昼一般的藏书楼是整座书院夜里最为明亮的地方。 这种明亮,甚至还有些突兀,不过书院的学子们却不这么想。 院长白日里训了自己的弟子一顿,顿觉无聊,便倒头睡了一觉,在半夜幽幽醒来,念及自己那个小弟子白日里在湖畔对魏序那傻子说的那些话,院长翻身而起,便朝着藏书楼而来。 他这个做先生的,虽然不会剑修之法,但既然门下弟子有此想法,他也是能做些什么。 他准备入藏书楼挑选一册剑修之法,然后写信告知那个在北境的短命鬼弟子,让他好生写上一修行心得回来,好让自己的那个小弟子跟着也踏足剑道一途。 带着如此想法,院长缓步上楼,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那放置剑修之法的书架前,他伸手一览,很快便在众多的竹简里拿起一卷,正好是之前谢南渡翻阅的那一卷。 院长看着那竹简上的女子头绳微微蹙眉,低头一看,发现原本用来绑竹简的那截绳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地面。 上面的切口很是平整,就像是被谁用剑斩开的一样。 院长沉思片刻,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再度把目光移到那头绳之上,院长有些沉默。 然后他他的衣袍里有些清风涌出,一粒粒微尘在这里搅动,整个藏书楼二楼变得有些玄妙。 一幅画面渐渐出现。 正是之前那个少女在书架前翻阅的场景。 院长看着这一幕,自嘲道:“真是来迟了些。” 他原本是想着要来为她寻一门剑修之法的,但没有想到谢南渡比他来得更早,这个少女一向性子沉稳,可这一次却为什么这么着急? 白天才问起这些问题,才入夜便忍不住了? 真是不喜欢道法修行,偏偏要去学那些剑修之法? 院长思索着这些问题,但却是不怎么在意,这本来就是小事,不是什么值得去深思的问题。 谢南渡真要是喜欢剑修之法,那就让她去修行便是,难道成了剑修,就不是自己的弟子了? 没这个道理。 他挥挥手,将那卷竹简放回书架,就要转身下楼。 只是在转身之时,他忽然有些失神,重新将视线落到那画面之上。 此刻那个少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间。 院长也看了过去。 他感受到了一抹锋芒。 这等溯源手段,其实只能重现当时的局面,但有些东西还是会缺失,不会那么清晰明确。 但那股锋芒之意,其实是存在于如今的藏书楼之间的,尚未完全消散。 院长有些失神,即便是他这样的人物,在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己收的弟子是个天才他自然知晓。 可也他没有想过,谢南渡居然在剑道一途上也有如此天赋。 一想到以后自己这个弟子或许会成为历史上独有的一位道法剑气双修的绝世人物,院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是畅快,很快便传遍了整座藏书楼。 “什么他娘的拳头大才是道理,什么他娘的读书人讲道理尚可,打架就不行,好嘛,你们且等几年,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道理在我手上,我想怎么讲,那就怎么讲!” 只是这笑声,不太好听。 …… …… 清晨时分,天才蒙蒙亮,学子们齐聚湖畔,今日书院无课,所以今日湖畔的学子格外的多,只是如今这些学子,脸上都有些惊慌之意,更有不少人顶着重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是昨夜一晚上没有睡好,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相熟的人们在这里打着招呼,说了些闲话。 很快便有人开始着急开口问道:“你们也听到了?” 听着这句话,湖畔不少学子都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那道声音,犹如厉鬼呼啸,初听便觉得恐怖,而后深思更是惊惧,让人毛骨悚然!” “陈兄所言挤对,当时我正在研读一本圣人典籍,不怕诸位笑话,闻听此声,顿时吓得书都掉了。” “是极,只是书院乃是圣人求学之地,理应有浩然正气千古不衰,为何会有鬼魅?” “对,这很没有道理,可是那声音我们却又当真听到了,的确是恶鬼咆哮,真真不假!” 有学子很是不解,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这谁说得清楚?”有学子轻声道:“听声音方向,昨夜的鬼哭之声,是藏书楼那边传来的……” “我们得讲此事告知各位夫子,他们是大儒,有浩然正气,想来将鬼魅驱散也是小事,若是此事不解决,我们怎么还敢去藏书楼观书?” “所言有理,鬼魅不去,我们的确无心看书。” 书院学子们在湖畔谈及昨夜听到的声音,个个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此刻在人群之外,有个昨夜太过兴奋,今日便早早起来在湖畔散步的男人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来信和圣女 陈朝已经离去数日之久,谢南渡看却不在意,只是偶尔看着那堆自己看剩下的书没有人来继续翻阅,她才会觉得有些不太习惯,只是那些情绪很淡,不会影响她什么。 魏序今日来了这座院子,婢女柳叶知晓眼前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身份极为不凡,赶紧去煮茶待客。 魏序却挥手打断,只是将手里的两封信拿出来递给谢南渡,有些奇怪道:“先生已然知晓师妹想要研习剑道的想法。” 说话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疑惑,之前他已经嘱咐过谢南渡不要将这桩事情告知先生,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先生居然已经知晓了,今日他收到来自北境的信,正要将其带来交给谢南渡,却不曾想先生也拿出一封信,要他一并带来。 信是同一人写的,有两封的缘故,他多半也知晓。 谢南渡摇头道:“我没有告诉先生。” 魏序想了想,了然道:“既然这是在书院,那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的。” 在书院,院长其实如同神明一般。 “先生既然没有阻止,还为师妹写了一封信去让那位师弟给师妹回信,想来已经是默许了,师妹若是有空,也可尝试着修行,想来依着师妹的悟性,加上有那位师弟的信,理应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魏序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谢南渡忽然开口问道:“师兄,如今书院流传藏书楼闹鬼一事,师兄可知晓内情?” 本来谢南渡也不关心这样的事情,只是闹鬼的事情正是她在藏书楼看剑修之法的那一日开始流传的,这让她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魏序皱眉,破天荒的有些不悦道:“这闹鬼一事,真是胡诌,都是我大梁朝的读书人,哪里要去信这些鬼神之说,即便人死之后的鬼魂游荡,又哪里能够作恶?” 大梁朝和前朝比起来,最为明显的区别便是大梁朝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山野之间的野庙之类的,到了大梁朝都全部弃之如敝履。 谢南渡笑了笑,轻声道:“如此便没事了。” 魏序笑着点头,很快离去。 等到魏序离开之后,谢南渡才低头拆开那两封信里的其中一封,一拆开便有一道剑意溢出,锋芒毕露,更有几分杀机,没等谢南渡反应过来,衣袖便再度被那剑意搅碎。 她抽出信纸。 “听闻先生为我等收得一小师妹,倍感欣喜,又知小师妹有意在剑道一途上探索,为兄见信之时,实在高兴,顿觉吾道不孤……” 打开信件,那些剑意尽消,只有一片欣喜之情,通过这信上内容,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在北境杀妖的院长弟子在写信之时到底有多高兴。 简短的问候和表达欣喜之后,后面便是大段的剑修修行注意事项,以及许多那位剑修对于剑道的感悟。 谢南渡很快便看完了这封信,然后把打开了另外一封信。 那一封信是院长写信到北境,让那位弟子回信的。 想来自然要比魏序写的那封信更有价值。打开信封,同样有一道剑意,只是不大,很是寻常。 “先生提及小师妹竟然剑道开悟之法乃是那一本,为兄很是钦佩,要知道那人剑意之盛,已经是这修行界来数百年的佼佼者,实不相瞒,为兄当初习剑之时,也不敢对此卷下手,师妹这般,倒是真让为兄好生羡慕,不过听闻先生说,师妹乃是剑道上的一位天才,为兄便能想通其中关节了……” 这一封信上所言的东西便要单一得多,全部都是根据那卷剑修之法上的疑难去说的,这位师兄说得明明白白,有许多地方更是举例不少。 所以这封信谢南渡读得极慢,没有一目十行,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去吸收其中内容。 所以等到她看完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日头开始西斜。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她心情有些烦躁,便拍了拍椅子旁的矮桌。 柳叶赶紧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话哪里说得出口? 柳叶试探地想要开口,只是谢南渡看了她一眼之后,她就马上闭上了嘴。 …… …… 那片低矮宅子外。 陈朝随手从长街一侧的树上撇下一根不大的纤细的树枝,然后放在嘴里掏了掏,然后打了个饱嗝。 他这个作派像极了才到某家人中骗了吃食的地痞流氓。 宋敛走在他身侧,感慨道:“真是不错啊。” 陈朝揉了揉有些鼓起的肚子,说道:“大人,嫂子的手艺真是不错,大人得赶紧努力,娶回来之后,大人就能顿顿吃这种饭了。” 听着嫂子这样的称呼,宋敛很是满意地笑道:“那自然是的,看起来也要不了多久了,不过怎么都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裤裆入土的老男人,只怕是还要惆怅好些年。” 陈朝嘿嘿一笑,也没有搭话。 这些日子,他没有返回书院,一来是因为万柳会召开在即,他需要好生的准备,所以这些日子打熬筋骨的频率都越来越快,几乎是两天一次,这样的强度放在一般的武夫身上,只怕便让人有些吃不消,可陈朝却不在意。至于在闲暇的时候,陈朝也在很努力的帮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解决自己的大事。 好在经过陈朝的努力,如今那个妇人对宋敛的好感已经不少,之前吃饭的时候,那妇人甚至还主动给宋敛夹了菜的。 要是不出意外,再有些时日,宋敛便要如愿了。 两人离开那片低矮的院子,很快便来到更为广阔的街道,两边有些左卫的差役立在两旁。 “大人,这是?” 陈朝有些惊奇,他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左卫的差役。 宋敛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这些日子那些方外修士入神都,如今日子临近,来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是有些重要人物,左卫奉命护送。”陈朝哦了一声,笑道:“那下官就回去了,不耽误大人办事。” 宋敛本来准备点头,但转念一想,微笑道:“小子,你也是我左卫的指挥副使,按理说也该看看我左卫平日里是怎么做事的,万一某天我这个指挥使暴毙,说不定你还能直接执掌左卫。” 陈朝笑道:“大人你春秋鼎盛,哪里有这般说法,不过既然大人这么说了,那下官今日就跟着一起去看看便是了,就当提前见识了。” 宋敛点点头,给早在一旁的翁泉递去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出来,陈朝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显得极为自然。 宋敛端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好奇问道:“怎么?骑过?” 陈朝摇摇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日子里连个衙门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马,只是在山中杀妖太多,身上也会染上几分煞气,这白马通灵,能够感知,此刻倒也不敢如何反抗。 宋敛本就是随口一说,见不是这般也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便朝着城门那边而去。 他是指挥使,自然走在最前面,陈朝这个指挥副使跟在他身侧,马头慢他一些。 “大人,这方外修士来神都,不是礼部安排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左卫也要掺和了?” 陈朝坐在马上,看着四周,有些百无聊赖。 宋敛平静道:“礼部那帮文弱读书人能在这些方外修士里有什么威信?之前一直是礼部不假,但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天御院的副院长在场,那人你也认识,就在南湖之畔,你见过。” 陈朝点点头,很快便想起那个如同富家翁一般的副院长。 “今日照常还是他,不过这一次来神都的那些人,其中有个身份很重的女子,嗯,应该是个小姑娘,我们总是要重视一些,要不然会出很大的问题。” 宋敛笑道:“不过想来也没有人会在神都做些什么事情,毕竟这是我大梁朝的都城。” 陈朝挑眉道:“小姑娘?” “什么样的小姑娘?” 宋敛皱眉道:“你小子在想什么?那个谢氏少女对你如此,你还有别的想法?”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吗?大人你想歪了。” 宋敛冷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只是说道:“那小姑娘是万天宫的圣女,在方外名声不小,万天宫你知道吗?” 陈朝点了点头。 痴心观是道门两脉之一的执牛耳者,万天宫就是另外一脉的道首,那个小姑娘既然是圣女,地位本来就不凡,如今大梁朝重视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我们这一次,还有个别的意思,痴心观和大梁一向没什么交情,但万天宫却不一样,朝廷如今对万天宫表现的重视一些,或许能让朝廷多出一个盟友。” 宋敛感慨道:“这些事情,皇帝陛下估摸着每日都在想,真是有些难为陛下。”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笑道:“做皇帝,不操心天下操心什么?”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盛夏 “那圣女还是个小姑娘?想来修行境界还不算高吧?” 陈朝骑着马,和宋敛说些闲话。 宋敛点头道:“才十二岁,实在是个小女娃,这一次参加万柳会,她也是只参加文试。” 说到这里,宋敛眯着眼,“我听说那谢氏的少女,也只参加文试?” 陈朝点点头,说道:“她才开始修行不久,境界太低,只能参加文试,不过看起来这个小姑娘也不是善茬吧?” 宋敛肃穆道:“万天宫作为道门两脉之一的其中一脉道首,虽然如今在道门里话语权远不如当年,可底蕴哪里是一般宗门可以比较的?这个小姑娘又是圣女,自然不同凡响,让你那相好自己多注意吧。” 陈朝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他们便到了城门那边,这里早就有礼部的官员在这里等许久了。 看到左卫姗姗来迟,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礼部官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在看到端坐在马背上的宋敛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左卫的官员完全不受吏部节制,只听命于镇守使,他即便是想要上个折子,皇帝陛下也愿意处理,最后落到的地方,也只能是镇守使府。 念及此处,那位礼部官员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看向城门外,安静地等着他们要迎接的客人。 陈朝也在朝着城门外张望,顺道打量着四周,他们来之前左卫的差役已经将这里勘察了数遍,那些闲人早已经被驱逐,这里的每一处重要的地方都有左卫的差役把守,虽说没有人会相信在神都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们都很清楚。 …… …… 神都外的官道两旁有很多树,如今已经入夏,树上有很多蝉。 蝉鸣声在有些人看来是夏天的象征,会很喜欢,但也有很多人会觉得烦闷,他们或许不是讨厌蝉,而是讨厌夏天。 蝉声不断地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 等到马车近了些,一眼看去,才知道那马车朴实无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马匹好似也是寻常,并非是什么神驹。 花色颇杂。 驾车的马夫倒是一身灰布道袍,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车厢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只雪白的小手露了出来,那只小手很白,肤如凝脂,光是一看这只手,便知晓它的主人定然是天下有数的美人,果不其然,等到帘子被掀开,露出的那张脸,便是极美,虽说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那张脸上还有不少青涩之意,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再过些时日,这个少女必定会变得很好看,会是天底下有数的美人。 少女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蝉声,便笑了起来,只是她这一笑,便露出了脸上的两个大大酒窝,让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这神都的景色不错,只是比起山中,还是要差许多。” 说话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朱夏,依着万天宫的规矩,每过二十年,便要在门下最年轻的一代里选出一个天赋境界和心性都极佳的弟子,若是男子,便称圣子,若是女子,便是圣女。 圣女圣子不见得能继承下一代的万天宫宫主之位,但却算是万天宫这一代的门面,在涉及年轻修士的那些事情里,圣女圣子便要代表万天宫去争得最后的胜利。 只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被定为朱夏的时候,其实不仅是万天宫内部,就连方外知晓此事的修士们都觉得很惊讶,不是因为朱夏没有资格,而是因为朱夏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境界也太低。 这样的圣女以后或许会有一个光明无比的前途,但是如今代表万天宫行走世间? 只是好似那位万天宫的宫主以及一众长老对此都没有什么想法,对门下的弟子想法不关心,对外界的看法也不关心,就这么说立朱夏为圣女,也就立了。 如今恰逢万柳会召开,万天宫派出了不止数位弟子参加武试,可文试人选,就这一人。 而且朱夏是单独入城的,她和万天宫的其余弟子,并不同路。 她晚了很久。 车厢里除去朱夏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他须发已白,一双眼睛都已经凹陷下去,皱纹堆满了一整张脸,看着便感觉极老,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一般。 听着朱夏开口,老人微笑回应道:“纵观方外诸多宗门,能和万天宫比山中景色的,本就不多,神都占一个高大之称,说起缥缈之意,即便是痴心观,只怕也不敢说比万天宫更甚。” 朱夏微笑道:“师父你这话真是无趣。” 老人慈爱的看着眼前少女,他一生修行,不理俗事,走得极远,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发现自己这一生错过了许多风景,转过头想要弥补缺憾,却发现时不我待,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终于是寻到一个衣钵传人,能将一身道果传下,老人自然对这个弟子极为疼爱,所以平日相处,规矩一说,并不是太过在意。 “这次万柳会,若是想要文试夺魁,你须小心书院那个女子。” 老人看了一眼车厢外,听着那些蝉鸣声,感慨道:“许多年前,为师曾和院长打过交道,那人虽然脾气暴躁,但极为骄傲,毕生虽有愿要收七十二弟子,但实际极为苛刻,断然不会为了凑数而乱来,前面七十一人,都是大梁朝一等一的年轻天才,到了最后一个,那老匹夫便自然更为认真,如今收了那少女为徒,足以说明那少女的不凡,如今你们都要在文试上相遇,她或许是你最大劲敌。” 朱夏嘟着嘴,有些不以为然道:“我都看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还不及她吗?” 老人微笑道:“为师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女,但为师相信的是那老匹夫的眼光。” 提及那位书院院长,朱夏也变得认真了些,她此次之所以应下这桩事情来神都参加万柳会,其中还有很有一个缘由,便是她很想要来书院看看。 看看那位在方外修士里口中特立独行没有读书人样子的院长。 只是这一次,在路上,她又对别的多了几分好奇,“师父,听说前些日子的御宴上,青云观的何师兄败给了那个山野少年。” 这是她在路上便听说的消息。 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朱夏很清楚何夷有多强大,在方外他可能不是最了不起的几个年轻人之一,但在大梁朝,他理应不应该有什么敌手。 老人嗯了一声,从身旁拿起一个小木盒,打开之后翻找了好些时候,将之前收到的那封信递给朱夏,微笑道:“大梁朝蛰伏多年,如今也该是出些了不起的人物了,那个书院少女是这般,这个出身山野的少年,也是这般。” 老人怜爱的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打趣道:“你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可不要因为这件事,便对那个少年生出太多想法,要不然陷入其中之后,将会很难自拔。” 朱夏毫不避讳说道:“师父,我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啊喂。” 说话的时候她神采飞扬,两个酒窝忽隐忽现,看着极为可爱。 老人看着她,便好似看到了比车厢外的夏天更为炽热的景象。 他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次相遇,他从那条长街走过,无数人跪下,虔诚的叩首,可唯独有个小女孩在街边安静地看着他。 当时也是盛夏,蝉鸣声只怕是比现在还要更大声些。 略微回神之后,老人说道:“为师倒也是想再见见那个老匹夫。” …… …… 湖心小亭,院长手里的鱼食不断地丢下,看着满湖的游鱼,忽然叹了口气。 魏序看着自家先生这不常见的样子,有些好奇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情?” 院长身为书院院长,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按着常理来说,自然应当是有许多事情,在这些事情上有些烦心的地方,倒也是十分合理的事情,只是魏序哪里能不知晓自家先生的性情,这些事情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只怕是在先生身上,再发生一万次,他也不见得会在意。 院长感慨道:“天底下的事情很难说清楚,我在书院多年,一直认真读书,著书立言,清修己身,从来不到处沾染是非,但谁能想到,是非还能主动找上门来?” 听着这话,魏序自然过滤前面那几句话,只是去想最近神都发生的各类事情,但想来想去,却都没有个结果。 他惭愧道:“弟子愚钝,不知道先生的意思。” 院长面无表情说道:“不需要去懂,你只需要知晓,今日开始,我便要闭关,直到万柳会结束,那些修士离开神都以后,我才能出关。” 魏序应了一声,看着自家先生朝着湖畔而去,忍不住想着,自家先生看这个样子,似乎是在躲人? 可问题是这位书院院长,一位忘忧修士,到底会怕谁呢? 或者可以这么说,自家先生到底又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而不敢直面故人?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刺杀 伴随着那些蝉鸣声,马车缓缓驶入神都,早就在这里等候许久的礼部官员看着那架简陋的马车,有些意外,揉了揉眼睛,应该是不太敢相信。 万天宫这些年再怎么没落,总归是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前些日子进入神都的那帮道士阵仗也不算小,今日他本来以为既然来人是那位圣女,那自然也会有极大的阵仗才是,可哪里能想到,今日入神都的,只是一架寻常的马车,哪里有半点道宗的风采? 只是在礼部官员错愕的时候,那驾车的道士已经递出名帖,上面万天宫的大印很显眼,很难仿制。 确信那架马车里便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之后,礼部那位官员躬身微笑道:“如此便请圣女跟着本官去住所。” 虽说知晓朝廷要争取万天宫的友谊,所以便适当的要表现的友善一些,但看到那礼部官员这个样子,陈朝依旧是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宋敛面无表情,但看起来也有些不自然。 驾车的道士看了两侧的左卫差役,也顺带着看了看那两个高坐在马背上的指挥使。 不过他很快便开始重新驾车,跟着礼部的官员们朝着某条长街而去。 宋敛看了陈朝一眼,陈朝明白了他眼里的意思,有些恼火想着我要是不来这边看热闹这会儿也不会真沦落到替一个方外修士当护卫了。 不过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很老实的骑马朝着马车一侧而去,作为左卫的副指挥使,这会儿即便是再不满,也要为左卫撑起面子。 马蹄声渐渐响起,陈朝拉着缰绳,有些警惕的看着四周。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在神都,几乎不可能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警惕,总觉得有些不安。 在打量四周的时候,他也注意到那架马车的帘子太薄,自己甚至能够隐约间看到那帘子里车厢中有个少女静坐。 无法看清面容,但隐约间能够感受得到那个少女应当生得还算好看。 想着那个少女便是万天宫的圣女,是那一代里最为天才的人物,陈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甚至还生出了一些微末心思,要不要把这个少女打杀在这里,那样之后的文试就没人和谢南渡去争了。 但才生出这个想法,他便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知道到底有多离谱,别说在神都打杀这位圣女的严重后果是什么,只怕是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没成功便要被那边的宋敛一拳打死。 要知道那位宋指挥使已经是一位快要临近彼岸上境的强横武夫。 再说了,即便是自己有这个心思,也能做成事情,可谢南渡愿不愿意领情,可还两说。 骄傲的少女,只怕不愿意见到所有和阴谋有关的事情。 陈朝摇了摇头,心想这要是在深山之中,哪里有这么多说法,只要能杀死妖物,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只要对方死得足够快,自己付出的代价足够小就行了。 别的什么,不讲究。 …… …… 马车缓慢驶入一条不算是太宽敞的长街,这条街有些偏,街上的行人早先便被礼部的人清理干净,因此进入这条长街之后,莫名便有了一股幽静的意思,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下意识的觉得不太舒服,只是这路线之前便是由礼部规划的,甚至是早有报备,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朝虽然不知道那万天宫的住所安排在什么地方,但是想来通往那处地方的路有很多,完全不用选择这一条看着有些偏僻的长街,如果说是他来准备的话,绝对宁愿选择绕路也要换一条路。 想着这件事,他的手已经缓缓下移,要去触碰刀柄了。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柄断刀刀柄的时候,长街一侧的高楼之上,忽然响起了些呜呜声。 陈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早些年他在山中杀妖,准备的极为充分,对于羽箭破空的声音,无比的熟悉,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此刻听到相似的呜呜声,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在长街一侧,定然有刺客埋伏。 “有刺客!” 陈朝爆喝一声,在最短的时间里便抽出了腰间的断刀,几乎是凭借本能的一刀挥出,一根精钢打造的羽箭诡异的出现在他的身前,正好和那柄断刀相撞! 一片火花纷纷落下。 斩中那根精钢打造的羽箭的顷刻间,陈朝便感觉到了那股极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臂值得生疼,虎口更是已经在第一时间破裂,鲜血溢出,让他险些没有握住那柄断刀。 要不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打熬身躯,早已经让自己拥有了一副极为坚韧的身躯,只怕即便是真的斩中了那根羽箭,也不能将其改变方向。 他咬着牙再度发力,将那羽箭方向偏移许多,最后让其钉入马车旁的地面。 那根精钢羽箭即便是改变方向,但势头依然极猛,在钉入地面之后,是直接没入地面,不知道深入多少尺。 “保护圣女!” 随着宋敛不算太迟的一声爆喝,两侧的高楼上,无数的精钢羽箭纷纷射出,满天都是呜呜声,无数的羽箭朝着那马车射来,若是没有左卫,那马车里的圣女会被这些羽箭射成刺猬。 宋敛一跃而上,落到马车顶上,一身官袍此刻激荡而起,无数雄浑的气机涌出,无数羽箭在靠近马车之时,无论来势多么迅猛,此刻都纷纷在马车四周停下。 这位左卫的指挥使到底是一位极为强大的武夫,一身气机散开,便很难有什么东西可以临近他的身躯周围。 只是对方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在神都出手,哪里会只有这些手段。 随着羽箭的不断坠落,一道烈焰忽然划破长空,骤然出现在宋敛身前。 强大的气息萦绕而起,远处的高楼之上,一道黑色身影撞碎窗户越出,带着极为强大的气息,骤然掠向宋敛。 与此同时,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飞出的几张符箓悬停半空,一道道寒意从符箓里涌出,只是片刻,两侧的左卫躲闪不及,瞬间便冻成了冰雕。 整条大街,也如同寒冬时节那般,开始结冰。 陈朝原本在强行挡了那根羽箭之后便觉得手臂酸痛的很,此刻看着那些符箓出现,他下意识便一点马背,一跃而起,就在他跃起同时,那匹白马也是在瞬间便化作了一座冰雕。 陈朝没有犹豫,在跃起之后,便撞向了那些符箓,手中断刀挥动,斩开好些碎冰,最后落到那些符箓上! 锋利无比的断刀没有任何意外的将那些漂浮的符箓斩成两半。 寒意顿时消散。 在斩开这些符箓之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同样是落到马车上,一刀斩开车厢,帘子随着落下,他伸出手,隔着那布帘,揽过里面少女的腰,抱起便朝着后面退去。 与此同时,宋敛也脚尖一点,离开马车顶上,开始放手和那不知身份的修士厮杀。 砰! 一道巨大的响声从马车底部传出,马车顿时好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轰然碎裂! 而在长街地面,也出现了一个巨坑! 陈朝抱着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落到地面,只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想法,用身躯撞碎一道矮墙之后,抱起那个少女就开始狂奔起来! 他不知道在这条街上还有那些刺客布置的什么手段,他很清楚的是,只有远离这里,才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这些此刻会不会来追? 陈朝咧嘴一笑。 宋敛看着那少年抱着那少女便朝着远处跑去,眼里也有些赞赏之意,那些刺客今日既然准备的如此充分,那么肯定还有后手,此刻远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尔等真是胆大包天,在神都也敢欲行不轨?!” 宋敛冷笑一声,如今没了那位圣女在这里,他再也没有什么顾忌,此刻一身修为淋漓尽致的施展出来,强大的气机带来非常大的压力,这位左卫的指挥使此刻倾力出手,让那之前和他交手的修士招架变得极为困难。 这条长街不过他宋敛一人出手,却好似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 …… 隔着布帘,抱着那少女不断狂奔的陈朝根本没有按着那些路去走,在没入一条小巷之后,他直接选择用身躯撞开一处矮墙,从一家人的院子上穿过。 他虽说抱着一个少女,但此刻却极为灵敏,像是山间最好的猿猴。 连续穿过几座小院之后,他骤然在一处拐角前停下,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便伸手去按那少女的口鼻,但很快便触碰到一团柔软,那少女低声哼了一下,陈朝闪电般收回手,将手中刀换了一只手。 一道身影正好从上方越过此处。 陈朝仰起头,看准时机,便是一刀斩出。 一具尸体落下! 只用了一刀便杀了一个人的少年,看了一眼远处,再次抱起那少女,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很快便没入一片庭院之中,不见踪影。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我不使神都见风雨 日落之时,晚霞映天。 藏书楼成了最适合看景的地方,前些日子闹鬼一说音犹在耳,学子们尚未忘记,因此即便此地是最适合欣赏晚霞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学子们更多的是选择聚集在湖畔,共同赏景。 院长本来打算这些时日不再露面的,但看到这么好的晚景,一时间没有忍住,不自觉的来到藏书楼那边,看着那片晚霞,眼中多是欣喜之色,忍不住的点头。 “老匹夫!” 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然出现在不远处。 院长其实早在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浑身一紧,但他在顷刻间便恢复正常,整个人还是无比自然的朝着前面走去,就仿佛没有听到这道声音一样,他揉了揉脑袋,声音不小的嘀咕道:“是不是该吃晚饭了?” 出现在他身后的老人听着这话,冷笑一声,早已经熟悉院长秉性的他也不废话,只是道袍骤然间无风而动,便有强大气息在这里汇聚。 原本还在老人身前很远地方的院长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在老人身前,按住他抬起的手,一脸热络道:“原来是道兄来了,我早便听闻道兄要来,算着日子便要去城外迎接道兄的,却没想还是错过了,竟让道兄亲自来书院拜访我,真是汗颜,真是汗颜。” 院长说话的时候神情极为诚挚真切,让旁人看来,只怕是也要为院长的真诚感切几分,不过深知院长秉性的老人却不相信,只是冷笑道:“这么些年了,你这老匹夫多读了多少书?这怎么还是这般无耻?” 院长一本正经道:“道兄实在是误会了,我真有此意。” 说完这句话,院长不给老人接话的机会,转而问道:“如果我没记错,道兄今日入神都,理应和那位圣女一起吧,早些年我听说道兄到了这把年纪,又得一弟子,便颇为欣慰,要不是书院俗事太多,自然亲去溪山祝贺,如今道兄那弟子又成了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由此可见道兄的眼光一如既往啊。” 老人冷哼道:“我得一弟子,你这老匹夫不也是得偿所愿吗?为何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老夫在入城之时舍了那弟子亲自来书院寻你,只怕是我这趟神都之行,就真的见不到你这老匹夫半根毛了。” 院长苦着脸道:“一别多来,道兄何来如此粗鄙?看起来还是须多读我儒家圣人之言,修身养性啊。” 饶是在进入书院之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真见到这个老匹夫的时候,老人还是有些感慨于对面此人的无耻,书院屹立世间多少年,为何会有这样的人物出世?出世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坐上了书院院长的位子。 “别说其他的屁话,我此次来神都,只为一事,我要问你,你要是再避而不答,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拆了你这座书院!” 老人神情认真起来,盯着院长,看这个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院长微笑道:“答不答的先不说,就是道兄这两下子,想要拆了我这座书院,怕是有点痴人说梦了。” 老人眉头微皱,满脸的皱纹里陡然而生无数道杀机。 感受着那如同秋日一般肃杀的杀意,院长赶忙开口道:“道兄糊涂啊,既然是临了临了这才收得弟子,怎么不护着入城?要知道神都并不安生。” 老人漠然道:“我万天宫的圣女,难道还能在神都出事?” 院长问道:“道兄此来,难道和大梁没有修好之意?” 老人骤然看向院长。 院长叹道:“既然万天宫要和大梁修好,那便注定有不少人不愿意,要想破坏这段关系,有什么能比杀了万天宫的圣女来得更直接。” “不过竟然能料到道兄的急脾气,会在入城之时便舍了弟子来寻我,抓住这点微末机会,看起来暗地里那帮人,挺聪明的。” 院长有些自责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该出城迎接道兄的。” 老人大怒道:“我那弟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管我当场翻脸!” 这一次开口,老人眼中的怒意便真实无比了,他修行多年,就只有那一个弟子,若是那弟子出问题,别说万天宫和大梁修好之事破碎,只怕两方还要结下极大的恶果,他还要大闹一番神都。 老人转身便要离去。 院长赶忙拉住他,明白这老家伙要是此刻离开书院,恰好那圣女又有些什么问题,神都必将此刻便是风雨大作。 “魏序!” 院长也明白这桩事情不小,赶紧开口,高声大喊。 一个书生很快出现在这边,有些茫然的看着院长,行礼道:“先生有何吩咐?” “赶紧去找找那位万天宫的圣女在何处,直接将她接来书院,莫让她受伤。” 院长挥了挥手,看向老人劝慰道:“道兄放心,若是那女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然陪着道兄把神都翻过来!” …… …… 陈朝看似在大街小巷里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这样跑下去,是距离那条长街越来越远,而且没有目的的乱跑,最后的结果是就连那藏在暗处里布局的人也不会想到他们最后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陈朝没想过能靠着自己救下这个圣女,他只是在尽量的拖延时间。 神都太大,高高低低的宅院太多,所以即便是阳光也无法完全照耀在神都的每一个角落里,天子的眼睛看着神都,却并非一览无余,有许多地方都很昏暗。 但这样的地方毕竟是少数,所以那些人只有很短的时间。 陈朝要做的,便是等到神都反应过来。 只要神都反应过来,那么圣女便会真正的安全。 停在一处小巷里,陈朝看了一眼四周,顺手解决了一个追来的刺客,这才开始换气。 陈朝看了一眼那始终被布帘子挡住面容的少女,没有伸手替她取下来,只是轻声说道:“我是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不是坏人,圣女你暂时不要把那布帘子取下来,这样可以迷惑那些刺客。” 那布帘子下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声音,“你就是陈朝?” 那声音里有些惊异,有许多好奇和欣喜之意。 陈朝一愣,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这样响亮,竟然连这万天宫的圣女都知晓自己了。 体内气机运转,新气生出,陈朝安心了些,就要再次抱起圣女。 “能不能别抱了,你太硬了,硌得我好疼。” 少女有些委屈。 陈朝想起之前的事情,老脸微红,正有些为难的时候,便听到少女说道:“你背我吧,这样快些。” 陈朝点点头,刚刚蹲下,便骤然发现小巷前方,出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他看向这边,颇有些感慨,“百密一疏啊,谁能想到这么精密的计划,最后会出你这么个变数,不过还好,始终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少年,你……” 中年男人的言语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已经背起那看不到面容的少女撞开了石墙,朝着远处狂奔而去了。 一片烟尘渐生。 他有些失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太过……果敢和胆小了。 少年的热血呢? 少年的浮躁呢? —— 嗯,决定明天又给大家过年了,爆更一波,哪个啥,月票啥的,各位咋还捏着呢,投出来呀。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杀人的时候,才是那个少年 人们对于一样事物,往往有固有的印象,对于少年,总是和热血鲁莽以及不计后果挂钩的,但是陈朝很显然不是一个常规的少年,他沉稳果断,最重要的是,热血上头这种事情,他几乎很难去做。 所以在看到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后,他第一时间想的事情不是怎么杀死他,因为杀死他这种事情,就算是再简单,也一定会浪费些时间,到时候引来了很多别的家伙,问题很大,所以他第一时间想的时间是跑。 能跑那就赶紧跑。 什么少年的热血和少年鲁莽还有少年的傲气,那全都和他无关。 多年以来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连续穿过好几座院子,顺带着一气呵成的翻过好几条小巷,不过半刻钟,他已经远离那条小巷很远很远。 背上的少女觉得有些闷,又想着陈朝之前说的不要把布帘子取下来,于是她想了想,伸手抠出了三个洞,正好露出双眼和鼻子。 猛地吸了一口气,少女感到有些心满意足,顺带着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现这一路跑来,背着自己的少年真像是一头山林里的凶兽,破坏力极强。 她真想感慨几句,但想着现在说话有些不合时宜,便忍住了。 不过很快她倒是听到自己身下的少年开始说话,“那个什么圣女,难道除去那个倒霉的车夫,就没人护送你来神都吗?这会儿怎么还不出现,好吧,即便不出现,你没有什么手段联系他们?” 少女微微蹙眉,不说这事情还好,一说起来她便有些生气,自己那便宜师父原本是和她一同入城的,可谁能想到,快要入城的事情,他却偏偏说要去找个什么故人,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要是有师父在,她哪里会陷入这样的局面中。 她有些生气道:“我没有!” 陈朝不知道她的怒气来源于何处,但也很难去多想什么,只是在撞出一座小院的时候,落入一条小巷里,而此刻眼前,便有两个刺客在这里拦下他的路。 “抓好了。” 他低声开口,同时握紧刀柄,这次他根本没有躲避,而是直接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而两人也没有躲避,就这么联手朝着陈朝攻来。 凌厉的气机在小巷里生出。 只是具体的看不出来是道门还是什么别家的气机。 陈朝漠然以对,在临近两人之时,握刀的那只手没有探出,而是另外一只手一拳砸向左侧的那个刺客,汹涌的气机从拳头里迸发出来,逼得那个刺客朝着一侧倒去,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刺客趁机出手,只是他没想到,陈朝最开始的目标便是他,那握刀的手微动,断刀顷刻间斩向那个刺客的脖颈,在他躲闪的时候,又很是诡异的朝着下方落去,一刀将他的心口刺穿!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抽出手中的刀,朝着另外一个刺客斩去。 同时一脚横踢。 好似背上即便是有一个少女在,也丝毫影响不了他。 片刻之后,陈朝一脚踢飞那个刺客,轻轻一跳,便已经落到一处矮墙上。 早在那御宴上的时候,陈朝便说过他其实对于切磋并不是太擅长,因为杀妖太多,他其实做适合的是生死之间的厮杀,而并非那种点到为止的切磋。 如今突遭刺杀,出手再无顾忌,自然显得和以往不同。 少女在他背后,看着陈朝只是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两个刺客打杀,不由得称赞道:“你好快!” 陈朝皱了皱眉,觉着这话不太对劲。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前方。 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已经再次出现。 他穿着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倒是看起来有几分风范。 陈朝轻声道:“估摸着跑不掉了。” 此间气息流转,那中年男人已经用秘法封锁了天地,战场就在前面的那条小巷里,除非杀了对方,不然根本无法离开。 少女叹气道:“难道我要死在这里吗?”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她不是太担心,死在神都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很难发生的,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少女。 陈朝摇头道:“估摸着不会。” 杀死少女的前提是杀死他,他当然是很不愿意去死的。 少女点头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陈朝没有回应,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那自然不可以常理看待,如今这样沉稳,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要是有什么保命的玩意,最好赶紧拿出来,你要知道,东西再如何珍贵,终究是没有性命值钱的。” 身后的少女既然是圣女,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陈朝很是诚恳的开口,这一次真的算得上情真意切,眼前的中年男人或许还不算是太可怕,但是谁知道之后会出现些什么样的人物。 少女也很认真说道:“我真没有。”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叹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站在巷中的清瘦中年男人看着陈朝说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少年,我这一生,走过许多的……” 同样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同样的话语在这里说出。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既然知晓走不掉的陈朝懒得和对面的家伙废话,他从矮墙上一跃而下,一道漆黑的刀光蓦然在小巷里生出! 那柄断刀很快便破开了一片应该破开的气机,朝着前面而去,在极短的时间靠近了那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此刻才堪堪回神。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少年,竟然是一个说动手便动手的性子。 不……对方甚至话都没说。 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是意外,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修行多年,但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修行这种事情,只要天赋够高,悟性够好,自然是能够一直朝着前面走去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刻苦修行。 然后有人叫他来杀圣女,他念及那人对他有着很难忘记的恩情,所以他就来了。 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 一点都没有。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他的血冷 所以在那道漆黑的刀光落下的时候,他闪避慢了一些,然后那道刀光便将他的衣襟斩落了些。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有些意外。 他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境界是在神藏,而且是个武夫。 这个境界的武夫,又是这样的年纪,陈朝自然说得上天才两个字,但他已经踏足苦海,有境界上的优势,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交手的时候落入下风。 但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对面的少年出手极为老辣,只是片刻间,他的手臂便被对方砍了一刀,要不是他退得足够快,只怕就是这一刀,他的手臂便要被斩断。 看着那退去数丈的清瘦男人,陈朝也有些犯嘀咕。 他没想到这个清瘦男人虽然境界比他要高,但动起手来,其实给他的压力不大。 两人交手的时候,他很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反应要比他预想之中慢上一拍。 清瘦男人在躲过那一刀之后,便一只手抬起,掌心气机涌动,很显然是不准备再和陈朝近身一战。 感受着那前方传来的凌厉气息,陈朝微微眯眼。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道恐怖的气息顿时在小巷尽头生出,那些气机从他的掌心涌出,竟然在刹那间便好似巨浪涌出,弥漫整条小巷。 陈朝微微屈膝,然后用力一跃,朝着那片巨浪而去。 武夫和修士之间最为直观的区别是,修士可以研习各种道法,手段多种多样,让人很难应对,而武夫除去有着天底下最为坚韧的身躯之外,一身气机很难转化成别的什么东西,对敌之时,没有什么多余的手段。 紧握断刀,陈朝没有犹豫,朝着眼前的海浪他便一刀斩了出去。 管他什么东西,斩开就好了。 他咬了咬牙,然后整个人随即撞入这片巨浪之中。 他背后的少女有些害怕,于是便低下了头,紧紧贴着对方后背。 陈朝是个打熬过无数次筋骨的武夫,身体坚韧,扛得住,可她和谢南渡一样,才踏入修行没有多久,天赋绝佳,但是却还没有来到她该来到的地方,此刻和普通人相比,她强不了多少。陈朝撞入了那片海浪之中,身躯瞬间便受到了那些海浪的拍打。 就好像是海岸一般。 那些蕴含着强大气机的海浪很是狂躁,感受得出来,那清瘦男人修行这门道法的时候极为用心,此刻隐约间已经掌握了其中的真意。 很难应对。 陈朝感受着海浪拍打身躯的疼痛,却不是太在意,因为这种疼痛比起来打熬身躯的时候,要弱太多。 他很快穿出了那片海浪,出现在了那个清瘦男人身前。 一拳没来由的砸出! 清瘦男人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顾泯能够穿过那片海浪来到自己的身前,所以躲闪得太慢。 那个拳头已经砸中他的额头。 巨大的力量让清瘦男人再也站不住,不由得朝着身后倒去,只是在倒下的时候,他的掌心开始涌出数道气机,有种莫名的气息在这里生出,但陈朝却不想给他任何扭转战局的可能,在那些气机尚且涌出的时候,他下一拳,便砸向了对方心口。 那一拳极为有讲究,那个地方正是气机运转的关键,若是受创,肯定是不能再运转道法的。 陈朝的拳头很重,像是一座山一样重。 男人的身躯很瘦弱,所以承受不住。 被一拳砸中的时候,他的心口便塌陷了下去,掌心气机瞬间消弭。 他看着那个出拳的少年,眼里有些痛苦和迷茫的神色,他想了想,有些话想说。 但陈朝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断刀已经握住,刀锋已经划破他的身躯,顺着鲜血流出的,还有他的生机。 出刀杀人,然后收刀,一气呵成。 这个动作陈朝做得很随意,因为做过了太多次,太过于熟悉,所以没有任何难的,也没有任何新鲜感。 小巷里的气息开始减弱,要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如初。 那身体轰然倒下,马上便会变成一具尸体,鲜血会变得很冷,就像是冷掉的火锅汤汁。(注) 陈朝有些感慨道:“我更喜欢杀妖,但你既然想要杀一个小姑娘,那我也不得不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朝着巷口走去,走得很慢,按着他的推算,等到自己走到巷口的时候,这些气息散去,自己也就能够离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忽然开口道:“你真的好厉害,我好佩服你。” 在之前的战斗里,她很安静,不愿意去打扰到眼前的少年,但此刻战斗结束,她心中的钦佩之情是再也忍不住了。 只是陈朝看不到她的神情,其实就算是他转过头来,只怕也只能看到那两个洞里的眼睛。 那眼睛里当然也有一片盛夏。 陈朝说道:“我倒是希望现在那些大人物真的快一些,要不然我就是再擅长杀人,也根本没有办法一直这样杀下去。” 在最开始进入神都的时候,陈朝对这座雄城有些喜欢,因为这里是大梁朝最多光明的地方。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座城里也有着大梁朝最多的黑暗。 敢在神都刺杀一位道门道首的圣女,这是他以前根本就想不到的事情。 少女说道:“我师父肯定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了,他只要知道了,那就没事了。” 陈朝想着这位圣女的师父肯定会是道门里极为了不起的老真人,至少也该是一位彼岸上境的存在,这种修为,在神都虽然说不上一流,但实在是不错了。 而想来神都这边,除去左卫外,只怕右卫和天御院,也已经有所动作了。 毕竟这真的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 来到巷子口,果然是已经能够离去,但陈朝只是看了一眼小巷外,便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有个麻衣老人,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 陈朝沉默了。 有极为恐怖的气息笼罩了他。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真的有他完全应付不了的强者来了。 那个老人至少是彼岸上境的强者,因为他展露出来的气息,比当初宋敛在他身前展露的气息更为强大,更为恐怖。 陈朝有些沮丧,叹气道:“宋敛那个老男人都还没死,我居然就要死了。” —— 注:我们终于在武夫里第一次提及火锅,啊,那真是个好东西。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无力 跨过境界战斗的事情,陈朝当然不止做过一次,之前在天青县和那个中年道姑交手,便是以神藏战彼岸,虽说胜负和境界有关,又不完全是依靠境界,但他们之间毕竟相差着两个境界,所以那一战最开始,陈朝所想的事情便不是战胜对方,而是尽可能的重创对方,周旋时间。 如今在巷子里和那个清瘦男人交手,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越境杀人,这一次,不是因为陈朝够强,而是因为那个清瘦男人实在是太弱了,他虽然是苦海境界的修士,但没有过任何战斗的经验,所以在生死之间,他缺乏很多经验,而站在他对面的陈朝除去境界不如他之外,其余的一切,诸如经验和心性之类的东西,都要比他强。 所以陈朝能很轻松地杀了那个男人。 但如今出现在长街上的那个老人,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强横,那境界的差距,让陈朝不管做出任何努力,下场都会是那一个。 他的掌心已经溢出汗水,握住刀的那只手,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脸更白,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那老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锁定了他,而且有意无意地在压迫陈朝,他此刻身处那强大的气息之中,行动也变得极为困难。 艰难地蹲下,将身后的少女放下,陈朝开口道:“前辈,我要是把她交给你,你能不能放过我?”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怎么回事?! 老人站在长街上,缓慢朝着小巷里走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淡然说道:“你便是那个在御宴上出尽了风头的少年指挥使?何夷那样的少年败给你,倒也是情理之中。” 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按理说那晚上并不该败,至少在许多人眼中,是这样认为的。 陈朝极为谦虚地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运气,何夷极为了不起,我战胜他只是运气使然。” 老人摇头微笑道:“像是他那样的所谓天才,只是在修行上有几分天赋,但实际上并不算强大,倒是你,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东西,很像是北境那些家伙,不过你为人也太无耻了些。” 陈朝皱眉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人继续向前,平静道:“之前你和那后生交手的时候,一句废话都不说,是因为你觉着那是浪费时间,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杀了他,但如今却这么多废话,是因为你觉得你杀不了我,所以想要拖延些时间。” “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果真让人钦佩。” 陈朝极为认真的开口,脸上也真有些钦佩的神情。 “不尽然吧,或许你这少年此刻已经在心底把老夫骂了一万遍了,老夫以老欺小,是不怎么光彩,但这桩事情必须要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实际上若不是有你,那老夫也不用亲自出手。”老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巷口,距离陈朝已经不足十丈。 陈朝微笑道:“依着我看,老前辈这叫不拘小节,成大事,怎么能在这些微末之处去在意呢?” 老人赞同点头道:“的确如此,成大事,怎么能在这微末处去在意?你这少年的认知极好,若是老夫的后人,定然要好好栽培一番。” 陈朝诚恳道:“那我现在弃暗投明,拜入前辈门下,改换门庭还来得及吗?” 老人微笑不语,他已经缓缓来到陈朝身前,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你这少年气机运转,握刀的手又紧了好几分,这哪里是想要弃暗投明,分明是想要老夫的脑袋。” 老人这样境界的修士,哪里察觉不到陈朝的异常,只是境界差距太大,他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并不在意。 话音未落。 陈朝已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撞了出去,不过一丈左右的距离,可以说得上是极短,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陈朝便可以和老人来一次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想来即便老人境界再高,体魄也不会太强,这一撞虽然不会说肯定能获得极大战果,但至少有些作用。 两人境界的差距下,陈朝只能去寻找老人最薄弱的地方,而恰好,他最薄弱的地方,便是自己最强的地方。 气机在体内疯狂的流转,刹那之间全部都喷薄出来,陈朝握刀的手再用力了一些。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怔住了,在气机不断运转的情况下,他的双腿却无法离开地面,不管怎么用力,那双脚都好似牢牢的粘连在地面了一样,怎么都拔不出来。 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你这孩子算是不错,但却走错了路,为什么要去做一个武夫呢?天底下最废物的修士,便是武夫了。” 他不过是施展了一桩小秘术,眼前的少年便动弹不得了,这让老人心情大好。 陈朝脸色难看,这种境界的差距,不是别的什么能够弥补。 老人懒得去看陈朝,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那个少女,那个少女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那布帘子还在她的头上,上面的三个洞显得有些可爱。 老人皱眉,一招手,起了一阵风。 少女头上的布帘子被风卷起,露出少女的面容。 果然是万天宫的那位圣女。 老人点点头,正要说话。 骤然脸色大变! 一张火红的符箓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小巷里。 那张符箓上,镌刻着极为繁复的符文,十分精美。 从这品相来看,这张符箓不会是凡物。 天下修士流派不少,符道一途更是受到不少人青睐,原因便是符箓实在是极好的东西,由强者注入强大气机,封存在内,交给后辈,便好似时时刻刻有一个强者相伴左右。 一经催发,威力极大。 随着符箓悬停在老人之前,上面的符文开始泛起光泽。 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本是夏日,已经足够炎热,此刻巷中更增添一抹燥意。 一道烈焰突兀从那张符箓里涌出,如同一条火龙,朝着前面咆哮而出! 滔天巨焰在顷刻间便覆盖笼罩了整条小巷! 满眼都是火光。 老人神情凝重,麻衣里的气息激荡而出,很快便有一片风浪出现在他的身前。 烈焰和风浪相撞,发出嗤嗤的响声,无数白雾在这里升起,遮挡视线。 少女趁机一把抓起陈朝的手,便将他扯了过来。 那老人如今自顾不暇,施展在陈朝身上的秘术早就失效。 陈朝顺势抱起少女,没有任何犹豫的朝着前面跑去。 之前就知道打不过,没跑是没有机会跑,这会儿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是该跑就得跑,不该有任何犹豫。 就在此刻,随着老人的一声清喝,小巷里的风浪骤然涌起,汹涌无比,在顷刻间便压制了那条火龙。 老人身形骤然消散。 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陈朝身前。 此刻的老家伙早也没有了当初那么淡然的气态,他的麻衣有好几处已经被烧焦,白发上更有些青烟,脸色看着也不太好。 在符箓里注入气息的修士或许比他更强,但始终没有亲至,他付出些代价,倒也能破开。 老人看着陈朝抱着的那个少女,漠然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娃,不愧是万天宫这一代的圣女。” 少女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释放符箓的时机掌握得很好,只是可惜境界太低,未能将符箓的威力完全释放出来。 陈朝再次把少女放下,重新抽出刀,沉默不语。 对于当下的局面,他很无奈。 老人没有再说话,到了此刻,他已经不想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只想以最短的时间去杀死那个少女。 无数杀机骤然起于小巷。 又瞬间消散。 老人有些错愕地看向巷口。 一缕春风吹过,烟尘散去,一个寻常的书生走了出来。 他看着巷子里,安静不语。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书生不废话 神都的书生很多。 尤其是南湖畔的书院里会有很多书生。 但神都最出名的书生,只能是眼前这一位,他是院长的弟子,魏氏的嫡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和普通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身世在大梁朝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本来就属于是极为耀眼的那一小撮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觉得他是个寻常的书生,但相处下来,就又会知道他的不寻常。 这是很奇妙的事情。 陈朝看到书生的第一眼,便松了口气,他虽然和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他的朋友和眼前的书生有了些关系,那么自然也可以认为自己和他也有关系。 “魏先生。” 陈朝开口,如释重负。 魏序看了一眼陈朝,微笑着点头,对于这个小师妹的朋友,他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 他想对那个少女说些什么,但想起和对方还不算是认识,也就打消了念头,而是看向对面的麻衣老人,平静道:“走,或者死。” 言语很平淡,没有任何汹涌之意,但那言语里的内容,可不平淡。 听着这话,陈朝眼中露出了钦佩的神情,这位看起来温和的书生果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不过他说这话,他还是真的很喜欢。 多霸道。 老人看着魏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问道:“老夫原本以为既然院长知道了这桩事情,怎么也要亲自前来,结果就让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来了?这里可不是书院,难道你想靠说些话便杀了老夫?” 言语之中,自然有些讥讽之意。 魏序虽然看着文弱,但谁都知道,他绝对和文弱搭不上边,老人这么说,或许也存了故意激怒魏序的心思。 魏序问道:“你是哪家的鬼?” 老人定然不可能是方外的那些修士,最大的可能便是来自神都某处。 老人冷笑道:“果然是个迂腐的书生。” 说着话,他的麻衣里再度涌起了杀机,恐怖的气息从袍底涌出,“若是院长亲至,老夫自然退走,但就你一个迂腐书生,老夫何惧之有?” 他用行动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魏序听得出来那些讥讽的意思,但却还是不太在意,他只是看着老人说道:“你可以不用怕我,但我还是可以杀了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他没有怒意,往前走去,只是为了杀人。 脚步不快,好似每一步都走得很认真。 老人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只是顷刻间,数道玄光已经聚在掌心,整个小巷一片肃杀之意。 一门苦修多年的道法,已经被他运转起来。 魏序不在意,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他一步踏出,身影便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到了数丈之外。 陈朝知晓这门道法是最为浅显的缩地成寸,但即便是这么浅显的道法,他们这些武夫,也一样无法掌握,故而此刻看着魏序,他的眼中多有些羡慕。滔天的玄光已经在那书生朝着前面走来的时候,顺带着离开了老人的掌心,涌出之时,如同潮水将魏序淹没。 那是威势极大的一门道法,名为玄光咒! 是道门正统的道法之一。 看着已经被淹没的魏序,老人很有自信,他即便走得再快,也要坠入那些玄光构建的雷池里,他觉得自己能够将这个年轻书生杀死在这里。 他已经是彼岸上境的修士,距离那忘忧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当世能胜过他的人不会太多,所以他在出手之后,便猜到了结果。 可片刻后,魏序便到了他身前。 他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片玄光的,但看他的样子,很显然并没有如何费力,他应当是很轻松便来到了这里,没有任何伤势。 这位看着寻常的书生,此刻就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没有嘲讽眼前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情绪,他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忘忧?!” 书院院长那样的人物是忘忧修士,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竟然也是一位忘忧修士? 这怎么可能? 他不过是院长的弟子而已?! 忘忧一向被修士们认为是当世最高的境界,踏入这个境界的人物怎么都会在修行界有着极大的名声,可眼前的书生虽说也有些,但很显然不是他的境界带来的。 主要是他太过年轻,如今应该不到四十岁。 这个年纪的忘忧修士,真的很罕见。 魏序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也不在意他的惊愕和后悔,只是伸出了那只寻常的手掌,要拍他的肩膀。 老人眼中瞬间涌出无数畏惧的情绪,于是骤然而退,想要躲开那只手,此刻他毕生的修为都用了出来,但一条小巷,只有这么长,但不管他的退的多快,也始终会有终点,可那只手却是一直都在他身前,而且还在下落。 老人已经退到巷尾。 退无可退。 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可以撞碎石墙,朝着更远处而去,但是魏序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魏序的手落了下去。 看似很寻常的下落,就像是长辈看到满意的晚辈,于是便有些欣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种举动很是自然也很寻常,根本很难和忘忧修士这样的人物联系起来,但就在魏序的手和老人的肩膀接触的一瞬间,一道碎裂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咔嚓一声,他的骨头碎了。 啪的一声,他被这股力量压迫着跪了下去。 噗的一声,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人惊恐地抬起头,眼中全部都是悔意和震撼。 还有无尽的痛苦。 站在远处的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那个书生,就只是拍了拍那个老人,然后就这样了? 这便是传言中的忘忧修士? 少女不由得感慨道:“他比你强啊。”陈朝回过神来,听着这说法,正要反驳,少女便安慰道:“没关系,你比他快!” 陈朝咬牙道:“别说这事儿,当心我和你翻脸。” 少女有些诧异地看着陈朝,不解道:“为什么?你本来就很快啊。” 陈朝想要解释几句,但想着说起那些事情只怕会在这位圣女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就作罢。 …… …… 魏序收回手,眼前的老人已经重伤,生机开始流失,看起来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选择了一条错的路。” 魏序很平静,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心想等到回了书院便可以和先生说上一番,说不定之后还能在某册书上留下一笔。 想着这些事情,他转过身去,朝着巷外走去,没有兴趣去听那老人的遗言,更没有兴趣去问他来自什么地方,遗言不会有太多有意义的东西,至于来自什么地方,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告诉他。 出来做鬼的,当然都是口风极严的。 魏序回到陈朝和那少女身侧,陈朝连忙拱手道谢,“多谢魏先生相救。” 魏序微笑道:“虽说你和我小师妹有些关系,但我这次来的确不是为了救你的。” 陈朝闻言微微一怔,觉着有些尴尬,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个书生的性子,还真是有些……直。 魏序看着那少女,说道:“我家先生要我来带着圣女去书院小住,圣女的师父,如今也在书院等着圣女。” 魏序不知道少女的名字,也没有主动去问,只用圣女两个字称呼,也可以了。 通过之前的事情,少女已经知晓眼前的书生便是那位院长的弟子,故而很是认真地道谢,“多谢魏先生。” 这一次,魏序坦然受之。 从书院而来,为的便是救下她,如今对方道谢,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魏序说道:“既然如此,圣女便请随我来吧。” 少女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朝,没有跟着魏序离去,只是转过头问道:“敢问魏先生,如今神都还会凶险吗?” 魏序微微一想,便知晓其中之意,摇了摇头,说道:“现如今神都不会有人再对圣女做些什么了。” 那些来刺杀她的人本来就是争取的是神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点机会,如今机会已经不再,自然不会再出手,如今的神都,绝对很安静。 大梁皇帝的怒火,总是要让人去承受的,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 陈朝之前救下少女,是不想让神都涌起风雨,但如今风雨自然也会有,不过意义却不一样。 少女看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你能送我去书院吗?” 陈朝想了想,说道:“这本就是我左卫的职责。” 他自然知晓这是对方在给左卫找一个台阶下,毕竟今日是左卫负责少女的安全,若是最后少女被魏序带走,那么左卫便至少有个保护不力的罪名。 魏序知晓了少女的想法,也不再多说,只是说道:“那我便先走一步。”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朱夏 魏序说走便走,绝不拖泥带水,这方面倒是让陈朝很是佩服。 这就和他打架一样,说打就打。 等到那个书生离去,左卫的差役也终于来到这里,差役们一拥而上,朝着巷里的那个老人而去,却发现那人早已经死去,面面相觑。 宋敛走入小巷,这位左卫指挥使脸色发白,身上的官袍有些破损,看起来也没多轻松,看到陈朝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直白道:“我险些要以为我得给你烧纸钱了。” 陈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下官要是不被大人拉来凑热闹,只怕今日不会几次陷入险境。” 宋敛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亏有你,要不是你,我左卫今天可丢脸丢大了。” 陈朝拱拱手,笑道:“怎么说我都是左卫的副指挥使,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职责,大人就不要为我请赏了!” 宋敛一怔,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请赏?”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朝摇了摇头,不上道啊! 他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起之前那些事情,最后指了指安静站在一侧的少女,说道:“我还要带她去书院,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情?” 宋敛感慨道:“那院长弟子果然不凡,居然这般年纪便踏足忘忧境界了,实在是了不起,我……你说什么来着,圣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才注意到就在陈朝身边不远处还有个少女,宋敛一把拉过陈朝,低声骂道:“你怎么还敢把她留在身边,那他娘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你不知道?” 陈朝听着这话,有些疑惑道:“大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是个智慧和实力并存的男人,但怎么现在看来,大人你就只剩下实力了?” 宋敛问道:“你是说我没有智慧?” “不,我是说大人你蠢。” 陈朝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站着的少女,语重心长说道:“且别说现在神都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就算是不安全,大人也不能让人把她带走了,她入城,咱们左卫是接了圣旨的,要护着她去礼部安排的住处,如今遇袭正好是在路上,责任在什么地方?难道不在我们左卫头上?左卫已经丢脸了,要是最后还不是咱们左卫的人把她安全护送到住处,下官敢保证,明日大朝,大人就肯定要被收拾一顿,至于收拾大人的是镇守使大人还是陛下,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宋敛根本和蠢不挨边,之前在那妇人的事情上他显得有些笨,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太明白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如今他显得有些木,是因为这桩事情实在是太大,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如今听陈朝这么一说,宋敛赞赏道:“的确如此,这少女要是在咱们左卫的护送下出了问题,即便是被魏先生救走,咱们左卫肯定也有个失责之罪,如今既然要你送圣女回书院,那左卫何来失责一说?再说了,你这之前杀了这么好些想要对圣女不利的人,那不是我左卫的功劳?” 眼见宋敛聪明起来,陈朝赶紧夸赞道:“大人明鉴!” 宋敛复而又担心道:“如今神都不太平,要不我和你同去?”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魏先生说现在神都很安全。” 听到是魏序的看法,宋敛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再度拍了拍陈朝肩膀,说道:“那就麻烦你把她送去书院,在路上小心些,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 …… 和少女并肩走出小巷,陈朝看了一眼渐渐暗下去的神都,然后认真道谢道:“谢谢你了。” 要不是少女主动开口要陈朝护送,那么左卫就肯定要被定一个失责的罪名了。 陈朝倒是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但左卫的其他官吏不见得不在意。 少女看着他微笑道:“陈指挥使先救得我啊,我投桃报李,没问题吧。” 她说话的时候两个酒窝很是明显,陈朝看着她,始终有一种灿烂的味道。 真像是盛夏。 “我叫朱夏。” 少女笑着开口,“朱是朱红的朱,夏是盛夏的夏。”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朝?” 少女噗呲一下笑了出声,欢快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在御宴上胜过了何夷,所以我来神都,也想见见你。” 不等陈朝开口,少女就像是倒豆子一样说道:“何夷的师门青云观和我们万天宫不对付,我早就想找机会打他一顿了!” 陈朝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不容易吧?” 朱夏点点头,说道:“我要修行几年才行,要不然真打不过他。” 她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充满自信,也很骄傲,但陈朝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眼前的少女,本来也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不过因为境界太低,排名有些靠后而已。 “我没见到你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没想到今天见到了之后,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很不错!” 朱夏说道:“你打架的时候真的很快。” 陈朝皱眉道:“能不能换个说法。” “你不喜欢?好吧,那我不说了。” 朱夏闭上嘴,有些不高兴,嘟起嘴,两个酒窝就越发明显了,陈朝看着她这个样子,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颊,但他还是很快便忍住了,转移问题问道:“你这次来神都,是要参加万柳会文试的?” 朱夏点点头,认真说道:“我听说书院出了个很天才的少女,正好她也要参加文试,我要看看我是不是比她聪明。对了,那人是你的朋友?” 陈朝点点头,说道:“对的,是我的朋友。” 朱夏忽然眼睛里有了些光,很是期待道:“那我以后也是你的朋友了?” 陈朝闻言一怔,皱眉试探说道:“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觉着你没有朋友。” 提起这个,朱夏有些伤心,轻声道:“在山上,我是没有朋友,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吧,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这样都还不能成为朋友吗?” 陈朝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好像真的是过命的交情。” 提起这个,陈朝忽然问道:“你之前说没有保命的手段,为什么最后又拿出一张符?” 自从救下这个少女开始,他便一直在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没有拿出来,但对方却说没有。 朱夏的脸有些红,那桩事情说起来是她在骗人,但她很快说道:“我就剩下那张符了,要是早早就拿出来了,那个老王八蛋出现的时候,咱们怎么办?” 听着老王八蛋的称呼,陈朝笑了笑,也想了想,说道:“这样说起来,倒也有道理。” “是嘛,我可没骗你,我都是为了咱们好。” 朱夏有些欢快,忽然指了指街边的小摊,问道:“那是什么?” 陈朝打眼一看,是一家卖疙瘩汤的小摊。 “疙瘩汤。” “疙瘩汤是什么?” “疙瘩汤嘛,就是疙瘩汤。” “你是不是没吃过?” “啊,你怎么知道?” “那吃一碗?” “可是我没钱。” “我请你吃。” “好耶,你请我吃了疙瘩汤,是不是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应该可以算了吧。” …… …… 坐在那张不算干净的木桌前,两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被端了上来,陈朝没有去动筷子,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女。 朱夏有些兴奋,拿起旁边的辣椒罐便将一罐油辣椒都倒了进去。 疙瘩汤瞬间便变得极为鲜亮。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看到这一幕,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陈朝也有些震惊,“你不怕辣?”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叫朱夏,当然不怕辣了!” 陈朝哑然失笑,这是什么说法? —— 毫无疑问,朱夏肯定是个重庆妹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女子的第一次相见 朱夏心满意足地吃完两碗疙瘩汤,肚子被撑得圆鼓鼓的,陈朝在摊主幽怨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结账走人,此刻天色渐暗,已到傍晚时分,两人总算是来到书院门口。 正如魏序所说,如今的神都很安静,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人胆敢惹事,所以这一路走来,没有任何问题。 两人走进书院,来到南湖旁,听着夏夜里的虫鸣声,都有些高兴。 朱夏摸了摸这肚子,看着眼前这个悬着刀的黑衣少年,然后憨憨笑道:“好饱啊!” 陈朝只觉得有些无奈,没有搭话,只是想着人自己都带来了,怎么书院里没人来接? 只是说要把这少女带到书院来,可交给谁啊? 这是个问题。 陈朝在湖畔停下,找了个条长凳坐下,看着湖心发呆。 朱夏来到他身边,跟着坐下,她走了这么久的路,是有些累了,正好也想坐一会儿。 坐在湖畔,忽然看到远处有些微弱光亮,仔细一看,原来是些萤火虫,朱夏有些兴奋地摊开手,等着一个萤火虫落在掌心,有些高兴地喊道:“你看,流萤?!” 陈朝点点头,有些疲倦道:“是,不错。” 他在随口敷衍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天底下大部分男人经常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朱夏或许是因为太小,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整个人已经沉浸在那些萤火虫里,根本没有听出来什么东西,只是自顾自说道:“溪山就没有这些东西,听师父说是开了护山大阵的缘故,像是蝴蝶什么的,都飞不进来。” “对了,有机会你去我们溪山做客呗,我带你看山景!”朱夏有些兴奋,溪山的山景的确是在方外的修士里,都极为有名的。 “好啊,有机会一定去。” 陈朝靠在长凳上,其实有些困了。 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别说是之前和那麻衣老人之间的生死一战,光是更早的时候,和那些刺客以及那位清瘦的中年男人交手之后,便已经很是疲倦了,尤其是和那清瘦男子交手,看着以极快的速度便战胜了对方,但实际上也极为费力。 伤势不重,但损耗太多。 所以他这会儿没什么精神。 朱夏看了陈朝一眼,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了些光亮。 陈朝这才来了精神,心想肯定是有人要来接这个小姑娘走了。 他打起精神,看向远处。 那抹光亮很快靠近这边,是一盏灯笼,光亮不算太大,但是看身影并不高大,感觉不像是之前那个书生,难道是夜游的书院学子? 陈朝皱了皱眉,倒也能够理解大半夜有学子夜游这种事情,毕竟这是书院,什么事情发生不了? 只是他也很快想起些事情,知晓早些时候书院传言闹鬼的事情。 难道真的有鬼? 陈朝默默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直到灯笼越来越近。 他才看清楚来人,那人也是个少女。 陈朝有些尴尬的松开刀柄,低声笑了笑,掩饰尴尬。 希望对方没有发现。 陈朝来了些精神,但一想到自己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女,便赶紧朝着一边移了移。 那提着灯笼的少女来到这里,是谢南渡。 朱夏也正好抬起头,两个少女的目光在夜色里相遇,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陈朝觉得有些不太对,默默站了起来,笑道:“你来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这个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的少年,皱了皱眉,说道:“应该是你来了。” 书院不是陈朝的书院,但可以说是谢南渡的书院。 陈朝心想今晚的气氛怎么这么微妙,便没有说话。 谢南渡已经转过头去,看向朱夏。 两人再度对视一眼。 朱夏问道:“你就是那个书院的天才少女,谢南渡?” 她的声音有些脆,语气更是直接,只是没有给人不礼貌的感觉,只是让人觉得这个少女的脾气很是直爽。 当然陈朝已经经历过了,自然知晓这些,只是谢南渡才和她第一次见面,如果就此对这个少女留下些不好的印象,也不太好说。 陈朝有些担心,但随即他便想着,这两个人喜欢不喜欢,关自己什么事情? 自己的担心好像是真的有些多余。 想到这里,陈朝自嘲一笑。 谢南渡看着她说道:“你就是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两句话,一句话有些询问之意,另外一句话则是没有,但实际上意思都是一样的。 “我早些时候听说你的事情,你是院长的关门弟子。” 朱夏看着谢南渡,脸上有些好奇,对于那位院长,她是真的很感兴趣,而谢南渡既然是院长的弟子,而且还是最后一个,她自然也很有兴趣。 “我也听说过你,万天宫的圣女,这么些年,为什么才开始修行?” 朱夏的年纪比她要小几岁,但被带入万天宫的时间却是要比谢南渡进入书院的时间早很多,但她是这两年才开始修行的,和谢南渡也差不多。 “我的修行之法有些问题,年纪太小的话,很难。” 修行之法是修士的大秘密,一般人是不会随意告知别人的。 不过朱夏能说到这里,已经是不错了,这和她直爽的性子有关。 谢南渡嗯了一声,说道:“你要住在书院?” 朱夏也嗯了一声,“是魏先生告诉我的。”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谢南渡提起灯笼就要离开,朱夏在她身后说道:“我听人说,你准备在文试上夺魁?” 谢南渡转过身来,看了朱夏一眼,点头道:“是。” 这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既然她要参加文试,那么自然是想要夺魁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认真地看书,所以她觉得自己夺魁也没有什么问题。 朱夏笑了起来,自信地说道:“这一次文试的魁首是我的!” 她这次来神都,除去想看看书院之外,便是为了参加文试,自然也是准备在文试上夺魁的,更何况万天宫只派了她一个人参加文试,由此可见对她有着多大的信心。 谢南渡哦了一声,说道:“不是靠嘴巴说说就行的。” 万柳会的文试也好,武试也罢,都是要靠比的。 朱夏微笑道:“到时候见。” 谢南渡点点头,重复道:“到时候见。” 说完这句话,她才看向一直没有去理会的陈朝,问道:“今儿还是睡在外面?” “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想到处跑了,还得求你收留一晚。” 陈朝有些心虚,他总觉得眼前的谢南渡有些什么没有说清楚的东西,总之他看着她的眼睛,觉着里面藏着好些话。 朱夏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觉着有些不太舒服。 那种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只是有一点莫名的不舒服。 “你那位师兄呢?我把朱夏带来了,可她今晚住哪儿?” 陈朝看着谢南渡,既然这事情是落在左卫头上的,他总要把人安全交到对方手里,才算是把事情做好了,只是现在他来了,来接人的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倒是让陈朝觉得有些无奈和头疼。 总不能把这个万天宫的圣女丢在湖畔吧。 再说了,他们现在可还算是朋友了。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灯笼走了。 陈朝正有些惆怅。 远处又有了些光亮,一盏灯笼正在靠近这边。 是早先那个书生,魏序。 他从夜色里走来,看着和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微笑着看着这边,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书生。 提着灯笼的书生,和这湖畔倒是很配。 陈朝拱了拱手。 魏序微笑点头示意,没有说话,然后他看向朱夏,说道:“圣女,请,先生和你师父等你许久了。” 朱夏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陈朝笑道:“陈指挥使,有缘再见。” 陈指挥使,有些玩味的称呼。 陈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在书院里应该不难相见吧?” 朱夏听着这话,轻声道:“不好意思。” 这话里有些小姑娘的情绪,但是陈朝不懂,也根本没有察觉到,所以他只是沉默,没说什么话。 朱夏小声道:“你不会生气吧?我们可是朋友。” 陈朝听着这么可爱的话,只能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生气,我们当然是朋友。” 朱夏情绪好了些,笑道:“我有空再来找你玩。” 陈朝想了想,没有拒绝,而是点头道:“好啊。” 朱夏朝着他挥手,这才揉着肚子跟着魏序走了。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人背影,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不平浪不静 湖心小亭,院长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他也很困了。 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老人,院长便知道今晚肯定没有好觉睡了,他随手丢出一把鱼食,才有些恼火道:“你那弟子又没有出事,现在马上就要来了,你担心个什么东西?” “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算了……” 院长揉了揉脸颊,想让自己精神一些。 老人没有转身,只是看着前面,平静道:“在所有的刺杀里,其实最凶险的不是最后那个家伙,而是最开始的那一支羽箭。” 在朱夏入城的时候,那些刺客的第一次出手,最先射出的那一支羽箭,看似寻常,但实际上是最为凶险的,因为那是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时候,那一支羽箭足够突然,而事实也证明,如果没有陈朝在那一侧,那支羽箭肯定会刺穿马车,顺带着刺穿朱夏的身躯,她身上虽然有一张符箓,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肯定是无法反应过来的,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如果没有陈朝,那下场会如何,现如今的老人不敢去想。 院长嘟囔道:“不是没出事吗?有那个小子在。” 老人豁然转过身来,看向院长,怒道:“难道那个少年是你们提前便安排到的,如果不是,今日的事情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我那弟子是不是就真要死去?” 院长一脸义正词严道:“怎么不是我们的安排,那少年你也知道,他在御宴里战胜了何夷,又是地方镇守使出身,最是适合应付这些场面,要不然这样,我们会将他提拔为左卫的副指挥使吗?他才多大?要不是因为他在左卫,我们会安排左卫去接你那弟子入城吗?!” 院长憋了一晚上的气,此刻终于释放了出来,他盯着眼前的老人,话语之间皆是自信,只是谁又能想得到其实他此刻说的全部都是假话。 关于陈朝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的事情,他全然不知情,他不仅自己不知情,他还很肯定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知情,那下午的事情,绝对就是偶然。 可就是偶然,他也能说出花来! 老人冷哼一声,虽说对这个说法还不是百分百相信,但此刻倒也不如之前那般气愤了。 “你们是想要让他来收获万天宫的友情?” 老人有些厌恶道:“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梁人的心机。” 院长皱眉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们是想和万天宫结盟,留下些香火情,但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做得出来?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你觉得我心里没有些羞耻心吗?” 老人冷笑道:“别人不好说,但你这老匹夫,我是真不相信你有什么羞耻心。” 虽说是这样说,但他的情绪其实已经缓和了,不如之前那般了。 院长怒道:“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就打一架,我今天道理讲不通,我用拳头和你讲讲道理,看看是你更有道理还是我更有道理!” “老匹夫,你当我怕你不成?!” 老人冷笑一声。 院长挽起袖子便朝着老人走来,看这个样子就是要动手。 老人脸色难看,到底也没有想到这老匹夫是真要动手,不过动手也就动手了,要是真要以修为对决还好,可眼前这老匹夫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像是乡野村夫那样,一拳一腿地撕扯。 “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读书?” 老人无法理解,这位书院院长为什么时隔多年,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变化。 院长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湖面,说道:“我自然是读书,而且还有一身的浩然正气。” 听着对方这么说,感受着对方的无耻,老人终于是败下阵来,主动说起些别的事情。 “那依着你看,是谁在暗处出手?” 事情已经发生了,既然不是大梁朝自己弄出来的一场闹剧,那么知道暗处那人是谁便尤其重要了。 院长平静道:“谁不愿意看到万天宫和大梁朝走得近,那就是谁呗。” 老人皱起眉头,在方外,万天宫一直安心修行,说是仇敌倒也有,但是想来那些仇敌也不会想着敢刺杀万天宫的圣女。 而除去那些仇敌之外,万天宫唯一的死对头,便是同为道门一脉道首的痴心观了,不过痴心观这些年来一直鼎盛,这一代的两位天才,更是被称为道门双壁,极为不凡,哪里是万天宫能够在短暂的时间里便能够超过的。 即便有一个圣女,说起来也绝不如那两位道门双壁。 “那人呢,身份查出来了吗?” 老人看着院长,怒意在眼中聚集。 院长放下衣袖,很淡然地说道:“当然是有结果了,不过和没结果一样,太干净了,一个出身山野的散修,这么些年来,在大梁朝没有任何人和他走得近,在方外他也没有什么朋友,像是这样的人,再查下去又有什么用?” “他们既然是要找你们的麻烦,当然手脚都会很干净,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们这帮人还能知道你我之间的旧事,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啊。” 院长吐出一口浊气,对这桩事情,他有些不太能忍受。 那件事情本来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但现在被这么一说,便搞得人尽皆知一样。 “老家伙,你是不是嘴太大,到处去宣扬过?” 院长面色不善。 老人正要说话,那边灯笼已经出现,提着灯笼的书生和那个散步消失的小姑娘来了。 院长赶紧整理了一番,见后辈嘛,当然要注意仪态。 朱夏来到亭外,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一头黑发,生得俊朗的中年男人,朱夏连忙拜倒,道:“万天宫弟子朱夏,见过院长。” 还不等院长说话,老人便抢先冷哼道:“起来。” 朱夏很快便站起身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身侧的师父。 院长笑道:“真是个好看的女娃,白日里受惊了吧?” 朱夏摇摇头,一边打量院长一边说道:“白日里的事情不大,弟子没有被吓到。” 院长微笑道:“道兄,这果然是你的弟子啊,小小年纪,便这般沉稳,想来今后定然是当世英才啊。” 老人皮笑肉不笑,但好在是心情好了几分。 院长看了一眼魏序,说道:“魏序,去将我床头那盒子拿来,里面有我送给这女娃的礼物,记得不要拿错了。” 魏序点点头,很快离去。 院长在桌前坐下,感慨道:“你倒是有所不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这座书院啊,如今只怕是已经被人拆去一半了。” 朱夏乖巧看向老人,认真道:“竟然师父为我担忧,弟子有错。” 老人本来的气就是因为朱夏,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也就没什么气了,老人有些自责道:“也怪为师着急了些,若是没那么着急,我看谁敢出手?” 听着这话,朱夏不禁想着幸亏您着急了些,要不然哪里来今日的事情。 不过想是这样想,但说她就是不敢说出来的。 这话说出来,自己师父肯定是要伤心的。 老人摆手道:“也罢,既然已经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想来某些人也知道错了,要不然也不会拿着礼物要送。” 院长知道这是老人在点自己,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笑道:“可否讲讲今日发生的事情?” 事情结束了,但是却没有完全结束。 至少在这桩事情上,还没有那些人被揪出来。 朱夏点点头,对眼前的院长,她十分的有好感,当然这里的情绪更多是敬佩,她原本以为那位院长会和她师父一样头发花白,是个老头,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院长不仅不老,而且还生得很好看。 这怎么能不让人喜欢? 想了想,朱夏开始讲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 当然故事,还是从那一支羽箭开始讲起的。 如果没有那支羽箭,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当时弟子只觉得远方有股杀意,然后便听见呜呜声……” 那个故事不算是太长,所以朱夏说得再慢也是很快便有了结果。 院长微微蹙眉,对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还不算是太满意,只是他还没有说话,魏序便已经回来了。 他捧着一个盒子,说道:“那人最后用的是玄光咒。” 听到玄光咒几个字,老人微微蹙眉,院长便在等着他的答案。 “这门道法倒也不算是太过稀有,有收藏的道宗便有四五家,从你们之前给出的答案来看,他或许是那四五家的弃徒,当然也很有可能和那几家无关,毕竟只要不是独门秘籍,几乎不会有人登记造册把每一个会此门道法的弟子都记录下来。” 老人感慨道:“事情很麻烦,又是在神都,只怕没有个结果。” 虽说他知晓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院长看了看湖面,接过魏序递过来的木盒,然后交给朱夏,这才叹气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今晚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怎么可能就你这个老家伙一个人。” …… …… 直到刺杀万天宫圣女的事情传出来之后,才有很多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如今的神都,早已经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多事之秋。 仔细算算,从最开始的陈朝擅杀方外修士而惊动一座神都,再到后来的南湖之辩,御宴之争,再到今日的万天宫圣女遇袭,这些事情,一桩一件件,在往常的神都,只怕是一年到头都没有出现过,但如今这极短的日子里便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而且每一件都和那个少年好像是有些关系,这说明了什么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神都陷入动荡,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更何况还有万柳会尚未举行。 正如院长所说,今夜不会有太多人睡得着。 作为大理寺卿的韩浦便是其中一个。 作为大理寺卿,平日里他让朝廷上下不知道多少官员惧怕,但今夜在得知了那桩事情之后,他已经砸碎了好几个惊堂木了。 就在大理寺的大堂上,韩浦看了一眼摆放在身侧不远处的第三道圣旨,脸色阴沉得可怕。 堂下大理寺大小所有官员此刻都安静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抬头和这位大理寺卿正面对视。 “说话啊!你们一天天都说自己如何如何有本事,如今事情来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真要本官一个个去问?!” 韩浦的声音很冷,像是山间最冷的风吹过,让人不寒而栗。 但堂下还是沉默。 “查啊,有消息了吗?那老家伙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那些刺客出现在那楼上之前,又是从什么地方出去的,好好去查,本官要的是答案,答案!” 韩浦一拍桌子,怒道:“还不快去!” 他这么一开口,堂下的官员便不敢停留,纷纷离去,各自忙碌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忙碌会不会有实质性的意义,但他们很清楚,要是不看着在卖命,就真的会被那位大人折磨到没命。 韩浦冷哼一声,坐在案后,不断地敲击桌面,一双眼睛仿佛早已经看穿了大理寺,落到了极远的地方。 …… …… 谢氏祠堂。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那个少年又做成了一桩不错的事情,这些日子神都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有关,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坐在祠堂外的那个老人微笑道:“恐怕现在没有谁比陛下更想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那几家破落户呢?” 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兴奋,说道:“那些破落户这么些年了,一直在搞些手脚,如今是不是障眼法也很难说,不过不管怎么看,那个少年还是有些不错,那丫头和他走近一些,倒也说不上坏事。” 祠堂外的老人感慨道:“那就说不好了,不过这些小娃娃里,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很讨厌他了。” 老人笑了起来,“这些没来由的厌恶,真的很像是当初的模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旧事 一场风雨,到底还是来了。 万天宫的圣女遇刺一事,不管大梁朝怎么想,最后到底都是要拿出态度来的,所以自那日之后,整座神都,上下各处都忙碌起来,大理寺在内的三法司,停下了手头的一切别的事务,全部都把心思放在了如今的这桩案子上。 神都的左右两卫,尤其是左卫,作为那场刺杀案的直接参与者,这些日子过得不算是太好,作为指挥使的宋敛已经数次进宫,虽说每次进宫那位皇帝陛下都没有表露出太过愤怒的情绪,但宋敛能够感受到御书房里的压抑情绪。 那位陛下是不是也在忍? 今日早朝散去,官员们安静地有序离开皇城,大多数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情绪,可三法司的官员们,却是忍不住地露出痛苦之色,距离那圣女遇刺已经过去半月,他们是抓了些人,也审了些案子,但却始终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因此今日的朝堂之上,那位皇帝陛下又提起此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满,几位各自衙门的主官都被罚俸半年,这对于他们来说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们的痛苦,有着另外的意思。 因为数月前的那桩案子,才得以从李侍郎变为李尚书的刑部尚书大人痛苦地从大殿里走出,看了一眼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都察院的那位都御史,李尚书自言自语道:“我这官帽子本来就是捡来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案子查不出来,哪里是丢掉官帽子这么简单的事情。” 如今皇帝陛下还是小惩,但不意味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陛下的能一直如此,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可是以藩王身份登基的,且不说在领兵打下神都的过程中,那位皇帝陛下展现了多少次自己身为武人的果敢,光是在进入神都之后,那几场毫不留情地清洗,便足以证明陛下虽说表面上看着温和,但实则上也绝对是个雷厉风行的男人。 优柔寡断四个字,一直和陛下没有什么联系。 做官早一些的,经历过那位废帝时期的官员,自然而然也看见过那一夜的神都,那是泡在血水里的神都。 都御史做官多年,但骨子里却是个文人,对于官场上的好些东西都不愿意去掺和,因此这些年这位都御史大部分时间都在都察院的那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很少关心别的事情,这会儿听着李尚书的自言自语,都御史也不愿意搭理,只是脚下快了几分,越过这位李尚书,朝着远处走去。 在他们前面,有一袭血红的官袍,那位大理寺卿韩浦四周没有官员接近,不知道多少人对这位大理寺卿充满着畏惧。 都御史快步来到韩浦身侧,轻声道:“韩大人。” 韩浦转头看了一眼都御史,脸色有些苍白的韩浦微微点头,对这位都御史,他算是有一两分不为人知的香火情。 都御史开门见山道:“大理寺可有线索了?” 这次查案虽说是三法司加上左右两卫都在努力,但明眼人都知道,最后要靠的,还是大理寺。 韩浦缓缓摇头,默不作声。 都御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那几家有什么动静?” 朝堂上的风雨再大,群臣们看着再疑惑,但实际上大家都知晓,能在神都谋划出这么一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定然是方外的某座修行宗门,而那修行宗门在神都的手脚,自然需要极大的一座世家才能支撑。 大梁朝的世家大族不少,尤其是神都更多,除去魏谢两氏之外,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世家大族在明处或暗处和方外修士们保持着联系。 “查了这么久,其实方向还是不太明朗,方外修士真的查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陛下真的要动手?只是除去方外修士之外,陛下是不是要查那些破落户是不是在这桩案子里有牵扯?” 都御史看着韩浦,眉间有些担忧。 那些破落户,大梁朝已然立国两百余年了,但他们还是活跃在这个天下。 是的,他们便是前朝的余孽,是前朝的那些皇族和什么高官的后人,即便是两百多年了,大梁朝的皇帝都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是他们还是活跃着,他们没日没夜都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搅乱大梁朝,如何复国。 在神都的诸多世家大族本就绵延上千年,不仅经历过如今的大梁朝,自然也经历过前朝,甚至是更前朝。 他们之间是否也和前朝有些联系,也说不清楚。 韩浦皱眉道:“这些年他们搞出的动静都不算小,但没有如今这么大的,而且他们往往也不会选择牵扯方外修士,毕竟那惹怒的不会是朝廷一家,他们要复国,最好的法子便是联系方外,有他们助力才是。” 所以说这些年那些所谓的破落户一直在做的两件事,在大梁朝惹事,以及在方外活动,想要获取那些方外修士的支持。 都御史感慨道:“陛下的意志不明显,朝堂上的群臣都在猜陛下的心思,这才是真正让人觉得为难的地方,风雨如晦,看不清啊。” 韩浦微笑道:“陛下自是圣君,天下大事尽在陛下心中,只是实在是有些喜欢折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了。” 都御史说道:“陛下藩王出身,原本便是武人,这些年想来非要去压抑本性,将温良的一面拿出来,也是难为陛下了。” 大梁朝风气开放,像是这样调侃皇帝陛下的事情倒也不常见,更何况是在皇城里。 韩浦笑了笑,轻声道:“和都御史大人闲聊这几句,倒是让本官今日没什么火气了。” 都御史微笑道:“韩大人的火气可不能消,本官家中还有些清茶,要不等会儿给大人送到大理寺去,帮大人降降火?” 韩浦轻声感慨道:“都御史大人这心思,真是不做内阁首辅都浪费了。” “韩大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被首辅大人知晓了,算起本官的账,只怕本官在都察院也待不安生。” 都御史眯了眯眼,说是这么说,但他眉间可没有任何害怕的意味。 韩浦说道:“好一只老狐狸。” …… …… 百官散朝,宋敛却是又被召入了皇城。 这位左卫指挥使跟着那位李公公走在皇城里,心里有些打鼓。 李恒这走得缓慢,好似知晓宋敛的心思,微笑道:“宋指挥使不要太过担心,今日召指挥使入宫的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听着这话,宋敛更紧张了,他看着眼前的李恒,问道:“李公公,皇后娘娘为何相召啊?” 入朝为官多年,宋敛只在数次大的盛会上见过皇后娘娘,而且还是陛下相伴左右,至于私下里,他从来没有和那位皇后娘娘见过面。 身为武人,宋敛自然钦佩皇后娘娘的父亲,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连带着自然也对皇后极为尊重,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让皇后娘娘亲自私下召见。 李恒看着宋敛那紧张的样子,轻声开解道:“宋指挥使真的不要太紧张,这些日子陛下虽说追得紧,但也是迫于压力不是,娘娘不是为了这桩事情,召宋指挥使,只是为了问宋指挥使一些话。” 宋敛松了口气,试探道:“皇后娘娘想知道些什么?” 听着这话,李恒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宋敛。 宋敛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是本官失言了。” 李恒摇摇头。 之后的路,宋敛便一句话都没有说。 走过小半座皇城,来到了那座不算偏僻的宫阙前。 那位皇后娘娘早就在大殿里等着宋敛了。 “神都左卫指挥使宋敛,拜见皇后娘娘。” 宋敛赶紧行礼,对这位皇后娘娘,他还是十分敬重。 皇后娘娘轻声道:“起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身子骨已经不如之前了。 “宋指挥使,本宫召你入宫,只是为了些小事,要与你说些闲话,不必太担心。” 说着话,皇后娘娘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去,宋敛会意,便赶紧跟上。 “本宫记着宋指挥使好似也在本宫父亲帐下当过差。” 皇后娘娘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宋敛点头道:“大将军在世时,臣在北境为大梁效力。” 虽说那位曾经的大将军还有许多头衔,但宋敛在内的一众跟随过他的武人,只会以大将军来称呼。 “父亲生前的旧部,大多都还在北境,能在神都看到你,本宫也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说得有些偏了。” 宋敛低头,哪里敢说些什么。 “刺杀圣女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你们压力不小,本宫过些时日会让那小姑娘入宫,安抚一番,陛下那边,本宫也会说些话,宋指挥使别太过担心了。” 听着这话,宋敛赶忙说道:“娘娘天恩。” 这些日子,他的确是被这桩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可又没处去说。 皇后娘娘笑道:“这些事情倒不是本宫关心的,本宫想要问你的事情倒也寻常,便是你那位副指挥使,相处下来,你有什么看法?” 宋敛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硬着头皮道:“不知道娘娘问得是哪些方面?” 皇后娘娘淡然道:“自然是全部。” “若是说陈指挥使,自然是少年英才,心思缜密,果敢而沉稳,也能吃苦,天赋上佳,若是送到北境里打熬些日子,说不得以后就是我大梁的栋梁。” 宋敛认真开口,越说越觉得有些高兴。 皇后娘娘皱了皱眉,“动不动便要送到北境,那边多凶险你又不是不知晓,这么大点孩子,非要丢在那苦寒之地去做什么?” 宋敛没想到皇后娘娘反应竟然这么直接,有些失神,说道:“臣失言。” 皇后娘娘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兴许是之前太过激动了,平复了些心情后,才说道:“继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哪有时间会等人 宋敛沉默了会儿,有些迷惘地看着皇后娘娘,过了片刻之后,这才轻声问道:“娘娘,到底要说些什么?” 虽说皇后娘娘说要说全部,但他是个武人,是大梁朝的武官,最开始开口的时候自然说的是关乎朝廷的话,可很显然,那并不是皇后娘娘想要听的东西,但他仔细想了想,却是不知晓皇后娘娘之后想听些什么。 这全部,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看了一眼宋敛,说道:“说说那少年品性吧,是不是算个好少年,仔细说说,不要太笼统。”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依着臣来看,陈指挥使自然不错,看性子,算是坦荡,还颇有……” 想起那少年的狡黠,宋敛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之前臣误以为他有些太过于在意钱财,但后来一看,理应是臣看错了。” 如果陈朝现在在这里,肯定要庆幸自己送出的那颗血参让宋敛对他改变了看法,要不然此刻被他告知了皇后娘娘,事情就变得更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小苦惯了,现在在意一些外物,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皇后娘娘轻声开口,声音里有无尽的心疼之意。 感受着这种情绪,宋敛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为何皇后娘娘会有这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明显是只有对自家子侄辈才会有的情绪,可陈朝才多大,怎么都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的子侄吧。 当年那位大将军一共有四个子女。 两男两女。 皇后娘娘便是长女,长子当初效力于那位废帝,几次带兵阻拦当今陛下,最后神都城破,陛下倒也没有诛杀这位皇后娘娘的弟弟,只是将其软禁在府中,前两年那位已经郁郁而终。 次子则是在当初一直为陛下传递消息,被那位废帝知晓,当即诛杀。 至于皇后娘娘的那位幼妹,一直没有嫁人,到了如今更是只在府中吃斋念佛。 那些人自然也有后人,但哪个不是登记在册? 怎么可能是陈朝? “本宫记得,天监十一年,渭州有一场水患。” 皇后娘娘的声音把宋敛从沉思中带了出来,宋敛说道:“娘娘说得没错,那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事情。” 天监十一年,对于修士们来说是难得的一年,对于大梁来说,却是不容易的一年,那年北境有妖族犯边,是近年来最为大的一场战争,虽说最后妖族还是被击退,但为了这场战争,大梁朝的国库也所剩无几,这也导致了之后的渭州大水,朝廷无法在第一时间里筹措到足够的钱粮去赈灾。 那一年,渭州其实沦为了炼狱。 渭水两侧,路有饿殍。 “那年,那孩子就在渭州。”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伤心之意,轻声道:“那年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罢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要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吗? 宋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确实很不容易。” 皇后娘娘微笑道:“御宴那天,本宫见过他,这么个好少年,肯为了朝廷和天下不惜拿着命去犯险,很不错,现在朝廷就差这样的少年。后来他在南湖之畔驳那些学子,在御宴上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前些日子救下万天宫圣女这些事情,都做得很不错,本宫很喜欢。” 宋敛听到这里,有些豁然开朗,想着原来是因为这些事情让陈朝在皇后娘娘心里留下了好印象,所以皇后娘娘才这般关心,只是看着之前皇后娘娘的样子,他也是由衷觉得皇后娘娘的贤名果然不假。 对一个只是见过一面的少年便如此,平日里对别人定然也是极好。 宋敛轻声道:“陈指挥使前途无量,臣定然好好护持。” 皇后娘娘点点头,笑道:“宋指挥使也要保重,本宫父亲的那些部下,如今也不多了。” 听着这话,宋敛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流淌而过,很是感动。 皇后娘娘笑了笑,招手道:“李恒,将本宫宫中的那颗天叶草取来,赠与宋指挥使。” 说着话,皇后娘娘转头看向宋敛,微笑道:“听闻宋指挥使距离彼岸上境不过一步之遥了。” 宋敛变得有些慌乱,马上便要跪下,但皇后娘娘却摇头道:“动不动就跪什么?” 宋敛虽说没有跪下,但还是摇头道:“娘娘,那天叶草是为了给娘娘将养身子的,怎能给臣?” 天叶草对于武夫来说当然是一株宝药,但天下皆知这位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平日里全靠这些灵药温养,天叶草入药之后,对皇后娘娘的身子极为重要,而且此物极为稀有,只怕是大梁朝一年也找不到太多,宋敛自然知晓此物的珍重,尤其是对于皇后娘娘的重要程度。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我这身子,养也养不好了,无非就是等着归去罢了,是明年还是明日,那是老天爷该做的决定,我还能怎么办?” 宋敛皱着眉头,说道:“娘娘如此仁德,定然要和陛下相伴很多年的。” 皇后娘娘却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李恒捧着一个木盘过来,这才笑道:“本宫要去陪陛下用膳了,就不送宋指挥使了,东西收着,这是本宫的旨意。” 说着话,她便独自一人朝着远处走去,不多时便有宫人和内侍出现,跟着皇后一起朝着更前方走去。 宋敛站在原地,拱手相送。 等到李恒来到他身前,宋敛看着那木盘上用特制的琉璃瓶子装着的那株天叶草,宋敛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李恒看他这个样子,微笑道:“宋指挥使拿着吧,既然是娘娘一片心意,那再推辞,就不合适了。” 宋敛叹气道:“我是担心娘娘的身子,这可是娘娘自己用来温养自身的。” 李恒摇头道:“娘娘是何等人物,德行配天,这等生死之间的无端小事,对于娘娘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指挥使大人何来想这么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恒也有些伤感,他是从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一直追随在左右的,皇后娘娘他也服饰好些年了,自然感情深厚。 宋敛点点头,颤抖着拿起那个瓶子。 李恒忽然提醒道:“娘娘说得什么话,有什么要求,指挥使大人最好还是放在心上,即便是不为了旨意,也要想想那或许是娘娘最后的一些牵挂了。” …… …… 皇后娘娘一路走到了御书房,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很难在上面看到什么血色,所以她才在御书房外站了好一会儿,内侍们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陪着,等到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进御书房。 皇帝陛下的午膳都是在御书房里吃的。 早朝散去,大梁皇帝要在御书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虽说已经有内阁帮这位大梁皇帝将许多不足以送到御书房的奏折都过滤了一遍,但剩下的奏折,也有许多。 眼见皇后娘娘走了进来,大梁皇帝很快便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来到皇后身侧,扶起她往早已经摆满菜肴的桌上去。 两人落座,大梁皇帝又亲自为皇后娘娘盛了一碗汤,这才说道:“你又召宋敛入宫了,那家伙最近可不想往这里走。” 虽说坐在御书房,但皇城里发生的事情,哪里有什么瞒得过他。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感慨道:“也就是了,明明陛下心里没那么在意,非要装出来那么在意,让底下这些人风声鹤唳的,陛下就高兴了?” 大梁皇帝笑道:“这些事情朕要是不把态度拿出来,哪里有人肯罢休,不过是吓吓他们,又不是真要他们的命。”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说什么,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她一向是不怎么去管的。 “陛下做事情,还是要多想想下面的人怎么想,有些事情,还是要多上心,圣贤们都说治天下如烹小鲜,哪里这么简单,性子还应该收敛一些才是。” 皇后娘娘微笑着开口,有些絮絮叨叨的,但大梁皇帝只是有些委屈道:“朕这些年还不够小心翼翼?依着朕当年的脾气,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早被朕发配到北境去了,知足吧,朕早些年决意增添军费,他们说什么天下百姓不能再苦?朕要不是把北境打造得固若金汤,他们这帮人还有可能在这里端碗骂娘?” 做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梁皇帝这些情绪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也就是眼前这位是他的皇后,他这才多了这些情绪,毕竟在他看来,眼前的皇后,从来都只是他的妻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陛下,可以着手选妃了。” 听着这话的时候,大梁皇帝的手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悲伤之意已经掩盖不住。 “后宫这么多事情,总要找个人来管,天下的也需要一个新的皇后。”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陛下不要使性子,后宫有人也能替陛下分担一些,这是大事,要做的。”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平静道:“朕会去做的。”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头,随即说道:“那个孩子的身份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是麻烦陛下好好查查,如果真是我想的那般,我很想多和他亲近亲近。” 大梁皇帝点头道:“朕会的。” 眼见皇后娘娘还要说话,大梁皇帝看着她摇头道:“用膳好不好。”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开始吃饭,只是吃得很慢,实际上她这段日子便已经没什么食欲了。 大梁皇帝说道:“我们还要很多事情要去做。” 皇后娘娘轻声笑道:“我不能陪着陛下了。” 这次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微笑着点破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抽空练了个剑 这句话很淡,但是大梁皇帝便再也没有用膳的想法了,御书房里的内侍和宫人沉默地低下头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位皇后娘娘的身体如何,他们也还算是清楚,也知晓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故而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大梁皇帝没有想过那一天。 皇后娘娘却不在意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多年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会有那一天。 与其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不如坦然去面对那一天。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才轻声道:“国师是前几年去的,如今你也要去,这世间留朕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微笑道:“陛下自然要做陛下要去做的事情,有我没我,陛下都该去做那些事情的。”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他这个皇帝陛下也无法改变的,就如同如今这般一样,生老病死,即便是再强大的修士,只怕也无法有些什么办法,除非是那些传言里的仙人。 大梁皇帝忽然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仙人降世,朕也派人去找过,但却没有找到,真是有些让人失望。” 皇后娘娘却是说道:“即便有仙人,便真有长生吗?” 大梁皇帝说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 皇后娘娘也点头说道:“我也有些舍不得,舍不得陛下。” 大梁皇帝握住她的手,不再说话。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说道:“万柳会后,我想再见见那个孩子。” 大梁皇帝没有反对,只是点头道:“好。” …… …… 神都夏日里的第一场雨来得很是突兀,也极为迅速,只是前一眼还是天朗气清,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坐在那窗下,陈朝闻着些雨水打湿泥土特有的味道,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她在窗边读书。 看着这场突然而来的大雨,陈朝有些惆怅地叹气道:“今天该不会还有人要来吧。” 这些日子,神都风雨大作,无数官员每日里担惊受怕,尤其是左卫,上下无数人都被查了一遍,就连指挥使宋敛,也是三天两头的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连宋敛都觉得极为痛苦,可陈朝这些日子,其实要好太多,除去隔三差五就来一个衙门的官员询问一下当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而且那些官员普遍很是客气,陈朝虽然对此也没有太高兴,也实在是无法对对方甩脸色。 今日大雨,想来能够安生一天了。 谢南渡放下书,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坐在窗外的陈朝,说道:“你若不救她,现在你或许会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听他们给你讲故事。” 陈朝皱眉道:“我那天是不该跟着去的,不过我要是不跟着去,说不定那小姑娘就真的死了,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那天真的很凶险,我碰到个彼岸上境的老家伙,差点就被他弄死了,幸亏那位魏先生来得及时……不够我即便去了大理寺,为什么不是我给他们讲故事。” 谢南渡听着眼前少年叨叨说些废话,倒也没有觉得厌烦,只是说道:“师兄是个好人。” 陈朝说道:“是啊,他要是来迟哪怕半步呢。” 谢南渡摇头道:“没有如果。” 她这么聪明的人,哪里听不出来陈朝的言下之意,很快便开口驳了他。 “魏先生当然是个好人,不过我觉着他好像不喜欢我。” 陈朝有些郁闷,他明明是很讲道理的,面对那位魏先生的时候,他也很讲礼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正就觉得那位魏先生不喜欢他。 “你又不是女子,师兄为什么要喜欢你,换句话说,你即便是女子,师兄也不见得会喜欢你。” 谢南渡很平静。 陈朝皱眉道:“你是说,魏先生不喜欢男子也不喜欢女子?” “或许我是说你生得不好看。” “……” “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了。” “我不会。” “你这句话真的很伤人。” “骗你的。”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而问道:“你书看完没有?” 谢南渡摇摇头,“前些日子有些别的事情耽误了。”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意外,依着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认知,她既然要去做一件事,那么肯定就不会半途而废,也不可能在一半的时候去做别的事情,能让她放下万柳会去做别的事情,陈朝还真有些兴趣那是什么别的事情。 “你前些日子在做什么?” 陈朝前些日子一直在打熬筋骨,很久没有回书院,顺带着还在帮着宋敛讨媳妇,好不容易这些事情都做完了,最后却是摊上了那朱夏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好,总算是又来到了书院。 谢南渡听到他问起这事,平静地说道:“我在练剑。” “练剑?” 陈朝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南渡怎么会练剑? 他有些惊异地站起来,转头看向谢南渡,然后便看到一柄很小的木剑安静地悬停在窗前,剑尖安静地指着顾泯。 陈朝愣住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所谓的练剑,竟然是真的练剑。 看着那柄小巧的飞剑,陈朝震惊道:“你还真是抽空练了个剑?!”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说是抽空,也没错,我才刚刚起步,不太熟悉,万柳会之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去做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她有些期待,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身上,不过她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开心,练剑这件事,她很喜欢。 陈朝盯着谢南渡,很是认真说道:“我好像听说,练剑练到可以操控飞剑的地步,怎么都要一年半载才行。” 之前和谢南渡一起在这里看书的时候,陈朝倒是看了几本关于剑修介绍的书,上面说得很是清楚,剑修从在体内生出剑气到能够操控飞剑,天赋异禀者需要数月的时间,天赋一般的剑修,或许需要一年。 但谢南渡是什么时候开始练剑的? 应该是不到一个月,毕竟在一月之前,陈朝还在和他朝夕相处,可这还不到一月,他再次见到眼前少女的时候,她便已经变成了一个剑修了,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御剑的剑修。 天知道,这也太快了。 谢南渡皱起眉头,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显得很淡然,说话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会很无语。 陈朝感慨道:“之前他们都说你是个天才,但我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我算是知道了,你真是个天才,还是最大的那种。” 谢南渡点头道:“说得不错。” 对于这个少女自信的样子,陈朝也愣住了。 心意微动,那柄飞剑缓缓落到谢南渡的书上,从这个沉稳状态来看,谢南渡甚至不是才御剑入门,而是有了相当的经验,显得极为熟悉。 这画面给陈朝的冲击感实在是太强。 最开始在天青县见到谢南渡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女会真是那些书里的天才,那种或许能写入史册里的人物,后来到了神都,倒是有些改观,但也仅此而已,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切实感受到了,眼前的这个少女,到底是有多变态。 陈朝看着谢南渡认真说道:“你真是个变态。” 谢南渡微笑道:“如果你这话是你的称赞方式的话,我接受,要不然我过些时候,就拿你练手。” 陈朝真心实意道:“那当然是夸赞了。” 谢南渡点头道:“很好,我下次练剑的时候找你。” 陈朝扯了扯嘴角,怎么和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生一大问 一屁股坐回窗前,陈朝有时候觉得谢南渡真是一个很让人无语的少女,当然了,他也相信再过些日子,谢南渡绝对不会是让他一个人无语,她会让很多很多年轻人无语。 坐在窗前,看着那瓢泼大雨,陈朝的心思有些飘荡。 “对了,那个圣女什么的,你有把握战胜她吗?” 陈朝吧腰间的断刀解了下来,仔细擦拭刀柄,感慨道:“这刀好是好,就是短了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它重新接起来,不知道神都的铁匠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南渡说道:“你这刀不是普通的兵器,估计是什么大家打造的,不过现在想要重铸,剑气山有这个本事,就是不知道他们铸剑会不会也铸刀。” 陈朝嘟囔道:“刀剑不一样吗?” 谢南渡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刀和剑本来就不一样,要是一样的话,为什么世间有剑修,却是没有刀修这样的说法。 “剑气山好像从来没有为谁铸过刀,他们都是铸剑的行家,对刀没有什么兴趣。” 谢南渡说完这个之后,转而说道:“她也读了很多书,我和她见过几次,有些交流。” 谈到交流这两个字,陈朝唯一想到的场景便是这两个女子见面,就开始说起那些典籍上的内容,两人互相提问,然后各自解答,那个场景,光是想想,陈朝便觉得有些头疼。 “你想歪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后脑勺,仿佛能将他看穿一样,“只是说些闲话,聊些过往,她真的很欢快,像是一只小麻雀。” 陈朝点头附和道:“是的,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是一片夏天,而且还是盛夏。” 谢南渡说道:“当时情况这么紧急,你居然还想着看小姑娘?” 她有些不理解,当然更多的是别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是奇怪。 “你在想些什么,当时我冲进车厢,一把抱起她,她的脸被布帘子遮住了,我根本都没有看到她的脸,还差点……后来我一直跑,更没有时间去看她的脸,是后来的时候才有的机会。” 陈朝哈了口气,刀柄上的脏东西被他擦干净,他有些心满意足。 谢南渡若有所思道:“抱着她跑。” 陈朝点头道:“后来还背着。” 谢南渡哦了一声。 陈朝感慨道:“要不是我反应足够快,只怕是现在没有机会和你在这里闲聊了。” “我原来还以为你们两个人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但现在来看,应该是我错了。” 陈朝看了一眼外面,此刻雨势渐小。 谢南渡平静道:“这似乎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她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一直在屋子里没有说话的柳叶连忙起身,但想了想,又坐了回来,她也算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出现,也就没有起身。 谢南渡来到门外,坐在陈朝身侧,平静问道:“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陈朝一怔,脸色瞬间有了极为丰富的变化。 来了来了。 这么离谱的问题,陈朝只在书上看过。 但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亲身经历。 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看向谢南渡,不解问道:“这种问题为什么会从你嘴里问出来?” 谢南渡说道:“因为我想知道。” 陈朝说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女子,你要和她比?”谢南渡平静道:“别的女子你也不认识。” 陈朝沉默了很久,叹气道:“不得不说,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很难反驳。” 谢南渡笑了笑,所以便在等着答案。 陈朝毫不犹豫道:“你好看。” “为什么?” 谢南渡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要知道他说得是不是假话。 陈朝理所当然道:“我觉得你生得好看那就你好看,这有什么判别标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觉得也是你好看,想来大多数人的眼光都和我一样。” 朱夏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开,即便是还能说得上好看,也更多的都是可爱,谢南渡和她相比,自然胜过。 谢南渡没有在陈朝的眼睛里看到欺骗,有些满意。 陈朝疑惑道:“我听说这些问题,一般都是发生在互相喜欢的男女之间,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谢南渡点头道:“自然。” 陈朝还想问,但谢南渡已经开口了,“但那是他们,我想要知道这个问题,我便问了。” 陈朝说道:“你还真是不一样。” 谢南渡笑了笑,外面的雨便停了。 夏日的雨水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很快。 谢南渡站起身来,邀请道:“去湖边走走?” 陈朝看了看外面的一片绿意,雨水洗过这些树木,此刻便自然变得很新。 把断刀重新悬在腰间。 陈朝点了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小院。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如今一场大雨过后,这湖畔的垂柳是比之前要更绿了不少,看着就像是春天的时候刚抽出来的嫩叶。 走在湖畔,两人的心情都还算不错。 陈朝主动说道:“住在这种地方,是要比天青县好太多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倒是有些怀念那条桃花巷子,和我对骂的汉子,很是善良的婶子,还有街坊们,我都很想念,也不知道新的镇守使是不是真的能护着他们,不过那边的妖物被我杀得差不多了,想来最近几年,也不会有什么妖物的。”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眼中真的是满眼想念,根本无法作假,他就是很想天青县的那些人和事。 谢南渡轻声道:“来了神都,有很多东西都有了,但是也会丢掉很多东西,想开点,至少你现在不用为那些灵药发愁了,你可以好好修行,心无旁骛。” 陈朝皱眉道:“怎么可能心无旁骛,这些事情那么多,不是一桩桩一件件落在我的身上?我现在只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些日子了。” “哪里有这么容易死。”谢南渡看向不远处,说道:“整个神都都等着你一鸣惊人。” 陈朝苦笑道:“我觉得他们或许是想要我身败名裂的更多些。” 谢南渡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很是浅显,你应该也懂。” 陈朝说道:“怎么看也该是你。” 谢南渡说道:“他们也很嫉妒我,只是我身后有书院,头顶有老师。” “你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找靠山呗?” 陈朝有些无奈,在大梁朝,的确没有比书院更好的靠山了,但书院可不是他想要进去就能进去的。 他虽然是镇守使一脉的人,但是镇守使府很显然是不会对他有什么照拂的。 那位镇守使大人可不像是院长那样护短。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说道:“圣人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陈朝摆摆手,说道:“要是有可能,我宁愿像你这样,天天这样被折磨算个什么事情?” 谢南渡笑了笑,继续并肩前行。 两人并肩走在湖畔,很快便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许多学子如今对陈朝还是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却是不敢凑上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因为那夜御宴的事情发生之后,连何夷都已经输了,他们哪里还是陈朝的对手,上去也是自取其辱罢了,或许书院还是有一两个年轻人可以和陈朝一战的,但那一两个年轻人,很显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无故出手。 别人和那谢氏少女不过是在湖畔游湖,难道招惹到谁了? 感受着那些目光,谢南渡没有什么情绪,她每次出门几乎都是这样,在书院她是很耀眼的存在,对于别人来说,她不仅出身好,运气好,甚至天赋也好,很多人因此很不满,但是也什么都不会说。 陈朝忽然问道:“院长也是个剑修?” 谢南渡摇头道:“书院的院长怎么可能会是个剑修?” 书院的院长,很明显是个读书人。 当然不见得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读书人。 “那谁教你练剑的?” 陈朝有些震惊地指着谢南渡道:“该不会是你自学的吧?!” 谢南渡看着他,还是缓缓摇头,“我本来有这个想法,但是我有位师兄也是剑修,他给我写了几封信,算是在教我。” “院长的弟子,练剑?” 陈朝挑眉道:“有点意思。” 谢南渡说道:“老师的弟子里,虽然都在书院求过学,但不代表他们这一生都只是读书人。” “有些道理。”陈朝羡慕道:“你有那么多师兄,想来以后打架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帮你。” 谢南渡刚想说话,却忽然听到了远处有些嘈杂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陈朝也跟着抬头看去。 湖畔远处,聚集了一群人。 隐约间听见了些争吵声。 陈朝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你们书院的学子们,真的很喜欢吵架。” 当初他在南湖畔吵赢了一次,但也是因为站在了大义上,若是换了别的,只怕是没有那么幸运。 谢南渡看着更远处停着的几架马车,摇头道:“不是书院里的人在吵架,是别的。” 听她这么一说,陈朝也注意到了,果然在远处有些马车,那些人应该是外来人。 陈朝说道:“看起来又是外人来书院找骂了。” “不一定。” 谢南渡说道:“朱夏前些日子入城了。” 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陈朝很快便明白了。 朱夏是万天宫的圣女,是前几天来神都的,她来的已经算慢了,在她之前,神都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了。 如今来到书院的,或许就是那些方外修士。 陈朝感慨道:“如今神都风雨大作,他们还敢出来搞事情,胆子真的大。” 谢南渡说道:“雨再大,也有人为他们撑伞。” “敢情就我一个人在雨中淋雨?” 陈朝搓了搓手,倒是没有什么沮丧的情绪。 可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在湖畔响起。 “你就是陈朝?”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昨日故事今不同 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是夏日里的闷雷,很是突然,总能把人吓一大跳。 好在陈朝和谢南渡都不是普通人,因此对此没有半点感触,陈朝不去理会那道声音,只是看着谢南渡笑道:“我记着那边的风景更好,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选择了无视。 谢南渡看了一眼远处,点头道:“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很快便让来人更恼火,那人沉声再问,“你就是陈朝?” 陈朝依旧不理会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 谢南渡也显得很淡然,就要和陈朝一同离去。 湖畔很快便响起些被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不过那些声音,听着让人不太舒服。 是书院学子们,他们之间有不少人对陈朝还心存敌意。 陈朝皱眉道:“今儿可没有蝉。” 他的话来得有些突然。 谢南渡笑了笑,对蝉这一说,显得很满意。 眼见两人还是在自顾自地闲谈,来人总算是忍不住了,讥讽道:“来之前我便曾想过大梁朝的年轻修士不知礼节,来之后却没想到,原来不知礼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书院不是所谓的圣贤之地吗?现在一看,能让你这等人出入其中,这里也当不起圣贤两字。” 说完这句话,陈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湖畔的学子们才皱了皱眉头。 此人其实是顺带着连书院一同辱没了,之前他们在湖畔和他们有些争吵,其实也是因为这几人态度傲慢,好些书院学子不满。 此刻又听他这么说起来,湖畔顿时起了好些声音。 “果然大梁朝上下,都是帮野蛮粗鄙的武夫。” 来人冷笑一声,继续开口。 听着这句话,湖畔的那些学子沉默了,声音顿消,粗鄙武夫这几个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湖畔被人提及,早在之前那一次湖畔辩论的故事里,陈朝便是抓着粗鄙武夫四个字将书院驳得无法反驳,谁能想到,这不过数月,这样的事情又再次在书院湖畔发生。 虽说是同样的故事开头,却或者有不一样的结果? 许多学子叹了口气,心想之前那个黑衣少年可以当没有听到那些话,可如今那人以粗鄙武夫再提,难道你还能装作没有听见? 果然,陈朝听到这句话,下意识便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不远处,第一次看向那个说话的家伙。 这里有好几个打扮不尽相同的年轻修士,三男两女,各自身上的衣衫都不同,身上气息也没有相似之处,看起来绝对不是师出同门。 说话的那个年轻修士生得瘦小,就像是一只小小的猴子,只是五官还算是端正,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衫,似乎是想要装出潇洒的意味,但却偏偏没有那份气态。 之前他开口的时候,陈朝便能在言语中听出许多挑衅之意,故而之前便不愿意回应,但没想到此人还是这般不依不饶,最后故意在湖畔重提粗鄙武夫四个字,很显然是充满了挑衅。 那次湖畔辩论,陈朝曾说方外修士可以提粗鄙武夫四个字,但是大梁朝的学子们,官员们以及百姓们,都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及这几个字,如今方外修士们来了,也提及了这四个字,所有人便在看他如何去驳这方外修士。 只是此刻湖畔有不少学子都是皱起眉头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些人不喜陈朝,但更多人却对闯入书院的那些方外修士也没有什么好感。 陈朝看着那个瘦小的年轻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听着这话,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他们以为陈朝的反应怎么都会激烈一些的,但谁能想到最后陈朝却这般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懦弱。 那瘦小的年轻修士冷笑一声,“我在湖畔唤你,你装聋作哑,便是无礼,既然无礼,我说你野蛮粗鄙,又有什么问题?” 这个唤字,倒是有些讲究。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没有犹豫,就要越过此人离开。 看着陈朝这般,在场的学子们有些恍惚失神,这和他们想象的事情发展怎么不一样? 之前同样是在湖畔,同样的事情,陈朝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难道眼前此人,真是如同之前书院里流传的那般,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欺负书院的学子他倒是起劲,可一旦遇到硬茬子便没了脾气? 可有许多人转念一想,之前在御宴上他战胜那位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的时候,可也没见过他退缩,可今日为何如此? 一时间湖畔生出许多的情绪,疑惑和不解,失望和愤怒,一时间无数情绪在这里交替生出,很是复杂。 “原来你不止无礼,还是个胆小鬼。” 矮小的年轻修士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嚣张,更带着毫不掩饰的浓浓讥讽。 陈朝停下脚步,看着这个矮小修士,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矮小修士一怔,但还是很快自傲道:“铁河山孔巷!” 身为方外修士,他们自然天生便有一份傲气。 听着铁河山三个字,湖畔学子们没什么反应,这座方外宗门虽说也有些名气,但比较起当世一流的宗门,要差太多太多,书院虽然坐落在尘世里,但怎么也是儒教一脉的圣地,地位尊崇,和痴心观鹿鸣寺相当,怎么也不用去羡慕铁河山。 “不知阁下在修行之前,籍贯何处?” 陈朝耐着性子,微笑开口,好似真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已踏足大道,尘世间的一切自然割舍,尘世间一切,不值得挂怀。”孔巷平静开口,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陈朝若有所思道:“依着阁下的意思,那就是一开始修行,父母也可舍弃,养育之恩也能不提了是吗?” 孔巷淡然道:“自然如此。” 陈朝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养育之恩不重要,那师长传道授业,传阁下道法,带阁下修行,其实也不是大事,有朝一日,也该舍弃便舍弃了?” 他这话问得很寻常,但是湖畔众人却在深思。 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师长的授业之恩,其实都极为重要,孔巷若是说前者不值得挂怀,后者呢? 孔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无法给出答案。 他如今不管是承认还是反驳,陈朝都还会有话去驳他。 “我不愿和你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孔巷盯着陈朝,说道:“我此来书院,是想看看那个在御宴大放厥词的家伙是何模样!” 当初陈朝在御宴上倒是说过些话,大概意思是说输给大梁朝的修士,既然丢脸,那我便要你们都丢一丢脸。 “现在你也看到了,有何感想?” 陈朝看着他,脸上还有些笑意。 “我本来以为能击败何夷的人物,怎么也能说得上是个少年天才,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个生了一张利嘴的家伙。” 孔巷脸上有着浓浓的讥讽之意。 陈朝看着眼前的矮小修士,笑了起来。 “你来书院一趟,也就是为了嘲讽我一番吗?如果是这样,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和你自然不同,我此来书院,便是为了和你一战!” 孔巷盯着眼前的陈朝,怒意此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说得再多,其实都不如一战,分出高低,一切都有了结果。 陈朝看着孔巷,若有所思道:“铁河山我倒是听过,不过你的名字我真的没听过,别着急,等我回去翻翻潜龙榜,看看上面有没有你的名字。” 听到潜龙榜三个字,湖畔忽然起了些笑声,有些学子恍然大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孔巷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这位铁河山的修士也不蠢,在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刻苦修行多年,一直希望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踏足那潜龙榜上,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可这些年不管他如何刻苦努力修行,却始终无法登上那张榜单,故而心中一直都有个死结,如今陈朝提起这件事,无疑是在他心上刺了一剑。 潜龙榜三个字,深深刺痛了他。 而且陈朝那句话很有深意。 他曾和何夷一战,而且是战而胜之,何夷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他尚且能够战胜,也说不上惧怕,如今他这个没有登上潜龙榜的修士,又怎么可能害怕。 既然不是害怕,还选择这样的做派,那就只能是看不起他。 孔巷想着这样的事情,脸色自然便越来越不好看。 他来到书院,的确是因为陈朝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他对此极为愤怒,最开始的愤怒却不是缘于陈朝,而是对何夷的,他无法接受,潜龙榜上的何夷,被陈朝这个寻常的武夫战胜。 对孔巷来说,潜龙榜是他一辈子遥不可及的梦,那些潜龙榜上的天才他也视作一辈子追逐的对象。 他绝不允许那样的人物被陈朝这样的粗鄙武夫击败。 “陈朝,我要和你一战!” 孔巷怒极,之前他有多高高在上,此刻便有多狼狈。 这种转折来得极快,几乎没给太多人反应的时间,现在湖畔还有许多人感到很迷惘,还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而明白了这里面的那些东西的学子们,看向陈朝,又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其实之前在南湖之畔的辩论便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从小地方而来的少年镇守使,根本不是一个只会杀妖的憨直少年。 他的心思缜密,性格沉稳,谋而后动……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聪明人。 陈朝看了一眼孔巷,说了一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大家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摇头道:“我拒绝。” 孔巷怒道:“你是怕了?”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比何夷如何?” 他很淡然,没有什么情绪表露,好似是在问一句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人们便已经知晓最后的答案了,孔巷没有任何答案可以去回复。 他若是说比何夷强,陈朝势必会问他为何不见你上潜龙榜,他若是回答不如何夷,陈朝便会问既然何夷都败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一战? 孔巷的脸色很是难看,此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就和之前陈朝所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养育之恩和授业之恩。 当时孔巷无法回答,如今再问,他也一样说不出来答案。 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又是让孔巷进退为难,不知所措的境地。 眼前的黑衣少年从始至终的情绪都没有 就在所有人以为此事便要就此作罢的时候,陈朝却盯着孔巷冷笑道:“我和你一战,赢了,世人会说我欺负你一个潜龙榜都没有上的人,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和你一战?” “你想和我一战,好啊,等什么时候你登上潜龙榜的时候,再来找我!” 最后两句话,正好是戳着孔巷的痛处去说的,潜龙榜三个字,对他而言,太过重要。 以此伤他,无往而不利。 陈朝早已经看出来了他的软肋,此刻开口,自然句句不离潜龙榜三个字。 孔巷有些失神,极为愤怒。 陈朝看着脸色铁青的孔巷,心情大好,早些日子他能在刑部大堂把那个婆娘说得吐血,在湖畔能把满院学子说得哑口无言,怎么可能又会对眼前的孔巷没有半点办法? 之前的示弱,不过是手段而已。 孔巷站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此刻也变得很是迷惘,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胜何夷又如何?不过是用了些手段罢了,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说到底,不过是害怕失败,颜面扫地罢了,可怜这一座大梁朝,竟然都是你这样的家伙,又何谈兴盛?” 就在孔巷呆立在原地的时候,一道声音再次响起。 陈朝抬头看去,是和孔巷一起而来,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两个女子之一。 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身材纤细,此刻两抹细眉挑起,一脸漠然。 正是她在说话。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吵架 之前和孔巷一同而来的年轻修士还有几位,不过一直没有发声,以至于很容易让人们忘记他们,如今孔巷被陈朝怼的哑口无言之后,他们之中终于有一个女子开口。 陈朝想了想,和之前一般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淡漠道:“天树宗,姜树蝉。” 听到这个名字,湖畔一片哗然,学子们有些吃惊,天树宗是和道门痴心观同脉,眼前的女子在潜龙榜上也算是榜上有名,虽说不及何夷,但也的确称得上天才两个字。 在她说话的时候,孔巷已经回过神来,退到了她的身后。 她刚才那番话虽说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但实际上还是有几分道理,尤其是那句若是真有本事,又如何会避而不战?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应当的事情。 陈朝问道:“那阁下也是想要和我一战吗?” 陈朝懒得去理会那些声音,直白看向姜树蝉,想要得到答案。 姜树蝉漠然道:“既有万柳会在后,我何必在此刻出手,徒降身份?” 这言语里自然也有讥讽之意,只是姜树蝉的声音太过平淡,意思太过顺畅,一时间还真让人觉着好似她说得颇有道理。 陈朝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此刻我向阁下挑战呢?” 姜树蝉皱了皱眉,冷笑道:“你若是想和我一战,胜过了他再说。” 她说得他,自然是那个叫做这孔巷的家伙。 陈朝倒是不去看孔巷,只是微笑道:“和他一战,对我而言,也是自降身份。” 他这话说得很淡然,但一说出来,湖畔的学子们还是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陈朝对方外修士竟然这么一点都不客气,没有半点畏惧,而又被再次鞭打的孔巷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只是他说的话虽然在人们看来有些狂傲,但也的确有几分道理,毕竟之前他已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孔巷这样的家伙在他面前,大概也真的不如他。 毕竟他并没有登上潜龙榜。 陈朝继续说道:“我想阁下挑战,若是阁下避而不战,是否也是并无真本事?” 这话之前是这女子说给他听的,此刻陈朝原封不同的还给了对方,而且极快,他已经将这个女子架在了台上,同样的事情,他今日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这应该是第三次。 只是不等姜树蝉说话,陈朝便笑眯眯摇头道:“不过我真不打算和阁下打一架,因为没什么意义,阁下在潜龙榜上也不如何夷,胜过阁下,还是那句话,没人觉得我有什么了不起,而是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姜树蝉的脸色一僵,眼中的漠然之色更浓。 陈朝所说,自然是事实。 “我知道阁下对我所说之事不太满意,想要驳我,但实际上没什么好说的,过些日子便有万柳会,到时候说不定能在其间相遇,再较量不迟,此刻私斗,反倒是没有什么意思。” 陈朝微笑道:“不如我和阁下打个赌,赌得倒也简单,便看在万柳会武试谁的名次更高。” 姜树蝉冷着脸,问道:“赌什么?” 陈朝说道:“倒也简单,若是我赢了,阁下只需要以后见我须见礼让道,如何?” 姜树蝉看着陈朝,漠然道:“若是我胜了,还在此处,你须向我磕头道歉!” 陈朝毫不犹豫笑道:“好啊,就让这各位做个见证。” 他的反应太快,这让姜树蝉觉得有些不对,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湖畔的学子们都有些意外,似乎是觉得陈朝这要求和对方相比,也差距太大了。 但仔细一想,他们倒也觉得这是陈朝在给自己留退路,毕竟这姜树蝉并非普通修士,而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怎么看都不是孔巷可以比较的。 不过如今事情已经惹下,现在留退路又有什么意义? 虽说很多学子想不清楚陈朝的想法,但也不好多说,毕竟之前陈朝表现出来的,已经证明他不是那种思虑简单的少年。 说不定他在什么地方又给这个方外的修士挖了个坑,只是人们此刻还没有看出来罢了。 姜树蝉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不过就在她转身的时候,陈朝忽然问道:“阁下和言若水是朋友吧?” 他的声音很突然,言若水那个名字,许多人都很陌生,虽然知晓陈朝曾在天青县杀过那些练气士,但没有人会去深入了解,他们也不知道那些练气士的具体身份。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的时候愣了片刻,她深深地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多说,就此离去。 其他的几个修士,也跟着离去。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几人背影。 湖畔的学子们若有所思,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朝则是微笑喊道:“还不走,我不请吃饭的啊!” 他这话把众人从沉思中惊醒,学子们纷纷散去,有些学子离开之时还特地和陈朝见礼。 很显然,今日之后,这座书院对于陈朝的印象定然会改观。 至于会不会因为他在万柳会上落败而再次改观,那就不得而知了。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微笑道:“继续走走?” 谢南渡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她和言若水是朋友的?” 谢南渡有些好奇,之前为了帮陈朝,她查过言若水,自然对言若水的印象深刻,只是那些卷宗里,并没有说过言若水和这姜树蝉是朋友这件事,谢南渡当然知道这卷宗并不能完全查清楚言若水,毕竟大梁朝查方外修士,就有些困难。 陈朝说道:“她要来找我麻烦,总得有些理由吧,那个矮子是因为我打败了何夷,这个婆娘可一看就不是在乎这个的人,所以我自然要想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她,当然这事情也太多了,她万一只是单纯的看不起我,也有可能,毕竟那些方外修士一向如此,眼高于顶,不过让我想到她和言若水会有关系的,是她的气态,实在是和那个婆娘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南渡问道:“既然有仇,为什么刚才表现得那么大度?” 两人的赌注,看起来陈朝做了些让步,不愿意把事情搞大。 陈朝无所谓道:“我让她对我行礼,她已经受不了了,就和让她给我跪下一样,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既然有仇,羞辱她算什么,当然是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啊。” 在神都里杀不了对方,那么就不管做些什么都对陈朝来说没太大的意义。 谢南渡微笑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她?” 陈朝摇摇头,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在他动手前,对方会先动手。 不过他这段时间,不太可能离开神都。 谢南渡好奇道:“我还是想知道,如果你输了,她找上门来,你会不会真的给她跪下磕头。” 陈朝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磕头吗?” 谢南渡摇摇头道:“我说不准,那些胆小的家伙自然会磕头,但他们指定也不会像是今天这样招惹她,那些胆大的家伙,诸如你,可真要是输了,你要用什么理由来逃避?” 陈朝笑道:“你们不是老说我无耻吗,既然我都无耻了,我为什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谢南渡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代表着大梁朝了。” “如果是代表着大梁,那我岂不是更不能跪了?” 陈朝看着谢南渡,好像并不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 谢南渡认真道:“这也是个问题,你跑了也会丢大梁的脸。” 陈朝感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显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压力,好像是说自己能够取胜,那就定然能够取胜。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今夜你该去谢氏一趟了。” 这桩事情拖了很久,之前是谢南渡叫陈朝别着急,但后来却是陈朝有别的事情耽搁了,如今既然都没事情,自然便该去了。 陈朝皱眉道:“还是我一个人去?” 谢南渡摇了摇头,说道:“我陪你去。” 陈朝有些高兴,但随即问道:“会不会又要吵架?” 谢南渡微笑道:“不见得,他们不像是方外修士,不敢肆无忌惮,不然很容易被人当成鬼。” “也就是说,饭反正吃不清净。” 陈朝撇了撇嘴,不是很满意,不过谢氏有恩于他,他还是应该去做足礼数。 “我早说过了,你要感谢,感谢他们不如感谢我。”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我倒是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陈朝正经起来,“什么事情?” 谢南渡脸颊微红,但还是显得很淡然,“今夜可以表现得喜欢我一些。” 听着这话,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不愿意?” 谢南渡挑了挑眉,对陈朝的反应,不是太满意。 陈朝问道:“那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他的眼里好像是有些期待?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看起来很无耻。” —— 这几天这么爆更,倒是有底气求一波月票了,提前谢过了,另外理论上的加更原则是一个舵主加一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还有无耻的 湖畔吵了一架倒也花费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天的确黑了。 谢氏的速度极快,很快马车便来到了神都,有两辆。 两个车夫都不像是普通的车夫,应当是谢氏的供奉客卿一类的人物,不过马车旁还立着一位中年管事,看到陈朝和谢南渡走出小院,他很快便殷勤地迎了上来,笑道:“小姐,陈指挥使,请上车。” 陈朝听到这个称呼,还是比较满意的,估计只有翁泉那样的家伙才会硬生生要在他的指挥使三个字前加个副字。 谢南渡自顾自走进离着她最近的一辆马车。 中年管事笑道:“请陈指挥使上这辆马车。” 他看向另外一辆马车,要领着陈朝过去。 陈朝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和她坐一辆马车就好。” 说着话,不容眼前的中年管事拒绝,他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面。 中年管事一怔,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车夫吩咐道:“出发吧。” 车厢里,陈朝和谢南渡对坐,互相看着对方的脸。 陈朝看着那张极美的脸,有些感慨道:“这样的姑娘很难让人不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不要这么油腻。” 陈朝闻言眉头皱起,说道:“我这般少年,年纪尚浅,浑身上下充满了朝气,哪里和油腻这两个字沾边?” 不等谢南渡说话,他继续说道:“还有无耻这两个字,别人说说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说,我明明是顶不错的少年,为国为民,不知道多少人喜欢敬重我,无耻是怎么都无法和我沾边的。” 马车已经开始前行,车轮滚滚向前,却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谢南渡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感受,只是拿去一卷书,淡淡道:“你的无耻估摸着是天生的,改变不了,也或许是小时候过得太苦的结果,但不管如何,都不是什么好的性子,要是有可能,最好改一改,或许这样你还能讨个媳妇儿。” 陈朝冷哼一声,倒也不去接她的话,相处这么久了,对方是个什么性子,他算是明白了,表面看着正经,但实际上身上那股少女的意思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我觉得你也不要压制你的天性,你这个年纪嘛,欢欢快快的,就像是朱夏那样,就很好。” 陈朝随口一说,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天才刚黑,不少神都百姓已经在家门口挂起了灯笼,一条长街,不算昏暗,只是这条长街太宽,陈朝很容易想起当初在天青县的日子。 城虽然小,但是过得安心,反倒是如今这座神都,这么大,他却感到很是茫然,尤其是当闲下来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此刻谢南渡已经没有看书了,反倒是在盯着他看。 陈朝后知后觉道:“怎么了?” 谢南渡平静道:“以后不要拿我和别人比较。” 少女也有少女的心思,怎么可能什么都说清楚。 陈朝点头道:“好啊。”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点头就是了。 马车缓缓停下。 …… …… 马车依旧是停在侧门前,谢氏没有大开中门迎客,这不是什么无礼的举动,依着谢氏在大梁朝地位,这是本该如此的事情,陈朝虽然如今在神都算得上炙手可热,但毕竟也只是一位左卫副指挥使,身份和谢氏并不匹配。 或许某一日当他坐上了镇守使府那把椅子,那么就会等到谢氏大开中门迎接了。 不过这侧门其实也算是对陈朝的重视了,尤其是当他在门前看到那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的时候。 陈朝看了一眼绵延了一条街的谢氏府邸,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年轻人。 那夜御宴,两人都在正阳宫里,不过那一夜宁氏少年话太多,这位谢氏的年轻人则是极为安静,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交流。 如今这第二次见面,倒是和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下谢令,见过陈指挥使。” 年轻人拱手行礼,脸上笑容和煦。 陈朝还礼,轻声道:“左卫副指挥使陈朝,见过谢公子。” 谢令微笑道:“陈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今日是私宴,请吧。” 说着话,他转过头看向谢南渡,感慨道:“小妹好些日子没回来了。”虽说谢南渡出身白鹿谢氏,但族谱上神都谢氏和白鹿谢氏是排在一起的,依着辈分,谢南渡是这一代里年龄最小的那人。 谢南渡平静点头道:“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兄长了。” 两人不咸不淡,就是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一般,绝对算不上热络。 陈朝和谢南渡跟着谢令从侧门而入,一路朝着那边的大堂而去。 谢令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等陈指挥使来府上可是有些时日了,谁能想到今日府上的老幼才得一见。” 听着这话,陈朝哪里听不出其中的责怪之意,他赶紧赔罪道:“的确是有些事情耽搁了,要准备万柳会的相关事宜,前些日子一直苦修,毕竟这是为朝廷出力的事情,而后又误打误撞遇到了万天宫圣女刺杀一事,这半个月来,整天都忙着这事,哪里抽得出身来,今夜也是好不容易有了时间,便只好上府来赔罪了。” 陈朝这话说得寻常,但这句话里的那些事情,却是很难让人找出反驳的点来,万柳会也好,万天宫圣女也好,如今都是在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陈朝都是直接参与者,说他没有时间,也是合情合理。 谢令微笑道:“听说陈指挥使才在南湖畔吵了一架,大胜而归?” 他这话说得寻常,但实际上也有特别之意。 陈朝微笑道:“谢公子倒是不太会吵架,之前在御宴上,一言不发。” 那夜方外修士辱及大梁,谢南渡也说了好些话,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听着这话,谢令的脸色一凝,但很快便微笑起来,“陈指挥使当夜风采,我也很是佩服,当夜也是见了陈指挥使风采,故而有些失神,现在想来,也是惭愧。不过既然小妹已经开口,那便是相当于我也开口了。” 陈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眼里的意思很是明白。 看吧,你说我无耻,这个人更无耻。 谢南渡点点头,也回了个眼神。 的确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没有说话。 —— 感谢浮生墓白墨离的盟主,感谢咚咚咚锵的舵主打赏,你们想要我死这种事情我记住了。 一下子欠下十一更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吃席 谢氏很大,这座府邸其实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片府邸,谢氏很大,谢南渡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很不喜欢,因为一直往前走去,这座院子便越发的阴冷,仿佛置身于寒冬一般,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 这样的家族,勾心斗角太多,远没有白鹿谢氏的书声琅琅那样让人感到舒适。 所以谢南渡很少来到这里,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书院那边读书。 今夜要不是因为某些缘故,她只怕也不会回到这里。 来到大堂前,这里早有好些婢女在将那张大圆桌上摆满各种散发着香气的菜肴,一张圆桌极大,却只有几张凳子。 婢女们将那些菜肴摆好之后便依次退去,只剩下几人在一侧站立,等着侍奉。 百年世家大族的底蕴便在此刻不经意间透露了出来。 等到陈朝心知默默感慨一番之时,一个富家翁打扮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杵着龙头拐杖,看起来似乎有些腿疾,生得不算高大,但也说不上矮小,一张脸有些富态,皱纹倒是爬上了他的脸,只是没有太多,这老人和陈朝之前所见的天御院副院长有些相似,但是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两人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老人先是看向谢南渡,有些不满道:“小丫头怎么老是不回来看看,一天到晚都在书院读书,当心读成个榆木疙瘩。” 老人的言语里虽然有些责备之意,但是更多的好像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陈朝这么个会揣摩人心的家伙此刻硬生生没有听出这个老人有半点的虚假之意,仿佛真是真情实感。 不过他肯定不会相信这句话里的感情。 毕竟这个年纪的老人,实在是有太多人生经验,哪里是他这个少年可以看得清楚的。 “你就是那个少年?真不错,这些日子在神都做的事情,倒是没有给大梁丢脸,也不枉费我们谢氏救你一场。” 老人微笑着开口,声音里很是平淡,但还是透露着一个事情,那就是你当初是我们谢氏救的,这种事情你要记住,并且要感恩。 这种感觉不会让人感到厌恶,反倒是会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南渡皱了皱眉,对此不太满意。 她早就不止一次给陈朝说过,要谢,谢她就好了。 当初是她拿谢氏的歉意来做的买卖,付出最大代价的是她,不是别的什么。 陈朝点头道:“既然蒙谢氏搭救,自然要感恩。” 他表现得很是谦逊,看着和湖畔的陈朝很是不同。 老人满意点头道:“吃饭吧,饭菜快凉了。” 简单的寒暄结束,正式入席,一张圆桌上只有几个人,除去带着他们进来的谢令之外,便只有这个老人和两个没有说话的妇人,再之后便是陈朝和谢南渡。看着满桌的美味,陈朝倒是真有些饿了,只是在这大户人家吃饭他也是头一遭,不知道有些什么礼数,干脆也就没有着急动筷子。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给他夹些南海送来的海贝。” 他一说话,便立刻有婢女拿起筷子替陈朝夹了些海贝,但却不是夹到陈朝的碗里,而是在别处将海贝处理好,这才将最后的贝肉端到陈朝身前。 陈朝接过,拿起白玉来做的筷子,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 吃了一块贝肉,陈朝则是默默感慨这东西真是鲜美,但又想着依着这法子吃饭,怕是一顿饭怎么都要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菜都凉了,还有啥意思? 虽说是这样想,但陈朝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口腔里的贝肉。 “这贝肉从南海送来,最后还是活的,耗费的人力和物力,足够神都的普通百姓一家吃上一年。”老人看着陈朝微笑道:“而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味食材,别的东西,每天进出谢氏府邸,代价比贝肉要大得多。” 陈朝听着老人说话,也是感慨道:“钟鸣鼎食,千世之家也就不过如此吧。” 老人听着这话,显得很是满意,说道:“你这些日子在神都惊起不少风雨,若是能在万柳会上有个不错的名次,想来神都有不少地方也想亲近你,那些地方倒是有不少合适的丫头,到时候你有看得上眼的,也可以相处一番。” 老人这话说得随意,但陈朝却是在认真揣摩其中的意思,什么看得上眼的,什么别的地方,陈朝头有些疼,眼前的老人比书院的学子也好,还是那些方外修士也好,都要难应对得多。 这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 陈朝摇头道:“晚辈一心修行,为国效力,这些儿女之事,倒是不太在意,不过……” 他欲言又止,又看了谢南渡一眼,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 老人看了一眼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感慨道:“我还以为神都里传言的那些事情是真的。” 老人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陈朝的言下之意。 只是不愿意去听,不愿意接受。 陈朝一愣,转头去看了一眼谢南渡,心想你这会儿不帮我? 谢南渡没有什么反应。 陈朝硬着头皮道:“世间传言,真真假假,真是很难说清楚啊。” 老人呵呵一笑,倒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让婢女给他倒了一杯酒,才微笑道:“这酒名为百年短,说得便是酒成之后,要在地下埋上百年,才能有些滋味,要是太早便开封,就没滋味了。” 这言下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我听说你早些年在天青县做镇守使,常常深入群山之间,杀妖为生?” 老人又一次看向了陈朝。陈朝正想回答,但却突然注意到了老人最后的那几个字,杀妖为生。 大梁朝的镇守使杀妖是为了镇守一方,杀妖为生倒是说不上,但陈朝的确还是那个杀妖为生的人,他杀妖物是为了妖珠,妖珠是为了天金钱,这样的事情不会太隐秘,如果有人想要调查,那么很容易查清楚。 陈朝平静道:“身为一方镇守使,为保境安民,自然要肃清妖物,晚辈常入山中,便是为此。” 被人知晓是一回事,但承认与否又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事实是什么,更是另外的事情。 老人说道:“倒也是你有心,不然怎么会为了朝廷惹上方外修士。” “其实若不是常常深入山中,只怕也很难在那夜碰到……南渡。” 陈朝第一次这么叫谢南渡的名字,觉得有些别扭。 老人有些沉默,忽然道:“这南海贝肉冷了,还不端出去。” 他的声音其实比那冷掉的贝肉更冷,婢女们赶忙走来,要去端起那盘贝肉,但陈朝却在此刻开口笑道:“晚辈出身山野,倒是没那么多讲究,不知道可否让晚辈再吃一些?” 老人说道:“冷了的东西,就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陈朝摇头道:“有些时候,吃是为了填饱肚子,若是真心喜欢的东西,其实不管冷不冷,也不会改变看法的,依旧是喜爱的。” 老人说道:“或许冷了的东西还会吃坏肚子。” “晚辈从小便皮实,溪中螃蟹鱼虾,山中野果,都是吃过的,再吃这海贝,应当没事。” 陈朝伸手,自己伸出筷子去夹那些海贝,没有要人帮忙。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错,和之前比起来,极好不过。 他顺带着还去夹了些别的吃食。 这都是他之前便想吃的东西。 他这个样子,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拘谨意味。 变得更加随意。 老人看了一眼婢女,婢女自然沉默地退到一侧去。 老人沉默了好久,只是安静看着陈朝吃东西,桌上很安静,谢令和当初在御宴上的那样,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这少年,说是出身山野,只怕也不见得吧。” “哪里有什么普通少年能在神都搅起风雨啊,你来神都这些日子,一桩一桩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那夜御宴皇后娘娘也曾召见你,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少年,在此间,不该坦诚相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间的安静终于被老人再次打破,这一次他来势汹汹,没有了之前的温和随意。 陈朝抬起头,认真道:“晚辈从小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蜡烛和夜明珠 对于陈朝的身份,如今的确是上下不少人想要知道的,也有很多人早已经花时间去调查,但始终没有查出来个什么。 今夜借着陈朝赴宴,谢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故而在席间试探,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老人看着陈朝,对他之前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平静道:“说谎这种事情,在谢氏一向是大忌。” 陈朝笑道:“晚辈也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倒是这座宅子里,不见得点上一支蜡烛就能将整个屋子照亮。” 老人冷漠道:“在谢氏,照明不需要蜡烛。” 听着老人说这话,陈朝才后知后觉的朝着四周看去,这才发现这谢氏的大堂之中,并没有半根蜡烛,全部都是大小一致的夜明珠,那些夜明珠的光亮太过柔和,竟然让大堂像是白天一样,这才是之前陈朝没有注意到的根本。 陈朝低头夹了一筷子竹笋,放在嘴里默默咀嚼,感受着竹笋的鲜味,才轻声道:“晚辈不知道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陈朝自己都默默叹了口气。 在这老家伙面前,他还是败下阵来了,对方活了那么久,到底也不是白活的,在人心算计上,比他绝对要强。 如今挑明,算是陈朝在最开始的阶段已经认输了。 老人确不愿意就此把事情挑明,而是说道:“蜡烛这种东西,是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谢氏的。”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后者仍旧沉默,就好似没有听到一样。 陈朝只好说道:“蜡烛要是足够大,或许在某一天会和夜明珠一样,能够照亮这座大堂。” “我说了,蜡烛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老人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座大山,任你风雨再大,依旧是不为所动。 他其实就像是他身后的谢氏一样,太过庞大,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撼动的,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看着庞大,实际上根系深入地底,要是让人看到,更是会让人瞠目结舌。 那是真正的底蕴。 在面对这座庞然大物的时候,陈朝还太过渺小。 就好像是到了如今,他也还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他在谢氏是何等地位,而对方也没有想告诉他的样子。 陈朝忽然感慨道:“神都谢氏理应是随着大梁朝一起出现的,怎么今日一看,却有太多久远沧桑之意?”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深。 老人也能听出来,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已经是他今夜展现出来的唯一一次情绪波动了。 老人安静地看着陈朝,这里重新变得很安静,甚至是有些安静地可怕。 陈朝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觉得谢氏太大,人太多,但却很闷,我也不太喜欢这里。” “少年未曾经历,自然不知道个中滋味。” 老人淡然道:“等你过些年月,你便知道,这样的日子才能让人安心。” 陈朝微笑道:“但晚辈还会来的。” 这是他今晚所说得最为认真的一句话,也是他唯一的宣告。 他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会来? 老人说道:“只怕很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人的声音很淡,就像是一杯冲泡过无数次的茶,在无数次之热水的洗礼之后,便再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就和这个人一样,经历的太多,便谁也不知道他原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了。 “晚辈已经来过一次了。” 陈朝打量着四周,有些满意说道:“这些菜肴是第一次吃到,但这些夜明珠倒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正阳宫里的那些,好似要比这里的更好一些。” 老人微笑道:“借着风看过了山中的景色,便觉得自己是山中人,这不好。” 说完这个,老人说道:“倘若你一直都是山中人,如今又何苦装作这个样子?” 说来说去,老人还是想要知道陈朝的身份,这或许是整个谢氏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今夜他们的最大目的。 如今他们在尝试激怒眼前的少年,因为像是愤怒这样的情绪,是很能做成一些事情的,对于少年来说,尤其如此,当他们情绪失控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比如当你一直被人看不起,你便下意识要将你最大的底牌拿出来回击, 或许别的少年今夜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变得愤怒,但陈朝却不会。 虽然最开始他也有些不太适应,但来之前,他便有了些准备,今夜哪里会那么顺利。 虽然白天的时候才在湖畔吵了一架。 “我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朝看着老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让人看起来有些多余,但他们此刻没有别的证据证明陈朝不是这样的,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陈朝忽然有些累,但想着之前谢南渡说过的话,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下次晚辈会把蜡烛带进来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看着老人微笑道:“晚辈下次来,会从中门踏入,或许到时候您甚至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这个样子便是要告辞的意思。 老人看着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伸手,很快便有婢女来将这一桌子菜肴全部都收着离开,老人站起身来,龙头拐杖自然有人递到他的手里。 老人微笑道:“要是真有那一天,老夫自然给你致歉。” 说完这句话,老人转身看向谢南渡,微笑道:“带他出去吧,丫头。” 谢南渡微微点头,依旧认真行礼。 老人远去,走得很慢,但还是会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令看着陈朝说道:“祝你好运,在万柳会上,有个好的名次。” 说完这句话,他拱手行礼,也走了。 看着这两人先后离去,他这才有些疲倦的看向谢南渡,后者也看着他。 …… …… 来的时候有人领着进来,但走得时候只有他和谢南渡两个人。 还有个领路的婢女。 一盏灯笼在缓缓向前。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今晚这架吵得有够难。” 最开始他还不是太适应,心想毕竟谢氏帮过他,但后来老人却表现的很不在乎这个,他也就放开了些。 看着陈朝的样子,谢南渡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皱眉道:“我最后说一次,你应该要感谢的是我。”看着陈朝疑惑的样子,这次谢南渡顺带着把前因后果给他说了一遍。 陈朝这才恍然道:“原来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就是想来拉近一些我和你的关系。” 他这话说的直白,是他的真实想法。 谢南渡摇头道:“我看起来有这么无聊?” 陈朝摇摇头,说道:“但是他们真的有些无聊,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一个世家大族的天才后人,要娶谁和要嫁谁,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但你毕竟是院长的弟子,难道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和老人的交谈里,其实围绕的便是这一点。 “老实说,我最后这些话是不是很有劲?” 说起这个,陈朝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兴奋。 谢南渡有些无奈道:“有些太过了,我没有想到你反应这么剧烈。” 想起这个少年之前在席间那样子,谢南渡也莫名觉得有些可爱。 “不过你也有些了不起,没有几个人敢在谢氏这么说话,他们坐上那张椅子,大概会很紧张,不会像你这样口若悬河。” 谢南渡称赞道:“从这一点来看,很不错啊。” 陈朝说道:“只是想着在湖畔的事情,把他当作那些方外修士。” 说到这里,陈朝皱眉道:“你既然不想要我表现的这么激烈,那为什么当时不阻止我?” 他的脸有些红,降低声音道:“这会儿想着,要让谢氏中门大开,将我迎进去,真实一点都不容易。” 谢南渡说道:“看你说到了兴头上,我也没拦着。” 陈朝感慨道:“今晚这事情流传出去之后,若是真有那一天,一定会被天下百姓议论很久。” 这绝对是一出好戏。 谢南渡摇头道:“即便是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和你想的那样,你低估了谢氏的能力,甚至他们想要你死的话,你也很难继续活着。” 陈朝虽然现在已经左卫的副指挥使,但如果真到了和谢氏撕破脸的地步,他还是显得过于的渺小。 陈朝倒是不太在乎,只是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谢南渡问道:“你好像不太在意?” “现在想要我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多一个谢氏,其实也不算什么,况且我很清楚,像是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能够存在这么久是不容易的,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出彩之处,就像是现在,我从那个地方走了出来,虽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但对你们谢氏,却又生不出太多厌恶的感觉。” 陈朝轻声道:“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或许就是所谓的底蕴?” 所谓的千世之家,便是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不会乱来。 即便闹出一些事情来,他们也会很快便去弥补。 …… …… 老人朝着谢氏更深处走去,龙头拐杖被他拿在手里,却没有一次接触到地面,仿佛有没有那根拐杖,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路前行,最后拐杖不知道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便来到了祠堂前。 那个老人坐在最破烂的椅子上,安静的看着星星。 老人对这个老人认真而恭敬的行礼。 然后他来到祠堂旁的小屋前。 那棵树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渭水旁 在谢氏里,这看似森严的祠堂其实不是谢氏最重要的地方,而是祠堂旁的那个小屋子,老人恭敬的站在那棵树下,开始说话,很快便把今夜发生的那些故事告诉了这屋子里的老人。 他全程说得缓慢,好像是很害怕里面的那个老人听不清楚,等到说完的时候,时间便已经过去了整整半炷香。 直到这个时候,屋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那个少年说自己在渭水旁长大,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是,他开口的时候眉间有一抹情绪,我看着便知晓他说得就是真话。” 老人轻声道:“我们一直没有查到什么,或许他真的是个寻常的少年,只是运气好些……” 不等老人说完,里面便出来一声冷笑,“寻常少年,运气好些,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如果真的是寻常少年,他的来历这个时候便已经堆在我的案头了,他祖宗十八代都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到这话,老人很快便被冷汗打湿了身体。 他不敢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老人有些不耐烦道:“让你去探探那个少年,倒是相得益彰,毕竟你也比他聪明不了多少。滚吧,去账房领些东西。” 听到账房两个字,老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中有许多痛苦的情绪,只是却什么都没敢说,他默默躬身行礼,然后退去,没有半点声音。 看着他离去,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才看了一眼那边的小屋子。 不多时,有些脚步声响起,那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大满头白发,却没有什么老态的老人走了出来,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麻袍,一头白发则是用一根布绳随意的绑好,他的眼睛里满是沧桑,满是岁月的味道。 这便是谢氏的家主,是无数谢氏子弟要叫一声老祖宗的存在,他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祠堂,但依旧是谢氏的掌控者,在谢氏,他说的话,无论是谁,都只能照做。 看到谢氏老祖走了出来,坐在椅子里的老人也站起身,微笑道:“今夜月色不错,难得出来看看?” 谢氏老祖开门见山道:“我之前觉着那少年或许会是那些破落户道后人,如今一看,发现是我错了。” 虽说之前陈朝来谢氏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那边,但是既然来了这里,又有谁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他没有看,也就算是看过了。 老人问道:“何以见得?” “那些破落户偷偷摸摸做了两百多年的事情,一直都像是傻子一样,那少年既然如此出彩,又怎么可能是那些鼠辈的后人?” 老人听着这话,没有去怀疑什么,而是说道:“若那少年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后人,便只能是和那些人有关了,其实比起来前者,后者更让人觉得麻烦。”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天空挂着的月亮,沉默片刻,缅怀道:“十三年前,陛下一战而夺天下,我们这些人站在历史的河流里,选择了看着两岸流水各自汹涌,如今陛下将大梁治理的极好,证明了我们当初的选择没错,但没有做什么,在他们看来便是极大的背叛,如今不过十三年,他们便有人归来,眨眼间,又到了选择的时候。” 老人感慨道:“每次一有大事,风雨最先落下的,便是我们,每次选择都极为不易,一旦选错,影响颇大。” 谢氏老祖微笑道:“选择对于其余那些人来说并不重要,他们对于对错并不看重,即便是选错了,也就一错到底了,前朝的荒唐不也如此吗,他们可不管什么天下如何,首先重要的,只是自己。” “只是这样的选择,对于谢氏来说,却不行。” 谢氏老祖微笑道:“正如那少年所说,我谢氏随着大梁朝一并而起,怎能有那些沧桑老态?” 老人说道:“只是族中上下,只怕有不少人不这么想。” 家族太大,人太多,想要上下都是一个心思,本来就是极为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谢氏这样的家族里,更是如此。 谢氏老祖摇头道:“他们如何想,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以后这祠堂谁来祭祖,才是真正的重要。” 老人问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谢氏老祖摇头,对于把谢氏交到谁手上这种事情,他的确还是没有最终做出决定。 “你是想看看那个丫头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方?” 老人感慨道:“我听人说,那丫头如今已经开始练剑了,不过一月,便能御剑,在剑道上,她说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我谢氏要出一位女子剑仙了。” 神都的事情,很难有瞒得过谢氏的,即便那事情发生在书院里。 谢氏老祖说道:“我担心的便是这个,那老匹夫收了七十一个弟子,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把位子传给谁,之前我担心魏序会接过他的衣钵,但如今我却是担心他看中了那丫头。” 担心魏序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因为那样魏氏定然会胜过谢氏一筹,魏谢相争的局面自然会被打破,如今担心谢南渡会成为下一任的书院院长,则是因为她一旦成为了院长,那么谢氏家主这个位子,便只能交给别人。 老人感慨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担心没有出彩的后人接过来你身上的担子,如今后人来了,还是从白鹿而来,却又太了不起了,就成了别人的后人,真是让人有些遗憾。” 谢氏老祖说道:“还有一件事,最让人痛苦。” 老人轻声道:“那丫头是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 “若是她心气不高,找个人入赘便是,可那丫头你也看到了,今夜她做出这些事情,便是在告诉我们,她要嫁谁,容不得我们插手。” 谢氏老祖笑了笑,“这脾气,我倒是很喜欢。” 老人道:“那个少年和她,好像也是般配。”两人对视一眼,谢氏老祖微微蹙眉道:“那个少年说再来的时候,我们得打开中门相迎,这脾气,倒也对我的胃口。” 老人呵呵笑道:“我倒是很希望这样的故事发生,在祠堂坐了太久,我实在是太闷了。” “陛下和娘娘的故事,倒是不错。” 谢氏老祖看了满天星光一眼,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 …… 深夜的时候,皇城的很多地方还是如同白日里一般,那些悬挂在檐下的灯笼里放着的不是蜡烛,的确是夜明珠。 只有这些海外送来的夜明珠,才能照亮皇城,让皇城就像是白昼一般。 李恒走在宫墙里,看着那些朱红色的瓦被夜明珠照出不一样的颜色,他提着一盏灯笼,不停的在宫城里走着,一路上遇到他的内侍和宫人都要纷纷停下,对这李公公认真行礼。 李恒面无表情的走过,最后到了御书房前。 这里还点着灯。 御书房里有蜡烛。 大梁皇帝坐在案后,看着几本奏折,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拿起朱笔批示了些东西后,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李恒,“这些老家伙已经坐不住了。” 李恒说道:“当初在镇守使大人要见那少年的时候,谢氏便请过他,只是这些日子过去,事情太多,便耽误了,如今算是赴当日的约。” 大梁皇帝摇头道:“哪里如此简单,早在天青县,谢氏便出手了,这帮老狐狸,最知晓该如何躲避风雨,在风雨中活着,如今早早下场,只怕是已有些想法。” 李恒不解道:“他们在十三年前的那般选择,难道不是已经注定和陛下站在一起?如今这么又要重新选择了?” “李恒,你跟着朕已经许多年了,但看问题还是不够深远,当初他们没有做出选择,只是选择旁观,虽说这样对于朕侄子一家来说,那便是背叛,但若是他们重新回来,他们再选,谁也不会去提起之前的故事。”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永远地敌人,只有利益才是最实际的东西,它才是最牢靠的东西,会将人们紧紧的捆绑到一起。” “只是这个时候便下场,还是有些着急了些。” 大梁皇帝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情绪。 ?李恒默不作声,只是沉默。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或许我们都会错,事情越是那么明确的看清楚,便越有可能是假的。” “当日朕那侄子一家在这座皇城里自焚而死,一干后人没能活下来,哪里还有什么后人,这些故事,不过是他们撺掇起来的疑心而已。” 大梁皇帝平静地看着李恒,说道:“他既然说自己来自渭水旁,朕便信他来自渭水旁。”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也很平静。 充满着自信。 就像是他一贯的样子。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之前 马车从谢氏回到书院的时候,小院门口早已经有人在等候。 陈朝从马车上跳下来,看着那站在小院前的中年管事,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在他身后,还有几口大箱子。 中年管事迎了上来,热情说道:“陈指挥使,这是谢氏的一点薄礼,赠予指挥使,还望指挥使在之后的万柳会上大放异彩,为我大梁增光。” 他的笑容很淡,但看起来却是很真诚,最主要的好像是他根本就好像不知道之前在谢氏发生的故事那样。 陈朝拱了拱手,有些认真问道:“敢问是谢氏哪位赠礼?” 谢氏很大,声音很多,自然对他的态度也有所不同。 中年管事笑道:“是三爷,论起来辈分,这还是小姐的三叔。” 陈朝不知道谢氏的具体情况,对方倒也没有一定要他知晓,总得来说,有这么一句话也就行了。 陈朝点点头,没有拒绝谢氏送出的礼物,好似也已经忘记了之前在谢氏的不快,只是微笑道:“那便多谢三叔了。” 这个称呼,有些微妙。 中年管事有些愣,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陈朝会用这个称呼来称呼三爷,不过他到底是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拱手一笑之后,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个时候,谢南渡才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你那位三叔和你关系不错?” 陈朝打量着那些礼物,随口相问。 谢南渡摇摇头,“他在谢氏没有什么话语权,谢氏的家主虽然能对大小事务一言而觉,但谢氏那么多产业总要是交到各房手里的,他不过分了南城的几条街,在谢氏是可有可无。” 陈朝微笑道:“那这位三叔,肯定就是在押宝了。” 听着三叔这个称呼再次在陈朝的嘴里说了出来,谢南渡蹙了蹙眉。 陈朝道:“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都很好奇,你以后是要在书院,还是要在谢氏。” 书院和谢氏很不同,但其实不管到何处,还是需要去争。 要在书院做院长,便要和院长其余的弟子去争,要想做谢氏的家主,便要和别的谢氏子弟去争。 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无意外,不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两个地方我都没有兴趣,只是会有取舍。” 谢南渡想要的从来不是谢氏和书院,她想要的是北伐,是大梁朝的那些士卒,一步步朝着北方走去,将那曾经属于人族的土地收回来,漠北数万里,都是人族曾经的疆域。 为了这个目标,书院和谢氏,都是她极大的助力。 陈朝知晓她的梦想,说道:“如果要这样的话,书院和谢氏两边都该要,不过即便都有,我也不觉得凭着你一个人的意志,就能将这桩事情办成,毕竟这事情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即便有了开始,但结果呢?谁又能预料。” 人族北伐,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大,如今的大梁朝虽然还算是兴盛,但是想要推进此事,只怕也要方外的修士们鼎力相助,大梁朝内部稳定和谐,但即便如此,人族也很难成功,因为妖族实在是太过强大。 谢南渡自然也知道其中的难度,但只是微笑道:“事在人为。”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进了小院,极为潇洒。 陈朝在她身后喊道:“这东西这么多,你不帮我搬一下?!” …… …… 接下来的日子照常而过,湖畔的事情传了出去,来到神都的方外修士们对陈朝又有了些不满,更多的年轻修士则是想着好些事情,对于在万柳会上羞辱陈朝变得相当的兴趣浓郁,而在大梁朝,等着看陈朝笑话的人也不少,这个少年从天青县这样的偏远地方来到神都,竟然最开始擅杀修士而不死,而后又弄出这么多风雨出来受到无数人的重视,传言就连皇后娘娘都曾召见过他。 这样的事情太多,自然便充斥着嫉妒之类的东西。 少年们的情绪,往往和大局无关,他们或许在这个年纪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却不见得等到成长起来还会如此。 少年是需要包容的,当然也要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不过这就是少年,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陈朝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在谢南渡依旧每日都在窗前看书的时候,他已经加快了打熬筋骨的频率,因此很多时候,他都不会出现在书院里,而是在左卫衙门附近的那座小院里,原本那座小院极为清幽,但自从去过谢氏一趟之后,这里的客人便多了些。 神都很多地方,很多世家,都很想和他交好。 宋敛很难每次都出现在这座小院前守着陈朝,但在他没空的时候,他也会贴心的为陈朝安排一位强者守护,当然拒绝那些客人入院子的事情,他交给了翁泉。 翁泉是个话痨,平日里陈朝很不喜欢这个家伙,但他的话痨属性放在这里,却是难得的好事,那些来自神都各大家族的客人,全部都是不好得罪的存在,但他们想要见陈朝一面,又让陈朝很为难,至于要他去赴宴,则更是要他的命。 这时候翁泉的作用就很明显,他不会拒绝那些人,只是会在门口和别人聊很久,他的话很多,也很没有些道理,东南西北,他全部都能聊,没有多少人能扛得住半个时辰,等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时候,自然便要告辞离去。 这自然是陈朝想要看到的,但翁泉反倒是有些郁闷。 他坐在院外,有些无聊地看着堆在身边的礼物,心想还是在左卫衙门里有意思,至少有同僚可以听他闲谈,但他哪里知晓,他被派来给陈朝守门,乃是左卫上下一致认同通过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再听他那些东南西北都没有什么意义的闲话。 要不是大家念着同僚之情,只怕是翁泉早就要被狠狠地揍一顿。 马蹄声响起。 正有些无聊的翁泉抬起头来,却发现来得是书院的马车,这才来了些精神,想起传言里的故事,他觉着是那个谢氏的少女来了,随即他的目光里,便充满了惊羡的味道,传言那位少女这些天一直都在书院,几乎没有踏出过书院一步,整座神都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少年,才能让她主动出门来寻了。 想到这里的翁泉,又多生数道佩服的意思,心想等到陈副指挥使出来,他定然要多和他交流几句。 很快,马车上有个少女跳了下来,一脸欣喜,看着很欢快的样子。 翁泉怔了怔,心想眼前的少女这样子倒是不像什么传言里的谢氏少女,难道是传言有误? 虽说这么想着,看到少女不管不顾就要往院子里闯,翁泉还是很快便走了过来,伸手拦道:“谢姑娘,陈副指挥使此刻在闭关,只怕是见不得你。” 听着这话,少女一怔,随即很奇怪地看向翁泉,片刻后,才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不认识我吗?” 来人自然是朱夏,当日在进入神都的时候,神都左卫负责护送,翁泉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他却是从始至终都没见过朱夏的容貌,故而哪里认得,听着朱夏开口,他倒是也明白是自己认错了,连忙致歉,同时在心里不住感慨陈副指挥使果真是艳福不浅,在书院那个少女的院子里待着,竟然还会有别的女子喜欢。 果真是我辈楷模。 就在他有些走神的时候,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陈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皱眉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隐约是觉得眼前这家伙在想些有的没的。 不等翁泉说话,朱夏便雀跃道:“陈朝,快走快走,南街那家蜜枣铺子的蜜枣可不多,今天要是再没买到,我可要哭的。” 神都虽然风景不如溪山,但朱夏来了这些日子,却对神都的吃食极为满意,那都是在溪山没有的,修士们注重修行,对外物其实要求得不多,朱夏前些日子来了神都,便吃了好些好东西,前几日吃过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喜欢得紧,这几日却始终没有吃到第二次,今日下了决心早早出门,自然着急,不过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修士不喜外物这种事情,倒是不清楚是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吃的,还是什么别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朱夏,微微蹙眉,心想自己之前是应下过要陪你去到处走走,但我如今这般闭门谢客,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你却好像是根本不明白一样? 不过既然人已经上门,陈朝也不推辞,只是对翁泉笑道:“去告知宋指挥使,就说我跟万天宫的朱夏圣女去游街了。” 他看着翁泉,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翁泉感慨道:“原来她便是那天被陈副指挥使抱走的圣女。” 听着这话,朱夏小脸微红,抱走她的那天,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哪里是三两句话就说得清楚的。 陈朝有些无奈,看着翁泉认真道:“赶紧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就想吃蜜枣有什么错 和朱夏一起朝着南街的那家蜜枣铺子而去,朱夏主动说道:“其实你不用担心,这次出门师父在我身上留下了道念,要是我出什么事情,他瞬间便到,没有什么危险。” “道念。” 陈朝点点头,这个他知晓,是道门大真人的手段,能将一抹念头留在旁人身上,若是相隔不远,会在那人遭受危险的时候瞬息而至,若是相隔太远,那抹道念也会有留下道念的本体数分威力,这种手段各流派修士都有,叫法不一。 陈朝感慨道:“你那位师父倒也是真的疼你。” 朱夏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师父自然是极为疼我。” 陈朝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当初入城的时候,他要先走一步,去见院长?” 这事情也是陈朝后来才知道的,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也是眼前这位圣女的师父,当日竟然在入城之前飘然远去,置眼前的少女于不顾。要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有当日的刺杀一事。 提起这个,朱夏也不高兴道:“就是,我看他也没把我这个弟子放在心上,要是还有下次,当心我直接改换门庭,就到书院求学,拜在院长门下!” 听着这话,陈朝哑然失笑,虽说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也知晓,朱夏能浑不在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证明她在万天宫是真的很随意,至少在自己师父面前是如此,也侧面证明了那位道门大真人真的很疼这个弟子。 “不过师父和院长之间有些恩怨,这么着急我倒也能理解他。” 朱夏的细眉微微蹙起,有些不解道:“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和院长有恩怨,院长生得多好看啊。” 陈朝不由问道:“院长生得很好看吗?” 朱夏点点头,打量了陈朝一番,很负责地说道:“比你好看很多!” “好了,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陈朝有些无语,自己生得很难看吗? 朱夏好似是看出了陈朝在想些什么,摇头道:“不是你生得难看,是院长真的很好看啊。” 陈朝再次遭受打击,这丫头看似安慰的话,却偏偏没有安慰的效果。 “等什么时候我亲自见了院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比我好看多少!” 陈朝哼了一声,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是那家蜜枣铺子。 南街的这家蜜枣极好,这才大早上,便已经排起长队,朱夏看到这个样子倒是高兴不已,连忙拉着陈朝在人后站住,心有余悸道:“还好还好。” 陈朝皱眉道:“什么还好,这么多人。” 朱夏翘起嘴,“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前些日子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排队了,那才是真惨,就说明已经卖完了,今儿有得排队,说明我们来得还不算迟,那还不好?” 陈朝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他虽然来神都的时间比朱夏要长,但实际上对于这些东西他也不是太在意,并没有来过这边,更别说浪费小半日时光去排队了。 “这蜜枣极为好吃,等会儿也给谢姐姐带一袋。” 朱夏这些日子在书院居住,和谢南渡的关系算是不错,两人虽然打定主意要在文试上一较高下,但私下里可没有什么火药味,第一次相见类似于宣战的说法,也是她的性格使然,并不是针对谁。 陈朝点点头,好些日子没有去书院了,今日正好可以带些蜜枣去看她,想来她也很喜欢这些吃食。 “说起来,看着这么长的队伍,你难道不会有插队的想法?” 这些日子方外修士们涌进神都,虽说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时常发生欺辱神都百姓的事情,虽然最后事情都被平息,可对于大梁朝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好事,像是朱夏这样身份的修士,其实只要亮出身份,身前的百姓们就只能散去,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啊喂,我可是住在书院,我要讲道理的,好不好。” 朱夏呸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笑道:“要是我不讲道理,你这个左卫的副指挥使不出手?” 陈朝一本正经道:“我可打不过你师父。” 朱夏嘿嘿一笑,两个酒窝里好像是装着一湖清水。 陈朝抬头看了看日头,指了指远处的那棵大树,说道:“去避避吧,我来买。” 朱夏嗯了一声,如今的神都正是盛夏,即便是早上也极为炎热,她才开始修行,可不像是陈朝,能够无视如今的天气,听着陈朝这么说,她赶紧蹦蹦跳跳跑到一旁的大树下,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把躺椅,然后又拿出一盒冰块,心满意足地躺在树荫下,开始打瞌睡,为了早起买蜜枣,她可是一晚上没睡好。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了。 朱夏找他出来,或许就是为了让他来排队买蜜枣的。 摇了摇头,陈朝不再多想,只是安静地排着队。 这家蜜枣铺子的生意极好,队伍很长,他真的花了小半日才排到最前面,身前只有三五人。 然后他便听到那个生得很胖的中年男人说道:“我要二十袋,我儿子过些日子满月,我最喜欢你们的蜜枣!” 陈朝瞥了一眼那摆放在柜台上已经不多的蜜枣。 看着前面还有的两个人。 他默默想着,我的运气应该不会有这么差。 “我媳妇儿坐月子,最好这一口,给我来二十袋。” 身前的男人这么开口,很是兴奋,倒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是因为他媳妇坐月子这件事。 陈朝眼看着那二十袋一拿,只怕就没剩下几袋了,连忙开口道:“老哥,我家开医馆的,女人坐月子,蜜枣可要少吃啊!” 男人转过身来,有些不解道:“枣子不是补血吗?” 陈朝面不改色,认真道:“医书上可就是这么写的,我不骗人。” 那男人听着这话,犹豫片刻,这才喊道:“那就只要十袋了。” 从店铺伙计手里接过蜜枣,男人对陈朝道谢,“多谢了老弟,医馆在哪儿,下次看病肯定找你家!” 陈朝和那男人打了个哈哈,没多说什么。 终于眼前就剩下一个人,柜台上还有十七八袋蜜枣的样子。 “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 那妇人一开口,便让陈朝吓了一跳。 陈朝正想说话,妇人却是转头对他笑道:“少年,医书上说女人坐月子不能多吃蜜枣,是那册医书上说的?” 妇人明显眼中有些促狭的意味。 这意思是个行家,之前陈朝哄人的事情,她可看得清楚。 陈朝苦着脸道:“姐姐你怎么也得给我留两袋,我喜欢的姑娘最是喜欢这家蜜枣,要是买不到,她肯定要讨厌我了。” 妇人笑了笑,摇摇头道:“真是个可怜的少年,罢了,掌柜的,给他留两袋吧。” 说完这句话,妇人付过钱,带着蜜枣离去。 陈朝满眼感激地看着她远去。 他说的话倒也不是太假,朱夏就在远处,等了好些天的她今天要是再吃不到蜜枣,估摸着肯定是要暴走的。 要是此刻她在这里排队,估摸着要开始撒泼打滚了。 终于来到铺子最前面,伙计把柜台上仅剩下的两袋的蜜枣递给他,微笑道:“你运气可真好,这就是最后两袋了。” 这当然是运气好了,要是剩下一袋,给朱夏还是给谢南渡? 陈朝一本正经反驳道:“什么运气,这可是凭努力才有的这最后两袋。” 伙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陈朝递过来的钱,就要把两袋蜜枣递给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钱袋子忽然落到了两人之间的柜台上。 一道声音在铺子外响起,“这两袋蜜枣,我要了。” 陈朝听到声音便皱了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火气,花了小半日才好不容易买到两袋蜜枣,这他娘到底是谁还要来横插一脚? 陈朝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两人朝着这边走来,一男一女,男子生得不算是好看,但女子姿色不错,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口,说是肤如凝脂,倒也不为过,就是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漠然,破坏了这种美感。 是方外修士。 那男子没去看陈朝,而是看着伙计说道:“那袋子里是两枚天金钱。” 两枚天金钱,对于这座蜜枣铺子来说,已经是几乎数月的利润了。 伙计面露为难,道:“客官,这两袋蜜枣是这位公子先要的。” 男子微笑道:“要是一回事,尚且没有达成交易是另外一回事,我出价更高,你难道不卖给我?” 或许是在那女子面前,男子想要竭力表现出来风度之类的东西,所以并没有以势压人。 伙计苦笑道:“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就算是不卖给这位公子,他身后还有不少排队的客人,仙师总不好这么强买强卖的。” 伙计倒也算是有些见识,知晓眼前两人身份不凡,不过既然在知道对方身份之后还能这么说,这伙计得胆子也不算小了。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但还是很快转头看向陈朝问道:“既然如此,你愿不愿意把这两袋蜜枣让给我,我可以出更高的价。” 陈朝听着这话,微笑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就不知道仙师能拿出多少天金钱了。” “再多给一枚吧。” 男子说道:“不少了。” 陈朝点头赞同道:“是不少了,这要是换成大梁通宝,能买好些蜜枣了,只怕是吃到腻都吃不完。” 男子笑了笑,也没有说话,伸手就要去拿过蜜枣。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不少了,但我还是觉得少,我花了一大早上的时间,甚至还骗了两个人,三枚天金钱,我觉得不够。” 男子皱了皱眉,说道:“少年,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这已经远超你手中的蜜枣价格了。” 他的眉间已经有了些怒意,看起来,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陈朝笑道:“我不反对,但是对我而言,还是不够。” “买卖嘛,都是你情我愿,既然仙师不愿意再出高价,那就算了。” 陈朝接过两袋蜜枣,就要离去。 女子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 男子这才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朝眯眼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道:“你是谁?” 陈朝笑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我是谁,我是一个早起买蜜枣的人。” —— 歇了两天,明天开始补欠的章节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为两袋蜜枣引发的故事 听到这个明显不正经的答案,男子的脸上寒霜骤显,死死地盯着陈朝,看着这个一身黑衫的少年,冷声道:“我好心要买你手中的蜜枣,你却如此戏弄我,真当泥菩萨真无半分火气吗?” 在极短的时间里,好些念头在他脑海中生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朝的官靴上,知晓他是大梁朝的武官,便生出好些轻视鄙夷之意,若是方外修士,他或许还要忌惮一两分,但对方若只是大梁朝的武官,那么他便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一个大梁朝小小的武官,即便再了不起,又有什么了不起?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买卖嘛,不都是这样吗,你要出价买东西,买得到和买不到都有可能,我要的价你出不起,买卖自然成不了,既然成不了,又有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说我没把蜜枣卖给你就是戏弄你吧?你身边的姑娘想吃蜜枣,所以你愿意用三枚天金钱来买,那我也要把蜜枣带回去给我喜欢的姑娘吃,自然也是同等重要。”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没有太多的起伏,当然言语之中更没有半点害怕之意,在面对眼前这位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显得很淡然。 男子怒道:“我远道而来,难道你们大梁朝便是如此待我的吗?” 陈朝皱眉道:“不就是两袋蜜枣的事情吗,怎么在你口中事情便变得如此大?” 男子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便有些不耐烦道:“还与他废话什么,把蜜枣拿过来!” 她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说话的时候,眉间多是烦躁之意。 眼见女子已经面露不喜,男子也不愿意再废话,冷声道:“将蜜枣留下,否则后果如何,你自己知晓!” 陈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蜜枣,有些惆怅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抢蜜枣的,你们这些方外修士,平日里是不是饭都吃不起?” 听着这话,周围起了数道笑声,那是等着买蜜枣尚未散去的神都百姓,那蜜枣铺子的伙计看着这一幕,忽然劝道:“公子,既然有两袋蜜枣,不妨让出去一袋,免得惹祸上身。” 那伙计之前便看出那两人是方外修士,却还是没有服软,如今再次开口,这时候担心陈朝吃亏,为了一袋蜜枣而得罪方外修士,怎么看都知晓不太值得。 陈朝面露微笑,对那蜜枣铺子伙计其实有些好感,光是之前面对这方外修士的时候,他没有一味逢迎,陈朝就知道他比起来大梁朝好些人都要了不起,说实话,之前在神都遇到的许多大梁朝年轻人,都让陈朝有些失望,他们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让陈朝很是不满意,而这伙计表现出来的,却又让陈朝对这座神都生出好些好感。 远处围观的百姓中也有人大着胆子喊道:“少年郎,让出去一袋吧,何必为了一袋蜜枣而惹祸上身。” 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感受着那些人的善意,陈朝摇了摇头,轻声道:“又哪里是一袋蜜枣的事情?” 说完这话,陈朝看着那男子,说道:“蜜枣我不会给你,你要如何?” 男子漠然道:“我知道你是大梁朝的官员,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但你这身份,要是吓吓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我身为老松山的弟子,又如何会惧你?” 听着老松山三个字,陈朝微微蹙眉,在之前宋敛给他的那份名单里,的确有老松山的弟子,那是一座炼气士宗门,在北边的练气士宗门里,还有些威名,不过方外的修士里,南方练气士一脉一直要力压北方一头,不管是修士数量还是宗门数量,都是如此。 老松山在方外的修士宗门里,算是勉强能跻身于二流。 算不上什么大宗门,但足以大梁朝郑重对待。 陈朝笑眯眯道:“你别管我是不是朝廷官员,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不占理,你还能如何?” 男子冷笑道:“我行走世间,何须讲理?!” 其实说到这里,才是真正精髓的地方,方外的修士行走世间,哪里还需要讲道理,尤其是在大梁朝境内,向来是以心情好坏行事,这也就是在神都,若是换作别处,只怕早已经动手杀人。 也就是在神都,他们这才收敛一些罢了。 眼见陈朝没有反应,那女子脸上已经满是寒霜,男子最后说道:“蜜枣拿来!” 他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朝着陈朝走去,身上气机勃发,已经准备动手。 陈朝提着两袋蜜枣,微微歪了歪脑袋。 算是活动筋骨了。 只是一刹那,男子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过却不等他出手,那个黑衫少年已经一拳砸向他的胸膛,他下意识想要避过,但却太晚,只是片刻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个拳头落到了自己胸膛上。 砰的一声巨响! 他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重重跌落在长街那头。 女子尖叫起来,怒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说着话,她身形微动,卷起气机,已经朝着陈朝杀来,很是狠辣。 陈朝面无表情,提着两袋蜜枣便迎了上去。 很是随意。 只是片刻后,女子也倒飞出去,正好摔落在那男子身侧。 一时间,长街骤静。 不管是之前说话的蜜枣铺子伙计,还是后面的那些围观百姓,此刻都安静不语,只是看着那个黑衫少年。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那些方外修士进入神都之后,可不止一次在神都闹事了,可每一次都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乎没人敢对这些方外修士做些什么。 可今日只是因为两袋蜜枣,便有两个方外修士在这里被收拾,虽然事情看起来有些荒唐,却是这些时日里,方外修士被收拾的头一遭事情。 想到这里。 隐约之间,他们眼中有些快意。 不远处,匆匆赶来的左卫差役在远处停下,看到那个长街中央的黑衫少年之后,只是对视一眼,然后默默转身,很是默契的朝着另外一条街而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的名字 烟尘散去,男子挣扎着坐了起来,嘴角有一抹鲜血,看着那个提着两袋蜜枣的黑衫少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这是之前那女子已经说过的话,而如今他又再说了一遍,声音极冷,也充满着愤怒,在他看来,即便眼前的少年能够战胜他,在神都的长街之上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即便这是大梁朝的神都,但他来自方外,代表着自己的宗门,大梁朝怎么都要给他身后的宗门留下几分薄面。 可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明显是大梁朝武官的少年,竟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考虑,出手更是不留后果。 这让他十分的愤怒和不解,因为这和他所想的事情进展根本不一样。 “好好好!” 男子怒极反笑,“我来自老松山,你竟敢这般对我!” 陈朝看着男子,一脸无辜道:“事情你不占理,又是你先出手,我不过自保,这事情即便是捅到大理寺去,也是我有道理。” 男子怒道:“我不信真把事情闹起来,大梁朝会那般包庇你!” 陈朝始终很平静,只是说道:“不过是两袋蜜枣,你们哪里用得着这么上火。” 此刻女子也坐了起来,看着陈朝,这个女子此刻变得极其狰狞,眼中已经满是杀意。 陈朝很是认真地看着那个女子,说道:“真的别这么看着我……我怕我忍不住打死两位。”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眸里也多出几分杀机,那是十分冷血的眼神,是漠然无情的眼神,此刻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两个方外修士,就像是他在山中看到的那些待宰妖物那样。 没有任何怜悯。 他们两人想着陈朝置身于神都,虽然不好动手,陈朝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若是在外面,他手起刀落就是两颗人头,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女子被陈朝的眼神吓了一跳,气势顿消。 男子则是仍旧威胁道:“今日之事,绝不可能这么算了,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你若是真的胆大包天,就在这里杀了我们!” 他也是打定主意,眼前的少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若是陈朝真的敢出手杀他们,那么这桩事情便真的是闹大了,谁都无法收场。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们都担忧起来,他们也有些害怕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没有忍住,然后便要惹下极大的祸端。 陈朝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真当我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心神?我这会儿就是不出手,我就是要提着蜜枣离开,咋的,你们能怎么办?” 陈朝举起蜜枣摇了摇,露出一副极其欠打的表情。 看到他这个样子,那个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不仅动手不是眼前少年对手,此刻甚至连言语也尽数落在下风。 他哪里想过眼前少年的心性竟然如此坚韧。 陈朝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嘲讽道:“哪里是我坚韧,其实是你太过不堪了。” 他的声音很淡,像是清风拂过山岗,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样的话语,才让眼前的男子更加愤怒。 他脸上出现了一抹不寻常的红润,喉结耸动,好似有些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喷出来,但很快,他便将其憋了回去。 陈朝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失望。 眼前的男子还真能忍。 就在此刻,一道茫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在抢蜜枣?” 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像是山上的流水。 男子本就极为愤怒,眼前的黑衫少年他无可奈何,此刻又听到有人开口,他那些情绪正好便有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他头也不转地怒骂道:“哪里来的小东西,不知死活吗?!” 听着这话,陈朝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精彩,甚至有些佩服的意味生出。 在不远处的树下,朱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有些不太开心。 她坐了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之后觉得肚子有些饿,茫然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大早上出门,是为了到这边来买蜜枣的,可如今都睡了一觉,甚至都已经饿了,蜜枣却还没有买到,自然觉得不满。 再等她打眼看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变得更茫然。 等到知晓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她变得更是生气。 于是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那边走去,同时问了一句。 然后她便听到了那个男子在骂他。 她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作为万天宫的圣女,虽说在山上没有什么朋友,但师长们都待她极好,平日里别说骂她,就是大声对她说话的次数也极少,可眼前的那个男子竟然还在骂她! 这要是被万天宫里的那些道士知晓,只怕是当即就能把那个男子打死在这里。 朱夏挑起眉毛,有些微怒道:“你是哪家的修士!” 她生气的时候其实也很可爱,两个酒窝出现,其实哪里有半点难看的样子。 男子下意识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的师承?!” 朱夏鼓起腮帮子,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陈朝,他是哪家宗门的?!” 听到陈朝两个字,男子的脸色有了些变化,如今在神都的方外的修士,哪里还有不知道这个左卫副指挥使名字的人?御宴一战,陈朝的声名便已经到了顶峰,再加上他在湖畔和那个女子的赌约,更是上了一层楼。 有着这两桩事情在身上,陈朝的名字,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到今日不过是出来买蜜枣,便惹到了此人,男子有些懊悔,在神都,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出了名的不怕方外修士,连何夷那种潜龙榜上的人物说打了也就打了,他们又算什么? “他们是老松山的。” 陈朝看着朱夏微笑道:“两人应该是同一宗门?” 朱夏眉头微皱,“就是北边那个不入流的炼气士宗门?” 老松山在方外修士宗门里是二流的存在,怎么也不可能说是不入流,但和万天宫比较起来,实在是差了太多太多,朱夏不以为意,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这话,对于那个男子来说,却不见得有那么好听。 他盯着那少女,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敢胡乱贬低我师门?!” 朱夏不理会他,只是对陈朝说道:“是他们要抢我的蜜枣?还在骂我?” 陈朝摇了摇手里的两袋蜜枣,想了想,认真说道:“虽然没能抢去,但好像事情就是这样的,至于他们骂你这件事,我可以很负责地说,完全是他们不讲道理。” 朱夏看着陈朝这样说,怒气消了些,但还是很认真问道:“我要是这会儿让师父写封信回去,让山上的师长们去老松山讲讲道理,我有没有道理?” 陈朝点头道:“那真的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有道理的事情了。” “好,等会儿回去就告诉师父!” 朱夏打定了主意,变得重新开心起来。 男子却觉得有些冷,那少女表现出来得太过随便,态度太寻常,而且他从少女的话语中得知了对方也是一位方外修士,便有些担忧起来。 沉默片刻,他收敛了许多,硬着头皮问道:“敢问道友名姓?” 他能这么说,已经说明他已经开始害怕了。 朱夏却是看着他,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间有朱夏 看到少女逐渐嚣张,男子的心反倒是越来越凉。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桩事情,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了他来自老松山,但还是这般不在意,自然出身不凡。 沉默了很久,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有些颤抖地开口询问道:“道友是万天宫圣女,朱夏道友?” 他开口询问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眼前的少女千万不要是那位万天宫的圣女。 但很多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 少女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这话,那个一直没什么话的女子,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就此晕了过去,男子也觉得如坠冰窟,脸色难看无比,同时脸上也写满了惊惧。 老松山这样的方外二流宗门,和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真是相差太远太远。 在长街上要抢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年轻人之间的玩闹,谁都不会在意,往大了说,便是老松山看不起万天宫,毕竟再之后,他可是口出狂言,辱及那位圣女的。 圣女便代表着万天宫的颜面,辱及圣女,那自然也就是辱及了万天宫。 男子此刻心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惹到陈朝都还算是小事,毕竟此人在方外修士里的口碑并不算好,惹了也就惹了。 可朱夏哪里是他惹得起的人物。 看到这两个人的样子,陈朝心里舒坦,也就懒得再去想他们有没有吐血的事情了。 伸手递给朱夏一袋她期盼已久的蜜枣,后者迫不及待地伸手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塞到嘴里,很快眼睛就眯了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月牙。 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她等了好几日的味道。 把手指上的糖汁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她有些不满地对那边的伙计喊道:“你们的蜜枣那么好吃,以后能不能每天多做一些,真的不够啊喂!” 那伙计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心满意足的朱夏又吃了好几颗蜜枣,这才看向那两个仍旧跌坐在长街上的家伙,问道:“陈朝,这两个家伙怎么办?”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几名左卫的差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这里,此刻在远处,正遥遥看着。 陈朝递了个眼神。 很快,差役们就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谁在闹事!” 听着这话长街上瞬间便嘈杂起来,围观百姓你一嘴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听得那几个差役脑袋疼,管事的差役很快便有了决断,吩咐道:“赶紧把这两位仙师送去医治,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要是这两仙师死了,那可是大好……大的不好。” 听着这话,差役们赶紧忙碌起来,很快便把那对男女带走,此刻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男子哪里会去反对什么,只是任由自己被人带走,说不定还在庆幸。 看到人走了之后,那管事的差役才来到陈朝身前,行礼道:“陈指挥使,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理?” 陈朝看了眼前的差役一眼,随口道:“这还有什么好处理的?就说老松山的修士当街抢夺万天宫圣女的蜜枣,这事儿谁还挑得出来毛病?” 差役为难道:“大人,这理由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 陈朝诧异道:“这难道不是事实?你随便找几个人问问,谁能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差役有些无语,心想事实真要说起来,倒也真是这样,可那两人要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万天宫圣女的蜜枣,难道他们还敢动手? 陈朝拍了拍眼前差役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事实也很重要,你就这样记录,到时候他们有事情,自己去找万天宫去,再说了,他们还真的敢找万天宫不成?” 听到这话,差役醍醐灌顶道:“这样一说,属下就明白了。” 陈朝点点头,招了招手,便让他退下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朱夏,有些兴致地问道:“之前说要找人去老松山,不是开玩笑的?” 朱夏正在吃着蜜枣,听着这话,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骂过我,再说了,我也没有招惹他,我有道理,我怕什么!” 陈朝点头称赞道:“很合理。” 朱夏眉头忽然皱起,嘴里的蜜枣忽然不香了。 陈朝看到她这个样子,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 朱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一直在山上,很少下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仗着自己的师门,仗着自己是修士,就可以随意地欺负你们。” 这里的你们,自然是指包括陈朝在内的大梁朝。 抢蜜枣这样的事情,如果她不是万天宫的圣女,没有强大的师门,那么自然也无能为力。 朱夏叹气道:“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陈朝没急着说话,是的,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就是大梁朝一直以来的处境。 “我是万天宫的圣女,所以他们会怕我,但是他们不会怕你们,所以以后还会欺负你们。” 朱夏皱起眉头,在很努力去想这些事情,可最后她还是没想明白,问道:“可他们为什么不好好修行,一定要欺负别人?” 陈朝看着眼前的少女,想了想,这才微笑道:“以前我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很糟糕,因为我第一次碰到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的时候,他们就想要杀了我。” 朱夏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知道最后的结局是陈朝杀了那几个想要杀他的炼气士。 “我那个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所有的方外修士都这样,再加上那些四处都存在的妖物,大梁朝的百姓活得真苦。” 陈朝思绪有些纷飞,但很快便收拢回来,微笑道:“后来我就觉得一切都还有些希望。” “蜜枣铺子的那个伙计没那么怕方外修士,我很喜欢。”陈朝看着朱夏笑道:“你这位万天宫的圣女会这么想,我也觉得很不错,世道很难,可不是最差的境地。” 像是朱夏这样的方外修士还会有不少。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朱夏笑了笑,两个酒窝再度出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灿烂,真像是灿烂的夏天。 “用宗门去压人,用境界去压人,用身份去压人,我都觉得不对,但今天我觉得很高兴,要是真觉得我没道理,那我今天就不讲道理一次了,希望院长不要生气,希望师父也不要生气,也希望你也不要生气……” 陈朝摇头轻声道:“怎么会生气呢。” 是的,怎么会生气呢? 人间有朱夏,是极好的事情。 —— 马上就是新的一月了,继续求月票,另外明天保底四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街蜜枣铺子那边发生的事情,很快便流传了出来,左卫即便有心遮掩,但当时看到这些事情的百姓实在是太多,自然也就遮掩不住,虽说在左卫的引导下,这桩事情被定性为万天宫圣女朱夏和老松山修士的蜜枣之争,但方外修士们还是选择了漠视这样的事情,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陈朝身上。 这位来自大梁边陲之地的少年指挥使,已经在神都搅起了足够多的风雨,有他参与的事情里,人们很难再去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哪怕那里还有万天宫的圣女在。 只是这一次,方外的年轻修士们没有再激起什么风浪来,那些年轻天才没有出来发声,他们变得很沉默,没有人再去挑衅陈朝,神都忽然变得一片静谧。 风雨渐歇。 但实则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雨,一定会在某天再度出现。 而那个某天,便是万柳会。 在大梁朝给方外修士安排的住处那边,有一片湖,虽说并没有南湖那么大,但却也不算小,也足以说得上风景宜人。 这本是前朝好些富商购置的产业,等到大梁建立,此地便被朝廷收回,改造一番之后,便成了皇家的园林,而后经历数十年,灵宗皇帝将此地作为私产赏给了那位废帝,那位废帝登基之后,则是将此处封存,只是没要几年,大梁皇帝夺了天下,此地被重新归置之后,便交由天御院打理,为的便是这一天。 如今的湖畔,只有寥寥数人,绝大多数人如今都在为着万柳会而做准备,要么在刻苦钻研典籍,要么便是在刻苦修行,很难有人有闲情兴致来到湖畔赏景。 姜树蝉站在湖畔,手里拿着关于蜜枣铺子里发生事情的字条,看了几眼之后,她随手将其丢出,字条飘到风中,便自己燃烧起来,很快便化作一片青烟。 “若水,我会杀了他的。” 看着化作青烟的字条,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却很坚定,似乎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一定要去做成那桩事情。 “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姜道友有些什么手段?” 一道声音忽然在湖畔响起,很是突然。 姜树蝉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侧,此刻正在看着她。 “洗秋尘,你为何在这里?”姜树蝉很平静地开口,言语中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即便是被来人知晓了她的想法,她也毫不在意。 洗秋尘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道:“万柳会上不会允许杀人,即便你想‘失手’只怕是也很难。” 自从有了万柳会以来,很少有年轻修士会死在武试上,这是年轻人的盛会,没有人想看到自家的年轻人在这里死去,所以这是各方一直保持的默契。 “不过这次既然在神都,有没有意外,倒是也不好说,不过我好奇的是姜道友既然已经决意要羞辱他,为何又起了杀心?” 洗秋尘微笑地看着姜树蝉,湖畔她和陈朝之间的故事所有人都知晓了,两人间的赌注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一天。 姜树蝉平静道:“谁说我要在万柳会上杀他。” 依着万柳会的规则,她不见得能遇到陈朝,也更不用说将陈朝杀死了。 洗秋尘挑眉道:“既然不是在万柳会上,那么在哪儿?在神都姜道友只怕是很难出手,毕竟这可是大梁朝的都城,上上下下有无数的眼睛看着,至于在神都之外,我不觉得那个粗鄙武夫会选择在近日离开神都。” 姜树蝉看了洗秋尘一眼,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只是好奇。” 洗秋尘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双眼睛始终停留在姜树蝉的身上。 他来自南疆,最为擅长的便是采阴补阳之法,如今在潜龙榜上,他的名次甚至比姜树蝉还要更高些。 “若是……” 洗秋尘张了张口,只是还没有说完,姜树蝉便冷声道:“住口。” 她的眼中满是寒意,以及不加掩饰地厌恶。 洗秋尘丝毫不以为意,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太多了,初时如同一匹烈马,但只需要好好降服,那种滋味,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 姜树蝉不再说任何事情,转身而行,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背影。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那曼妙的身姿,眼中则是有着毫不掩饰的狂热。 “等着吧,终有一日……” …… …… 消息传到书院的时候,院长正在和来自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下棋。 两人其实都不是很擅长棋道,故而棋力相当,所以这位道门大真人来了之后,院长便再也没有找过苏意下棋。 两人此刻一局结束,院长小胜,正喜逐颜开地收起棋子的时候,那位道门大真人忽然说道:“我已经写信回山,要不了多久,山中自会有人前往老松山。” 院长一怔,随即皱眉道:“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即便是有些争端,你这家伙也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吧?” 老人冷笑一声,“我这一生浑浑噩噩而过,到了如今才有这么一个弟子,她被无端欺辱,我这个做师父的,难道不管不问,说起来我自从来了神都,发生了多少事情?早知道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来参加什么万柳会。” 院长面无表情道:“那入城行刺的事情,倒是可以算在大梁头上,可你那弟子买蜜枣和人有了争端,关我大梁何事?再说了,当然若不是那个小子,你那弟子不见得能安然无恙。” “她要不是去找那个小子,怎么可能会有如今的事情发生?” 老人看着院长,眼神不善。 院长从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怼道:“你这个当师父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弟子,怪到别人身上做什么,你要是让她不出书院她便不出书院,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我书院惹事?!” 老人自知在言语上无法胜过院长,便不再争论,只是默默伸手去捡棋。 院长变脸也变得极快,微笑道:“道兄,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况且也只是些小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道兄上火,既然已经写信回去,那便也是老松山应得的,不过那个小子道兄要是怪罪,就不讲道理了,毕竟朱夏那丫头还是他救下的,这不送份礼物便已经是失礼了。” 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冷着脸道:“送礼?我看我迟早要把那丫头都送出去!” 早在之前在进入神都之前,他便对朱夏说过这般年纪最是容易犯花痴的时候,让她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深陷其中。 实际上他当时还打定主意不让自己这个宝贝弟子和陈朝有太多接触,但谁能想得到,刚刚一入神都,她便已经和陈朝有了牵挂,如今两人已经成了朋友,只怕是再过些日子,便也不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少男少女,这是最容易生出情愫的时候。 念及此处,老人蓦然看向院长,眼中寒光闪过,杀气十足。 院长自然知道缘故,却只是抬起头来,打了个哈哈,“看起来我得见见那个少年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要见你,你如何躲 那天在南街铺子里买的蜜枣味道不错,带回书院之后,谢南渡也觉得不错,故而之后的数日间,陈朝又去买了数次,只是这数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没有带着朱夏,也没有带着谢南渡。 每次两袋,一袋给朱夏,另外一袋自然给谢南渡。 今日早起,去南街铺子那边早早排队,可到了那边,不少人都在打量他,排起长龙的蜜枣铺子,不知道是谁在队伍里吼了一嗓子,“陈指挥使来买蜜枣了!” 然后陈朝便发现身前的百姓们让开,直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可以让他直接看到南街铺子的伙计。 陈朝站在原地,摸着头不解说道:“这是干什么?” 看着他这个样子,百姓们纷纷笑了起来,有胆大的百姓说道:“陈指挥使那日替咱们梁人争了口气,百姓们念着陈指挥使的好,别的帮不了指挥使,这还要陈指挥使排队买蜜枣,就没道理了!” 随着他开口,好些人纷纷笑着附和,尤其是他身前的那些人,更是如此。 方外修士在神都横行,却无人能管,神都的各大衙门一味地和稀泥,这让不少百姓早就看不惯了,只是他们又没什么办法,故而只能寄托于朝廷,只是朝廷的反应没等来,陈朝却在那日在此地好好替他们出了口气,他们如今自然高兴,之前陈朝在神都闹出不少风雨,其实他们都有耳闻,也觉得陈朝不错,但毕竟不管是天青县杀炼气士还是御宴胜何夷,都离着他们太远,只有眼前这里,才是和他们切实相关。 陈朝想通了这点,有些汗颜道:“本来就是寻常事情,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日那桩事情不过是恰好碰到了,而且也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说起来也不是特意做的什么,这会儿被神都百姓这么对待,陈朝真有些受宠若惊。 有妇人从队伍里走出来,提着两袋蜜枣,来到陈朝身前,塞在他怀里,问道:“陈指挥使你喜欢的到底是谢氏的那个天之骄女还是那什么圣女?” 这妇人正好便是那一日在陈朝身前的那一位,当时陈朝还当场编过个谎话骗她。 此刻再次遇见,陈朝的脸有些红,看着她倒是莫名想起了在天青县的时候,自家对面的那个妇人,抱着两袋蜜枣,他笑道:“我喜欢管什么用,得看姑娘的意思。” 不管是谢南渡还是朱夏,那都是天之骄女,她们的眼光都会极高。 妇人笑道:“我看陈指挥使谁都配得上,不过陈指挥使可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娶两个自然是不行的。” 陈朝被这妇人说得脸热,在湖畔驳人的气势似乎没了,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赶紧告辞。妇人见状拉住他的手臂笑道:“陈指挥使,蜜枣可不是白请你吃的,要在那什么万柳会上给大伙儿增光啊!” “是啊是啊,陈指挥使要在那万柳会上好好替咱们大梁增光!” “那些方外修士一向不把咱们看在眼里,陈指挥使一定要替咱们争口气!” “一定要加油啊,陈指挥使!” …… …… 长街上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还有陈朝说话的机会。 蜜枣铺子的伙计抱着好些蜜枣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撞开人群,气喘吁吁来到陈朝身前,努力探出头来,笑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以后陈指挥使要吃蜜枣,有多少算多少,一律不要钱!” 听着这话,长街上自然又是一片赞叹之声响起。 陈朝看着他怀里小山一样的蜜枣,皱眉道:“就算是再喜欢吃这东西,一次吃这么多,那不得腻死?!” 伙计却不管这个,只是坚持说道:“陈指挥使,我家掌柜的说了,不管如何,今日这些陈指挥使是要收下的,至于别日,那再说。” 陈朝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蜜枣,陷入了沉思。 …… …… 回到书院的时候,走在湖畔,不少学子转头看向陈朝,这位左卫指挥使今日抱着一大堆蜜枣从湖畔而过,很难让人不生出什么心思。 这位,今日去抢了蜜枣铺子? 陈朝不管那些,来到院前,一脚踢开院门,再也坚持不住,怀里的蜜枣散落一地。 柳叶闻声而出,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惊讶道:“你去抢了南街那家蜜枣铺子?” 果然,所有人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样。 陈朝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个对他不算有什么好感的小婢女,只是朝着那边喊道:“今儿蜜枣管够,保管你吃到吐!” 谢南渡放下书,看了一眼湖面,这便站起身来,来到院子里,看到散落一地的蜜枣,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去抢了那家南街的蜜枣铺子?”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无语,柳叶则是盯着他,眼里有些挑衅的味道,她眼里的意思很清楚,怎么样?我和我家的小姐看法一样,你还能说些什么? 陈朝随手在地面捡起一袋蜜枣,丢给谢南渡,微笑道:“倒不是抢,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现在在神都百姓的眼里,竟然有这么高的威望。” 谢南渡不愧是有名的才女,只是听着这话便猜出了答案,她打开蜜枣袋子,拿起一颗,放在嘴里,点了点头,这蜜枣味道她很满意,是她那些果脯里最好吃的,“期望太大,当没有满足的时候,就会顿觉失望,到时候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朝笑道:“架起台子让你走上去,要是不满意,再把台子拆了,这种事情,倒也不少,不过我想着,即便是真有那一天,也肯定有两个人会站在我这边替我说几句话,有这么几个人,我也觉得还不错。”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蜜枣,随意问道:“这些蜜枣,拿多少给朱夏?” 陈朝说道:“老规矩,一人一半。”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在你心里,我和她也是一人一半?” 听着这话,陈朝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些日子,这样类似的问题他好像自从那日开始,便经常遇到。 “我给你多留一些。”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不过这玩意吃多了,估计会牙疼。” “别的呢?” 谢南渡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些上面刨根问底。 陈朝笑着说道:“我只是把她当作朋友,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那日在南街蜜枣铺子前,他由衷感慨过,人间有朱夏是件极好的事情,因为像是朱夏这样以后注定为成为修士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若是对大梁朝,对人间有着善意,那真是很好的事情。 “你说你要北伐,要为人族收复失地,方外若都是朱夏这样的人,你事情便要好做一些。”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你也觉得她是不错的人。”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了起来,随手拿起一袋没有开封的蜜枣,朝着前面走去,说道:“跟我来。” 陈朝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谢南渡只是看了他一眼。 陈朝便已经起身,感慨道:“想不到你又有兴致要游湖了。” 谢南渡摇头道:“是先生要见你。” 听着这话,陈朝愣了愣,书院的先生很多,那些夫子都能被称为先生,但谢南渡的先生只有一个。 那位没在大梁朝有一官半职,却地位无比显赫的书院院长。 这样的人物,陈朝其实一直都有些敬仰,想要见一见。 不过如今,这个节点,他却不这么想。 “能不能不见?”陈朝有些抗拒。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同情道:“你既然在这神都,先生要见你,你又能往哪里躲去?”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意料之外 有句话很有道理,叫做山就在那里,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院长在书院,在神都,便是那座山,他安静地矗立在那里,不管你看不看,他都在那里。 他想要见你的时候,不管你躲不躲,也都是躲不掉的。 对于这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那便是事实。 走在湖畔,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谢南渡看出了他的担忧,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湖面问道:“我听说院长和当今陛下是极好的朋友。”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当今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已经和先生相识,只是陛下和先生还算不上最好的朋友,陛下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已经逝去的国师。” 那位出自鹿鸣寺,却因为早年间游历,来到神都而结识了当今陛下的那个僧人,是如今的大梁皇帝真正的好友,起兵之初,大梁皇帝兵微将寡,若不是有那位国师在身侧献计,屡屡为大梁皇帝点破迷津,他也只怕是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因此皇位更替,大梁皇帝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将那位僧人封为国师。 “只是很可惜,国师早年间曾替陛下挡过一次暗杀,受了重创,留下了暗伤,在前几年便已经坐化了。陛下特许国师陪葬帝陵,世代相伴。” 大梁朝天监这一朝不过才十三年,事情发生得不算太多,每一桩大事,都被记载得很是清楚,国师和大梁皇帝之间的友谊这种事情,更是有着详细记录。 “国师和陛下少年相识,是极为要好的朋友,和先生更像是君子之交,虽说也有不错的关系,但两人始终一个代表着书院,另外一个主宰着整座大梁朝,关系说不上远近,其中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陈朝不过是问起院长和陛下的关系,谢南渡便说了好些话,这让陈朝有些意外。 谢南渡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陈朝摇摇头,说道:“没了。” 谢南渡不再多说,两人便很快来到了湖畔,湖心小亭便在不远处。 书生魏序在湖畔钓鱼。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 谢南渡见到魏序,认真行礼,随即问道:“师兄在做什么?” 魏序微笑道:“先生今晚要吃鱼。” 说完这话,魏序转头看向陈朝,微笑道:“先生相请。” 陈朝默默行礼,对这位魏先生,虽说对方不喜欢他,但他该有的礼数,却都要有。 行过礼,他朝着湖心小亭走去,脚下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之前那个担忧的少年此刻已经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再也没有什么阻碍。 魏序看着陈朝的背影,平静道:“师妹觉得他身上没有秘密吗?” 陈朝身上的秘密是什么,谢氏不知道,魏氏也不知道,就连那些更大的大人物也不知道,但随着事情的不断发展,很多大人物心里都有了些想法,开始不断地缩小范围,只怕真相要不了多久,便要水落石出。 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情。 “有没有秘密很重要吗?”谢南渡看着魏序,一双眼睛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魏序微笑道:“若只是朋友,不过君子之交,倒是不管如何都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师妹还想更进一步,到时候或许要面临极难的选择。” 听着这话,谢南渡摇头道:“选择这种事情,本就是心志不坚之人才会有的事情。” 她话没说完,但魏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魏序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去争论,只是手一抖,手中的青绿竹竿一扬,一尾肥美的鲤鱼就这样被他扯了起来,鱼尾摆动,有不少水珠四溅。 谢南渡则是抬头去看那个朝着湖心走去的少年。 …… …… 陈朝走在那条通往湖心的路上。 眼前那座小亭便在前方不远处。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坚定。 亭下的院长已经站起来,就在那里看着陈朝,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神情平静,看着那个黑衫少年,也无半点情绪流露,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院长的确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他此刻若是想要难为陈朝,有无数种方法,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在这里看着那个少年从远处走来,最后来到他的身前。 院长站在亭下,陈朝站在亭外。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 “见过院长。” 陈朝开始行礼,对这位院长,他需要表示自己的尊重。 院长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久没有说话。 这个时间很长,长到让陈朝觉得都有些实在是太长。 “左卫的副指挥使,更早一些的天青县镇守使,可在更早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 是的,人不能免俗,即便是院长这样的人物也是如此,他对眼前少年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院长没有用什么手段,他问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精神上的压迫,他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人,在湖畔读书读到精彩之处,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书写得极好,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呢。 陈朝面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晚辈自幼在渭水畔长大。” 在谢氏的时候,面对那个老人的询问,陈朝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自幼在渭水畔长大,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一次,陈朝省去了后面半句话,只说了前面那句话。 他低着头,院长无法看到他的眼睛,好似就很难判断陈朝是不是在说谎。 院长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而是说道:“在渭水畔长大,那就必然经历那场大水,能从那场大祸里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天监十一年的大水,很多人此刻都根本不愿意去提起那个事情。 太过惨烈。 陈朝说道:“晚辈命大,才艰难活了下来。” 他这句话很有意思,既说了他经历过那场大祸,又佐证了前面所说在渭水畔长大的事情。 院长微笑道:“从天监十一年,到天监十三年,你便做两年多的天青县镇守使,中间应该还有些空白。” “只是你天监十一年之前的事情,好似也查不到,真是让人很难不多想。” 院长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春风一般,说道:“其实不用你回答,我也知道有一种可能是你出身足够卑微,不过是渭水畔的寻常人家,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在意,那是湖畔的野草,很是不起眼,谁会去看呢?一场大水,野草也被淹没,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来历,因为再也无法去查,最后出现在天青县,或许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所以所有人都把你想得太过复杂,认为你有什么大来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这样的事情,便是真相吗?” 他很认真的询问。 在神都所有人都在把陈朝往前朝破落户的后人身上去想,在把他往那位废帝身上去想的时候,院长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他走了另外的一个极端。 但这样的猜测却是也有合理性。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便要他告诉自己的答案。 院长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知晓,你不必说。” 陈朝有些茫然。 院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让那些人再猜一猜。” 陈朝苦笑道:“院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院长微笑道:“读书人嘛,总是喜欢云里雾里的,我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当然也是这样,有些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也得自己去想是不是有意思。” 陈朝错愕不已,他早已经想过自己来到亭下,院长定然有一番疾风骤雨,但哪里想到,如今院长虽然还是开口了,但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压力,院长甚至显得很平静,开口说话,也很随意。 陈朝松了口气,说道:“晚辈还以为又是一番勾心斗角。” 院长摇头道:“你虽说有些声名,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了不起,但论起来城府算计,你和我这个活了那么多年的老家伙怎么比?” —— 如果能行的话,应该还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这样的院长不足奇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恼火,但很快还是笑了起来。 确实是很想笑。 院长这样开口,他是根本没有想过的,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在他的固有认知里,应当是十分严肃的一个人,但如今一见,陈朝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不过他还是觉得院长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没有什么理由,那纯粹是下意识的认知。 院长给他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院长伸手抓了一把鱼食丢到湖面,说道:“其实出身高贵也好,贫贱也好,只要有点天赋,努努力,都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当然了,高贵的出身会帮你省去不少麻烦,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到一个故事……” 院长看向陈朝。 陈朝很明白此刻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于是便很认真地问道:“院长所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 院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只是好些年前,一个来自南方的穷酸读书人,一路步行,闯过万千山水,历经艰险,幸好是没有死在那些妖物的手上,最后来到书院求学被拒,便在不远处的酒楼做了好几个月的伙计,有朝一日有幸见到了当时的院长,更有幸被院长收为弟子……” 听着这个不算是太俗气,但也很老套的故事,陈朝由衷地称赞道:“那个穷酸读书人真是了不起,心志坚定,更是我辈楷模,想来他之后也有大成就吧?” 院长点点头,感慨道:“而后他用心求学,专心修行,过了许多年,终有所成,接过了院长的衣钵,如今便是书院院长。” 陈朝惊异道:“原来那人便是院长,怪不得啊,怪不得!” 院长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如何?” 陈朝认真道:“想来也只有院长这样大毅力的人,才会有如此成就,若非这样大毅力,怎能成事?” 院长有些满意地点头道:“这个故事我对人说过许多次,但你的反应,我最满意。” “想来是因为晚辈情真意切,真心折服。” “不,是这么多人里,唯独只有你最不要脸。” 院长冷笑道:“别人听了故事的前半段,便知道那是我的故事,你这般聪明,却装作不知,还要这样捧我,无耻程度,只怕是无人能及。” 陈朝有些尴尬,心想我哪里想得到你是这般行径的老家伙,之前我不过顺着你说,这会儿你倒是来说起我无耻了。 院长不以为意,只是随口说道:“你这性子我是有些喜欢,若是没遇到南渡那丫头,或许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不过既然已经无耻了,陈朝不介意无耻到底,“既然院长有意,晚辈也愿意拜在院长门下,成为院长第七十三位弟子。” 整个大梁朝,腿粗的也就那么几位,眼前这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既然有机会抱上他的大腿,那便早早抱上就是,还犹豫什么? “我早年间发过重誓,此生只收七十二个弟子,如今已经圆满,即便有些遗憾,也就这般罢了。” 院长一拂袖,高人姿态尽显。 陈朝真挚说道:“世间誓言,不过只能证一时之心意,哪里是能亘古不变的,院长既然是当世最了不起的数人之一,为何会局限于誓言两字上?” 院长听着这话,若有所思,但是随即笑道:“小子,真有一张好嘴。” “你可知晓,这个故事里,其实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院长忽然看向陈朝。 陈朝想也不想便说道:“是自己。” “自己若不适合修行,若不适合读书,即便是再努力,再有运气碰到那位院长,再有幸进入书院,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成就,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很是残酷,就是你再如何努力,在某些时候,都抵不过天赋,抵不过适合两字。” “她不过看一卷剑修之法,花上半月时间,便能御使飞剑,可我曾经很想成为一位修士,但最后却也只能成为一介武夫。” 陈朝颇有些感慨,不是嫉妒谢南渡,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和他说的一样,没有什么道理,有些人天生便不用为很多事情烦恼,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 院长感慨道:“那丫头的天赋的确是罕见,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亭下见她便起了收徒之意。” 道剑双修,以后甚至是在两条路上都能走得极远,那样的人物,注定要震动世间,名留青史。 “至于你,做个武夫没什么不好的,我大梁朝最有骨气的便是武夫,脊梁最直的也是武夫,你这少年虽然油嘴滑舌了些,但到底还是有些不错。”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给陈朝插话的机会,转而说道:“你在那日救下朱夏,万天宫本该送你一份大礼,不过有个老家伙没什么道理,竟然想要拒不认账,你说说想要什么,灵药法器?我来帮你。” 陈朝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晚辈和朱夏已经是朋友,再索要什么,只怕有些不好。” 院长冷笑着说道:“你不想要大礼,看起来就是打那个丫头的主意了?” 陈朝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这也能扯到一起去?毫无道理。 “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也在打我那弟子的主意?” 院长看着陈朝,眼里好似在闪过杀机。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管是朱夏也好,还是谢南渡也好,果然身后都有一个不太愿意讲道理的人,他应付不了。 只是院长变脸的极快,很快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子,万柳会就快开始了,帮大梁朝争口气吧,有时候,人们对你的身份再多猜测,其实都不如自己做些什么来得有意思。” …… …… 回到湖畔,魏序早已经离去。 谢南渡还在。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朝着不远处走去。 走出很久之后,谢南渡问道:“你觉得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南渡对于别的事情不关心,诸如他们两人聊了些什么,她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陈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院长是个读书人。” 他第一眼看到院长的时候,便觉得他是个读书人。 “什么样的读书人?” “就是读书人。” 陈朝摇摇头,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读书人,但那是他第一眼的感觉,院长是个读书人。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继续去问,就这么安静地走在湖畔。 陈朝忽然说道:“马上便是文试了,我希望你能够取胜。” 谢南渡问道:“哪怕对手是朱夏?” 陈朝点头道:“不管是谁。” “我也祝你武试夺魁。” “我觉得不太容易,武夫很吃亏。” “天底下容易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做了,我们做些难的事情便好了。” “有道理。” 谢南渡沉默了会儿,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那你现在喜欢我了吗?” 有个少女在开口询问,声音很淡,让人不知道她的情绪如何。 黑衫少年想了想,说道:“你猜。” 少女微笑着点头道:“很好。” 黑衫少年也问道:“你呢?” 少女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湖畔有柳 见过了院长,又抽空打熬了一次身躯,最后更是陪着宋敛去了那妇人家里吃了顿饭,走出那妇人院子的时候,宋敛不知道第几次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感慨道:“不得不说,干豇豆炖干竹笋,真的味道极好。” 陈朝笑道:“是啊,大人可是足足吃了八碗米饭,要不是时不时大人买些米送来,只怕是大人你下一次,就真的去不了这大姐家里蹭饭了。” 宋敛笑而不语,很是满足。 “天天吃干豇豆炖干竹笋,给个皇帝都不换。” 宋敛最后下了定论,声音里有些纯粹的高兴。 陈朝笑着说道:“是有个能做这道菜的媳妇儿,才是最重要的吧?” 宋敛听到这里,马上望着陈朝问道:“我还要等多久?” 陈朝揉着脑袋,笑眯眯道:“也许等不了多久。” 他来这么些日子,其实早就看出来那个妇人对宋敛有些心思了,只是妇人的脸皮薄,这种事情,总该是宋敛开口才是,不过这会儿要叫宋敛开口,陈朝也知道,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还要犹豫,还下不定决心。 宋敛冷哼一声,对于这样的答案不是太满意,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转而说道:“这些日子神都很是平静,所有人都在等万柳会。” 陈朝点头道:“我也在等。” 宋敛认真问道:“到底有没有把握,大梁朝的修士夺魁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 陈朝想了想,微笑道:“如果是之前,我至多可以回答大人试一试,现在嘛,我可以说拼一拼。” 宋敛叹道:“这种事情你还是要量力而行,即便是没有夺魁,依着你的潜力,以后也注定是我大梁朝极为重要的人物,不要想太多。” 陈朝听着这话,颇有些感动,正要说些什么,宋敛便压低声音问道:“你自己有没有把握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方,八强还是四强?” 陈朝皱眉道:“大人此言何意?” 宋敛幽幽说道:“前些日子神都各大赌坊已经开盘了,我有些闲钱,也想压下去。”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感慨道:“想不到我这样看那样看,最后都没有看清楚大人。”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看清楚这些东西。” 陈朝沉默不语。 “别愣着,赶紧告诉我,我好去下注,下半辈子我怎么过,就看你了。” …… …… 蝉鸣声不断响起,书院南湖畔的柳树上的夏蝉变得何其多,这意味着盛夏真正的到来,也意味着,如今神都最为紧要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 万柳会要召开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整个人族的大事,毕竟万柳会的创建,从本质上来说,便是为人族发掘真正的天才,许多年前,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人,之后大多数都成为了人族极为重要的人物。 而这些年的万柳会虽说已经不如那些年被人重视,但绝对也还是修行界里,一等一的重要盛会。 大梁朝第一次召开这种属于整个修行界的盛会,没有任何经验,但为了今天,大梁朝已经准备了十年,因此没有半点仓促之感,用以比试的场地早已经安排妥当,在西城一片湖前,那里十年前便开始营建,到了如今,设施不可谓不完全。 湖畔有好些柳树,和南湖相似,是十年前为了今日种下,倒也是和万柳会三个字相得益彰,不远处有些巨石,颇为平整,看起来没有任何修整过的样子,好似天然便是一方石台。 而这些石台远不止只有一座,而是十数座都立在湖畔,这便是之后武试的地方。 而在石台不远处,则是一座沿湖而生的小山,山上有着一片一片的楼阁。 那些楼阁修得极为宽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高台,实际上这便是一座高台,站在那边,可以看到湖畔的景象。 而那些楼阁上,则会出现各家宗门的大人物在此观景,只是文试一向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出题和答题,一向没有人有太多兴趣,武试却还要十余日才召开,只是今日是万柳会开始的日子,即便那些大人物觉得再无趣,面子上的事情却是要做足,虽说今年的主持者是大梁朝,他们也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可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上落了自家宗门的名声。 故而过了辰时,随着蝉鸣声响起,天边的云彩里有数道霞光而起,数道身影便在云里出现。 那些都是来到神都的那些修士里的真正大人物,有的是一方掌教,有的便是一座宗门里掌律之类的重要人物。 或许是因为大梁朝举办万柳会,也或许是因为万柳会这些年早就不是当初那般遭人重视,那些真正超一流的宗门,却是一个都没到。 没有大人物来观礼,也没有年轻修士来参加这场万柳会。 数道身影落到那边的楼阁上,年轻修士们拾阶而上,去到提前划分的区域里。 他们也在想,今日的万柳会那位大梁皇帝会不会亲自到场,如果不是那位皇帝陛下,那么会不会是那位镇守使? 这么大的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强大的人物来替大梁朝镇住场面的。 忽然,场间响起一道惊呼声。 湖畔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着麻衣的白发老人带着一个少女缓慢沿着湖畔而行。 看着那个老人和那个少女,修士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些大人物也是如此。 麻衣老人的境界太高,是一位道门大真人,并且出自道门两脉之一的道首万天宫,由不得他们不尊敬。 那个少女境界不高,但身份太高,万天宫的圣女,年轻一代的修士里,没有人敢招惹。 想起招惹两个字,人们便不由得想起更早之前的故事。 在楼阁远处,老松山的修士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曾在长街上因为蜜枣和朱夏有过争执的两人,更是默默藏在了人群里,不敢去看湖畔。 随着麻衣老人缓慢来到楼阁之上,修士们全都默默见礼,就连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也都如此。 他们都表露出了极大的尊敬。 朱夏却一直在四处打量,好似在寻找什么。 —— 这章前半段是上午写的,本来打算很快写完就给发出来,忙了些事情到下午,体内那颗结石从肾里出来了,开始往下走,这本来是好事,但是往下走这个过程 真的很痛苦,有得过结石的朋友就应该明白,折磨了我数个小时之后,现在缓解了些,今天就这一章了,见谅见谅。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年轻人们 看着那个有着两个酒窝的少女不断的四处张望,修士们也有些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想要知道这个少女到底在找些什么。 她是万天宫的圣女,这些日子却一直住在书院,这桩事情本就让人有些意外,但想到她入城之时险些被刺杀,安排她在书院暂住,大概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可如今万天宫的年轻修士们早已经来了,她又在寻找些什么? 在楼阁中央某处,来自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站在这里,沉默不语,谢令看了一眼这边,发现自己那位族妹还没来,再看了一眼,发现陈朝也没来,脸色便有些冷。 宁氏少年显然也注意到了谢南渡和陈朝还没来,有些恼火说道:“今日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两人怎么能迟到?!” 他声音不算太小,因此周遭好些人都听到了,自然也就引来了好些讥笑声。 那是毫不掩饰地嘲讽。 今日对于大梁朝来说,是准备了十年的大日子,被选中代表大梁朝参加这场万柳会的年轻人们自然要极为重视,要不然这便是对那位皇帝陛下的不敬,可如今陈朝和谢南渡双双缺席迟到,是否意味着这两人有些太过轻视此事? 谢南渡还好说,她毕竟是院长的弟子,即便做得有些不好,那些声音也会小一些,可陈朝身为大梁朝的武官,左卫的副指挥使,今日迟到,怎么都说不过去。 有人笑道:“此人向来如此,当初在御宴上也敢迟到,如今又是如此,很显然,他哪里将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离着大梁朝那些年轻修士们很近的修行宗门有年轻修士开口,那是那夜参加过御宴的人物。 当夜御宴上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但他却还是刻意无视,自然是要借题发挥。 谢令沉默片刻,平静道:“时间还没到,如何能说他们迟到?” 这位谢氏被选出的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人,在那夜御宴上一直保持着沉默,如今在万柳会上,却转变了自己的态度。 想来这和陈朝去过谢氏有关。 宁氏少年听着谢令这么说,脸色变得有些僵,看了谢令好几眼之后,不再开口。 王宽也开口道:“的确如此,时间还没到,他们说不上迟到。” 他来自书院,那夜之后便对陈朝有了很大改观,如今替他说话,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听到这边有人这般说,那之前开口的年轻修士也沉默下去,冷哼一声之后,便不再多说。 今日再如何,也要给大梁朝留些面子,这是自家师长出门之前便嘱咐的事情,他即便很想做些什么,也要考虑这些事情。 “兴许是有些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年轻人这么说道。 夏渊皱眉说道:“即便如此,也该早一些才是。”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周围的其余几人能听到,人们感知到他的情绪,知晓他有些不满,但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恼火。 他一直以来对陈朝便没有私怨,之前对陈朝有些不满,是因为陈朝和书院之间的事情,之后在御宴上他已经有些改观,不过今日的事情,倒是让他对陈朝又多了几分其他的不满情绪。 “问题不大,我只是有些好奇,今日是谁来主持万柳会。” 谢令看着那些石台感慨道:“陛下不回来,难道真是那位镇守使大人?” “或许是天御院的院长大人?” 有人开口,正是来自天御院的年轻修士。 一直以来,天御院便是和那些方外修士打交道的,如果今日真的是那位院长,也说得过去。 只是万柳会这般重要的对事情,天御院院长虽然也是大人物,可不见得真能压得住场子,毕竟那位院长不管是名声还是境界,都好似不是太适合。 王宽想了想,微笑道:“有没有可能是院长?” 天御院的院长也是院长,但不加任何前缀的院长只能是那位书院院长。 书院立在南湖之畔,理论上并不受大梁朝管辖,但这么多年来,书院一直和世俗王朝之间联系深远,今日若是院长亲自来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太过离奇的事情。 听着王宽这么开口,其余几人都觉得有些道理。 若真是院长,那便是谁也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了,依着院长的威望和境界,已经足以说明大梁朝对于万柳会的重视了。 甚至有些太过重视了。 “要是院长亲至,我等也算是没有白来。” 谢令微笑着开口,他早年间便很想拜入院长门下,为此谢氏也为他做过许多努力,不过最后院长还是没能如愿以偿,但这却丝毫不影响院长在他心中的地位。 王宽也是感慨道:“我入书院这么些年,也是没有见过院长一面,若是今日得以一见,也算是了此心结。” 院长虽然是书院的院长,但在书院里,寻常学子想要见到院长却也不容易。 也或许他们即便见到院长,也认不出院长。 毕竟在很多人的认知里,院长理应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 …… 一驾马车缓慢在湖畔远处停下,驾车的是左卫的差役翁泉,他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朝着里面喊道:“副指挥使,前面马车不让进去了。” 陈朝探出头来,走出车厢,顺带着掀起帘子,谢南渡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了一眼前方,陈朝有些不太高兴道:“院长到了这个节骨眼,非要找你做什么,难道是有文试的题目要透露给你?” 今日他本来早早便醒来,来到书院等着谢南渡一同过来,却没想到就在动身之前,院长却要和谢南渡见一面,至于说了些什么,陈朝并不清楚,但这一耽搁,的确是花了不少时间,他们来迟,也就成了必然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还没迟,着急什么?” 陈朝皱眉道:“即便没迟,也该早些才是,这会儿过去,说不定无数道目光都要落到身上,那种感觉真是不太好。” 杀妖的第一要义,是要比妖藏得更深,躲在暗处,总归是好的。 谢南渡说道:“你做的那些事情,早已经注定让你会暴露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哪里还能躲?” “那也不是现在这种暴露,到时候走到那边,无数道目光落下,我不相信你还能这么淡然。” 陈朝有些头大,和谢南渡一直朝着那边走去,心里有些没底。 谢南渡淡然道:“之后文试,更有无数人在一旁看着,若是因此而紧张,便忘了好些东西,岂不是吃亏?” 实际上万柳会的章程这样,也存了考验这些年轻人心性的想法。 陈朝点点头。 谢南渡忽然说道:“你来了神都之后,不如在天青县的时候沉稳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毕竟在那边活了两年多,对周围都要熟悉,神都却是太大,有些茫然。” “回不去了。” 谢南渡看着他,只说了这几个字。 陈朝也明白,微微点头。 两人很快来到湖畔,果不其然,一出现在湖畔,两人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两人身上,如今的两人,早已经是神都的风云人物。 一个是院长的关门弟子,光是这个身份,便并非一般人可以比较的了,至于另外一个,这些日子在神都做了太多的事情,名声更大。 朱夏看着湖畔的两人,眼里迸发些光彩,趴在栏杆上,笑着朝两人招手。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神色各异。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问道:“那个黑衫少年便是陈朝?” 那是来自方外的修士,早就听说过陈朝的名字,但却是没有见过他。 “是的,那少年便是在杀了言若水郭溪等人的陈朝。” 有人应道。 “一个粗鄙武夫,竟然也敢如此,若是让我在万柳会上遇到他,定然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可惜万柳会上不能杀人,要不然将此人打杀在这里,也是极好的事情,也好让大梁朝这些粗鄙武夫知道,我方外修士如何可欺?”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总有离开神都的那日,到时候将其杀了便是。” “我听说此人曾经大放厥词,要夺得魁首,真是可笑。” “井底之蛙罢了。” 楼阁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讥笑之意十足。 何夷站在人群中央,听着这些话,想着那日御宴上和那个黑衫少年的对话,沉默不语。 那夜之后,他道心受损,之后虽然看开了些,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在万柳会上,只怕是很难有太好的成绩了。 身在潜龙榜上,却败给了潜龙榜之外的人,这是他心底怎么都抹不去的那片阴影。 只是他自己没了希望,却不由得觉着陈朝或许有些别的可能。 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给他留下了太多别的印象。 就在何夷思考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惊呼。 此刻陈朝和谢南渡已经来到楼阁之上,参加万柳会的年轻修士们和观礼的大人物和修士们也都到了。 唯一没到的人,是主持万柳会的那个人。 直到现在,湖畔出现了一个人。 看着那个人,很多人都有些意外。 谁都没想到,今日主持万柳会的人,竟然会是他。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新柳发芽 “我都没想到,居然是他!” 陈朝来到了楼阁上,站到了那些大梁朝的年轻人之间,看着湖畔,发现出现在湖畔的那人是个书生的时候,便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今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梁朝到底是谁来主持万柳会,为此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探讨起来。 天御院院长、书院院长以及那位镇守使大人,都是极有可能的人选。 但谁都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却是一个书生。 这是一个在神都极为出名的书生。 也或许是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 他出身魏氏,是院长弟子。 但身份再不凡,今日这么大的事情,他来主持,是否也有些不太合适? “这位魏先生果然是早就踏足忘忧境界了。” 有人轻声感慨,之前万天宫圣女朱夏被刺杀的事情,神都惊起了无数风雨,大人物们在探查那桩事情的时候,其实得到的最大消息,不是幕后之人是谁,而是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这件事。 他在那条小巷,轻易便杀了那个踏足彼岸上境的老人。 魏序如今什么年纪?拜入院长门下又才多少年?便已经踏足这个境界,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天才。 就算是放到方外的修行界里,魏序也绝对当得起天才之名。 和魏序的成就比起来,他如今的名声,其实还是太小了。 王宽感慨道:“原来是魏先生,倒也合适。” 他没有见过院长,但魏序却是偶尔会在书院见到,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脾气极好,若是有人向他请教什么,他也会耐心解答,不管是书上的那些圣贤道理,还是修行上的什么疑惑,不外若是。 因此魏序在书院的名声极好。 夏渊点头赞同道:“既然魏先生已经踏足忘忧境界,那自然有资格主持万柳会了,只是我没想到,魏先生境界竟然如此高。” 人们很难把那个温和的书生和忘忧强者联系起来。 但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 陈朝看着那个在湖畔缓行的书生,说道:“要是趁着这会儿过来,有魏先生吸引大家的目光,肯定就没人看我们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然后说道:“居然是师兄。” 她这话的意思是惊讶,但看她这个样子,却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 陈朝疑惑问道:“难道原本不该是魏先生?” 不等谢南渡说话,陈朝自顾自说道:“难道最开始的人选会是院长?”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即便不是师兄,也不会是先生。” 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院长这般高远的人物,只怕也是不会在意这些俗事。”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朝和院长只不过见了一面,虽说知晓了一些院长的性子,但在心中还是将院长当作高人看待的,可谢南渡身为院长弟子,自然知晓,自家先生是真的觉得万柳会没什么意义,而且他也很懒,认为这样的事情会浪费自己的生命,所以不管如何,他都是不会来的。 而之前在离开书院之前,见她一面,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说了些鼓励的话。 哪里有别的什么东西。 有一点,很多读书人都无法相信,那就是他们心目中如同神明的院长,真的和他们想象里的那种读书人相差甚远。 …… …… 魏序从湖畔一跃而起,来到了那最大的石台上,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地说了些话。 大概是说了说万柳会的起源和发展,以及历届万柳会涌现出来的年轻天才,最后感谢了一番到场的那些修士和宗门,最后便要宣告万柳会开始。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为了今天,已经准备了好些时候。 陈朝看着魏序的样子,心想这样的事情让那位院长来做,的确是有些难为他。 只怕这真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楼阁上的大人物没有人开口,对魏序主持万柳会,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议,魏序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虽然年纪尚浅,但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更加契合万柳会。 毕竟万柳会,一直都是年轻人的盛会。 人们听着那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话,有些犯困,那些女修士则是看着魏序,眼里有些光芒。 修士们看不起武夫,但却不包括书院的修士,魏序这个年纪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自然很吸引人。 “也不知道这位魏先生有没有道侣,这般年纪便是这个境界,真得好了不起。” 有女修士忍不住感慨起来,只是声音不大,应该是怕被人听去了,毕竟魏序还是大梁朝的修士。 书院和大梁朝,很难分开。 魏序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只是一丝不苟地继续在说事情。 但场间的修士却渐渐严肃起来。 空气里变得很是安静。 有些凝重的气氛油然而生。 陈朝的脸色变得不太寻常。 听到后面,陈朝咬牙道:“这他娘的不是在针对老子?!” 他有些生气,所以一时间没有忍住。 谢南渡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眼中多了许多情绪。 大梁朝的年轻人们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王宽为首的书院学子没有太多情绪变化,来自天御院的两人则是脸色有些苍白。 各大世家出来的几人也是脸色有些难看。 魏序站在高台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 …… 万柳会这么些年以来,虽说一直是世间年轻修士里第一等的盛会,并不是别的盛会可以比拟的,但随着这些年好些宗门渐渐已经对万柳会不太重视,加上别的方外宗门也在尝试组织新的盛会,其实万柳会的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 基于现状,万柳会终于又迎来了许多年后的又一次改革。 文试依旧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武试却是有了变化,原本不过是寻常的通过打擂台的形式来决定胜负,但如今却有了新的变化。 大人物们会开辟一座小天地,将参加武试的年轻修士们丢入其中,小天地之中有许多妖物,每个妖物身上都被大人物们做了标记,再加上他们会发出有特殊标记的身份竹牌,可以记录每个年轻修士在小天地里斩杀妖物的战绩。 这场改革彻底推翻以前的武试,万柳会进入了新的篇章。 年轻人之间的较量,变得更为实在,毕竟人族最大的敌人便是妖族,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其实再合适不过。 只是有些修士开始担忧起来要是如此,那些进入小天地的年轻修士们会不会被妖物杀死在里面。 不过没等到他们发出疑问,魏序便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他们手上的竹牌本就是特别的法器,若是遇到无法继续进行的局面,那么捏碎竹牌,自然也就可以瞬息退出小天地。 而在外面的大人物也会时时刻刻的关注着里面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大的意外发生,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其中,解救他们。 魏序平静道:“武试只以杀妖多少,所杀妖物境界高低来记名次。” 这句话便是武试的规矩,却包含着太多意思。 规则里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联手,也没有提及修士们是否可以相互攻伐,既然没有提及,其实便是都允许的。 新的比试,对万柳会的武试来说更有意义,也势必会让修士们重新燃起对万柳会的兴趣。 这对于万柳会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只是这一届万柳会既然是改革的第一届,想来也肯定会发生许多意外。 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怎么达成一致的。 但不管如何,如今事情便已经成了定论,如今魏序只是代表着各方来告诉参会的年轻人们,却不是来和他们商量的。 说完这些,魏序问道:“诸位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看着楼阁那边,很是平静,楼阁上的年轻人们显得更平静,却不知道他们心里是否也是如此。 “敢问魏先生,我们若是死在那座小天地里了,该如何?” 有年轻修士开口询问,也有些想要知道答案。 魏序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表示很遗憾。” 听着这话,没人笑得出来,都觉得心头有些凉。 魏序没有做出什么解释,也就是说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 “因为是第一届,所有肯定会出现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意外,所以诸位若是害怕,可以选择退出。” 魏序的声音很淡,这般说话也像是清风拂过。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风很冷。 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那么会变成被人耻笑的对象。 况且退出的理由是什么? 不敢和妖族对抗? 人族自古以来的敌人,便是妖族,他们身为方外修士,平日里便自视甚高,此刻若是说不敢和妖族对抗,那么还有脸吗? 可是……这真的有可能死人的。 这是大恐怖。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道是否是好事 修士们动辄便拥有远超常人的寿命,他们若是不招惹事情,只是安心修行,那么他们可以活很久很久。 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修士,其实是根本不会掺和世间的事情的,他们每日安心修行,为的是求证大道。 生死之间,真是有大恐怖。 年轻的修士们如同初生的朝阳,他们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谁也不愿意自己还未绽放,便已经陨落,所以真的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许多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便会涌了出来。 年轻人们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脸上满是担忧,“若是真有可能出事,我可不想把命丢在里面……” 有人说道:“既然是各家长辈都认可的事情,那么不见得真要出什么事情,我们不应该过于担心。” “可是……可是……真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有女修士脸色变得煞白,对这样的结果担忧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各自宗门里的天之骄子,不愿意去涉险。 “有什么好怕的,妖族与我人族乃是大敌,说不定某一日我们便要再次大战,提前熟悉,有益无害。” 有年轻修士神色肃穆,对此表示自己的赞同。 只是他的这番言语没有得到什么人的赞同,和妖族之间,方外修士们向来秉承着只要妖族不大举南下有灭亡人族的想法,他们几乎是不会怎么参与到其中的,在世间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这个上面? 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说了很多,魏序却不在意,只是在宣告万柳会开始之后,便离开了高台上。 之后自然有大梁朝的官员领着那些参加文试的年轻人去指定的地方开始考试。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觉得这次改革是针对你的?” 陈朝皱眉道:“我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我还没有到他们这么多大人物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些太巧了。” “你在天青县杀了两年的妖,按理来说,这次改革对你来说,是最合适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武试改革,以杀妖多少来确定名次,对于陈朝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有许多杀妖的经验,算是驾轻就熟。 陈朝叹道:“可那里面不仅是妖,还有好些人。” 他已经在世间惹起诸多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想要在武试上羞辱他,如今武试改了,但他们的想法不会改。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他们不会死,那么把他们当成妖又有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虽然很有道理,但依旧很麻烦。” 谢南渡不再多说,因为远处响起钟声,要参加文试的修士去集合了。 陈朝陪着她走下楼阁,来到湖畔,这里早已经有好些桌子。 这文试的初试看着很是寻常简陋,竟然就只是在湖畔答题。 陈朝被拦在了远处,谢南渡一言不发的朝着湖畔而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陈朝转过头来,果不其然,是朱夏。 这个万天宫圣女看着陈朝,笑眯眯道:“怎么样,这次改革是不是正如你所愿?” 陈朝苦笑道:“我可没觉得这是好事,搞不好会死人的。” 说是那捏碎竹牌就可以离开,但到底是不是这样,还不好说。 朱夏鼓励道:“你可别泄气,我很相信你的,你肯定能有很好的成绩。” 陈朝看向远处的湖畔,那边第一批参加文试的修士已经开始答题,湖畔变得很是安静。 更远处,有修士开始缓慢离开。 对于文试,本来就没有太多修士会有什么兴趣,即便要看,那也只有在最后一日分出魁首那日里才有些精彩的画面。 “你一定要赢啊。” 朱夏的眼睛里满是光彩,看着陈朝的时候,好似有万丈光芒。 陈朝很少感受这样的情绪,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期待吗? “你要是赢了,肯定别说是蜜枣了,就是别的什么吃食,也不要钱了吧?其实要不要钱倒不是什么事情,重要的事情是不用排队,你知道的,你们神都有好些好吃的东西,可就是要排队这件事,很让人心烦啊!” 陈朝刚生出的情绪在这会儿彻底消散,他看着眼前这个眉飞色舞的少女,没有想到她想自己赢的理由这么简单而寻常。 她只是想着等陈朝成为武试魁首之后,便很有可能不用再去排队,那样她就可以吃遍那些想吃的吃食了。 “我前些日子闲的没事,又发现几家铺子不错,就是同样需要排队,陈朝,这样真的很麻烦哎。” 朱夏根本没有察觉陈朝的情绪变化。 陈朝看着她认真建议道:“如果没有那么多想吃的,会不会好一点?” 朱夏嘟起嘴,摇头道:“不要。” 她自从来了神都之后,才知晓这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这才刚刚乐在其中,现在让她放弃,她自然是不肯的。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尽量,要不然我只能每天早早起来帮你去买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湖畔,却没能看到湖畔,因为他的视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一个年轻人看着陈朝,问道:“你就是陈朝?” 这些日子,这样的问题陈朝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陈朝干脆摇头道:“不是。” 年轻人皱眉道:“你这般胆小,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 陈朝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问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听着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压抑着怒意道:“听到万柳会武试改革,你有些庆幸吧?” 随着陈朝在世间搅起这么些风雨,不少人已经完全知晓了他的那些并不算是太多的经历,知道他来自天青县,前些年是在以杀妖为生。 而且在之后的很多场合里,陈朝都说过自己擅长杀妖,只会杀妖。 “你不用庆幸,等到武试开始,我会第一个找到你,然后将你彻底击败,你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定在你捏碎那块竹牌之前,我就会杀了你。” 年轻人讥笑道:“你要是害怕了,现在退出倒是也来得及。” 陈朝看着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希望你运气够好,没有遇到我,要不然我真会让你后悔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年轻人不以为意。 “洗秋尘,快滚!” 不等他说话,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夏开口了,这位万天宫圣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满眼厌恶,“滚开些,挡到我了。” 听着这话,洗秋尘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但还是微笑道:“见过圣女。” 洗秋尘其实还算是生了一副不算差的皮囊,只是眼中始终有些猥琐之意,故而很难对他生出喜欢的想法。 朱夏面无表情道:“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洗秋尘笑了笑,倒是也很快让开身躯,只是临走之前不忘说道:“陈朝,记住我说的话。” 陈朝懒得理会他。 等到洗秋尘走远之后,朱夏才说道:“陈朝,你要是遇到这个人了,就狠狠地揍他一顿!” 陈朝对于朱夏的表现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看起来你很不喜欢他。” 朱夏点头,倒也是毫不掩饰,“这个人修行的是双修之法,采阴补阳,本来也不算是什么恶毒法子,可正常的双修之法是男女之间的互相修行,修行速度要慢一些,这个人为了提升修行的速度,抓了许多寻常女子做鼎炉修行,根本不在意女子的死活,最是恶心。” 洗秋尘的名声在方外修士之间都说不上好,许多小宗门的女修都遭过他的毒手,但却因为他的宗门太大,他做事隐秘,也多是不了了之。 “既然是这样,那就真要收拾他才是,最好是让他以后都不能再双修。” 陈朝看着远处,洗秋尘的背影已经隐约之间不可见。 陈朝有些意外道:“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我面前来放狠话呢?我要是他,我绝对藏在暗处,等我最虚弱的时候,出来一击致命。” 这是杀妖杀出来的经验。 朱夏眯眼笑道:“他要是有那么聪明,怎么显得出你得厉害?” 陈朝赞扬道:“不得不说,很有些道理。” ………… 半个时辰后,谢南渡那一批的修士们已经结束了初试。 谢南渡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陈朝递上一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的蜜枣,然后顺手又给了朱夏一袋,问道:“如何?” 谢南渡点头道:“还行。” 朱夏有些跃跃欲试地说道:“谢姐姐,难吗?” 谢南渡摇头道:“不难。” 如今不过是初试,不管是难度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朱夏点头道:“谢姐姐要努力,我们在最后相遇。”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你得先过了初试再说。” 朱夏吃了几颗蜜枣,本来嘴就甜,这会儿更是开口说道:“既然谢姐姐你都说没有什么难的,那就肯定不难。” 说着话,钟声响起。 朱夏将手里的蜜枣塞到陈朝怀里,笑道:“陈朝,我去了!” 陈朝点头道:“祝你好运!” 朱夏招了招手,转身去了湖畔。 看着少女那蹦蹦跳跳的身影,陈朝说道:“你觉得呢?” 谢南渡也看了一眼朱夏,说道:“题本就不难,她进入复试是肯定的事情,只是最后想和我相遇,便不好说。” 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远处,那边已经放榜,是对第一场初试的名次排序,前十的年轻修士会进入第二场复试,不过那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陈朝和谢南渡来到那边,在不远处站着,只看了一眼,陈朝便笑道:“恭喜。” 在那份榜单里,谢南渡在最上面,是第一场初试的榜首。 果然如同谢南渡所说,还行。 也就是个榜首而已。 陈朝感慨道:“有的人天生适合读书,有的人天生适合修行,有的人天生适合做官,我却觉得你这样的人,天生什么都适合。” “回吧。” 谢南渡开口。 陈朝问道:“不等朱夏了?” 谢南渡摇头道:“你可以在这里等,我要回去看看书,从初试来看,这次文试内容也有些变化。” 这一次万柳会,武试被彻底改革,文试看着没有变化,但实际上在内容上,便已经有了不少变革,之前那些年,文试的题目不过就是一些典籍上的修行之法的提问,即便会有些地方设计得巧妙,但根本还是围绕着修行上来说的。 可是今年的万柳会,从初试开始,内容便有了不同,竟然多了些策论的东西,提问内容也更多的涉及到妖族了。 陈朝听着她这么说,有些感慨道:“这岂不是说对你很有利?” 谢南渡此生梦想便是北伐,要替人族拿回一切,有了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寻常便对这些事情有着更多的研究,如今文试内容正好如此,实在是上天都不得不惊叹。 实际说起来,文试和武试,还真是对这对男女很是友好。 一个擅长杀妖,武试便成了杀妖,一个想要北伐妖族,文试的内容里便多了这方面的考较。 陈朝苦笑道:“我就怕这会儿把运气都用完了,等到了那天,被人把脑袋砍下来。” 谢南渡学着魏序的语气说道:“那样我会表示很遗憾。” 陈朝听着这话,反倒是高兴地笑了起来,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 在很远处,姜树蝉看着陈朝,面无表情,很显然,武试改革的事情,她提前便知晓,要不然也不会在湖畔说出那些话,而且她或许还真有法子能在武试的时候杀死陈朝而不被人知晓。 她看着很自信,所以便什么都没有去做。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保持耐心,等着武试来到那天。 然后进入那座小天地,最后找到陈朝,并且杀死他。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想着这个事情,她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但很快便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洗秋尘在这边等着她,开门见山说道:“我可以帮你杀死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陈朝历险记 洗秋尘看着姜树蝉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晓今年武试要改革的,但即便改革了,就凭着你一个人,想要杀了他,没有那么容易。” 洗秋尘盯着姜树蝉曼妙的身姿说道:“我查过他,他在进入神都之前,在天青县做镇守使,杀了不少妖物,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便将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杀掉了。” 他啧啧道:“那可不是一个人,整整四个炼气士,两个同境,说杀也就杀了?” 听到洗秋尘说到这里,姜树蝉的眼中多出了数道寒霜,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洗秋尘笑眯眯道:“看起来姜仙子对自己那位朋友,也没有多么深厚的友谊。” 姜树蝉平静问道:“你要什么?” 洗秋尘笑道:“世间传言我洗秋尘是色中饿鬼,但大道万条,那不过是我的修行之道罢了,许多人平日里看着正派,但谁又知道他们暗地里是不是蝇营狗苟之辈?” “不必拐弯抹角。” 姜树蝉看着他,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洗秋尘笑道:“我是真的仰慕仙子,所以才想为仙子做些什么,并非是要挟,只希望仙子能看我一片赤诚之心上,若是做成这桩事情,能和仙子一起游湖一日如何?” 姜树蝉皱了皱眉,她也有些意外,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的洗秋尘提出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她看着洗秋尘,眼里有些动摇。 洗秋尘微笑道:“那粗鄙武夫竟然敢对修士出手,这种事情,我辈修士,本就该仗义出手的。” “你若是真能杀了他,你的要求,我不是不能答应……” 姜树蝉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洗秋尘笑道:“能不能杀了那武夫,还得看看姜仙子你的手段了,想来姜仙子你既然已经提前知道武试改革,怎么能让那竹牌失效,只怕也有手段才是。” 姜树蝉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四周,有些沉默。 …… …… 第一日的文试很快便结束了。 今日一日一共进行了六场初试,朱夏和谢南渡是各自场次的榜首,除去这两个女子之外,其余的榜首都是男子,都很文雅,看着不像是修士,而是读书人。 左卫的消息传递得极快,陈朝在书院的小院子里,很快便得到了左卫的消息,来送信的是翁泉,递过消息之后,这位左卫的差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朝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关上院门,随手拿了一袋蜜枣,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陈朝打开信封,看了几眼,把蜜枣和信件一起递给谢南渡。 “我看了,六场比试的前十,好像只有三五个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吐出枣核,陈朝有些好奇。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信纸,平静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世间的修士,男子比女子的数量多太多太多,强者比例更是如此,但文试考的是根本其实还是读书,若是说读书,那么女子心思,想来都要比男子更为细腻的,怎么都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怎么连文试,好像都是男子更擅长? 谢南渡平静道:“若是天赋足够,没有人会想着去参加文试,文试和武试的区别很大,关注度你自己也看到了,哪里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参加文试的修士,除去朱夏和谢南渡是因为境界太低,无法在武试里有什么成绩而选择的参加文试,其余的修士,大多数都是因为天赋太低,修行太慢,而被宗门选中来参加文试,而女子天生比男子就要有体质上的差别,能被选中修行的,大多数都是资质不错,有望在大道上走得很远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少女子因为天赋太低被选中来参加文试。 谢南渡微笑道:“这个世上,对女子一向不太公平。” 这个问题若是要深入去讨论,会有很多说法。 陈朝摇了摇头,“在我心里,其实都一样。” 谢南渡拿起一卷书,微笑道:“一样最好。” 陈朝百无聊赖地说道:“这文试还有十余日,场场榜首的话,是不是很厉害?” “万柳会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文试有人场场榜首而夺魁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文试看着简单,但实际上考得东西太多,每一场侧重都不一样,哪里有人什么都擅长?既然是这样,又怎么可能会有场场榜首的事情发生?” 陈朝说道:“但你下次榜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谢南渡看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神都开了许多家赌坊,万柳会有些盘口,我准备把我的身家压下去买你赢。” 陈朝跃跃欲试。 谢南渡说道:“你现在应该不缺钱。” “是不缺钱,但谁会嫌弃钱多呢?” 陈朝说道:“要不是不能买自己,我定然要砸些钱下去。” 从来到神都之后,他便没有缺过钱,二皇子之前送过不少珍宝,再之后陈朝救了圣女朱夏之后,二皇子又送了不少天金钱,再加上神都别的地方杂七杂八加起来的东西,陈朝现在的家底很是厚实。 即便之后镇守使府不给他提供那些灵药打熬身躯,陈朝也不会再缺钱买灵药了。 只是想要追求每次打熬身躯都用最好的灵药,只怕也还会差些钱。 尤其是一些极为珍惜的灵药,只怕用天金钱都无法买到。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若是不怕,明日可以买我。” 听着这话,陈朝挑了挑眉,说道:“要是赔了,你要负全责。” 谢南渡摇头道:“这很没有道理。” …… …… 第二日的文试依旧是在湖畔举行,不过谢南渡这一次却不是第一场,第一场夺魁的是个熟人,之前在南街蜜枣铺子前有过冲突的那位老松山修士,当时陈朝便觉得他比其余的方外修士少了几分嚣张,如今看来,原来没有那些嚣张是因为底气不足。 他站在那放榜之处,看着榜单上面榜首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名字,他颇为自得,身侧有不少修士向他道贺,他一一还礼,可才还到一半,便看到不远处的那个黑衫少年,当即便有些失神,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有些仓皇地便朝着远处跑去。 陈朝看着这一幕,也很纳闷,“我有这么可怕?” 一旁的朱夏笑眯眯道:“可能是怕我。”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色长裙,还是很可爱,只是再可爱的万天宫圣女,在那位老松山修士的眼里,都和可爱挨不上半点关系。 陈朝笑了笑,挥挥手,问道:“你今天能榜首吧?” 朱夏想了想,认真道:“应该可以。” 陈朝很满意,说道:“那你去吧,好好答题!” 朱夏笑着离去,谢南渡这才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问道:“你也买了她胜?” 昨夜陈朝连夜去神都最大的一家赌坊开了单子,除去谢南渡之外,他顺手也买了朱夏今天榜首。 “我希望你们都有好成绩,我这可是用行动在切实支持你们。” 陈朝看着湖畔的那些修士,有些开心。 不多时,钟声响起,这场考试便结束了,谢南渡要去参加下一场文试。 陈朝向他招了招手之后,便径直来到放榜的地方,等着榜单。 等了片刻之后,放榜的人拿着榜单走了过来。 陈朝愣了愣,看着那拿着榜单的人,很是意外。 “怎么是你?!” 放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翁泉。 翁泉拱手笑道:“副指挥使,是礼部那边说人手不够,才让属下跑一趟,要不然这会儿属下得在湖畔巡逻,您是不知道,今日的日头有多毒……” 陈朝挥挥手,皱眉道:“赶紧放榜,哪里来的这么多屁事?” 翁泉哦了一声,赶紧将榜单挂了上去,一拉那边的细绳,榜单展开,没有什么意外,榜首还是朱夏。 陈朝松了口气。 翁泉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昨夜副指挥使去赌坊下注了吧?” 陈朝皱了皱眉。 翁泉低声说道:“肯定是买的谢姑娘这场榜首。” 陈朝不耐烦道:“你有话就赶紧说。” “谢姑娘下一场可没那么容易,昨日六场初试的榜首,在谢姑娘这一场里,有整整三个。” 翁泉苦笑道:“副指挥使今天估摸着要赔了。” 文试第一天,产生了六个榜首,除去谢南渡和朱夏之外,其余四个,如今有三个人都在下一场里,再加上谢南渡的话,便是四个。 这一场文试,绝对会很凶险。 陈朝恼火道:“万柳会到底是个什么规则,榜首之间没有回避原则吗?” 翁泉诧异道:“副指挥使难道没有提前了解过吗?” 陈朝恼怒道:“我又不参加这什么文试,我了解这个做什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来自山野的年轻人 文试的规则一向很随意,至于什么榜首避让的原则,根本不在当初的思考范围内,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所以文试一直以来才没有一直榜首到夺魁的。 虽说陈朝一直以来都很相信谢南渡,但念及文试的规则,加上那几个榜首,陈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昨夜下注的时候,朱夏那边他买的其实并不多,输了也就输了,可谢南渡这边,他可是把自己的身家都压了不少。 这要是谢南渡最后没能成为榜首,他可是真赔不少钱。 “不会的,不会的。” 陈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陈朝回过头来,发现翁泉也是哭丧着脸,这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属下也是听了指挥使大人的话,把这些年的俸禄都给压下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属下这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翁泉此刻心中的悲意远比陈朝更多,他比不上陈朝,自己手里的那点钱,可都是自己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打击。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要是真有这一天,记得拿把刀去找宋大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朝着湖畔走去。 翁泉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出神。 就在陈朝朝着湖畔而去的时候,湖畔忽然响起一道惊呼,“打平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楼阁上的修士们纷纷来到栏杆前,湖畔的修士们也朝着这边望去,很显然,就是这么三个字,便极为了不得,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居然打平了!” 湖畔有修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边文试的场地。 陈朝站在人群里,很真挚地问道:“什么是打平了?” 他这个问题其实多少显得有些白痴,不过此刻人们都关注着湖畔,也就没有什么人在意。 很快有人给出解答,“每一场文试,题目都是固定的,若是最好的几人,答对的题目一致,那便是打平了,只是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很难会有两人同时答对一样的题目,而且还都是最好的两人。” “这场有不少上一场的榜首,打平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有几人打平。” “想来肯定有那个书院少女,昨日交卷,她是最快的。” “不知道,看着便是。” 很显然,对于这次打平,已经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本来来看文试的修士便不多,大多只是为了各自的好友同门加油,哪里有人真正关注文试本身,可这一场文试打平,是罕见的局面,倒也让众人都来了精神。 很快,湖畔那边便传来了消息,这一场竟然有四人打平,其中三人都是昨日的榜首,还有一人,虽说不是榜首,但也跻身成了四人之一。 “他们错了哪一道题?”有人开口询问,十分好奇。 “没有,他们都是全部答对,没有人错题。” 听着这话,人群短暂安静下来,片刻后,才有人感慨道:“真了不起。” 能够答对全部题,本来就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一场竟然同时出现了四个,自然更了不起了。 人们纷纷点头。 “有得看了。” 人们很感慨。 …… …… 文试的历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所以自然有解决的办法。 既然打平,那就再加试便是。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来新的试题,发了下去,上面的题目更少,只有三道。 只是比起来之前的那些题目,明显要显得更难一些。 谢南渡坐在桌前,看着那试题上的几道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前面两道题对她而言都是很寻常的问题,只是最后一道,显得没有那么寻常。 那个问题还是关于妖族的。 谢南渡看着那道题很是认真。 其余三人看着那道题,也很是认真。 其中有个年轻修士对于前面两道题都没有什么问题,对于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却眼中有了些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有两个年轻修士硬着头皮开始答题,他们对于前面两道题也都没有把握,更别说最后一个了。 谢南渡想了很久,才伸手去拿起毛笔,在墨汁里蘸满墨汁,这才举起,开始作答。 更远处的楼阁上,有真正的大人物看着这一幕。 “院长的这个弟子真的不错,如今不过境界尚低,以后肯定有极大的成就。” 有人开口,声音里满是赞叹。 “大梁朝算是出了一个真正的天才,我观她的身上,灵气盎然,自然是修行的极好苗子,又肯下功夫,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样的苗子,本该去方外求道的,院长虽然也算名师,但大梁朝不过尘世,长此以往,只怕会将她身上的灵气磨去。” 那是天寿观的观主,所修的和万天宫同源。 “光是以女子论,只怕是方外也没有几个以后能及得上了,不过大真人您的那位弟子,圣女怕是不惧她。” 天寿观观主看向万天宫的老人。 老人微笑道:“方外人才辈出,哪里说是朱夏那丫头就能提得上嘴的,那个姓谢的丫头倒也真如你们所说,很是了不起,若不是这样,院长那老匹夫又怎么会用最后的名额去收一个女子?” 天寿观有些担忧道:“提及院长,只怕我们得多上心了,书院这些年出了一个魏序,我们都没有想到,院长还有那么多弟子,很难说没有第二个魏序在某处。” 对于大梁朝的日渐强大,很多方外修士是不愿意看到的。 一座世俗王朝,他们并不需要它太过强大,因为越是强大,便越是难以掌控。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大梁朝这些年的发展,的确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这座王朝这些年在历代大梁皇帝的治理下,渐渐兴盛,早已经不是前朝可以比拟的了。 尤其是如今这位大梁皇帝,以藩王身份入主神都之后,在对待方外修士的态度上,已经有了悄然的变化。 如今万柳会,有那么多修士愿意来到神都,其实也不见得只是为了万柳会。 更多人想要看看如今的大梁,到底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老人看了一眼天寿观观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把视线重新落到湖畔。 如今湖畔的答题已经结束了。 只是包括谢南渡在内的四人都没离开,他们要在这里等到胜负,很难说得清楚之后要不要继续。 负责主持的修士拿着试卷而去,很快又带来两张试卷,他看着其中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被淘汰了。” 那两人早就想过自己会是这般,倒也不是太过意外,叹了口气之后,拱手离开。 主持的修士把手中的两张试卷发下去,说道:“这里还是有三道题,请继续答,若是想要弃权,也可以。” …… …… 消息很快便从湖畔传了出去,人群变得很是沉默。 很久之后,才有人说道:“谁能想到,居然又打平了。” “是啊,这种事情以前好像没有发生过。” “同一场联系两次打平,这种事情的概率真的很小,不过那个书院少女竟然能如此,说明大梁朝也有天才。” “什么天才,不过是看书多了些罢了?这也能说是天才?” “总归是看了之后能记住的,那出题的如此刁钻,不也是没难到她吗?” “说不定只是运气,不过是她恰好读过这些书罢了,” 人群的声音很杂,陈朝听着,倒是没有什么情绪表露,他只是看着湖畔,心想如果只有一个对手,那他还是很相信谢南渡的,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没过多久,湖畔那边便再有消息传来。 “又打平了?!” “怎么可能,哪一年出过这样的事情?” “是真的,这一次,两人就连放下笔的时间都一样。” “那个书院少女看起来真是读了不少书,可另外的那个人又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他?!” “那应该是太平道一脉的,好似宗门叫做月隐观,在南方的群山之间,不过是个二流的宗门,这次来参加万柳会的修士也不多。” “那道士叫什么名字?” “顾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打平 湖畔的那个年轻人叫做顾明,来自月隐观,但实际上往前追溯,他身上有些皇族血脉,但却不是前朝,而是更前朝,只是已过了数百年的光景,谁也不会再那这事情说是,就连他的父亲,也不过是田间的老农。 他踏上修行之路的故事很是简单,他幼年在田间玩泥巴,有个老道士路过,见他生得好看,便收了他做弟子,带回了道观里,做了一个小道童。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顾明的容貌没能变得和幼时一样好看,反倒是渐渐寻常,这便是所谓的长残了,而他的天赋本来也就说不上好,老道士当时不过是一时起意,哪里想过要他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传下些道法之后,也就继续去云游世间了。 顾明在月隐观里没了师长照拂,加上也不起眼,故而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他,好在他也不在意,只是整日都泡在那藏书楼里,一读书便是这么多年。 直到如今万柳会在即,月隐观选拔去参加万柳会的弟子的时候,才有人想起他,当时他还在藏书楼里读书,被自己师兄找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后有人告知他发生了什么,他这才参加了万柳会的选拔。 结果在文试方面,他很轻松地战胜了同门,这便有了机会来到神都,参加万柳会。 第一日的初试,他在谢南渡之后的那场,看着那少女的安静沉稳,当时便有些佩服,便想着以后能一较高下也是很好的事情,当天的文试,他也很轻松夺魁,没想到第二日的文试,他便如愿以偿,和谢南渡分到了一起。 如今两人真的在交手,而且也只剩下两人了。 看着眼前的几道题目,顾明的额头有些汗珠在不断地生出,他不得不伸出手一次次将其擦去。 之前两次的比试,那些题目都算不上什么极难,但如今这几道,却是有些诡异,让他应付起来有些恼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有钟声响起。 顾明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来。 那负责主持的修士收了他的试卷,然后离去。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他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湖畔的两人,然后说道:“居然又打平了。” 即便是他,都变得有些感慨。 万柳会上,打平的事情不是没有,但连续这么几次打平的,却实在是不多见。 便如同现在一样。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将手中的试卷发下去,微笑道:“两位继续。” …… ……湖畔的人群已经沉默了,没谁可以开口说话了,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又一次打平了。 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太感意外了。 这种事情在万柳会上,只有零星的几次记载。 “好似好些年前,有过这样的事情,当时那两人打平四次,便已经是创了记录,万柳会之后,没有再多的了,现在他们已经三次,若是这次还分不出胜负,那么就要追平记录了。” “书院那个少女毕竟是院长的弟子,书院藏书颇丰,她能知晓那么多,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那个叫顾明的道士,不过是出自月隐观这样的宗门,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书去读?”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月隐观在数百年前可也是大宗,不过那一次妖族南下,他们门下有不少人去了北边抵御妖族,没几个回来的,从此便伤到了元气,如今这个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弄出来的,不过虽说因为没了强者,宗门一日不如一日,但毕竟曾经大宗的底蕴还在,这些书不会少。” “原本我以为这次文试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但没想到,居然真是卧虎藏龙,真是了不起。” “而且今年文试在内容上已经做了调整,能在调整之后还能全部答对那些题,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是的,他们打平不是因为某一道题都不会做,而是都会。” …… …… 陈朝听着那些声音,有些麻木。 他只知道,现在谢南渡距离取胜已经只差最后一步了,只是对方极强,即便是谢南渡,好似都不见得一定能够取胜。 他离开人群,来到湖畔地一处坐下,有些头疼。 翁泉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副指挥使,盘口已经变了,这会儿压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一赔三,要是这会儿在他身上下一把重注,他又恰好赢了,可就是血赚。” 翁泉有些兴奋,一直在搓手。 陈朝皱眉道:“依着这个盘口来看,赌坊都看好谢南渡,我为什么要改?” 翁泉小心翼翼道:“依着属下来看,这会儿谢姑娘怕是不占上风了,到了后面,只怕是会有逆转。” 陈朝骂道:“你这什么眼光,怎么就不占上风了?依着我看,定然是她最后取胜。” 说着话,陈朝挥了挥手,显然是极为不满。 翁泉陪笑道:“副指挥使和谢姑娘关系好,自然会这么想,不过属下倒是有不同想法,要是副指挥使手头方便的话,能不能借些天金钱给属下……” 陈朝冷笑一声,不言不语。 借钱?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劝你别想那么多,你真这么做了,说不定会真的很后悔。”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翁泉正要开口,湖畔那边却是直接炸了。 “什么,又打平了?!” 陈朝听到这声音,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转头看向翁泉,问道:“我现在改变想法,还来得及吗?” 翁泉苦笑道:“这就得再看盘口了,请副指挥使等一等……” …… …… 文试同一场的第四次打平,便已经是万柳会的记录,这么多年来,这是最高的记录,而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 如今再一次发生,自然会惊动不少人。 至少今日来看文试的年轻修士们彻底被惊呆了,今日之前,他们哪里想过会有这也样的事情发生。 可今日之后,他们就真的会相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了。 “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啊,” “是的,两人的较量,只怕会是这一次万柳会上难以忘记的事情。” “文试有今日的比较,便已经很值得了,武试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真不知道两人之间,会不会有第五次打平。” …… …… 湖畔的两人坐在桌前已经很久了,新的试卷已经发了下来了,如今这试卷已经不是之前便出好的题目了,上面墨迹未干,很显然是人才写的,而题目也从之前的两三道,变成了如今的一道。 想来出题的人此刻在暗处,也是抓耳挠腮,很是苦恼。 没有人想到同一场文试会有四次打平,所以准备好的试卷已经被用完了,也就是说,之后两人每一次打平,都需要现场再出题,再给出答案。 顾明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看向谢南渡的时候,眼中却充满了敬佩。 眼前那个少女实在是太了不起了,几次打平,其实顾明都觉得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但每一次那个少女却总能应对下来。 这让他不免对她也生出些好感,顺带着也生出些想要取胜的想法。 若是第一次便输了,那也就罢了,可已经到了这里,他又怎么可能会再放弃? 他现在很想取胜。 想着这点,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试题。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写进史册的一次文试 两人的第五次比试在钟声中结束。 修士照常收卷,带走。 这一次他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顾明看着谢南渡的背影,想着很多事情,他想此刻那个少女也应该对自己充满了好奇,也应该想要看看自己,但为什么她不转身呢? 但其实他错了,此刻的谢南渡没有想那些事情,她坐在湖畔,只是看着湖畔的那些草,想着昨日那个少年说的要买她取胜,若是没有这事情,或许早在第一场,她便认输了,不是榜首也可以继续参加之后的文试,她何必花这么多时间来争这一场的第一? 只是既然有那桩事情在,她便想要再试试。 试试便试试。 如今顾明已经被激发起求胜的欲望,但实际谢南渡还是很平静。 两人的心态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很有可能是决定最后走势的因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修士才终于回到湖畔,又是满头大汗的带来两张试卷。 “你们又一次打平了。”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有些变化,他自觉之前那道题极难,即便是他,也是偶尔在一本很是孤僻的典籍上看到过的只言片语,为了求证,他之后寻了不少典籍去找其中的线索,原本想着这个问题只怕是普天之下也就他自己一人知晓答案,却没想到谢南渡也有了答案,而且还是对的,这让他有些小小的挫败感。 “这一道题极难,想来应该是会分出胜负了。” 那修士将试卷给两人发来。 那边人群里,这一次很是安静。 第五次打平,已经是新的记录了。 如今出题人来了个狠的,要结束这场比斗。 而那些旁观的修士,早已经被震撼地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之后的第六次和第七次,所以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而湖畔此刻已经涌来了越来越多的修士,那些修士都是得知了今日文试的事情才决定过来的,他们也不想错过这无数年才发生过一次的事情。 如今的修士多得好像是马上要宣布万柳会开始一样。 湖畔的喧嚣声越来越大,湖畔的两人此刻只怕很难静下心来,但却没有人阻止,因为文试的考量,一直都不只是答题而已,还有许多的别的因数,这湖畔的声音,一直以来都是被允许的。 在如此环境下思考和作答,也是考量的一部分。 顾明没有被外物影响,只是在看到那道题的时候,他的心情一下子便放松了。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 因为那道题他早就见过。 而且他觉得,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人会那么无聊去研究过那道题的答案了。 当然,如今这道题被人出来,便说明至少有两个人这么无聊过。 但只是两个人,也只有两个人了。 顾明随即也有些觉得不好,因为他忽然觉得这样好似对谢南渡有些不公平,但想了想,文试之前本无所谓的题库,能够看到什么便是什么,这谁都无法说些什么,便不再多想,而是开始动笔作答。 吸满墨汁的毛笔在纸上划过,很快他便答完了这道题。 然后他放下毛笔,静静等着墨迹干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 那修士来收起他的试卷,也拿起谢南渡的试卷,再一次朝着远处走去。 此刻其实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两人的五次打平,已经让原本要继续举行的文试推迟了,这一日,都是他们两人在湖畔较量。 而且很之前不同,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道目光都在看着这边,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默默关注。 文试的关注程度,此刻到了顶峰。 这是过去百年,都不见得有过的事情。 如今却已经发生了。 这是很意外的事情,也是为万柳会的改革开了一个极好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修士再次回来,这一次,他却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同而来。 “书翁,这便是那两人了。” 修士微微行礼,看着谢南渡他们说道:“你们第六次打平了。” 他的声音不小,所以很快便传了出去,一片哗然。 书翁却是来到两人身前,微笑道:“老夫负责这一次文试的出题,但哪里想得到,这才第二日,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夫自认已经将最难的问题都出了出来,可还是没能难为两位,之后老夫实在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出了,想来若是继续由老夫出题,两位只怕是今晚也很难分出胜负,所以老夫在询问了他们的意见后,特来告诉两位,之后的比试,两位可以互相出题,若是对方答不上来,那便结束比试。” 书翁说着话,却是叹气不已,这第二日便有如此局面,想来这两人若不是在最后的比试里再相遇,那最后的比试定然也就不如今日精彩了。 能看到今日精彩的修士们很幸运,但要等到最后那日才会来到这里的修士来说,便不是好事了。 有修士将白纸给两人放到桌上,又给书翁搬来一张椅子。 之后的比试,便是两人相互出题,然后由对方回答,题目不限,反正只要关乎修行即可。 到时候由书翁评判,这便是他们的第七次比较。 顾明行过一礼之后,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白纸,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看过的典籍,其实到了此刻,他已经想不出来那少女到底会在什么地方有所薄弱了,沉默许久,他才缓缓动笔,写了一个关乎剑修的问题,这也只是他在书里偶然看来的,想来对面是书院的学子,理应没有涉猎才是。 等到他写完问题,对面的问题也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那行小字,顾明有些沉默。 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写出的问题,也是关乎剑修之法的。 顾明想了想,便开始动笔。 至于谢南渡,看着那个对她来说很是浅显的问题,没有什么想法。 那个问题,那位在北方的师兄,给她写的第一封信里,便有了答案。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难的往往是最简单的 第六次打平之后,两个人的第七次比较变成了两个人相互出题,其实意义有很多,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次比较,两个人自己出题,便要思索很多,要去寻找对方最薄弱的地方,所以最开始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关于剑修的问题。 只是顾明怎么都不可能想到,那个书院的少女其实早在万柳会开始前便对剑修之法有了兴趣,她如今早就是一名剑修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去到处宣扬,知晓这件事的那些人更不可能到处去说,所以此刻知晓这桩事情的还是少数。 因此顾明提出的那个问题,对于谢南渡而言,没有任何难度,她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再次交卷。 书翁在修行界里的名声不浅,倒不是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他读了许多年书,各种典籍都有涉猎,真的说得上学贯古今,要不然文试也不会把他从遥远的南方请来出题,如今拿到两人第七次的试卷,书翁微微蹙眉,眼里有不少赞许之色。 从出题来说,两人都有过一番算计,要不然也不会同时选择剑修之法的问题。 只是结果嘛。 或许让两人都失望了。 书翁微笑道:“第七次,打平。” 他看向这两个年轻人,有些感慨,修行界里很少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所以真正称得上学贯古今的人真的很少很少,可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虽说还有一段距离,但绝对已经比世上绝大部分来得厉害了。 随着新的白纸重新出现在两人的桌上,两人之间的第八次比试,就此开始。 比试不是从答题那一刻开始的,而是从出题的时候,便已经开始。 如今已经是日暮时分,远处的夕阳洒落一片金黄在湖面,也落到那个少女的脸上,谢南渡的脸颊有汗珠从衣领处坠落进去,她并非紧张或是别的情绪,只是因为踏入修行的时间还不长久,所以只是有些热。 神都的盛夏,气温很高,但大家都是修士,所以并无人在意,谢南渡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身上便带了一张符箓用以降温,这是神都许多百姓夏日里用来避暑的手段,并不算多贵,在街边的铺子便能买到,一张符箓,能够持续降温两三个时辰。 当时谢南渡以为自己参加完一场文试之后就能很快离开,返回书院,但哪里想到竟然持续到了现在,如今那张符箓已经失效,她在湖畔也终于感受到了那些燥热。 有些汗珠,甚至滴落到了那张空白的白纸上。 谢南渡微微蹙眉,觉得再这么下去,甚至都来不及回去吃晚饭了,便认真想了想。 她开始仔细回忆起之前七次比试出过的所有的题,要在那些题目里去寻找对方的薄弱之处。 不多时,她开始落笔,很快便有一道题目出现在她的笔下。 随着钟声响起,两人都停下了笔。 有修士拿起两人出的题目,交到对方手中。 顾明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试卷上的印记,微微思索,便已经明白那是汗珠滴落的原因。 他虽然天赋一般,只好读书,但毕竟修行了好些年,早已经越过了初境,哪里会在意这些暑意,但想着传言中那个少女不过才开始修行,便有些替她难受。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试卷的时候,自己便难受起来了。 上面有一道题。 一道很寻常的题目。 这道题目说不上刁钻,更说不上孤僻冷门,其实就是一道很平常的关于修行上的题目。 它说不上难。 唯一的问题便是太过简单,太过寻常,以至于他一下子便想不起来答案是什么。 在准备万柳会文试的时候,许多修行者会去寻找那些孤僻冷门,没有多少人知道的那些东西,为此他们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但也就是如此,所以反倒是那些最为浅显的东西,他们反倒是会忘记,无法想起。 如今这道题便是如此。 它太寻常了。 寻常到顾明很清楚地知晓,自己肯定是看到过它,也知道答案,但此刻却不管如何都无法想起,他将脑海里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翻了一遍,最后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明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拿着手中的笔,却始终落不下去。 他无法回答上来这道题,就只能寄望于那个少女也答不上来他的题。 他出的那道题也极为冷门,只怕一般人很难知晓答案,但那少女的确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有些心中没底。 直到钟声缓缓响起。 顾明才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没有作答,因为实在是不知道答案。 有人将他的试卷收走,也带走了谢南渡的试卷。 书翁很快便拿到了试卷,他抬眼看了看,便有些微微蹙眉,因为两张试卷,有一张答了题,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另外一张试卷则是什么都没有。 书翁看着那张试卷上的答案,渐渐眼神里有了些光芒,很快,他站起身来,笑道:“有了胜负了。” 听着这话,顾明苦笑摇头,知晓这是自己败了。 湖畔那边已经有声音响起。 书翁朝着那边楼阁说道:“这一场文试榜首,书院谢南渡。” 他声音很大,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很多人都在等这场比试有没有第八次或者是第九次打平,如今听到这道声音,颇有些失望,但却还是对那边的两人很是佩服,整整七次打平,完全可以说是两人都是当世很了不起的年轻人。 至少在知晓的那些东西里来说,是这样。 翁泉一脸后怕地看向陈朝,感激道:“多谢副指挥使,要不是您,我只怕明夜便要跳湖了!” 陈朝揉了揉肩膀,有些不满道:“怎么花了这么久。” …… …… 书翁对两人说了些鼓励的话,便沿着湖畔离去了,他今日心情不错,想寻个地方去喝些酒。 主持这场文试的修士也离去,他们今日在这里花费了太多时间,此刻真是有些倦了。 谢南渡就要离去。 顾明却开口叫住了她。 “谢道友心思缜密,在下自愧不如。” 他很是认真的开口,言语里也没有任何讥讽之意。 谢南渡转过头来,看了这个年轻道士一眼,说道:“不过是取巧了,你今日回去将这些东西再看一些,下次再遇到你,没有那么容易取胜。” 两人虽然分出了胜负,但绝不是就此将对方淘汰了,他们以后甚至还有可能再交手。 顾明问道:“第六次的那道题,我自认除去在下之外,这世上不会有人再看过,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谢南渡想了想,那道题她倒是记得清楚,正好是御宴那天出宫的时候,在马车里看到的。 当时那卷书里,便有这个故事。 “不过是碰巧,不过那道题的确很偏,比你最后出的那道题要偏太多了。” 谢南渡看着他,最后的那道题,两人的方向截然不同,顾明选择了继续在最冷门的地方去找寻题,而谢南渡那道题,则是太过寻常,好似根本就没有上心一样。 顾明想了想,轻声道:“是在下输了,希望下次较量,能胜道友一些。” 谢南渡摇摇头,“没有意义。” “为什么?”顾明看着谢南渡,很是不解。 什么叫做没有意义?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读再多的书,成为了世上知晓事情最多的那个人,也没有意义,读书不过是为了做些别的事情,若只是读书,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即便之后胜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不过是踏入修行的时间太短,要不然,我参加的,也只是武试。” 顾明有些痛苦,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少女和他一样,是热爱读书的那类人,但哪里想得到,对方和他心中所想的那般,相去甚远。 “总归都是出现在这里的,哪里又有什么不同?”顾明有些自嘲一笑。 然后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黑衫少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正是陈朝。 陈朝看着谢南渡那有些汗意的小脸,伸手递过去一张降暑符箓,说道:“今天差点让我倾家荡产。” 谢南渡接过那张符箓,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要不是为了他下的赌注,她哪里会熬到现在。 “回去吧。”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有些疲倦道:“今晚吃烤红薯。” 陈朝笑道:“管够。” 两人说着话朝着湖畔远去,看着很是和谐。 而站在原地的顾明看着这两人,很是沉默。 —— 首先祝正准备高考的朋友高考顺利,这点章节倒是很应景,至于顾明,当然是小顾客串了,另外求月票啦。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风波 第二日的文试太过出人意料,自然也将文试的关注度拉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从那日之后,关注文试的修士自然便多了起来,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之间,文试并没有再次出现过打平的局面。 那个叫顾明的年轻道士在之后几日没有和谢南渡分到一起,也拿了好些榜首,如此来看,若不是遇到谢南渡,他或许会一直榜首。 万天宫的圣女朱夏也是在之后参加的文试里每每榜首,没有任何人能够胜过她。 至于谢南渡,也是如此,第二日鏖战那么久最终取胜,之后没有遇到顾明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是她的敌手。 如今这三人,已经成为了神都各大赌坊最看好的夺魁人选,谢南渡在三人里,自然是最被人看好的那个。 不过在经历了险些倾家荡产后的风险之后,陈朝再也没有出现在赌坊,每日除去固定陪着谢南渡去参加文试之外,也就是去帮宋敛继续解决他的终身大事。 不过宋敛作为左卫的指挥使,这些日子是真的很忙,也很少有时间可以去那边看看那妇人。 陈朝也省了不少事情。 他将烤好的红薯递给谢南渡,然后才抽空看了一眼翁泉送来的东西,这才赞叹道:“文试三日后便是最后的决赛,你若是这几日都不出问题,然后再在决赛上夺魁,你就是历史上第一个每场都榜首一直到夺魁的人了。” 谢南渡虽然在第二日便已经创造了文试的记录,和顾明对决八场分出了胜负,但实际上即便如此,也不如她以全胜的姿态夺魁来得更让人觉得震撼。 谢南渡伸手剥着红薯皮,平静道:“有机会,不见得有多难。” 陈朝说道:“你要是夺魁,不仅会创造历史,更是大梁朝的头一次。”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咬了一口红薯,感受着口腔里的滚烫,她有些平静。 “不过期望越大,失望便更大。” 陈朝感慨道:“尤其是那些下了重注的家伙。” 谢南渡吃完手里的红薯,院外的马车也到了。 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疑惑道:“去什么地方?” 谢南渡说道:“入宫。” 其实文试第二日便已经惊动了宫里,那位皇后娘娘据说是极为高兴,当夜便想要见见谢南渡,但是又出于某些事情的考虑,便暂时打消了想法,如今距离决赛不过还有三日,宫里打算在最后的比试之前见见谢南渡。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表达什么看法。 谢南渡说道:“走。” 陈朝有些失神,问道:“你说什么?” “今夜皇后娘娘,要见你和我。”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朝着院外走去。 陈朝不太明白,为什么还有自己的事情。 …… ……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被理解的,只需要执行。 就像是在大梁朝,皇后娘娘想要见一个人,那便自然会达成。 马车沿着长街走过,很快便入了宫中。 等在宫门处的,照例还是李恒,如今陈朝已经知晓这个看着年轻的宦官实际上是宫里极为重要的角色,自然不敢轻视。 两人跟着李恒一路而行,很快便来到了皇后居住的宫阙里,不过却是被引入了偏殿,在这里,早已经准备了一桌饭菜,只是和当初陈朝在谢氏吃的那顿比起来,这里的饭菜便要显得朴素许多。 都是些寻常能看见的菜肴,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李恒退出去之前提醒道:“今夜的菜肴,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走了。 听到这话之后,陈朝再去看那一桌的菜肴,不免有些紧张。 这大梁朝有多少人,能够吃到皇后娘娘做的菜肴? 那可不是你身份多高就可行的,想要有这份殊荣,便必须是皇后娘娘身边极为亲近的人才行。 谢南渡看着那一桌子冒着热气的菜肴,心想即便自己在文试上有些成就,但也理应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如今这桌菜怕是为陈朝做的,毕竟当夜御宴,他之前也是被皇后叫入了宫中。 陈朝默不作声,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皇后娘娘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陈朝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今夜的皇后娘娘,脸色比起之前,要差了不少。 坊间一直在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如今来看,只怕还要更严重不少。 短暂失神之后,两人便要行礼,皇后娘娘却笑着摇头道:“今夜不说这些,坐吧,吃饭。” 她坐到首位,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轻声道:“好些年没有动手了,手艺只怕是生疏了。” 才刚刚落座的两人自然不能说些什么,只能谢恩。 皇后娘娘微笑着看向谢南渡,说道:“你这个丫头之前本宫便听过你的名字,能成为院长的闭关弟子,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本宫没想到,你竟然在文试上能这般厉害,真是给我大梁朝长脸。” “侥幸而已,娘娘谬赞。”谢南渡微微一笑,此刻的她也变得要安静许多。 皇后娘娘为她盛了一碗汤,看了一眼陈朝,“你自己动手,本宫就不给你盛了。” 陈朝哪里敢说些什么,只是点头。 “本宫听说你和那道士说过没有意义,本宫不做评价,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本宫还是希望你再往前走一走,为我大梁朝夺一次魁,好让方外那些人,不能再耻笑我们。” 皇后娘娘看着谢南渡,眼里满是慈爱,那种眼神装不出来。 谢南渡轻声道:“尽力而为,希望能让娘娘满意。”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也是说道:“你在之后的武试也要努力,不要及不上一个女子。” 陈朝扯了扯嘴角,既然是要谢南渡夺魁了,那自己之后努力不就是也要夺魁吗? 想是这样想,陈朝还是认真答道:“臣遵旨。” 皇后娘娘看了陈朝一眼,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谢南渡说了好些话,两人如今之间的感觉,好像是关系极好的婆媳,至于陈朝,便是那个被冷落的儿子。 他动起筷子,夹了一块腊肉,发现味道极好。 这才发现有些饿了,就开始就着菜肴吃饭。 很快,一桌饭菜都入了他的肚子。 等到陈朝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尴尬。 好在谢南渡来之前便已经吃了红薯,此刻还不饿,而皇后娘娘如今早已经食欲不振,要不然局面会更加尴尬。 皇后娘娘带着些笑意看了陈朝一眼,挥手让人收拾了碗筷,这才拉着谢南渡起身,两人从偏殿而出,在宫阙里缓行,今夜月色不错,权当是赏月。 陈朝跟着两人,距离不远不近。 来到一处长廊前,皇后娘娘有些疲倦地停下,这才笑着说道:“本宫有三个儿子,老三尚未婚配,你来给本宫做儿媳好不好?”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陈朝,听着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敢情这位皇后娘娘今夜召谢南渡入宫,是为了这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互相喜欢 不仅是陈朝,就连谢南渡都没有想过皇后娘娘竟然会这么直白和迫切的开口。 若是真要嫁人,嫁给皇族,对于许多女子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这些人里,定然是不会包括谢南渡的。 她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她有些好奇,如今神都流传得沸沸扬扬,有些故事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吗? 不过她还是很快开口回绝道:“娘娘,这样不好。” 她说话很直,没有太多转圜的余地,若是换做别的女子,只怕不会这么说,但谢南渡又哪里是寻常的女子。 那些话她说了也就说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却是不生气,而是问道:“哪里不好,你是不喜欢本宫的儿子?可见都还没见过,哪里要这么快便拒绝?”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自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生气,只是她依旧有些好奇。 谢南渡摇摇头,对此没有回答。 “本宫之前便听说你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少年,恰好那少年也喜欢你?” 皇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其实看得是陈朝,陈朝被皇后娘娘这么看着,有些不太自在。 那句话里的少年,自然是他。 而且很显然,皇后娘娘便是故意这么问的。 陈朝想了想,开口道:“启禀娘娘,臣仰慕谢姑娘已经许久了。” 这或许是陈朝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倒也不意外,只是看着陈朝,问道:“你没有欺瞒本宫?” 陈朝苦着脸道:“臣哪里敢欺瞒娘娘。” 皇后娘娘又看向谢南渡,问道:“那你这丫头也真的喜欢他?本宫要听实话,若是只为了躲本宫的儿子,便说些假话来欺瞒本宫,本宫可不会高兴。”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嘴角有些笑意,“有些喜欢。” 这是实话。 这也是谢南渡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表露心迹,没有拐弯抹角。 陈朝有些意外,脸上有些笑意。 他哪里想得到,他们之间一直都没有捅破的窗户纸,此刻捅破的时机却是在这里,只是好似这并不显得很尴尬。 之前湖畔有问,而后文试那边的湖畔又再问,如今的宫里才有了些结果。 “这样说起来,倒是本宫有些自作多情了。” 皇后娘娘看了看这少男少女,笑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如此,本宫也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情。” 这句话其实分量很重。 今夜的话会被传出去的。 皇后娘娘说她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那么以后若是还有人想要这两个人分开,便要考虑皇后娘娘的想法。皇后娘娘的想法,其实在很多时候也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 在大梁朝,有多少人敢不考虑皇帝陛下的意志? 或许谢南渡以后嫁给谁的问题,真的就会让她自己做主了。 毕竟除去这些之外,她甚至还是院长的弟子。 皇后娘娘没有什么生气的表现,看起来之前开口,真的很像是随口一提,根本就没有把那事情当真。 陈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一时间也想不起什么来。 皇后娘娘再和谢南渡说了些闲话后,便让他们出宫去。 “丫头,去门外等等,本宫还有两句话要说。” 谢南渡微微点头,行礼离去,皇后娘娘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多是欣慰和满意。 等到谢南渡离开之后,她才看向陈朝,有些怒其不争道:“这么好个姑娘,既然喜欢,以前为什么不说?” 她是过来人,哪里不知晓刚才陈朝开口,只怕还是第一次明白地表露心迹。 这个小子在别的方面生了一张利嘴,但是看起来在这方面,就显得有些憨。 陈朝低着头,轻声道:“臣也在等一个时机。” 他哪里会告诉这位皇后娘娘,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去说,因为他还不确信对方的心意,至于自己,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可在皇后娘娘说要谢南渡做她儿媳的时候,陈朝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真是喜欢。 “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既然互相有意,说清楚了就是,非要在这里猜来猜去才有意思?要是等到之后都没说清楚,她嫁给了旁人,你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皇后娘娘在廊下缓缓坐下,盯着陈朝,有些不太满意。 “娘娘教训的是。” 陈朝始终低着头,没有抬头去看她。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轻声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大梁朝是有很多人配不上她,但她既然喜欢你,你便说不上配不上她,世间最难得的事情是什么?不就是男女之间互相喜欢?你喜欢她的时候,她恰好也喜欢你,便是最难得的事情了。” “年少时候的互相喜欢,能一直走到最后,也极为难得,反正本宫是见过太多年少时候两情相悦,最后彼此相看两厌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轻声开口道:“你这孩子既然已经有这般成就了,再好好努力一些,别说出人头地,但怎么也要对得起自己才是。” 她声音很轻,言语里的关心却是很明确的,陈朝听得出来。 她如今却是以皇后娘娘的身份来说的,而是以别的身份。 她此刻更像是一个长辈。 “武试首要还是要先保证活下来,至于你在湖畔和人打赌的事情,若是真输了,本宫让陛下帮你遮掩了也就是了。”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有些不舍之意。 “娘娘,臣不会输的。” “好啊,你这样子,本宫倒是想看到,真和……” 声音戛然而止,皇后娘娘摇了摇头,轻声道:“活着最紧要。” 陈朝缓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脸色已经极差的皇后娘娘,然后忍不住说道:“娘娘的身体,也要保重才是。” “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晓。” 皇后娘娘看着陈朝,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但最后情绪都消失,只留下些心疼,她看着陈朝,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的眼里,有了些泪光。 皇后娘娘挥挥手,很快便有宫女来到这边,她看向陈朝,微笑道:“武试结束后,来宫里一趟,本宫再给你做一次饭,看你那样子,本宫倒是觉得手艺还当真是没有退步。” 陈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认真行礼告退。 …… …… 来到门外,谢南渡等在这里许久了。 陈朝看了她一眼,脸有些热。 之前说那话,这会儿想来,可不真是有些大胆吗? 谢南渡倒是不在意,只是说道:“喜欢一个人,有这么难开口吗?” 陈朝听着这话,想起过去那些时间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皱了皱眉,最后释然道:“倒也不是这么难开口,只是怎么到你嘴里,只是有一些喜欢?”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不解道:“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有一些便有一些。” 陈朝问道:“那什么时候是全部?” “这谁清楚?兴许那天就不喜欢了,那就不喜欢了,喜不喜欢这种事情,难道还要必须去做吗?” 谢南渡摇了摇头,笑道:“没这个道理。” 两人很快来到宫外,登上马车,谢南渡坐在车厢里,这才又问道:“当时在湖畔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她也是在车厢里,问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喜欢她。 陈朝恼火道:“非要问的那么清楚吗?!”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挽起袖子。 就是这个举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腕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玉镯。 看成色,这是极好的一个玉镯。 但之前谢南渡入宫的时候都还没有。 “是娘娘送的。” 谢南渡想了想,之前手腕有些异样,她没有去管,原来那会儿是皇后娘娘在给她戴镯子。 她仔细看了看那个手腕,微笑道:“挺好看的。” 陈朝也在看着那个玉镯,眼里有些别的情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文试最后一场 文试还在继续。 最后三日的文试紧张而平稳的进行中,谢南渡依旧发挥稳定,在最后一场比试结束的时候,依旧是榜首,至于朱夏,却因为在某常文试里发挥不佳,有过一次第二名,但除此之外,其余的那些场,她都是榜首。 年轻道士顾明也是除去和谢南渡那场没有能拿到榜首之外,其余的场次,他也都是榜首。 最后的那场文试名额已经定下,这三人必然在其中,除去这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三人,也是一路走来,都有不俗成绩的,但却因为有这三人的存在,才导致了他们的名声不显。 最后的那场文试,定在清晨。 有过文试第二日的事情发生,今日聚集在湖畔的人许多。 大人物们来了不少,那些年轻修士更是来了不少。 许多人其实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着谢南渡落败的。 万柳会召开了这么多届,不论文试和武试,其实根本没有来自俗世王朝的年轻修士夺魁,到了大梁朝,这两百余年里,就是进入最后一场的也没有,所以今天谢南渡站在了这里,便已经是创造了历史。 但方外修士们,还是不想看到她最后夺魁,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现在最有可能夺魁的。 “其实即便她最后夺魁,也不能算在大梁朝的身上,她是书院学子,书院怎么都该是算作我们方外修行界里的一份子。” 等待那场文试开始之前,有好些年轻修士想着最后或许就要看到这个少女夺魁创造历史,不免有些担忧。 “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她是梁人,书院和大梁朝向来是一样的,她若是夺魁,便自然要算在大梁朝头上的。” 有人开口,算是个明白道理的人。 只是他这么开口,其余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自然也知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想来那日顾明不过是输了一番,今日定然能知耻而后勇,那少女不见得真能夺魁,再不济还有那位圣女,一路走来,那位圣女可是发挥还算稳定,只怕今日也有可能夺魁吧?” 有人还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冷声开口,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那少女走到如今,其实不见得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说不定是因为是大梁朝主办,所以才给她泄题了,要不然一路榜首,怎么可能?” 有修士这么开口,其中有太多不满之意。 那种溢出来的酸味,让众人都感觉得到。 许多人都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无稽,但此刻却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真是可笑。” 人群里,有人冷笑一声,很快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等到看清楚那人之后,人们又沉默了。 因为那人身份太高,不仅身后宗门极大,而且本身也是潜龙榜上的人物,他此刻说话,众人自然不敢反驳。 “不如便是不如,找这么多理由,难道便能心安?” 他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湖畔走去,竟然是不打算留下来看那场最后的文试。 等到他离去之后,人群再度嘈杂起来。 陈朝却是站在远处,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 …… 微风吹过,蝉声响起,试卷终于到了湖畔的那些桌上。 然后便是安静地答题。 这能够参加最后的文试的,只有六个人。 来自大梁朝的,只有谢南渡。 书翁来到现场,要在这里现场改卷。 那些阁楼上的众人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里。 万柳会的文试,很多年没有这么多人期待过最后的魁首产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钟声响起,第一轮的答题结束了。 最后这一场考试和之前不同,一共三轮,每一轮足足有十道题,三轮的成绩加起来最好的那人,才是最后的魁首。 当然,若是成绩有相当的,还是会继续加试。 一轮结束,不会公布成绩,但是会有半刻钟的休息。 很快,半刻钟过去。 第二轮开始。 书翁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这才看起收上来的试卷。 …… …… 三轮答题很快结束。 湖畔六人起身离开。 陈朝赶紧走了上来,递过来一袋蜜枣,问道:“怎么样了?” 谢南渡拿起一个蜜枣,放在嘴里,点头道:“不错,很好吃。”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答题咋样了?” 陈朝有些恼火。 谢南渡没说话,有些凝重地说道:“这蜜枣放得时间太长了。” 听着这话,陈朝彻底无语了。 不过好在榜单很快便放了出来。 谢南渡如同很多人想的那样,没有一次便夺魁,顾明和朱夏两人,和她的成绩一样。 三人并列第一。 加试是逃不掉的了。 很多人都松了口气,这样的局面,其实才是他们都想要见到的局面,眼前的女子没有能 陈朝说道:“今日会不会也有七八次?” 他说的是当初第二日的光景。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朝着湖畔走去。 很快,第一次加试,已经开始了。 陈朝听着钟声,思绪飘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 谢南渡又来到了他身边,不等陈朝开口,便主动说道:“这里有个题很难,朱夏应该没能答出来。” 陈朝皱了皱眉。 朱夏当初可是想要和谢南渡一争高下的,要是现在便淘汰,便只能是第三名了。 这对朱夏来说,会不会是打击太大了? 果然,等到之后的榜单下来,朱夏的确因为一道题之差,屈居第三。 那位万天宫的圣女这会儿站在远处,有些委屈地嘟起嘴,她其实早在答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只是输了就输了,她不见得能接受。 陈朝摇了摇头,这小姑娘,是要在打击中成长了。 “这样说来,你要和他再战一场了。” 陈朝感慨道:“这个叫顾明的,也真的有些了不起,据说是前前朝的皇族血脉,还真是有些不凡。” 谢南渡说道:“不过是读书读得多些,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说完这句话,她便去了湖畔。 如今这场文试,又变成了当初第二日的模样。 只是众人不知道,今日要打平几次。 或许今日会比那一日更加精彩? …… …… 湖畔。 书翁笑道:“今日怎么比?” 他准备了好些题目,但也可以给他们些别的选择。 顾明说道:“若是谢道友愿意,我们也不必写题了,便在此地口述便是,若是能说服对方,便算是答案是对的。” 谢南渡点头道:“可以。” 书翁笑了笑,没有疑问。 顾明开口,开始提问。 谢南渡很快便有了答案。 然后是她开口,对面回答。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两人都问了十几个问题。 谢南渡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个问题,然后开口。 顾明皱了皱眉头,变得有些沉默。 湖畔很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顾明。 他们在求这个年轻人一定要给出答案。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但顾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汗珠不断在他额头滚落而下。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想打死你 谢南渡的那个问题,他清楚地记得是出自拾遗记,那本书他翻看过数次,可以说是对于里面绝大多数内容都清楚的知晓,可谢南渡所说的那个问题,即便是在拾遗记里,都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而根本没有答案。 顾明皱着眉头,看向谢南渡说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本就是拾遗记里一个提出而没有被人解答的问题!”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便炸开了锅,楼阁上的年轻修士们纷纷开口,有些谩骂的声音传了出来,对于谢南渡的行为,表示指责。 书翁看了一眼四周,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文试所允许的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顾明,摇头道:“既然这样,那便算你答对了便是。”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谩骂声,也完全不在意那些声音,只是微微蹙眉,好像是有些意外,倒也不知道是意外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示意顾明继续出题。 顾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继续发问,这一次他的问题变得有些复杂,足足说了许久才说完。 谢南渡只是微微思考便给出了答案,那个问题的出处她知道,答案自然也知晓。 说完答案之后,她随口问了个问题。 顾明想了想,然后回答。 …… ……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两人已经又再问了二十多个问题,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顾明每次提出的问题,谢南渡都很寻常的有了答案,而谢南渡提出的那些问题,顾明几乎都要深思片刻,这两人的状态相差实在是太远。 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已经是绞尽脑汁。 书翁看向谢南渡的眼里,已经多了很多情绪,单单在读书这件事上,谢南渡已经做得极好,书翁自己,当然是更看好谢南渡,但是作为方外修士里的其中一员,若是谢南渡最后夺魁,他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如今的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不管是如何,已经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一切如何,静待天意。 顾明再提出一个问题,谢南渡却看了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顾明皱眉道:“怎么了?”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好。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你第四个问题,便是问的这个。” 听着这话,顾明脸色微变,这才恍惚想起,这个问题的确问过,他有些歉意说道:“不好意思。” 他很快便另外换了个问题。 谢南渡很容易地给了答案,然后便问了一个问题。 顾明再次皱起眉头,他已经有些恍惚,此刻精神已经很难集中了,这无数次的交锋,看起来寻常,但实际上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至少在现在,几乎是承受不住了。 他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谢南渡,艰难地开始作答。 只是说了几句话之后,书翁便叹了口气。 谢南渡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顾明有些错愕地停下,努力回忆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然后有些沉默,片刻后,才有些苦涩地说道:“我输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楼阁那边的年轻修士们便有些不满地说起话来。 很是不满的情绪在这里蔓延。 有些人甚至叫嚣着其中必然有黑幕,要彻查这件事。 那些站在高处没有说话的大人物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书翁却是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只是很快便开口道:“本次文试,魁首,书院谢南渡!” 他很平静,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身为方外修士的身份让他没有多少高兴的意味,但也不会太不开心,这是一届极为不错的文试,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尤其是谢南渡夺魁这件事,更是如此。 这是万柳会没有过的事情。 想来就在今天,整个神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然后整个大梁朝也都会知道,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值得任何程度的宣扬,想来当北境的士卒们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忘记漠北寒冷的风,南方的百姓在知道之后,也会变得极为高兴。 这是整个大梁朝的荣誉。 没有谁能够否认。 而且这是万柳会改革的第一届,是整个万柳会上十分重要的时刻,哪里是寻常的那些万柳会? 在这么重要的节点,谢南渡成为了文试魁首,无疑是给方外的那些修士一记响亮的耳光,虽然这只是文试,但这也是文试啊! 众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顾明却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谢南渡问道:“那拾遗记上面的那个问题,真的有答案?” 谢南渡说道:“自然。” 顾明问道:“在哪里?!” 如果那个问题便有答案,那么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败了,而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肯定看过,只是记不起来罢了。” 她没有明说,但这样却是让顾明更加痛苦,他知晓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不会骗人的,可就是这样,才让他痛苦。 谢南渡没说什么,转身朝着湖畔走去,却在湖畔遇到了很多方外修士。 他们看着谢南渡,神情不善。 “你也配夺魁?” 有人上来便开口,很是直白,而且他的声音也很冷。 “不知道书院和大梁朝花了多少代价,才让你得到了这文试的魁首,真是无耻!” 那人盯着谢南渡,眼中是浓浓的讥讽。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个人,只是她现在的路被人群挡住,一时间也无法离开。 “怎么,自知理亏,所以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那人冷笑着盯着谢南渡,讥讽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可能凭着自己便能夺魁的!” 周围眼看谢南渡这么沉默,也是笑了起来,有些很难听的话,在这里不断传出,然后伴随的是无数人的讥笑。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声音忽然在人群后方响起。 很快便吸引了这些年轻修士的注意。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落下,是一个黑衫少年在人群后方,此刻人群不得不散开,因为那个少年在硬生生往前挤。 很快,他便来到了这些人面前。 黑衫少年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谢南渡,这才看向刚才说话那人,问道:“你是哪家宗门的?” 那人一怔,随即道:“你什么意思?” 正是陈朝的黑衫少年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我也想问问你是不是要参加武试,叫什么名字,到时候我好照顾照顾你。” “你是陈朝?!” 那人突然反应过来,黑衫悬刀的少年,整个神都,可没有几个。 毕竟即便是还有别的少年,此刻只怕也不会来谢南渡身边维护她,也就只有陈朝,才可能了。 “你知道我?那不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陈朝盯着那人,眼里有些寒意。 那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自然是要参加这一次的武试的,而且也想为自己的宗门争取一些荣誉,若是在参加武试之前便被这个人盯上,等到进入那座小天地里的时候,也被针对,那么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并非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更无法和何夷那样的人物相提并论,如今被陈朝这么一问,明显没有什么底气。 他看着陈朝,问道:“你们大梁朝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他不敢回答那个问题,便找了个别的由头开口。 陈朝笑眯眯道:“当然是啊,你既然是客人,我照顾照顾你,不正好吗?” 陈朝虽然说得是照顾,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人脸色发白,看着陈朝,张口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陈朝盯着他,说道:“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他朝着远处招招手,说道:“麻烦帮我查查这位道友叫什么名字,要快!” 远处此刻等在那边的左卫差役听到这话,立马点头,努力地看清楚了那人面容后,急匆匆便走了。 看着这一幕,那人真的脸色难看起来,他不过就是出自一座小宗门,身后也没有什么大人物撑腰,之前不过是受人撺掇了几句,这便想着要出来说两句,此刻陈朝一来,倒是把他架在了上面,很难收场。 他虽然看不起陈朝这样的武夫,但也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现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他又怎么可能低头? 至于陈朝,他现在本就是众矢之的,根本也不想躲什么了,债多了不愁,这多一个仇家,根本不算什么。 那人铁青着脸,什么都没说,但此刻气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盛了。 至于别的围观修士,也根本不想掺和。 不多时,有神都左卫的差役急冲冲跑了过来。 正是翁泉,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副指挥使,这是你要的东西。” 陈朝看着那张左卫找来的单子,很快便微笑道:“原来是庆山宗的左青道友。” 那人被点破身份,脸色越发难看,但却依旧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点头道:“我记住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什么情绪,但谁都能感受到那言语里的凛冽之意。 左青说道:“我不怕你,你不过一介武夫罢了!” 陈朝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要是真的不怕我,也不用等到武试我去找你,要不然你这会儿和我来一场生死之战,我可以马上就签文书,可以让大家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打死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齐至 这话太直白,没有留下任何余地,让湖畔的修士们觉得很意外,也很难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愣了愣,然后看向左青。 如果说之前只是让这位年轻修士下不来台,这下子可是要把台子都直接拆掉了。 谁能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少年武夫会这般的不留情面,对方外修士,好似没有任何畏惧之意。 “方外的修士,我也不是没杀过。” 陈朝低语,但在场的众人可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的杀过方外修士。 陈朝看着左青,冷笑道:“你要是不敢,现在就可以走,你和我的账,到了武试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算!” 左青脸色难看,被陈朝这么一激,哪里受得了这样,热血上涌,便要开口应下,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有一只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宽厚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说道:“左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莫要做什么傻事。” 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湖畔的修士们纷纷见礼,有些修士纷纷开口叫道:“陈师兄。” 左青反应过来,也恭敬开口道:“见过陈师兄。” 左青所在的庆山宗,实际上也是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宗门,眼前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名为陈屹,出自天水观,正是长生道一脉的大宗门,光以这样来论,自然而然,所有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弟子,都可以叫他一声师兄。 至于其余人为何对他见礼,自然是因为陈屹是潜龙榜上的强者,名次比何夷还要高上不少,是真正有望在武试里夺魁的存在。 陈屹看着陈朝,平淡道:“你一个神藏武夫,欺辱一个境界不如你的修士,有什么意义?” 他出现在这里,便是这些方外修士的主心骨,给了他们极大的依靠。 陈朝微笑道:“他欺负一个才开始修行没多久的少女,又有什么意义?” 陈屹听着这话,不以为意道:“他质疑文试魁首是否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陈朝冷笑道:“哪有什么证据?或者说你们觉得自己的怀疑能比那些大人物的眼光更准?既然没有证据,凭空而言,岂不就是污蔑?如此凭空污蔑,我出来说些话,又有什么问题?” 他和眼前的陈屹针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过是些言语之争,你却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有些太过了。”他看着陈朝,很是肃穆。 “他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不过你若是想要为他出头,那我也不介意在这里和你打一场,也同样是生死之战,我也想看看,你和他又有什么不同。” 陈朝盯着陈屹,眼里的情绪很冷。 湖畔的修士们有些吃惊,他们知晓陈朝曾经在御宴上战胜过何夷,哪里想得到他竟然是已经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连这位早就声名在外的陈屹也敢不放在眼里。 “你不怕死?”陈屹看着他,好像是有些意外。 他被认为是本次夺魁人选之一,境界虽然还没有迈出神藏,但已经走到尽头,哪里会害怕陈朝。 “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要死,但是没有。” 陈朝看着陈屹说道:“我不觉得你能够杀死我。” 陈屹看着他,漠然道:“武试在即,我又何必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在武试里遇到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差距,方外修士,不是你想羞辱便能羞辱的。” 陈朝撇了撇嘴,无所谓道:“说来说去,还是不敢和我打,既然如此,现在在这里说些废话有什么意思?” 陈屹冷笑一声,没有多说,转身便离去,没有停留。 陈朝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收回目光,看向这些还不曾离开的修士,问道:“你们呢?要不要来试一试?” 听着这话,湖畔一下子又起了好些谩骂的声音。 陈朝却浑然不在意。 果然,很快骂声散去,修士们纷纷离开,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和陈朝生死一战。 看着人们都离去。 陈朝拍了拍翁泉的肩膀,微笑道:“多谢了。” 翁泉一脸钦佩道:“副指挥使,你真了不起!” 陈朝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这家伙的话痨属性,便赶紧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了。 陈朝看向谢南渡,后者站在那里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没事了。” 陈朝笑了笑,眼里有些心疼。 谢南渡问道:“你之前是真的准备在这里杀了他?” 陈朝想了想,说道:“也许大概会,如果他真的会应下那场生死之战。” 谢南渡说道:“那样的后果,你也想清楚了?” 陈朝挠了挠头,有些恼火道:“都说我什么沉稳,但刚刚那种局面下,我哪里有那么冷静,要是真打起来,收不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屹呢?你有把握?” 谢南渡有些好奇。 陈朝微笑道:“他境界又不比我高,生死之战,我自然能杀他。” 像是陈屹这样的人,对于陈朝来说,真的不是很可怕,在湖畔一战的话,他有八成的把握杀他而自己不受太重的伤,若是不考虑这个,他自然是有十层的把握杀他。 但是武试里真正了不起的,不是他。 左卫的名单陈朝看过,知晓真正厉害的那几人,都是神藏之上的人物。 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了,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在湖畔来找麻烦,甚至于即便再夺目的文试,也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此刻应该在某处安静修行,等着武试开始。 谢南渡朝着前方走去,说道:“若是在武试里遇到他呢?” 陈朝一本正经道:“你说谁,陈屹还是左青?” “两个人。” 陈朝微笑道:“要是左青,自然打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梁人的热情,至于陈屹,我要躲一躲。” 在一座小天地里,陈朝自认会更轻松地战胜那个叫做陈屹的家伙,只是他真要是遇到了对方,也绝对不会想着和他立马分出生死,因为武试最重要的,还是杀妖。 “还是想要拿第一?”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以前我没觉得你有这么想要夺魁。” 陈朝叹气道:“既然你都已经是魁首了,我又怎么能够落后。” …… …… 今年的武试改革,变成了以杀妖多少来论榜首,便要省下很多时间,所以在文试结束之后,并没有那么快便举行武试。 中间原本的三天休整,变成了五天。 赌坊如今进出的赌客越发的多起来,虽说谢南渡夺得文试魁首之后,如今神都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身上,可说来说去,武试不比文试,陈朝即便是在些日子掀起了惊天的风浪,但是也没有太多人看好这位左卫副指挥使能够夺魁。 陈朝在经历那日之后的凶险之后,已然发了重誓再也不赌,因此这些日子,只是躲在那座小院里,打熬筋骨。 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 只是南城最大的那家赌坊,在午后时分,有个身材修长男人走入其中,很快便引来了赌坊老板的注意。 赌坊老板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在南城也算是地头蛇,即便是一般的所谓大人物,也都没有任何畏惧之意,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走进来之后,立马便换了一副样子,谄媚的迎了上来,问道:“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情,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了,哪里还要您亲自跑一趟?” 来人自然便是左卫指挥使宋敛,这位左卫指挥使,明面上是整个神都两卫之一的指挥使,负责整座神都的安全,但实际上最害怕他的,便是那些赌坊青楼的老板,一旦得罪了这位阎王爷,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我要来下注,不亲自跑一趟能行?” 宋敛看向这个赌坊老板,神色不善。 赌坊老板赔笑道:“那自然是行的,指挥使您亲自来,就是不知道要压哪一位?要不然我给您说道说道?” “说个屁,老子是左卫指挥使,自然要支持自家人,就压陈朝!” 宋敛拿出一件法器,丢给赌坊老板,冷笑道:“赶紧数清楚,开票!” 赌坊老板一怔,倒也不敢多说,陈朝如今本就不是什么夺魁人选,即便赔率再高,他都几乎不可能夺魁,所以对于宋敛来买他取胜,赌坊老板没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数了天金钱之后,便让底下的伙计给宋敛开票。 终于等到他满头大汗地将这当票写好,递给宋敛的时候,门外又踏入一个人。 那人来到这里,看了一眼四周,赌坊老板看了一眼,脸色再变,他迎了上去,“柳管事,怎么亲自来了?”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男人正是二皇子府的柳管事。 柳管事看到宋敛,笑着给这位左卫指挥使打完招呼之后,这才说道:“我代表二皇子府,来下注,买陈朝!” 赌坊老板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确定说道:“二皇子也要买那位陈指挥使?” 柳管事冷笑一声。 赌坊老板一怔,还是招呼伙计过来,来给这位大人物数钱。 但很快,便又有人踏入其中。 来人赌坊老板也认识,是谢氏府中的一个管事。 赌坊老板硬着头皮凑了上去,问道:“您也是来买陈指挥使的?” 那管事笑着点头,“你如何知晓?” 赌坊老板瞪着眼睛,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陈指挥使能够夺魁?”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情深 谢氏也好,宋敛也罢,抑或者是二皇子也好,其实都只是在表明一个态度,那便是他们三家对于陈朝是表示支持的,至于陈朝能不能夺魁,其实并不重要。 陈朝不管夺魁与否,便都肯定会成为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所以大人物们,根本不在意这些。 陈朝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以海量的天金钱在表示对他的支持,若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哭着喊着他们不要这么麻烦,全部把钱给他也就好了。 他这几天在准备最后的武试。 在谢南渡文试夺魁之后,他现在真的很有压力,正如同皇后娘娘说得那样,怎么都不能不如女子吧?尤其是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宋敛今日一个人走进了那座不大的低矮宅院。 妇人正在院子中央洗衣服,看着扛着一袋米的宋敛,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怎么又买了这么大袋米,真要和我那么见外吗?” 宋敛头也不抬,随口说道:“这衙门里发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在那边也是长虫子,拿来给你吃,也算没浪费。” 早些日子他便告诉过那个妇人自己在某座衙门里当差,当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寻常的差役,一个月也没多少俸禄。 妇人倒是对于这个说法也不是太怀疑,只是也有些羡慕道:“这什么衙门,怎么三天两头都在发东西?” 宋敛没有接话,只是熟练地把肩上的米倒入米缸之后,这才去倒了一碗茶,喝了一大碗之后,才拖了一根长凳在院子里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妇人抬头看了看,没有发现第二个人,这才有些好奇道:“陈小子呢,怎么今天不见他?” “那小子有场考试,就是这两天,这阵子在温书呢。也是馋你的饭菜了,说让我等会儿给他带些回去。” 宋敛脸不红心不跳,说起假话来,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妇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站起来,把手放在身上擦了擦,脸上有些笑意,埋怨道:“这要吃,不知道亲自过来一趟?吃口热乎饭不好?这点时间都没有。” 说着话,她倒是很快便进去要淘米煮饭了。 宋敛自然而然地坐到那木盆前,就要开始洗衣服。 妇人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说道:“你可别做这些事情了,上次你给我洗破了好几件衣服,我可赔了不少钱!” 听着这话,宋敛讪讪的收回手,他这么一个彼岸武夫,哪里做过这些事情,洗起衣服来,自然也是没轻没重的。 “你要是实在是闲不住,就把那些柴劈了。” “好。” “对了,水缸也没什么水了,等会儿帮我把水缸装满。” “好。” “我这屋子上有几块瓦有些松了,下雨的时候总是漏雨,你要是有空,就帮我看看,这太高,我爬不上去。” “好。” “你能不能多说两句,怎么老是一个字。” “好……啊。” “宋敛,你这个人,真不招人喜欢。” “我没觉得啊。” …… …… 在万柳会举行的时候,大梁朝的朝会其实没有一日是停歇的,那位大梁皇帝每日出现在朝会上,即便是散朝之后,也没有说去过那片湖畔看一看文试,为了万柳会,大梁朝准备了很多,但看着大梁皇帝这个样子,却好似万柳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一样。 实际上在如今皇帝陛下的心中,的确还有另外一件事比如今的万柳会重要得多。 是皇后的身子。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好,这些年无数名医都来替这位皇后娘娘诊治过,但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只能开出一些珍贵的灵药,用以皇后娘娘温养身子,而根本无法彻底将其治愈。 而即便用了再好的灵药,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了下去,到了如今,更是加剧了。 前日开始,皇后娘娘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今日更是还没有散朝,大梁皇帝便心绪不宁地中断了朝会,提前散去,返回了后宫。 他没有要人去摆辇架,而是独自一人朝着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一路上,无数宫人和内侍看到这位大梁皇帝走过,便默默跪下,皇帝陛下没有理会太多,独自走过之后,便来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站在宫外,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宫人,大梁皇帝的脸色从难看变得温和起来,等到微微有些笑意之后,他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还是盛夏,寝宫里却有不少燥热之意,本来那些寻常的符箓,在这里是不会缺的,但实际上却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极为虚弱,已经到了极度需要暖意的地步,所以这座寝宫才到处都是符箓,不是降温的,而是升温的。 大梁皇帝来到床榻前,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了许多的女子,眼里的痛苦之意,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了。 皇后娘娘感受到周遭的不同,才微微睁开眼睛,发现果不其然是大梁皇帝来了,便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有些费力说道:“陛下,这会儿还没到散朝的时候呢。” 她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怒意,但是却不强烈,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那便是无奈的意思。 大梁皇帝皱了皱眉,也有些不悦道:“你生病了,朕说不要开朝会了,来陪着你,你说朕荒废国事,所以朕一直以来都没有如此做,如今不过是散朝的时间早了些,你便要这么说吗?”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要是不愿意听臣妾的,自然都可以,臣妾也可以向陛下请罪。”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皱了皱眉头,才有些委屈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朕不过是想要多陪陪你,朕陪这个天下的时间那么多,陪你却那么少,如今朕只是想把时间拿回来一些,你不高兴,朕以后不这般了便是。”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笑了笑,还是轻声道:“如今臣妾还能说几句,等到臣妾没了,谁还能约束陛下呢?国师早已经故去,几个儿子的话想来陛下你也是不会听的,至于那些御史,陛下哪里在意过?” 大梁皇帝摇头道:“皇后你还要陪着朕很多年,说这些做什么?” “陛下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臣妾的身子如何,臣妾难道不知道?只是臣妾此刻真的还不想死,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撑到那孩子再入宫的时候。” 她的眼里有些情绪,是对陈朝的。 大梁皇帝说道:“要是你想要见那个孩子,便让那个孩子入宫就是,武试开始前,再看一眼?” “算了,臣妾也不愿意让他分心,再说臣妾之前也看过了,要是能撑到他武试回来,臣妾有些知心话,便真的要说了。” 皇后娘娘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臣妾知道陛下到了如今,也是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臣妾可以确定了,他就是那个孩子。” “陛下也不用问臣妾为何这么确定,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什么道理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便信。” 皇后娘娘点点头,缅怀道:“那丫头本来就生得不好,府上的人都不是太喜欢她,娘亲更是很讨厌她,父亲为了这些事情,也只好躲到北境去,整个府上,也就她对我的话多些,后来原本以为她有了个好归宿,却没有想到,结果还是那般不好。她这一生,命都很苦。”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那些故事他自然是知晓的。 皇后娘娘说道:“我还记得那丫头被带入府上的那天的样子,怯生生的,眉眼里都是惧意。”想起那个很久远的故人,皇后娘娘的神情变得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有时候朕在想,若是朕不曾起兵打那一仗,是不是你便能不受这些罪?” 皇后娘娘摇头笑道:“陛下若是不打那一仗,天下不会更好,对于陛下来说,也不是个好的结果,被夺了封号,软禁一生,大概便是陛下最好的命,只是依着那孩子的性子,只怕是不止于此,陛下大概是命都保不住了,但最重要的却是天下没了一个陛下,大梁如何有今天?” 大梁皇帝自嘲道:“朕哪里是那么不可替代的?” 皇后娘娘没有急着再说话,她只是看着不远处,远处的宫灯还没点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那宫灯点起来,即便是能够看到,又能看到几天? 她想起年少时候在那湖畔碰到这位皇子殿下,两人第一次相遇不算是太美好,但之后的故事真的可以当作万世帝后的典范,这样的故事,只怕是以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了。 “陛下,那丫头臣妾看了,很满意,既然她也喜欢那个孩子,便不要让她再去做那些没有意义地选择了。” 大梁皇帝看着她,说道:“自然。” “臣妾把母后送给臣妾的镯子给她了。” 皇后娘娘笑了笑,是真的有些高兴。 大梁皇帝打趣笑道:“当初老大娶妻的时候,朕以为你要把镯子给她,结果没有,老二娶妻的时候,朕也这么想,结果还是没有,朕便想着那是留给老三媳妇儿的,却没想到,你给了那个丫头。” 皇后娘娘笑道:“陛下你是没有看到,当时我吓那孩子的时候,他眼里有多慌张,这孩子,再说如何沉稳,其实在自己在意的东西面前,还是有些孩子气的,不过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要是被人抢了,不知道的伤心成什么样子。” “是啊,所以你现在便要把那丫头牢牢地放在他手上。” 皇后娘娘说道:“咱们家亏欠他们家的有些多,不过这不是臣妾的理由,臣妾只是不愿意他受委屈,不要像那丫头一样,受一辈子委屈。”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得出来眼前的皇后娘娘是十分疲倦了。 皇后娘娘的确觉得眼皮太重,无法撑开了,微微闭眼,轻声道:“陛下,臣妾睡一会儿,等过会儿晚霞不错的时候,臣妾再陪陛下去看晚霞。” 大梁皇帝点头微笑道:“睡吧,等会儿朕会叫你的。” 他站起身来,替熟睡的皇后娘娘将被子盖好。 然后缓慢起身,来到门口,看着那不过才正午的日头。 一众宫人在这里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她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是最为温柔的时候,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这个样子了,很显然,此刻的皇帝陛下心情肯定极差。 “召御医,朕要见他们。” 大梁皇帝看着远处,声音有些疲倦,“宣院长进宫来吧。” 说完这两句话,大梁皇帝变得有些疲倦,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他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想来他最想的还是自己身边曾经坐着的那个女子。 他此前半生,都有这样一个女子,此后半生却不知道了。 年少相识,相伴半生,从未有过猜忌或是别的什么,两人的感情是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和地位身份无关,和一切都无关,只有最为简单的爱意。 他有些伤心,却不能哭。 他是皇帝,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哭。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石阶,轻声道:“如果我们还是年少时候,该有多好。”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武试开始 院长在看到来人是李恒的时候便明白了些什么,他换了双鞋子便急忙起身,很快便到了皇宫里。 此刻已经是午后,日头已经渐渐西移,大梁皇帝在皇后的寝宫外的门槛上坐着,一群御医在这里跪着。 远处的宫人不敢看向这边,只能低头沉默。 院长从远处走了过来,李恒在更远处便停下了脚步,静静站在那边,没有再往前面走来。 大梁皇帝挥了挥手,一众御医赶紧谢恩离去。 院长来到这边,随意地坐在大梁皇帝身边。 这位书院的院长和皇帝陛下是极好的朋友,君臣之礼,很多时候不用讲,如今他们是朋友。 “朕还是想再问一次,真的没有办法吗?”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说道:“若是有办法,朕都可以做。” 院长看着他问道:“若是痴心观有药,陛下会去跪求吗?” “朕不会。”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那样,朕倒是可以亲身去拿一拿。” 院长微笑道:“我听说陛下有些后悔打过的这一仗。”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他自然是有些后悔的。 院长轻声说道:“做过的事情,便不要再继续去想了,陛下。”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轻声道:“或许朕只是舍不得,当初国师离去,如今她也要离开了,朕身边剩不下什么人了。” 院长看着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人死之后,魂魄要经历三灾六劫,若是不够坚韧,甚至没有来生,即便是有了来生,前尘往事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一世相伴,便是极大的幸事,陛下珍惜过了,如今该放手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院长,说道:“天监十一年,瀛洲传言有着有仙人降世,朕便派人去寻过,既是仙人,自然长生,也有仙药,但终究是一场梦幻,朕没有得到什么。” 院长说道:“修行到了忘忧境界,便可称走到尽头,即便上面再有境界,想来无非是多些寿数,长生一说,实在虚妄。” 大梁皇帝说道:“朕知道,朕只是有些舍不得,有些舍不得。” 院长轻声道:“终有一日,我们都要离去。” “可朕还是舍不得。” 大梁皇帝微笑道:“真的舍不得。” …… …… 今年的武试改革,修士们不用再抽签分组各自对决,一轮轮比试,反而变成所有人都进入了那座小天地里,以杀妖多少来计算,比试变得简单了,但对于修士们来说,便更难了。 以往他们不过是胜过对手便能对敌,如今却变成和妖物对战,每一场便都是生死之战,虽然捏碎竹牌便能离去,但比试和生死较量又有不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人物们来到了湖畔。 魏序这位自从主持了万柳会开始便不见踪迹的书生也来了。 魏序看了一眼湖畔的一位大人物,那是天水观的掌律道士,他是负责看管那座小天地的大人物。 武试改革,早就依着大人物们商谈过了,前期的准备,其实很是充分。 掌律道士将掌中的那座如同庭院一般的东西交给魏序,平静道:“魏先生,这其中妖物,除去大部分是在大梁国境内的寻到的,还有少部分从北境抓来的妖物,其中有些妖物,更是异种,虽说境界最高都只在苦海境,但应付起来也绝对不简单。” 魏序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竹牌不出什么问题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掌律道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远处有人将一张无比巨大的榜单悬挂到了那边的山壁上,上面密密麻麻有着无数名字,那些名字如今不过是随便排列,等到真正武试开始,上面的名字就会变化起来,名次高低,全看杀妖多少,以及那妖物境界。 那些妖物他们已经提前在其身上种下秘法,再加上那竹牌上的秘术,修士们无需担心什么,只要是自己所杀的妖物,自然能有所记录。 修士们看着那巨大的榜单,心里自然很是激动,往年间武试虽然也能吸引很多人,但是比起今年,自然便要差太多。 只是唯一让他们有些遗憾的是这次武试他们无法亲自看到,只能通过榜单上的名次变化来判断谁在那座小天地里占据上风。 不过有修士抬头看向那边,在楼阁上的大人物们前有一块极大的镜子,名为天光镜,是修行界极为有名的法器,通过他们在小天地里放下的法器,两者联系起来,便能够看到里面的景象。 既然是武试,大人物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年轻人在这里表现得不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些来到这边的年轻修士们,然后便张手,将那座小天地丢了出去。 然后自然有人在湖畔分发竹牌,拿到竹牌的修士朝着湖中走去,然后便进入了小天地之中。 武试的时间只有十日,他们需要在十日里杀足够多的妖物,然后以求自己的名次最好。 所以自然很多人都不想耽搁什么,直接进入其中,哪里需要多想。 那道竹牌的修士们很快进入其中。 很快那湖畔竹篮里的竹牌,就剩下了一块,上面写着两个字,自然是陈朝。 陈朝来得最迟。 这一次同样是无数修士在注视着他,不过他却不是太在意,一身黑衫的他,就这么慢慢走到湖畔的竹篮前,伸手把自己的那块竹牌拿起来,随意地系在腰间,然后他也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站在魏序身侧,开口问道:“魏先生,我不会死在里面吧?” 魏序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太清楚,或许有可能。” 陈朝叹气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魏序点头说道:“我知道,问题不大,我即便想要和他们吵,也很难吵得明白。”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便是为什么要为了你来吵架呢? 陈朝皱眉道:“这不摆明的欺负我吗?” “小师妹已经文试夺魁,有些事情便变得有些麻烦,所以你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魏序很平静。 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这是两个答案,陈朝知道那和一个答案其实差不多。 “既然是些小动作,便不会太大,依着你的本事,小心一些便是,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现在就可以退出。” 文试也好,武试也罢,始终是允许退出的。 只是之前在湖畔看到过的左青即便这般都不会退出,便是因为他受不了耻笑,陈朝如今退出,同样会被人耻笑。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我还真有些想退出。” 魏序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陈朝站在湖畔,想着谢南渡手腕上的镯子,想着谢南渡在湖畔夺魁,摇了摇头,说道:“有些事情无法被改变,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非要这样,那就一刀一刀地斩开就是了。” 魏序说道:“小心一些,问题真的不是很大。”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湖中走去。 …… …… 更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一人抱着一袋蜜枣,看着这边。 朱夏问道:“谢姐姐,你觉得他真能夺魁?” 谢南渡吃了一颗蜜枣,说道:“不太清楚,不过我觉着应该活着不是太大的问题。” 朱夏听着这话,有些不明白的嘟嘴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她哪里想得到那些门道,只是会想着那些修士要联手对付陈朝。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问题不是很大,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朱夏哦了一声,忽然笑道:“谢姐姐,今日他们都来这边看热闹了,我们去买些吃食肯定不用排队,等我们买了回来,说不定这里就有些变化了。” 说起吃东西的时候,朱夏的眼里有许多光芒,如今她已经喜欢上了神都,但最为喜欢的,自然还是这里的吃食。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也可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天地杀妖 小天地实际上便是一座极大的空间法器,修士们因为修行流派的不同,所以便会锻造各种适合自己道法的法器,这些法器各有不同,即便是修行同一门道法的修士,所使用的法器都不见得相同。 只是空间类的法器,其实大多一致,最为常见的便是修士们用来存储物品的法器,这样的法器往往不大,空间只有一家屋子大小,若是品阶稍高,空间会大一些,可这样的东西不能存放活物,也无法称之为一个世界,所以根本无法被称为小天地。 小天地是空间法器里最顶尖的那一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空间法器的范畴,它和储物法器最大的不同便是,小天地能让活物在里面常存。 修行界里的小天地并不多,如今湖畔这座,便属于天水观,天水观在道门中的地位仅次于痴心观,常年在痴心观之下,自然也就生出了许多想法,借着万柳会,天水观不仅积极参加改革,还将自家的小天地带到了神都,用以作为武试的试炼之地,便足以说明天水观的迫切之心。 只是如今在负责这座小天地运转的,不是天水观的道士,而是魏序。 因为是他在主持这座小天地的运转,所以他之前才会对陈朝说,这是小问题。 只是事情他没有说清楚,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他也根本不想去多说。 站在湖畔,魏序看着那边楼阁上,有些沉默。 楼阁那边,早已经被清空,那天光镜前,只有些真正的大人物。 那位万天宫的老人站在镜前,微笑看着里面的景象,问道:“诸位觉得,这场武试,到底谁能夺魁?” 站在老人身侧的正是天寿观的观主,这位观主沉默片刻,说道:“只怕还得是那几位踏足苦海境的年轻人才行。” 虽然武试变化,平添了好些不确定性,但说来说去,境界在这里,还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这场万柳会武试,虽然当世顶尖的那几个年轻人没有出现在这里,但来参会的年轻人里,倒是真有几位在潜龙榜上排名几位靠前的人物。 “宋长溪理应最有机会。” 有大人物开口说道:“他早些年便踏足苦海境,如今只怕是众人之中境界最高的。” 他们口中的宋长溪出自道门长生道一脉,一直被认为是痴心观道门双壁之外,这一代道门中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他来到神都之后,便一直没有露面,一直在刻苦修行,为的便是要在武试里夺魁。 他所在的那座宗门不过是三流小宗,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捡到了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光是这点,便早已经让别的宗门羡慕得不得了。 “梁诏只怕也有机会,散修之中,他的境界已经不错了,只是这个人一向自在惯了,很难说要加入某个宗门。” “是了,除去这两人之外,大概别的,也没什么机会了。” 大人物们有些感慨,他们站在这里,对这些年轻人,其实还是有些期待。 只是他们同样也有些失望,因为那些真正的年轻天才没有来,道门双壁没来,那位年轻剑修没来,鹿鸣寺据说幼年便能感知天地的小沙弥没来。 这都是当世最一流的年轻人,他们没来,这武试便怎么都觉得会少些什么。 “看,有动静了。” 有大人物开口,有些欣喜。 眼前的天光镜里,出现了新的景象。 “是一只山鬼。” 有大人物感慨道:“这样的妖物,在世间也很难看到。” 有大梁朝在北方布下的长城,无数士卒守在那长城上,妖邪王庭的妖族很难大批南下,那些境界高妙的妖族,被死死拦在了北方,只有国境里这些妖物,是很多年前便存在的,但修为高深的也大多被打杀,存在的妖物,大多修为也算不上高。 只是剩下的妖物数量太多,一时间也根本打杀不干净。 山鬼这样的妖物,便是很难见到的妖物之一。 它们极擅藏匿,生活在深山之间,以过往的樵夫以及旅客为食,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发现了它们的身形,也很难找到它们。 “是那个少年武夫。” “我听说他早些年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专以杀妖为生。” “不是早些年,就是前些日子,他也还是镇守使,不过是杀了几个南方的炼气士,才不得不来到神都,如今替大梁朝参加武试,正赶上杀妖,算是撞了老本行。” “一个少年,我倒是不相信他真对杀妖那般擅长,那只山鬼也是神藏境界,只怕他不太好对付。” “也是,他即便吵架厉害,杀妖也算擅长,也得花些时间……怎么可能?!” 大人物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天光镜里显现的画面很快便告诉了他们一个事实。 那就是那个少年……真的很擅长杀妖。 “我若是没有看错的话,那只山鬼应该是神藏境界吧……” “是的,你没有看错。” “他用了几刀?” “他没有出刀,他一拳把那只山鬼打碎了。”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知道要从那里出拳呢?” “不,我觉得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机出拳。” 万天宫的老人微笑道:“那个少年很擅长杀妖,定然也很熟悉那山鬼的生活习性,要不然如何能做到?” 听着这位道门大真人这么开口,人们愣住了,然后也不得不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如果不是这样,陈朝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便杀了山鬼。 天寿观观主有些担忧道:“依着他这么杀下去,只怕榜首很难不是他。” 武试改革为杀妖,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定下的,之前也有过担心,大梁朝北边军中的年轻人若是参加,会不会有些影响,但没有想过那北边的年轻人没有回来,却有个陈朝杀了出来。 老人说道:“能怎么办?规矩已经定下来了,他既然擅长,便看他能杀多少。” 说完这句话,老人不再说话。 只是湖畔,已经有惊呼声响起。 关注着那份榜单的修士们,原本是想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变化,却没曾想到,最先变化的是陈朝的名字。 那个名字在榜单上散去,然后重新在榜首的地方汇聚,而在他的名字后面,更是多出了一个很显眼的血点。 或许叫做红印。 这代表着在极短的时间里,陈朝已经杀了一个妖物。 在所有人都没有遇到妖物的时候,他已经拔得头筹了。 “只怕是运气吧,或许只是个小妖。” 他们没有资格去那楼阁上的天光镜前,根本不会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所以此刻也只能猜测。 “是的,运气使然,很快他便要被超过。” 随着湖畔修士们开口,果不其然,很快梁诏的名字便动了起来,他的名字身后,多了一片血印,可却没有来到榜首的位置。 看着这一幕,修士们皱了皱眉,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事情。 “他只是运气吧。” “是的,他很快便要被越……” 湖畔的声音响起又消失,都很快。 因为就在众人眼中,数道血印出现在陈朝的名字后面。 这意味着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又杀了数只妖物。 人们也很快发现,在他的名字之后,数道血印的大小不一。 最开始那一道血印是最大的,之后的血印都没有那么大。 这也就说明,血印的大小,是完全可以区分妖物的强弱的。 “不可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多?!” 湖畔很安静,但还是有人说话,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一定是作弊了!” 听着这话,年轻修士们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自然也没有人会相信那在武试的时候,会有人所谓的作弊。 况且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都没有说话,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相信这些话。 大人物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即便此地就是神都。 …… …… 远处,谢南渡和朱夏两个人抱着一大堆吃食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朱夏一惊,下意识撒手,怀里的吃食掉了一地。 “他好猛!”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日暮 谢南渡弯腰捡起那些吃食,重新塞到朱夏的怀里,顺带着拿出一个小馒头塞到朱夏的嘴巴里。 “的确有些了不起。” 谢南渡评价了一番,便拿着一袋吃食来到湖畔,魏序还在这边,一直都站在这里,根本没有动过。 他身为这座小天地如今的主持者,其实也很是费力,哪里有表面看着的那么轻松。 谢南渡递过去一袋吃食,看着魏序额头那细密的汗珠,说道:“师兄辛苦了。” 魏序接过来,笑了笑说道:“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师兄能撑过十日光景吗?” 谢南渡有些好奇。 魏序笑着说道:“哪里有这么难,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不过相当于一郡之地,莫说是十日,就算是百日,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南渡嗯了一声,她虽然读了很多书,但的确有很多东西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魏序眼见谢南渡在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没有想法再开口了,便想了想,微笑道:“师妹想知道如今里面的情况?”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一下子,倒是让魏序好奇起来了,他问道:“师妹难道不担心那个少年?” 谢南渡还是摇头,说道:“他既然说要夺魁,那便我便相信他要夺魁,” 魏序问道:“哪怕这样的事情很难。” 谢南渡说道:“我参加文试之前,谁又能相信我能夺魁?” 魏序认真道:“我一直都相信师妹。”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很快,她便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湖畔。 有道身影在那边站着,看着她。 谢南渡沉默了片刻,便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李公公。” 谢南渡开了开口。 李恒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皇后娘娘请谢姑娘入宫。” 谢南渡看了一眼李恒,问道:“现在?” 李恒点点头。 谢南渡点点头,“公公稍候,我回书院一趟,整理妆容。” 以往一直很好说话的李恒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赶紧随我去吧,皇后娘娘不能等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些悲意。 谢南渡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恒。 李恒微微点头,便已经在告诉她答案了。 谢南渡蹙了蹙眉。 …… …… 皇城里,此刻十分安静。 宫人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那些内侍更是战战兢兢。 这几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如今的情绪,所以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做错些什么事情,更加不愿意让那位皇帝陛下动怒。 李恒领着谢南渡走过宫墙,这一次他的脚步要快许多。 有些急促之意。 整座皇城都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她那些时日见那位皇后娘娘的时候,便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不太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如今那位皇后娘娘,竟然便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了。 这可不是说缠绵病榻那么简单,而是比这个更为严重。 听着李恒的意思,这位皇后娘娘如今的病情只怕是已经到了朝夕之间了。 想着这件事,谢南渡有些头疼,也有些悲伤,如今是万柳会这样大的事情正在发生,人们的目光都在那上面,可谁知道就在这座皇城里,即将会有更大事情正在发生。 踏入寝宫,谢南渡迎面看着一道高大身影从她眼前走过,她下意识便要行礼,却只是听到一道声音响起,“赶紧进去。” 那是大梁的皇帝陛下在说话,他很快便出了寝宫,只是肯定会在不远处。 谢南渡走了进去。 那些散发着噪意的符箓早已经撤去,如今这座寝宫反倒是看着很冰冷,就像是某些地方一样。 她来到皇后娘娘的床榻前,看了一眼。 然后便有些伤心起来。 眼前的皇后娘娘已经很憔悴,看着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谢南渡轻声唤道:“娘娘。” 皇后娘娘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眼前的谢南渡。 她此刻的眼里很是浑浊,但慈爱依旧,看着就像是一个宽容慈祥的长辈。 谢南渡来到床榻前蹲下,就这样看着她。 两人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 皇后娘娘看着她,有些费力开口道:“吃过了吗?” 谢南渡点了点头。 “让你这会儿入宫,有些难为你了,如今武试怎么样了,那个孩子如何了?” 皇后娘娘说话的语速很慢,几乎是每说一句话便要歇息一会儿,这是真的很困难。 谢南渡轻声道:“娘娘,他如今是榜首,只是还没开始多久。” 皇后娘娘有些欣慰道:“榜不榜首的不重要,能平安回来就好。”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微笑道:“你也有些好奇吧,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还要召你入宫。”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说道:“听娘娘教诲。” 皇后娘娘说道:“你生得很好看,就像是我的那个妹妹。” 她说话的时候,很是费力,只是依旧显得很淡然,谢南渡沉默地想着,当今皇后娘娘的妹妹好似只有一个,如今在神都外的某座庵里修行。 皇后娘娘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那位,是另外一个,没有多少人知晓,那是我父亲当年在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女,不光彩,娘亲一辈子都不认她,她和我们家也一直算不上亲近,只是对我话多些,是真的把我当姐姐看待了。” 皇后娘娘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闺女,这样的家世,那位大将军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情自然不光彩,更何况皇后娘娘当初又要嫁给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能让外人知晓。 脸面这种事情,沾上了皇家,就更是如此。 谢南渡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秘密,即便是皇后娘娘要说,想来也不该是对她说的,可如今皇后娘娘既然开口,那就必然有缘由。 “那丫头早先在外面便过得极惨,二娘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能照顾她,父亲才不得不把她带回府里,那天她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就知道这个丫头其实是很好的,后来府里的人再怎么不喜欢她,我也常去找她玩,带她吃好吃的,她虽然不是娘亲所生,但也是我的妹妹,我也要做到长姐的责任。” “娘娘自然是善良的人。” 谢南渡轻声问道:“如今这位夫人在何处?” 听着这话,皇后娘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故去了,她的前半生极苦,后半生原本会好过一些,因为嫁得还不错,虽然是给人家做妾,但那家人是大户人家,哪里会亏待她?不过是要受一些正室的欺负。” 谢南渡默不作声。 “若就是这样,安然过了一生,也不能说不好,可谁知道,有一天便遭逢大难,夫君早亡,正室的儿子继承了家业,她才怀有身孕,而后生下个儿子,孤儿寡母的,自然要被欺负,这样的日子,哪里又说得上舒心?” 皇后娘娘感慨道:“我知道了这事情,来神都的时候便想把她接回来好好照顾的,可她脾气太倔了。” 谢南渡轻声开口问道:“娘娘?” 皇后娘娘点点头,微笑道:“和你想的是一样的。” 谢南渡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后娘娘轻声道:“他们全部都不知道,可我啊,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是他了。” 谢南渡感受着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心里有些冷。 那是一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恐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些重逢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的这个故事,说得很是简单,但实际上里面有太多东西了,很多事情对于大梁朝来说,是极大的秘密,一般人根本无法知晓,即便知晓也无法说些什么。 听了便要忘了。 谢南渡看着皇后娘娘,轻声问道:“娘娘现在要做什么呢?” 皇后娘娘轻声道:“本来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孩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看起来是等不到那天了,他没亲人了,这些话我便讲给你听,你帮我在合适的时候,转给他好吗?”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开口道:“好。” 皇后娘娘看了看谢南渡手腕上的玉镯,轻声道:“当年我嫁给陛下,没有人反对,那丫头也觉得极好,但也有些羡慕,但她是私生女,即便有朝一日能嫁给谁,也不可能是正室,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无趣,身份很重要,她却不太相信。” “所以后面她能嫁入那大户人家家里,即便不是正室,自然也很满足,说到底好像是我毁了她的家,所以最后的那些日子,她肯定不会喜欢我。” 皇后娘娘眼角有些眼泪滑过,轻声道:“可曾经我们是多好的姐妹啊……” …… …… 日暮的时候,谢南渡从寝宫里走了出来,李恒还是等在这里,看着谢南渡,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姑娘,娘娘怎么样了?” 谢南渡精神有些恍惚,轻声道:“娘娘困了,睡下了。” 李恒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带姑娘出宫吧。” 谢南渡看向这位年轻宦官,忽然问道:“娘娘到底是什么病?” 李恒想了想,轻声摇头道:“过劳过累,娘娘又不是什么修士,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日复一日的熬?陛下打仗的时候,娘娘在后方经常几天几夜不合眼,这么熬下去,哪里又会没有病根?” 谢南渡沉默了。 李恒看着她,还是说道:“谢姑娘,这些日子,娘娘就连几位皇子殿下都没见,只是召见了姑娘……” 他的话里有很多意思,谢南渡都明白。 …… …… 武试还在继续,日暮的时候,陈朝所杀的妖物已经多达十数只,牢牢占据着榜首,而排在他身后的那几人,不过也只有数只妖物,和他相差太大。 这才第一日,谁都没有想到,那位之前最不被看好的,如今已经是遥遥领先其他人了。 而且看着这个趋势进行下去的话,等到结束的那一天,他或许会以极大的差距来夺魁。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年轻修士的脸上,必定会有一个极为响亮的巴掌。 那是对于整个年轻修士的羞辱。 他们决计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人们此刻只能寄托于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好好努力,将陈朝从榜首挤下去。 “这真是不要命了吗?怎么又同时杀了三只妖物?” “啊,他又杀了一只妖!” “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为什么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在里面如鱼得水,他本来就是杀妖出身的,真是离谱!” 湖畔有些星光落下,修士们却不愿意散去,而是关注着上面的变化,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已经多出了好些血印,眼看着便要让别人望尘莫及了。 人们都有些着急,更是有些沉默。 “他再这么杀下去,只怕不见得光是夺魁这么简单了,甚至他会创造记录,不,应该是开创记录,只怕是未来数届武试都不会有人能够超过他!” “除非是那些真正的天才会出手,要不然是真的不可能了!” “希望有人出来收拾他才是!” …… …… 小天地里的时间和外面是一模一样的,此刻也是夜幕降临,陈朝此刻正靠在一棵大树下,安静地借着月光数着白日里的那些妖珠,若是换做别的时候,他绝对会很高兴,毕竟杀了这么多妖,便意味着他可以再有不少天金钱,打熬灵药的钱,便算是有着落了,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穷酸少年,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妖珠。 但陈朝还是下意识地将妖珠收起来,他比较谨慎,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要是到时候说什么成绩无法记录的话,他还可以拿出妖珠来作证。 将视线从妖珠上移开,陈朝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坳。 这座小天地的大小他暂且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面和别的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这样,才让他在里面如鱼得水,很是畅快。 这一日杀妖,他很是卖力,其实便是存了要夺魁,而且是要以极大优势夺魁的想法。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就像是他在御宴上说过的那样。 不过他也清楚,在小天地里面,除去杀妖之外,还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担心别的修士,那些修士可不见得能够让他这么畅快。 想到这里,陈朝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便敏锐起身,看了一眼远处的密林,想了想,便找了一棵大树朝着上面爬去,只是片刻,便已经藏身于大树之上。 不多时,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而来,然后有些疲倦的靠在陈朝所在大树树干上,揉了揉肩膀。 看他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有些破损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其实不错,他自然是之前便经历了一场恶战,好不容易才杀了一只妖物。 陈朝在树上借着月光打量着那个人,很快便发现,原来这家伙正是老熟人。 左青。 看着这个在湖畔便结过仇的家伙,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只是落地的时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就站在左青的背后,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膀。 左青骤然转身。 然后迎接他的便是一个拳头。 一拳砸在他的小腹。 他痛得直不起腰来。 但很显然,那个拳头的主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在那一拳之后,又是另外一拳砸向了他胸膛。 两拳砸去,左青已经变得极为痛苦,他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竹牌。 光是这两拳,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绝对不是自己连容貌都看不清楚的人对手,可当他伸手摸到腰间的时候,却发现那竹牌不见了。 “找什么?” 他恍惚间听到一声讥笑,然后便又被砸了一拳。 那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瞬间便将他的鼻梁砸塌下去,他满脸都是鲜血。 可即便如此,那人还是不善罢甘休,又是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让他再次痛苦地弯下身去。 “找这玩意?” 等他抬头的时候,一块竹牌在他眼前晃悠。 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微笑道:“左道友,咱们又见面了啊。” —— 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诛心 看到那块竹牌,看到那个拿着竹牌的黑衫少年,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朝看着鼻青脸肿的左青关切问道:“左道友,怎么了?看起来好像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疼不疼?” 左青冷声道:“把竹牌还我!” 在这座小天地里,若是被人夺了竹牌,那么便无法离去,留在这里,若是遇到强大的妖物,结果是什么,想来不用多说。 所以竹牌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重要。 不过他修为和眼前的陈朝相差太远,要动手,根本没机会,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被陈朝按着脑袋打了一顿。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不言不语。 “你要如此阴险吗?!” 左青满脸怒意,盯着眼前的少年。 “武试的规矩里没有说这条,你知道吗,就连杀人都可以,别说我拿你的竹牌这种小事。” 陈朝声音渐冷,若有所思说道:“杀了你,是规则允许的。” 他的声音很冷,言语里的杀机没有掩饰,森然杀意自然而然的流泻而出,左青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感受到了那些杀意,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真的要杀我?我庆山宗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且现在外面定然有人看着,你要是堂而皇之杀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懒得理会他,只是说道:“我说过,那是规则允许的。” 是的,当日在万柳会开始的那一日,就有人问过魏序,若是死在了小天地里,会怎么办。 魏序当时的答案也很直接。 会为你感到遗憾。 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所以说死在小天地里,是允许的事情。 怎么死,都是死。 没有人会来追究这里发生的事情。 即便之后庆山宗要找陈朝的麻烦,也只能是在暗处,要不然便是堂堂正正的挑战。 陈朝微笑道:“你在湖畔说那些话的时候,想没想过今天?” 听着这话,左青脸上有些懊恼,之前他不过是受了些撺掇,说了几句话,哪里想得到这便是招惹上了这个不依不饶的少年,只是如今形势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只能接受,“能不能放过我,你杀了我,也不会好过的,况且我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怎么也罪不至死。” 他脸上已经有了些求饶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好似也在思考要不要杀了他,左青则是偷偷打量着四周,似乎是要选择以什么方式逃走,很快,他下定了决心。 一张符箓,忽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道狂风涌出,左青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才跑出数丈距离,他便感觉到后背被人砸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倒下,嘴角吐出一道鲜血。 他很快惊恐地转过头来,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陈朝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压迫感十足。 左青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是被人撺掇才开口的……” “这些话,你相信吗?” 陈朝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需要道歉。” 道歉? 向谁道歉? 左青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静静看着他,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左青沉默了很久,有些为难开口道:“这样的事情,比杀了我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没有外人。” 左青张了张嘴,有些纠结,他咬着牙,无法开口。 陈朝微笑道:“你要是不说,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平静,眼里却很坚定,这样的他让人看着便觉得有些畏惧,左青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不道歉,就肯定会被他一刀把脑袋砍下来。 “可是你怎么敢杀我……” 左青喃喃自语。 陈朝面无表情道:“那些炼气士我也说杀便杀了。” 左青面带痛苦,被这句话彻底将防线击溃,再也顾不得什么,很快便开口道:“我错了,我不该在湖畔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不该指责你们梁人,不该说谢南渡……” 他已经有些崩溃,只是在说出第一句话开始,之后的话便说得也没有那么痛苦了,只是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击溃,此刻不管陈朝要他说些什么,只怕他都会说。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天空。 他抬头的举动,被楼阁里的大人物尽收眼底。 大人物们很沉默,没有人说话,其中有一位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是难看。 那便是庆山宗的宗主。 天光镜无法听到其中的声音,但是他们这些大人物,哪里会不明白里面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看着左青那样子,庆山宗主冷哼一声,“孽徒!” 庆山宗本就不是什么大宗门,左青自然也是门下不错的年轻人之一,甚至还是他这位宗主的弟子,他哪里想得到,此人竟然这么没有骨气。 有别的大人物看着那抬起头的陈朝,平静道:“他是在挑衅我们。” 都是一座宗门里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们哪里不明白陈朝的想法。 万天宫的那个老人笑道:“小孩子的意气之争,既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就算了。” 原本还有大人物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是眼前这个道门大真人说话,也就不再多说,毕竟之前万天宫圣女遇刺,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真的动怒的。 陈朝既然和万天宫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谁又会想不开去真的找万天宫的麻烦。 …… …… 陈朝摇头道:“其实,除非你想杀我,不然我不会杀你的。” 他看着左青很平静地说出来了这句话,左青脸色骤然大变,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是被人看在眼底的,想要杀人,哪里那么简单,这又不是在天青县的矿洞里,说杀人便杀人? 况且正如左青所说,他不过是在湖畔说了些话,哪里有什么大的过错? 之所以要让左青道歉,如今又让左青知晓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就是为了一个事情。 杀人诛心。 这样的事情陈朝不是第一次做,所以得心应手。 左青沉默了很久,才恍惚说道:“既然你没有想要杀我,那么我道不道歉又有什么关系?” 陈朝笑道:“我也知道你道歉绝不可能是真心实意,所以,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意义。” 他知道左青不会改过,湖畔的事情却已经发生了,他怎么都要对方付出代价。 不能杀。 便只能羞辱他。 一个修士,最觉得羞辱的,便是被迫向他看不起的人低头。 陈朝平静道:“所有事情,既然做了,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丢下竹牌,就在左青眼前,一脚跺碎。 “不?!” 随着一声惊叫,左青化作一道青烟瞬间消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让人无话可说的少年 左青在湖畔醒来,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着周遭一切,他脸色有些难看。 知道自己输了这场武试,他失神地看了一眼那份榜单,上面自己的名字排到了极为靠后的地方,因为他只杀了一个妖物,而且很显然,他的名次还会不停地往下掉落,因为他已经被淘汰了,而武试才是第一日。 他看了看周遭,没有看到熟悉的人,知晓自己被是极早的被淘汰的几人之一,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等到他看了一眼榜首之后,发现那里的名字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整个人便是难受到了极点,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却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 “王师兄。” 左青有些恍惚开口。 王师兄看着他,有些同情道:“左师弟,宗主诏令,你马上回山,此后十年,不得出山,除非你能踏足彼岸境界。” 说话的时候,王师兄的眼里有些同情之意,依着左青如今的境界和天赋悟性,十年之间,根本不可能踏足彼岸境界,也就是说,眼前的左青,实打实的要被禁足山中十年,不得而出。 这样的惩罚,说实在的,对于左青来说,实在是太严重了些。 听着这话,左青的脸色才是难看到了极致,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怎么会……” 小天地里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晓是瞒不住的,但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那么快,宗主的反应也那么剧烈。 王师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些什么,其中内幕他大概知晓,丢脸这种事情,在方外修士里常有,但是丢脸都丢到大梁朝来了,便不是能够接受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万柳会上,左青在对那个少年求饶,这样的事情,更是不能让人接受。 “左师弟,回山之后好好修行吧,若是有机会,十年之后再雪耻。” 王师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说话,独自离去。 只剩下左青一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远处响起几声讥笑,让他的心里更是受伤。 即便是已经到了夜里,其实湖畔还是会有很多人,他们正在紧张关注着武试的进行。 …… …… 陈朝朝着远方走去,没有选择更加开阔的地带,而是朝着更为茂密的山林而去。 在群山之间,妖物更多,而他的安全感也十足。 进入山林的他,好像是又回到了天青县,在那一个个黑夜里,他行走在山林之中,找寻那些藏在山中的妖物的时候。 那种感觉既危险而又刺激。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让妖物觉得可怕,还是这附近真的没有妖物,在深山里寻了半夜,陈朝都没有再找到一只妖物,眼看着便已经要到了后半夜,陈朝揉了揉脖子,便不打算继续前行,而是开始在一处隐蔽不已的丛林间挖洞。 在山里,藏在山洞里是最好的选择,这都是他这些年的经验。 只是很快,陈朝便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声音,是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他皱了皱眉,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将自己藏在了那个挖好的洞里,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泥土抹去,他开始调整呼吸,最后让自己的气息微不可查。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一道极低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他的气息没有了。” 那人的声音有些疑惑,更多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秘法不会失效,用心感知,他只怕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 另外一人轻声道:“有了,气息很微弱,应该就在四周,我们好好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他藏起来了。” “师兄,我们这样只怕是要打草惊蛇了,他如果就在暗处看着咱们,那怎么办?” 那道声音有些担忧。 “我也知晓,可我们只有半夜的时间,如果到了白天,会有人看着他,我们不能做些什么。” 另外一道声音很是恼怒。 “我们为什么不能白日里装作无意间碰到他?那到时候我们把他打败,也很合理。” 那道声音有些疑惑。 “我们不是来打败他的,我们是来杀了他的,你知不知道?” 那位师兄的声音里有些怒意。“他在湖畔弄出那么多事情来,已经让他们足够丢人了,我们找到他,杀了他,这件事虽然不能承认,但也是为我们找回面子了,只是该死的,这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 那道身影在林间走着,气机鼓荡在衣袖之间,很显然便是准备着随时出手的两个人。 陈朝听着他们之前的言语,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所以他们也根本不知晓陈朝此刻便藏在这里,在这里找寻一番之后,他们很快离去,只是离去的时候,仍旧带着许多恼怒之意。 陈朝眯了眯眼,拿出那块竹牌,沉默了很长时间。 竹牌上定然是被某些人下了手段,让他们能够找到自己,可自己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却不能将这竹牌丢掉,因为一旦丢掉了这玩意,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只能得到小天地彻底关闭的时候,由魏序将他带出来,在之前碰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自己便再也无法退出这里。 这样子的话,他是很有可能会死的。 尤其是遇到了那些强大妖物,或是那些真正强大的年轻修士要他命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带着这块竹牌,直到离开的时候。 可是带着这块竹牌,旁人就会一直知晓他在这里,然后找到他。 陈朝眼里的寒意有些藏不住。 他有些愤怒。 进入这座小天地的时候,他就预想到自己会被人针对,会有些特别的手段对自己,所以他对魏序说了那些话,可魏序的答案,现在看来,不是太好。 他说这是小麻烦。 或许对于一位忘忧强者,陈朝现如今遇到的那些麻烦,只是小麻烦,但对于陈朝来说,不是这样。 他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局里,而且他不知道只是有少部分人参与,还是这些进入小天地里的所有年轻修士都有参与。 刚刚那两个人,陈朝没有招惹过,他根本不认识对方。 这样的人,还会有很多。 他们白天或许不会出现,夜晚便会来寻他的踪迹,有的人想要杀他,有的人只是想要击败他。 陈朝看着手里的竹牌,他此刻大可捏碎这块竹牌,然后退出争夺。 这样他不必去经历那些危险,但也成不了榜首。 如果没有谢南渡在之前的文试里夺得榜首,如果没有…… 陈朝低声骂了一句,将竹牌重新放回腰间,他有些恼怒。 更多的是无奈。 这里不是天青县,他不是那片夜色里最让恐怖的魔头。 他只是个少年,只是个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人要踩碎他,那便会很快将他踩碎。 活着并没有什么错。 陈朝今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了一夜的星星。 清晨来临的时候,他从洞里爬了起来,然后将身上的泥土拍了拍,身上的黑衫是左卫的便服,是特别的材料制作的,一般的水泡火烧都无法对这件黑衫留下什么印记,更不会弄脏。 泥土簌簌落下,陈朝继续朝着深山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但不打算暴露在人们的视线里,而是要往更深处地方去。 这和他当初的选择不一样。 他破天荒抽出了刀。 那柄黝黑的断刀在他手里,闪烁着特别的光泽。 …… …… 新的一日到来。 湖畔的那些修士又重新来到了这里。 昨夜虽然也有些修士没有离开,但大多数的修士却还是没有选择在这里过夜。 如今清晨,他们再次来到这里关注榜单,自然便看到了榜单的变化。 “宋师兄赶上来了!” 人们很快便发现了榜单上的变化,那位叫做宋长溪的道门修士历经一夜,杀了数只妖物,已经和陈朝的距离极为接近了。 他虽然还是在第二,但是照着这个样子下去,他肯定会有机会再去追逐一番第一。 “还有梁诏,他也杀了七八只妖物,其中还有一只极为厉害的。” 此刻榜单之上,梁诏的名字后面多了好些道血印,其中有一道血印极大,比陈朝和宋长溪两人后面的血印都还要大。“对了,即便是在数量上无法赶上那个武夫,只要杀得妖物境界足够高,便能将这差距抹平,那武夫境界只是在神藏境,面对苦海境的妖物,肯定没有任何办法。” 听着这话,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正如他们所说,陈朝不过是个神藏境,又怎么可能斩杀苦海境的妖物? 说着这话的修士们觉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不免有些开心。 只是很快,他们便发现,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已经开始越来越多,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增加一个血印,这些血印虽然没有一个特别大,但是增长的速度太快,他们看着陈朝名字后面的血印不断变化,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便是大梁朝的镇守使吗? 他们之前的乐观,此刻尽数的消失了,他们知道,照着这样下去,那么除非宋长溪这些人杀的强大妖物足够多,不然真的没有可能再和陈朝去比较。 他们很是担心。 楼阁上的大人物也很担心。 尤其是庆山宗的宗主。 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其实没有谁想要在神都举行,但是因为这个节点实在是太重要,尤其是对于整个万柳会来说,所以之后争来争去,各方势力不断妥协,最后才落到了神都头上。 但这既然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看到大梁朝在这一次的万柳会上大出风头,文试已经让谢南渡夺魁了,剩下的武试,他们决不允许还有大梁朝的修士夺魁。 这是他们的底线,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大梁朝的年轻人,不能夺魁。 庆山宗的宗主悄然离去。 …… …… 第三日开始,武试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多,湖畔出现的修士越来越多。 有心人开始数着,发现这一日之间,大梁朝参加武试的那些年轻人,全部都被淘汰了。 除了陈朝。 王宽站在湖畔,沉默了很久,才朝着远处走去,那边谢南渡在那里等他。 “谢……师妹。” 王宽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是钦佩。 谢南渡开门见山问道:“师兄是如何输的?” 王宽想了想,说道:“和一只妖物大战结束,正在调息,远处来了个方外修士,我不敌他,不得不认输。” 他笑了笑,但是笑容里有些苦涩,“虽说巧合,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样的人物,哪里不知道其中有些猫腻,可是这些事情,没有证据,即便是去说,也不会惊起什么风浪。 谢南渡点点头,便朝着魏序走了过去。 魏序站在湖畔已经两日,如今显得很平静。 看到谢南渡走过来,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谢南渡说道:“这样的事情很不公平。” 魏序平静说道:“我自然知晓,但无法改变。” 谢南渡说道:“即便是先生,也无法做些什么吗?” 魏序点头微笑。 先生没有出现在这里,而是让他主持万柳会,难道只是单纯的懒吗? 只怕不见得。 谢南渡说道:“所以书院的道理,从来不是道理,拳头才是道理。” 魏序看着自己这个小师妹,道:“但愿师妹有一天遇到的全部都是跟你讲道理的人。” 谢南渡没有说话。 但湖畔忽然多了不少修士。 那些都是从小天地里被逼着离开的。 他们出现在湖畔,短暂的迷茫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所骂的,自然只有一个人。 陈朝。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是陈朝。 很快,消息便传了出来。 陈朝在那座小天地里,杀妖又打人,遇到的修士全部都被他打得认输了。 其中一人,甚至被陈朝追杀了半日之久。 “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听着这话,魏序说道:“那个少年的确有些意思。” 谢南渡微微皱眉,然后便笑了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规矩 陈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在里面现如今做的事情让他很开心。 他有满腔的怒意,需要发泄。 所以最开始他把这些怒意发泄到了那些妖物身上,但很快,他便遇到了很多修士。 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山里遇到,夜里的时候,他们在湖畔遇到。 有些人是故意来寻他的,有些人则是不小心碰到的。 陈朝无法去判定那些人有多少是故意来寻自己的,有多少是自己恰巧碰到的,他也不用去考虑,只是在碰到之后,便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到对方认输。 这是在山林之间,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是占据上风的。 不过到了后面,修士们联合起来,开始联手对付陈朝。 陈朝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所以根本不担心,他早已经摸清楚那片地方的地形,在山林之间,没有人能够真正战胜他。 修士们花了一日的光景,彻底将陈朝封锁在一座深山里。 有出身大宗门的修士将自己宗门的法器拿了出来,彻底断绝了陈朝离开的可能。 更有修士将人们组织起来,分为五人一队,不间断地在山中寻找。 这样的事情,在之前的武试里没有发生过,想来在之后的武试里,也不可能发生了。 这么多修士针对一个人的事情,这谁能够想得到呢? …… …… 夜幕降临。 山中生起了很多堆火。 一座火堆前,坐着五个年轻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宗门,原本他们应该在别的地方认真杀妖,为武试的名次努力,可此刻他们都因为同一件事,而被聚集到了这里,只是很罕见的,没有人有太多异议,他们对于这件事,好像是都抱着同样的观点。 先将陈朝驱逐,然后再来做别的事情。 火光照着很多人的脸。 那五人之中的唯一一个女子伸手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她来自西山观,名为叶青,在座的几人,都是她的师兄。 叶青看了看火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然后才有些疲倦问道:“各位师兄,咱们真要在这里耗费几日光景吗?” 虽说他们已经锁定陈朝就在这座山里,但想要找到他,只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够成功的。 其中一位师兄说道:“耗费几日光景倒也没什么,大家都在这里,武试的成绩,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没在这里那几人,即便我们出去,也同样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又有一位师兄说道:“即便我们不做这些事情,那他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跑出来给我们一刀,他现在虽然还没有杀人,但谁知道他下次不会杀人,再说了,我们方外修行界,哪里有过如今的局面?一个大梁朝的修士,让我们鸡飞狗跳的。” “柳师兄说得很对,一介武夫,怎么能让他在武试里有所成就?尤其是夺魁这种事情,更不能发生。” 坐在叶青身边的男子说道:“外面的消息已经是很明确了,他已经杀了很多妖了,即便我们不把他找出来,将他困在这里,让宋道友他们去好好杀妖,将魁首拿回来也是极好的事情,如果放任他出去,只怕魁首真要被他拿走。” 一听到这话,几人脸色都有些变化,这样的后果比他们在武试上拿什么名次要大得多。 “传出去真的是笑话,我万柳会居然任由一介武夫夺魁,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头上,我们这一生,只怕是都要顶着这个耻辱活下去!” 叶青看了看几位师兄,轻声道:“师兄们莫慌,想来我们已经将他困在这里了,他是怎么都无法逃出去的,我们只需要再等等,等到他没有耐心,也就好了。” “不过我听闻他是镇守使出身,本来就极为擅长杀妖,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耗费这么多时间也无法找到他。” “哼,大梁朝所谓的镇守使,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应当是北边的军中悄悄来到这边的,就是为了参加万柳会,才有这些手段,梁人最是阴险狡诈,谁都知晓。” 叶青看着激动的师兄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什么。 她想了想,轻声道:“几位师兄歇息一下吧,今夜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的。” “师妹你歇息吧,我们几个做师兄的,辛苦一些有什么。” 叶青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眼前的火光摇曳了起来。 “师兄……” 她刚要开口。 远处却传来了震动。 好像是大地在此刻,都震动了起来。 几位师兄纷纷站起身来。 然后一道黑影瞬间便朝着几人撞了过来。 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被那道黑影直接撞到了胸口,一个踉跄,几乎都没有站稳。 他脸色有些苍白,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陈朝……” 其余几人纷纷转身,看向那道黑影,只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身后更剧烈的响动也传了过来。 好似整座山此刻都摇晃起来。 一只如同小山一般的怪物,出现在了远处。 它的身躯过于高大,好像一出现,便遮挡了整个夜空。 “山鬼?!” 有修士大吼一声,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山鬼是大梁朝常见的一种妖物,寻常山鬼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但是现如今这一只如同小山般大小的山鬼,却是让他们震撼不已,这样的山鬼,几乎已经有了百年的修行道行,哪里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够应付的。 叶青吓得脸色煞白,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山鬼,是陈朝引过来的!” 是的,刚刚那道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山鬼便出现在了这里,自然是陈朝的手笔。 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咒骂起来。 有修士高声大喊,“赶紧出手,将此妖制服!” 山鬼在此间冲过,其实已经在顷刻间造成了许多人受伤,他们若是还不出手将其制服,那么等到之后,会有更多人受伤,或许还有人会在这里死去。 随着那修士高喊,剩下的修士们反应过来。 有人心念一动,丢出一张金色大网,闪烁着无边的金光,瞬间便落到了那山鬼的头上,将其笼罩。 “困住了!” 有修士高兴喊叫起来。 但随着这声喊叫才响起,那张金色大网在顷刻间便被搅碎,山鬼庞大的身躯转过,一张口,便将那张金色大网给吞入了肚子里面。 先前丢出这张金色大网的年轻修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再来,不要停!” 修士们高喊,夜空里忽然闪烁出来了五彩的光芒。 那是修士们在以自己的道法御敌,有的人御使法器,无数道光华在顷刻之间落下,尽数落到那山鬼的身躯之上。 “嗡!” 那山鬼痛苦地叫了起来。 这山鬼是妖物里的异种,不踏入彼岸境界,口不能言,如今看这只山鬼,几乎便已经到了苦海上境,只怕距离彼岸境界,也就是一步之遥。 在那些大人物捕捉来的妖物里,此山鬼其实可排前三。 想要对付他,只怕只有此间真正的那几位天才人物之一,才能够有能力。 至于其他人,想来是绝对没有这个可能的。 果不其然。 这些道看似绚烂的光华没能对那山鬼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它怒吼一声之后,身躯居然又高大了几分。 随着无数尘土在它身上落下,人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只山鬼,之前看着如此庞大,却还是蹲着的,此刻才是真正地站起身来。 他本来就如同一座小山大小,到了此刻,他便更是庞大。 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它站起来之后,一挥手,四周的修士便被击飞出去,竟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 一时间,无数痛苦的呻吟声充斥着山林间。 无数修士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捏碎腰间的竹牌,化作青烟消散。 至于剩下的这些修士,则是还在苦苦相抗。 而更远处,已经有修士收起那些法器,要离去了。 陈朝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早些时候,被困入这座深山之前,他便已经探查到这山中有一只境界极高的山鬼,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所以他故意暴露行踪,然后很是巧妙地让他们觉得自己跑到了这里之后便无路可退,让他们以为真的对他形成了围杀的局面。 而在这之后,他便只是做了一件事。 在他们最为放松的时候,将那山鬼激怒。 然后他开始跑路。 遭殃的自然便是这群修士。 这是他想法里最为重要的一环。 今晚想来不管是想要杀他还是想要让他输的那些修士,便要损失一大半。 再也无法对他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围剿。 当然,今日之后,陈朝也算是和各路方外修士彻底地结下大梁子了。 不过他不在乎。 既然有人想要这么算计他,那么他就要做出回应。 他无法拿那些大人物下手,但同样的,这些一般的年轻修士,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他报复的手段,果断干脆。 这些年轻修士从小到大,有着最好的修行资源,有着最好的老师,自己的天资也不错,自然也就一路顺风顺水,可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对于他来说,真不是什么厉害的,和他相比,这些人根本不会打架,也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生死厮杀。 所以他赢,对方输,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正常不过了。 …… …… 今晚的楼阁里,大人物们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原本不打算在晚上关注天光镜的,这是很多大人物秘而不宣的协定,但今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大了。 湖畔出现的年轻修士在片刻间便有了十数位,而且人人带伤。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自然要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一只山鬼。” 有人开口,轻声道:“那应该是天心道人捉来的,在我们捉来的这些妖物里,可排前三。” “这样大的山鬼其实很罕见,即便是我们,也找了许久,本来这就是胜负手,只有那几个年轻人之一,才有可能斩杀,如今却被那个少年利用了。” 那人看了一眼远处,湖畔此刻还在源源不断的出现年轻修士,他们全部都是在那只山鬼手下劫后余生的。 “等到那山鬼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那少年便要出手了。” 有人带着些怒意道:“这是何等无耻的行径?” “可规矩里没有说不可以。” 一直站在湖畔的魏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他很平静地走上楼阁,来到众人面前,对着万天宫的老人行礼之后,这才说道:“在规则的允许范围内,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其实这一次武试的规矩,几乎便是没有规矩,修士们甚至可以在里面互相残杀,只是因为在外面有大人物看着,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但今晚不一样,已经开始死人了。 那些人虽然不是被陈朝杀的,但实际上也是一个道理。 山鬼是他引来的。 魏序看着他们说道:“那少年本来就吃亏,如今也没做些什么。” “我觉得要取消他的资格,将他马上带出来。” “他这般做,已经影响了大局。” 有大人物看着魏序,脸色有些不善。 魏序摇头道:“我说过了,规矩没说不可以这般。”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战山鬼 大人物们看着魏序,眼神很冷。 老人装聋作哑,没有说话,也无视那些落到他身上的视线,片刻后,他干脆起身离开了这里。 魏序再次重复道:“规矩。” 有人说道:“他将那山鬼引来,不知道让多少年轻人就此受伤退出,此刻只怕是已经有人身死,这等事情,实在恶劣,若是不把他的资格取消,难以服众!” “所言极是,那个少年这般做,哪里是在参加比试,完全便是在蓄意破坏武试,魏先生大可问问在场的年轻修士们,该不该这样。” 有人立刻说话,“不管如何,我提议,立马取消那个少年的资格。” 在场的大人物们看着魏序,此刻正在压迫他。 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在湖畔已经站在了几天,今天是第一次走上楼阁来,这里的大人物们便要他做出抉择,这对于魏序来说,只怕没那么好应付。 只是大人物们很有信心,因为早在之前,有些事情不用说出口的,魏序也默默接受了。 如今这件事,想来他也不会坚持太多。 魏序摇头道:“规矩不是朝廷提出来的,是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今自己却不认了?只是你们不认也不行,规矩既然已经定下,那便定下了。” 他的态度很坚决,让人有些意外,很难相信他会说出这些话。 “如果这个规矩我们马上便要改呢?” 有大人物冷声开口,声音里满是威严。 “那万柳会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魏序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句话,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如果万柳会的规矩真的在中途便要改动,那么这次改革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沦为笑柄。 听着这话,人们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物们也不是傻子,之前有些激动,不过是因为关心,如今想清楚之后,自然也沉默了。 “可以保留那个少年如今的成绩,但是必须要取消他的资格。” 庆山宗的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看着魏序说道:“他的成绩保留,若是最后还是他夺魁,那便算他夺魁,即便不是他夺魁,依着他现在的成绩,想来也是极为不错了。” 依着庆山宗宗主这么说,陈朝若是成绩可以保留,那么也好似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魏序不说话,但还是摇头。 这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老人去而复返,看着在场众人,笑呵呵问道:“还在吵?” 天寿观观主叹了口气,看着老人苦笑道:“大真人,你总要说两句话才是,他们说来说去,也没有个道理。” 老人看了天寿观观主一眼,然后说道:“诸位的心情,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这桩事情,既然之前便已经这么说了,规矩两个字,若是真的不管用,那咱们都是笑话,再说了,他不过是引来一只山鬼,诸位要知道,在那些孩子里,可没有那两位。”哪两位? 自然是最受期待的梁诏和宋长溪。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在场众人说道:“有些事情,哪里有那么难,孩子们的事情,便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解决好了便是,有什么问题?” 他这话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几位大人物不再开口,纷纷沉默。 那些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解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都无法说些什么。 老人感慨道:“况且你们不会觉得这一次的武试很有意思吗?” …… …… 陈朝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很远处得那只山鬼正在修士堆里肆意的横行。 看着一道道青烟出现,一个个人被淘汰,陈朝眯了眯眼。 效果不错。 他此刻在等一个时机。 等到那只山鬼精疲力尽的时候,便去杀了它。 但很显然,这个过程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场万柳会,陈朝对夺魁势在必得,至于这些事情,不过是为了出口气。 收回目光,他从怀里拿出那份名单。 早在之前,左卫便给他搞来了这次参加武试的修士名单,而且依着他们的判定,给这些修士都有一个排名,其中排在榜首的,便是宋长溪。 紧接着第二位是梁诏。 这两人的境界都比他高,已经踏足了苦海境,若是遇到,若非必要,陈朝不想和他们交手。 而很显然,这次浩浩荡荡围剿他的事情,这两位也没有参与。 他们应该还在某处杀着妖物。 只是杀妖这种事情,陈朝不觉得他们会比自己更擅长。 况且自己只要杀了这只山鬼,想来这场武试,也会尘埃落定。 想到这里,陈朝握住了刀柄。 忽然间,他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天尽头有一道流光坠落。 那是一道身影! 一道璀璨的身影急速从天上划过,如同一颗流星坠落,正好撞向那只身躯巨大的山鬼。 山鬼原本正在和一些修士纠缠,此刻却忽然感受到了一抹惧意,它那双巨大的眼睛抬头看去,正好便有一道光华砸向它! 嗡—— 一道怒吼声从山鬼的口中传出,周遭的碎石纷纷拔地而起,涌向天空! 只是很快,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道雪白长线。 一切而过。 那条雪白长线看着很是可怕,好似要在顷刻间将天地都斩开。 这座小天地由魏序主持,只能容纳最高境界在苦海的修士进入其中,此刻这道雪白长线出现的时候,便好似要将整座天地都切开的感觉。 整座天地,在此刻,好似都摇晃起来。 修士们纷纷抬头,而后惊喜开口。 “宋师兄!” 数道惊呼在这里响起。 一道身影紧随白线其后,出现在这里。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道士,身穿一身灰色道袍,身影修长,容貌俊美,好似从天上落下来的谪仙人。 他悬停在山鬼面前,大袖摆动,气息荡开,震得山鬼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天幕之上,一条金色雷电瞬间落下,将山鬼击中。 山鬼仰头怒喝一声,头顶的毛发已然被烤焦。 宋长溪却没有停手,双手不停结印,一道道玄妙的气息从身躯里涌出,身后迅速出现一道巨大法相,在撑开之后,竟然比对面的那只山鬼,还要巨大。 那是道门的一门秘术,实际上在世间各大流派的修士之中,都有类似的法门,叫法不同,但实际上是一样的效果。 那法相巨大,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看着很是恐怖,但却有浩荡正气传出,根本没有半点邪祟的意味。 很快便有人认出,这道法相乃是山古神灵之中的一位,主掌雷法,可谓天地邪灵最怕之存在! 那尊上古神灵出现,六只手不断挥舞,很快便和那山鬼缠斗在一起。 宋长溪看了一眼现场众人,说道:“有伤的,马上远离此处,若是不能支持的,退出便是,不要将命丢在这里,还有一战之力的,和我共同出手,各凭本事,击杀这只山鬼!” 宋长溪的这番话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这位境界极高的方外修士,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境界本来就比他们要高太多,原本以为他一出来,便要将这些人驱赶,独自去杀那只山鬼,以求战绩,但哪里想到,他竟然这般坦荡,颇有君子之风。 “宋师兄,我来助你!” 一时间,数道身影跃起,在远处各自出手,施展道法。 宋长溪不说话,只是心念微动,那尊上古神灵一只大手挥舞,竟然凭空在天地间抓来一抹雷电,凝结而成一杆雷矛,握在手中之后,顿时朝着那只山鬼刺去! 妖族精怪最怕雷法,这尊上古神灵本就克制山鬼,此刻山鬼又消耗颇多,已生退意。 他一拳挥出,和那尊上古神灵的拳头对上。 浩荡气息瞬间从两尊庞然大物中间涌出,朝着四周横推出去,才跃起的修士们,此刻面对这恐怖气息激起的罡风,不得不四散而去,不敢再继续在这里停留片刻。 那尊上古神灵本就有六只手臂,此刻一拳相撞,其余几只手,已经握紧雷矛刺下。 雷光乍起,雷声阵阵! 这尊上古神灵如今不过是由着苦海境的宋长溪操控便有这般恐怖的气息,若是等有朝一日这位道门天才踏足忘忧境,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 这把打斗,进步了点吧。求月票哦,今天还是三章保底。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旧怨 山鬼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收拳后撤,双腿缩回身躯里面,竟然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球! 那杆雷矛刺出,虽说是刺中了那山鬼身躯,却没能将其刺透,雷矛直接荡开,虽然也在那山鬼身躯上留下一道极为恐怖的伤痕,但完全未能留下它,它已经朝着远处滚去,速度极快,就要冲破修士们的包围,一路下山。 那尊上古神灵威力是大,但行动却极为迟缓,哪里追得上。 宋长溪微微皱眉,一挥衣袖,上古神灵手中的雷矛被它掷出,不是为了再次去伤山鬼,反倒是为了拦着它继续前行的路。 宋长溪取出一张符箓,捏于指间,然后整个人朝着山鬼飘去,留下一道绚烂光华。 在场的修士们,尤其是女修士,看着这一幕,顿时间都有些痴了。 宋长溪的姿态,实在是太过不凡,哪里是寻常修士可以比拟的。 实际上即便是将当世最顶尖的几位年轻人一起算上,光论姿态,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宋长溪。 只是瞬息之间,宋长溪便已经来到了那山鬼之后,手中符箓被他丢出,只是顷刻间便破碎开来,散入天地间,很快便消失不见。 可是又在片刻之后,天地之间的光华流转,无数粒微光在那只山鬼四周汇聚,一柄柄晶莹剔透的飞剑,凝结而成。 “是剑符!” 修士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些飞剑的来历。 知晓那便是剑符。 虽说各家的修士都自然各家的道法乃是天地正宗,最为了不起的存在,但是比起来剑修,他们大多数人都有共识,便是知晓剑修的杀力冠绝各派修士,所以各大宗门才会潜心竭力地培养剑修,至于没有能够成为剑修的,也有其余秘法去学那剑修之法。 之前何夷的道剑,如今宋长溪的剑符,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无数柄飞剑凝结而成之后,宋长溪微微动念,飞剑掠出,数柄飞剑落在那山鬼身躯上。 锋芒剑气,足以撕开一个口子。 山鬼很快便爆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叫声,应当是被那些飞剑伤得极重。 眼见它的速度减缓,宋长溪飘然而至,伸手之后,一座袖珍雷池顿时出现在掌心,宋长溪随手将其丢出,只是顷刻间,便将那只山鬼困在当中。 他落在雷池上空,再度施展雷法,无数条雷电呼啸而至,一次次落下,打在那山鬼的身躯上! 山鬼痛苦地嘶吼起来,庞大打身躯不断在雷池里撞来撞去,但此刻即便是能将雷池撞得摇摇晃晃,也没能挣脱出去! 宋长溪立于雷池之上,很是平静。 修士们纷纷赶来,看着这一幕,纷纷停下,没有人再出手。 此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长溪即将斩杀这只山鬼,他们若是此刻再出手,只怕是便要落下一身骂名。 出手是一回事,最后抢不抢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长溪如同一尊谪仙立于雷池之上,道袍飘荡,很是有一派仙风。 叶青匆忙赶到此处,看到这位道门天才,眼里有些不加掩饰的光芒。 随着时间流逝,那雷池之中的山鬼渐渐要没了动静,看着也微弱下去,生机流散。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跃下雷池,一招手,将那袖珍雷池收入掌心,一挥手,便融入体内。 修士们看着那尊如同小山一般的山鬼,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到了这个地步,谁都知道,此刻只能看着宋长溪将那只山鬼斩杀才是,他们若是出手,便要被众人讨伐。 宋长溪缓步朝着山鬼而去。 很快便临近山鬼。 就在刹那间,那已经闭上双目的山鬼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一双血红的双眼,它骤然一拳挥出,宋长溪有些意外,根本没有想到这山鬼竟然还有一战之力。 他从小在大宗门里长大,有名师指导,有最好的资源,只用修行便是,他天赋悟性都不错,因此很快有了如此成就,更是已经排到了潜龙榜上,但他哪里真正经历过这样的厮杀,此刻第一次遇到,自然很快便乱了心神,好在山鬼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一拳之威,不过是将宋长溪击飞出去,而很难重伤。 不过山鬼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在击飞宋长溪之后,它再次朝着前方滚去,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宋长溪反应过来,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让山鬼跑了不是大事,大事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却让山鬼跑了。“宋师兄,我等快追,它定然跑不远!” 叶青很快反应过来,开口建议道、 随着她开口,其余不少修士也跟着附和开口,之前宋长溪将山鬼制住,他们无法说些什么,但此刻山鬼再次逃跑,他们便都有了机会,其实若不是觉得不太好,他们甚至都不想给宋长溪打招呼,此刻早已经离去。 宋长溪点点头,说道:“各位一起吧。” 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将之前的事情揭过。 众人点头,很快便朝着前面而去,其中有些心急的,更是在顷刻间便来到了最前面,山中疾行。 此刻人们只怕是已经忘记了他们今夜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也忘记了这只山鬼是谁引来的。 他们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找到这只山鬼,由自己亲手斩杀。 宋长溪并不着急,他走在人群后方,不急不缓。 叶青很快来到他身边,轻声喊了一句宋师兄。 西山观也是道门一脉,自然可以叫宋长溪一声师兄。 宋长溪转过头看了一眼叶青,微笑道:“师妹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叶青摇摇头,“有几位师兄护着我,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师兄们却退出去了。” 宋长溪看了叶青一眼,微笑道:“如今西山观便只能看师妹一人了。” 这次榜单上虽然只计算个人的成绩,但实际上各大宗门私下也会将门下弟子的成绩算在一起,去对比各大宗门的成绩。 如今西山观只剩下叶青一人,很显然这一次西山观的成绩便要差不少了。 宋长溪说道:“师妹若是没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和我一起,到时候想来也会有所斩获。” 他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意思却是很清楚,叶青自然也明白。 叶青摇摇头,“师兄如今也落后了,若是榜首真让那武夫夺了去,反倒是不好,我在师兄身侧,反倒是个拖累。” 她看得清楚。 外面的情况,他们这些修士自然有方式知晓,毕竟他们不是陈朝。 宋长溪笑道:“等下次遇到那个武夫的时候,将他直接击败便是了,其实也没有太麻烦。” 叶青说道:“师兄境界玄妙,自当有此手段。” 宋长溪点头道:“那武夫也就是占了杀妖的便宜,想来大梁朝只怕是也提前得到了消息,要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落下一枚棋子?” 叶青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宋长溪忽然笑道:“师妹以后若是有空,可以来山中坐坐。” 叶青听着这话,眼里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只是正要说话的时候,远处忽然吵闹起来。 宋长溪抬头看去,微微蹙眉。 …… …… 不远处,山鬼小山一般的身躯倒在地面,早已经暴毙。 鲜血从它的咽喉处流出来,染红了大片土地。 宋长溪来到这里,看了一眼伤口,便皱了皱眉,那条伤口是前后两道,前面的一道是割破咽喉,将山鬼斩杀,而后一道,则是破开山鬼的身躯,想来夺得是妖珠。 山鬼这样的妖物,只怕是妖珠也算得上比较值钱。 两道伤口都很齐整,是被利器斩开的。 这样的伤口,很像是剑修的手段,只是宋长溪没有感受到剑气。 残留的剑气都没有。 他蹲下身躯,仔细打量这只山鬼。 有人忽然说道:“会不会是那个武夫?!” 他一开口,有人很快便接了一句,说道:“对,那武夫用刀!” 是的,刀和剑,都是一样的,只要足够锋利,自然都能斩出这样的伤口。 “况且今夜便是他将山鬼引来的,之前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开口说话,声音里有些寒意。 叶青点头确认道:“我之前看到他了,就是他。” “此人太过无耻了,将山鬼引来,又躲在暗处看我们将山鬼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后才出来捡便宜!” “此人好算计了,城府颇深,怪不得之前杀了郭道友他们,竟然最后都还能全身而退!” “糟了,他要是将山鬼杀了,只怕是便要夺魁了!”听着这话,人们才反应过来,陈朝早在之前便一直是榜首,他杀的妖物实在是太多,如今又杀了山鬼加成,他只怕已经锁定了榜首。 而且很显然,他不会再继续这样下去, 他离开这里之后,会继续杀妖,而依着他如今的速度,加上对这件事的擅长程度,他用不了多久,便会真正地成为榜首。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哪里有人想得到。 宋长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之前的云淡风轻,到了此刻,全部都没了。 …… …… 湖畔的年轻人们,此刻也很沉默。 如同那些在小天地里的修士想的那般,此刻陈朝的名字后面,的确是多出了一个硕大的血印,那个血印,便是山鬼。 那只山鬼,真的是他杀的。 “真无耻啊……” 有修士在这里感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里面的事情,他们虽然不能知晓得那么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也是在传出来,大概是什么,他们也知晓了。 “看起来,他真的要夺得榜首了。” 有修士很是不满道:“像是这样的武夫,怎么能夺魁!” 何夷站在湖畔,听着这些声音,很是沉默,他因为在御宴上输给陈朝,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些精神恍惚,这次参加武试,他的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只解决不了妖物,所以早早便被淘汰,如今他已经在湖畔看了几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想法,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朝一直在榜首没有变化,他也开始变得有些着急。 之前在御宴上,陈朝亲口说过,要让他们都丢一次脸。 当时何夷对此并不相信,因为想要打方外修士的脸,便一定要在武试夺魁。 可谁能想到,到了今天,不被人看好的陈朝,此刻成为了最有可能成为魁首的存在,而且他夺魁的方式,并不是勉强,而是以众人都没有想过的方式。 他在大闹武试。 这一次如果陈朝夺魁,人们一定会记住他。 那自然也一定会记住方外修士有多丢脸。 何夷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但同样不能接受的,还有楼阁里的大人物们。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天光镜里的景象。 陈朝之前如何杀的那只山鬼,他们也看到了。 如今的局面是什么,他们也想到了。 魏序站在不远处,只是沉默看着湖畔,没有去看天光镜了。 大人物们此刻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 他们谁都知道,如今能让陈朝不夺魁的办法,便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找到他,将他淘汰。 不能让他再继续杀下去了。 大人物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点了点头。 没有人说话,但是有一个想法,他们便已经达成了共识。 …… …… 陈朝趁着夜色,很快便离开了那片山中,一路前行,最后出现在了一片湖畔。 这里距离那座山已经极远,但陈朝很清楚,要不了多久,他的踪迹便会被人找到。 但他此刻不得不停下来,歇一口气。 因为他受伤了。 那山鬼虽然是强弩之末,但最后还是苦海境的实力,他时间紧迫,所以选择了最不要命的打法,在极短的时间杀了那只山鬼。 但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的整个后背,被那山鬼一拳砸中,如今鲜血淋漓。 陈朝深吸一口气,脱下那件被鲜血泡透了的黑衫,露出了那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他很快取出些药粉,洒在后背。 鲜血很快止住,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只是想要彻底好起来,只怕是还要些时间。 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远处。 是个女子。 陈朝眯了眯眼,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姜树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螳螂和黄雀 陈朝缓缓握住刀柄,只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他便猛然转头,发现不远处,又有一道身影。 洗秋尘。 这两人,陈朝都认识,而且都算是老朋友了。 其实自从进入这座小天地开始,他便一直在等这两个人出现,但却一直都没有等到。 他很清楚,越是如此,那就越要小心一些,因为这两人,都肯定会藏在暗处等着他,等到他最为虚弱的时候,就会跳出来要他的命。 如今,真的是个好时机。 陈朝自嘲一笑,“我没想到你们两个人居然联起手来了。” 是的,陈朝虽然想过两个人会出现,但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联手。 洗秋尘看着他,说道:“本来我觉得你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却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够搅起这么多风雨来,到了这座小天地里,更是能够压过这些方外修士,成为杀妖最多那人,看起来大梁朝的确有些能人,你能杀死言若水那些人,倒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听着言若水三个字,姜树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她还是没说什么话。 洗秋尘说道:“那只山鬼的确难对付,宋长溪都没能把它杀了,你竟然有些本事,不过也就如此了,如今伤势不浅吧。” 陈朝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听说洗道友很擅长双修之法,如今和姜道友同路,已经有过交流?” 听着这话,洗秋尘脸上有些笑意,姜树蝉的脸色更是难看。 洗秋尘看了一眼姜树蝉,微笑道:“你这样的家伙,我们自然人人得而诛之,根本不需要什么。” 陈朝很认真说道:“我不信。” 姜树蝉眼见洗秋尘还要说些什么,便冷声道:“赶紧杀了他!” 洗秋尘微微蹙眉,倒也没有说什么。 陈朝取出腰间的那块竹牌,说道:“只怕不见得有那么容易。” 他如今已经杀了不少妖物,即便此刻被淘汰,也有八成可能夺魁,如今身上有伤,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捏碎这块竹牌,然后离开,因为不管和什么相比,把性命丢在这里,都是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如今已经是榜首,难道不再试一试?” “和性命比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值得挂怀的东西。” 陈朝看着洗秋尘,平静道:“你们想要杀我,难道不怕暴露在那些大人物的眼底?” 洗秋尘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比如现在,不会再有什么大人物在看着这里,你将山鬼引来的事情太大,他们不会接受的。” “况且你夺魁这件事,更是不被接受。” 洗秋尘微微一笑,“现在很多人都想要你死,你知不知道?” 陈朝点头道:“大概明白,但是我不会让你们真的成功。” “我记得你好像很是喜欢那个姑娘,如今那个姑娘已经夺魁,你若是没夺魁,不会很丢脸?” 洗秋尘笑着看向陈朝,很是认真说道:“你这般年纪的少年,不在意这个?” 陈朝皱眉道:“我早已经说过,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夺魁当然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同夺魁比起来,保住性命才是真的需要认真去做的事情。 洗秋尘说道:“你要是真这样想,我好像真的拿你没有什么办法。” 陈朝看着他,不言不语。 “不过你是走不了的。” 随着这句话说出,洗秋尘身形骤然在原地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陈朝身前,他的指间生出璀璨的光芒,然后轻易抹过。 陈朝看了洗秋尘一眼,其实早在他动的时候,陈朝便先动了。 一抹漆黑的刀光出现在湖畔。 洗秋尘脸色微变,手指下意识便要去夹住那抹刀锋,但片刻后,他便皱眉了。 他收回双手,没有去尝试。 因为就在刚刚,他便已经感受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气息,代表着真正的大恐怖。 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那柄断刀上感受。 但他同时会有些后怕,如果自己的双手真的和那断刀相碰,只怕是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他有些恍惚失神。 陈朝却已经撞了过来。 他那在进入神都之后便用了无数灵药一次次打熬的身躯,此刻早已经成为了神藏武夫里最为坚韧的身躯,堪比一般的法器。 此刻他身躯前掠,给人的感受是极为震撼的。 洗秋尘没有和武夫交过手,哪里看过这样的局面,微微有些失神,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朝着远处退去,不愿意和陈朝肉搏。 陈朝却在顷刻间来到他的身前。 太快了! 洗秋尘怎么都没有想到,为什么陈朝这么快! 快到了他几乎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对方便已经到了他身前。 顷刻间,是少年的一拳砸出。 那鼓起青筋的手臂,里面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出拳的时候,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响声。 陈朝的拳头来了。 洗秋尘皱眉,身前已经同时出现一把铁扇! 那拳头没有砸在他的心口,却是砸在了展开的铁扇上! 砰—— 一声巨响,陈朝的身形晃了晃。 那般铁扇的扇骨却直接多出了几道裂痕。 洗秋尘脸色十分难看,那把铁扇的来历他可是很清楚,扇骨是由好些大妖的精华骨血配着上好的玄铁打造的,不说坚韧无比,但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才踏足神藏境界的武夫可以撼动的。 至少要苦海境的强者,才能对那铁扇造成损伤。 但他哪里知晓,陈朝的一拳之下,竟然便让扇骨出现了裂痕。 这是相当让他觉得意外的事情。 “姜仙子!” 洗秋尘在顷刻间便反应过来,自己只怕不是这个受伤之后还这般凶悍的武夫对手。 可他这一声高喊,对面的姜树蝉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只是在远处冷眼旁观。 洗秋尘在这一瞬间,忽然便想到了什么,怒骂道:“你这个贱人!” 原来姜树蝉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答应自己什么,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她在利用自己,如今自己已经来到这里,她便是要看自己和陈朝两败俱伤。 然后不管谁输谁赢,她都要坐收渔翁之利。 想通了这点的洗秋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看着陈朝,伸手握住铁扇,扇骨便瞬间纷飞而出,掠向陈朝。 陈朝赤裸上身,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拳砸开一片扇骨,再次试图靠近洗秋尘。 洗秋尘几次试图和陈朝拉开距离,最后却都没能成功。 眼看着眼前这个受伤的少年武夫已经快要靠近自己,洗秋尘没有犹豫,已经拿出腰间的竹牌,他随时要捏碎这块竹牌,离开这里。 这一次武试,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要什么成绩,只是为了姜树蝉,他才会选择留在这里,若是没有姜树蝉,他只怕也早早离去了。 如今既然发现姜树蝉是在利用自己,洗秋尘也就没有什么好说多了,与其和陈朝缠斗,他还不如马上离去,这样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抛出手中的最后一块扇骨,此刻这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铁扇在这里分崩离析,也根本让他容不得多想,他要离开这里,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漆黑的刀光掠出。 天地之间,好似骤然出现了一道光亮。 刀光明明是黑的,但此刻却分外的闪亮。 洗秋尘有些失神,可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脸。 然后他下意识便想要捏碎竹牌,但用了用力,却发现了有些不同。 自己的右臂,怎么有些冰凉。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了看。 痛苦这才袭来。 他的整只右臂,此刻已经被陈朝直接斩下来了。 竹牌还在手中的捏着的,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可能再被捏碎了。 陈朝没有说话。 洗秋尘惊恐起来,脸上终于出现了对死亡的畏惧。 陈朝说道:“我是受伤了,但没你想得那么重。” 那只山鬼的最后一击,其实很难对他的身躯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之所以要做出这样,其实便是为了引出在暗处一直追着他的这两人,陈朝的确不知道这两人会联手,但是很清楚,这两人总归是在某个时候要出现的。 等到自己真正虚弱的时候再来看着他们出来找自己的麻烦,还不如此刻早早便将破绽卖出,解决这两个人。 一刀将洗秋尘的脑袋砍了下来,陈朝没有看哪怕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到了那片湖水里。 这才转头看向姜树蝉。 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手,一直在冷眼旁观。 “你的心还是挺冷的。” 陈朝有些感慨。 姜树蝉看着他,冷声道:“他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陈朝摇头道:“我要是你,之前便一定会出手,两个人联手,你少出一些力,等到我死了,你再杀他,其实最简单。” 姜树蝉平静道:“我身为修士,怎么能在武试里随意屠杀同道?” 是的,他想要洗秋尘去死,但是却不能亲自出手。 因为只要她一出手,就会有人知晓,到时候很麻烦。 只有陈朝出手,去杀了洗秋尘,这件事才会和她毫无关系。 陈朝问道:“如果你不出手,现在你还要出手吗?” 姜树蝉说道:“自然还是要杀你的。” 陈朝皱了皱眉,说道:“你比他强很多?” “论起修为,我不见得能胜过他,但是我却有办法杀了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陈朝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感受到了周围气息的变化,比起来之前,这里的气息变得更为肃杀。 他好像是陷入了某种阵法里。 而且绝对是杀阵!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冷血的刀 原来之前姜树蝉站在远处,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在陈朝和洗秋尘交手的时候,她正在悄然地布下一座杀阵。 她一直以来都有彻底杀死陈朝的办法,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洗秋尘觊觎她,所以要挟她来做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什么表示,她所想的,便是如同现在一样,让洗秋尘死在陈朝手上,而她再亲手杀了陈朝。 如果这个样子的话,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的局面,正在按着姜树蝉的想法发展着。 洗秋尘已经死在了陈朝手里,而此刻她已经在湖畔布下了一座杀阵,要不了多久,陈朝也会死在这里。 陈朝看着眼前的姜树蝉,说道:“你和那位姓言的,真是一脉相承。” 姜树蝉漠然道:“那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陈朝擦了擦断刀上的鲜血,笑道:“那你们很快便可以相聚了。” 姜树蝉看着四周,冷笑道:“这座杀阵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凭着你,根本无法破开。” 为了在这里杀死陈朝,她做了最为完全的准备,完全不相信陈朝会破开。 陈朝看了姜树蝉一眼,不再说话。 之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拖延一些时间,他的伤势不重,杀了洗秋尘的时候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如今的状态还算不错,即便是知晓自己身陷一座杀阵里,也没有太过惊慌。 陈朝身为一介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 姜树蝉没有再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座杀阵已经运转起来,就在湖畔,陈朝瞬间感觉到了空气的停滞,然后便暂时锁定了在杀阵里的他。 一道杀机忽然在他身后生出,来得极快,猝不及防。 那犹如实质的杀机,轰然落下,速度很快,但是比起之前宋长溪的雷法闪电来说,则是很慢。 陈朝很轻松便躲了过去。 姜树蝉微微蹙眉。 而后数道杀机同时生出。 同时朝着陈朝扑杀而去。 那座杀阵既然是由姜树蝉主持,自然不会有太过强大,但也足以将任何一个神藏修士困死在里面,因为没有人能躲过那么多杀机。 那些纵横交错的杀机,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躲得过去的。 可是姜树蝉很快便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眼前的少年,好似天生便能够感知那些杀机,根本没有一道杀机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躲过一道杀机,陈朝站在原地,不着急做些什么,这座杀阵其实很是浅显,或许换个说法,便是大道至简,就是凝聚天地气息为杀阵而用,化作一道道杀机杀人,杀机生出太过急促突然,一般的神藏修士,只怕撑不过几轮杀机,便要彻底死在这杀阵里面。 可陈朝一直是个例外。 他对于杀机的敏感程度,其实早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哪里是姜树蝉能够清楚的。 陈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那已经脸色变得难看的姜树蝉,然后一步踏出。 湖畔忽然震动起来。 姜树蝉皱眉,再抬头一看的时候,一道漆黑的刀光猛然生出! 然后便听到刺啦一声。 姜树蝉踉跄后退了几步,心头一阵剧痛,气机瞬间紊乱。 那座杀阵和她心意相连,如今她感受到了这种剧痛,也就是说明眼前的少年已经破开了那座杀阵。 可,怎么可能?! 姜树蝉对这座杀阵极为自信,从来没有想过陈朝能将这座杀阵破开,但如今的事实是,她引以为傲的杀阵,对于陈朝来说,根本任何阻碍。 如今的事实,像是一记耳光,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但她来不及任何的反应,那个已经杀出来的黑衣少年已经来到她身前,伸手一拳砸出。 连绵的雷声瞬间在湖畔响起,湖心中央,随即有数道水花炸起。 不等姜树蝉反应过来,陈朝手中断刀已经一刀划出。 一道肉眼可见的刀罡在两人中间生出,瞬间便撕裂了天空。 武道一途,对于武夫来说,大多数的路数其实都相当,以打熬筋骨为根本,其余的全靠体内的气机流转,如何承接,如何启承,那都是极为复杂的东西,大多数武夫能将这些东西考虑好,便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陈朝之前一拳挥出,紧接着再递出一刀,其中的气机流转衔接,并不是一般武夫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是无数次在山中杀妖才有的结果。 这一刀如同一声惊雷,刀锋掠过之时,天地之间会极为短暂的出现一道黑色弧线,好似便是用来分开天地的,这一刀的威势极大,姜树蝉在短时间里根本无法有什么办法躲避,她只是双手下压,数道光华同时从衣袖里涌出,同时落下! 刀锋被压下。 陈朝脸色不变,眼前的姜树蝉其实境界不低,在神藏境界里,比洗秋尘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之前她其实要是选择和洗秋尘联手,只怕是要给陈朝造成太多麻烦,可惜的是这个女人自作聪明,要他和洗秋尘两人两败俱伤之后,才肯出手。 既然如此,陈朝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个娘们为了杀他要在这里布下一场大局,那么定然是已经没有人关注这边,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此刻还是有人关注着这边,也没什么关系了。 既然这个娘们想杀自己,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先杀她? 杀了一个洗秋尘,就结束了吗? 没有这个道理。 姜树蝉本在压下那一刀之后,身后便有一轮明月冲破地面,渐渐朝着半空而起。 皎洁明月分外夺目。 握住那柄断刀的陈朝冷笑一声,任你修士道法多变,我一刀斩之! 一道黑虹,涌向天际! 姜树蝉身前气机瞬间破碎,被这一刀直接劈中胸口,而后被刀罡压迫着倒飞出去,撞碎身后的那轮明月! 姜树蝉在倒飞出去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鲜血淋漓。 这一刀差点要了她的命。 她脸色苍白,而后才是缓慢地抬起头来。 一道身影瞬间到了她身前,一拳砸下。 那一拳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去砸的地方也不是别处,正是之前陈朝那一刀下去的伤口处。 姜树蝉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被这一拳砸中心口,体内的气机涣散开去。 整个身躯瞬间软绵绵一般瘫软,看着就像是一滩烂泥。 只是她眼中恨意,却是丝毫不减,到了此刻她丝毫不愿意示弱。 不过此刻的她,倒是比之前的那位左青有骨气太多了。 陈朝盯着眼前的女子,没有说话,一拳砸碎她的胸骨之后,手中断刀便随即挥出。 就此便要结果这位阴险毒辣不下于言若水的女子。 “住手!” 一声高喝在远处响起! 有个男子,来到湖畔,看着这一幕,脸色微变。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一刀挥出,手起刀落! 做完这一切的陈朝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的男子。 他神情平静,手中的断刀还在滴血。 —— 今天睡过头了,努力补吧。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最好的决定 赤裸着上身,提着断刀站在湖畔的少年很平静。 那个飘然而至的男子看了一眼姜树蝉的尸体,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怒道:“你竟然杀了她!” 姜树蝉的尸体已经顺着湖畔滚落下去,跌入湖中,而洗秋尘的尸体更是早就沉入了湖底。 陈朝没有去回答那个男子的问题,只是歪着头问道:“梁诏?” 在这座小天地里,陈朝最不想要遇到的,其实就是这两个人。 宋长溪之前已经遇到了,虽然没有交手,但陈朝已经和他结怨,如今眼前这位,陈朝还是看不清楚他的境界,想来对方便是梁诏了。 梁诏看着他,没有反驳,便是默认了身份。 “武试不过是求一个高低,你竟然杀了他们?”梁诏看着陈朝,眼中的怒意不加掩饰。 他虽然是一介散修,在方外不属于任何宗门,但终究也算是方外修士里的一份子,看着陈朝居然在湖畔杀了姜树蝉,他哪里能够坐视不管? 陈朝平静道:“好像也没有说不能杀人。” 说着话,他便沿着湖畔走去,去捡起那件黑衫。 在湖水里泡了很久,血水早已经散去。 穿上黑衫之后,陈朝看了一眼梁诏,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很快,他便皱起眉头,因为再更远处,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宋长溪。 这位道门天才,已经来到了这里。 他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来到这里之后,甚至先看的是梁诏。 陈朝皱了皱眉头。 梁诏也看了一眼宋长溪,问道:“昨晚见过他?” 宋长溪坦然道:“那只山鬼是他引出来的,最后他藏在暗处,又将那只山鬼杀了。” 梁诏想了想,摇头道:“既然这样,他是你的,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要走。 宋长溪说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梁诏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想去找那头最凶的妖物试试。” 那些大人物抓来的妖物太多,但最凶的妖物,只有三头。 山鬼是其中之一,最凶的那头,要比山鬼更强。 宋长溪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他杀了姜树蝉,你可以杀了他。” 这是梁诏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说完这句话,他便真的走了。 宋长溪收回目光,看向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从衣角滴落的水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宋长溪,微笑道:“很想杀了我?” 陈朝昨夜已经让这位道门天才在众人面前丢完了面子。 如今他连夜追到此处,目的不言而喻。 “始终是你先杀人。” 宋长溪平静道:“你这样的武夫,还想拿武试魁首,只怕也是异想天开。” 陈朝说道:“如今我好像已经是榜首。” 武试的时间已经剩下不了几日了,那张榜单上,陈朝的名字已经到了最前面,宋长溪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再追上陈朝。 尤其是在杀了那只山鬼之后。 “哦,对了,要是杀了我,倒还是有些机会。” 陈朝笑了笑,伸手便捏碎了那块竹牌。 然后,湖畔一片安静。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陈朝站在原地,有些沉默。 宋长溪看着他,也有些沉默。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湖畔便显得很安静。 陈朝看着宋长溪说道:“我原本以为,真的只是个不大的问题。” 他自嘲一笑。 早在之前,他便想过竹牌有问题,但哪里想得到问题居然有这么大。 捏碎竹牌之后,他没有能够离开。 也就是说,除了最后魏序将他带着离开这座小天地之外,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离开。 他很有可能会死…… “本来也就是个不大的问题,竹牌会出些问题,谁也无法预料,况且你要是死在这里,谁又能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宋长溪看着他,眼神渐冷。 陈朝面无表情。 …… …… 楼阁上有很多人,天光镜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这件法器不知道为什么失效了,大人物们看不到小天地里的动静了,所有人此刻只能通过那榜单才知晓里面的一些事情。 陈朝依旧在榜首,但有些人的名字,已经消散了。 “洗秋尘死了?!” 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正在消散的名字,洗秋尘虽然名声一直都不太好,但他的确也是年轻修士里,已经很不错的存在。 “他这般修为,也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妖物吗?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离开那里。” “兴许是贪功,最后才不得不死在那边。” 年轻修士们议论纷纷,对此有许多看法。 “看,天树宗的姜树蝉也死了!” 听着这话,人们顿时便来了精神。 姜树蝉和别人不同,她是潜龙榜上的天才,是真正的天才人物。 而且人们之所以对姜树蝉很感兴趣,是因为她在书院湖畔和陈朝的打赌。 两人的事情闹得很大。 之前陈朝在那份榜单第一名的时候,便有人想过这件事了。 那个时候,便有人想过,姜树蝉是肯定要输了,但在那个时候,大家却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陈朝闹出的事情,远远比这件事更大,况且湖畔打赌,陈朝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因为姜树蝉已经死了。 那份赌约此刻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是谁,败者是谁,一目了然。 相比较起来这件事,其实人们更为关心的,还是姜树蝉是怎么死的。 天树宗此刻来万柳会的是一位道姑,也是天树宗的掌律,看着榜单上的名字消散,她拿出一块小木牌,正面有一个姜字,古朴大气,不过此刻,木牌也已经碎裂了。 她是天树宗的掌律,地位尊崇,至于她手中的那块木牌,则是有宗门秘法在上,可以确定门下弟子的生死。 如今木牌已经碎裂,便已经是说,姜树蝉死了。 看着这块木牌,那位道姑冷声道:“蝉儿死了。” 在场的大人物们听着这话,都很是沉默,没有人开口。 姜树蝉去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知道,如今姜树蝉死了,他们大概也知道是什么缘由。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那个少年武夫实在是给人太多意外了。 姜树蝉死了,洗秋尘也死了。 梁诏和宋长溪呢? 这两人能够做些什么? “有长溪在,他不会活着离开。” 有大人物看了眼前的道姑,说道:“他会死在里面。” 此刻在这里的大人物们都是一个心思,所以此刻开口,倒也不是有什么问题。 “是的,他会死在里面。” 有大人物附和着开口道。 …… …… 在不远处湖畔,负责在此记录的官员看到姜树蝉的名字消散之后,当即便脸色大变,指着某个小吏喊道:“快去告诉宫里!” 那小吏没有任何言语,很快便急匆匆走了。 魏序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谢南渡来到这边,站在这位魏师兄身侧。 魏序说道:“我有些对不起他。” 他最开始知晓的事情是竹牌有些问题,但也没有想到那竹牌有问题到了这地步。 陈朝如今离不开。 “我若是停止小天地的运转,全部人都可以离开,但是很显然,这场武试也要作废。”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他无法发表意见,师妹既然是他的朋友,便替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想了想,摇头道:“他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做决定。” 魏序看着她说道:“可他现在需要有人帮他做个决定。” 谢南渡说道:“那便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最好的决定。”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吹各处 院长没有去那座湖,他只是在这座湖心的小亭里和万天宫的老人在喝茶。 老人看了一眼湖面,感慨道:“魏序那小子,境界还行,只是脾气太好了些,看起来是要受些夹板气。” 院长冷笑道:“那木头疙瘩,平日里就喜欢讲道理,读了些书,真觉得是圣人了?太傻了些,不过这性子,就该这么磨一磨,要不然以后这座书院,他如何看得住?” 老人诧异道:“这样说起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书院交给这孩子了?” 院长伸手在一侧小碗里抓了些花生,丢到嘴里咀嚼一番,然后才有些嫌弃道:“我那些弟子,一个个的性子都让我想不明白,要么是练剑去北方杀妖,要么非要在朝堂上厮混,要不然就是整日不务正业,只知道下棋,魏序这小子就算是唯一正常的家伙了。” 老人问道:“那个女娃呢?” 谢南渡如今刚刚文试夺魁,已经让书院的声望再高了数分,其实很多人都已经想过,院长百年之后,会不会将这座书院交给谢南渡,让这位无双才女成为书院历史上第一位女子院长。 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难发生,但却不是定数。 “那丫头天赋自然没问题,以后成就甚至会比魏序还高,若是她有心,其实我不是不能将书院交给她,只是那女娃的志向太过远大,书院落在她手上,只怕是会要落入某个极端。” 院长用手指捏碎一颗花生,皱了皱眉,其实眉目之间,还有些无奈的意思。 老人也伸手抓了一把花生米,丢了两颗在嘴里,笑眯眯道:“也就是说,弟子太出彩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院长冷哼一声,从老人手中抢了一把花生米,“你看好吧,再要五十年,至多五十年,我大梁朝的强盛,便无任何王朝可比,方外修士对我大梁朝百姓欺辱的日子,也要一去不复返!” 听着院长冷不丁说起来这个,老人沉默片刻,也是点头道:“若是按着大梁如今的这个趋势发展,的确会成为未有之王朝,可是,他们能点头吗?” 老人作为道门大真人,对于方外修行界的事情,自然知道的很清楚。 院长笑眯眯道:“再等会儿,再等会儿,到时候不点头,就打到他们点头。” …… …… 小吏闯入宫门,很快便见到了那位年轻宦官李恒。 李恒看了他一眼。后者很快便低声说了武试的事情。 李恒点点头,示意知晓了,便朝着那边宫阙而去,没要多久,便已经到了宫门口。 两旁的宫人自然不敢阻拦这位在皇城里地位尊崇的年轻宦官,李恒就此走了进去。 很快,他便见到了大梁皇帝。 低语片刻,大梁皇帝招了招手。 只是此刻,里面却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让李恒来……” 大梁皇帝微微蹙眉,但却没有说什么。 李恒走了进去。 来到床榻前,这位年轻宦官看到了那位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皇后娘娘,一时间鼻头便有些酸。 早在还没有入主神都的时候,李恒被带到王府的时候,他和如今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便已经是主仆了。 那个时候,他称呼皇后娘娘为王妃,皇帝陛下为王爷。 如今称呼换了很多年,那个看着温和的女子,好似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怎么不是让人伤心的事情? “李恒,现在那孩子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虚弱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光芒了,此刻的皇后娘娘,几乎已经在生死之间徘徊了。 “启禀王妃,天树宗的那个丫头死了,是他杀的,洗秋尘也死了,如今他还是榜首,只是竹牌的问题太大,他无法离开了。” 李恒有些恍惚,称呼一时间便有些错了。 皇后娘娘听着这个称呼,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好似时间一时间便回到了很多年前,在那座王府里的时光。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什么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那座王府里的女主人,只管着一些女婢和管事,哪里有如今这么费心力。 那段时光,如今的皇帝陛下几乎每日都在府中,即便偶有出门,也不过早上出门,日暮便归,他们相见的次数很多很多,相处的时间也很多很多。 那些时光,都是后来比不上的。 “那孩子说不会输,所以他便杀了那女娃,给本宫证明,真是和他娘亲一个样子。” 皇后娘娘眼中有些无奈,但仔细看来,其实是心疼。 她既心疼那个出身太低,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的幼妹,也心疼这个在渭水畔长大的少年。“陛下……” 皇后娘娘轻轻开口。 大梁皇帝走了进来,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爱意,“朕知道。” 皇后娘娘点头,又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以后多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李恒很快便点头笑道:“王妃,我会的。” 他还是坚持以这个老旧的称呼来称呼皇后娘娘。 只是不管是皇后娘娘自己,亦或是那位大梁皇帝,都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他们和李恒,不止是主仆关系。 皇后娘娘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有些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这一幕,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后者自然明白,然后便退了除去。 两人来到宫外。 此刻已经是正午了。 大梁皇帝平静道:“去湖畔看着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便说些什么,告诉他们,这是朕的旨意。” 李恒点点头,就要离去。 大梁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有那孩子的消息,马上便送来。” 李恒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奴婢想要陪娘娘走最后一程。” 这么多年了,李恒从来没有过这些想法。 对于大梁皇帝的旨意,他一向都是奉行的。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说道:“既然是故人,那便陪着故人再走一程吧。她想来对此也是愿意看到的。” 李恒听着这话,赶紧下跪,用力扣头,“奴婢谢陛下圣恩!”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 …… “所以这一切,都不要变。” 谢南渡看着魏序,要求道:“师兄什么也不要做。” 魏序说道:“我知道他创造过很多奇迹,但是这一次,我不觉得他能赢。”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确,谢南渡想要保住陈朝的命,那么便要在此刻就停止武试。 谢南渡摇头道:“我相信他。” 魏序摇头道:“可是我不相信他。” “可他不需要师兄相信。” 谢南渡认真地说道:“应该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相信。”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来呀 谢氏的祠堂前,其实来了些人,只是来来去去,都没有人能够在这里长留。 等到最后来的那个人也走了之后,谢氏老祖才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坐在祠堂前的那个老人,微笑道:“宫里的消息很难搞到,真是有些佩服那位陛下了,前朝没能做成的事情,他还是做成了。” 另外一个老人笑道:“当今陛下可是花了数年时间便把这个天下从自己侄子手里抢下来的,这等魄力,这等城府心计,放在千年之间,只怕是也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及得上陛下。” “那朝的太宗皇帝倒是和陛下差不多,只是他有城下之盟,哪里有陛下这般硬气,说起来,的确是不如。” 谢氏老祖感慨道:“陛下得位不正,怕天下人说,怕灵宗皇帝说,怕先太子说,所以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谁能找出这位陛下的半点不是呢?” “陛下如今的功绩,其实整个大梁朝的历代皇帝,也很难有人比较得上了,只是有些事情,后人要这么说,不管你做了多少,后人都还是要这样说,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 老人轻声道:“不过陛下还是有心病,当日那场大火,到底是不是烧干净了?” 谢氏老祖微笑道:“人人都说干净了,若是真的干净了,怎么可能又有这么个少年从渭水一路走到了神都?” 陈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一路上看起来都是有缘由可查的,但是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什么所谓的缘由,他们是全部不愿意去相信的,他们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老人说道:“那位废帝的子嗣只怕没有这么大,他到底是谁?” 谢氏老祖看了一眼老人,微笑道:“自然不可能是这个身份。” 老人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这个身份,那么他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谢氏老祖摇头道:“消息太少了,即便是老夫想要知道,也要耗费太多时间,况且如今的皇城,任何消息的走漏,都是那位陛下授意的,他若是不愿意,那么即便是你塞再多的天金钱,都没有用。” “我还有些说错了,其实不止是皇城,就算是神都,其实也是这个样子的。” 谢氏老祖感慨道:“废帝能有这手段?灵宗皇帝能有这手段?” 老人默不作声。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那个少年入宫两次,都见了皇后娘娘?” 他这看似在询问,但实际上是在寻找突破点。 谢氏老祖皱眉道:“赶紧让人去查查皇后娘娘和废帝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他看似是在对老人说的,但实际上在他说话的时候,不远处便有人离去了,正是要去找那些东西。 老人感慨道:“想来很难找到,皇后娘娘嫁入皇室这么多年,那些事情早就被人做了些手段,哪里又这么好找?” “从那位国公哪里去找。” 皇后娘娘的那位父亲,虽然在死后被追封了钟山王,但这些老人,对于那位曾经的北境大将军,还是很习惯用国公两个字来称呼。 这是那位大将军在世的时候所拥有的爵位。“几位殿下到了如今都还没能进宫,看起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并不是那么严重。” 老人感慨一声,“这可是一代贤后,若是就这么没了,也是我们大梁朝的损失。” “陛下一向在意那位皇后娘娘,若是娘娘没了,只怕影响颇大。” “不会,陛下是一代雄主,这些儿女情长,怎么来说都影响不到陛下。” “但愿如此吧。” …… …… 在距离谢氏很远的长街深处,有着大梁朝的另外一座庞然大物,魏氏。 谢魏之争这么多年了,两家一直平分秋色,足以说明这魏氏的底蕴深厚。 和谢氏不一样,如今的魏氏老祖没有住在祠堂边上,而是坐在一口枯井里。 是坐。 那口枯井存在的时间很长,据说是在修建神都的时候,便挖出来的,而后历经百年,那井水干枯,便成了一口枯井。 魏氏却没有将这口枯井去了,而是一直留着。 或许是在魏氏的眼里,这口枯井代表着很多东西。 “老祖,李恒没有出宫,是另外一个掌印太监去了湖畔,李恒留在了宫中。” 有人在井口说话,声音很恭敬。 井底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了些声音传出来。 “准备好吧,大梁朝真正的大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道声音很久远,很古老,有着很多意味。 …… …… “说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们会这么无耻。” 陈朝看着宋长溪,眼中的讥讽之意很是明显,没有任何掩饰。 对于这位道门天才,他没有一点好脸色。 宋长溪说道:“所谓无耻,其实不过是弱者的理由,你若是强者,我们不管做些什么,那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你都能够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陈朝看着他,想了想之后,这才说道:“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还是很恶心,什么弱者强者,你们做这些事情,难道还能说服自己吗?” 所谓什么强者就不怕一切问题,只有弱者才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哪里是陈朝会去相信的。 如果强者能够毫无理由的欺辱弱者,然后再说这番话,谁能赞同? 宋长溪平静道:“妖族在北方盘踞,漠北三万里,以前尽数都是人族故土,可现在依旧是妖族的乐园,我们没办法,这便是因为我们太弱,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场大战,妖族几乎快要灭亡了人族,如此便造成了人族这么多年的屈辱。 人族因为太弱,如今一切都无法改变,这好像也是事实。 陈朝摇头道:“但你想告诉我的是,只要是弱者,受到了欺辱,便只能默认,只能通过自己变强来解决,可天地之间,不还是有公道两字吗?方外修士里,难道没有人这相信公道两字?” 宋长溪摇头道:“人族弱于妖族,所以收不回漠北,大梁朝弱于方外,所以便被欺辱,这没什么好说的。” “就像是现在一样,你不如我,便只能去死。” 宋长溪看着陈朝,有些遗憾道:“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遗憾的,是我没有追到这里,要不然姜道友也不会遭你的毒手。” “那女人既然想杀我,我杀了她,我也不会有什么错。” 宋长溪看着陈朝,说道:“这便是错,因为代价你承受不了。” 陈朝握住刀,看着宋长溪说道:“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因为你杀不了我。” “苦海和神藏,是一道天堑。” 宋长溪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又如何能够胜我呢?” 说着话,他身后便有雷声阵阵,天幕之上更是有一片雷云汇集,金色的雷电在云海里出现,好似有金色的岩浆在天幕上流淌,宛如一片神国。 这位道门天才此刻已经不想废话,要出手的时候,威势极大。 “我为何不能胜你?” 陈朝看着宋长溪冷笑道:“就凭着你长得比我好看一些?” “老子在山中杀妖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老子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折腾的时候,你只怕还不知道叫战斗。” 陈朝带着浓浓的讥讽开口,声音里挑衅的意味很足。 “那没有意义。” 宋长溪看着陈朝,微微腾空,身上已经有雷电闪烁。 道门那么多道法里,雷法的威力最大,其中又有无数种道法都可以说得上是雷法之属,宋长溪研修过多门雷法,如今将其融会贯通,已经有了些别样的气态,哪里看着那么寻常。 他雷法早已经大成,只怕是道门双壁也很难在雷法上和他一较高低! 陈朝看着状若雷神的宋长溪,破口骂道:“装神弄鬼!” 宋长溪面无表情,只是抬手,天幕之上的雷云,自然有一条手臂粗细的天雷落下,陈朝往前一跃,堪堪躲过那条雷电,但是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由此可见,这道雷法的威力有多大。 陈朝感受到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抬头看了看,结果却是发现有无数雷电此刻汇聚天空,悬而未落。 宋长溪居高临下,看着陈朝笑道:“你的刀甚至都是断的,你拿什么和我比?” 陈朝没有理会他,手中断刀的来历很是神秘,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柄断刀,比起来天底下大部分人的法器,都要坚韧,只怕是可以和剑气山那所谓的百年一剑一较高低! “天底下没有太多公平,我知道的,所谓的公道,只是存在于很小很小的事情里,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看不上我们这些武夫,所以你们没有任何理由,就想着要杀了我们。” 陈朝冷笑道:“其实我和你差不多,我也看不上你,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至于能不能行,总是要试试的。” 陈朝一把将才穿上的黑衫扯下,看着宋长溪怒吼道:“来啊,一个境界而已,我会不会死,还不一定!”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雷池重地 已经来到了湖中的两人暂时各自退去,宋长溪依旧飘然悬停在湖面,头顶雷声大作,一条条金色雷电在云海里翻腾,至于陈朝,这个时候只是站在湖畔,一手提刀,赤裸着上身的少年,一条条伤痕异常清晰。 看着那些伤痕,宋长溪也颇有感触,作为生下来便被送到山中修行的道门天才,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只需要修行,哪里能够知晓这些寻常修士,甚至是武夫经历过的事情,但此刻即便只是看到陈朝身上的伤痕,都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眼中有些微不可查的钦佩之意。 不过一闪而逝。 陈朝很愤怒。 那些怒意不是对宋长溪的。 从天青县遇到那几位方外修士开始,一直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那么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即便是再怎么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了。 宋长溪看出了陈朝的愤怒,平静道:“你很愤怒,交手的时候,心境很重要。” “去你娘的!” 陈朝的眼神瞬间坚毅起来。 宋长溪心念一动,一条金色雷电瞬间从天而降,从云海里破云而出,带着无尽毁灭之意,如同一条金色蛟龙,骤然下落! 湖面波澜骤起,如同一阵狂风从天上而起,吹到人间。 陈朝的一头黑发,瞬间纷飞。 那天地之威的压迫感,让他有些举步维艰。 武夫为何一直被看不起?不就是因为修士道法多样,而武夫手段单一,一直给人一种莽夫的感觉吗? 如今面对这些金色雷电,陈朝又有什么办法? 陈朝面无表情,在那条金色雷电坠落湖面之时,骤然前掠,躲过雷电侵袭,同时杀向宋长溪。 雷电坠入湖中,整座湖水尽数沸腾起来,有水花溅起,涌向天际,而后诡异的一幕出现,整座湖面,一条条金色雷电出现,如同一张巨大蛛网,倒映在湖水里。 而后金色雷电如同一条条金色的小蛟龙,在水中摇曳,湖水也瞬间沸腾起来。 一条蛟龙从水面撞出,正好出现在陈朝脚下。 湖水炸开,蛟龙涌现。 陈朝握拳,一拳砸碎。 金色雷电残留在他的拳头上,啪啪作响。 脚下湖面,在第一条蛟龙出现之后,然后又是数条蛟龙从陈朝脚下撞出,涌向陈朝。 陈朝手中断刀抹过,惊起一抹黑色刀光,斩碎数条蛟龙,而后陈朝重重一踏,残余的电弧四散而去,那柄黑色断刀的刀锋之上,多了些白色印记。 眼看着数条蛟龙被陈朝斩碎,宋长溪对此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而后伸手,一道雷电从天而降,落在掌心,变成一柄法剑,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法剑,然后低声说了句,“去。” 闪烁着雷光的法剑破空而去,一路之上,下面的湖面沸腾,湖水纷纷炸开。 这法剑和剑修之法无关,无非便是雷法的演化,若是宋长溪愿意,法剑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 法剑破空而至,笔直的刺向陈朝的胸膛。 陈朝一拳砸出,和法剑相撞。 激荡的气机在这里炸开,四周湖水被炸得巨浪滔天。 陈朝身躯倒退出去,无数水花在这里溅起。 水浪滔天! 陈朝一刀斩在那法剑之上,雷声大作,金色的雷电顺着断刀连绵而上,很快便攀爬到了陈朝的手臂上,而后便遍布他全身。 只是片刻,陈朝的上半身好像便出现了一条条金色丝线,好似要将他的身躯整个切开一样。 下一刻,那些金色丝线猛然炸开,深入陈朝皮肉之间。 陈朝微微蹙眉,但仅此而已。 刹那之后,那些金色丝线在他身上尽数绷断,洒落而下。 而他的身上,并无伤口出现。 宋长溪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身躯坚韧到了这种程度,虽说武夫的身躯,向来是同境之中最为强大坚韧的存在,但眼前的这个少年,身躯好似有些过于坚韧了…… 那些雷法他修行多年,早已经纯熟,自认杀力惊人,如今施展出来,陈朝竟然有些毫发无损,让他很意外。 他心念再动,头顶云海里的那些金色雷电,再次下落。 这一次覆盖整座大湖。 一整座大湖,此刻尽数化作雷池。 之前姜树蝉所谓的杀阵,和眼前宋长溪构造的雷池比起来,差距太大。 行走在那些金色的雷电里,宋长溪的身影如同天上的雷神,让人不敢直视。 陈朝眯了眯眼,重重一脚再度踏碎周遭的雷电,一跃而起, 隔扣轰出一拳! 一道雄浑气机在雷池之间生出,在顷刻间撕裂数道天雷,而继续向前,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数道雷声之外的声响。 宋长溪看着那道雄浑气机的袭来,冷笑一声,指尖一抹而过,数道金色雷电横抹而过,在顷刻间便和雄浑气机相撞。 天地之间,气机振荡! 数道雷电紧随其后,宋长溪一震衣袖,湖面再有风浪,伴随着雷电而起,整个湖面都变得摇晃不已。 这位已经踏足苦海境的道门天才,境界实在高妙,让人只觉得可怕不已。 他已经是如此,那么那两位所谓的道门双壁,那位杀力无穷的年轻剑修呢? 天地之间,雷声不绝! 宋长溪却骤然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个少年武夫,此刻居然已经不见踪影。 那数道雷电没能落在他的身躯上。 他去了什么地方? 宋长溪微微蹙眉,只是瞬间,他便骤然转身,一身道袍卷起风声。 身后无人? 宋长溪再皱眉。 再次转身。 这一次那骤然消散的少年武夫终于出现。 不等宋长溪反应过来,陈朝双拳重重砸下,正中宋长溪心口,只是这位年轻的道门天才身上的道袍只是微微起了些涟漪,然后便卸去了这双拳的绝大部分力量,他身躯也只是微微摇晃。 等到陈朝想要抽出双手的当口,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被牢牢吸附在上面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阻止他将双手抽离。 到了此刻,宋长溪才微笑道:“也就是你们这些武夫了,说来说去,也就是没有别的什么手段,身躯再坚韧管什么用?” 他看着眼前少年,伸手抹过,天地之间散落的那些雷电涌入指间,顿时有一道璀璨光芒停在指间。 而后宋长溪一指点出,璀璨光芒瞬间撞入陈朝心口。 “结束了。” 随着宋长溪开口,指尖的璀璨光芒再度大作,在这里炸开。 陈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入湖中。 宋长溪看了一眼湖面,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直接招手,雷池之中,雷电大作! 坠落湖中。 一座本就是被折腾无数次的湖水,此刻更是翻腾起来。 天地异象,不过如此。 无数道雷电落下,就在同一个地方。 陈朝如今坠落湖底,宋长溪则是要让他再也没有可能活着离开。 方外修士,不管如何,都不是一个大梁朝武夫可以挑衅的。 陈朝大闹武试,已经让他们足够丢脸的了,此刻若是不杀了他,只怕是对于方外修士来说,真是很难让人接受。 宋长溪俯瞰湖面,如同一个真正的谪仙人,平静说道:“或许再给你些年,你能成为大梁朝下一个忘忧武夫,只是没有人会给你这个机会。” —— 这一章我从早上十点写到现在,打戏我是真怕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杀人之前 宋长溪看着那些雷电落下,彻底将湖水击穿,过了许久,雷电渐渐消散,天地之间,一切才再次变得平静。 宋长溪这才看向湖面,如今湖面在雷电消失之后,渐渐平静,再也不见那个少年,宋长溪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想着那个少年定然是被雷电击碎,如今已经是尸骨无存了。 所谓的什么身躯傲视修士,如今来看,不过是可笑的说法。 他从天上落下,坠落到湖面上,然后缓缓在湖面走过。 就在此刻,他脚下一抹杀机横生! 宋长溪脚尖一点,就要离开湖面,再去高空。 但就在此刻,一只手猛然探出,抓住他的脚踝,宋长溪皱眉,另外一只脚踢出,湖面炸开,但与此同时,那个藏身在水里的少年,用力狠狠一拉,那看似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硬生生将宋长溪拉下,一个踉跄。 而后陈朝一跃而起,一脚踢在宋长溪心口,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他心口一阵涟漪,将这一脚彻底便卸去了所有力道,他身上那件道袍看似寻常,但实际也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哪里是陈朝一脚便能破开的。 浑身是血的少年身上鲜血混着湖水一同顺着身躯滚落而下,本就是浑身伤痕的少年,此刻上半身再次血肉模糊,在这种伤势下,只怕是动一动便要疼痛不已,只是陈朝没有任何反应,神情漠然的他瞬间抽刀,一刀朝着宋长溪心口劈去。 宋长溪身躯成就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扭着避过这一刀,同时五指成钩,伸手抓向陈朝。 掌心的磅礴气机瞬间涌出。 可很快,便是一拳砸向他的那只手臂。 拳掌相交,宋长溪却皱起眉头,他本来境界要高于陈朝,按理说在气机之间的比拼,怎么都要占据上风,但此刻陈朝这一拳砸出,汹涌气机却好似要胜过宋长溪一筹。 感受着那如同海浪拍岸的汹涌气机,宋长溪微微失神。 下一刻,一道汹涌的刀光便再度出现。 宋长溪心念一动,身后骤然出现一座法相。 这一座法相正是当初他在对付那只山鬼的时候施展出来的,只是如今时间急迫,他无法撑开完整法相,只有半座法相出现。 三头六臂的上古雷神,如今虽然只有上半身,但依旧威势惊人。 他一拳砸出,湖水瞬间炸裂! 陈朝那一刀,不偏不倚地劈砍在这座法相的其中一只手臂上,而后让宋长溪吃惊的是,那一刀直接一刀将那条胳膊斩了下来。 宋长溪趁着这个机会滑退出去整整十数丈。 只是很快,宋长溪边发现了自己的道袍有些破损。 很明显是之前被那柄看似寻常的断刀斩开的。 只是那是什么时候? 宋长溪低头看了一眼。 那道法相此刻已经崩碎。 上古雷神撑开的时候便极为勉强,被那一刀斩碎,虽说让人有些意外,但实际说起来,也还算是正常。 毕竟不是完整法相,此刻被一刀斩开,没什么好说的。 那柄刀又到了眼前。 是的,浑身是血的少年也在这个时候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 宋长溪看到了那个少年坚定无比,漠然的眼神。 鲜血还在流淌的少年忽然咧嘴一笑。 宋长溪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 …… 一拳再次砸出,宋长溪双手很横叠,拦下那一拳。 陈朝冷笑一声,另外一只手握住刀柄,用力斩下。 道袍刺啦一声,就此被斩开。 宋长溪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为什么? 自己那件道袍是随意能斩开的? 眼前少年手中的断刀到底是什么东西? …… …… 宋长溪道袍被撕开一条口子,便灵气消散,彻底沦为寻常的衣袍。 陈朝那一拳,也彻底将宋长溪的双手压下,抵住对方心口。 宋长溪注意到,此刻的陈朝口鼻之中有白雾吞吐,从口中呼出,然后是从鼻中吸入。 接下来,那一刀,便要落下。 宋长溪此刻脸色无比难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他根本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因为自己的雷法足以将陈朝斩杀,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少年的身躯不仅如此坚韧,不仅没有被他的雷法所杀,甚至此刻还能将他逼到死地? 宋长溪深吸一口气,眉心忽然开始熠熠生辉。 那个地方,有一道神光就要撞出。 他这样的道门天才,哪里会没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要用到这样的底牌。 下一刻,让他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陈朝一拳轰在他的眉心,硬生生将那要展开的眉心打得重新闭合! “什么他娘的手段,再来啊!” 陈朝一拳拳朝着眉心砸去。 另外一只手握紧断刀,便要直接插入宋长溪心口。 若是这一刀真的插入他的心口。 这位道门天才只怕便要陨落在这里了。 一位道门天才,潜龙榜上排名极为靠前的年轻天才,怎么都不该死在一场万柳会的武试上的。 但这样的事情却好似真的要发生了。 忽然,天地间一声叹息。 而后是一片涟漪。 动荡的湖水此刻忽然平静,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一个书生,出现在了湖畔。 那个书生站在湖畔,看了一眼那已经好似再也动不了的两人,微微叹气。 有些感慨的书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伸出手,天地恢复运转,不过只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能够动作,他此刻刀在手里,就差一下子便能刺透对方的心口。 若不是魏序,此刻宋长溪已经死了。 魏序看着这边,平静道:“你若是杀了他,麻烦很多。” 他看着陈朝,平静道:“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不过是想要在你动手之前,再请你想一想。” 魏序主持这座小天地,小天地里面发生的一切,他其实都知晓,但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一旦做了,便会失去了规矩两个字。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管这两个字了。 因为这个少年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宋长溪是道门里天才,虽然比不上道门双壁,但也极为了不起,若是在神都被杀了,并不是那几个练气士被杀那件事能够比拟的。 陈朝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口鼻之间的白雾尽数吞入肚里。 “魏先生何以教我?” 陈朝看向魏序,眼中有些毫不掩饰地讥笑。 既然魏序此刻能发现他要即将杀了宋长溪,那么早在之前他捏碎竹牌的时候,魏序也定然知晓。 那为什么之前他不出现,而现在却在他占据上风的时候再出现? “之前我问师妹要不要做些什么,师妹说什么都不做,那便是你要的结果。” 魏序看着陈朝,说道:“武试魁首和性命,师妹觉得你会选择后者。”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抱歉 当初在湖畔的时候,魏序的确问过谢南渡,但谢南渡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要魏序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别做,那意味着什么? 其实很简单。 魏序说道:“我不觉得师妹是对的,但很显然,如果真要错了,你似乎也只能接受。” 接受魏序的选择还是接受谢南渡的选择,这是不一样的事情,所以魏序才会说,只有谢南渡做些什么抉择的时候,这才能行。 陈朝想了想,说道:“她是对的。” 是的,那个时候,如果魏序做了那个选择,那么陈朝即便不会说什么,只怕也是心有不甘。 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捏碎了竹牌。 魏序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那个时候我没有做什么,现在也不会做些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我要说给你听,供你选择。” 陈朝摇摇头,说道:“我不想听。” 他这四个字,有些出乎魏序的意料,他看着陈朝问道:“为什么?” 陈朝平静道:“魏先生要说什么大局,说什么干系,杀了宋长溪,我的处境会如何,是吗?” 魏序点点头,说道:“自然是这样,你要是杀了他,后果很严重,他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你何必如此?” “他之前想要杀了我,这个理由,够吗?” 陈朝死死盯着魏序,眼里有些很复杂的情绪,“我在山中杀妖的时候,有妖想要杀我,那我便先杀了它。”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放在神都,放在方外却是行不通。 “这个道理我明白,但在这里,却不是太好讲。” 魏序看着湖面轻声道:“之前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愿意理会我。” 魏序笑了笑,“我和你讲道理的时候,你却只能听着,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陈朝说道:“拳头大小罢了。” 魏序点头道:“没有谁生来便拳头极大,想要一点点成长,便要给自己时间,不要小看时间这两个字,它有着极大的魔力。” 陈朝说道:“若是我杀了他,时间两个字,是否与我无缘了?” 魏序点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神都。” “那我若是真的修行到他们都杀不掉的地步,再离开神都呢?” 陈朝看着魏序,这样的事情他真的能做出来,如果真要面对那样的局面的话。 魏序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辩论说起来没有意义,因为谁都没有真正的答案。 这对于陈朝也好,对于魏序来说,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陈朝想了想,收了刀,来到湖畔,就在魏序身侧,说道:“我今天可以不杀他。” 魏序听着这话,笑了笑。 陈朝看着魏序说道:“或许我今天不杀他,以后他们一整座宗门,都要被我一刀斩开。” 听着这话,魏序想到了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 就此消失在了湖畔。 湖畔恢复了正常。 宋长溪重重摔落到湖水里,很快站了起来,但眉心淌血。 他抬头看向陈朝,有些茫然。 魏序来过的事情,他不知晓,此刻他只知道自己差点死在了陈朝的手上,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最后却收手了。 “为什么?” 极大的好奇和不解,驱使着他问出了这句话,他没有意识到,此刻其实自己还和陈朝站在对立面。 陈朝看着他说道:“有人保你的命。” 宋长溪沉默了片刻,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宋长溪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去摸腰间的竹牌,却摸了个空。 陈朝看着他说道:“你一个苦海境,输给我一个神藏境,本来就是极为耻辱的事情,你难道以为今日我能胜你,往后就会输给你?” 宋长溪摇头道:“大道很长,谁也说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陈朝摇头道:“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死在我的刀下,如果在这之前,你让你的宗门来找我麻烦的话,那就是你们一座宗门,都会被我一刀斩开。” 宋长溪肃穆道:“我不会让我身后的人来找你麻烦,我要和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大道之争。” 陈朝摇头讥笑道:“真是堂堂正正,你现在已经死了。” 宋长溪听着这话,很是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懒得再理会他,只是伸手,捏碎了那块竹牌。 命运,终究是要在自己手上掌握才会显得那般有意思。 宋长溪没能说出些什么,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了湖畔。 …… …… 另外的湖畔,宋长溪缓缓出现。 看到这位道门天才出现在湖畔,有人失声道:“宋师兄……” 而后湖畔变得很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看到宋长溪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他是武试里境界最高的那个人,他如果此刻都被淘汰了,那么便意味着陈朝的魁首位置便更是稳固了。 很快有人注意到宋长溪的道袍已经被人撕开了,那条口子,看着有些晃眼。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 湖畔又有些什么东西闪过。 然后有一道身影出现在那里。 众人随意看去,却发现那人是梁诏。 他灰头土脸,看着情况很是糟糕。 看到是他,人们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武试,夺魁希望最大的,自然是宋长溪,另外一人,才是梁诏。 这两人都被淘汰了,就说明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到陈朝的魁首地位了。 他成为武试的魁首,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人们很不想要接受这个结果,但却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人们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很安静。 宋长溪看着眼前的梁诏,问道:“那只妖不好杀?” 梁诏点头道:“的确不太好杀,差点自己的命都丢到了那个地方,说起来真的有些汗颜。” 他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也有些奇怪问道:“没能打过那个少年?” 听着这话,湖畔的其他人愣住了。 这话里的少年是谁? 其实很明了。 之前看着宋长溪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些别的想法,想着这位宋师兄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但此刻梁诏一说,他们便知晓了,原来宋长溪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个答案,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因为……陈朝夺魁,他们不能再说他是运气还是什么别的,他是击败了宋长溪才夺魁,这意味深长。 “宋师兄,是否被那个少年武夫偷袭?” 有修士希冀的看着宋长溪,脸色有些难看,但眼中还是有着最后的期待,他很想知道那个答案。 宋长溪摇头道:“堂堂正正一战,我不如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霆落下,那修士当场便脸色难看起来。 他看着宋长溪,喃喃道:“怎么会?!” 宋长溪也看着他,说道:“抱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好月光 宋长溪说了一句抱歉,不止是对那个修士说的,而是对所有人说的。 他被人寄予厚望,在武试里很多人都想要他夺魁,将陈朝彻底压过去,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没有夺魁,反倒是被陈朝堂堂正正击败了。 这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是极为重大的事情。 梁诏想了想说道:“当时我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宋长溪摇头道:“若是我们联手胜他,更丢脸。” 梁诏轻声道:“不过想来既然你不能胜过他,那么我也不是对手。” 宋长溪想了想,没有说话。 “宋师兄,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叶青在不远处看着宋长溪,一脸的失望根本不是假的。 宋长溪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失望便失望,这种事情,又能怎么说? 叶青皱眉道:“他不过是神藏境界,而且还是个武夫,师兄可是一位苦海修士,怎么会不如他?” 宋长溪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什么,看了不远处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梁诏看着宋长溪的背影,感慨道:“这颗道心,只怕是没那么稳固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走了。 湖畔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能说些什么。 很安静。 这是真正的很安静。 “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有人轻声开口,带着些希冀说道:“说不定真的还有些希望。” 有人听着这句话,抬头看着那份榜单,如今榜单上,陈朝依旧是高居榜首,在他之后的二三名,本就是宋长溪和梁诏,可如今这两个人已经离开了,他们已经被淘汰了,在他们之后的第四人,更是差得太远。 “不可能了,死了这条心吧。” 有修士还是有着很直白的认知,他看着在场众人冷笑道:“我们这群人,平时自视甚高,如今呢?一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竟然都能胜过我们了。” 输给别人他们能接受,可是输给大梁朝的一个武夫,他们是真的不能接受。 只是此刻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这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肯定是有些什么缘由,不然他如何能夺魁?” 此刻距离武试结束还有些时间,但很显然,陈朝夺魁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除非他会死在小天地里面。 但是宋长溪都败了,谁还能战胜他? 这是他们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他已经重伤了,肯定的,我们定然还有机会!” …… …… 大人物们站在楼阁里,听着那些话,沉默而无语。 有人走了出来,对脸色有些苍白的魏序行礼,然后轻声道:“谢过魏先生。” 小天地里面的事情,他们其实还是知晓一些的。 魏序看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不用这般,诸位不怪魏某坏了规矩便是。”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大人物们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事情。 但此刻他们需要承情,所以不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另外一人说道:“等到结束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意外吗?” 看着是说,但实际上是在询问。 那人沉默,然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便不用说些什么了,我们都知晓。” 他这么说话,没人反驳,也就是众人都默认了。 天寿观观主说道:“大梁朝这一次要在文武两项上都夺魁了。”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样的结果,老师想到了吗? …… …… 随着武试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湖畔其实已经没了什么修士,这些修士哪里能够想得到如今的这个结果。 但如今结果已经是这样了,他们自然也无法说些什么,往年他们自然会很期待魁首的产生,但是今年真的没有,他们不会期待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所以修士们没有来到湖畔等着结果,但还是有些修士觉得会有渺茫的希望,所以他们还是在等。 一直在等,等得就是那个希望。 但在梁诏和宋长溪被淘汰了之后,其实那原本的第四已经成为了第二,不过即便这些天他的杀妖数量也一直在增长,但看起来距离陈朝还有很遥远的距离,至少是看着没有什么机会了。 人们都在叹气,对于这个结果,很是难受。 朱夏和谢南渡抱着些吃食来到这边,看了一眼榜单之后,转身便要走。 “谢姐姐,原来他真的要夺魁,这话不是说起来玩的。” “也是很难,只怕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藏起来的。” “为什么是藏起来呢?” 朱夏摇摇头,轻声道:“哦,是因为和宋长溪?” 谢南渡点头道:“那样一战,对于他来说,很是费力。” 神藏境界搏杀苦海境界,那怎么看都是很难的事情,陈朝能够做到,便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如今定然是重伤,既然是重伤那一定是要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等到最后。 毕竟此刻他已经没有了竹牌,如果被人找到,他一定会死。 但没有了竹牌,人们也很难找到陈朝。 他在山中杀妖很多年,自然对于藏着这种事情很是擅长。 这一座小天地里,再也没有人能够比陈朝更会藏了。 这一点他是可以保证的。 谢南渡微笑道:“不过他会活着回来的。” 朱夏往嘴里丢了一颗蜜枣,笑着说道:“谢姐姐,那这一次你们大梁朝便要夺去文试和武试的魁首了,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谢南渡点头道:“想来会很麻烦。” 朱夏也不傻,想了想便知道了缘故,点头道:“真的是不太公平。” 谢南渡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去。 朱夏赶紧跟上。 两个少女,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其实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她们和陈朝的关系,因此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实际上谢南渡一直以来都是很多人关注的对象。 何夷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日子,他经常来到这边,看着榜单上的名次变化,他每次都很沉默,从来不会说些什么。 一切的事情他好似都不在意,但实际上随着宋长溪和梁诏两个人被淘汰了之后,何夷便知道一切都不会有些什么改变了,那个好年一定会夺魁,然后如同他说的那样,要在万柳会上狠狠打他们的脸。 他要做到了。 何夷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道心便崩溃了,那么你以后不会有什么成就,还不如我现在便杀了你。” 一道寒冷的声音响起,一个中年道人出现在何夷身后,此人便是青云观的观主。 “观主。” 何夷微微低头,沉默片刻,这才问道:“其实弟子很是不明白,为何他一个小小的神藏武夫,便能够夺魁,战胜了弟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些方外真正的天才他也能够战胜?” 观主看了何夷一眼,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们只是看到了表面,所以便很是疑惑,但实际上若是你们能够看到根本,那便不会生出什么疑惑。” “请观主示下。” 何夷很是恭敬开口,此刻看着这位观主,他的姿态很是谦卑,没有一点潜龙榜上天才的样子。 “武试在你们看来,不过是试炼,凭着境界高,便能够有所成就,但实际上这一次改革,哪里又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武试如今很考验的便是真正的生死之间的厮杀,以及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杀足够多的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修士能够和那个少年一较高下,是的,没有任何人,他在天青县杀妖多年,在山中和妖物纠缠,妖物可不管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也不管你师父叫什么名字,该杀你那便要杀你。” 观主冷声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天才,不过是一心修行,用境界和法器打架,对方想着都是修士,那自然不生死相向,想着你师父有名,那自然不敢下死手,因为害怕报复,但是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让你们觉得,活在这个世间很简单。” 何夷沉默了很久,说道:“每次在山中杀妖,他不杀妖,妖便要杀他,所以他每天都活得很难,每天都在挣扎,所以他在生死之间,最是知晓该怎么选择,知晓该如何杀妖……甚至是杀人。” 观主点头道:“所以即便宋长溪的境界比他高,在那一战里,始终没有能够置他于死地,他只是武夫,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只是有武夫的手段,面对你们这些修行了那么多道法的人物,他唯一能做的,是拼命,然后保住自己的命。” 何夷点头道:“弟子受教。” “在御宴上那一战,我觉得并不算是什么,因为你虽然输了,但是也没有就此沉沦,如今虽然在武试上你没有什么好成绩,但也说不上没有什么感悟,回观中去吧,好好修行几年,会有所得。” 观主看着何夷,最后挥了挥手。 何夷点头,行礼,然后离开。 观主没有看他,而是朝着不远处走去,感慨道:“大梁当兴啊!” 在更远处,有个读书人听着这话,笑了笑。 那位从来不来这边的院长,此刻就藏在夜色里,看着那明月微笑道:“好月光。”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湖畔的事情从来不简单 最后几日的武试,被淘汰的修士越来越少。 只是排名,几乎已经不再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大局已定。 那个少年武夫的名字高挂在榜单最上面,对于方外修士来说,无比刺眼。 但谁都知道,无法被改变了。 万柳会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这是改革后的第一届万柳会,注定会在万柳会的历史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时间节点,会逃不出大梁朝三个字。 文试的榜首是大梁朝的修士,武试的榜首……看起来也是。 这对大梁朝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大梁朝也要翻开崭新的篇章了。 …… …… 随着朝阳落入湖面,一切都有了定论。 湖畔的修士们站起身来,看着那张榜单,沉默着想要离去。 但远处却来了更多的修士。 武试今日正式结束了,按理来说,他们都要重新来到这里,见证武试魁首的产生,但依着如今的情况,他们来到这里,似乎不是为了这件事情。 湖畔接连出现数道身影。 那是这场武试里,熬到最后的年轻修士,他们离开了小天地,回到了真实的世间。 小天地里也很真实,但比较起来真正的人间,却始终要差些什么。 他们有些惘然,随即回过神来。 远处的修士越来越多。 但很显然,有些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的。 比如宋长溪和梁诏,比如何夷…… 榜单还高挂着,随着那些年轻人的离开,名字便开始消散,很快,上面的名字,便只是剩下了那个榜首。 那个来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还是没有出现。 湖畔的修士们很安静。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晨光。 对于这个来自书院的书生,修士们没有什么敬重之类的情绪,但知晓他是一位忘忧修士,却不敢说些什么。 楼阁里的大人物们看着那个站在湖畔的书生,却有不一样的感触。 魏序虽然在这场武试里,并没有做太多事情,但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至少在原本的设想里,大梁朝的话语权,不该是这么重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湖畔的修士们已经很难保持安静的时候,最后的那道身影,总算是出现在了湖畔。 那是个赤裸着上身的少年。 人们注意到,那个少年的身上有着许多伤痕,但很显然大部分都是老伤,也还有许多新伤。 “那是雷法的痕迹。” 人们沉默想着,那位道门天才最擅长雷法,很显然,这些痕迹便是那场大战里留下的。 想起之前在湖畔宋长溪说的那句话。 虽说当日不是所有修士都听到了,但如今消息早就已经流了出去,他们哪里能不知晓当日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道门天才宋长溪,本次武试的最大热门,在那场大战里,堂堂正正地输给了那个少年武夫。 这才是本次武试里,最为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叹的地方。 怎么可能?! 这是修士们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 肯定是假的。 这便是第二反应。 至于这两个反应之后,他们的心很凉。 哇凉哇凉那种凉。 如果没有和宋长溪一战,那么他们大概会说,陈朝夺魁,只是因为运气。 可有了这一战,谁还能说些什么? 以神藏境界大战苦海境,而且战而胜之,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发生在武试里,发生在那个少年身上,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 说来说去,还是无法接受。 很快,有人送来一身黑衫,让陈朝穿上。 陈朝走到谢南渡和朱夏身侧,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之前没想到会有这些事情,所以就没多带两件衣裳。” 谢南渡想过他会说很多话,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 她想了想,问道:“里面怎么样?” 这句话问得很多,但其实意思也很清楚,就是陈朝可以说些他想说的,不想说的,便可以不说。 “很有意思,比只是杀妖有意思多了。” 陈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说道:“回去吧,累了。” 武试的这些日子,在和宋长溪一战之后,他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只能选择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在这种事情他有很多经验,所以躲了很久,倒也没有人找得到他。 不然真要是被找到了,他或许会死在里面。 谢南渡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也只是点了点头,“还得等会儿。” 武试结束了,但魁首尚未宣布。 虽然人们都知道陈朝是榜首,理应要夺魁,但也要走个流程。 魏序站在湖畔的晨光里,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开口宣布。 “等一等!” 湖畔忽然有人开口。 魏序蹙了眉头,有些不悦。 这位书生的脾气一向很好,在书院也好,在神都也好,都是出了名的。 但今天他的脾气好像有些差。 “魏先生,请等一等。” 有个年轻修士从湖畔的晨光里走出来,看着魏序说道:“魏先生,我有事情想问。” 魏序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年轻人说道:“依着万柳会的规程,若是有人提出疑问,身为主持者,必须要给出答案。” 这是万柳会的章程,的确是写在万柳会里面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过。 魏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请问。” 那个年轻人说道:“我想问问魏先生,姜树蝉和洗秋尘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陈朝皱了皱眉。 然后是魏序。 魏序看了看楼阁那边,那边的大人物里没有人看他。 魏序明白了。 他有些愤怒,但转瞬即逝。 “听闻魏先生从不说谎,是真正的君子,想来也不会帮人遮掩什么的。” 又有年轻修士走了出来,看着魏序,声音有些冷。 魏序看着楼阁里。 大人物们没有出声。 魏序想着之前在楼阁里听过的那些话,摇了摇头。 原来所谓的没有问题,便是对于魁首的事情挑不出问题来,便要找别的问题。 魏序说道:“那两人是死在陈朝的刀下。” 这句话说得很淡。 人们却紧张起来。 然后马上有人问道:“他为什么要杀人?!” “他怎么敢杀人的!” “胆大包天!” 这次武试不是没有人死,但是大多数都是被妖物所杀。 而总共也没有几人。 姜树蝉的身份很显然和他们不一样,她不仅是潜龙榜上的天才,也和陈朝有过纠缠。 这样会让很多人想到很多事情。 两人有旧怨,如今姜树蝉又死在了陈朝手里,人们自然能够合理地怀疑很多事情。 “想来是因为旧怨吧。” 有人说道:“因为在书院的旧怨,所以他就蓄意杀了姜道友!” 这是定论。 湖畔喧嚣起来,修士们很激动,声音很大。 魏序还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就算了。 这是年轻人的交锋,他说些什么都没有意义。 大人物们没有下场,魏序下场也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局。 魏序明白了。 年轻修士们吵闹起来,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要在这里把事情彻底彻底定性为陈朝因为仇怨而杀了姜树蝉。 这也是那些年轻修士们,想要的结果。 人们纷纷看向陈朝。 人们想要看看这个少年的反应。 等到人们看到陈朝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正在吃蜜枣。 不要钱的那种。 他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 前两章有点赶有点错字,正在提交审核,另外……算了,等成了再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吵架声和钟声 南街铺子的那家蜜枣真的很不错,当然更不错的是陈朝从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花过钱,想来今天之后,他在神都很多地方吃东西,也都不用花钱了。 不过这东西最好还是要吃些现做的,不然会没有当时的味道好。 陈朝吃着蜜枣,听着湖畔那些声音,完全没有理会。 他只是看着湖畔的晨光,有些失神。 有人看着陈朝怒道:“狂徒,你何敢如此?!” 听着这话,陈朝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回视线。 他这些日子吵的架已经很多了,到了现在是真的不想再吵架了。 况且打完那一架之后,他真的很累,即便休息了这么多天,也没有缓过来。 他直接看向那个年轻修士,说道:“规矩便是这样,没说不能杀,那就杀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的便知道,不知道的,告诉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 “你是在报私仇,是在泄私怨,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武试魁首!” 有年轻修士谴责道:“你没有资格做这个魁首!”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我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杀人便不能做魁首,哪一条里说过?” 这次武试改革,说得很是清楚,规矩是没有规矩。 只以杀妖数量多少,境界高低来论,别的,一概不论。 “你何止如此,你引来山鬼,不知道害的多少道友死伤。” 修士们纷纷开口谴责,声音很是激烈。 有人开口道:“我来说句公道话,这万柳会改革之意,本就是为了让年轻修士们得到锻炼,以备什么时候妖族南下,我辈修士也好能为人族做些什么,既然是锻炼之意,便不该在这里面依着自己的私怨出手杀人,这样一来,哪里还有万柳会举行的本意,这本就是改革的第一届万柳会,若是让这样的人做了魁首,那万柳会的意义何在?” 他这话一说出来,倒是让现场的修士们纷纷点头,说了这么多,这句话倒是有几分公道,至少是有几分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们自己也知道,却非要装聋作哑,一群人围剿我的时候,又是为了锻炼?你要是喜欢这样的锻炼,我马上帮你锻炼锻炼。” 陈朝盯着那个开口说话的年轻修士,平静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屁话想说,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和帮你掰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人说来说去,不过是嫉妒和不甘在作祟,见不得我拿这个魁首,又能怎么样,自己没本事,絮絮叨叨能说些什么屁话?” 陈朝盯着湖畔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想说什么,宋长溪又怎么样,比我高出一个境界,不还是败了?” 他冷笑着看着众人,眼里满是不屑。 “只会像个长舌妇?我要是你们,还说什么,既然觉得羞愧,便早早找块豆腐撞死了,说这些屁话,搬弄是非,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没能一刀捅死宋长溪,陈朝本来便有几分火气,此刻在湖畔又听到这些东西,更是恼火。 原本不打算和这些人废话的,此刻也不得不废话几句,不过以言语杀人,陈朝可是太会了。 早在之前,先有道姑后有书院学子黄兴之流,哪个没有被他用言语伤过? 果不其然,听着这话,湖畔的修士们全部都瞪大了眼睛,骂声不绝于耳,但是除去骂声之外,其实更多的便是愤怒,陈朝的几句话,便是如同刀剑是落到他们心中的。 他们不管如何挣扎,都很难反驳,毕竟宋长溪已经用事实证明了陈朝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懒得再和这个人多说,而是看向不远处的魏序,喊道:“魏先生。” 魏序会意,看向楼阁那边。 那边没有什么反应。 在这件事上,他们本就说不了什么,其中内幕,魏序知晓,他们也知晓,所以之前也只能是那几些年轻人开口,他们无法做些什么。 “按着武试规矩,这一次的武试魁首已经有了结果。” 魏序强调了规矩两个字。 这本就是他一直在说,但却一直在被践踏的两个字,但在某些情况下,这两个字还是有些意义的。 至少是对于现在来说,是这样的。 大人物们保持沉默。 魏序终于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大梁朝陈朝。 那是武试的魁首。 是大梁朝两百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是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里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湖畔却很安静,没有人欢呼。 方外修士们不会为此欢呼,大梁朝的官员和修士们,此刻也不会发生什么声响,但他们的脸上很是激动,那些神情不会是假的。 但湖畔还是很安静。 片刻之后,有一道钟声传来。 在文试的时候,每一场开始和结束,都有钟声响起,便是在宣告开始或结束,万柳会结束,有钟声响起,其实很正常。 但人们都皱了皱眉头。 因为这道钟声不是在附近发出的。 听着有些遥远。 在很远处。 不是湖畔。 是神都某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是皇城那边!” 听着这话,众人还是很沉默。 陈朝抬起头,看向皇城那边,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眼里的情绪则更是复杂。 钟声意味着什么? 皇城的钟声意味着什么? 是开始还是结束? 想来是后者。 什么结束了? …… …… 一座皇城,钟声响起的时候,不管是侍卫还是内侍抑或是宫人,此刻全部都跪了下去。 他们头贴在地面,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但是有些人的身躯已经开始忍不住的抽动。 仔细去听,会能听到那些低微的抽泣声。 有人在哭。 在皇城里当差,如今皇城里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钟声响起,意味着什么,他们又怎么会不知晓。 皇城里寂静无声,但却有哀伤之意传了出来。 弥漫整座皇城。 李恒安静地走在皇城里,缓慢无比。 这位年轻宦官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地走过一处又一处地方,只是很快,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多年相识,如今便是最后一程了,他自然伤心。 “王妃,一路走好。” 李恒轻声开口,声音里有太多不舍的意思。 李恒忽然止住身形,在原地缓缓坐下,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海螺,认真地吹起来。 伴随着钟声,螺声也传了出来。 两道声音交织着在皇城飘荡。 是很特别的声音。 像是些哭声,但更像是呼唤声。 听着这声音,有宫人终于忍不住,即便是知晓这般会很没有礼仪,也是低声地哭了起来。 随着这宫人哭起来,周遭得别的宫人也跟着忍不住了,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皇城里到处都是低声抽泣的宫人和内侍。 皇城的安静不再。 悲意则是更浓。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此刻也下起小雨来了。 雨珠坠落。 好像老天也哭了一场。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陛下 钟声响起之前。 那座宫阙里,太医们纷纷离去,在宫阙前拜倒,然后满脸悲意地离去。 更远处有内侍匆匆而来,在宫殿前拜倒,声音颤抖开口道:“启禀陛下,万柳会已有结果。” 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到了那皇城里最不该被惊到的妇人。 那位娘娘,本来就一直都是一位极好极为的人。 宫人们犯了一些错,若是没有多大,她不会太过怪罪,也就训斥几句,若是真是不小心,甚至连训斥都不会有,在这位娘娘的身边做事,其实真的不需要太过小心翼翼,要自在太多太多。 很多宫人甚至不是这一朝的时候才入宫的,她们入宫的时间早得多,是废帝的女官,按着惯例,新帝登基,她们都是全部要被清理的,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话,她们的下场也不会太好,可那位皇后娘娘却没让她们离开,存者全部都留用,也根本没有把她们区别对待,这十三年里,那位娘娘把皇后的职责尽到了极致。 可如今,一切都到了最后的尽头。 大梁皇帝很快便接到了那湖畔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便对眼前那个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女子说道:“那孩子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春天的一缕风。 听着这话,本来睁开眼睛极为费劲的皇后娘娘这才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眼里慢慢有了些神采,她很是虚弱地问道:“陛下,那孩子赢了?” 大梁皇帝轻声开口,把武试发生的事情,轻轻说了一遍,很是简短。 但很是清楚。 皇后娘娘安静听着,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道:“那性子和他娘亲一模一样,所以陛下一直说看不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的,就是那个孩子,可惜了,我撑不到见他最后一面了,听不见他叫我一声姨娘了。” 这位从王妃变成皇后,便一直在我和臣妾两个字之间随意切换自称的女子,眼里有了些精神,轻声道:“当初虽然是他们家先动手,但咱们家总归是把他们家害得家破人亡了,陛下或许没什么感触,但臣妾还是希望陛下,不要再对那个孩子有什么仇意了。” “臣妾这么多年,没有求过陛下什么事情,最后这桩事情,求了也就求了,陛下想拒绝我,这会儿也不要说了,等臣妾闭眼再说。” 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好似忽然来了些精神,渐渐坐起,大梁皇帝伸手将枕头放在了她腰间。 “真不见那几个孩子一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子,轻声询问道:“早些时候他们便一直在问,想要见一见母后最后一面。” 皇后娘娘摇摇头道:“最后的时间,臣妾只想和陛下再说些话,咱们两个人就好,孩子们,就算是做娘亲的对不起他们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不要这么说。” 皇后娘娘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眼里满是眷念,“嫁给陛下这些年来,臣妾只有两件事对陛下有些不满,之前没有说过,如今倒是想要说说了,因为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臣妾的弟弟,也是忠君之臣,虽说忠的不是陛下,但其实也是不错的臣子,陛下当初怎么都不该把他软禁在府中的,就让他离了神都,大梁那么大,他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臣妾知道陛下的考虑,但他始终是臣妾的弟弟,娘亲先走,父亲也跟着离去,臣妾入神都之后,便只有这么些亲人了,那丫头的脾气又倔,这个弟弟的脾气,其实也差不多,这一仗打得,其实臣妾家里也是四分五裂。”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只是有些歉意道:“是朕的错。” 实际上当初那位皇后的亲弟弟在废帝自焚之后,便一直在联系前朝余孽想要重新夺回天下,这桩事是被大梁皇帝知晓了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其软禁,根本没有将这罪行告诉任何人,就连皇后,他也没有告诉,若是说了这桩事情,只怕现在皇后娘娘也说不出这些话了。 大梁皇帝在外人看来是极为铁血严厉的一位皇帝陛下,可在关于这位皇后娘娘的所有事情上,他处理起来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不好,便让那个女子有些伤心。 当初在那洞房里,掀开她的盖头之后,便发誓要对她一辈子好的大梁皇帝,其实当年起兵,极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身侧的皇后。 造反登基,那是要被世人骂一辈子的,在史册上,他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好名声,等到死了之后,怎么去面对那位和他感情极好的先太子,那位灵宗皇帝,那些个列祖列宗…… 这些都是大梁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但他想到,自己若是束手就擒,自己的王妃要面临什么的事情,便再也没有犹豫过。 大梁皇帝看着皇后,轻声说道:“朕错了,朕是真的错了。”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子能够让大梁皇帝这般示弱。 皇后娘娘轻声说道:“第二件事其实也差不多,陛下入神都那年,杀的人太多了,很多人被流放,他们是那孩子的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本来不该这么对他们。” “朕这就下旨,让那些流放的回来。” 皇后娘娘轻声道:“这座大梁朝,是陛下的大梁朝,是整个天下的大梁朝,陛下要好好为大梁子民而活,不要太过独断专行,这样不好。”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皇后娘娘继续微笑道:“嫁给陛下这些年,风雨走过,陛下专情,臣妾便没有经历过那些所谓的后宫勾心斗角,如今想想,其实那些事情也挺有意思的,只是没有便没有,也不能说非要逼着陛下去做这些事情。前些日子做梦梦见母后了,她问臣妾,如今过得如何,臣妾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如今做了大梁朝的皇后,去接过了母后做过的那些事情?但真的不是太开心,臣妾在王府里的时候,其实也不如在书院的时候高兴呢。若不是遇到陛下,臣妾只怕是已经是书院里极为有名的女夫子了,说起这个,也就是前些日子看着那个女娃,便实在是喜欢,她要是能嫁给那个孩子,便是极好的事情,臣妾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臣妾当年的影子。” “至于那个孩子,其实也有些像陛下,那般坚韧,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臣妾听说他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是吃了多少苦,臣妾光是想想,便觉得有些难受。” “其实陛下也不用伤心什么,这个世上哪里有人不会死呢?臣妾这身体拖着拖着便过了这些年,如今算是终于要走到尽头了,这对臣妾来说,也算是些解脱,陛下又何必那么难过?”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开始顺着眼眶滑落,这位大梁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如今伤心不已,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看看他这个样子,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放到大梁皇帝的脸上,替他轻轻拂去泪水,有些娇嗔道:“陛下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像是个孩子那样?” 大梁皇帝不说话,只是无声泪流。 皇后娘娘知道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就放弃了,只是轻声说道:“陛下,帮我描描眉吧,好些年了,臣妾没来由想起年少时读过的那首词,叫什么来着?” 大梁皇帝轻声道:“也记不清楚了。” 皇后娘娘轻声道:“陛下也是好些年没读书了。” “臣妾也是想要告诉陛下,这么些年来,臣妾从来没有后悔过。” …… …… 很快,大梁皇帝拿来描眉之笔,沉默了许久,皇后娘娘才缓缓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精气神在这个时候,正在一点点消散。 大梁皇帝痛苦地闭了闭眼。 而后才伸手拿起笔。 他轻轻下笔。 皇后娘娘最后在说着些没来由的话。 零零碎碎,其实都是这些年的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 皇后娘娘声音渐渐小去。 大梁皇帝的手微微颤抖。 安静了许久。 大梁皇帝停下了手中的笔,眼泪一直往下掉。 这位大梁皇帝,此刻伤心到了极致。 泪水滴落到皇后娘娘的脸上。 只是很快,皇后娘娘忽然又睁开眼睛,有些俏皮问道:“陛下,像不像?” 大梁皇帝看着她,千言万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看着他,抬了抬手,但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缓缓闭眼,气息渐失 她的嘴唇动了动。 有两个字没有喊出来。 “陛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身世(上)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大梁皇帝站起身来,鬓发已经白了好些,只是那一瞬间,这位一直以强硬示人的皇帝陛下此刻好似便苍老了许多,这位皇帝陛下从宫阙里走出来,听着皇城深处传来的钟声,沉默了很久没说话。 宫人们忍不住,开始哭泣,哭声让大梁皇帝有些感伤。 他走了几步,来到宫前的门槛上坐下,一袭帝袍垂地,沾染雨水。 此刻的皇帝陛下,很是苍老。 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但看着那双眼睛,谁都知晓这位皇帝陛下已经难受到了极致。 他坐在门槛上,招了招手。 宫人们散去,朝着远处而去,然后在另外一处跪下。 钟声和海螺声都响起来。 大梁皇帝沉默无比。 雨下得越来越大,好似老天爷哭得越来越伤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长撑着伞走了从远处走了过来。 这位书院院长,走到宫门前,也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坐下,收了伞,就随意靠在一旁,然后开始说道:“娘娘这次远行,便再也不回来了,只是陛下自己也要好好守着如今这座大梁朝才是,漠北三万里,是陛下和娘娘共同都有的愿望。”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算是和这位大梁皇帝年少相识的院长其实也很了解他的性子,对于大梁皇帝如今这般,院长非但没有看不起,反而觉得正好,理所应当,历史上冷血的帝王太多,有情有义的皇帝陛下,反倒是不多。 这样的皇帝陛下,其实遇到以后,便是极大的幸运。 大梁皇帝笑了笑,小声说道:“朕也知道,没有什么是永存的,她不过是去前面等朕些时光,等到朕去找她罢了。” 院长感慨道:“遇见过,已是大幸。” …… …… 钟声渐渐消散。 皇城里灯笼已经换成了惨白的颜色,宫人们换上了孝服。 消息早已经传了出去。 神都上下,百姓们自发将自家门前的灯笼取下,换上白灯笼。 对于那位皇后娘娘,许多人其实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但是光是听那些传言,便知晓那位皇后娘娘是真的贤良淑德,况且真正的那些大人物,自然是知晓些事情的。 谢氏老祖坐在祠堂前,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说道:“把灯笼取下来,换成白的,另外告诉谢氏上下,三月不食荤,就算是不为这位娘娘,也为那位国公。” 谢氏是大梁朝的两大家族之一,往常哪里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皇帝陛下驾崩,只怕是他们也不会做些什么,毕竟是真正的大家族。 谢氏老祖在祠堂前说的话,很快便有人传了出去,也很快便有了结果。 一切都变得很是寻常,谢氏挂起白灯笼之后,魏氏也挂了起来。 神都各大家族,不管是对大梁朝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对那位皇后娘娘有什么说法,那位皇后娘娘真正的说得上是一代贤后,整个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只怕只有那位开国的皇后才能和其相比。 这样的一代贤后,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自然待遇也不一样。 …… …… 陈朝撑着油纸伞,身旁跟着谢南渡,两个人一人一伞,很平静地走在神都的街头。 万柳会夺魁,这是多大的事情,其实不管如何都应该高兴的,但碰上了皇后娘娘崩逝,也就没了什么高兴的缘由。 谢南渡看着一脸沉重的陈朝,问道:“有些话想说?” 她心细如发,自然而然能够看出来眼前的陈朝如今是怎么想的。 陈朝笑了笑,然后发现真的脸上有些难看,便不笑了。 谢南渡说道:“说一说吧,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一直都不说出来,最后会后悔的。” 陈朝看着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在渭水畔长大,很多事情其实我都不知道,只是记得更早些的时候,我娘亲跟我说过很多故事,那时候我很小,记不住所有的内容,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便想起来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于是便想起娘亲说的那些话了,她说她有个姐姐,其实是两个,不过她只把那个人当姐姐,她是私生女,父亲虽然显赫,但是她没什么地位,早些年跟着娘亲生活,后来娘亲没了,她这才入了那座府邸,当时所有人都不喜欢娘亲,只有那位姐姐喜欢。” “自然而然,最后便关系极好。” “过了些年,我那位娘亲嫁给了一座大户人家做小妾……” 谢南渡看着陈朝,眼睛里有些光芒。 陈朝也看着她,想了想,很快说道:“是,我娘亲便是皇后娘娘的小妹,是当年那位北境大将军的私生女。” 这是无数人都想知道的事情,陈朝其实一直没有说过,如今才刚刚开口,只说给了眼前的少女知晓。 谢南渡说道:“是这样。” “我娘亲后来嫁给了先太子做侧妃,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晓。” 陈朝看着谢南渡。 谢南渡没说话,先太子便是如今大梁皇帝的亲哥哥,也是灵宗皇帝的长子,当年灵宗皇帝对于这个太子极为喜爱,所以一直想要将皇位传下,等到先太子暴毙,灵宗皇帝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便有爱屋及乌之意,便将皇位传给了先太子的嫡长子,也就是前朝废帝。 而这么说起来,陈朝便是那位废帝的弟弟,只不过他只是庶出。 这便是他的身份,看起来简单,但其实也不算复杂。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皇族血脉啊。” 她有些感慨。 对于陈朝的身份,很多人想过他是前朝的余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原来是这么个身份。 陈朝平静道:“我娘亲最后的时光常常念叨皇后娘娘,她有些恨她,想着若不是这位姨娘,只怕是一切都会好,但实际上没有那么好。” 谢南渡说道:“废帝看似宽仁,但对于亲族极为残忍,你若是在他身侧,长大只怕也是圈禁。” 陈朝点头。 “那你现在从渭水畔来到神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陈朝摇头道:“皇宫大火,我没死,我被人带到了渭州,没有人照顾我……” 说到了这里,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着谢南渡说道:“我其实那些年,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因为她……” 说到这里,陈朝沉默了很久,没有继续开口,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脑海里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少女,她的眼睛里有着一颗无比炽热的火球。 看了那个少女一眼,他才想起了很多事情。 把那些幼年的事情,全部都想了起来。 谢南渡看着陈朝,没有说话。 大雨滂沱。 两个人站在长街上。 陈朝说道:“如果没有那些人,我其实不会来神都,我在天青县会过很多很多年,说不定一辈子便这么过去了。” 谢南渡沉默片刻,也是说道:“有些事情,真的不太好说,像是这样的事情,更是如此。” 陈朝点点头。 他有些沉默。 看着那场大雨,他想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道:“娘亲应该是不恨姨娘的。” 谢南渡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朝看着她问道:“能入宫吗?” —— 就微信群里被误踢的兄弟,本来是开玩笑的,看到消息希望还是再进一下群…… 另外今天出门和作者朋友们喝酒,晚上没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灯笼 皇城是神都最为特别的地方,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地方,想要不知不觉地入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一座皇城定然都在皇帝陛下的眼睛里,即便此刻皇帝陛下因为悲伤的原因,会把目光暂时收回来,但想来陈朝想要入宫也是为了见见那位皇后娘娘最后一面,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当皇帝陛下将目光收回来之后,他的目光便一定会落在那座宫阙里。 即便是谢南渡这样的身份,想要悄然的入宫,也是很难的事情。 只是她想了想,没有拒绝陈朝的要求,很快便点了点头,说道:“好。” 瓢泼大雨里,她显得那么平静。 并没有问陈朝的想法,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会有多难。 两个人去了谢氏。 谢南渡撑着伞从偏门走了进去,陈朝便站在外面的屋檐下,沉默不语。 谢氏也挂起了白灯笼,从这里看进去,甚至不止是门口的两个灯笼变成了白色,其实就连更里面的灯笼都变成了白色。 陈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看着那白灯笼还是很有些感触。 约莫一刻钟之后,谢南渡走了出来,还是撑着伞,脸色很是寻常,不多时,有一架马车便从远处驶来,停在街角。 谢南渡朝着马车走了过去,陈朝紧随其后。 那个管事还是那张老面孔,算是一个熟人,看着陈朝,他面带微笑,有些讨好般说道:“陈指挥使。” 陈朝看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走进车厢里,很快便看到了车厢里两套衣服。 这是宫里浣衣局里的衣服。 强如谢氏,也不可能那般明目张胆地送人进宫,只能伪装一番。 即便如此,其实谢氏已经担着极大的风险,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情可以抹去的,但更为重要的是,谢氏如今愿意为陈朝去担这样的风景,便足以说明很多很多的东西。 夺得武试魁首之后,陈朝在神都各家的眼里,又变成了不一样的东西。 马车缓缓在长街驶过,顶着这场大雨朝着皇城而去,如今各家都看着皇城,谢氏却有法子避过那些视线,来到了皇城前。 那是一道小门,看起来像是平日里那些内侍出宫去采购物资进出的小门,这里距离皇城的核心部分极为偏远,除去那些进出宫的内侍,很少会有人来到这里。 从车厢里走出来,陈朝和谢南渡入了小门。 有个年迈宦官看了两人一眼,马上便有人端来两大筐的衣物,两人很沉默地去抱起两个竹筐,然后跟着那老太监朝着里面走去。 此刻没有人撑伞,却没有什么雨滴落到两人身上,因为此刻,两人都戴起来两个极为宽大的斗笠。 足以遮挡两人的身躯。 那真的是极为宽大的两个斗笠。 上面还有白布飘荡。 只是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 …… 两人跟着老太监一路前行,碰到了许多低着头红着眼的宫人,他们的情绪不太好,肯定不会是因为今天有一场大雨的缘故。 钟声早就停了,但一路走来,还是能听到好些哭声。 那些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传到了两个人的耳朵里。 陈朝听着这些声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老太监却始终沉默,一直走在前面,不快不慢,好似对那些声音并没有什么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太监突然停下,前方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件寻常的灰色海青,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 那是个尼姑。 很寻常的尼姑。 有些老态,但眉目之间还是能看得出来几分风韵。 但仔细去看的话,便能看得出来,那尼姑的眉目之间和那位逝去的皇后有好几分相像。 神都的大人物都知道,皇后娘娘有一位胞妹,同是当年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儿,这位胞妹当年在皇帝陛下起兵之时,就在神都里往外传出了好些消息,也对那位皇帝陛下帮助颇多,只是真当大梁皇帝进入神都之后,她却拒绝了那些封赏,选择去了神都外的尼姑庵里出家,或许这样做有那位大将军嫡子被软禁的缘故,但不管如何,这位进了那尼姑庵之后便再也没有来到过神都,也是事实。 不过如今皇后崩逝,她即便和那位皇帝陛下有再多的不和,此刻都应该来这里。 老太监在这里认真对这尼姑行礼,没有说些什么。 尼姑本来只是抬眼看了老太监一眼,便看到了谢南渡和陈朝,看着那明显是少女的面孔,尼姑寒声道:“她才刚死,你们便这般没了规矩?” 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整个皇宫其实基本上都是她在管理,想着今天的日子,看着如今看着今日便有外人入宫,尼姑自然有些愤怒。 老太监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只是不等他说话,谢南渡便往前走了一步,将衣袖掀起,露出那个皇后娘娘送出的玉镯。 看着那个玉镯,尼姑的情绪变了又变。 最后她看着那个玉镯,有些不可置信说道:“她竟然将这个东西都给了你!” 听着这话,老太监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赶紧走上去,和尼姑耳语了一番。 片刻她脸色再变,看着谢南渡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丫头。” 如今神都风雨太大,谢南渡的名字,他们自然而然都听到过,即便这个尼姑一心在那座尼姑庵里修行,也自然知晓一些。 只是她也听说谢南渡喜欢的少年不是某个皇室子弟,而是那个叫做陈朝的少年。 尼姑看了谢南渡一番,然后又抬起头看向陈朝,沉默了片刻,她摇了摇头,然后便示意老太监带着两个人从身边离去。 老太监松了一口气,带着两个人离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好似去了皇城更偏僻的地方。 “那是娘娘的妹妹。” 谢南渡忽然开口,对于那个事情,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不止一个,之前的事情,她也是听陈朝说的。 皇后娘娘的两个妹妹,关系如何? 陈朝说道:“她和我娘亲的关系不好。” 当年他的娘亲被带入府中的时候,一座府邸,都因为她私生女的原因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有皇后娘娘对他的娘亲不错。 而另外一位所谓的姐姐,和她娘亲的关心可以说得上极差。 “这位当年搬出神都去出家的原因,你知道吗?”谢南渡看着陈朝。 陈朝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这些事情。 谢南渡说道:“我好像是猜到了一些。” 她不愧是真正的才女,有些事情,很难瞒过她。 …… …… 尼姑朝着那座宫阙走去,一路上无人敢拦。 没有太多人认识她,但是谁都认识她是个尼姑,这个时候能出现在皇宫里的尼姑,自然只能是她。 皇后娘娘的胞妹。 看着那些惨白的灯笼,尼姑的心里有些烦躁。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世(中) 看着那些白灯笼,尼姑终于要迈入那宫阙里。 一道身影站在了门口,那道身影有些疲态,正是年轻宦官李恒。 他站在这里,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尼姑,轻声道:“请留步。” 尼姑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脸色更加难看,骂道:“你也敢拦我?!” 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李恒一定是会知道她身份的,因为他们本就是十分熟悉的人。 李恒看着她,平静道:“想来娘娘也不愿意再见你。”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个奇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能够拒绝几位皇子的探望请求,只想在大梁皇帝的怀里逝去,如今这位虽然也是她的妹妹,但两人的关系自从她进入神都之后,便有了变化,可以说直到现在,都没有缓和。 尼姑怒声骂道:“你不过是个奴才,怎么敢说这种话?” 李恒看着她,想着很多年前的事情,当时尼姑也是这么骂他不过是个奴才,只是没过多久,那位皇后娘娘便走了出来,帮他说了话,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娘娘,其实说了很多,但李恒记得很清楚的是最后一句,李恒不是奴才。 如今的事情和当初何其相像,但是那位皇后娘娘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一切的事情,终于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娘娘当初让你去城外,已经是念着旧情了。” 当初这位皇后胞妹在皇后娘娘进入神都之后便离开了神都,其中原因一时间众说纷纭,根本就没有个答案,如今李恒这么开口,算是揭露了当年的那些事情。 原来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而且看样子,让她去城外便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李恒说着话,却没有往后退去。 尼姑听着这话,更是生气,“滚开!” 她一拂袖,狂风大作,澎湃不已,李恒站在她前面,像是被大风吹刮的灯笼,摇曳不已,但李恒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尼姑这些年在神都外没有别的事情做,境界反倒是提升得很快,但在李恒面前,却还是显得很寻常。 这位年轻宦官站在这里,看着那些被狂风吹乱的雨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便停了。 尼姑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她站在这里,有些沉默,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她不明白李恒这样的人,究竟是为什么会对她如此不敬。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妹妹!” 尼姑带着怒意开口,声音很冷,就像是今天的雨。 她这么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这尼姑不管和皇后娘娘有多大的仇怨,但不管怎么来说,她都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这一点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问题的。 李恒沉默了。 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此刻也有些犹豫,按着皇后娘娘的性情,既然当年说了再也不见,那么就注定是再也不见的结局,可如今皇后娘娘便已经逝去,作为她的胞妹,此刻来看看她,于情于理,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啊,生前没能冰释前嫌,那死后呢? 李恒犹豫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尼姑就要越过他,朝着宫阙里走去,李恒没有去拦下她。 只是她还是没能来到宫阙里面。 因为一袭帝袍出现在了这里。 大梁皇帝在门前看着她。 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眼前的尼姑便再也不能往前半步。 她看着这个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当年那桩事情,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是放不下吗?” 大梁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尼姑带着些哭腔说道:“我不过就是骂了那死丫头一句,她便要和我断绝关系,整整十三年了!”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说道:“朕刚才想了想,如果你来到这里真的觉得自己错了,那便去见见她又如何?但很显然,你还是不知道她当年为何要和你断绝关系,既然这般,再何必相见?”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便看了一眼那边的李恒,李恒会意,便走了过来。 “姐夫!” 尼姑叫了一声,声音凄冷,“当初你起兵打仗,我在神都里为你们传递消息,那是要杀头的大罪,可看在她是姐姐的份上,我也做了,可到头来她却为了那丫头要和我断绝关系,十三年不见,也就算了,如今她已经死了,难道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姐妹去见一见吗?!” 她带着些哭腔开口,加上这其中内容,想来不管是哪一个人此刻都要觉得有些感触,说来说去,姐妹两个字,是根本跑不掉的。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走吧,回你的庵中去,朕不希望再在神都再看到你。”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便转身离去,没有半点想法要在这里停留。 当初那桩事情其实很简单,他们三姐妹之间,皇后作为长姐,对于两个妹妹,都是相当疼爱的,但她却不喜欢那个私生女,或许是因为她觉得家中这样的名门是不该有私生女的,也或许是她觉得那个私生女会破坏父母之间的感情。 不管如何,反正她不会喜欢那个私生女,甚至还对她处处刁难。 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便从来不是姐妹,而是仇人。 直到很多年后,那私生女被先太子过府看上,便嫁入了当初的太子府里,两人之间的恩怨,这才有了个了断。 好些年后,她在太子府里备受欺负,但好在终于是怀上了一个孩子。 想着有了孩子,不管是什么,都要在太子府里有好日子过了。 但实际上情况一直没有改变,嫡出的那个孩子备受关爱,在先太子死后,便成了皇太孙,而她的儿子还是那般,寻常而已。 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好过。 最后在皇太孙成为皇帝陛下之后,她的日子变得更苦,那孩子太小,即便那位废帝想要害他,一时间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干脆也就没有动手,但没等到他想要动手的时候,天下便开始变了,北边的那位皇叔不等他的屠刀落下,便起了兵。 那是一场历时数年的大战。 最后以如今的皇帝陛下取胜而告终。但在这个过程中,那尼姑做了很多努力,而那位私生女却一直想着皇帝和皇后输。 直到大战结束,大梁皇帝进入神都,废帝一家在那皇城中自焚。 当时尼姑骂了私生女好多难听的话,皇后娘娘很是生气,最后更是发现她要做更过的事情,便再也无法忍受,选择了将她发配到尼姑庵里。 这就是他们十三年没有交流的原因。 这十三年里,尼姑没有再来过神都,皇后娘娘也没有再见过她。 说起来就真的只是因为那几句话吗? 其实还有更深处的意思。 只是有些话没有什么好说的。 …… …… 陈朝和谢南渡来到浣衣局,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谢南渡这才说道:“那位估计是和你娘亲有极大的不和,引来了皇后娘娘的不快。” 姐妹之间的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 陈朝看着谢南渡,沉默了片刻,说道:“其实娘亲那些年也提过她的这位姐姐,只是没有太多正面的说法。”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你娘亲真的恨皇后娘娘吗?” 皇后娘娘如此宽仁,当初也待那位妹妹极好,从来都没有过别的说法。 陈朝摇头道:“或许不是。” 当今皇帝不起兵,他们也过得极为凄苦,他的娘亲是肯定知道的,只是最后看着自己那位姐姐,她不愿意低头罢了。 除去这个原因,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应该没有那么恨那位皇后娘娘,毕竟是在那些最为黑暗的日子里,她才是她唯一的亮光。 这对姐妹,不应该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最后互相生怨。 谢南渡拿起那把雨伞,递给陈朝,说道:“真想去看看娘娘,便只能自己去了。” 陈朝站在门口,接过油纸伞,沉默了很久,然后脱下了身上的衣衫。 那身衣衫,终究不是他。 他如今要去那座宫阙,要去见那位姨娘最后一面,就只能以自己的名义去。 别的什么,都不管用。 谢南渡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走了出去。 沿着宫道一直走,这条路第一次入宫的时候来过,当时带着他来的是李恒。 如今没有李恒,他一个人也找得到路。 很快,他便看到了很多宫人。 那些宫人也看到了他。 然后没有人理会他。 陈朝来到那座宫阙前不远处,看到了那个尼姑。 两个人相遇。 两个人对视一眼,尼姑看着陈朝,很快便看到了他眉目之间的熟悉,那些熟悉让她有些厌恶,加上之前在那边有些不太畅快的事情,盯着陈朝,尼姑便骂道:“你便是那死丫头的孩子?!” 听着死丫头三个字,陈朝抬了抬眉头。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身世 (下) 陈朝的身份别的人还在猜测,但像是尼姑这样和皇后极为亲近的人,哪里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年就是那个丫头的孩子。 陈朝沉默着不说话。 尼姑便越发愤怒,抬起手便挥了挥衣袖。 同样是狂风吹起,无数恐怖的气息在她的衣袖里生出,就此卷向陈朝,陈朝按着刀柄,一刀瞬间斩出,刀光闪过,陈朝斩开那有些恐怖的气息,但同时也后退数步,距离那座宫阙更远了一些。 尼姑皱眉,看着陈朝,冷笑一声,一步踏出,整个人便来到了陈朝身前,一掌拍出,无数丝絮从掌心里涌出,恐怖极了。 陈朝横刀在身前,刀锋抹过那些丝絮,斩开数道,但还是有无数的丝絮飘散开来。 那把油纸伞的伞面瞬间被撕开,一瞬间之后,便只剩下了伞骨,油纸做的伞面被撕成了碎片,四散而飞,顺便和那些断掉的丝絮斩开了雨幕。 陈朝的断刀抹过,在眼前的丝絮再次催发之前,陈朝换手,一只手松开刀柄,趁着断刀尚未下落的时候,他的另外一只手便握住了刀柄,继续的横切一刀,整个人顺势朝着那尼姑撞去。 只听得尼姑冷笑一声,她一卷袖袍,此刻袖袍展开,如同一片夜幕。 陈朝撞入其中,好似跌入水中,彻底被那袖袍笼罩。 尼姑面无表情,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幕。 两人的境界差距太大,陈朝哪里可能是尼姑的对手。 只是片刻之间,只听见刺啦一声,一抹刀光斩开那片夜幕,陈朝的身形从里面撞了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什么血色。 尼姑一掌拍下,陈朝的心口被这一掌拍中,他却没有倒退出去,而是反手一刀斩向尼姑的小腹间。 这一刀,极为狠辣。 尼姑倒是不太在意。 直到片刻之后,尼姑脸色微变。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衣袍,被这一刀撕开了不少。 那件海清是特殊的东西制造,是很坚韧的东西,又有气机包裹,普通的刀是怎么都不可能斩开的,但陈朝手里的那把断刀看着寻常,怎么可能一刀便将其斩开了? 尼姑不得不后退一步,然后便被那少年往前一撞,沉肩撞向那尼姑的心口。 尼姑一时不察,整个汇聚在心口的气机整个溃散。 她再次后退,脸色变得很难看。 陈朝却停住了前进的身形,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尼姑。 没有再出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朝脸色平静。 尼姑看着他,眼中有些惊怒之意。 陈朝知道再打下去,不会是这个尼姑的对手,但若是对方一定要出手,那他肯定是要出手的。 无论生死。 尼姑没能出手,因为远处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出现之后,尼姑便再也无法说话,也无法出手了。 陈朝也看了一眼那道身影。 尼姑沉默着离开,她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的意志。 那个人的意志,是不容任何人挑战的。 陈朝收刀入鞘。 和眼前的这个人交手,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那是徒劳无功的。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然后开口。 …… …… 大梁皇帝开口询问,“朕等了很久,如今朕只想要一个答案。” 陈朝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陛下请问?” 大梁皇帝问道:“你所来为何?” 陈朝很平静的开口说道:“陛下是想问,臣是否要来夺陛下的江山。” “这江山是朕从朕侄子手里拿过来的,再还给另外一个侄子,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今便已经是把事情挑破了,很直接的事情。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神平淡,“陛下错了。” “臣虽然是先皇血脉,但这江山从来不会属于臣,臣只是庶子,即便父亲不死,得以继位,皇位之传自然是我兄长,兄长登基,传下皇位,也只会是臣的侄子,若是兄长大度,臣或许能安然过这一生,若是兄长没有那么大度,臣即便还是能过这么一生,也只会终日战战兢兢。” 陈朝很平静。 “你那兄长的确不是大度的人。”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那位废帝真的是个大度的人,他又何必起兵。 “是的陛下,生在皇室,本就不是一桩幸事,陛下起兵于北地,历时四年,夺了兄长的皇位,对于兄长一家来说,自然是惨事,可对于臣来说,不见得就是坏事,臣至少不用那般提心吊胆。” “既然想如此过这一生,这些年你又在做什么?” 大梁皇帝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的男人,尤其是这件事,似乎问题很大。 陈朝看着这位大梁皇帝,按着辈分来说,他应该是自己的叔叔。 “臣生于皇室,离开神都的时候臣不过一襁褓之中的婴儿,对这座神都没有任何感情,臣在渭州长大,十来年过得寻常,只是一场大水,让臣不得不离开,如今侥幸活了下来,有了些机缘,故而开始修行,而后回到天青县,只是想安静修行,过些寻常日子,若不是有那桩事情,臣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出现在神都。” “朕得感谢他们,要不然我大梁便会被埋没一个人才。” “虽说臣来了神都,来到了陛下眼前,但臣对这江山没有任何想法,正如臣所说,这大梁从来没有属于过臣。”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里的情绪很是简单,是不要,也是不想。 这是很简单的情绪。 大梁皇帝看出了这些情绪,说道:“你是这般想,他们会是这般想吗?” 正如谢南渡当初所说,从天青县来到神都,看似寻常,但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布局呢?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臣对皇位没有想法。” 这是他的态度,他只能这样表态。 别的事情他不知道,他也不在意。 只是今日在大梁皇帝面前把自己的身份揭开,其实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少对于陈朝来说,不会是很容易的事情。 大梁皇帝会怎么做,他从来都不知道。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看,雨停了 整座大梁朝最为强大最为神秘的男人,便是这位大梁皇帝。 他的这一生,已经足以说得上是波澜壮阔。 从当初受封北方,到后来以藩王之身份起兵,再到后来来到神都,成为一整座大梁朝的主人,将这一座王朝都治理得如此之好,其实不管如何,这位皇帝陛下做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完全证明了他就是一代雄主了。 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在史书上留下什么不好的东西,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如今的大梁皇帝站在那里,便是一座极高的山,对于陈朝这个少年来说,是一座极大极大的山。 大梁皇帝的威势太强,即便是不经意之间流出来的东西,也足以让陈朝这个神藏境界的武夫承受不住。 才来到神都的时候,陈朝曾经见过那位镇守使,那也是一位忘忧武夫,但那位镇守使给他的压迫,和如今这位大梁皇帝给他的压迫,有着极为不同的感受。 “进去吧。” “若是能早一点告诉她,叫她一声姨娘,她或许会很高兴。” 大梁皇帝开口,眼睛里有着无限的眷念,但最后那些情绪全部都隐了去,或许是被他藏入了心底深处,终究是没有再表露出来。 那些威势尽数消散,然后变得再也不见,好似风雨停歇,日头初升。 大雨变得小了些。 陈朝冒着雨从大梁皇帝身边走过。 对于这个皇叔,他其实今日是见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 两人擦肩的时候,大梁皇帝突然停下,看着他说道:“刀不错,若是有可能,找个好的工匠重铸,会是很好的一把刀。” 之前陈朝和那尼姑一战,陈朝能够斩开那尼姑的海清,其实更多依靠的便是手里的这把断刀,而并非境界。 毕竟两个人的境界,其实真的是相差太远太远了。 那尼姑虽然不敌李恒,但自己的境界真的极高,哪里是陈朝这样的人能够战胜的。 陈朝沉默无语,只是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入了那座宫阙。 那座宫阙里,宫人们早已退去,如今空空荡荡,显得很是冷清。 实际上即便是在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这座宫阙里的宫人本来就不多,这位母仪天下十三年的皇后娘娘,一向节俭,生活上也是如此,根本说不上任何铺张。 陈朝来到那床榻之前。 如今床帘已经放下,皇后娘娘静静躺在那床榻之上,已经不可能再睁开眼睛,隔着床帘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床榻之上,有一袭鲜亮的凤袍。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情,那是夏日的夜里,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自家娘亲抱着他,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不是特别复杂,但讲到故事的最后,那个在自己丈夫死去之后便一直被欺辱的女子,看着夜空里的某颗星星,轻声说道:“娘亲这一辈子,好像是从来都是被人欺负的,除了她,那是我很好的姐姐……” 那个时候大梁皇帝还没有决定要起兵,废帝开始在准备削藩,对于那位姐姐,她还是很担心的。 当然那种情绪在大梁皇帝起兵之后,并且不断占据优势之后,便荡然无存。 陈朝收回那些思绪,然后看向眼前的那张床榻。 …… …… 谢南渡坐在浣衣局的门口,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袋蜜枣,坐在门口,她开始吃着那些蜜枣,因为有些无聊和担心,所以吃蜜枣的时候并不觉得那蜜枣有多好吃,不过她有些无聊,还是多吃了几颗。 但吃得太多,还是觉得有些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见过的那个尼姑又来了。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脸色还是很难看,之前的那些事情,她似乎还没有发现,不过再看到谢南渡之后,眼里有了些别的情绪。 谢南渡看了看那个尼姑,忽然说道:“来坐。” 尼姑看着她,沉默了很久,这才走了过来,就坐在她身旁的门槛上。 这两个至少相差了几十岁的女人,也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谢南渡把手里的蜜枣递过去,说道:“吃蜜枣。” 那尼姑愣了愣,很快接过那袋蜜枣,然后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嚼了嚼之后,便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这个被迫在神都外修行了十三年的尼姑,低声喃喃道:“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那家南街蜜枣铺子的蜜枣,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特意去排队给我买一袋,那些年我们是多好的姐妹啊,她只有我一个妹妹,只应该有我这一个妹妹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很是痛苦。 谢南渡看着她,大概明白了些事情,说道:“其实那个人是她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尼姑听着这话,有些愤怒地抬起头,结果一眼便看到了谢南渡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镯子,那个玉镯子她自然认得出来,是当年的那位皇后她出嫁的时候送出来的礼物,灵宗皇帝的儿子里,如今的大梁皇帝排在第四,和先太子一样,都是那位皇后最喜欢的两个儿子。 尼姑轻声道:“她不过是个私生女,甚至连姓都不能随父亲姓,也就是因为她,父亲和母亲便一直不和,要不是她,怎么会如此?” 她吃着蜜枣,眼泪一直往下掉落。这十三年来,她自然也是很委屈的。 当年那桩事情她自认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错的。 谢南渡看着雨幕,轻声说道:“即便是有错,那也是那位大将军的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受害者,出生之后,父亲便不在身边,甚至连父亲的姓都没有,其实或许她对你们显赫的家世,只是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父亲不远行,即便远行,也会有归来的一天。” 尼姑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疑惑。 谢南渡认真看着尼姑说道:“她没有错的。” 尼姑有些沉默。 沉默了很久。 “或许真的不是她的错,我只是有些嫉妒她,她一到了家里,姐姐便对她极好,有一日回来,姐姐忘了蜜枣的事情,却记得她的事情,本来我才是她唯一的妹妹,可她一来,什么都变了。” 尼姑吃着那些蜜枣,眼泪一直滑落。 正如同她所说,她或许并不是讨厌那个妹妹,只是因为她来了之后,她觉得她夺去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谢南渡抬起手,微笑着开口说道:“我说过了,她也是你的妹妹,你本来应该对她也一样的。” “其实没那么复杂的,真没有那么复杂的。” 谢南渡看着尼姑,微笑道:“你看,雨也快要停了。” …… …… 陈朝从宫阙里走了出来。 重新回到浣衣局里。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 此刻尼姑已经离开了,雨已经停了。 “怎么样?” 谢南渡站起身,没有拿那把油纸伞。 因为雨水已经停了,此刻油纸山已经没了任何作用。 陈朝看着她,然后伸手在怀里取出了一个玉镯。 谢南渡有些失神,这个玉镯和自己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那位皇后其实当初也给了我娘亲一个玉镯,或许是可怜她,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但不管因为什么事情,有了这个玉镯之后,娘亲便视如珍宝,因为她觉得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她是有一天,要把这东西交给她的儿媳妇。” 谢南渡手里的那个玉镯其实也是一样的意思。 陈朝牵起她的手,把玉镯给她带上,笑了笑。 谢南渡皱眉道:“这样太直接了。” 陈朝说道:“要是别人,我便不给了。” 谢南渡笑道:“要是别人,我便不要了。”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第二个女子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说了很多话。 谢南渡问道:“那位陛下?” 既然陈朝如今的身份已经暴露,其实谢南渡还是很担心的,她觉得陈朝想要离开这座皇宫,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陈朝说道:“没有发生那些事情。” 哪些事情? 大梁皇帝直接将陈朝打杀,断了很多人的想法,让大梁朝不安定的那些事情彻底消散。 没有。 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朝摇摇头,对于那位大梁皇帝,他有些不同的看法。 谢南渡点头道:“这样也是很好的事情。” 陈朝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 …… 皇后娘娘的崩逝对于整个大梁朝来说都是大事,甚至于比万柳会还要大,陈朝夺魁的事情被这件事冲淡了许多,方外修士们也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结果,若是神都上下此刻一片欢腾,对于他们来说,估计是最为糟糕的事情。 神都的百姓们如今很伤心,也无法去庆祝。 南街那家蜜枣铺子里,已经一把年纪的老掌柜看着手下的伙计把白灯笼挂上,很是伤心说道:“你这小子年纪小,肯定不知道那些老旧的故事,当年那位皇后娘娘还没有成为皇后娘娘前,甚至还没有成为王妃之前,其实最爱吃的,便是咱们家的蜜枣了,以前隔三差五可就是要来咱们这铺子买上一袋子回去,每次再来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会很高兴的夸咱们的蜜枣好吃,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是不吃蜜枣的。” 本来那伙计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这才皱了皱眉头,有些好奇问道:“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欢吃,那她买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老掌柜皱眉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就不能是当初那位大将军喜欢?那位大将军夫人喜欢?” “其实是那位皇后娘娘的妹妹喜欢,也就是那位如今还在城外修行的那位……不过今天,应该来了吧?!” 老掌柜有些感伤。 他说着话,其实很有些感触。 他这把年纪,虽然只是神都的一个小老百姓,但的确也经历很多事情,当年的灵宗皇帝,后来的废帝,再后来的当今皇帝陛下。 可以说算是历经三朝了。 “不过好像那个书院的谢姑娘很喜欢吃蜜枣,她现在已经是文试榜首了。” “之前她和那位万天宫圣女一起来买过,可我没收她的钱,陈指挥使是她的朋友……” “你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事情,那姑娘又做不成皇后。” 老掌柜有些生气的敲了敲那伙计的脑袋,说道:“谁不知道那个谢姑娘只喜欢陈指挥使?!” 年轻伙计被敲了敲脑袋,很快便笑着说道:“的确是这样,他们两个人,真的很般配的。” 老掌柜听着这话,看着那挂在铺子前面的白灯笼,又感伤起来。 …… …… “要吃蜜枣吗?” 马车从铺子前面缓慢驶过,谢南渡皱起眉头,摇头道:“那院子里还有很多。” 陈朝说道:“那些枣子放得太久了,不是太好吃了。” 谢南渡摇摇头,没有说些什么。 陈朝却从车厢里跳了下去,只是没能那南街的铺子前,便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个少女,热情似火。 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陈朝!” 她远远看着陈朝,开口喊道:“我找了你一整天!” 陈朝也有些意外,能在这里看到这个少女,的确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买蜜枣?” 陈朝看着她的眼睛,这才发现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离别的情绪。 朱夏看着陈朝,不舍地说道:“我要走了。” 虽然皇后崩逝,对于大梁朝来说是一件极大的事情,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方外修士却不是这样,其中一些人或许会留下,但有些人肯定是会离开的。 比如这位万天宫圣女,如今便要离开了。 陈朝皱眉道:“不留下来多玩些时日?” 朱夏皱眉苦恼道:“我也很想留下来,但是山里发生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没办法留下来了,可是神都的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还没有吃过,等会儿全部买回去有些东西又不能久放,真的烦死了!” 眼前的少女很是可爱,即便是现在真的有些生气恼怒,也是如此可爱。 “之前万柳会结束我就想要找你和谢姐姐道别,但是我在那边也没找到你们,回了书院也没找到你们,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朱夏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太开心。 陈朝当然无法告诉她真相,想了想之后,说道:“她在车厢里。” 朱夏这才注意到那边还停留着一架马车。 等到她走过去的时候,谢南渡正好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两人站在车厢边,朱夏拉着谢南渡的手,有些失落说道:“谢姐姐,我就要走了。” 谢南渡看着这个小姑娘,笑着说道:“以后再来神都。” 朱夏嘟着嘴,说道:“师父说这趟回山有大事情要做,估计短时间内不可能来了,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们。” 朱夏作为一个方外的修士,和别的修士们真的有很多不同,她来到神都之后,是真正的喜欢上了这里的一切,尤其是神都的吃食,更是勾起她的精神。 无法抗拒。 谢南渡轻声说道:“有缘便会相见,既然要走了,多买一些东西走吧,我陪你。” 朱夏听着这话,马上兴奋起来,她朝着陈朝招手,高兴到了极致。 …… …… 湖心小亭,院长正在和来自万天宫的老人下棋。 如今神都看似和平,实则真正的大人物都在盯着皇城,可这两位好似浑然不在意,还是在下棋。 “道兄,此一别,还能再见否?” 院长放下一枚棋子,有些感慨。 老人叹道:“不能见便不能见了,要不是想着寿数将近,我何必来书院见你一面?” 院长说道:“道兄说着话,当真让人觉得有些伤心。” 忘忧修士已然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即便是这样的人物,寿数也不过区区数百年,等到了最后,也总是会变成一片尘土的。 老人修行的时间已经很长,如今已经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马上就要离去,有些话在离开之前,倒是很想问清楚。” 老人盯着院长,沉默了很久,很是肃穆说道:“她已经离去了很多年,但在离开之前,却还是想要一个结果,或者说是答案。” 院长叹了口气,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摇头道:“既然已经故去,答案不管如何都听不到了,那还说它做什么?” 说起这个的时候,院长好似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人变得有些沧桑。 老人感慨道:“你们大梁朝的这对帝后,真可当得上典范,少年相识,然后并肩走到如今这般,如今一人离去,另外一人,只怕也要暗自神伤许多年了。” 院长扯了扯嘴角,“道兄倒也不必如此点我……” 老人笑道:“我不过是求一个答案,你这老匹夫却一直不说,难道真要我到了地下的时候,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吗?” “你知道她的性子,不管如何,总是要有一个答案的,即便那个答案不是那么好。” 老人看着院长,此刻他的眼中有些坚定,“你要是不给我这个答案,今夜我肯定会把书院给你拆了去。” 他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院长却不在意,他只是有些悲伤说道:“到了如今,是真的不太想和道兄交手,最后一面,要如此收场,真是很难接受。” 说着这话,他忽然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道:“道兄,这局棋,你可是输了。”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棋盘,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很快便说道:“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院长点点头,笑眯眯说道:“但是我在意。” “……” “打一架吧,我拆了你这书院,然后再走。” 老人已经抬手,亭内气机开始激荡起来,好似下一刻,便会有气机炸开。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院长感受到了老人的怒意,很快便笑了起来,“道兄何必如此!” “那个答案,其实还是不愿,即便再选一万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院长叹气道:“她是个好女子,但这世间好女子也有那么多,喜欢我的好女子更多,若是每个女子我都要点头,那么如今半座神都的女子,岂不是都成了我的道侣?” 他这话说的很是真挚,让人听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 老人沉默片刻,低声道:“老匹夫,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耻!” 随着老人开口,之前一直积攒的怒意此刻瞬间爆发,一座凉亭几乎马上便要被汹涌的气机撕碎。 这位看似寻常的麻衣老人可不当真是个寻常的老人,他是道门大真人,是真正的强者。 是一位忘忧修士! 好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也是。 院长一挥袖,驱散那些愤怒的气机,然后飘然离开小亭,来到湖畔,笑道:“道兄,一路好走。” 老人站在亭中,有些沉默,刚才短暂的交手,他其实已经用出了七八分力气,但是却好似还是没能将院长的身躯撼动。 眼前的这个院长,境界只怕是已经又往前面走了好几步。 …… …… 湖畔,院长一直朝着远处走去,魏序在那边等着。 等看到院长之后,这才行礼。 院长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一口气,“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刚才那一手,看起来玄妙,但实际上,哪里是那么寻常的。 魏序笑道:“这位前辈其实境界已经极高,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院长摇头道:“不足为惧,如果不是看着当年的情分上,定要这老家伙丢丢脸。” 魏序笑而不语,这话他只相信一半。 院长看着他微笑问道:“你那师妹了,又去找那个小子了?” 魏序想了想,轻声道:“入宫去了。” 谢氏能够将两人送入皇城,能够瞒过大多数人的视线,但是很显然,绝对不可能瞒过魏氏。 “还是想要见她一面。” 院长有些感慨道:“天底下的好女子那么多,她的确是其中最好的一位之一。” 魏序不说话,对于那位贤后,他也没有什么好说。 魏氏不会有什么别的意见。 这或许是天底下最没有意见的事情。 “以后你小师妹或许是另外一个,不过她会不会是皇后,我便不知道了。” 院长看着魏序,若有所思。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些变化 因为皇后娘娘的崩逝,所以万柳会的结束显得没有惊起太多波澜,一座神都在盛夏的雨里,变得无比沉默。 修士们吊唁过后便选择离开,脚步不停。 在人们离开的时候,有些人特意去了书院骂了骂那个少年,有些人是为了姜树蝉,有些人则是为了那位道门天才宋长溪,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 宋长溪坐在车厢里,听着马蹄声。 在他对面,不是同宗的师兄弟们,而是那位散修梁诏。 在修行界里,梁诏的名声很大,他往往被称为年轻一代的第一散修,并不是说他一直以来便是修行界里天赋最高的那个年轻人,实在是因为别的比他天赋更高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加入各大宗门,从此便成为大派弟子,只有他,一直以来,对于加入这些宗派没有半点兴趣,他是一只闲云野鹤,游历在所有宗门之外。 梁诏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长街两边不少百姓都在看着他们,只是他们的眼里没有畏惧,如今多了许多悲伤之意。 “我来之前,其实根本对这所谓的大梁朝没有任何的认知,来了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方外修士一直贬低大梁朝,没有什么意义,这座王朝很显然和之前的王朝并不相同,或许是他们拥有一位极好的皇帝的缘故?” 梁诏看了一眼宋长溪,有些真心话要在这里说出来。 宋长溪沉默片刻,说道:“谁也想不到,这一次万柳会,整个万柳会历史里极为重要的一届万柳会,居然会是两个梁人夺魁,这事情太大了,若不是那位皇后崩逝,如今不会这样消停。” 梁诏问道:“最后那一战,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其实很想知道,但是之前因为太多场合不合适,也就没有开口询问过。 如今只剩下两个人,梁诏觉得可以问一问了。 宋长溪和他的私交其实一直算是还行,此刻听着这话,苦涩道:“如果你能来做我的师弟,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方外各大宗门都有招揽这位的心思,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梁诏看着他说道:“我即便是要来,也是做你的师兄,不过这件事你知道我没有兴趣。” “你的天赋不错,就是差些资源,若是能加入一座大宗派,你或许能越过我,去真正挑战那几位。” 年轻修士这一代的最杰出者,从来都不是宋长溪,而是那些没来参加万柳会的人物。 梁诏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长溪等了一会儿答案,知晓自己无法说动梁诏,这位俊美的道门天才才缓缓开口说道:“那一战,我的境界比他高,自然压着他在打,他不过是个武夫,手段太少,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他的坚韧,他身躯的坚韧,绝对是神藏境界里最强的存在,当然和他身躯的坚韧比起来,他那坚韧的心,才是让人觉得可怕的东西。” “还有,他很擅长打架,尤其是生死之间的厮杀,他的选择都是最好的,所以我输了,即便是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 宋长溪眼里有些后怕,当时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或许已经死了。 “姜树蝉和洗秋尘想来也是想去杀他,然后被他杀了。” 梁诏轻轻点头,之前还不知道事情的缘由,如今他其实已经知晓了,姜树蝉也好,还是洗秋尘也好,都应当是主动出手,所以才被陈朝所杀。 “姜树蝉和南边那个炼气士言若水是极好的朋友,所以才会想着布局杀他,洗秋尘擅长双修之法,所以应当是和姜树蝉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两人联手都失败了,真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简单。” 宋长溪也在复盘武试的事情。 梁诏说道:“还有你,境界比他高,在一对一的情况下,竟然输给了他,这也很恐怖。” 这场武试,很多人会觉得陈朝是侥幸取胜,但是他们已经知晓,不管是对于杀妖这件事,还是别的,他们都不如陈朝很多。 唯一占着优势的境界,最后也没能成为决定性的手段。 如此看来,陈朝夺魁,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梁诏说道:“听说大梁朝北境军中,还有几个少年天才,想来也不会太差,我们这些所谓的修士整日修行,什么都不在意,会有些问题。” 宋长溪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那几位估计已经知道了,所以早早会选择游历世间。” 梁诏笑道:“这次离开神都,我也要去游历世间了,之前遇到那只妖物,其实我境界和它相当,但我却不是它的对手,实在是好笑。” 他们都是当代真正的年轻天才,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北边的那些妖物更强,那些上古异种,血脉强大,只怕一般人很难有什么办法。” 宋长溪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应该感谢大梁朝的那些武夫,若不是他们,只怕我们都无法安心修行。” 梁诏不说话。 一趟神都之行,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改观,而且很显然和他们一样的人还不会太少,不过大多数人应当没有什么感触。 “回山修行吧,山中好像也有大事。” 马车驶出神都,在官道旁缓缓停下,梁诏起身离开车厢,他本来就无门无派,如今决定要去游历世间,自然是说走便走,不可能有半点耽搁。 宋长溪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 …… …… 同样出城的还有朱夏在内的万天宫弟子,入神都的时候,她没有跟着那些万天宫弟子一起来到神都,但是离开的时候,却是一起的,不过她作为圣女,自然还是有特殊对待,此刻她还是和自己师父在一个车厢里。 老人看了她一眼,便知晓这个弟子在想什么。 “喜欢神都?其实师父也喜欢,这个地方有的是山上没有了人情味,修士一直说修行其实便是断情绝性,但实际上这滚滚红尘,也很有意思,比如那个老匹夫,身在红尘里,哪里又把修为落下过?” 朱夏听着师父提及神都,有些伤心道:“我好不容易交了两个朋友,这就要许多年不见了,我真的好难过。” 老人微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你这丫头担心什么?” 朱夏皱着眉头,就是不太开心。 老人看着朱夏说道:“回山之后好好修行,多陪陪师父吧,师父也剩不下什么时间了。” 老人身为道门大真人,平日里不会说这些话的,如今这么开口,其实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朱夏很快便眼眶里都是眼泪,她看着老人,马上就要流泪。 老人感慨地看着朱夏,轻声道:“别哭,花开便有花落,有生便有死,这些事情,发生了便发生了,不要去难过,只是师父要是去了,你能多来看看师父,也就好了。” 朱夏伤心道:“师父。”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掌,揉了揉这个丫头的脑袋,眼里却一直是另外一个女子。 当年那个女子,也是生着一对酒窝,就和朱夏一模一样,其实老人当初第一次看到朱夏的时候,看到她的一对酒窝,便是想起了故人。 修士也好,还是别的百姓也好,其实都是有来生的,人死后,魂魄经历三灾九劫,便能轮回,只是即便是再强大的修士,都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所以老人也无法判断朱夏是否就是那个女子。 她们之间,即便很像。 朱夏轻声问道:“师父,这次来神都,你到底要问什么?” 老人坦然道:“师父当年也有个师妹,和你一样,生得两个酒窝,她听说了一个故事,便从万天宫离开,来到了神都,见到了一个不该见的年轻人,也喜欢上了那个年轻人,不过后来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是院长?” 朱夏这么聪明,自然很轻易地便听懂了其中的言语。 老人点头笑道:“那个老匹夫,生得一副好皮囊,真是有不少女子喜欢。” 朱夏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也觉得院长很特别……”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可惜了,我这一生,估摸着就只能和他见这最后一面了。” 说完这句话,老人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 …… 就在修士们离开的时候,陈朝又一次来到了镇守使府外。 看着上面挂着的两盏白灯笼,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还是偏门。 有人很快便迎了出来,是宋敛。 这位左卫指挥使,亲自充当管事。 “真他娘地让你做成了这桩事,我想都没敢想。” 宋敛很高兴地拍了拍陈朝的肩膀,说道:“你真替大梁朝争光了。” 陈朝苦笑着说道:“差点死在里面,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宋敛听着这话,笑道:“总归是好的结果。” 陈朝没说什么。 两人朝着里面走去,虽然来过这座镇守府一次,但此刻再来,也同样是有些感触。 镇守使是真正的大人物。 而自己现在好像,也不再是无足轻重。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漠北、少年、未来 镇守使还是在书房里等着陈朝。 这一次见面,没有那些别的东西,只是很寻常的见面。 镇守使从案后站起来,让陈朝坐下,然后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 陈朝老老实实坐下,然后开始喝茶。 茶水一般,并不是什么好茶,很显然,这不应该出现在镇守使府中。 镇守使看着陈朝,仿佛知晓他的想法,笑道:“我不喜欢喝茶,以前在北境军中的时候,杀完一场便喝些酒,那滋味不比茶水有意思?” 陈朝没说什么。 镇守使感慨道:“其实最开始,我没有想过你能夺魁,方外修士里最了不起的存在没来,但怎么来看,都不该是你夺魁,但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说你是我大梁朝有数的天才,倒也不为过。”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欣赏的意思很明显。 陈朝感受到了,笑起来,“那大人是不是得多给点东西?” 镇守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向陈朝问道:“去过宫里了?” 入宫的事情,无法瞒过这些大人物的眼睛。 陈朝点了点头。 “见过陛下了?” 如果要去见那位娘娘最后一面,自然先要见大梁皇帝,这是必然的事情,因为他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远离那座宫阙,所以一切想要来到那个地方的人,都只能和他面对面。 陈朝想了想,点点头。 镇守使赞赏道:“果然不错,既然你能够从陛下的眼底离开,那我便再也不担心。” 大梁皇帝见到陈朝之后,然后什么都没有做之后,其实便已经传递出来了很多讯息。 镇守使揉了揉脸颊,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万柳会夺魁,证明了你很了不起,按理说你应当要被我大力栽培才是,如今我倒是给你选了路,听听?” 陈朝点点头,这些都是他应该得到的,其实并不担心什么。 “夺魁,杀了方外修士,虽然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但不管怎么看,都不简单,你这会儿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留在神都,我准备将宋敛送到北境,左卫指挥使的位子会空出来,你可以接任,在神都,你是安全的。” 左卫指挥使,是神都两卫之一的领袖,说句位高权重,也不离谱。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这般年纪,这个境界。” 神藏武夫,可以做一任郡镇守使,但即便是想要做到州府的镇守使,都会很难,可镇守使给陈朝摆在面前的东西却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这可是甚至比州府镇守使都还要更高的存在。 镇守使笑道:“我镇守使一脉没有你这么出色的年轻人,你有很大机会接过我的位子去坐坐。” 镇守使…… 那是武官的最高职位。 大梁朝真正的肱股之臣。 所谓青云直上,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陈朝有些感慨。 不过他很快便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 镇守使微笑道:“等到了那一天,你再去谢氏的时候,便是大开中门了。” 大人物们的眼里自然有很多东西,站得很高,自然就看到的更多,之前陈朝去谢氏的事情,很多人知晓,这其中便肯定会有镇守使这样的存在。 毕竟他是真正的大人物。 陈朝苦笑道:“倒也没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意味深长道:“谢氏发迹于大梁,如今却还是不是大梁的谢氏,倒也不太好说了。” 如今大梁朝的两大世家,便是谢氏和魏氏,魏氏存在的时间比谢氏要久得多,但和大梁朝的关系,根本和谢氏无法相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实就算是谢氏,似乎和大梁朝的关系都没有当初那么紧密了。 陈朝只能沉默,对于这样的言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镇守使笑道:“这只是其中一条路,也是我最不想你去选的一条路。” 成为镇守使的路上,若是如此安稳,不经历风雨,也绝对不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就像是如今这位镇守使一样,在成为镇守使之前,也一样经历了很多。 “把你丢到北境去,那条长城上,有我大梁朝真正的武夫。” 镇守使很感慨,重复道:“我说的不只是那位大将军,是在那条长城上的所有人,都是真正的武夫。” “武夫这个定义,从来不是某一种所谓的修士。” 镇守使目光坚定,轻声道:“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修士们说我大梁朝都是粗鄙武夫,看不起?但我对武夫两个字,很骄傲。” 镇守使看着陈朝说道:“能和北境那帮人一起被称为武夫,我真的很骄傲。” 陈朝眼神复杂,第一次见到这位镇守使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触,但到了这第二次,或许是镇守使真的把他当作的自家后辈了一般,所以这次说话,显得很是亲和。 陈朝苦笑道:“去北境杀妖,好像下官暂时也不太愿意。” 去北境杀妖,那是很凶险的一件事,一个不好,或许就可能要死在那个地方。 镇守使看着他,眼里有些情绪,但绝对不是失望或是别的什么。 “北境虽然是最快能让你成才的地方,但是这也不是我想要你去走的路,你是我镇守使一脉,又丢到北境,老子还真怕那家伙到时候不放人,强留你在北境军中,虽然那里也有几个崽子不错,但我总觉得你小子要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镇守使笑眯眯道:“你是我镇守使一脉,不管怎么说,都该是我自己来培养。” 陈朝看着镇守使,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第三条路,我已经有了想法。” 镇守使看着陈朝,眼里的兴奋的神色越来越浓。 …… …… 陈朝走出镇守使府。 宋敛还是在这里等着他。 这位左卫的指挥使看着陈朝,问道:“怎么样?” 他的眼中也有些期待。 陈朝挑了挑眉头,转而问道:“大人要去北境了?” 宋敛看着陈朝,叹了口气,肃穆道:“北面的局势现在不太好,妖族有重兵陈于北境,朝廷要抽调不少修士过去……我也想去看看,好久没跟那帮老兄弟一起了。” 宋敛当年便在那位北境大将军手下当差,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才回到神都,成为了如今的左卫指挥使。 其实这一次朝廷抽调修士去北境,宋敛其实是主动的。 “那个大姐呢?先成亲?”陈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很是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宋敛。 宋敛皱眉道:“成亲?不得回来再说?要是真死在北境了,让她守寡?” 陈朝说道:“很显然她不会在意这个。” 宋敛说道:“我在意。” 这位左卫指挥使,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这位前半生孤苦,如今已经找到了归宿,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的左卫指挥使笑着问道:“镇守使大人答应了?” 陈朝想到了什么……诧异道:“是你主动提出的?” 宋敛微笑道:“既然要离开,指挥使的这个位置自然是要让出来的,你既然都已经成为了副指挥使,那么……做指挥使有什么问题?” 陈朝皱眉道:“资历境界什么的……” “那不是我操心的事情,那该是镇守使大人操心的事情,他既然已经同意了,那又有什么问题?”宋敛解下腰间的腰牌,递给陈朝。 那块腰牌上,指挥使三个字很显眼。 陈朝接过来,说道:“只是暂时,三条路里,这是第一条路,我选得是第三条路。” 宋敛挑了挑眉,“你小子在想些什么,等老子回来,这个位子不给老子让出来?!” 陈朝打趣笑道:“等大人回来,不干个镇守使?” 宋敛骂道:“滚你娘的!” 陈朝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不过我看你小子以后有机会,如果真有那一天,再帮陛下一把,或许咱们能够做成整个人族这么多年都没办法做成的事情。” 宋敛感慨道:“漠北三万里,那是整个人族的心病。” …… …… 院长又入了宫。 皇宫依旧一片缟素。 那位陛下在湖畔等他。 院长来到这里,吐出一口浊气。 大梁皇帝开门见山道:“是那个孩子,不用猜了,是朕的侄子。” 院长笑道:“好像结局还不错,和大家之前想的都不一样。” 大梁皇帝说道:“他说他不是为了皇位而来,可后面的那些人怎么想?” 院长摇摇头,“依着我对那个孩子的了解,他很坚韧,不会有太大问题。” 大梁皇帝问道:“所以朕可以信任他?” 院长微笑道:“皇族血脉,我记得当年陛下和先太子是很好的兄弟。” 灵宗皇帝的那些儿子里,如今的陛下和先太子自然是最好的兄弟。 “是的,所以朕愧疚了他很多年。” 大梁皇帝看着院长说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会去多想了。” 院长点头道:“陛下要将他往北方丢去还是往什么别的地方?” “北边要打大仗,如今很凶险,朕的确舍不得,只是不经历怎么成长?” 大梁皇帝笑道:“朕已经有了想法。” 院长有些不太高兴,“既然都有了想法,找我入宫作甚?” 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北方怎么打,这件事,还得想想。” —— 最近调整一下,暂时先保证不断更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可爱的大梁朝 院长看着大梁皇帝,开口问道:“这次是大的?” 大梁朝和妖族一直有摩擦,北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平静过,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属于大战不开,小战不断的阶段,多少次局部的战争一直发生,双方都各有伤亡。 但如今看来,似乎北境却是有大战要发生了。 大梁皇帝看着湖面,很平静说道:“这些年朕在韬光养晦,那帮狗东西也在如此,这场大战迟早要来,检验双方这些年的成果,朕倒是很想把他们打疼一次,至少再要十年太平。” 院长皱眉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大梁皇帝摇头道:“代价这种东西,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人族和妖族是世仇,莫说漠北三万里的事情,光是早些年妖族以人族为食这件事,便无论如何都抹不去,朕若不是抽不开身,这次亲临北境,便一定要打一场大战。” 那座妖邪王庭和大梁朝对峙多年,大梁朝一直保持着守势,看起来大梁朝一直都是弱势的一方,但实际上其中到底如何,却是没有人知晓,只怕除去妖族的几位大人物之外,也就只有这边的大梁皇帝在内的少数人知晓了。 院长挑眉道:“御驾亲征,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梁朝的立国之本到底是什么,说不太清楚,但要是这位皇帝陛下都死在北境的话,对于大梁朝的打击,就真的很难去言语描绘了。 如果这位大梁皇帝真的动了去北境的心思,那么他们只怕不会是同意的。 这个他们,也肯定包括院长在内。 “北境那家伙很老了。” 大梁皇帝有些感慨。 世人都知道大梁朝有几位极为强大的武夫,北境那位大将军是其中之一,但很少有人知晓,那位北境大将军其实在先皇后的父亲死去之后,便一直驻守在北境,到了如今已经很多年了,无数年的太平时光看着容易,但实际上都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用心血换来的,多年的戍边,那位大将军已经日渐老去,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考虑接班人的时候了。 “那个小子还很年轻,陛下想要让他去北边接那位的班,只怕不是这几年就要成的事情,更何况那位镇守使好像是不愿意。” 院长笑了起来,好似只是在随意说些话,但其实里面的东西很多。 “内外两处,朕都要去挑人,很麻烦。” 大梁皇帝摆摆手,不准备再多说。 院长会意,也就闭口不言。 两人沉默了很久,就在湖畔看着那湖面。 …… …… 宋敛启程的日子定得极早。 北边那边很急。 所以在离开之前,陈朝和宋敛一起去了那妇人家中吃了一顿。 妇人做了一大桌菜,上面永恒不变的是那竹笋炖干豇豆,陈朝看着那道菜,苦笑着说道:“再好吃,天天吃,这也怕是不好。” 宋敛不等妇人说话,一筷子便夹起一大筷子,混着米饭就是一大口,这才咧嘴笑道:“真香!” 本来是要依着那干豇豆炖竹笋来引出一些东西的,但是此刻宋敛这样,陈朝也不太好说些什么了,摇了摇头之后,便开始低头吃饭,这一顿饭吃得极快,等到宋敛看他一眼之后,陈朝这才识趣说道:“我吃饱了。”说着话,他这才抄起一根板凳,去院子里发呆。 宋敛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也放下了碗筷,这才缓缓说道:“要出一趟远门,估摸着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我会给你写信的,如果……” 宋敛欲言又止。 妇人放下碗,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宋敛轻声道:“如果说要是遇到了什么好男人,很喜欢的话,告诉我一声就成。” 一直没有表露心迹的宋敛这一句话,其实无异于是表白了。 对于这个汉子来说,其实这种话能说出来,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很难很难。 妇人沉默不语。 “其实也不用告诉我,没什么大事。” 宋敛很快便开口补充道:“我在北边,说不定信也寄不到我手里。” 想了想,最后一句很伤心的话宋敛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咧嘴一笑,不过那笑容比哭还难受。 宋敛说完这句话,便要起身走出去,不知道怎么的,喉结耸动,他眼睛里好像是有些沙子。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说道:“我等你。” 她坚定重复道:“我等你!” 宋敛顿了顿,没有说话,很快便走了出去。 在外面的陈朝仰起头来,看着宋敛,有些好奇道:“就这么快?” 宋敛皱眉道:“什么话?” 陈朝挑眉道:“那不然怎么说?你这是不是好好道别?就几句话。” 他出来满打满算其实还不到一刻钟。 宋敛懒得废话,看了一眼院子里挂着的那些衣裳,有些恼怒道:“能不能不要再洗衣服了!” 他这话不是对陈朝说的,但只有陈朝能听到。 陈朝看着宋敛,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很快说道:“我会想办法。” 宋敛微微点头,没有再废话,很快便转身离去。 陈朝站起身,朝着里面招手道:“大姐,走了啊!” 妇人追了出来,看着陈朝,沉默半天,才轻声道:“他不是普通人吧?” 陈朝看着妇人,沉默不语。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哪里是寻常的人,没有哪个衙门不过年不过节就一直发东西的,他肯定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女子的心一向如此,哪里是普通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够糊弄的。 她们有自己的判断。 陈朝说道:“某座衙门的主官,官职不小。” 既然到了这里,他如今自然也不好去说些什么。 据实交代。 妇人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陈朝看着她,笑道:“其实大姐,也不用怎么担心吧?” 妇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陈朝问道:“你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陈朝苦笑道:“哪里是什么大人物,就是宋大人的副手,如今他去北境,我暂时接过他的位子。” 妇人看着陈朝,有些如释重负说道:“没骗我?没骗我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陈朝沉默片刻,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妇人笑着说道:“就像是你这个年纪就能做什么一座衙门的主官,那定然是个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 陈朝点头附和,“大姐眼光毒辣。” “他去北境杀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 妇人看着陈朝,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陈朝说道:“去了北边,除去杀妖还能做什么?” 陈朝欲言又止。 “所以我没拦着他。” 妇人看着陈朝,沉默了片刻,问道:“他还会再回来吗?” 陈朝问道:“既然这么担心他回不来,为什么之前又不拦着呢?” 这是他有些好奇的事情,小声道:“其实即便是不得不去的事情,你若是开口,说不定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对于宋大人来说,只怕……会让他改变的。” “他既然是去北边杀妖,我又怎么会拦着他?” 妇人眼神坚定道:“那些妖吃了我们多少人,占了我们多少地方?难道不该杀?” 陈朝看着妇人,沉默了很久,这样的话其实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东西。 至少对于这个妇人来说,其实陈朝没想过会在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她不过是神都的一个寻常百姓,靠着给人洗衣服为生,可以说没有遇到宋敛之前,她活得极为艰难,别说是读书,就连别的什么都是奢求,但是就是这样生活在神都最底层,甚至是大梁朝最底层的百姓,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陈朝不知道前朝的百姓会不会有这些想法,但知道如果妇人会这么想,那么大梁朝还会有无数人会这样想。 那么如此来说,大梁朝和前朝不同的之处,其实便已经呼之欲出了。 …… …… 大梁是不同的。 陈朝想通了这个道理,笑了笑。 怪不得这么可爱。 妇人看着他,还在等一个答案。 陈朝摇头道:“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他才不想耽搁你,要不然今天来,只怕就是娶亲了。” 妇人脸颊有些红晕,但随即就悲伤起来。 陈朝说道:“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去想。” 说完这句话,陈朝也挥手告别,很快便离开了那座小院,一个人朝着书院走去。 他脚步缓慢,因为在想这些事情。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如今是真正去想了一遍。 大梁朝和历朝历代,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不只是那历代大梁皇帝的努力让大梁朝的国力越来越强大,更是因为一代代人传递,让梁人有了一种特别的精神,那种精神陈朝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很显然,已经刻入了梁人的骨子里。 这样的大梁朝真的很可爱。 “北边,妖族吗?” 陈朝看了一眼北方,但很快便发现眼前的天空暗了下来。 一片漆黑。 星月不见。 陈朝皱了皱眉头。 一股奇怪的气息,笼罩四周。 陈朝缓慢抬头,有些沉默。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黄鸟、出海 感受到那股奇怪的气息,陈朝没有任何犹豫,按住刀柄便朝着不远处滚了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原地,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陈朝瞥了一眼,然后沉默的开始一脚蹬在一侧的小巷墙上,借势一跃而起,要跃上那低矮的院墙,但下一刻,就在半空中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他根本没能跃上去,而是重重跌落。 就在跌落的同时,一道银光出现在眼前。 陈朝毫不犹豫的拔刀便斩,断刀抹过,刀光闪过,撞在那抹银光上。 其实那是一条银白丝线。 锋利无比。 和断刀刀锋相撞的同时,也有大片的火花散落,如同一捧绽开的烟花,分外的夺目。 陈朝脸色微变,手臂死死攥住断刀,猛然用力,然后一扯,体内气机勃发,浩荡气机如同江河奔腾,一直涌出。 他开始大踏步跑起来,在一片夜色里的小巷里奔跑。 直到如今,陈朝都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敌人,当天空黑下来之后,他所能看到的,自然而然的,只有眼前的这片夜色,那条银白丝线被他拖动,开始在小巷里抹过,带起些风声。 陈朝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是在奔跑。 忽然。 手中的断刀猛然砸入一旁的小巷墙中,那堪比剑修飞剑一般锋利的断刀此刻深入墙壁之中,然后开始不断的朝着前面抹去。 一座小巷石墙,开始轰然倒塌。 但即便是到了此刻,陈朝还是一言不发,一直朝着前面跑去。 直到某一刻。 他身形骤然停下,而后是一刀砸出。 一柄断刀几乎是被陈朝以一个毫无道理的角度硬生生砸下的。 不是斩,是砸。 片刻后,一片院墙轰然倒塌。 四周雷声响起。 夜色退去。 天地之间,再次恢复一片清明。 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修士头破血流,看着陈朝,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他根本没能想到如今的局面。 “你如何找到我的?!” 他带着惊异的眼光看着陈朝,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像是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陈朝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断刀搭在他的脖子上,面无表情道:“法器不错,手段也不错,用来对付武夫当然更不错,可惜了,什么都好,就是你太弱了,杀机没办法很好的掩藏,我不需要看到些什么,只要感知到那道杀机,也就够了,找到了,自然就能破开。” 陈朝笑了笑,问道:“说说,就是单纯的个人行为,还是背后……有人?!” 问话的时候,断刀刀锋在那人脖子上缓慢抹过,早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出现,断刀极为锋利,想要斩开他的脖子,其实是一件根本不算难的事情,而陈朝的这个举动也是在告诉那人,如果他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他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年轻人脸色微变,眉间满是纠结,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但眉心之间,尚且还有一抹别的坚持在。 陈朝摇了摇头,“别纠结,既然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别说了。” 说着话,他一刀割开了对方的脖子。 推开那具尸体,陈朝看了看前方。 在武试结束之后,其实他就知道肯定会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但他不知道具体的是应该是什么时候,但知道在风平浪静之后,一定会有一场暗地里的刺杀发生,而且绝对不是针对别人,就是针对他。 他没有想到是今天,就在这里。 摇了摇头。 陈朝不去多想,只是感知到这周遭的气息并没有什么变化,便知道自己此刻肯定还是无法离开这座小巷。 果然,小巷尽头,又出现了一道年轻的身影。 “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够破开这片夜色,这真是让我们很意外。” 年轻人开口说道:“不得不说,你这个武夫真是很有意思。” 陈朝提着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皱着眉头道:“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干嘛不干脆的一拥而上,把我乱刀砍死,还非得一个个来?” 年轻人认真摇头道:“我们不是要杀死你,是要让你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在我们这些方外修士眼中,只是寻常。” 陈朝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搞出这阵仗,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们要一个个上,然后在某一刻打败我或是杀死我之后,再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手段?!” “这里是神都,我们只能这样做。” 年轻人说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骄傲。” 陈朝摇头道:“莫名其妙,连宋长溪都败了,你们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我们不相信。” 年轻人说道:“我们一定要证明你不如我们。”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十二个,现在只剩下十一个。” 年轻人很痛快说道:“就算你把我们十二个人一起杀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我们都已经准备好。” 陈朝提着断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也就是说,我只要再杀你们十一个人,我就能够离开?” “是的。” 陈朝听着这话,说道:“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但既然你们想要这么个结果,那就满足你们。” “杀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和杀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往前走去,手中的断刀有鲜血滴落,啪的一声滚落下去。 “你们这些家伙,要是被丢到山中,很显然是要被那些妖物撕碎的,一个不留。” …… …… 距离那座小巷远处的一座高楼上,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站在阁楼之上,看着远方汇聚而来的黑云。 高大的男人说道:“马上就要下雨了,这场雨来得很是突兀,让人没有什么准备,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意外的,毕竟盛夏天气,大雨倾盆,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是真不太喜欢神都这个地方,高低一片楼,遮挡视线,很难一眼便看得清楚。” 矮小男人轻声道:“说起来那个婆娘也真是有些本事,自己不敢来神都找他麻烦,竟然一张嘴就能鼓动那些年轻人来做这些事情。” “郭溪死在那少年手中,便注定是和她结仇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管缘由如何,终有一天,这些事情是要有个结果的,她一直记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让我觉得意外的是,为什么一向愚蠢的人,这会儿忽然聪明起来了,还居然知晓了借刀杀人的法子。” 高大男人看着矮小男人,微笑道:“怎么看那个婆娘都不是那么个性子才是。” “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那个高人有多高?” “不知道,但很显然的事情是,那个高人不管有多高,这会儿肯定都不愿意去招惹什么事情,所以他也是在借刀杀人?” 高大男人看着眼前矮小男人,继续说道:“这是个大局,我觉得很有些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思。” 矮小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方外修士算计一个少年武夫,这件事真的是听起来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高大男人看了一眼矮小男人,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有一只黄色的小鸟飞了过来,矮小男人伸出手掌,然后接过那黄色小鸟吐出来的纸团,打开一看,这才苦笑道:“已经开始了,死了三个人。” 高大男人眉间有一抹好奇,说道:“这么快?” 他好奇的不是这件事发生的那么快,而是陈朝杀人的速度那么快,三个人,就在顷刻间便死了。 “毕竟是南方山中杀妖杀出来的,哪里是一般的修士,这些方外修士,修行还凑合,杀人嘛,就真的是没什么意思。” 高大男人说道:“打个赌。” 矮小男人问道:“赌什么?” 高大男人笑着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赌一赌这一次大梁朝会不会派他出海。” 听到出海这个词,矮小男人皱起眉头,然后沉默许久,摇头说道:“他的境界还太低,即便是夺了武试的魁首,不见得就真的会在后面的事情上有优势。” 高大男人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会是北边的?” …… …… 不久之后,第二只黄鸟也来了。 矮小男人取出纸团,看了看,说道:“已经有一半了。” 高大男人笑而不语。 …… …… 湖心小亭,魏序和院长在下棋。 魏序放下一枚棋子,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老师不管管?” 院长没好气说道:“那小子又不是我的弟子,我又不是大梁朝的官员,管什么?” 魏序笑了笑,还是劝道:“可怎么看,对他都不太公平,我在武试里对不住他,要不然我去把局破开?” 院长瞪着魏序,不可理喻道:“魏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其实是个忘忧修士,这种小事情,你插手有什么意思?!” 魏序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道:“可还是对不起他。” 院长冷哼道:“哪里有那么多对得起的事情,况且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银丝 那条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 至少在此时此刻,整座神都的大人物们都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却没有一个人会去做些什么。 正如那个年轻人所说,这是他们用性命来换的一次机会,所以不会有任何人会阻止他们,这是属于年轻人之间的一场较量,虽然对陈朝来说并不公平,但很显然,这些事情就算是再不公平,陈朝也无法反抗。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 那十二个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便死了一半。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条小巷里的尸体越来越多。 一场大雨,骤然落下。 夏日暴雨,情理之中,只是一条小巷的石墙都早已经轰然倒下,此刻堆积在小巷一侧,雨水落下,很难及时排出,很快,整条小巷里,便已经是积水,很快便已经到了能够淹没脚背的地步。 陈朝推开一具尸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体内的气机翻涌,又一次的新旧气机更换。 鲜血顺着雨水一同被冲走。 攥紧断刀的陈朝,右臂早就多了一条伤口,此刻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而后滴落到地面,一并被流动的雨水带走。 只是陈朝浑然不在意,只是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十二人已经死去十一人。 最后一日,出现在了小巷尽头。 出乎陈朝意料的,那是个女子。 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更是这十二人里唯一的那个女子,此刻就站在小巷尽头看着陈朝。 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片刻后说道:“你能坚持到这里,其实足以说明你能夺魁是实至名归的事情。” “我如果一开始便出手,只怕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既然到了此刻,你便真不是我的对手了。” 女子自言自语道:“鏖战许久,又受了伤,我其实有些胜之不武。” 陈朝挑了挑眉,只是骤然间便看到眼前有一片银光撕开雨幕,朝着他的脖颈而来,来势汹汹,和之前那抹银光如出一辙,陈朝歪了歪头,想着将那道银光躲过,片刻之后却不得不以一个更为诡异和考验腰腹的姿势朝着后面仰去。 而后堪堪躲过那道银光的时候,才发现那其实还是一条锋利无比的丝线,横切而过,便好似一柄飞剑剑锋,锋利到了极致。 陈朝有些失神,这一条银丝,看着像是一条丝线,但隐约间却和之前的那些丝线不同,感觉隐约还有剑气泄露。 人间修士,剑修被誉为杀力最大,除去剑修之法的特殊之外,再有便是剑修们的手中飞剑,一向锋利无匹。 剑修不用花时间和花精力在别的法器上,唯独只对飞剑上心,为了一柄上佳的飞剑,他们不惜耗费巨量的天金钱,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剑气山虽然只是一个铸造飞剑的地方,却能立足于方外,再强大的修士,也很少会在剑气山撒野。 剑气山的剑,世间头一等,尤其是那百年一剑,更是无数剑修梦寐以求的东西。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一位剑修? 而且还是个女子剑修? 陈朝微微失神。 下一刻,小巷里数条丝线从四面八方出现,数条丝线撕开雨幕,切割而来。 一条小巷,此刻雨水被那些丝线撕碎,破败不堪。 如果说这座小巷便是一片天地,此刻在那些丝线的切割下,一座小天地,此刻破碎不堪。 陈朝挑了挑眉,伸脚踢起小巷里不知道是谁丢的一把油纸伞。 抓住伞柄,油纸伞瞬间撑开。 看着这一幕,女子为微微失神,随即是嘴角生出的一抹讥笑。 果不其然,之后如同他所预料的那般,油纸伞撑开,没有多久,丝线合拢,直接便将伞面撕碎,那把寻常的油纸伞没能挺过半刻便被撕碎。 只是当丝线合拢的时候,陈朝却不见了。 在那些丝线合拢之时,他一刀斩出,荡开其中一条丝线,然后便将自己抽离了出来。 那女子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陈朝没有犹豫,开始朝着女子狂奔而去。 一脚踏出,无数水花四溅而起! 陈朝的速度极快,在以极快的速度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到了些不对,骤然回头,这才发现小巷之中,那些丝线相撞,然后便归于一处,是一柄三尺长的银白飞剑。 剑锋锋利,寒光闪烁。 果然。 眼前的女子,是一个剑修。 “飞剑名为银丝,请赐教。” 女子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很是清楚。 果然是个剑修。 女子微微招手,一抹剑气油然生出,那柄名为银丝的飞剑破空而至,穿过雨幕,带起无边杀气。 小巷里的雨水尽碎,那些触碰到剑锋的雨滴四散而去,如同一柄柄飞剑激射,破坏一片又一片雨幕。 陈朝脚步不停,一卷大袖,气机勃发,暂时暂缓那柄飞剑破空而至,而后一刀劈砍在那柄飞剑上。 一股浩荡的气机瞬间炸开,将四周雨珠彻底击碎。 刀剑第一次相撞。 无数的火星生出。 这是陈朝生平第一次和剑修交手。 女子微微蹙眉,剑修和自己心头飞剑一直以来都无法割舍开来,如今飞剑和那柄断刀相撞,其中反馈,她自然能够感受到。 可只是感受,便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柄名为银丝的飞剑是数年前她的师父带着她去剑气山挑选的,为了这柄飞剑,宗门付出的代价不算太小,她在那剑池里枯坐三天,才选中这柄名为银丝的飞剑。 其实剑修一脉,大部分剑修都只会有一柄心头飞剑,至于为何如此。 两个原因。 剑修操控飞剑,一柄飞剑全心全意的去温养,去达到心神相通的境界,也要耗费极多的时间和心神,所以温养一柄飞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极致。 第二个则是更为简单直接,同时温养几柄飞剑对剑修本身要求极高,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可能同时温养好几柄飞剑。 所以能够有一柄以上飞剑的剑修,毫无疑问,在某些角度来看,都是极为不凡的。 刀剑相撞的当口,女子主动收回飞剑,任由那柄叫做银丝的飞剑盘旋在半空,将雨幕一分为二。“你的这柄刀如此坚韧,是怎么断的?” 女子的飞剑是从剑气山那边带走的,即便不是百年一剑那样的绝世神兵,但既然是从剑气山带走的飞剑,哪里会是寻常的东西? 更何况这柄银丝本就是以锋利闻名的。 可即便是这样,之前刀剑相撞,那柄看起来寻常的断刀也没有任何破损,这只能说明那柄不起眼的断刀的材质其实比较起来这柄银丝飞剑,也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那么便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刀是怎么断的? 陈朝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刀,有些沉默。 对于女子的问题,他也无法作答。 这柄断刀的来历,他也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这柄断刀很了不起,坚韧程度远超一般法器,至于别的,他一概不知。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陈朝看着那柄悬空的飞剑,问道:“想来你不会有第二柄飞剑吧?” 女子看着他,倒是坦荡道:“我只有一柄。” 陈朝嗯了一声,轻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 陈朝再次奔跑起来,一脚落下,便有无数雨水涌起,朝着天幕撞去。 银丝飞剑瞬间便迸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在雨水中抹过。 陈朝冷笑一声,并没有转身,只是继续前奔,等到飞剑破空而至,撕开雨幕来到自己身后的时候,陈朝身躯猛然停下,然后骤然转过身去,肉眼可见,那柄飞剑从身侧掠过,只是半尺左右,便要掉转方向,刺向陈朝。 一刀砸下。 刀剑再撞! 陈朝借着惯性朝着前面滑出数丈,飞剑停滞,剑鸣声不停。 对面女子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只是心念再动,飞剑抹过,朝着陈朝心口而来。 剑气逼近的时候,陈朝都感觉到了一股锋芒之意。 只是当那柄飞剑正要刺穿他的心口的时候,一柄断刀横在了胸口。 飞剑和断刀的再次相撞,这一次陈朝身躯坚如磐石,一动不动,任由飞剑往前刺来,可不管如何都刺不穿他的那柄断刀。 女子脸色微变,脸色逐渐难看,她的眉头皱起,飞剑迸发出无穷杀力,往前刺去。 陈朝不退,飞剑剑身便开始弯曲,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幅度。 陈朝站在原地,那些剑气其实已经涌到了身躯前,想要渗入他的身躯之中,可惜因为他的身躯太过坚韧,此刻没有一抹剑气能够撞入其中。 银丝飞剑已经弯曲如同新月,女子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她看着那个站在小巷里的少年武夫,眼中满是一些古怪的情绪。 刹那之后,女子伸手,飞剑瞬间后退,掠回身侧。 飞剑悬停。 女子伸手握住飞剑剑柄,看向陈朝,摇头道:“我小看你了。” 陈朝则是笑道:“我是高看你了。” 不过说完这句话的女子,握紧剑柄之后,气势猛然一变。 陈朝深吸一口气,轻声感慨道:“女子剑修?还是女子剑仙?”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断刀真容 提剑之后,女子随意挽了一个剑花,随后递出一剑,漫天的雨水此刻尽数被一剑之威分开,朝着两边倾泻而出,浩荡雨水被逼着撞向两边,其中一面石墙早已经轰然倒塌,如今另外一面石墙其实也坚持不了多久。 在雨水的冲刷中,早已经是摇晃不已。 剑修可怕之处其实很多,御剑的剑修可以和修士厮杀,等到剑重新落到手中,又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一位类似于武夫的存在。 剑修得如此特殊性,一直是所有方外修士头疼的缘由。 女子看了陈朝一眼,面无表情地将那柄飞剑横在身前,然后屈指扣在剑身之上,随着剑身微微颤动,剑鸣声响起,一道道无形的剑气生出,朝着四周荡开,而女子身形紧随其后,提剑而至。 一条小巷,本来就相隔不远,女子脚尖在水面上一点,留下一抹不易察觉的涟漪,然后便是整个人掠过那流淌着雨水的小巷地面,拉出一条长长地沟壑,雨水朝着两边滑过,而后便留下相对干燥的中间。 顷刻间,那柄雪白剑身的飞剑已经到了陈朝眼前。 看似轻飘飘的一剑挥出。 一道剑气,撕裂雨幕,直接抹过一条小巷,横切而去,在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剑之前,一座小巷,好似在顷刻间便被切开。 世间所谓剑修杀力最强,果然不是名不虚传。 陈朝仰头向后倒去,腰腹发力,正好便看着那道剑光从自己眼前划过,然后一直横切而去,撕开一大片雨幕,撞碎在更远处的小巷石墙上,如同刀切豆腐一般,随意便将其切开。 这便是剑修。 陈朝避过这一剑倒是不难,可女子只是在他尚未直起身子之时便一跃而起,来到了陈朝上方,手中剑随意落下,看似轻飘飘的一剑,但在垂直下落的时候,无数剑气,也在同时汹涌下落。 那一剑是开始,之后这场大战,她要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这一剑落下,陈朝也只是腰身一扭,险之又险的躲过这必杀一剑,银丝锋利程度自然不必多说,落剑之后,剑锋插入地面深处,散发剑气,一样如同利剑,时时刻刻都在影响着陈朝。 女子冷笑一声,一剑不成,她并没有担忧什么,而是手中剑柄一转,剑锋朝着陈朝腰间而去,在地面横切而过,飞剑深入地面,却依旧轻易地将地面撕开一条口子。 剑气先行,早已经如同潮水一般开始拍打陈朝。 陈朝手中断刀往下一按,然后另外一只手近乎蛮横地一拳砸出,正对着那女子心口。 女子挑眉,手中银丝已经抹过,要赶在陈朝的拳头之前率先抹过陈朝的手臂。 那个悬在自己上方的女子其实和一般女子不同,至少对比起来姜树蝉来,要显得更为狠辣,在这个局面下,或许一般男子都会选择暂避锋芒,可也就是这个女子,非但没有,反倒是选择针锋相对。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陈朝思考了很多东西,最后他还是选择一拳砸向女子心口。 他的拳头和那道剑光几乎是同时落下的。 女子被一拳砸中心口,闷哼一声,然后整个人摇晃起来,朝着身后倒飞出去,而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那柄银丝也抹过了陈朝的手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了陈朝的手臂上。 陈朝微微蹙眉。 剑气顺着伤口往里面涌去,只是片刻之后,浩荡气机瞬间将其逼了出去。 女子倒退数步,在远处站定,心口处已经凹陷下去了。剑修往往在很多时候被认为能够比肩武夫,但也只是比肩而已,真要遇到了那种真正将身躯打熬到了极致的武夫,还是会落在下风。 女子脸上忽然涌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只是刹那间又被她压下,体内窍穴不断涌出剑气,开始游动而到心口,为自己治伤。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抬头看向对面,陈朝站在那里,那只手臂只是留下了一条可见白骨的伤口,但却是没能如同女子所想那般。 她本来以为,那一剑不管如何都能斩开陈朝的手臂,却是没能想到到了此刻,也只是给陈朝留下了一道伤口而已。 眼前的这个少年武夫坚韧的身躯,出乎她的意料。 女子站在原地,思绪复杂,年少时候上山修行,师父说她天资不错,若只是修行,便有些浪费,便问她愿不愿意练剑,做一个剑修,只是剑道一途,女子前行本就不如男子顺畅,纵观修行史上,只怕是也没有多少所谓的女子剑仙,这条路看似坦荡,实际崎岖,可女子还是一往无前的迈入这条剑道之中。 只是吃过了苦,她在有所成就之后才明白其实这些,都是值得的,至少剑修杀力同境几乎无人能敌,不是假话。 只是今日,她占尽先机,却始终不能将对面的少年压制,这让她有些难受。 尤其是刚才,她都已经打定主意以伤换重伤了,但最后结局,还是不尽如人意。 女子挑眉,手中银丝一转,剑气激荡,再次分开雨幕,瓢泼大雨本来是天地之威,但在这条小巷里,却显得很是古怪,似乎根本没有人尊重这所谓的天地。 陈朝抬了抬头,看着那个提剑杀来的女子,不以为意。 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要和他在这里厮杀,陈朝正好也想让她看看,到底什么才是武夫! 女子提剑横切,还是极为玄妙的一剑,如羚羊挂角,缥缈不已,那柄银丝真如同一条银蛇舞动,很难判断那剑尖的落点在何处。 陈朝不去看那柄注定看不清的银丝,而是微微眯眼,一拳砸出,刚刚才结痂的伤口,此刻再度崩开,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坠入小巷地面。 银丝破开剑气而出,终于重新出现。 那一剑裹挟无边剑气,朝着陈朝的心口刺去,极为迅速,也极为突兀,一般人根本无法躲避。 陈朝同时一刀抹出。 …… …… 两人在小巷里的再次刀剑相撞,迸发出了一道磅礴气机,震碎周遭的雨珠的同时,两人也都倒飞出去,各自滑退数丈距离。 站定之后,女子一抬手,周遭的雨珠瞬间涌起,变成一柄柄水剑,朝着陈朝激射而来。 女子虽然只有一柄飞剑,但此刻无数水珠成剑,威势也极为吓人。 陈朝一拳砸碎飞剑,然后调整了片刻,双手握刀,用力一刀挥出! 一条极为厚重的刀罡骤然出现在小巷之中,足足有数十丈之长。 雨幕瞬间再被斩开,那些来势汹汹的飞剑,此刻遇到这道刀罡,开始轰然破碎,如同碎镜之声,不绝于耳。 一条小巷,声音不绝。 女子站在对面,看着那条刀罡,没有任何犹豫,全身剑气升腾而起,一道道凌厉剑气从周身而出,迎上那条刀罡。 世间修士之中,剑修能被提出来单独作为修行体系,而不是别的什么用刀的或是用枪的,自然有着让旁人无法否定的理由。 小巷里,如今杀机显露,几乎是没有任何掩饰。 陈朝大踏步朝前撞去,速度渐渐变得极快。 那些剑气在小巷之中构建出了一道屏障,无数剑气更是游离在小巷之中,充斥着一座天地。 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陈朝倒握手中断刀,毫不犹豫地用身躯撞入雨幕。 剑气混合着雨水撕开他的衣衫。 只是刹那间,黑衫上便多出了数条口子,雨声中又混合起了刺啦的响声。 陈朝身上平添数道伤痕。 女子嘴唇颤抖,雨珠早已经落到她的头上,然后顺着脸庞一直下滑,嘴唇上也是如此,雨珠不断下坠,如同一颗颗断线的珠子。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陈朝,都无法将多余的气机用在别处了。 陈朝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痛楚,只是皱眉。 他依旧是在不断拉近和对方的距离。 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然后一刀斩下! 女子仰起头,看着那要落下的一刀,脚尖一点,便朝着远处荡去。 断刀落下。 地面瞬间被撕裂开来! 一条裂痕蔓延而出,雨水瞬间灌入其中。 女子退去数丈之后,不退反进,松开手中的剑,那柄飞剑银丝微微颤鸣,急速撞出,带起一片剑光! 陈朝猛然抬头,看着那柄激射而来的飞剑,没有选择躲避,而是一刀挥出,重重的劈砍在那柄飞剑之上。 这已经是刀剑的不知道第几次相交。 断刀刀锋上有一片黑色脱落。 露出雪白清亮的刀身。 陈朝皱了皱眉,有些恍惚间的失神。 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柄断刀是黑色的,后来在武试里,断刀刀身上出现了许多斑驳之处,他才意识到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可到了这会儿,刀锋上的黑色竟然脱落,这才露出的真容? 这一柄断刀,原来一直是被某种铁锈包裹住的? 此刻他倒是很想知道断刀原本到底是什么模样。 当初捡到这柄断刀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这断刀很是锋利,只怕不弱于一般的飞剑,但哪里想过这些事情。 原来被铁锈包裹的断刀便如此锋利,那露出真容之后呢? 到底会是何等风景? …… …… 陈朝体内的气机涌动,从手臂而到那柄断刀。 片刻后,陈朝抖了抖手。 借着那柄银丝,不断相撞。 一直有黑色在不断掉落。 借着雨水冲刷,没要多久,那柄黑色的断刀,渐渐露出了真容。 清亮雪白的刀身比起之前要窄了一些,少了几分寻常,多了几分特别。 断刀忽然颤鸣起来。 陈朝微微眯眼。 他听出来了,那是一种畅快的意思。 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那种畅快。 也是被尘土藏了多年,这一天破土而出的畅快。 名剑有灵,能和剑主心意相通。 那么刀呢? 7017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剑碎 低头看着这柄刀身雪白的断刀,陈朝伸出手指抹过刀锋,果不其然,手指上便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这种事情其实很不常见,陈朝的身躯经历过无数次的打熬,虽然说不上是无比坚韧无人可比,但是也是同境之中的佼佼者,哪里是一般的兵刃这么随意抹过便能留下伤口的。 在那些黑色掉落之前,陈朝其实也试过那柄断刀的锋利程度,但很显然,之前和现在比较起来,两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现如今的这柄断刀,只怕锋利坚韧程度要远胜之前。 飞剑在远处悬停,女子看了一眼陈朝手中的断刀,心念再动,飞剑再度撕开一片雨幕,涌出一片银光,带起一片剑气而来。 陈朝紧握断刀,迎了上去。 刀剑的再一次相交。 陈朝双手握住刀柄,猛然挥动,一刀再度斩出。 浑厚的刀罡再次撕裂地面,雨水惊得朝着两边而去。 女子脸色苍白,但还是御剑而动,银丝迎着刀罡而来,不惧任何风雨。 不管女子境界高低,此刻作为一个剑修,她的心气是有的。 一往无前。 再一次相交。 刀和剑的相撞。 女子脸色很快苍白起来。 她身躯骤然摇晃起来,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 雨幕之中,飞剑哀鸣一声,满是悲意。 “回来!” 女子冷喝一声。 那柄飞剑掠过半条小巷,只是和之前比较起来,则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她的手中。 女子忍下心口的剧痛,低头去看了一眼那柄叫做银丝的飞剑,然后脸色便更加难看起来。 那柄剑身雪白的飞剑,在之前的相撞下,剑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缺口,一条极为细密,可以说是微不可查的裂痕出现在了剑身之上。 女子和这柄银丝心意相通,此刻飞剑受损,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之前银丝和那柄断刀相撞,还算得上势均力敌,为什么就在那些黑色的铁锈掉落之后,断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要知道,她的这柄飞剑乃是从剑气山花了极大的代价带回来的,即便不是那座山中最为顶级的神兵,但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柄来历不明的断刀可以比拟的。 可如今的现实是什么? 飞剑几乎要破碎了。 这说明了极大的差距。 听着飞剑颤鸣,女子有些心疼,但随即便是因此而生出的愤怒。 不过陈朝没有留给她太多愤怒的时间。 等到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一跃而起,他如同山间最为灵敏的山猴,但又兼具无比野蛮的力量。 手中的断刀闪过无比雪白的刀光。 那片刀光极为耀眼,似乎能照亮这片天地! 女子握着飞剑,横于胸前。 断刀砸下! 一道极为强大磅礴的气机瞬间在这里炸开。 一道惊雷之声! 啪的一声。 那柄耗费重金,由剑气山耗费了无数心力铸造的飞剑,从中断开。 剑尖坠落而下,然后深入地面。 女子嘴角鲜血流淌,脸色苍白,虎口已经被震碎。 陈朝的刀停在她的眉间,锋利的刀锋已经将她的眉间划开一条口子。 鲜血顺着眉间一直滑落。 很快她的那张还算不错的脸上便有了一道长长地血痕。 雨水落到她的脸上,一张脸,此刻变得有些恐怖。 陈朝握着刀柄,没有继续下落。 女子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果然很强。” 剑被刀斩开,不是刀太锋利,也不是剑太脆弱,而是别的原因。 是人比人更强。 陈朝收刀,鲜血顺着刀锋滴落,很快便全部掉落下去,刀身仍旧雪白。 “我本来就很强。” 陈朝收刀入鞘,转身便要走。 女子看着地面断掉的半截剑,眼里很是痛苦,不甘道:“我真的很不愿意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低声嘶吼起来,伸手抹过眉心的伤口,早已经是鲜血淋漓的眉心此刻鲜血更是不断涌出。 肉眼可见,一抹金光闪过,一柄金色的小剑在那眉心里面。 天地之间,剑气渐生。 如同入夏之时的一声蝉鸣,天地听闻! 剑鸣声不绝于耳,好似有一柄绝世凶剑就要破鞘而出。 陈朝皱起眉头。 手握住刀柄,气机勃发。 只是片刻,剑气再次消散。 那柄金色小剑轰然破碎,剑气如同一池春水泄地。 好像有蝉声响起,不过分外凄厉。 女子颓然地垂下双手,泪流满面。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更多的还是不能接受。 她自然是还有底牌的,眉心里蕴藏的那一柄金色小剑便是,只可惜,陈朝最后那一刀,将她最后的底牌也就一并斩没了。 那一刀最后便是停在眉心的,一刀斩碎了他眉心的那柄金色小剑。 那个少年武夫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没有给她半点翻盘的机会。 “你到底是怎么知晓的?!” 女子有些癫狂,她此刻生机正在疯狂地流逝,但她还是不甘心。 陈朝不想说话,只是朝着小巷尽头走去。 女子一死,那气息自然消散,也就意味着这场在所有大人物眼皮子底下被默许的较量也是彻底结束了。 当然这胜者,还是陈朝。 这个从边陲之地走出来的少年,再度证明了一件事,他在武试夺魁,绝对没有半点所谓的运气。 他本就是一个少年天才。 …… …… 阁楼上,一只黄鸟落下。 矮小男人伸手,得到纸团。 他看了几眼,然后皱起眉头,轻声道:“一个女子剑修,多么难得啊,还是死在了这里。” 高大男人微笑不语,“剑修杀力无穷,我也不否认,但要是说剑修便定然是同境无敌,那就没有什么道理了,何况这个剑修远远说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 “同样是女子剑修,书院那位,以后才真是前途无量。” 听着这话,矮小男子这才说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好好的一个院长关门弟子,不去研习道法,偏偏喜欢练剑,难不成是真要去做一位女剑仙?” “有何不可?”高大男人看着矮小男人,笑眯眯道:“女子剑仙世上有几个?这再多一个,岂不是更好。” 矮小男子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少年赢了这一场,不去北境,只怕是真的只能要被按在神都了。” 这是很合理的猜测,夺了武试魁首,方外修士对于陈朝本就已经有了极大的恶意,如果陈朝不去北境,而是离开神都,他很有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某处。 “如果坐在那张龙椅上的是那个废帝,他自然会一辈子留在神都,但很可惜,不是。” 高大男人看着那将要停歇的大雨,眼神深邃。 …… …… 谢氏祠堂。 谢氏老祖走了出来,在屋檐下看着那场快要停歇的大雨。 那个雷打不动坐在祠堂前的老人看了他一眼。 “那少年或许有一天真能让谢氏大开中门,只是那一天,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谢氏老祖看着祠堂里摆放着的那些牌位,视线一直下移,最后落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地方。 那个地方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块新的牌位,是他的。 老人感慨道:“时间好像变得着急起来了。” 谢氏老祖说道:“其实不是时间着急,是我们着急起来了。” —— 很显然,今天不是一更了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那把椅子 陈朝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回书院,那座小院门口,谢南渡等了他很久。 看到他回到这里,谢南渡伸手递过一张干净的布巾,陈朝接过,然后干脆利落地往上面吐了一大口鲜血。 看着被鲜血打湿的布巾,谢南渡不觉得意外,小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在书院,但也很清楚。 陈朝吐出那口鲜血之后,整个人变得舒服了很多,他脸色有些发白,很明显也是受了伤。 在武试的时候,他便受了些伤,一直没有好,不过是影响不了他而已,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入宫,和那位尼姑一战,伤势更重,如今又是面临十几人的挑战,其实能活着回来,对于陈朝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他受了伤,只怕那个女子剑修根本就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伤势。 剑修可怕,但那女子剑修算不上可怕。 “她是个剑修,看着很不错。” 陈朝说得不错是御剑的法门,不是那个女子剑修的修为。 谢南渡自然知道陈朝在说些什么,点头道:“我以后会比她强很多。” 她虽然才开始练剑,但很显然,她的上限会比那个女子剑修要高得多。 陈朝将手里的布巾随手丢入一旁的火炉里,然后点燃了炉子,找来了两个红薯,开始烤红薯。 谢南渡走过来坐在陈朝对面的那张藤椅上。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那张藤椅,挑眉道:“什么时候买的?” “就那天。” 那天是哪天,好像不太重要。 陈朝点点头,说道:“藤椅更软一些,这东西在渭州很流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神都居然也有卖的了。” 谢南渡说道:“神都是个很包容的地方。” 陈朝翻动着红薯,没有说话。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问道:“那位镇守使和你说了些什么?” 陈朝去找那位镇守使的事情,她自然知晓,也知道他们两人肯定谈了很多事情。 但具体是什么? 怕是只有这两个当事者才知道。 陈朝转移话题说道:“北境最近好像不太太平,有大仗要打。” 宋敛这位左卫指挥使都被调往了北境,其实早已经足以说明北境如今形势的严峻程度。 谢南渡说道:“的确有一场大战,只是结局应该不会太差。” 陈朝问道:“不是一直说我们是守势吗?”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朝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想了想,然后便有了答案。 然后他有些感慨道:“我的这位叔父,真是了不起。” 这是这么久了,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大梁皇帝。 谢南渡觉得有意外,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轻声道:“我猜肯定有人想要让你去北境,但是被你拒绝了。” 陈朝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我很想去北境,但也不是这个时候。”谢南渡说道:“有人说年轻人需要磨炼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觉得说得很对,但这个磨炼,我觉得不用那么着急,这个时候去那边,你真的很可能会死。” 陈朝笑着点头,“人生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谢南渡赞赏地点了点头,对这句话表示很赞同。 很快,她复而说道:“不过你也不会留在神都。”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意外,从镇守使府出来之后,那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现在谢南渡既然开口询问,陈朝想了想,也知道有些事情她能猜到,也很是合理。 “我现在还是左卫的指挥使。” 陈朝说道:“不过做不了多久,就得离开。” 谢南渡问道:“去什么地方?”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挑了挑眉,知道了陈朝的意思。 不说话,就是没办法说。 “什么时候走?” 谢南渡看着他。 陈朝微微一笑,也是摇头。 谢南渡看着开始冒起热气的红薯,然后有些生气。 不过转瞬即逝。 她再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走之前,二皇子府上要去一趟。” 早在当初御宴的时候,二皇子便表露过要结交陈朝的心思,只是当时陈朝找了个理由婉拒了二皇子,然后一拖便拖了这么久。 到了如今,不管怎么说,都得去一趟。 毕竟二皇子对陈朝如何,都算是不错,即便是去答谢,也该去一趟。 陈朝苦恼道:“不过我还是不想去。” 卷入皇位之争,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这真正的世家大族一般都不会表态,不会轻易选择支持谁。 陈朝虽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也不想要让自己卷入这件事里。 “但肯定是要去的。” 陈朝叹了口气,笑着问道:“一起去吗?” 谢南渡摇头道:“我要去藏书楼那边看看书。” 万柳会结束之后,陈朝也好,谢南渡也好,其实要做的事情很多。 陈朝挑了挑眉,没有再说话。 ………… 二皇子府的邀请来得极快,就在日暮时分,二皇子府的马车来到了这里。 就在这座小院外。 陈朝走了出来。 管事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微笑道:“见过陈指挥使。” 之前陈朝的指挥使三个字前还要加上一个副字,但如今,他是实打实的指挥使了。 不过这件事,现如今知道的人还不会太多。 陈朝点点头。 “殿下请陈指挥使在白鹤亭一聚。” 白鹤亭在神都西城,在白鹤湖中央,是一处极好的 管事微笑领着陈朝来到车厢前。 陈朝就要登上车厢。 远处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 一架马车忽然出现在了远处。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这里,笑着看向陈朝,微笑道:“陈指挥使,不知道今夜是否有空,大皇子殿下有请。” 听着这话,陈朝微微蹙眉,之前一直笑着的那位管事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代表着二皇子,请陈朝赴宴,也已经算是表明态度了,整座神都,应该不会有太多人会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 但是大皇子不同。 他的身份完全不输给二皇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比二皇子更尊贵。 他是大皇子,是嫡子。 嫡长子。 在历代之中,嫡长子往往代表着一个呼之欲出的身份,那便是太子。 本朝皇帝陛下入主神都十三年,没有立储,所有人都还不清楚之后的太子会是谁,但是也会有些别的眉目让人可以判断皇帝陛下的想法。 比如大皇子的皇妃,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亲女。 所以大部分人也会觉得皇位会更偏向于大皇子。 陈朝之前苦恼的事情便是在两位皇子之间做出选择,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见到二皇子,这个选择便来了。 两个管事,两架马车,代表着两个选择。 “陈指挥使……” 眼见陈朝很久没有说话,有管事开口。 陈朝看向远处的那位管事,想了很久说道:“今日怎么都要先赴二皇子殿下的约,因为早在好些日子之前,便有过了约定……至于大皇子殿下,若是能等,下官晚些时候,定然登门致歉。” 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深,但两位管事都是人精,哪里听不懂? 来自大皇子府的那位管事很快便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在白鹤亭外等。” 听着这么干脆的言语,陈朝一时间有些意外。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朋友和剑 马车在湖畔停下。 陈朝走了出来,二皇子也正好从亭中迎了出来,看起来很巧,但实际上里面的东西,陈朝很清楚,绝对不是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二皇子很高兴看着陈朝,祝贺道:“陈指挥使这一次夺魁,的确为我们大梁朝长了脸,本宫也得代表大梁朝为陈指挥使致谢。” 陈朝笑了笑,说道:“下官也是大梁朝的武官,理应为大梁朝做些事情。” 二皇子肃穆道:“今夜不说这些,你我只是朋友,只是闲聊一番。” 陈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寒暄几句之后,两人来到了亭下。 一张石桌上,只有两壶酒,两个酒杯。 两人坐下之后,陈朝才打量起四周,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他没有看到传言中很不错的景色,周遭没有游船,也没有别的什么行人,而很是安静,只有静谧的夜晚。 远处有些虫声响起,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夏夜。 二皇子微笑道:“陈指挥使这会儿想来有些难做。” 他开门见山,言语里有着毫不掩饰的东西。 陈朝有些意外。 二皇子为他倒了杯酒,推过酒杯,这才自己拿起的那一杯,喝了一口,赞叹道:“这壶酒有半个甲子的时间,在过去三十年里,它被深埋在地底,时间在赋予它很多东西,可一般人,却不明白。” 陈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受着酒香在自己口腔里蔓延,说道:“殿下埋了多少年?” 这也是近乎于开门见山的问题,没有任何的遮掩。 二皇子笑道:“既然生于皇室,又是父皇的嫡子,有此想法,难道不正常?” 皇位之争,这一直以来都是一座王朝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因为一个不好,这桩事情便会波及整座朝堂,乃至整个天下,会让一座王朝从兴盛到衰落。 “陈指挥使来这里之前,皇兄的管事也来了,不过陈指挥使还是选了本宫,光是这点香火情,本宫便觉得今夜很是值得。” 二皇子说道:“过些时候陈指挥使去我皇兄府上,本宫不会在意。” 他眼神诚恳,一时间让陈朝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陈朝很难去判断。 陈朝放下酒杯,皱了皱眉头,说道:“其实不管是殿下还是那位大皇子殿下,下官都很不想站队。” 藏着掖着不好,不如直白开口。 一切都会有个答案。 二皇子看着陈朝,问道:“之前在御宴之后,本宫不是第一个关注陈指挥使的?” 陈朝说道:“自然是。” 二皇子微笑道:“那你又知道本宫在背后为你做了些什么?” 陈朝摇摇头。 二皇子笑眯眯说道:“那些事情真要说出来,其实也不大,不过是本宫的一些心意。” 那些事情和那些礼物,都可以说是二皇子的心意。 看起来不管如何,陈朝都应该在选择里选择二皇子。陈朝默然无语。 二皇子忽然笑出了声。 “其实本宫今夜也不是来让陈指挥使站队的。” 二皇子再倒了一杯酒,说道:“本就是聊聊天,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 陈朝看着他,有些恍惚。 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二皇子则是自顾自说道:“我大梁朝这么多年,万柳会夺魁的,你是第一个,不是轻视那个叫谢南渡的女子,只是文试和武试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所以你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自己可能也感知到了,现在很多地方都在看着你,本宫即便想要让你站队,也一定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因为一旦做出这种事情来,便意味着本宫不识大体,本宫现在这么说,你相信了吗?” 二皇子喝着酒,随口说着些话,看着就像是真的在聊家常。 这样的态度,其实极好。 陈朝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其实这真的很难选。” 二皇子点头道:“本宫当然知道,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最难的,最好便是不要选,你一定会成为我大梁朝的肱股之臣,以后大梁朝如何,说不定你的意见很重要,但现在,我们只是朋友那就可以了。” “不要想太多,本宫今夜找你来,只是想聊聊,顺便看看本宫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二皇子微笑道:“和一个大梁朝未来的大人物做朋友,一定会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 …… 夜色漫长,藏书楼那边灯笼挂着,无数的夜明珠让一座藏书楼依旧亮如白昼,却没有几个学子在楼中看书,全因为之前的闹鬼一说,虽说后来书院已经站出来告诉过学子们,这样的事情纯粹是无稽之谈,但很显然没有人相信这样的话。 只有些胆子大些的学子会半夜继续来藏书楼读书,其余的学子,半夜是绝不想着再来此处了。 谢南渡在门口看了看那灯笼四周围绕的蚊虫,这才走了进去。 来到熟悉的书架前,她随手抽出一卷剑修之法,摊开,然后开始读书。 自从那夜在这里看过剑修之法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因为万柳会的事情真的很重要,所以只能把练剑这件事搁置一番,但实际上她只是没来这边看看剑修之法,但实际关于练剑这件事,她一直没有停下。 如今她已经有了一柄飞剑,虽然只是木剑。 翻开那卷剑修之法,谢南渡却是很快便再度将其合拢。 她说要练剑的时候,其实没有人阻止过她,不管是北边的那位师兄还是院长都给了她很大的支持,但是,她好像还差些什么。 那些所谓的剑修经验有人会给她,剑修之法有人会给她,但是她差的那东西,好似还没有。 “你还差一柄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长忽然出现在了这边。 这位书院院长随手在书架里抽出一卷剑修之法,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剑修,最为重要的便是要有一柄剑,当然,如果也可以是两柄……甚至更多柄……” 院长说着话,微笑着抬头看向谢南渡,说道:“天底下的飞剑,只有剑气山的最好,可惜三年前,这一百年的那柄剑已经出炉,不然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天监十一年,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那座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已经出炉,被一个年轻剑修带走,那位剑修如今还没有什么名声,但既然能带走那柄叫做野草的名剑,很显然,要不了多久,他或许就要成为当世的另外一位剑仙。 谢南渡看着院长,认真行礼,说道:“弟子要去一趟剑气山。” 既然选择成为一名剑修,如今也走上了剑修一途,那么一定便需要一柄剑,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剑气山的剑最好,自然要去看看。 院长说道:“那帮人整天就想着要铸造出一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剑,都是疯子,他们可不管你是书院还是什么院的弟子,若不给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是不会让你们带走任何一柄剑的。” 谢南渡皱眉道:“什么代价?” 她虽然也在书中看到过关于剑气山的记载,但是对于这座剑气山,她其实还是知之甚少。 院长眯着眼笑道:“数不胜数的天金钱,然后还得送上些他们没有的东西,至于没有的,自然便是能铸剑的东西,最后你还得欠下一个人情,这帮人,也就是这样,才让天底下的修士不敢对他们做些什么。” 只是铸剑,剑气山上或许会有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但不见得会有真正惊才绝艳的剑修。 所以一座宗门如何存于世,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先生开口,只怕已经有了准备。” 谢南渡看着眼前这个书院院长,对于这位院长,许多人才一接触或许会生出很诧异的感觉,但只有真正的深入了解之后,才会明白这位院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院长看着谢南渡,叹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书院,也不在谢氏。” 有些话,院长从来没有给谢南渡说过,今夜是个好机会,便想要说一说。 谢南渡看着院长问道:“先生没有想过那桩事情吗?” 她的眼神里有着极为清澈的感觉。 院长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是没有想过,你的那位师兄也不会一直在北境战场。” 院长的七十二个弟子里,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死在了北境。 谢南渡沉默不语。 “我深知那需要很多时间。” 院长感慨道:“但好像年轻人是最不愿意去熬的,熬着熬着心气没了,即便还没老,也就老了,那种感觉,其实我很能体会。” 放下手中的那一卷剑修之法,院长说道:“漠北是人族的心结,你觉得你要多少时间才能解决它?” 谢南渡摇摇头。 这件事怎么说得清楚。 院长说道:“我之前收你做弟子,其实想过将书院交托给你,让你成为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院长,这样的事情,想想便觉得有意思。” 院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着很兴奋的神采,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可惜的是,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院长摇了摇头。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做个朋友有什么难? 谢南渡反驳道:“为什么会没有?” 她很认真,看着院长说道:“如果有意义,那么书院和谢氏我都要。” 这句话说得很寻常,但实际上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谢氏家主和书院院长这两个身份,在大梁朝,都是很重要的身份。 院长说道:“如果真有这一天,大梁朝会怎么样,我都不敢想。” 院长很认真,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事情,听到谢南渡这么说,对于院长来说,也是一件有些意外的事情。 谢氏和书院如果都在谢南渡手里,那么她一定会成为能够影响大梁朝朝局的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其实很容易变成某个极端。 无论是权倾朝野还是因为权力太大而被上位者猜忌,最后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权臣的下场一直不会太好。 谢南渡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她心念微动,一抹剑气在她指间涌现出来,看起来很是锋利。 她真的是天生适合练剑的那一类人。 院长看着她,肃穆问道:“那桩事情一定要做?” 谢南渡看着院长,认真点了点头。 院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书架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这便离开了。 院长走得很快,这一次没有笑,要不然书院或许还会有些闹鬼的传说传出来。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书,沉默了很久,看了看北方。 …… …… 两壶酒喝得不快,但终归是要到了喝完的时候。 二皇子脸上有了些红晕,这位皇子殿下已经有了些醉意。 陈朝眼神清澈,他喝的酒也不少,但是却没有任何醉意,仍旧很清楚。 “有件事情,其实大家都没想清楚,本宫却是很清楚。” 二皇子眯起眼睛,轻声道:“那就是不管是陈指挥使你,还是说那位镇守使,抑或者是那位院长,那位北境大将军,站在这里,便不该被卷入所谓的皇位之争里。” 陈朝轻声道:“下官无法和这几位相提并论。” 院长也好,还是镇守使他们也好,那都是大梁朝真正的大人物,陈朝虽然如今已经有了些名声,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不能够和这些人物一起被提及的。 二皇子摇摇头,反驳道:“不要看轻自己,哪怕自己真的很渺小,本宫不如父皇很多,此刻也只能仰望父皇,但本宫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不如父皇。” “殿下有大志向……”陈朝看着桌面上的酒杯,最后一杯酒已经喝完。 “你没有?” 二皇子看着陈朝,随口道:“你会是和我一样的人,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只是想要和你做个朋友,无关皇位,无关立储之争,也无关天下,即便有一天你会选择站在皇兄身边,我想我们都还可以做朋友。” 这是今夜,二皇子第一次自称我,而并非是本宫。 这好像不能说明什么,但实际上真的能说明一些事情。 或许在这一刻,陈朝和这位二皇子,真的放下了那些身份。 陈朝看着二皇子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那双已经有些迷离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下官告辞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站起身来,行礼告辞。 二皇子没有挽留,甚至没有起身。 今夜聊了一些,但其实还是不多,两人没有真正的敞开心扉,不是二皇子不愿意,而是陈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位来自渭水的那个少年,没有给二皇子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 离开白鹤亭,那架马车就在不远处等着。 那位管事笑着看着陈朝,说道:“陈指挥使,请。” 之前陈朝说要先去赴二皇子的宴,这位管事在没有通知那位大皇子殿下的情况下便做出了同意的决定,其实便已经让陈朝高看了一眼,如今再见他一面,陈朝主动问道:“不知道名讳?” 那管事摇头道:“姓周。” 陈朝点点头,也知道进退。 周管事看了陈朝一眼,随即微笑道:“殿下之前传过话来了,今夜太晚了,指挥使回去歇着吧,殿下今夜也就不叨扰指挥使了。” 说着话,他身后有几人捧着好些东西走了过来。 “这是殿下送给指挥使的礼物,请指挥使务必收下。” 周管事看着陈朝,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陈朝微微思考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东西,二皇子已经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如果大皇子是个笨人的话,那么他也不足以和二皇子较量。 陈朝说道:“太远,能送一程吗?” 听着这话,周管事有些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 他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投桃报李的意思。 他很快掀开帘子,将陈朝迎了进来。 马车离开这里,朝着书院而去。 驾车的正是那位周管事。 他看着不太擅长驾车,但是这样的事情哪里又是看能够看出来的。 陈朝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或许在离开神都之前,都无法去殿下府上了。” 周管事头也不转,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殿下能够理解的。” 陈朝说道:“多谢殿下体谅。” 周管事轻声道:“陈指挥使也要注意,有很多人都不想要看到陈指挥使就这么活下去。” 陈朝说道:“但想来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周管事听着车厢里传来的话,微笑点头道:“当然,殿下也不愿意陈指挥使就这么死去。”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多谢殿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不过每一次的意思都不一样。 周管事自然能听懂。 陈朝说道:“回来的时候,我会亲自去拜访殿下。” 周管事笑着摇头,说道:“其实见和不见没什么关系,只要有这个想法便好了。” 陈朝感慨道:“殿下有先生这样的人物,真是幸事。” 先生这个称呼,很是正式,并不是说是谁都能担得起来的。 周管事笑道:“若是殿下能结交陈指挥使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的幸事。” …… …… 马车从书院折返,回到了大皇子府邸前。 周管事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从侧门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周管事走过廊下,来到了书房前。 在书房门口停了片刻之后,他走了进去。 书房很简单,可以说是很素雅,里面只有一排书架,书架前有一张普通的书桌。 大皇子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小山。 他很胖。 那张圆圆的脸上没有什么狠辣的意味,而是出人意料的宽厚。 传言当今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因为这位大皇子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便一直不喜欢,甚至还动了更换世子的想法,也是因为那位皇后娘娘坚决反对,才保住了世子之位,而后大梁皇帝入主神都,一直没有设立太子,只怕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或许之前只是因为皇后娘娘还在,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崩逝,一切都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大皇子坐在这里,也听得到那些声音,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在听着周管事说话。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大皇子在听最后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管事说完了发生的事情,然后开始讲自己对陈朝的看法。 他其实很不像是一个管事,而像是大皇子的幕僚,两人的关系又好像不止于此。 不知道多久,周管事说完了一切,然后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揉了揉脸,然后端起一旁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这位陈指挥使倒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太聪明了,反倒是不好。” “依着小人看,这位陈指挥使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实际上进退有度,极为谨慎,表现出来的,只怕也是想让外人看到的。” 周管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样说起来,你对他的评价不错。” 大皇子放下茶碗,微笑道:“其实父皇对他的评……咳咳……价……也不错。” 周管事赶紧递上布巾。 大皇子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持续了整整半刻钟。 半刻钟之后,他才将手中的布巾递了回去,然后有些疲倦地看着周管事。 “他既然已经这么选了,便由着他去,老二那边的心思我明白,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他抢,不过是表达一个态度罢了。” 大皇子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周管事赶紧拿起不远处的炉子上放着的铁壶,给大皇子添了些新的开水。 有些火星随即带起。 大皇子轻声道:“听说母后最后那些日子,见过他好几次,之前神都一直传言他其实是前朝的破落户后人,可母后哪里会看错,如果他真是前朝的破落户,母后不会见他第二次。” 周管事听到这里,便知道之后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够听得了,于是他很快便退了出去,离开了书房。 皇室里的秘密,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沾染。 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是要人头落地的。 大皇子自顾自喃喃道:“所以也能叫你一声弟弟吗?”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城 最终还是没能去到那大皇子府邸的陈朝最后还是回到了书院,当时夜深,谢南渡却不在院子里。 陈朝觉得有些奇怪,但好在婢女柳叶在院中,看到陈朝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她撇了撇嘴,但还是很快说道:“小姐去藏书楼读书了。” 书院的藏书楼是对书院的学子开放的,但是外人却不能进去,所以陈朝也就打消了过去的想法,摆了摆手之后,自顾自拿了两个红薯放到炉子上烤了起来。 这些日子在神都烤红薯烤了很多次,陈朝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不过每次都是烤给那个少女吃,今夜还是第一次没那个少女坐在炉子前。 陈朝不去想那些事情,而是开始仔细想起这些日子在神都发生的那些事情,从他来到神都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倒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在那些事情里,他做了很多,有没有过错,他需要好好复盘。 这种事情本来该是每一次做完了一件事便该做的事情,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让他现在才有了些空闲时间,开始做一次认认真真的复盘。 随着红薯的香气飘出,陈朝的心神已经完全陷了进去,从最开始来到神都开始,他想了很多,一直到最后和两位皇子之间的拉扯,失神之间,其实天已经亮了,谢南渡回到小院,看到两个烤糊的红薯,皱了皱眉,然后就在炉子前坐下,重新放上去两个红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看向谢南渡。 谢南渡问道:“想了些什么?” 她也有些疲倦,毕竟看了一夜书,对于她来说,也是精神上的极大考验,而且那不是寻常的书,而是剑修之法,最是恼火。 陈朝开口说起自己想的那些事情,最后揉了揉脑袋,轻声说道:“今夜权当和你告别了。” 宋敛在离开神都之前,陈朝已经继任了左卫指挥使的官职,只是他也要很快离去,不过到时候会保留官职,同时会有新的官职加身。 什么时候离开神都,陈朝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他也没有说。 谢南渡洒然笑道:“正好,我也要和你告别。” 陈朝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练剑,总要有一柄剑。” 陈朝听明白了,这是要去剑气山。 “祝愿你找到一柄好剑。” 陈朝笑了起来,同时翻动了炉子上的红薯。 谢南渡说道:“或许不止一柄。” 她是剑修,但却不是寻常的剑修,同时温养数柄飞剑,对于她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陈朝故作讶异道:“以后大梁朝要多出一位女子剑仙了?” 谢南渡看着他笑道:“记得活着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站了起来,朝着屋子里走去。 陈朝看着炉子上的红薯,喊道:“红薯还没吃。” “回来再吃。” 她没有转头,看起来很清淡的背影,陈朝没来由地便笑了笑。 他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 …… 左卫的衙门在某条街上,陈朝第一次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真不错,看起来僻静,但实际上所处的位置极为重要,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左卫很快便能达到半座神都的任何地方。 翁泉陪着他走过衙门的各个角落,然后有些忍不住抱怨道:“大人马上就要走了,还来看个什么?!” 陈朝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嫌弃道:“马上离开神都又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了这里,就不是左卫的指挥使了?” 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挂着的腰牌,翁泉欲言又止。 陈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等宋大人回来,我自然把椅子让出来,不过这会儿嘛,你赶紧带我去见那位副指挥使。” 按着左卫惯例,会有正副两位指挥使。 如今左卫的副指挥使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名为林山。 林山朝着陈朝拱了拱手,对这位少年指挥使,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本来依着他的资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就该是左卫的副指挥使,但因为陈朝的出现,让他本该往前的仕途停滞不前,如今宋敛被调往北境,他本该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但很可惜,他前面还有一个少年武夫。 陈朝看着这位如今的左卫副指挥使,开门见山道:“不要讨厌我,因为你讨厌我,也不能改变什么。” 林山低着头,平静道:“下官不敢。”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陈朝也不去理会,只是说道:“我走之后,你便暂代指挥使一职。” 林山点头道:“必不负指挥使所托。” 陈朝笑眯眯道:“好好干,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后果是什么,想来你也知道。” 说完这句话,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山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感觉,但说不清楚。 陈朝很快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翁泉在一旁陪着他,再次疑惑地问道:“大人有些莫名其妙?” 陈朝看着他摇头道:“没有任何事情是莫名其妙的,我要是你,就会花时间盯着那位,如果有什么异动,记得给那个姑娘说。” 翁泉不解道:“即便林副指挥使有问题,为什么要告诉那个姑娘?” 陈朝皱了皱眉,叹气道:“我记错了,那个姑娘到时候也要走,你还是就告诉你该告诉的人吧。” 左卫衙门的主官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那位主官出问题,那该去告诉谁?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 翁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最大的长处便是选择相信那些聪明人的判断,以前那个聪明人是宋敛,又是自己的舅舅,他自然会选择相信,如今这个聪明人是陈朝,他也会选择相信。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你可以好好看看。” 翁泉有些失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笑了笑,摇头道:“对了,别逞强,活着比什么都强。” …… …… 神都渐渐平静下来。 万柳会武试的事情已经过去,皇后娘娘崩逝之后的那些大事小事都结束了,人们已经将门口挂起来的白灯笼收起来重新换成了别的。 那家南街蜜枣铺子的伙计一直在等那个少女和那个少女,却没有等到。 陈朝处理完了一切的事情,便花费了很多时间在打熬身躯上,在神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的修为其实比起来最开始,也要强大不少,如今再遇到那位宋长溪的话,他会再次战胜他,而且绝对不会有之前那么麻烦。 他距离苦海境还有一段距离要走,但是那段距离比起之前,其实要短得许多。 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 陈朝很清楚。 …… …… 一驾马车从书院驶出,沿着湖畔离开之后,便朝着神都城门那边去,许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然后便沉默了。 马车是书院出去的,车厢里的那个少女身份他们也知道了,他们更是知道她要出城,去某个地方,但却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因为那驾车的人是个书生。 一个寻常的书生。 一个寻常到不会有人觉得他寻常的书生。 魏序。 一位忘忧境的修士。 有他驾车,想来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什么人会对谢南渡生出什么心思来。 即便她才拿了文试魁首。 马车驶过长街,眼看着城门便在眼前,魏序才松了松缰绳,轻声说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有离开过神都了。” 神都的大人物都知道,魏序自从拜入院长门下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跟随院长修行,很少离开院长身旁,如今离开神都,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师兄也该去多走走看看,对修行有好处。”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马上补充道:“是先生说的。” 魏序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到这句话,便只是笑了笑,转而问道:“师妹出城,即便牵动再多的目光,难道就真的没有人会去看他了吗?” “这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不是我。”谢南渡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很寡淡,像是冲泡了很多次的茶水。 魏序笑着问道:“师妹这是生气了?” 谢南渡说道:“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魏序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读过很多书,但对男女之间那点事还是不太清楚。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掀起帘子,看向一旁。 这条长街很宽,宽得足以容纳两架马车并行,今夜她出城,大人物们知道,但一般的市井百姓却不知道,有车队此刻正在一旁缓缓而过,那是一个商队,载满了货物,看起来东西特别多,而且还有些杂,都是北边的特产,想来是要运到南方去卖的。 这一路上不见得太平,所以往往这样的商队都会请些修士同行。 不过大多都是武夫。 那些武夫骑着马,跟随着商队。 谢南渡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看到一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上,躺着一个黑衫少年,他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老卒 大人物们每日只需要考虑那些真正的大事便足够了,至于那些别的细微事情,他们不会感同身受。 就像是他们永远都无法想到,为了生计,会有人每日都要洗那么多衣服,也无法想到为了生计,在寒冬的天气,顶着寒冷,也会有人在街头卖炭为生。 所以即便是那些大人物知道那支商队冒着生命危险,从北往南要横跨大半个大梁朝只为挣些少得可怜的天金钱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一说。 这一次南下,这支商队的目的地是苍州,这座州府和渭州相邻,更为靠北,从神都出发,到苍州州府大概也就是两个月的路程,这一路南下,一定会在半路上遇到妖物,所以按着商队以往的经验,他们早已经请了十余位武夫护卫,他们大多是从军中淘汰下来的老卒,身上有些修为,但大多天赋一般,年纪增长之后,又无太多军功,便不得不离开军伍,回到各自的籍贯之后,大多会选择为那些大户人家做个看家护院的护卫,有些老卒不愿意如此,便会选择接下一些护卫商队的活计,虽然这风险极大,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更愿意接受的事情。 至于那些商队为何会选择这些老卒,而不愿意选择那些明显修为更高的修士,便还是出于成本考虑。 做生意的商人,最为讲究的便是利益了。 为此他们甚至都能让自己陷入险地。 商队一路南下最开始的半月时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十几位有着行伍经验的武夫一路骑马南下,光是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便让一般人不敢觊觎这支商队,至于妖物之流,或许是因为运气不错,当真是暂时没有遇到过。 一路南下,那几个武夫本就是常常走动,故而交情不浅,也是熟悉,根本就没有任何隔阂之感,反倒是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少年,好似一直游离于队伍之外,不远不近的,让那些出身军伍的老卒都颇有兴趣。 领头的那位老武夫名为韩虎,年纪已过五十,两鬓斑白,脸上满是沟壑,只是身形依旧魁梧,光看那张脸,其实说他是花甲之年也不为过,一路上韩虎其实一直都在关注那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只是本来谨小慎微惯了的老武夫在敏锐察觉到那黑衣少年不愿意和同行的其他武夫过多接触之后便放弃了要和他拉近关系的想法,但是半个月过来,眼瞅着前面路也就越来越不好走,他韩虎也不得不改变想法。 他打马走过,靠近那黑衫少年躺着的马车,和另外一个精壮的汉子对视一眼,那汉子自然轻轻拉住缰绳,往后退了退。 这样一来,商队前行的脚步不停,韩虎也已经临近了那个黑衫少年。 看了一眼那仰头躺在马车上闭着眼的黑衫少年,韩虎喉结耸动,张了张口,这才轻声喊道:“小兄弟。” 一个不近不远的称呼。 黑衫少年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双鬓斑白,满面风霜的老武夫,其实光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就能够感受到对方体内的气机涌动,一呼一吸之间,倒也能发现老武夫的底子扎实,只是气机在路过其中一处窍穴的时候,会有些停滞,或许是年轻时候受过的暗伤,当时没有彻底的治好,也才导致了如今他不仅修为在几十年里没有前进半步,更是受这暗伤拖累。 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黑衫少年也就是仰起头,笑了笑。 韩虎原本想着这一次自己贸然开口,定然是要吃个闭门羹的,毕竟这个少年这半月来极少和旁人说话,可没想到自己真的开口之后,那少年会是这么个反应。 “韩老哥,我姓陈。” 短暂的思索之后,黑衫少年很快便开口。 黑衫少年,自然便是陈朝。 韩虎当下明了,轻声道:“韩虎,年纪长陈老弟几岁,不嫌弃的话,可以叫一声韩老哥。” 陈朝点点头,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仰起头喝了一口,看着这一幕,韩虎脸色好看许多,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此刻已经放下不少。 抹过嘴之后,陈朝把水囊递回去,微笑道:“老哥有话,可以开门见山地说出来。” 韩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之前一直觉得老弟应该是出自某个将种府邸,家里至少有人在大梁朝某个军伍中做武官的,后来多看了老弟几眼,这才发现好像是自己看走眼了,老弟眼里有杀气,身上有血气妖气,这肯定是在战场上杀过妖的,难不成真是漠北那边回来的?” 韩虎境界不高,一双老眼还算是比较毒辣,能看得到陈朝身上得与众不同的东西。 陈朝摇了摇头,微笑道:“老哥说对了一半。” 眼见陈朝这句话戛然而止,韩虎自然也明白有些话是不好说的,故而很快便说起些别的。 两人的第一次交谈,其实说来说去,都没能说出几句心里话,就此便作罢。 而后韩虎打马往前,去和那商队首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没有再理会陈朝。 陈朝也不在意,只是躺在马车上,有些百无聊赖。 天边日头西斜,天色便有些暗了下去。 陈朝眯了眯眼,看了一眼官道两侧的山林,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果不其然,当夜他们便遭遇了一场妖物袭杀,数只妖物从山林里窜了出来,都是大梁朝很常见的那些妖物。 境界不高,但是数量极多。 打眼看去,整整有十数只。 那十数只的妖物冲了出来,韩虎一声厉喝,十数位武夫便迎了上去。 一场大战,在夜色里发生。 …… …… 那是一场说不上势均力敌,甚至于很快便是韩虎一方占据了上风,陈朝一拳将一只妖物一拳打碎的时候,韩虎那边便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这场突如其来,但实际上在情理之中的一场妖物袭击,很快便结束了,除去有两个武夫受了轻微的伤势之外,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而后商队往前走了数里,在一处废弃颓败的山神庙里暂歇。 这同样是前朝修建的,如今无人修缮,已经破败不堪了。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庭院,就在这里暂歇。 院子里一下子便生起好几堆火。 再之后,担惊受怕的那些商旅本不敢睡觉,可熬到后半夜,确实是眼睛睁不开了,也就互相依靠着昏睡过去。 这一夜,武夫难免会多些慎重。 守夜的时候,两两一组,原本韩虎是没将陈朝算在其中的,但最后陈朝还是主动站起来,和韩虎一起守夜。 一脸疲倦的韩虎在火堆前咳嗽了几声,惊得火星溅起,然后才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葫芦,打开之后,他放在唇间喝了一口,然后脸色便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眼看陈朝看向这边,他扬起手中的葫芦,摇晃说道:“不是什么好酒,不过喝的就是那个烧喉咙的感觉,试试?” 陈朝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顿时憋得通红,强忍着没吐出来,咽了下去之后,这才有些自嘲道:“差点没吐出来。” 韩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第一次喝都是这个样子,等以后喝惯了……咳咳……就会好很多。” 陈朝把那个酒葫芦又凑在唇边喝了一口,这一次很显然比之前好很多,只是脸色也有些微红。 这才把酒葫芦递回去,同时说道:“老哥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吧……伤没好透彻,气机从窍穴-里过的时候,会微微有些疼,其实温养法子也不是没有……” 陈朝看着韩虎,开口说了很多,前些日子谢南渡在准备文试的时候,他陪着谢南渡看了许多的书,在那些书里,自然而然的便有不少关于温养身子的法子。 韩虎瞪大眼睛,很快便认真记下那些内容,最后满脸感激地看着陈朝,“是老哥小看老弟了。” 陈朝摆摆手,摇头道:“碰巧而已,老哥不必上心。” 韩虎压低声音,再度轻声问道:“老弟当真不是北边过来的?” 陈朝微笑着看向他,一句话都没说。 韩虎有些歉意一笑。 陈朝伸手放在火堆前烤了烤,轻声说道:“是不是北边过来的,有什么区别?” 韩虎摇头笑道:“不瞒老弟说,老哥当初也是北边的军中的,所以对那条长城上的兄弟们,哪怕没见过都分外亲切。” “就这么说,只要老弟是那边下来的,就甭管老弟现在是什么身份,老哥就能把性命都交给老弟,别人我不放心,可要是老弟是那个地方下来的,我放一万个心。” 韩虎眼神坚定,斩钉截铁,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犹豫。 对于这样的老卒来说,其实这些年最难熬的不是生活,而是没了年轻时候要做的那些事情,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有时候常常半夜惊醒,下意识便要去摸身旁的刀。 陈朝忽然问道:“那些日子里,很累吧。” 韩虎看了一眼陈朝。 “在那条长城上,虽说每天都说不定会死,可一想到身后有那么多人得守着,便再累都不觉得累了。”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夜幕里的那只眼睛 陈朝往火堆里丢了块干柴,笑眯眯开口问道:“老哥,我一直听说北边那帮人才是大梁朝真正的武夫,怎么说?” 韩虎喝了口酒,微笑道:“这话真要说起来,倒也没错,没有谁能比北边城头上那帮家伙更能担得起武夫这个称呼了。” “之前我听说有个从渭州来的少年镇守使,在书院湖畔驳过无数书院学子,我虽然没到现场去看过,但光是听过了便觉得热血沸腾啊,说得真好,那些方外修士一口一个粗鄙武夫叫我们,但我们自己可不能这么叫自己,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怎么可能有别人看得起我们?” 韩虎说话的时候有些怒意,也有些快意,轻声道:“我还听说那位镇守使早些年便是在渭州那边杀妖,名声很好,是真正难得的好官,要说他算不算武夫,自然是算的,更何况他如今已经在万柳会上夺魁了,真为我们大梁朝增光!” “都说到这里了,为大梁朝贺!” 他举起酒葫芦,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水,然后便是忍不住地咳嗽起来,不过也没忘把酒葫芦丢过去,陈朝接过,也喝了一大口,嘟囔道:“这狗日的世道。” 韩虎一本正经地反驳道:“现如今这世道已经很好了,要是搁在前朝,哪里来的这么太平。” 刚才遭遇过妖物袭杀,此刻就在这里说世道太平,其实有些不太应景,但真要认真去想想,往前推几十上百年,也都没有如今这么好的世道了。 陈朝拍了拍手,笑道:“是我说错了。” 韩虎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情,问道:“看老弟这身修为,估摸着真是大家族走出来的?动作干净利索,可真不比北边那帮家伙差啊。” 陈朝笑着说道:“不大不小吧,算是有个不错的长辈,有些小成就。” 韩虎有些疑惑道:“那老弟这趟南下,只是为了单纯游历一番?” 陈朝点头笑道:“大梁朝的大好河山,走走看看,有意思。” 韩虎倒也没有怀疑,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子弟,其实大多的想法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无法揣摩,自然也就没有答案。 之后两人一夜闲谈,加上之前那场妖物袭击,两人的关系又再次拉近不少。 天亮的时候,商队重新启程,陈朝照例是躺在那满是货物的马车上。 十数位武夫得了韩虎的招呼,对陈朝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实际上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们看过那夜陈朝出手,一拳便击穿一只妖物,可以说是极为蛮横,依着他们来看陈朝的血气浓郁程度,只怕是一个临近神藏境界的武夫。 至于别的,其实他们不敢多想,尤其是陈朝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若是他们想着陈朝越过那个境界,就不是他们该遇到的存在了。 陈朝只是躺在那满是货物的马车上,偏了偏头,看着很远的地方。 …… …… 商队继续南下,之后的半个月,又遭遇了大小的数次妖物袭击,但好在都能应付,只是有两个武夫运气有些差,被妖物所杀,商队首领脸色当即便难看了起来,倒不是因为觉得有人身死而愧疚,而是因为这有人一死,便要付出一笔不菲的抚恤金,抚恤金可比这一趟的佣金少不了多少,大把大把的天金钱拿出来,他们自然不会开心。 不过之前既然已经说好,即便肉疼他们还是将该拿的天金钱拿了出来,交给了韩虎。 作为这趟护卫的首领,韩虎的公信力是一次次护卫里积攒出来的,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有人放心将大把的天金钱交给他,毕竟这些人的妻儿,最后也就指着这笔天金钱过日子了。 找了个地方将这两人草草掩埋,韩虎将捡到的两颗石头放在坟头上,又将一葫芦酒都浇到了坟头上,然后蹲在坟前,轻声道:“等我回来,带你们回家。” 其余武夫都很是沉默,不言不语。 陈朝在堆满货物的马车上坐起身来,看着这边,有些沉默,他想起那两人不过才三十出头,虽说不是北边那边下来的,但也算是老卒,是有了旧伤才不得不退下来的存在,虽然境界不高,但还是极有血性,本来这次袭杀他们两人不会这样死去的,只是为了帮其中一个武夫挡刀,这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事情,其实一直在发生,不过是到了今天才有人死去罢了。 简单的送行之后,商队继续启程,这一次大家脸上都再次凝重不少,没有了之前的放松。 韩虎的双鬓多出了好些白发,看着好似老了许多,这位从北边回来的老卒,其实外人不知道,只要同行的有人死去,他都会拿出自己的那份酬金补进去。 这一次,韩虎也注定是白走一趟了,只是老家伙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反倒是替那两人的家人担忧起来。 之后商队一连好几天都没有遇到什么东西,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刻,看到了极远的地方有了一座小城,他们如今马上就要进入苍州境内,前面那座小城在他们的必经路线上,而且他们的确也很疲倦了,很想进去过一夜。 只是今夜无法走到那里面去了,在官道旁选了一处比较宽敞的空地,生起好多堆火。 疲倦的商人就此睡去,武夫们依旧是轮番守夜。 还是那火堆前,两人对坐。 韩虎有些疲倦地看着陈朝,认真说道:“你应该知道什么时候最危险。” 陈朝说道:“这一座城在前面,想着睡了一夜,明早一定能够入城,他们这会儿紧绷的神经肯定会放松下来,一旦这么放松下来了,那么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韩虎脸色凝重说道:“我早就感知到了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不知道老弟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陈朝看着韩虎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道:“你说得没有错。” “在黑夜里,一直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至少已经是数日了。” 陈朝看着韩虎,很平静说道:“它在等我们最虚弱的时候。” 韩虎握了握手边的刀,有些紧张问道:“要不要把他们都叫起来?” 陈朝说道:“要是还境界差距太大,人再多也没什么用。”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好看 那双藏在黑夜里的眼睛,陈朝早就感受到了,他在渭州杀了几年妖,比韩虎更早感知到暗处的眼睛。 “大梁朝的妖物种类很多,但大多都境界不够,他们和北边的那些异种差太多,有很多甚至到了神藏境界之后,也不会说话,更无法化作人形,但它们却不蠢,嗜血的本能也不会变。” 陈朝很认真说道:“它等了很久,今夜是个很好的时机。” 韩虎忧心忡忡说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若是以往,作为一个不知道护卫过多少商队,见识过不知道多少妖物的老武夫来说,自然有自己的判断,但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竟然是分外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就想要跟着少年的想法行事。 陈朝看着他,说道:“我其实杀过好些年的妖物,这些妖物,其实不论种类,一定会有一个共同的习性。” 韩虎试探道:“是狠辣?” 他虽然是北边的边军老卒,但实际上在那条长城上没待多久,更多时候也只是听着上头的指令,挥动手里的刀剑杀敌罢了,真要说起杀妖这件事,那他和陈朝比起来还差得很远,陈朝在山中杀妖,不知道经历多少生死,怎么都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比较的。 “是识时务。” 陈朝说道:“在大梁朝,看起来是作威作福,但实际上它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它们最明白欺软怕硬的道理,能够欺负的,肯定会狠狠欺负,那不敢欺负的,便自然什么都不敢做。” 韩虎说道:“所以它等了那么多天是在等什么?” 之前虽说是要找一个时机,但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是时机的问题了。 陈朝眯起眼说道:“我猜它肯定是受了伤,没有把握,但又放不下这么多血食,所以才会等这么久。” 韩虎犹豫片刻,又问道:“也就是说,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它是不会出手的?” 陈朝点头道:“但看起来它想要冒险的心超过了本能,所以它今夜才会让我们感知到它。” 韩虎有些疑惑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朝感慨道:“它故意露出气息,让我们都能感知到它,其实也是在看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无动于衷,那么它一定会在今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把我们吃下去。” “虽然这样的事情不见得能成,但它如果下定决心要出手,那么肯定会有人死。” 陈朝揉了揉脸颊,看着被风吹动的火苗,说道:“又是个必须要选择的选择。” 说着话,他便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韩虎,笑道:“那老哥,今夜就告个别。” 韩虎皱起眉头,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摇头肃穆道:“这可不行,怎么也没有让你去送死的道理。” 陈朝说道:“如果是真的必定会死,我肯定马上就跑。” 韩虎还是摇头道:“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他提起身侧的刀,一脸坚定,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陈朝正要说话。 感觉那暗中的气息又弱了些,于是便更不着急了。 他看着火光,轻声说道:“或许会有什么意外。” …… …… 一驾马车,出了神都之后,一路南下,走走停停,半个月之后,才到了一条不宽不窄的渡口前停下,若是他们选择要改乘渡船,那么就要舍弃马车,不过南下的路也会快上不少,只是驾车的书生没有想法,坐车的那个少女,也没有这个想法。 马车停在渡口前,只是因为两人都想停一停。 这两人便是从神都离开的谢南渡和魏序。 魏序看着那条河,微笑道:“此河便叫灵江,一直到下流,有一条支流名为这符河,会汇入渭水。” 两人这一次要去剑气山,其实最佳的路线是沿着渭水而下,一路到尽头,再转而走陆路,便能见到那座剑修们最为在意的剑气山。 谢南渡说道:“当年陛下渡江一战,定鼎天下,其实便要改名的,只是后来折子被驳回,陛下没有同意。”天地更换,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其实这是历朝历代约定俗成的一桩事情,只是到了当今陛下这里,一切都好似不太一样。 魏序想起那位皇帝陛下,说道:“陛下是一个念旧的人。” 谢南渡赞同的点头道:“陛下的确很念旧。” 当初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那些功臣,到了如今没有一个枉死的,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大梁朝。 “当初那位废帝若是还在,如今的天下不会这样,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陛下还是陛下,一座大梁朝,上下那么多人,同心的事情很少。” 魏序看着谢南渡问道:“他呢?他的身份好像不太是个秘密,从渭水来到神都,若只是个废物也就算了,可他明显不是,陛下不会杀他?其余人不会多想?” 这个问题藏在魏序心里很久了,但他一直没有问出来,是因为神都耳朵太多,有些事情,很容易被人听去。 谢南渡看着魏序,这才想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眼前的师兄魏序,不仅只是她的师兄,还是魏氏的嫡子,而这里,也不是书院。 出了书院,出了神都,他们就不是简单的师兄妹那么简单的关系了。 谢南渡说道:“陛下的肚量好像并不是师兄想的那样,一点都不小。”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师妹很聪明,有些事情却没有去认真想过,有些时候想杀谁,会杀他,哪里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天下大势,全然不能依着个人喜好来做。 大梁皇帝是个雄主,自然而然的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如果陛下对他很放心,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让他离开神都?” 魏序看着眼前的见面,很是平静。 谢南渡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想了想之后,她摇了摇头。 魏序转过头,看向谢南渡。 谢南渡也看着魏序。 魏序没来由笑道:“师妹其实生得不是那么好看。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取剑的少女、杀妖的少年 谢南渡虽然在神都是以才女闻名的,但她其实是个美人。 最开始来到神都的时候还没有长开,但实际上已经很美了,如今过了大半年,早已经比之前要好看许多了。 说得上是真正的美人。 魏序说这种话,当然不是因为谢南渡真的不好看,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谢南渡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只是说道:“师兄,我们之后走水路吧。” 魏序有些为难道:“那马车呢?那可是从书院带出来的。” “值多少钱,到时候记在先生账上。” 谢南渡微笑道:“想来先生也不会在意的。” 魏序想了想,没有反驳,只是走过去牵着缰绳,朝着人群过去,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魏序带着马车去到了那边的人群里,然后他开始很认真地和一个看着有些钱的家伙讲价。 隔得不远,谢南渡听得很清楚。 魏序这个神都最有名的书生很认真地劝那个家伙要买下马车,放弃乘船的想法,这让谢南渡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故事,把木梳卖给和尚。 这是藏书楼里某本杂记里记载的故事,很是荒诞,因为和尚没有头发,是根本不需要木梳的,但却有人真正的地偿所愿,真的将木梳卖给了一个和尚,如今魏序在这里,劝着那个将要乘船的人放弃乘船的想法,其实和那个故事是如出一辙的。 一样很是古怪。 但最后那个人成功了,魏序也成功了。 他拿到了天金钱,把马车卖给了那个人。 然后他回到了谢南渡身边。 一条大船,正好从远处缓缓而来,停在渡口处。 魏序带着谢南渡交钱上船,顺带着要了一间客房。 上船之后,谢南渡说道:“原来师兄也很会说话。” 魏序点头道:“既然在书院求学,其实会说话是很应该的事情,湖畔的辩论其实不是在说谁的道理更合适,而是看谁能够说服对方,当然讲道理这种事情一向和拳头挂钩,很多情况下,是根本不用讲道理的,只是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还是在和他讲道理。” 谢南渡说道:“这个世道很没道理。” 魏序笑道:“已经是很好的世道了。” 谢南渡说道:“所以我想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师兄好像却不做此想。” 魏序听着这话,微微蹙眉,这才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不是想便能去做,所处的位置不同,想的事情自然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师妹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南渡摇头道:“师兄想那么多事情,做那么多选择,有没有过放弃那些身份,只是凭着本心去做过抉择?” 魏序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道:“老师有个弟子一向不喜欢读书,但实际上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好好读书,继承老师的衣钵,因为书院院长这个位子,真是很不错的,那会儿就连老师自己,都会乐见其成看着他一点点往上走,然后有一天把书院交给他。” 院长平生所愿是收下七十二个弟子,效仿那位圣人,早期的魏序,其实在众多弟子里,根本不算是出彩的,那个他口中的弟子,才是那个最为被寄予厚望的。 “可惜,他喜欢练剑,喜欢杀妖,唯独不喜欢读书,所以他很早便去找了剑修之法,自己成了一个剑修,没要几年,便跑到北边去杀妖了。” 魏序说的那个弟子,自然就是给谢南渡解答剑道疑难的那位师兄。 “其实我很佩服他,因为他这样的选择,换作我来做,很难做得出来,可他就这么做了,而且一点都不后悔,当然了,后果是他从来都没有考虑的事情。” 魏序神情复杂说道:“我生于魏氏,很多事情无法选择,即便如今走到了这个境界,也很难。” 谢南渡看着他的脸,没有说什么。 谢氏和魏氏在大梁朝,从来都是对头。 他们的立场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而是必须要站在对立面,要不然对大梁朝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魏序看着谢南渡,由衷称赞道:“其实师妹这样的心性,我也很是佩服。” 同样是出身高门大户,但谢南渡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她要做的事情,便一定要去做。 这样的事情,很难发生在他们身上。 谢南渡摇头道:“事情哪里有那么难?” 魏序笑道:“没来由想起一句话,师妹肯定听过,猜猜?” 谢南渡看着他,“师兄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魏序听着这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或许真的是。” “除了老师,我还真没有见过所谓的真人,不过如今师妹好像再算一个。” 魏序莫名有些感慨。 谢南渡不说话。 渡船短暂的停靠之后开始缓缓而行,沿江而下,有修士从船头开始更换符箓,那些名为破水符的符箓,贴在渡船两侧,能让渡船提速不少,即便江面无风,也走得极快,这是修士手段,只是符箓消耗颇多,每到一个渡口便要重新更换符箓,代价颇高。 因此这渡船没要几日便入了渭水。 算是要穿过渭州境内。 谢南渡看着江面,安静了很久,轻声道:“想下去看看。” 魏序微微思索,便有了结果,说道:“他来自渭州,但真的是这样吗?” 陈朝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魏序虽然是魏氏嫡子,此刻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正确认的答案。 “不重要。” 谢南渡看着魏序,十分认真说道:“他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身后站着什么人也不重要,我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 听着这话,魏序想起了在那座小天地里,自己在湖畔和那少年的对话。 当时其实如果不是自己,那少年估摸着真要在那座小天地里杀了宋长溪。 那是一定要闯出弥天大祸的事情。 但感觉那少年当时是真的敢这么做。 “野蛮生长的少年,真是很怪……的感觉。” 魏序伸手,天地之间雾气凝结,有些晶莹水珠悬在掌心,透明圆润,看着如同一颗颗珍珠,很是奇怪的景象。 谢南渡看着那些水珠,心念微起,那些水珠开始变化,魏序怪异地看了谢南渡一眼,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水珠变成一柄柄袖珍水剑,就这样悬停在自己掌心,而后剑气溢出,锋芒毕露。 即便是魏序这样的大修士,也感受得到那水剑里蕴含着的锋芒剑气。 微微有些刺痛。 “师妹真是天生适合练剑的胚子。” 魏序看着谢南渡说道:“其实我很不愿意和师妹成为对手。” 之前魏序说过,在书院便是师兄妹,但在书院外,却有不同。 谢南渡只是问道:“不知道这次可以去选几柄飞剑?” 魏序平静说道:“我倒是替师妹有些遗憾,若是早几年,或许可以去争一争那柄野草。” 天监十一年,剑气山这百年一剑已经出炉,那柄剑名为野草,被一个年轻剑修带走了,再想要一柄这样的好剑,便得再等几十年。 “剑是外物,终究还是要落在人上。” …… …… 渡船很快便来到了渭水下游,从某座小城穿过,那不是天青县。 但谢南渡站在船头看了很久。 那座寻常的小城叫什么,她暂时不清楚,但有一种感觉,仿佛某个少年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 她没有选择下船去看看,而是就这么站在船头,等着渡船一直前行,最后来到渭水尽头,下船。 再次换了一驾马车,这两位师兄妹走了许久,最后看到了一座山。 一座很像是一柄剑的山。 魏序看着那座剑气森森的山,微笑道:“这便是剑气山了。” …… …… 剑气山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 这是很古怪的事情,因为这里并不是一座剑宗,也没有什么剑修可以修行的无上妙法,只有一群一心只为了铸剑而活着的匠人,或许他们不算是匠人,而是铸剑师。 这里有着世间最多的剑,最好的剑。 剑是一个剑修的根本,所以这里会成为世间剑修的圣地。 剑气山最为重要的地方叫做洗剑池,在洗剑池的后面,则是有一座剑炉,这里日夜都会有无数的铸剑师在这里铸剑,因此温度极高。 院长站在剑炉外和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肩而立。 老人是这一代的剑气山山主,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 他叫杨夫人。 这个名字很怪,很多人第一时间会觉得这个名字是个妇人,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的真名,并且不觉得奇怪。 “老匹夫,这么些年了,谁能想到你还有离开神都的一天?” 杨夫人看着院长,有些感慨。 作为院长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杨夫人是知道为什么院长轻易不离开神都的缘由的。 院长笑眯眯道:“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就是为了看看你这个故人嘛。” 杨夫人听到这话,立马便皱起眉头,他脸上的皱纹堆积了起来,看着就像是干裂的田地,纵横交错的沟壑,看着不是太好看。 “别这个样子,你这个老匹夫每次摆出这么贱兮兮的样子,老夫便有些担心。” 杨夫人皱眉道:“上次你这老匹夫来找我,便骗走了老夫山中的那柄破阵子。” 院长理所当然说道:“你那些飞剑放在山中有什么用?还不如就让它物尽其用,如今它在我那弟子手中,不知道杀了多少妖族,这不是好事?” 杨夫人冷笑一声。 “别把你们和大梁朝剥离地那么开,修士也好,我大梁朝也好,不都是一个人字?” 当初院长带着那个一定要练剑的弟子来到剑气山,带走了那柄飞剑的时候,其实羊夫子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两人的交情是在的。 “你那个关门弟子,当真是个练剑的好坯子?” 杨夫人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书院谢南渡的名字,这些日子他也听了不少,他相信那个少女会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但不愿意相信她也是一个练剑的好坯子。 院长正色道:“这一代的年轻人里,绝不会有别的女子比她更适合练剑。” 杨夫人冷笑道:“别怪我打击你,道门双壁里的那个女娃,也是个剑修。” 院长不以为然,“这个老夫自然知晓,多说无益,等她上山,你便知晓我所言非虚,你只管准备好她取剑下山的事情就是了。” 杨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其实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现实,院长既然风尘仆仆从神都而来,那么他一定会出一次血的。 “我山中飞剑,若是有和她契合的,可以让她带走一柄,不过这笔账,你这老匹夫要认!” 杨夫人倒也不是个油盐不进的人,很快便做出了让步。 院长笑眯眯看着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理应……不止一柄吧。” 杨夫人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些什么。 …… …… 谢南渡和魏序上山的时候,院长已经离开了剑气山,这位书院的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这一次离开神都,自然不只是为了帮他的那位关门弟子要些飞剑那么简单,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要去更南方,见一个人。 谢南渡和魏序在山门前等待,看着眼前的一片密林,谢南渡和魏序都觉得有些惊奇。 剑气山他们是第一次来,发现和自己想象中的那座山差别很大,这里好像很普通,山门说不上恢宏,甚至都看不到山门后的山道,那是一条很是寻常的青石小路,石板的大小都不一样,看起来就是在山间随便找来的青石铺就。 剑气山真的不像是所谓的剑修的圣地,更像是一座很寻常的宗门,绝对说不上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两人打量着四周的时候,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他沿着山道前行,来到山门处,看了一眼魏序,轻声道:“见过魏先生。” 魏序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境界,不管如何,都是需要尊重的,哪怕是剑气山,也绝不例外。 魏序微微点头,有些笑意。 这一次上山他们是来求剑的,姿态自然要放低一些。 “这位便是谢道友?” 中年男人看着谢南渡,不等谢南渡回答,便称赞道:“的确是一柄好剑。” 在他们这帮铸剑师眼里,天底下的万事万物,其实都可以是剑,他们是铸剑的,眼光极好,尤其是对于剑修,有着极为精准的认知,所以他一眼看去,便知道眼前的谢南渡是一柄极好的剑。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那人。 她的来意,想来这位中年男人早已经知晓。 中年男人说道:“山主想和谢道友见一面。” 魏序微微一怔,他自然知晓那位山主便是鼎鼎大名的杨夫人,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铸剑师。 于是他看了谢南渡一眼。 谢南渡点了点头。 “魏先生稍候,但实际上魏先生既然不是剑修,不上山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看起来很友好,但实际上很直。 剑修们的性子很直,这些铸剑的铸剑师,看起来也不遑多让。 魏序没有多说,转身便朝着山下走去。 谢南渡则是跟着那人朝着山中走去。 杨夫人在剑池外等着她。 谢南渡来到了这里,有些失神。 眼前的景象,是一个极大极大的池子,在那些池子里,有无数柄剑立在其中,剑气森森,剑意盎然。 这便是剑气山的剑池,有着无数的飞剑。 这让任何一个剑修来到这里,只怕都会心神摇曳。 这满池飞剑,谁又能不心动? 谢南渡有些沉默,然后便感知到了数道剑意靠近自己。 剑修选择飞剑和飞剑选择剑修,都是相互的过程。 这就像是男子女子,总是会选择双向奔赴才会有未来。 谢南渡微微蹙眉,对其中数道剑意不太喜欢,于是挥了挥手。 天地之间,有风微起,吹动剑意而过。 有些哀伤的气息。 那是飞剑的悲意。 杨夫人作为剑气山主,虽然这里很多飞剑不是他亲手打造的,但他依旧能够感知到那些剑的情绪。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便了然。 不过是被拒绝了而已。 世上的事情,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哪里有你爱一个女子,那女子就一定要爱你的。 杨夫人招了招手,安抚了一番这些飞剑。 然后他看向那边的少女。 谢南渡站在剑池旁,看着那些飞剑。 剑池无水,但剑意激荡,便好似春水荡开。 站在剑池旁的少女发丝被风吹起,好像一朵在风里摇曳的花。 却不柔弱,自有坚韧。 天地之间,剑鸣声骤起。 好似蝉鸣声阵阵。 如今盛夏已经过去,有蝉声也是秋蝉。 不止一道。 杨夫人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听到这些剑鸣声起了之后,便只剩下一声叹息,再不说话。 原来这个少女,果然如同院长所说的那样,是个很适合练剑的胚子。 只是这样的少女来了剑气山,自己又应下了那个院长的事情,那么山上会被带走多少剑? 这难道不是个痛苦的事情? 杨夫人眼神里情绪很是复杂。 …… …… 魏序朝着山下走去,脚步轻快,被拦着不上山这种事情,对别人而言或许会是大事,但对于他来说哪里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在书院里一向以安静著称,更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只是想着师妹在山上取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下山,所以魏序下山之后,只是在山脚停留,看了看四周,其实之前上山的时候,他便注意到这里有许多打铁铺子。 剑气山有着世间最好最多的飞剑,但并不是每一个剑修都能走上那座山拿到属于自己的飞剑,基于此,这些山脚的铁匠铺子应运而生,他们之中在剑气山脚铸剑,从来不说自己和剑气山有什么关系,剑气山也不会在意什么,但既然他们在这里铸剑,若是说他们和剑气山真的没有什么瓜葛,只怕也是没有人会相信。 许多没办法上山的剑修也会选择在这里碰碰运气。 那么多年过去,这里自然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魏序不是剑修,自然不会选择在这里去碰运气,他朝着某个打铁铺子走过去的原因是他在一处铁匠铺子的台子下看到了一卷旧书。 这里地面有些崎岖不平,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用什么来垫一垫。 这卷旧书自然而然便是其中之一。 魏序来到那个中年铁匠的身前,然后掏出之前卖了马车拿到的天金钱。 铁匠看着他问道:“客官要哪一柄剑?” 铁匠铺子里自然有很多剑,只是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而然也就不会有太贵。 魏序摇摇头,指了指那卷旧书,说道:“我要这本书。” 听着这话,铁匠重新打量了魏序一眼,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书生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书卷气,加上他要的是书而不是剑,铁匠这才知道误会了,连忙说道:“客官要一本破书,用不着这么多钱。” 魏序说道:“那是孤本,应当是前朝那位宋大学士写的,就连书院的藏书楼都没有,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它。” 他这话说得很是坦荡,孤本和书院两个字,足以让铁匠加上好些价钱,他本来可以不说,那么说不定他花极少的钱便能得到那本书。 但他还是说了。 铁匠也不蠢,只是叹气道:“原来如此珍贵,我却一直拿它当作寻常的东西看待。” 说着话,他把那本书拿了起来,因为长期被压在那台子下,这本书显得很是破旧不堪。 他递给魏序,很认真说道:“先生是书院的先生?” 魏序点头又摇头,说道:“我只是一个书生,不过我的确在书院求学。” “先生的老师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铁匠感慨道:“那是个好地方,只是太远了,我这辈子只怕是没机会去看了。” 他只是个普通的铁匠,想要翻山越岭去到书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一路上妖物太多,对于他来说,只怕还没有走到书院,便会死掉。 魏序轻轻拂过那本旧书,轻声道:“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铁匠听着这话,很快摇头道:“书院虽好,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好似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魏序笑了笑,点头表示知晓,他不再说话,然后开始翻动手里的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剑鸣声便从山上传了出来。 一道一道,不绝于耳。 魏序仰起头,铁匠铺子的温度太高,以至于空气里充满着热浪,此刻抬头一看,空气里好像是有着一层层的波浪。 但那并不能阻拦一位忘忧修士的目光,他仰起头,目光会落在极远处。 有铁匠惊异道:“是又有剑修上山取剑了?!” 在山下铸剑那么多年,他自然而然很清楚,剑鸣声传了出来,便代表着什么。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声?!” 铁匠们纷纷抬头,有些不敢置信说道:“到底是来了多少剑修?!” 剑气山的飞剑认主,一向是有征兆的。 往往有飞剑被人从洗剑池带走,便一定会有剑鸣声响起,从无例外。 而且每一柄飞剑的剑鸣声都不一样。 当初那场浩荡的剑修集会,所有人都在等那柄叫做野草的百年一剑出世,当那柄野草真的出世之后,剑鸣声,传遍了方圆千里。 如今这些剑鸣声没有那么大,但是胜在多。 很多。 有几柄剑? 山中的铸剑师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向了剑池那边。 山上来了些什么人,他们当然知道。 正是因为知晓,所以他们此时此刻才会有些吃惊。 那个少女在山上。 她到底要带走多少剑? …… …… 夜晚的风有些冷,哪怕是坐在火堆前。 但韩虎依旧很坚持地看着陈朝,再次重复道:“不管如何,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他早年间是漠北那条长城上的边军士卒,最是知道一个道理,便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袍泽兄弟,更不可能让自己的袍泽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危险。 陈朝原本已经起身,但感受到那些气息变得淡了很多,这才重新坐下,就在火堆前,听着韩虎说话,他皱眉道:“何必要你们白白去送死。” 若是放在之前,他或许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到了现如今,他对韩虎也好,还是其余的那些武夫也好,已经有了一些感情。 尤其是对韩虎。 这个老武夫,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陈朝甚至通过他,对北方的那支边军有了些好奇。 那是大梁朝二百余年一直放在最重要位置上的一支军伍,每年赋税,基本上一半都被放到了北方边境上,每一年都有无数精锐的士卒被挑选到北方,大梁朝培养的修士,也有很多被送到了北方。 若不是这样,大概也不会有大梁朝二百余年的太平时光。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那只眼睛还在暗处,但已经暗了不少。 但还是在。 如今已经到了后半夜。 陈朝看着火堆说道:“我曾经以为,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应该自己去解决,不会有人会帮你。” 韩虎骤然听到这样的话,有些生气道:“在北边的时候,大家在一起,都是兄弟,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陈朝想了想,说道:“很有道理,我那个时候遇到一个姑娘的时候,其实就改变了想法。” 韩虎听着这话,忽然笑道:“那姑娘大概就是你喜欢的姑娘。” 陈朝没有反驳,点了点头,说道:“是我喜欢的姑娘。” 说话的时候他有些想念那个姑娘,毫不掩饰。 韩虎笑眯眯道:“既然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更不要轻易去想着要死这种事情,毕竟……活着不挺好?” 陈朝想了想,说道:“老哥说得有道理。” 韩虎点点头说道:“其实要死,也该是我们这样的老东西去死,让你们这样的少年活下来,毕竟过些年,你就肯定会比我强了不是吗?” 陈朝微笑问道:“如果有一天说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去死,来保证另外一个人活下来,我们应该怎么选?” 韩虎听着这个问题,没有犹豫多久,火光照着他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他很认真地告诉陈朝,说道:“如果是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要选一个去死,那肯定是我去死。” 陈朝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说道:“老哥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吗?” 韩虎一脸疑惑,他怎么能够想到这个少年的心思。 “我会说,去你娘的,哪里有要别人去死,自己来活的道理,然后我们就去拼命,至于最后谁死了,那就是谁倒霉。” 听到这种话,韩虎骤然大笑,然后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大,震得那堆火好似被风吹动了一般。 但片刻之后,风真的吹起来了。 那堆火被狂风吹得快要熄灭了。 刺骨的寒意从林中涌来。 韩虎瞪大眼睛,然后很快便握住了刀,如今要发生什么,他当然也知道。 陈朝叹了口气,这是最为糟糕的局面,但还是发生了。 他伸手按住刀柄,大拇指开始不断地抚摸着刀柄。 那柄断刀如今比之前更锋利了。 他也比之前更强大了。 但是他此刻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底气。 因为他很清楚,那藏在夜色里的恐怖妖物,似乎一定会在神藏境界之上。 自己战胜过苦海境的宋长溪,但不意味着能杀死一个苦海境的妖物。 湖畔那一战,宋长溪败了,但并不意味着宋长溪就比同是苦海境的妖物更强。 同境的妖物和同境的修士比较起来,只怕是会更加强大…… 韩虎抽出了刀。 那是一柄很锋利的直刀,这样的刀在大梁朝的边军中,已经流传了二百余年,每一年都由工部的工匠在研究妖族的构造之后,会对这种直刀做出改进,韩虎退出边军多年,这柄刀也是他当初带走的。 这柄刀不是边军里最新的样式,但却是韩虎相伴很多年的老伙计,是无论如何,不管怎么都无法丢弃的东西。 陈朝看着他的刀,也抽出了自己的刀。 那寻常的刀鞘里,会有一柄什么刀,其实是他们一直都好奇的,包括韩虎。 之前的几次妖物袭击,陈朝一直都没有拔刀,是因为不需要。 而如今这一次,大概是真的需要了。 所以韩虎在认真看着陈朝的动作,但当他看到陈朝拔出一柄断刀的时候,有些吃惊。 陈朝的那柄断刀只有正常直刀的一半,刀身雪白,寒气逼人,一眼看去,倒也就知道那是一柄好刀,但是很可惜,那是断的。 韩虎这样的武夫,除去平日里打熬筋骨之外,最爱的便是手中的刀了,看到陈朝那柄断刀,自然而然便会觉得有些可惜。 陈朝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他眼里的那些惋惜,有些无奈道:“我也想找个地方重铸一下,不过那个地方好像对刀没什么兴趣。” 陈朝说的那个地方自然是剑气山,那有着天底下最好的飞剑,有着最好的铸剑师。 其实最好的铸剑师,也很显然会铸造剑之外的东西。 不过剑气山怎么可能去铸造一柄刀? 这是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十分可笑的事情。 陈朝揉了揉手腕。 “虽然但是,老哥其实不用掺和进来。” 说着话的时候,一道黑影终于从夜色里冲了出来,那双猩红的眼睛此刻分外可怕。 陈朝一步踏出,整个身躯骤然发力,然后朝着那道黑影撞了出去。 妖物的身躯向来都分外坚韧,一般的修士遇到妖物,绝对不会想着要和妖物如此距离地硬碰硬,但武夫却一直以来都是修士里的特别存在,打熬身躯是他们最常做的事情,既然如此,论起身躯的坚韧程度,自然也就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可即便是这样,和妖物选择用身躯硬抗,在韩虎看来,那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那团看不清楚的黑影张开大口,无数气浪涌出。 大风骤然而起。 陈朝手里紧紧握着那柄断刀,然后沉肩撞了上去。 一道剧烈的声音响起。 在韩虎惊愕的眼神中,那道黑影被重新撞回了密林里。 无数树木被撞碎,一棵棵大树在这里轰然倒下。 剧烈的声音惊醒了那些武夫。 但当他们抬头看去的时候。 夜色里没有什么能够看得清楚的。 韩虎没有犹豫,提着手里的刀,便朝着密林里跑了过去。 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也各自拿起手中的兵刃追了上去。 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韩虎冲了上去,他们也会跟着上去。 这便是信任。 无条件的信任。 这种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是无数次的并肩而战中才得到的结果。 —— 终于我们迎来了武夫第一个大长章,近乎万字。 然后,明天开始恢复保底三章。 说一说读者群,群号:1013170526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苦战 天地之间,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但一天却只是会分为黑夜和白天,在黑夜里的战斗,陈朝经历过很多很多次,有多凶险,他自然也是知晓。 这一次选择将这头未知的妖物拖入无边的黑暗里,其实有些鲁莽,但既然已经这样做了,又怎么能够停手? 那在神藏境界里无比坚韧的身躯,此时此刻撞入夜色里,也撞在另外一道无比坚硬的身躯上,那头藏在夜色里的妖物有着无比坚韧的身躯,即便是之前一时不察被陈朝撞着进入了密林里,此刻回过神来,便再也不会害怕。 随着一声怒喝,一条毛茸茸的手臂从夜色里探出,那只生着茂密毛发的拳头霸道至极地将身前的空气彻底抽离。 夜空里有雷声响起,接连不断。 那是空间被撕开的声音。 陈朝没有犹豫,手中的断刀在这个时候已经抹了出去,黑夜里,一抹清亮的刀光出现,撕破这片夜色。 那柄刀直直朝着那妖物的胸膛而去,夜色里短暂迸发的光亮能让陈朝看清那妖物的真容。 那是一个类似牛头的脑袋,一双猩红的眼睛里除去嗜血的意味之外,还有些狡黠的意味,而在那双猩红眼睛的深处,则是有一抹痛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还极为顶着两只极为锋利的尖角,上面寒光闪烁,寒意逼人。 陈朝杀过很多妖物,但却不是认识所有的妖物,毕竟那些北方来的妖族,留在大梁朝之后,经过那么多年的繁衍,早已经衍生出了许多变种,很难有人所有妖物都能认识。 即便是陈朝这样杀妖杀了很多的武夫,也是如此。 他一刀斩出,抹过那妖物胸膛,断刀如今比之前更为锋利,只是轻轻触碰到那些毛发,便已经将其斩开,毛发断下,坠落到了地面。 那妖物一拳轰出,恐怖的气息逼迫着陈朝斩出的那一刀不等不往一侧偏去。 陈朝的手臂青筋毕露,却还是怎么无法让手中的断刀按着预定的轨迹朝着前面抹去,反倒是迅速一侧偏去,偏了许多。 断刀抹空了。 那头妖物一跃而起,很快便来到了半空中。 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影拔地而起,便瞬间惊断数棵大树,随着轰隆隆的数道声音,那些大树轰然倒下,那妖物也折返身形,从天空落下,同时轰出一拳! 一道磅礴滚烫的气息从天空里落了下来。一个无比巨大的拳影出现在了夜空里,本就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此刻又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再次遮挡。 随着拳影落下,一圈一圈激荡的气息四散而去,那是无尽的涟漪,好似天地之间原本是一方无比平静的池塘,水面本就平静,但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阵涟漪,让整座天地都动荡起来。 那些大树开始崩碎,树冠摇动,于是便有无数树叶落下,远远看去,便好似天地之间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纷飞的树叶落下,树木折断,急速朝着下方坠落,速度很快,比那个拳头更早来到地面。 那些树木近乎蛮横地朝着陈朝而来,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尤其是当树木无比多的时候,看着那景象便是无比壮观。 陈朝握住那柄断刀,看着最先扑面而来的一场树雨,他一头黑发被风吹动,一身黑衫被狂风吹动贴在身上,并且猎猎作响。 巨大的压力让他挥刀都极为困难,他甚至此刻都很难站住,而是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气息正在压迫着他朝着地面跪下。 那头妖物的境界太高,绝不是简单的苦海境而已,他理应是苦海境顶端的强大存在,比当初的宋长溪不知道要强大多少。 陈朝虽然在离开神都之前便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却也没有破开那道壁垒,让自己进入苦海境里,成为年轻一代里真正最了不起的那几个天才之一。 眨眼间,那无数的树叶和树木已经将陈朝淹没,天地之间一片混乱,谁都无法在这里再次看到那个黑衫少年。 那头妖物的拳头在此刻也就要就此落下。 但在满天的碎屑里,陈朝撞了出来,一身黑衫又碎裂了好些,他握住那柄断刀,斩开了一片天地。 满天的狂风在这里卷起,原本安静的夜晚也不再安静。 那骄傲而坚韧的少年朝着天空而去,一把断刀在他掌心,开始不断地斩开天地。 …… …… 韩虎终于来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这位老武夫从外面追了进来,然后这才赶到这里,刚刚赶到这里,便看到了陈朝朝着天空而去,借着月色,他终于看到了那只巨大的妖物,这位老武夫微微蹙眉,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便怒吼道:“射!” 他身后的武夫们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些惊骇失神,但听到韩虎吼得这一嗓子之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地拿出背后背着的强弓。 他们原本也是军中老卒,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因此自然没有任何生涩之感。 韩虎也取出那张老弓,张弓搭箭,只是顷刻间,他的手臂骤然用力,那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拉满的大弓,此刻顿时如同满月。 拉满之后,羽箭瞬间射出! 破空而去。 身后武夫们也射出了这一箭。 无数支羽箭破空而去,带起风声。 韩虎没有犹豫,一箭射出之后,立马张弓搭箭,又是第二箭就在弦上,不得不发。 再之后,是第三箭。 不过随着每次张弓搭箭,韩虎体内的气机也在极度消耗,到了第四箭,他已经无法拉出满月,只有半月而已了。 射出这一箭之后,筋疲力尽的韩虎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本就枯竭,此刻再生新气。 韩虎拔出前面插在地面的刀,看着那些飞行的羽箭,眼里多是担忧。 …… …… 无数羽箭破空而起,没入了那片狂风之中,每一箭都是朝着那头妖物而去的,只是大多数羽箭并没有能够来到那妖物身前,便轰然断裂,只有韩虎的那几支羽箭才勉强闯过了狂风,涌入了其中。 只是随着越发临近那巨大的妖物,便越发缓慢。 终于,第一支羽箭来了。 那妖物此刻也不得不去看一眼那支羽箭。 他本来想要一拳砸碎那个少年,但此刻也不得伸手去握住韩虎的那一支箭。 那只毛茸茸的手捏碎了那支羽箭。 然后它随手一丢,羽箭被折断,坠落而下,但很快便被狂风卷起。 不过就是它的犹豫,给了陈朝很好的机会,他手里的断刀换了一条轨迹,朝着那妖物的头上抹去。 那头妖物侧身而过,躲过这无比凶险的一刀。 但同时有鲜血滴落。 陈朝看到了一道无比骇然的伤口。 就在那妖物的腋下。 那是它受伤的原因,也是它为什么会选择在黑夜里出手的理由。 7017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言 那只妖物的身上有着一道无比恐怖的伤口,仔细看去,像是被人用什么利器斩开的。 利器? 剑修的剑? 陈朝沉默片刻,想到了很多可能,但最后还是觉得那一道伤口就是某个剑修用剑在这头妖物上留下的,也正因为这一剑,导致这头妖物受了极重的伤,才不得不出手。 短暂的时间里,他的那一刀斩出,根本没有斩中那头妖物,反倒是被那头妖物找准机会,一拳重重砸在陈朝的胸膛上,磅礴的气机涌出,浩荡妖气瞬间弥漫而出,覆盖天地,让外面的数位武夫都根本看不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陈朝躲闪不及,被那妖物早有准备的一拳砸中胸膛,然后他整个人从空中跌落,正好便撞在那些被风卷起的断木上,那头妖物眼里闪过一抹讥讽,然后整个人不断地下落,追杀陈朝而去。 就在此刻,一道刀光破开滚滚妖气,杀将而来,那位老武夫近乎用一种必死的姿态迎上了这头妖物,为得便是给陈朝争取一线生机。 那头妖物面对这一刀,也不得不暂缓追杀陈朝,转而对上这老武夫,只是他毛茸茸的拳头一拳砸在韩虎的刀身上,那柄由工部用特殊材质锻造的长刀被震得嗡嗡直响,只一瞬间,韩虎的虎口便崩裂开来,鲜血顺着虎口流出。 只是忍着剧痛的老武夫韩虎此刻也没有松开那柄让他视如生命的佩刀,而是身躯向前,也撞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那妖物冷哼一声,它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化为人形,但的确已经生出了灵智,跟一般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看到韩虎几乎是复制陈朝之前的手段,它感觉到了无比地愤怒。 韩虎的身躯打熬这些年也极为的用心,只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所谓的年老体衰,气血衰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境界,这身躯哪里还说得上坚韧? 他甚至都没能撞上那妖物的身躯,便被那毛茸茸的手掌抓住手臂。 只是瞬间,韩虎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原来那妖物毛茸茸的手掌里,生着无比锋利的利爪,此刻抓住韩虎的手臂,那些锋利的利爪便直接插入了韩虎的手臂之中,顷刻间便是血流如注。 在这剧痛下,韩虎几乎便要昏死过去。 妖物拉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探了出来,按住韩虎的肩膀,同样微微用力,韩虎的整个肩膀便彻底碎裂,骨头碎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汗珠瞬间便堆满了韩虎的脑门。 那妖物冷笑一声,松开抓住韩虎手臂的那只手,韩虎见状,想要抬起手臂,此刻也发现那只手是全然不听自己使唤了。 那只手无力地颓着,看着很是凄惨。 那妖物亮出那带血的利爪,伸手朝着韩虎的心口而去。 传言世间有一种妖物名为食心魔,最喜食人心。 不知道眼前这妖物和那食心魔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如今的举动,倒是和那个食心魔如出一辙。 他锋利的利爪触碰到了韩虎胸膛,尚未没有什么动作,那韩虎的胸膛便被破开,鲜血顺着利爪流出,滴落下去。 那妖物微微用力,韩虎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只是这位在北边不知道杀过多少妖族的老武夫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我闻到了你身上有我厌恶的味道,看起来你杀了很多我的族人。”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妖物却开始口吐人言,它讥讽道:“既然如此,我此刻杀你,吃了你的心,谁又能说些什么?” 修行多年,它虽然未能化作人形,但口吐人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韩虎听到这些话语,也是咬牙冷笑道:“老子恨不得吃了你!” 这位老武夫在北境那些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妖物将自己的袍泽吃掉,对于妖族,他有着刻骨的恨意,根本无法抹去。 妖物冷笑道:“可惜如今还是我吃了你。” 它被那位剑修一剑斩中,几乎身死,好不容易逃出来,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今夜发生的事情,更是让它觉得很是不满,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少年武夫给了它一些麻烦,让它很是不高兴,尤其是看到了他手里的那柄断刀,同样的锋利,便更是让它想起了那柄微青的飞剑。 那也是天底下几乎最为锋利的飞剑之一? 念头生出,妖物甚至觉得此刻背后都还有些寒意。 它不在多想,伸手便要彻底将对方的心给挖出来。 利爪继续深入,可一抹刀光,又来了。 朝着它毛茸茸的手臂而来。 妖物仰起头,看到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片刻之后,它松开了手,韩虎感受到了片刻的自由,马上便握住了手中的刀,一刀挥出。 不过这一次,他的刀没能往前斩去,而是发现自己的衣领被人揪着,一直往后面不断拉去,那股巨力让他挣扎不得,更何况他此时此刻早已经是伤痕累累。 那个本来应该重伤坠落,再也动弹不得的少年此刻口鼻之间满是白雾,吞吐而出,将他的面容笼罩。 他体内的气机正在不断地生灭,疯狂的运转,这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气机支撑着他。 韩虎被一直拖拽,最后被陈朝用力一扔,丢到了远处。 “接住他。” 陈朝随口喊了一声,那几位本来就没有靠近这边的武夫接住伤痕累累的韩虎。 然后有些担忧地看着这边。 其实那妖物之前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证明并不是他们这些武夫能够比拟的。 如今他们在远处观战,其实也是很好的决定。 陈朝悬停在天空里,口中的白雾不断被他吞吐而出,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还能看到那些白雾之中掺杂着一条条细微的血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口中的白雾这才消散。 陈朝看着眼前的妖物,手里的断刀开始微微颤动。 其实自从这柄断刀上面的黑色掉落之后,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断刀之间有了联系。 很怪异的感觉。 —— 本来说要三更的,就发烧了,离谱的,所以这会儿已经十二点了,今天这更不算,至少再写五章。 如果做不到,我必倒立洗头。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剑鸣 当初在那个诡异的地方看到那柄断刀的时候,陈朝没有想过什么,只是出于对危险的感知,迫切需要一些安全感,因此在看到这柄断刀之后,便随手将其捡了起来,而后这些年,他渐渐发现这柄断刀的不同之处,也就不得不去想很多事情。 最为重要的两件事,这柄断刀的主人到底是谁,以及这柄断刀到底是怎么断的。 那或许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 毫无疑问的是,能够拥有这样一柄断刀的那个男人,一定会在修行界的历史里留下他的名字,为此陈朝还去查过很多,但最后却依旧没有任何结果,甚至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 此刻思绪纷飞的陈朝收回思绪,握紧手中的断刀,原本颤动的断刀更是颤抖得厉害,断刀传递出来一种极为清晰的情绪,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是雀跃。 这种情绪从刀身上生出,然后通过刀柄传递到他的掌心,再跟着蔓延到整条手臂,让陈朝很清楚明白地感受到断刀的情绪。 陈朝微微低头,看了一眼。 远处已经泛起些白光,长夜终究要过去了,白昼马上便要来临,天地之间的黑白之说,便要从黑变成白。 妖物的一身毛发无风而动,他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悬停在天空里,吐出一道血雾,只是并未铺开而去,反倒是瞬间合拢,变成了一颗血色的珠子,妖物再次将其吞了进去,气息变得越发强大。 “你们这些人类,最是虚伪,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隐藏实力?” 它明显感觉得到,眼前的陈朝如今气息比起来之前,又要强大几分,之前的少年已经足够难缠,如今的少年,则是更加难缠。 陈朝握着刀,倒也没急着马上出手,而是说道:“你要吃人,还说我虚伪,有什么道理?” 陈朝在神都已经证明过了自己在吵架这方面有着多么了不起的天赋,如今面对一个妖物,要吵架,根本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妖物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一棵在远处的大树拔地而起,涌向天际,之后更是枝丫瞬间断裂,树皮掉落,一棵巨大的树木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杆木矛,等到那杆木矛落到那只毛茸茸的手中的时候,上面便多出了一层薄薄的银光。 陈朝看到这一幕之后,已经提着断刀斩出了一刀。 一刀雄浑的刀罡破开天地,直扑那妖物而去。 妖物不退不躲,一只手握住木矛,闪电般的便刺出一矛,刺破那片夜色,也刺破陈朝那条看似无比恐怖的刀罡,最后直面陈朝的胸膛,这一矛若是真能刺中陈朝的胸膛,想来就一定会重创他。 天地之间,有着极为尖锐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为刺耳,听着便觉得谁好似将这天地刺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陈朝和这妖物的境界相差了整整一个境界,按理说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拦下这一矛,最好的选择,便是选择暂避锋芒,躲一躲。 但陈朝在长矛尚未来到他身前的时候,便早有准备,他提前做了反应,气机在体内奔腾,竟然是比之前更快了许多。 修士的气机流动,在某个境界里,几乎是确定的事情,除非他们会用特殊的法子改变气机的流动,要不然一个境界里的气机流动,绝不可能有太多别的变化。 而陈朝如今尚未破境,但体内的气机流动就已经比之前要胜过太多了。 黑夜渐消,陈朝双手握刀,选择了和对方硬碰硬,一刀便斩了出去。 那头妖物看着这一刀,毫无反应,只是冷笑一声,那杆木矛看似寻常,但自从那妖物在上面附上一道银芒之后,便变得无比的坚韧,看着很是不凡,陈朝挥刀的时候,他也只是继续伸出那长矛。 寒光闪过,明亮无比。 断刀落到了那条木矛上,然后便是响声传出,一阵阵荡开,断刀和木矛的一次次相撞,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但实际上却隐藏着极为恐怖的气息。 陈朝撤刀后退,那妖物握住手中木矛,然后一矛刺出,寒光闪过,直刺陈朝的后背。 它不太明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陈朝要退,但既然对方退了,它便要刺出那一矛。 木矛去势极快,只是瞬间,便闪电般得到了陈朝后背,一矛刺出,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陈朝的后背就此被它刺穿。 只是下一刻,那妖物的脸色便难看起来。 因为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陈朝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流光而散开。 下一刻,陈朝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手中断刀猛然挥动,重重地落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 那条木矛很是诡异地出现在了断刀之前。 木矛的矛尖迸发出无尽的光芒,往前涌去,只是顷刻间便撞到了陈朝的胸膛。 在一声闷哼中,陈朝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然后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胸膛出现了一道极深的伤口,血肉模糊,看着便让人觉得可怕。 那袭黑衫破碎,看着无比恐怖的伤口很深,好似已经刺穿他的身躯。 但片刻之后,那道伤口里便有白雾弥漫,从身躯深处钻出来,然后开始修复那个伤口,片刻之后,伤口仍在,只是没有了之前的那般血腥可怕。 天地之间的波动停歇,那些碎木也落了下来,一片狼藉之中,陈朝站了起来,仍旧是死死攥住那柄断刀。 妖物提着那条木矛也落了下来,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朝着陈朝走了过来,一步踏出的时候,地面便多出一条裂痕,一直蔓延而来。 陈朝看着它,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在交手的时候陈朝便已经明白,两者的差距很大,自己想要取胜的可能很小,甚至之前若不是韩虎,他此刻或许便已经死了。 …… …… “你不要在抵抗了,接受命运吧。” 妖物开口,声音洪亮,有些让人意外。 陈朝则是对它口里的命运两字表示着很奇妙的感觉,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该怎么杀死眼前的这个妖物。 是的,不管如今到底是陷入了什么样的困境,陈朝想的还是该怎么杀死它。 他的腋下有着一道极为恐怖的伤口,应该是它的弱点,但要怎么才能继续重创它呢? 要把刀落在那道伤口上,可那道伤口定然是它最脆弱的地方,自然会保护得很好,所以这件事极难。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围观的那些武夫,沉默了一会儿。 韩虎已经重伤,根本就无法站起来,其余的武夫也自知不是对手,虽然很想出手,但很显然他们很清楚,这个时候冲过来不是一件好事,即便他们要出手,也应该是在陈朝最危险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再出手,或许能有些不错的结果。 陈朝伸手按在地面,鲜血顺着袖管流淌而出,最后落在地面,缓慢渗入地面,深入不知道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那些手臂上的鲜血便缓缓停止流动,这是因为强大的身躯所以才能让伤口这么快的短暂修复,但始终不是根本。 那头妖物已经奔跑起来,头上那对利角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好像是死亡的气息。 陈朝站起身来,准备迎接这一场不知道生死的大战。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剑鸣!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霞光里的剑修 那道剑鸣声在晨光里生出,让人一听,便只觉得生机勃勃,甚至于带着无尽的希望。 那不是寻常的剑鸣声,那道剑鸣声充满了生机,就像是雨后的竹笋,才盛开的鲜花,以及那去年秋日里被野火焚烧的野草,如今终于在一场春雨之后,重新抽芽。 那妖物厉喝一声,没有任何犹豫,然后便将那条木矛朝着身后丢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狂奔而去,它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片刻,仿佛那道剑鸣声会是天地之间最为恐怖的东西,让它在听到之后,不敢在原地停留片刻。 陈朝原本有些失神,但看着那妖物离开,便很快想明白了些什么,不再犹豫,而是握着断刀便朝着那妖物斩去,磅礴的刀光落下,惊得四周的落叶纷飞。 那妖物本想就此退走,却没想到自己想要离开的时候偏偏有人不想它离开,不由得暴怒,但那声剑鸣一响,它也不愿意过多纠缠,只是反手一掌击出,那些妖气从它毛茸茸的爪子里涌出,朝着陈朝涌去,它只是想着逼退陈朝片刻,给自己争取一个能够完全离开的机会,所以这一掌可以说得上是极为随意。 滚滚妖气涌出,却遮不住那些晨光,也遮不住那一抹雪白的刀光。 妖物脸色难看,本就打算这么离去,可没有想到那一刀竟然如此凌厉,没有给它半点机会,到了此刻,它不得不转身,那只毛茸茸的手臂伸出,一拳砸在陈朝的断刀上,它很是急迫,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因此这一次出手,体内妖气喷涌而出,极为强悍的出手,以至于周遭的天地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陈朝拧了拧手腕,断刀锋利的刀锋对上了那只毛茸茸的拳头。 他双手握刀,虎口崩裂,鲜血洒落,但仍旧不松开手,而是握着刀撞上了眼前的拳头。 无数毛发在遇到那柄断刀的时候,便直接断去,由此可见这柄断刀的锋利程度。 那妖物看着陈朝,感受着那柄断刀的锋芒,眼中闪过一抹忌惮,它不是害怕眼前的陈朝,而是害怕那声在远处生起的剑鸣,因为这会让它想起那个根本不想再想起的存在。 断刀抹过他的拳头,却始终没有落下,而是顺着手臂一路滑过,斩落无数的毛发。 妖物刹那间失神,但在此刻又瞬间回过神来,看到这柄抹过来的断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因为那柄断刀要去的地方,正好是它的那个伤口。 它此刻瞪大眼睛,另外一只手臂朝着陈朝的心口抓去,想要逼迫这个少年武夫收回那势在必得的一刀。 但很快,它便又听到了一声极为清冽的剑鸣声。 那道剑鸣声起于某处,谁也找不到真正的方向,可那妖物却是在顷刻间便听出了那剑鸣声里蕴含着的意味。 那是满满的杀机。 这道剑鸣声让它不得不失神片刻,可就是在这片刻,那妖物的腋下已经落下了一柄刀。 那柄断刀终于是落到了它的腋下。 锋利无比地断刀撞了上去,很快便斩开了那个原本便恐怖痛苦的伤口,顺带着将它的一条手臂彻底斩下。 “啊!” 随着一声痛呼,妖物倒退出去数步,眼神变得极为狠辣,看向陈朝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它一拳轰出,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想着要就此离去,而是想要在这里将陈朝斩杀。 陷入疯狂的妖物是最好对付的,因为一旦他们陷入疯狂,便意味着它们绝对不可能再好好思考,不能好好思考的妖物,战斗力是绝对要下降不少的,但很显然,此刻眼前的这个妖物比起来陈朝要强大许多,所以即便是它陷入疯狂,陈朝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机会。 面对那妖物的折返身形,陈朝皱了皱眉。 一刀挥出,他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如今面对这疯狂的妖物,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又有一声剑鸣响起。 这是第三次。 从最开始的剑鸣声响起,那妖物便显得很是害怕,第二道剑鸣声响起的时候,它为此失了心神,如今这第三声剑鸣,能让它做出什么举动呢? 妖物充耳不闻,似乎没有听到这声剑鸣。 或许是对于陈朝的恨意胜过了对于那声剑鸣的害怕,让它做出了别的举动。 它伸出那仅剩的那只爪子,朝着陈朝探去。 就在此刻,天地之间,有道声音忽然响起。 “咦?!” 那道声音有些好奇,好似是在疑惑,为什么剑鸣声响起之后,眼前的妖物居然对此没有任何的害怕。 …… …… 和那道声音响起一同出现的,是一抹青色。 从遥远的林中出现,掠过半空,然后只是瞬间,便在不远处停下。 那是……一柄飞剑! 一柄嗡嗡作响,颤鸣不已的飞剑。 那是一柄剑身微青的飞剑,造型古朴简单,但剑锋闪着让人觉得害怕的寒光。 铺天盖地的剑意从那柄飞剑身上散发了出去,弥漫了整个林间。 那柄飞剑悬停在那妖物眉心之前,剑尖抵着它的眉心,仿佛下一刻,便能穿透那妖物的脑袋,给它带来死亡。 那妖物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自己眼前的这柄飞剑,对它来说,那是无比的熟悉。 早在之前,它便被这柄飞剑追杀了一夜。 如今又看到了。 那对于死亡的威胁让它瞬间清醒过来,然后便是陷入无尽的死亡恐惧里。 陈朝也看到了那柄飞剑,然后他有些费劲地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柄飞剑的主人到底是谁。 转头的时候,陈朝只是看到了一片朝霞。 那是白昼正在向夜晚告别,告诉它如今天地暂时属于自己。 在漫天的朝霞里,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从那些霞光里走了出来,他的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很是随意地来到这边。 陈朝看着他,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像一柄剑。 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剑。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野草剑主 那妖物也看到了那道身影,很想就此离去,却什么都不敢动,因为它知道,自己只要一动,眼前的这柄飞剑,就要在瞬间刺透自己的眉心,让自己彻底死去,自己如今已经重伤,哪里会是这个年轻剑修的对手。 “侥幸逃了一命,不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却偏偏要在这里逗留,看起来,是真的不把我当回事啊!” 年轻剑修吐出那跟野草,若有所思盯着眼前的妖物,目光如剑,锋利无匹,似乎就在他的眼里,此刻也藏着一柄举世无双的剑,足以杀人。 妖物看着他,恐惧无比,很难说些什么。 年轻剑修看着它那个样子,微笑道:“既然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就别说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剑鸣声骤起,那柄青色的飞剑瞬间朝着对面的妖物眉心撞去,这一剑若是真能刺透它的眉心,那便不管它再如何身躯坚韧,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一个妖想死。 所以它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是蕴含着精血的一口鲜血,然后它朝着身后不断退去,一时间竟然被那飞剑的速度还要快。 年轻剑修看到这一幕,微笑道:“哪里这么好走。” 他心念继续控制那柄飞剑,在顷刻间便让飞剑的速度更快。 那柄青色飞剑如同驰骋在天地之间的一抹绿光,带着无尽的生机,但此刻却要给别人带去死亡。 这是很诡异的感觉,但却是此刻在切实发生的东西。 那妖物虽然选择了燃烧精血,但是时机却是很糟糕,这一会儿已经慢了,那年轻剑修既然来到了此处,飞剑已经再次锁定了它,它又是重伤,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能离开。 飞剑抹过,天地之间,剑意盎然,无边剑气随即而动,一整座密林此刻都摇晃起来,那些飘落的树叶会在顷刻间便斩开,然后才坠落到地面。 看到这一幕,那些武夫眼睛瞬间便瞪得极大,看着很是恐惧, 飞剑逼近那妖物,妖物却突然转身,一拳猛然砸在那柄飞剑剑尖上,磅礴妖气在顷刻间便涌了出来,硬抗那满天剑气! 或许是它想明白了,不管如何逃都无法逃脱这柄飞剑的追杀,便不打算再逃,也或许是它有别的想法。 总之在那一拳砸出的时候,半边天空瞬间便陷入了黑暗里,但那柄飞剑只是绽放出了一道剑光,只是瞬间,便硬生生地破开了那漫天的黑暗,和那妖物的拳头相撞。 年轻剑修揉了揉脑袋,默念了一声。 飞剑剑气大作。 一柄飞剑,刺透那妖物的拳头,然后直接没入其中。天地之间的剑意紧随其后。 只是顷刻间,飞剑便撞入那妖物身躯,最后消失不见。 噗的一声—— 飞剑从那妖物身躯里再次出现,出现在不远处,又开始颤鸣。 只是仔细去看,那柄飞剑上竟然没有任何鲜血。 年轻剑修微微招手,飞剑重新回到他的身侧,悬停在一侧。 妖物轰然倒下,鲜血开始从那个伤口流淌而出,渗入大地。 天地之间,剑气尽数消除。 剑意也不见了踪迹。 天地复归平静。 陈朝看着那柄飞剑旁的年轻剑修,沉默不语。 之前在神都和那女子剑修交手,虽说还是赢了,但实际上就算是他也知道,那女子剑修虽然输给了他,但实际上剑修的杀力,的确是冠绝世间,若是有朝一日遇到真正了不起的剑修,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后来离开神都一路南下,陈朝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这么快便碰到一位剑修。 而且好像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剑修。 至于……会不会是剑仙,理应不会。 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修,也太年轻了。 这么一位年轻剑修,如果说他是一位剑仙,大概也不太可能。 但不管如何说,能够这么轻易地便斩杀一位苦海境的妖物,那么他至少也该是一位彼岸境的剑修? 那真说得上是大剑修。 很了不起的大剑修。 陈朝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手中的断刀没有归鞘,还是被他握在了手中,他对着那年轻剑修行礼,道谢道:“多谢道友。” 对方身为剑修,想来是来自方外宗门,那边的修士一向对武夫没有什么好感,若是换作别的时候,陈朝一定不会先说话,但如今对方既然都救过他的性命了,那么说上一句,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对方如何反应,他不担心。 如果对方还是对他表示厌恶,那么他也会识趣离开。 年轻剑修看着陈朝握住那柄断刀,来了些兴致,问道:“我如果想杀你,凭着你的修为,能做些什么?” 他又不笨,当然知道陈朝此刻还握着刀是什么意思。 陈朝见对方这么问了,想了想还是说道:“萍水相逢,自然要做些准备。” 年轻剑修见他这么坦荡,也是笑道:“倒是实诚。” “看你这个样子,大概我也能想到你的身份,是那个在万柳会上让一众方外修士都吃瘪的陈朝?” 年轻剑修笑眯眯道:“我在世间游历,如今碰到不少人都说那个提着断刀的少年武夫很威风,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陈朝沉默不语,自己的身份暴露其实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自己这个年纪的这个境界,再加上这柄断刀,其实遮掩不了什么。 陈朝点头道:“在下陈朝。” 年轻剑修道:“还是坦荡。” “敢问道友大名?” 既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其实陈朝也想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修身份。 这般年轻,便有这般修为的剑修,想来即便是在修行界里,都不多见。 这位只怕是那些大宗门里也都找不出几位的存在。 年轻剑修伸手指了指那柄青色飞剑,笑眯眯道:“按理说世间修士,见了此剑便知我名。” 陈朝一怔,随即认真去打量那柄飞剑,这才发现原来在这柄飞剑的剑柄旁边,镌刻着两个字。 是极为普通的两个字,仿佛是被人随意镌刻上去的。 陈朝看着这两个字,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念道:“野草?” 年轻剑修点头道:“正是!” 天监十一年发生过一件对于世间剑修来说都极为重要的事情,便是那座剑气山铸出了百年一剑,当时消息传出,无数剑修便争先恐后地登上了剑气山,当时在山中,无数剑修都盼望着能将那柄百年一剑带下山,但谁都没有成功。 直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剑修登山。 那柄剑却忽然颤鸣,离开剑池,卷起无数剑气,落到了那位年轻剑修手中。 而后那年轻剑修带着那柄百年一剑下山,从此便很少有人找得到他的踪迹。 至于那柄百年一剑,便是叫做野草。 而那个年轻剑修的名字,好似叫做郁希夷。 陈朝看着他,脸色变得极为复杂,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他曾对那郭溪几人编过一个瞎话,其实后来陈朝才知道那几人是把他随意编的瞎话当真了。 而让他们如此在意的,便是他们认为故事里的那个年轻剑修便是郁希夷。 陈朝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位绝世剑道天才。 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和他相遇。 所以一时间,陈朝大概会觉得世界有些诡异,让他自己都想不通。 郁希夷收回那柄野草,将它放入剑鞘,然后随意地挂在腰间,随口道:“震惊归震惊,可不要生出什么别的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话痨的剑修,讲理的少女 “我没有想到是你。” 陈朝有些感慨,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在这里随便遇到的一个年轻剑修,就会是那个让无数年轻人都仰望,无数剑修都羡慕嫉妒的野草剑主。 郁希夷毫不在意说道:“我这一生要走那么多地方,我又那么有名,认识我的人定然不少,遇到我的人大概都会这么说,其实听得多了,我会真的觉得有些累。” 陈朝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怪,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沉默了一会儿。 郁希夷看着陈朝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陈朝皱眉道:“我们有什么好聊的,难道你是个话痨?” 听着这话,郁希夷皱眉怒道:“你这是什么屁话,我是谁?我是随便见到一个少年便要想和他聊聊的人?” 陈朝无言以对,他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总觉得有些古怪。 “别用那个眼神看我,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我觉得你应该适当表示对我的尊重?” 郁希夷摆摆手,有些恼怒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这样的人物,定然应该是孤高清冷的,像是我这样平易近人肯定不对,但我这个人生来便一向平易近人,即便是成为了了不起的剑修,但这种事情很难改变得好吗?” 陈朝点点头,再次重复道:“你果然是个话痨。” 这次不是猜测,而是事实。 郁希夷瞪着陈朝,眯着眼,天地间剑气忽生,但片刻之后,又尽数消散,郁希夷揉了揉脑袋,皱眉道:“甭管我是不是话痨,反正你得和我聊聊,讲讲万柳会上的事情,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夺魁的。” 郁希夷很好奇地看着陈朝,说道:“别说大梁朝了,就是你们之前的那座王朝,更之前的那一座王朝,都没有一个人在万柳会的武试上夺魁过。” …… …… 剑气山。 杨夫人站在剑池旁,叹了整整三口气。 有个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山主,那少女到底带了多少柄剑下山?” 他也是在剑气山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山主这个样子,一整座剑气山飞剑无数,其实就算是被带走十柄八柄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能让这位山主如此痛苦? 杨夫人看向中年汉子,痛苦摇头,“别问,再问老夫怕忍不住杀到书院把那老匹夫给宰了。” 中年汉子一脸疑惑,皱眉道:“那百年一剑都早早被人取下山了,难道山中还有能比肩这柄剑的被那少女带走了?” 有时候好奇心这种东西,越是让它不要生出,便越是会生出,就像是现在这样,中年汉子怎么能忍住不问。 杨夫人苦着脸,脸上的皱纹都被他挤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说道:“我剑气山百年一剑,一千年便有十柄出炉之剑,每一柄百年之剑都会名震世间,但没有人多少人知道,剑炉那边在锻造这百年一剑的时候,都会锻造一柄伴生之剑,这伴生之剑大多会不如百年一剑,大部分会在那百年一剑出 (本章未完,请翻页) 炉的时候断裂,但也会有些剑会得以幸存,这些剑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不弱于那百年一剑,只是没什么名气。” 杨夫人感慨道:“这些伴生之剑,偶尔会被上山的剑修带走,但大部分却还是留在了山上,到了野草出世的时候,山中共有九柄,但如今,一柄都没了。” 中年汉子听着这话,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些伴生之剑或许不如那百年一剑,但这么多剑加起来,怎么都要比某一柄百年一剑更为可怕,可如今一夜之间,那些剑都被那少女带走了? “山主,你怎么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中年汉子无比愤怒,说道:“即便山主你欠着那位院长人情,也不该把这么多剑送出去!” 杨夫人冷哼一声,脸色难看,“你以为剑是我想送便能送出去的?” 那些伴生之剑大多极为古怪,因为它们诞生之初便是为了另外一柄剑而出现的,所以这些年那么多剑修上山,能够被它们选中的剑修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如今这个状况,如此多剑共同选择一个少女,那更是罕见。 “既然是剑选择的人,老夫即便想要阻止,又能怎么阻止?” 杨夫人感慨道:“老夫的眼光如何,暂且不去说,光是那老匹夫的眼光,又怎么会差?那少女以后只怕是真的能够成为百年难见的女子剑仙,到时候大概也是一件好事啊!” …… …… 上山的时候,是两个人,下山的时候,却只有谢南渡一个。 这位少女从剑气山上来到山脚,很快便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师兄。 那位神都最为出名的书生此刻就在那边等着她。 谢南渡走了过去,对着魏序行礼。 魏序问道:“师妹如何?可有选到了心仪的飞剑?” 之前虽然是和那些铁匠一样他也听到了无数声剑鸣声,但魏序却不认为自己师妹会将剑气山一整座都搬空。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魏序也没有追问,只是问道:“既然取到了剑,师妹是要回神都?” 从神都离开,一路南下,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取一柄心仪的飞剑,如今事情已经办完,回到神都,倒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南渡却问道:“依着师兄你的想法,此刻是否回神都?” 魏序自幼在神都长大,很少有离开的事情发生,几次短暂的离开神都,都是跟着院长,如今好不容易的一场远行,按理说魏序会想着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时间才是。 “师妹若是想要再走走,那便走走,其实我回不回神都,倒也无妨。” 魏序也不是笨人,很快便看出了谢南渡的想法,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是让谢南渡不要多想。 谢南渡自然而然说道:“既然师兄不想那么快回去,那便陪我去一趟白鹿祖祠吧。” 大概大半年前,谢南渡从白鹿州的谢氏祖祠离开,一路北上,去到了神都,然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离开神都来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气山取剑,又有魏序这个忘忧境界的修士同行,她生出了要回去一趟的想法。 魏序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师妹相邀,那便去一趟,说起来师兄我也对白鹿谢氏心神向往许久了。” 神都魏氏和谢氏一直是朝堂上的两大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魏氏对于谢氏已经了解许多,但想要全面的了解谢氏,其实哪里能不去看看白鹿谢氏的祖祠? 谢南渡看了一眼魏序,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她怎么能不知晓。 但她不在意。 …… …… 白鹿谢氏是白鹿州最大的世家,这里没有魏氏的势力,自然也就没有别的势力能够和谢氏抗衡,在白鹿州,自然而然也就是谢氏的势力最大。 只是白鹿谢氏的风评一向极好。 许多年前,谢氏的第一位老祖去神都参加科举,高中榜首,却没有选择就此为官,而是之后进了书院,开始好好读书,最后便成了一代大儒,在数十年后,那位谢氏老祖离开神都,回到白鹿州,开设了学堂,开始讲学,从此半座白鹿州的读书人便都成了谢氏的门生。 就这般过了许多年,一代又一代的谢氏子弟重复着先祖的举动,然后世上便自然而然多出许多谢氏大儒,谢氏的根基也就此种下,到了前朝,白鹿谢氏,已经是白鹿州有数的大族了。 而后过了许多年,天下大乱,白鹿谢氏选择支持大梁太祖高皇帝,派遣了不少谢氏子弟前往效力,在定鼎天下之后,谢氏成了最大的功臣,因此便有了神都谢氏的开端。 而后神都谢氏一天天比一天天好了起来,成了可以抗衡魏氏的高门大族,而白鹿谢氏逐渐式微,变成了附庸,但即便如此,这座谢氏依旧是世间难得的大族,尤其是在白鹿州,没有人能动摇根基。 想要进入白鹿州,其实最为方便的便是乘船,由襄江而入鹿江,便可进入白鹿州境内,那条鹿江的下游,便是白鹿州的州府,而白鹿谢氏便在其中。 早在谢南渡决意早早回家的时候,白鹿谢氏便收到了消息。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祠堂旁的屋子里,都很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才缓缓说道:“这女娃的性子其实没那么柔弱,看着只是个读书的性子,但实际上内心比谁都要坚韧,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要去学剑,如今她取了剑而不回神都,自然便是冲着那桩事情回来的。” 提及那桩事,有人接话道:“那桩事情本来是神都那边的意思,我们不过是打个配合,就算是有错,也怪不得我们,再说了,她如今即便是院长的弟子,自己能掀起什么风浪?难道带一个外人,即便是个忘忧修士,难道就能让我们退让?” “这桩事情难道是谁强就行的道理?是在一个道理的理字上,我们不占理,那女娃占着这个字,依着她的性子,要不依不饶,那就是不依不饶,大家能说什么?!” —— 倒立洗头是了,今天四章,算是小小弥补,慢慢补吧……我好菜。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归家 如今在这屋子里坐着的老人大部分当中都是谢氏里德高望重的大儒,虽然在激烈的辩论,倒也没有谁会气急败坏地开始骂人。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沉默了很久,听着这些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同宗说了很久,才拿起身侧的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声音倒是不大,但其余人一下子便冷静下来,一座小屋子,变得有些沉默。 等到彻底安静下来,老人才缓缓说道:“那女娃在白鹿长了十几年,在座的大伙儿谁没教过她?难道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听着这话,其余的老人都有些沉默,当年谢南渡很早便显露出来异于常人的心智,让白鹿谢氏视作这一代子弟里的佼佼者,故而之后自然倾尽全力培养,到她离开白鹿谢氏北上之前,这座宅子里的大儒只怕是都教过她些什么。 本来若是常人,有这份香火情在,只怕是再怎么闹也不会闹得太难堪,可说到底谢南渡不是常人,她选择在这个时候返回白鹿谢氏,便足以说明好些事情了。 “的确如此,只要是她不想做的事情,即便是拿她娘亲的性命来逼她,只怕是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她娘亲早已经死了很多年。” 谢南渡的身世算不上好,除去出生在白鹿谢氏之外,她的爹娘早年间便相继故去,幼年时期自然也就会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但好在是很早便展露出来了不同,才让她的少年时光没有那么凄惨。 有人皱眉道:“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即便她娘亲还活着,怎么能拿她娘亲来威胁她?谢中亭,你这些年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本来事情的讨论还很平和,但在某人开始提出以谢南渡的娘亲来威胁谢南渡之后,这里便有了两道截然相反的声音,很快便分外了两边,涌起了激烈的争吵。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皱起眉头,微微带着怒意说道:“这种事情自然不可,白鹿谢氏丢不起这个脸,提都不要提!” 随着老人开口,场面安静了片刻,但很快那名为谢中亭的老人便忽然开口道:“如今这个事情难道家主不知道?可为什么家主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 “或许是巧合罢了。” “巧合,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依着我看便是家主不想出来说话,要不然哪里来的这些事情?!” “你难道想说家主还怕那样一个女娃?!” 眼见又要吵起来,坐在主位的老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没有等到他说话,门外很快便有人跑了进来,是个中年管事模样的男人,他来到屋内,径直来到那老人前,低声道:“三老太爷,小姐已经到门前了。” 听着这话,屋子里又在顷刻间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来就来吧。” …… …… 一条小木舟从鹿江上游到了下游,进入州府城中的时候,也没有人敢拦,谢南渡从来没有告诉谢氏自己将要返回,但既然她有了这个想法,白鹿谢氏哪里会不知晓,既然知晓,又哪能不做准备,在白鹿州没有任何人可以招惹谢氏,那么进入州府这种事情,便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谢南渡得以站到如今谢氏的门口。 看着那块普通到了极致的匾额,谢南渡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当年白鹿老祖亲手所题,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一代大儒,自然不缺银钱,但在做匾额的时候,还是用了最普通的木料,其中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但做长辈的能这么想,那后来的后辈能吗? 即便一代两代的后人能,那千秋万代之后的后人们能吗? 所以今天白鹿谢氏变得有些陌生,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离开白鹿谢氏的时候,谢南渡觉得这个地方很不错,书卷气很足,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都显得很温和亲切,但离开之后,她知晓了好些事情,便觉得有些冷。 那种感觉和在神都谢氏那个地方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她开始对这个地方有些厌恶。 如果是去年的时候,她大概会觉得从此再不见便好,但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好,所以这次南下,便顺便来了一趟。 从小舟上走了下来,魏序跟着她一起朝着侧门走去。 魏序是一位忘忧境的修士,境界高妙,在很多地方都会被尊敬甚至恭敬地对待,但是在白鹿谢氏,他还是没能让对方大开中门。 其中的原因魏序很清楚,换作别人或许会生气,但对于魏序来说,并不是大事,他只是想要走进去看看白鹿谢氏,能看看也就够了。 但很快他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只是看看。 “久闻魏先生大名,知晓魏先生是院长高徒,学问必是高妙,恰好我谢氏一门在学问上也有些研究,有幸得见魏先生,不知道是否能和魏先生闲谈几句?” 一个中年管事出现在门内,微笑地看着魏序,神情显得很真挚。 魏序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眼见谢南渡没有什么反应,魏序这才轻声道:“既然相邀,那便请带路吧。” 魏序朝着远处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谢南渡看着自己这位师兄离去,沉默了很久,她进入谢氏的大门的时候,便知道这里的这些人一定会做些什么,但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那么快,也那么直接。 将魏序这位忘忧境修士带走,那么谢南渡即便想要在谢氏发难,也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一个强大的修士在她身边保驾护航,即便是谢南渡想要做些什么,她又能做些什么? 谢南渡沉默而不言,只是看着一侧的婢女。 那婢女生得寻常,根本说不上什么美丽,但谢南渡却很熟悉。 因为在那些年没有离开谢氏的时候,眼前的婢女便是她的玩伴,两人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小妹,你回来了!” 有个年轻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看着谢南渡热情的开口。 这个年轻男子叫做谢庆,在这一辈里,也就只有他和自己的关系最好。 一个是最好的婢女,一个则是最好的兄长,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会说明些什么,还用说吗? 谢南渡看着两个人,开门见山说道:“如果还有些情谊,请不要开口。” 她说话向来很直,现在这么开口,倒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谢庆听着这话,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妹去了神都一趟,再回来之后,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要比之前更为果断了一些。 婢女自然不敢再说话,便退到了一旁,谢庆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道:“其实……就是想知道小妹这一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剑气山距离家里……好像还是挺远的。” 谢南渡从剑气山离开,回到神都和来到白鹿州谢氏,两边的路程相距,其实不小。 谢南渡看着谢庆,很认真地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谢庆听着这个问题,有些无奈。 眼前的小妹,是真的不讲情面啊。 —— 下一章估计半夜里了,可以不用等,今天写的很慢。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情谊 谢庆和那个婢女出现在谢南渡身前,便是在提醒着这个少女,你出生在这里,即便这里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要念着旧情。 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谢氏的态度,他们不想和眼前这位少女真正的闹翻,所以才在一开始并没有表露出太过强硬的态度,若是换了别的谢氏子弟,哪里会有这么好说话。 谢庆轻声道:“家主在闭关,小妹你这趟回来,看看便好?” 他是在提醒谢南渡,既然家主已经闭关了,那么不管她想要做什么,还是谢氏会给出什么样的应对,其实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这一切等到那位家主出关来,都会有着改变,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南渡这次回来,的确很像是小孩子发脾气。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座比神都谢氏小很多的宅院,宅院深深,隐约可以听到些读书声,那是谢氏的学堂,整个白鹿州最好的教书先生都会在谢氏讲课。 听到那些读书声,谢南渡想起了些过往,然后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谢庆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妹在想什么,但他想了想,也是很快便跟了上去。 谢氏很多地方大概不是想去便能去的,但是去那边,很显然是不会有人拦着的。 …… …… 在谢氏的学堂里,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在认真讲课,坐在学堂里的稚童们则是在认真地听课,那些都是谢氏下一代的孩子,论起来辈分,只怕所有人都要叫谢南渡一声小姑。 谢南渡走到了这边,在学堂外驻足,听着那位老先生讲课,想了很多。 不多时,那位讲课的老先生便发现了她,然后是那些稚童也发现了她。 于是一时间有些安静。 稚童们看到过谢南渡的画像,自然知晓眼前站着的这位便是那位去到神都,然后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的小姑。 谢氏对于子弟的培养极为严苛,尤其是对于这些心智还在发展的稚童。 谢南渡看着那些稚童,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庆跟在她身后,看了一眼那个婢女,然后便有些怪异地看着谢南渡,早些年他便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妹,那些年难得有些空闲时间,其余的兄妹会选择嬉戏玩闹,而她只会在窗前读书,累了便看看天空,从来不会和他们一起做别的事情,那个时候谢庆便觉得谢南渡很怪,这一次她从神都再回来之后,谢庆便更是感觉自己看不懂这个小妹了。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谢南渡忽然开口道:“有些麻烦。” 她这句话不是对那些稚童说的,也不是对那个老先生说的,而是对整个谢氏说的。 谢氏知道她来了,便给她设置了很多麻烦,为的便是要她知难而退,如今她说了这句话,岂不是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麻烦? 谢庆劝慰道:“其实有些事情也不着急,小妹再过些年,自然便好不少。” 谢南渡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还是要等到自己强大了,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谢庆皱了皱眉,苦笑道:“这样的事情倒没办法,好像都是这样的。” 谢南渡说道:“既然家主不想见我,那么便让三老太爷来见我吧。”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没有太多情绪,但是这话却说得很有分量,让三老太爷来见我。 在白鹿谢氏,三老太爷的权柄极大,算是第三号人物,一般的谢氏子弟面对这个老太爷,唯一能做的,自然是保持着自己的恭敬,但谢南渡没有,她这么随口一说,意思很明确。 “他如果不来见我,我便想见一见家主。” 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就像是 谢庆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些什么,很快便离开了这里,他要把谢南渡的想法传出去,至于那位三老太爷会怎么选,不是他能揣摩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中年管事来到学堂这边,看了谢南渡一眼,轻声道:“三老太爷不想见小姐,若是小姐只为了一件事而来,那么三老太爷向小姐表示歉意。” 能让那位三老太爷表示歉意,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今的谢南渡只是看了看学堂,便让三老太爷低头,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谢南渡看着那个管事,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怎么解决?” 是的,她千里迢迢从剑气山而来,不是为了怀旧或是做些别的,只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三老太爷可以把相关的那些人都逐出谢氏,只是三老太爷也想说,即便这种事情再来一遍,谢氏也会这么选。” 中年管事看着谢南渡,神情很是认真。 谢南渡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如今那位三老太爷表现出来的意思便是他不觉得那件事自己做错了,而表示歉意只是因为现如今谢南渡站得足够高,有资格来对当初的事情表示自己的愤怒,而他们也会为此考虑,并且拿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不过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谢南渡说道:“那些无趣的考验,真没有什么必要。” “但神都要看看小姐你会怎么应对,我们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中年管事笑道:“万幸小姐还活着。” 谢南渡说道:“如果有牵扯的人全部都要被逐出谢氏,那么三老太爷呢?” 当初谢南渡从白鹿而到神都,其实谢氏可以派出更多强者护卫,那一路之上绝不可能出现任何意外,但却因为神都的某些原因,他们最后只派出了些境界不高的修士护卫,这便是为了考验一番谢南渡。 因为这个考验,神都谢氏最后欠了谢南渡一次,在陈朝要她帮忙的时候,谢南渡毫不犹豫地将那次用在了他身上。 白鹿谢氏作为这件事的另外一方,很显然也有歉意。 所以当谢南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很是担忧。 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件事。 还有别的。 那位家主也不是担心这件事而选择闭关。 可当整个谢氏都不愿意去提那件事的时候,谢南渡也就暂时只能处理这件事。 “小姐的这个要求很无理。” 中年管事有些无奈,虽然早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不好对付,但没想到她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怎么说那位三老太爷也是她的长辈,更是谢氏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她说动便能动? 她有什么底气? 是因为自己院长关门弟子的身份,还是她带着魏序? 谢南渡看着那中年管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中年管事被谢南渡看得有些发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没说话。 “我毕竟在谢氏长大,有些感情,便用在这里了。” 谢南渡想了很久,缓缓说道:“也就是这些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不管你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拒绝。” 中年管事皱眉道:“哪怕选的是小姐喜欢的,也是如此吗?” 听着这话,谢南渡自然而然便能够想起那个黑衫少年,她不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 “这些事情,哪里需要你们操心。” …… …… 陈朝离开了那商队,转而和那位话痨剑修同行。 不过很快陈朝便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郁希夷真的很年轻,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出头,比陈朝大不了几岁,但很显然已经踏入彼岸境界,再往前面走一步,他便能被人称作剑仙。 这个世间的剑修有很多,但剑仙却很少。 眼前这位很容易成为下一位。 两人一路南下,聊了很多东西。 “那年你上山取剑,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当初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出炉,震惊了整个世间,许多人对此都十分好奇,这等修行界里的大事,有朝一日遇到了正主,自然要问一问才好。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这位野草剑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对陈朝表露过自己一丝一毫的敌意。 他对大梁朝的武夫没有敌意。 对陈朝很是欣赏。 —— 说从昨天半夜写到现在好像也不太现实,不过很显然今天会多更几章……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雨水郡外 上一个这么有分量的年轻修士,而且还不敌视大梁朝的修士是朱夏,那位万天宫的圣女,是道门两脉之一的最核心弟子,却天真烂漫,一心要吃遍神都的美食,而且和那些方外修士不同,她对于神都也好,大梁朝也好,从来没有什么鄙夷。 像是朱夏这样的人很少,有朱夏这样的身份还能如此的修士,更少。 如今又多了一个郁希夷,这位剑修,眼中很是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那年我上山,然后取剑,之后下山。” 那场名动世间的取剑,郁希夷一句话便将其说透,轻飘飘的,倒是很像是他的性子。 陈朝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下文,蹙了眉头,眼前这位年轻剑修,脾气真是古怪。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笑眯眯问道:“我有个问题,你赢了宋长溪,夺了魁首,方外这一代的年轻修士里,很多人都会想要杀你,你不在神都好好待着,又为什么选择离开?” 陈朝随口说道:“我离开神都这种事情,哪里有那么多人知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才能碰到我,别人哪里有这么好的运气。” 郁希夷听着这个说法,觉得有些意思。 “那你要去何方?” 郁希夷看着远处的群山,那里起了一道彩虹,只是很奇怪,因为之前没有下雨,突然出现这么一条彩虹,那不管是谁来看,都一定会觉得有些突兀。 陈朝说道:“这不是苍州?” 郁希夷皱眉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苍州,可你要去苍州何处?” 陈朝摇摇头,他不准备告诉眼前这个剑修答案。 郁希夷看了看陈朝悬在腰间的刀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听说北边妖族和人族的大战开始了,我其实很想去北边看看,却又不太敢去。” 陈朝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去了那个鬼地方,便再也不想离开,可依着我现在的身份和境界,会很快就死掉的。” 作为剑气山百年一剑野草剑主,郁希夷在年轻一代里的名声极大,那些北边的妖族,自然也会知道他的名字,他到了那条长城上,一定会成为妖族针对的那个人,成了妖族针对的那个人,也就意味着他会很难离开。 那么些妖族高手,会一直出手,直到最后杀死他。 陈朝感慨道:“这样说起来,的确应该迟一些再过去,或许一辈子都不去。” 方外修士们对于北方的妖族一向没有太多感触,很少有修士会主动去北方,去到那片苦寒之地杀妖。 郁希夷挑眉道:“你好像有些不满,觉得这种事情没有道理。” 陈朝没说话,他身体里虽然流着皇族的血,但正如同他之前所说,他不过是庶子,不管如何,这座天下,那张龙椅都不会属于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理应不会生出太多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起了那个妇人。 他之前也没有想过那个妇人会那个样子。 于是他没有说话。 郁希夷想了想,很认真说道:“人间修士,对不起人间多矣。” …… …… 苍州在大梁朝南方,却有些荒凉之意,这座州府的气候算不上凉爽,不过好在已经入秋,倒是不太热。 两人一路闲谈,走走停停,陈朝虽然没有告诉郁希夷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但如果郁希夷一直跟着他,那么迟早有一天郁希夷会知道陈朝要到什么地方的,而对于郁希夷来说,他本就是选择游历世间,如果不着急去北方,那么就随便去什么地方。 “这些年我一直在杀妖,这柄野草看着寻常,但实际上脾气很倔,当初选了我,这些年我竟然都没能让它彻底服气,这真是让我很愤怒。” 郁希夷偶尔会谈些关于剑道的事情,但陈朝全然不感兴趣,他只是偶尔接话说道:“我有个朋友,应该会很喜欢听你说的这些。” “那个书院的女子?我听说她如今去剑气山了,好好一个姑娘,要做个剑修,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读书读傻了?” 为了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所以谢南渡离开神都这件事没有任何遮掩,所以消息传得很快,如今她在剑气山取剑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书院要再出一位剑修,这种事情也再也瞒不住了。 “小姑娘练什么剑?” 郁希夷随口说道:“倒是你,为什么是个武夫?” 陈朝这个年纪便这个境界,对于方外修士来说都能算是一流的天才,可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修行天赋普遍被认为很高,这样的天才往往修行别的都要比成为一介武夫来得好太多。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当初没有回答谢南渡,如今自然也不会回答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剑修。 那件事是他自己心里的痛。 数日后,两人来到了一座城前。 这座郡城名为雨水城,其实就是雨水郡郡城所在,是建造在一座峡谷里的。 苍州的有十二个郡,有上下郡之说,上郡指的是那些疆域够大,地势不差的郡,再加上妖物侵扰较少,每年的赋税不少,在这个地方做官,自然轻松,故而便能称为上郡,而像是有些郡,一切都和其相反,便只能说得上是下郡。 雨水郡便是下郡,这座郡城地势太差,而且妖物出没的次数太多,一座郡城的规模,其实和一座县城没有什么区别,至于人口,甚至还及不上某些繁荣的县城。 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入夜,两人站在崖上,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其实很稀疏,不像是一座郡城应该有的。 天底下不是所有地方都像是天青县一样,百姓安居乐业,能够不被妖物侵扰,在大梁朝很多很多地方,百姓们的日子还是过得不是太好,这座雨水郡便是其中一处。 郁希夷仰起头,在四周他感受得到很浓郁的妖气。 野草微微颤鸣起来。 这柄飞剑杀妖太多,如今感受到了妖气,自然也有些兴奋。 郁希夷一把按住剑柄,将剑气收起,他的剑意太盛,若是任由剑气四处散去,那么这些妖物终究会四散而逃。 天下修士,道门雷法最克妖物,但剑修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一把飞剑在手,一切斩了便是,对于妖物来说,对于剑修的恐惧更甚于那些擅长雷法的道门修士。 毕竟剑修虽然不克制妖物,但他不讲道理啊,出手狠辣,说杀也就杀了,哪里会有半点的犹豫。 陈朝说道:“今晚说不定那城里就有人被吃掉。” 郁希夷点头道:“说起来他们很惨,会被一辈子困在这里,根本不得而出。” 普通百姓,几乎世世代代都会在一个地方,除非有什么机遇之外,他们很少会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一来是因为眷念旧土,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一旦离开城里,外面的世界则是更加危险,他们很有可能一出城便被那些外面的妖物给当作盘中餐。 毕竟能够花得起大笔的天金钱去请动那些修士的存在,还是很少很少。 陈朝按住刀柄,体内的气机开始流动起来,他开始调整呼吸。 郁希夷看着他,有些古怪问道:“你要杀妖?” 陈朝说道:“为什么不?” 他很快便想明白了郁希夷的想法,淡淡说道:“你觉得这些妖物很寻常,或许还不配你出剑,但是它们的存在,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便是极大的威胁。” 郁希夷挑了挑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他有些愧疚。 他的剑很强,自然而然便会想着去斩杀他觉得值得去杀的妖物,这些年游历世间,他出剑杀妖,都是越杀越,哪里和这些一般的妖物计较过。 但实际上那些比较强的妖物很少出山以平民为食,反倒是那些境界一般的妖物,才是最好血食。 郁希夷微微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妖邪处斩妖邪?” 随着他开口,飞剑野草破鞘而出,带起一阵剑意。 天地之间,剑鸣声不绝于耳。 野草掠过半空,随着郁希夷的心意而动,因为境界实在是相差太大,他甚至于并没有任何的顾虑,只是散开剑识,便将周遭的妖物尽数笼罩。 天地之间,好似在顷刻间便多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而在这个巨大的包围圈里,到处都是妖物在恐惧的四处奔跑,但无论它们如何想要离开,都会立马死在一道剑意之下。 那道剑意很是随性,但生机勃勃。 就像是一棵坚韧的野草。 郁希夷一边出剑,一边随口笑道:“我的剑道,其实也就是起于微末两字,要不然为何在上山取剑的时候,满山剑偏偏是它看中了我,其实它也知晓,我和它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陈朝没听到这些话,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有些好奇问道:“都说剑修杀力举世无双,别的修士就没办法取胜了?” 郁希夷看向陈朝,若有所思。 陈朝按住刀柄,咧了咧嘴,“剑修,果然风流。” 郁希夷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不止。 陈朝看着眼前年轻剑修,不言不语。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好似风起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很快便有了结果。 在这峡谷四周的妖物,在一夜之间便被郁希夷杀得干干净净,想来雨水郡的百姓,会有一段的太平日子,至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会少死些人,虽然他们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闻着那些传出来的腥臭味道,陈朝才松开了刀柄,有些感慨,若是在天青县的时候,这些山野里的妖珠不知道是多好的东西,他一颗都不会错过,但是现在他早已经不缺天金钱,作为大梁朝重点栽培的对象,他所需的那一切东西,自然都会有人给他提供,镇守使府那边即便想要反悔,二皇子也好,还是大皇子也罢,只怕是都会毫不犹豫拿出陈朝需要的东西。 一夜的屠杀,有了结果之后,天便亮了,两人沿着山道而下,很快便进入了那座雨水郡里,这座郡城真的不算太大,城门口只有着两个无精打采的守卫,看到陈朝和郁希夷两张生面孔,根本都没有过问的想法。两人就这样走进这座郡城,映入眼帘的便是好些空荡荡的房子,这里一条长街,只怕是有半数的宅子里没人居住,整个郡城透露着的便只有冷清两个字。 有些宅子还是大门紧闭,有些则是大门半开,可以清楚看得到里面庭院里的那些杂草,一看就是知晓有许多年没有住人了。 两人随意闲逛了一些地方,发现一座雨水郡,只怕是这些年流失的百姓已经多达三分之二,便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虽然入城之前便已经有所准备,但看到这个结果,两人也觉得有些意外。 走了大半座郡城,在不远处发现一栋有些人影的酒楼,两人这才走入酒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要了两壶酒,和一些简单的吃食。 “妖物遍布大梁朝各处,其实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郁希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说道:“你们的苦衷我也知晓,北方的形势那么艰难,大半国力都放在北方了,这国境里的妖物,无能为力,也能理解。” 陈朝端起酒杯,说道:“朝廷在竭力做到最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郁希夷看着陈朝欲言又止的样子,接过话来说道:“你还是想说,我们这样的方外修士,其实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我们也能做些什么,人族的处境会更好。” 陈朝自顾自说道:“但我也同时很清楚地知晓,要让你们做些什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坐在山巅修行,人间疾苦,有什么好在意的?” 郁希夷点头道:“的确如此,众生在他们眼中,的确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修行大道在眼前,何来在意别的,即便是妖族,有你们在前面顶着也就好了,若是有一天你们顶不住了,那就再给妖族三万里疆域,等到这三万里都无法满足妖族,那就把大梁朝一半疆域划出去?等到这样都满足不了妖族,自然才有最后的方外修士出手,其实世上最冷血的便是我们了,开始修行之后,便什么都不在意了,包括自己原本的家?” 郁希夷感慨颇多,这些年游历世间,他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修士们视人命如草芥,即便偶尔出手斩杀妖物,那也只是因为个人的所需,全然和天下无关。 陈朝早就知道这个年轻剑修是个话痨,却也没有想到郁希夷这个话痨的想法竟然是无比的正直,这在方外修士里,是很不常见的。 陈朝说道:“凭着你这想法,你就该成剑仙。” 郁希夷冷笑道:“别乱拍马屁。” 陈朝有些无奈,自己不过说了句实话,对方便这么看他,他也不能怎么办。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道门那两位很了不起,实打实的天才,鹿鸣寺也有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和尚,原本以为你们大梁朝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年轻人,但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就冒出来你们这一男一女,不过你们到底是年轻了些,要多花些时间。” 郁希夷笑眯眯道:“那位输给你的宋长溪,说是可以说是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一天才,但你知道他和那道门双壁差距有多大吗?” 陈朝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郁希夷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郁希夷看出了陈朝的想法,说道:“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年轻一代里的其中一个,你比我小不了几岁,大家一见有缘,可以做个朋友,不过做我的朋友,可不能太差,不然那可没有什么意思。” 陈朝自顾自说道:“看起来你很是自恋,加上话痨,又长得寻常,我想很少有女子会喜欢你。” 这句话说得郁希夷眉头紧皱,但很快便反击道:“你的言语果然比你的刀更能杀人。” 陈朝冷哼一声,“要不压在神藏境界,你我打一架?看看你这位所谓的杀力无穷的剑修,这到底有什么本事。” 郁希夷微笑道:“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赢了你又怎么的,难道告诉天下我郁希夷赢了一个神藏武夫,这件事可不值得怎么宣扬。”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反驳,但却莫名觉得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即便自己已经在武试上夺魁,但说来说去,还是无法证明些什么,至少是无法证明自己比郁希夷更了不起的,所以郁希夷不管是赢还是输,对于陈朝来说,都不丢脸。 反倒是如果郁希夷输了,那么他才丢脸。 男人之间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也是特别有效的一种方式便是互相讥讽,很显然,眼前这两位已经都已经明白。 在闲谈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之间又增进了些感情。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是不是你最终的目的地?” 郁希夷眯着眼说道:“你不待在神都,偏偏来到这么远的南边,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陈朝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是你不知道的事情,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告诉你?” “你要是没有事情做,其实就可以走了。” 陈朝摆摆手,开始下逐客令。 “这是你家开的酒楼?还是说这一座郡城归你管?你让我走我就得走?” 郁希夷挑着眉头,脸色有些不善,这位年轻剑修哪里管这些,靠在窗口便开始打量四周。 这栋酒楼估计已经是这座雨水郡里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酒楼了,但二楼其实也只有两三桌人,正常按理来说,也不该如此冷清,但既然这一路走来,已经看到了城里的景象,此刻有这么一幕,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郁希夷有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昨夜一夜杀妖,看起来简单,但对于他剑气的消耗……其实也不大。 他打哈欠,就是单纯的困了。 陈朝喝着那杯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希夷睡着了。 他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微微蹙眉。 …… …… 谢南渡离开谢氏,在门口站定,看了很久的那块匾额,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序缓缓从门中走了出来,这位来自神都的书生,一如往常,谁也不知道他在谢氏经历了什么,但看他的这个样子,理应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没有说话,只是走上了那条小木舟。 魏序站在木舟上,才有些感慨地开口问道:“师妹办完了想办的事情吗?” 木舟缓缓而行,这一次是逆流而上,一般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情,但既然是魏序在这里,那自然不是太大的问题。 等到木舟远去,再也看不到谢氏的那处匾额,谢南渡才轻声开口道:“算是办成了一件,不过有些事情师兄也知道,此刻的我是有心无力。” 魏序微微点头,同样是出身世家大族,他哪里又不能明白谢南渡的想法和处境。 “师妹是女子,本就麻烦,好在性子如此,若是柔软一些,便更是糟糕了,联姻之类的事情,天底下向来没有考虑的一个问题,也是最没有道理的一件事。” 魏序看着水面,忽然想起了院长钓鱼的事情。 “那个问题倒也简单,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魏序微笑道:“我拜在老师门下之前,家中也给我早就选好了要娶的女子,那女子不能说不好,温柔贤惠,又知书达理,其实真是天底下很难得的一个女子,只是她什么都好,不过是不喜二字而已。” 谢南渡好奇问道:“既然什么都很好,为何师兄又会不喜?难道只是因为不想要接受家中的安排吗?” 魏序摇头道:“同样是花,我喜欢一朵梨花,她却是一朵桃花,这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的?” 谢南渡点点头,自然明白其中的差别。 魏序说道:“但若是不拜入老师门下,或者说也只是拜在老师门下,无法走得更远,无非就是从这朵花换成了那朵花罢了。花很好,值得拿着过一辈子,只是不开心,仅此而已。” “师兄说话颇有禅意,只怕也是去鹿鸣寺修行过?” 谢南渡难得打趣开口,声音温和。 魏序看了一眼这位小师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江面,很是平静说道:“刚刚收到老师的信,老师如今也在南方。” 谢南渡蹙了蹙眉,“听说老师很少离开书院,到处游历。” 魏序点头道:“自然如此,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一件极大的事情,要不然老师也不会让我马上返回书院。” 书院在湖畔,那片湖却是在神都,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因为神都还有那位皇帝陛下在。 谢南渡皱了皱眉,她有些想不清楚了。 魏序看着她说道:“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了。” 听着这话,谢南渡有些恍惚。 …… …… 神都这些日子都不太平,说不太平,倒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太平,大概只是因为那位大梁皇帝在朝会上表露了自己要御驾亲征去北方的想法,然后朝臣们便炸开了。 早在之前,北边局势恶化,朝廷便抽了许多修士往北而去,原本以为就这般也就行了,但谁能想到,神都之后的几大建造局,对于军械的打造又提上了日程,许多各地的工匠被召入神都,连夜地打造那些北边需要的军械。 大梁朝立国两百余年,北方和妖族又不是打了一场,但最近半个甲子,其实妖族早就安稳了许多,小打小闹不断,哪里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其实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看得出来,北边的妖族只是想要修养,等到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必然是要迸发出一场大战的。 原本人们以为那场大战会在十几年前大梁皇帝起兵夺位的时候发生,但却没有,反倒是又给了大梁朝十余年的休养生息,直到如今,才有了这场大战。 大战迸发,整个大梁朝其实都很紧张,但只要那条长城还在,没被妖族越过,其实一切都还不算是太糟糕,毕竟在神都有那位大梁皇帝在,谁又能翻起风浪。 可如今他们要面临的问题是那位大梁皇帝要御驾亲征,亲自前往北境。 这才是朝臣们担忧的事情。 大梁皇帝北上之后,神都谁来坐镇,如果神都乱了起来,那么整个大梁朝也会乱,那到时候不管北边是个什么情况,大梁朝内部便自然也要乱。 所以没人愿意大梁皇帝御驾亲征离开神都,因为神都除去他之外,没有人能镇得住。 可现在的问题是,书院院长不在。 在那位国师离开世间多年之后,大梁皇帝最信任的两个人便是皇后娘娘和书院院长了。 但如今皇后娘娘崩逝,院长离开是神都。 那么神都还有谁能够劝得动大梁皇帝? 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几座皇子的府邸,也有人看向了镇守使府。 但人们还是很担心。 神都的酒楼里,最近讨论得最多的便是这些事情。 “听说那位大皇子这些日子咳得厉害,他早些年便体弱,这些年一直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活不了多久?” “若是那位殿下活不了多久,那么皇位便是二皇子的?可依着如今二皇子的能力,能镇得住这座神都吗?” “陛下加入当真要北行,那么谁来监国就是个大问题!” “可好像不管是谁来监国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同样都无法镇住神都。” “当下其实我更好奇的是陛下为什么非要北上,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崩逝,让陛下有些弃世之念。” “说起来还是那位皇后娘娘若是还在,哪里会有这些事情,陛下最听娘娘的话……” 嘈杂的声音一直传出,不是一处,而是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如今整个神都,都有一个疑问,就是皇帝陛下到底为什么要御驾亲征?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熟悉的少年 郁希夷睡着之后,没人说话,陈朝开始独自喝酒,有些思绪飘远,这座雨水郡在苍州境内也是很不起眼的一座小郡城,其实全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这里没有出过一个名人或是名臣,即便是曾经有过某个家伙运气极好被那些方外修士看中并带到了山中修行,只怕是也不会再把自己当作此地的人氏。 所以一座雨水郡,说普通便是真的普通。 只是这个地方还有些不普通的地方其实外人不太知晓,就在此地北边八百里左右,有一座山名为崇明山,山中有道门长生道一脉的一座宗门,名为崇明宗。 这座宗门乃是苍州最大的两座宗门之一,一向有些名声,这一次万柳会,他们本也有名额,但是却没有派遣门下弟子前来,世人只当是他们一向以痴心观马首是瞻,但陈朝却知晓一些其中的缘由。 端着酒杯,陈朝眯了眯眼,正要再喝一口的时候,却发现酒水已经没了。 重新要了两壶酒,伙计无精打采端来酒水,酒楼里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来了一些客人。 人多了起来,自然便会有些声音,喝酒不闲聊,那便没什么道理。 雨水郡地处偏僻,百姓们过得水深火热,但外界的消息到底还是能传入这座看似寻常的郡城里,如今他们开始谈论的便是神都传出来的消息,那位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远赴北境,亲自主持对妖族的战争。 其实说起这位皇帝陛下,早年间被封王在北边的时候,便掌握过一支军伍,多次出征平叛也好,剿灭乱匪也好,都做得极好,其实早在更早的时候,这位皇帝陛下便已经展露过自己极其不凡的军事才华,之后起兵夺位的时候,那位北境大将军因为要抵御妖族不得南下,但大梁朝内的其余名将可也是轮流挂帅和这位皇帝陛下对垒过的,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战胜过这位皇帝陛下。 如今世人会说那位北境大将军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但实际上有很多人会想着,那位皇帝陛下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 既然如此,其实大梁皇帝御驾亲征来说,对于北边的战事是不会有什么糟糕的影响的,可问题在于,他若是北上,神都怎么办? 大皇子二皇子都算是极为不错的皇位继承者,但是年纪尚浅,威望不够,是不管如何做到大梁皇帝那样,能将神都完全看住的。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而且没有解决的办法。 陈朝听着那些议论的声音,则是想着些别的事情,大梁皇帝想要御驾亲征,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北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大梁皇帝不亲自北上便无法解决的焦灼程度?还是那位北境大将军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那位皇帝陛下,是难得的雄主。” 不知道什么时候,郁希夷已经醒了,他揉了揉脑袋,疲倦一扫而光。 陈朝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那是自然。” 大梁皇帝的雄才大略,其实早就远超于那位灵宗皇帝,甚至可以和大梁的开国皇帝比肩,只是这些事情,人们知晓也就算了,却是不能拿出来说的。 就连大梁皇帝自己,也不能主动提及。 郁希夷说道:“其实我这一路走来,看到过很多糟糕的景象,但是这些糟糕的景象,比我在书上看到的那些,要好太多太多,这真的是个不错的世道,我甚至想要去见见这位忘忧武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陈朝面无表情说道:“很显然,即便是你成了剑仙,也不是陛下的敌手。” 大梁朝的忘忧武夫不多,大梁皇帝更是多年以来不曾出手,谁都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修为如今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世间剑修最为骄傲,这位又是那百年一剑的剑主,自然会更骄傲,但此刻听着这样的话,他想了想,竟然是没有反驳,只是喃喃道:“你说得很对,我需要一些时间。” 他承认即便是成为一位忘忧剑修也不是大梁皇帝的对手,却不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无法超越这位大梁皇帝,这是他的骄傲,也是剑修的骄傲。 陈朝眯着眼,忽然说道:“我在神都也碰到过剑修,但好像和你不一样。” 郁希夷皱眉道:“那些依附于各大宗门的剑修,怎能和我比?” 陈朝哦了一声,狡黠道:“果然如此。” 郁希夷皱起眉头,忽然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 陈朝笑而不语,这话本来就是试探。 世间剑修,其实也分两脉,心剑一脉和藏剑一脉。 心剑一脉当年没落,并入世间修行宗门之中,如今各大宗门里的剑修,都是此一脉的剑修。 就连那些以剑修为主的剑宗,也都是心剑一脉。 如今世间唯独只有一处是藏剑一脉,那便是剑宗。 没有任何前缀,那宗门便叫剑宗两字。 剑宗当年因为某件秘事,已然销声匿迹,这么些年之后,知道剑宗宗门所在之处的修士已经很少,剑宗弟子也只是偶有出现在世间,但几乎每次出现,都会是当世一等一的剑道天才。 郁希夷的来历一直被各大修行宗门猜测,但却没有人得到过结果,实在是因为他的行踪飘忽不定,自从取剑之后,偶有消息,也都是转瞬即逝而已。 “像是你这样的话痨,我觉着没什么人套不出你的话。” 陈朝打趣,对这位年轻剑修充满了好感。 郁希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倒也不是太生气,这种事情,本就是小事,之前恼怒,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看着老实的家伙在套话而已。 咂了咂嘴之后,郁希夷刚要开口,便突然朝着窗外看了过去,窗外的街道上,一个少年正在努力地奔跑着,跌跌撞撞,可以看得出来那个满身泥土的小家伙已经跑了很久,如今是精疲力尽,很难坚持了。 如今的他,只怕只是靠着意志力在做最后的坚持。 就在这个关头,他看到了这家酒楼,没有任何犹豫的少年闪身便朝着酒楼里跑来,只是刚进入酒楼,一楼便响起数道谩骂声,很是尖锐,依稀听着应该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陈朝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上楼之前遇到的那个中年掌柜,好像声音就是他传出来的。 随着谩骂声传出,那少年被人推回了长街上。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二楼,正好对上郁希夷和陈朝的目光。 陈朝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抹绝望和麻木以及藏在深处的微弱希望。 那种眼神他很是熟悉。 但对视不过是一闪而逝,少年转身便要朝着远处跑去,但一转身,便撞到了一道极为高大的身躯,然后直接便跌坐到了长街上。 数道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有人漠然开口,“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少年跌坐在地面,咬了咬牙,就要爬起来,但很快便被那人一脚踩在脑袋上,动弹不得。 远处的几人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这一幕,只是转头看向四周。 之前听见响声的百姓们原本已经探头出来,可在看到这些人之后,很快便又关门躲了回去。 那领头的那人对这些百姓的反应很是满意,冷笑一声之后,便吩咐道:“带回去吧。” 听着这话,马上便有人将那少年捆绑起来,就要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 郁希夷忽然开口,“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他问的当然是陈朝。 陈朝看着那长街上的几人,说道:“应该是修士,只是境界不高,那少年是个普通少年。” 郁希夷说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陈朝说道:“你是知道答案的。” 修士对这些寻常百姓,哪里有把他们当作人看过。 不过猪狗而已。 郁希夷说道:“所以你们很讨厌方外修士?” 陈朝摇头道:“也有例外的,比如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就很好。” “万天宫那位圣女,那个小姑娘我也见过,的确不错。” 郁希夷说道:“她是叫朱夏?” 陈朝默不作声。 郁希夷说道:“我没记错,你好像是大梁朝的武官,这种事情遇到了,你不管管?” 这样的事情,哪里是第一件?在这么个地方,即便是当地的镇守使,只怕也不愿意插手,毕竟一旦招惹了方外修士,问题便颇难。 但是郁希夷觉得陈朝不会这么想,毕竟他在天青县的时候,已经出手杀过炼气士。 那件事郁希夷也是知晓的。 陈朝还是没说话,只是在郁希夷说话的时候,他便已经朝着楼下走去。 酒楼的大门早就关了,掌柜守在门口,有些紧张。 陈朝看了他一眼。 掌柜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陈朝腰间的刀,张了张口,“客官……”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推开了门。 那些人正要走,便看到了一个黑衫少年。 陈朝很平静说道:“放开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什么波动,但说话这件事本就很有力量。 那几人转过头来,看着这个黑衫少年。 7017k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沉默的大梁律 郁希夷在窗前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意思。 他这样的剑修,如果想要杀人,那么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让他们的人头和自己的躯体分开,但他却没有出剑。 因为没轮到他出手。 因为陈朝在。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陈朝出手是最合适的事情。 只是他很好奇,陈朝是要把这帮人打杀,还是……赶走。 陈朝已经来到了长街上,他看着那个少年,再次重复道:“放开他。” 听着这话,那些人的脸上有些很古怪的情绪,然后他们便笑了起来。 是有些意外,然后便是讥讽。 那些人看着陈朝,也觉得很有意思。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希望,但却在片刻便被他藏了起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人寒声说道:“你是想死?” 陈朝没有去看那些人,只是看着那领头的那人,再次重复道:“放人。” 听着这话,长街上又响起了数道笑声,远处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窗,但只有一条缝,透过那条缝,他们在偷偷的观望这条长街上的动静,他们都是胆大一些的大梁百姓,但他们的胆大也就仅限于此了,在这座偏僻的郡城,朝廷其实是很空泛的感知,郡守他们会害怕,但真正能做主的,却是这些修士。 这些修士要做些什么,哪里有人能够阻止? 长街上有些安静,安静地能听到酒楼里那些食客们紧张的呼吸声,他们有些埋怨起来那个黑衣少年,如果他们之后遭受牵连,他们会更恨他。 陈朝也能听到那些紧张的呼吸声,然后便有些沉默。 在天青县的时候,他见过郭溪因为个人生出的那些情绪便要杀了知县糜科,也见过那个道姑随意出手,拆去无数人的住处,全然不顾那些百姓的哀嚎,在神都,他也见过那些修士对大梁朝的修士没有任何尊重,但是天青县太偏僻,除去那个道姑和那几个炼气士之外,他待的那几年里,没有别的修士来到那里,加上妖物都被他杀了不少,所以百姓们还算活得不错。 但大梁朝别的地方是什么样? 陈朝有些沉默。 “不想死就滚开!” 那领头的男人看了一眼陈朝腰间的刀,虽说他感受不到陈朝身上的气息,但也不太想要节外生枝。 毕竟这趟出门,他只是为了抓这个少年回去,别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掺和。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说道:“这里是雨水郡,是大梁朝的国境内,即便你们是修士,也要遵守大梁律,这个少年不管有什么错,都得交给大梁律来审理!” 当年签订的规矩里,说得很清楚,以至于当初陈朝杀那几个炼气士的时候,也是宋敛用这条规矩将陈朝从那道姑手上带走的。 当然,规矩是规矩,不讲规矩的人大有人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 院长曾经在湖畔说过,最大的规矩是拳头。 拳头足够大的时候,对方才有可能坐下来听你讲道理。 “大梁律?” 那领头的男人冷笑一声。 立马便有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朝着陈朝伸手抓去。 气机从掌心涌出,那人冷笑着伸手,眼里有着丝毫不用掩盖的轻蔑,自然轻蔑便是不重视的意思,不重视往往是没有好结果的。 所以下一刻,他的手便断了。 陈朝一拳砸在了那只手上,咔嚓一声,骨头便从衣袖里穿了出来,带着些鲜血,看着很是可怖。 那人还来不及痛呼,陈朝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咔嚓一声,他的鼻梁便断了。 鲜血糊了一脸。 看着这一幕,郁希夷愣住了,片刻之后他有些感慨道:“真是个武夫。” 那些一直在窗缝和门缝里偷看的百姓们也愣住了,尤其是那掌柜的,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朝着外面看去,结果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只是刹那间,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转过头来,他居然腿一软,便跌坐了下去。 那人倒了下去,不知道生死,其余几人见状便扑了上来。 然后片刻,随着几声巨响,好几蓬血花洒落,在天空泛起鲜红的波浪,然后等到那些血花落下,长街上便多了几树血梅。 没人叫得出来,长街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领头的男人脸色微变,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样发展,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陈朝,他皱眉道:“你是谁?!” 陈朝也看着他,说道:“你管我是谁。” 之前他说大梁律,这个男人不以为然,那本就是陈朝想得到的结果,所以他并不意外。 领头的男人蹙起眉头,张口道:“你知道我……” 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说很多话,但奈何眼前的少年不想听,所以他便说不出来。 他被一拳砸中胸口,然后便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在远处跌落,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因为境界的差距,所以没有任何激烈的感觉。 长街里本来就很安静,如今则是变得更安静。那少年从一开始都没有说话,是因为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会儿他终于反应过来,但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快跑。 “你快跑!” 少年的眼里满是泪花,然后咬着牙开口,声音很急迫。 他也曾经希望有人来救他,但是真当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他又很是担心陈朝的安危,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背后站着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陈朝不以为意。 郁希夷在窗前一直看着这一幕。 他从陈朝下楼之后便一直在看着,他也在想着陈朝要怎么做,他会想着会用他大梁朝武官的身份让那些人忌惮,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如此简单干脆,便开始做事。 大梁朝的武夫都是这般? 郁希夷没有和武夫打过交道,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迷惑,但更多的却是觉得有意思。 真是很有意思。 眼前的这个少年比他所有见过的年轻人都有意思。 不过他很快便看向远处。 一片躁动之后,远处响起了许多脚步声。 数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人从远处的楼上掠过,脚尖轻点,然后落在了长街上。 这些道人穿着一样的道袍,看着便知道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手里拿着拂尘,神色冷峻,气息不弱,就是不知道来自哪座道观。 他们在不远处停下,然后看着陈朝,面无表情。 更远处,有些穿着皂衣的汉子出现,腰间都悬着刀,他们踩着黑色的官靴,但是气息很微弱,都是才踏入修行的武夫,有的人甚至还不算是修士,只是体魄强健的普通人,这些人很显然应该是某座衙门的差役。 那些差役在两边站立,长街尽头,这才有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材矮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官袍,一张圆脸上满是油腻的感觉,就是不知道那些油到底是从何而来? 到底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看到那道矮胖的身影,很多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咬起了牙,很是愤怒。 他们又不是外人,自然认得出眼前的这个家伙便是本地的郡守大人。 从他们的情绪来判断,便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随着这位郡守大人出现,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青衣道人。 那个道人身材瘦削,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负手而立,气息沉稳,是个境界不低的修士。 “哪里来的狂徒?!” 随着那郡守的厉喝,长街的寂静瞬间便被打破。 7017k 正文 第二百章 白纸 “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无视大梁律,当街杀人?!”郡守扯着嗓子厉声喝道。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本来就因为生得极胖,所以就只有一嗓子,便已经是脸色变得极为红润,然后开始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极为滑稽。 “你若是还有些良知,此刻便应该早早束手就擒,听从发落,本官或许会对你从轻发落,不至于牵连他人!”郡守揉着心口,这一句话明显便不如之前那一句中气十足了,只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立马便看向另外一边的那个青衣道人,脸上满是谄媚。 青衣道人面无表情,只是看向陈朝。 眼见自己这两句说出之后,对面的那个黑衣少年没有半点反应,郡守大人脸色难看,骂道:“还愣住干什么?还不将那家伙赶紧给我绑了?他要是敢反抗,就地杀了便是!” 听着他这话的差役们面面相觑,那边地上可是躺着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仙师,足以证明这个看着寻常的黑衣少年一点都不寻常,他们这会儿要是冲上去,只怕不见得能绑了对面的这个黑衣少年,而是自己也成为那些不知死活的其中一个。 眼见自己驱使不了手下的差役,郡守大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不过他倒也知道,自己手下的这帮人,平日里欺负一些普通百姓也就算了,真遇到什么硬茬子是肯定没办法的,他也就不再多说,而是硬着头皮看着一旁的青衣道人,低声道:“仙长,此人既然敢行凶,哪里会是一般人,只怕是下官麾下的这些人不是对手。” 郡守大人是大梁朝的命官,按理来说也只有对州府的官员会自称下官,这个青衣道人很显然并非是大梁朝有官身在的道人,理应不该这么对待的。 青衣道人看了郡守大人一眼,有些厌恶道:“这是在你的地盘,又是郡城里,出了这档子事情,你不给我们一个交代?” 郡守大人听着这话,脸上立马便冒出许多汗珠,这也就是在外面,若是没有旁人在,只怕是他早就跪下了,只是此刻这么多人看着,他总是要维护一些自己的形象的,要不然之后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仙长赎罪,下官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哪里是可以和仙师们相提并论的,还请仙师主持公道,将此狂徒擒拿。” 郡守大人汗如雨下,只怕是这位青衣道人再不放过他,他都得活活被吓死。 青衣道人倒也懒得和他计较,反倒是看向那边的陈朝,开口问道:“阁下是哪座宗门的道友?无缘无故杀我门人?” 听着这话,那些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都觉得无耻,但此刻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他们屏气凝神,甚至连各自的门缝都拉小了些。 陈朝看着那位青衣道人,平静道:“倒也不算是无缘无故,他们在此地锁拿这少年,我恰好碰到,于是便让他们放人,那少年不管犯下什么大罪,理论上也有大梁律来审理,怎么能私自带走?”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说道:“这少年乃是我门下弟子,吃不得苦便偷偷下山,本座遣人将其带回山中,有何过错,反倒是道友好似一点道理不讲,这是擅杀我门人,真当我崇明道宗好欺负不是?!” 他这话说得极有水平,轻飘飘的便将所有责任都怪罪到了陈朝身上。 而且还将自家宗门搬了出来,崇明宗,那可是苍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大宗,即便陈朝有些背景,也不见得是他招惹得起的存在。 郡守大人也附和道:“说得极是,那既然是仙门中的私事,什么大梁律不大梁律的,本官看反倒是你,这才不管不顾我大梁律,擅杀那么多仙师,其罪当诛!” 他铁定是选择要和那青衣道人站在一起的。 陈朝不以为意,说道:“既然你们说这少年是你们山中弟子,那可有凭证,我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气机波动,要不然我跟着你们去衙门看看,是否登记在案!” 依着当年的协定,方外修士宗门收弟子也好,还是将门下弟子逐出山门也好,都需要在就近的大梁镇守使衙门登记,不过这早就是一纸空文,不会有修行宗门当真遵守,也不会有大梁衙门对此斤斤计较。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既然道友非要胡搅蛮缠,那本座便要看看道友有多少本事了。” 陈朝摆摆手,走了几步,替那个少年解开身上的绳索,这才说道:“事实如何,其实都能说清楚,不过大梁律真的不管用了?在长街上掳掠我大梁朝百姓,你这个郡守,不管不顾也就算了,还要帮着他们?” 郡守大人闻听此言,怒喝道:“大胆,血口喷人,污蔑本官,这明明是你行凶在先,如今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像是你这样的人,难道就把我大梁律放在眼里了?大梁律里哪一条说过可以当街杀人了?!” 陈朝看着郡守大人,没有说话。 只是顷刻间,身前的那些躺在地上,本该死去的尸体,忽然开始咳嗽起来,一时间,长街变得极为嘈杂。 痛苦的咳嗽声不绝于耳,让郡守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依着大梁律,我不过是阻止他们行凶,也没杀人,该怎么办?” 陈朝看着那位郡守大人,也看着那位青衣道人。 早在之前杀过那几位炼气士之后,陈朝便好好研读过大梁律,知晓许多许多的事情,有些事情该如何处理,他记得很清楚。 他这般做,在大梁律里,根本构不成什么太大的罪名。 郡守大人虽然是当年的科考出身,但实际上这些年来早就把大梁律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说些什么。 一直在二楼的郁希夷看着长街,沉默了片刻,他在那些倒在地面的修士口鼻中看到了一抹白雾,他自然能想到,之前应该就是这些白雾才让这些家伙倒下类似于死亡的状态,只是他也有些疑惑。 那就是武夫不是出了名的只打熬体魄吗,什么时候眼前的这个少年,还会了别的手段? …… …… “什么大梁律?” 青衣道人冷笑一声,“在雨水郡,我就是大梁律!”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废话了,眼前的少年,再如何厉害,最后杀了便是,难道死人还要和他讲大梁律? 陈朝叹气道:“这话真的好生嚣张,在我大梁朝,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真的该死。” 青衣道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挥手。 那些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道人们便动了起来。 有人挥出拂尘,无数丝线瞬间便朝着陈朝涌来。 更有道人朝着陈朝掠来,衣袍纷飞,带起风声,很是恐怖。 陈朝脸色如常,只是将少年往后一拉,躲过那些侵扰的拂尘,然后往前一步踏出,手中断刀出鞘,锋利刀光斩向那些看似汹涌的丝线。 那道人脸色一变,便控制着这些丝线朝着陈朝的刀身上缠绕而去,可惜的是,当这些丝线和陈朝的断刀相遇的时候,便纷纷被斩断。 无数丝线坠落在地,看着就像是谁被斩断的发丝。 与此同时,已经有一个道人来到了陈朝身侧。 他一挥拂尘,另外一只手一掌拍出。 恐怖汹涌的气机从掌心涌出,朝着陈朝的脑袋拍去,但陈朝不躲不闪,只是朝着那道人撞去。 道人惊骇,哪里想过陈朝不躲也就算了,竟然还敢主动朝着自己撞来。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青衣道人 噗的一声,那道人一口鲜血喷出,然后直接倒飞出去,撞碎了一家人的院墙,然后跌落在废墟之中,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呼,但很是急促,很快便没有了声响。 就在那院子里,有一对夫妇,妇人看着撞碎的院墙,看着那躺在废墟里的道人,很是惊骇,之前的惊叫,正是她发出来的,此刻她的嘴巴被身侧的男人死死按住,此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男人的手掌被她咬破,此刻有鲜血不断滴落。 男人也管不得疼痛,只是看着那个躺在废墟里奄奄一息的道人,眼中多是快意。 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一把菜刀出来将这个家伙砍死在这里,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有些事情,做了只怕是有很大的灾祸要惹在身上。 但被压迫得久了,他其实也很想反抗一番。 …… …… 长街上的战斗在继续。 陈朝拔刀出鞘之后,已经有两个道人已经到了他的身侧,撞飞一个之后,另外一个人的拂尘也朝着他的脑袋拍下,带着惊涛骇浪之威,很是恐怖,只是一抹刀光闪过之后,那道人的脖颈处便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不断朝着那里流淌而出,很快便沾染了他的道袍,他松开手中的拂尘,双手按住脖颈,眼里满是惊恐和不甘。 但片刻之后,他也像是一滩烂泥那样倒了下去。 陈朝不去看他,而是迎上了另外的两位道人,手中的断刀用力挥出,一条无比清冽的刀光涌出,在这里分开天地,一条长街,瞬间被撕裂,那个站在长街当中的道人此刻更是被一刀斩开,身躯瞬间分成两半,鲜血洒落。 场面很是血腥。 那个被扯到后面的少年看到这一幕,眼睛瞪得极大,他哪里能想到,眼前的黑衣少年,竟然有这么强大。 其实两人目测不过是同龄人而已。 陈朝朝着前面杀去,剩下的道人也跟着涌了上来。 之前他出刀杀人,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修士,这会儿他们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恐惧,或者他们根本也没有什么恐惧,此刻只是想着将陈朝杀死在这里,为他们的同门报仇。 或许也不是为他们的同门报仇,而是只是觉得羞辱,所以想要结束这份屈辱。 在更远处,郡守大人看到这般惨烈的局面,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话,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停留,只是他此刻双腿发软,哪里是走得动道的。 身旁的差役倒是眼尖,一把便将郡守大人搀扶起来,他看得清楚,要是自己再不帮忙,只怕是等会儿这位郡守大人就要彻底跌坐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郡守大人脸色煞白,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说道:“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杀神?!” 那差役的脸色也很是难看,看着自己身侧的这位郡守大人,“这下官哪里知道,不过看起来应当是有备而来,会不会是这些仙师的仇家?” 他的声音很轻,很怕被人听了过去,但哪里想得到那青衣道人的修为高妙,这点声音哪里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他看了一眼那差役,一把便将其捏死在这里。 他随手一扔,那尸体撞碎一侧的院墙,跌落到里面的一口深井之中。 这一次没有半点声音。 那里面的百姓颤抖着没有敢说话。 没人搀扶的郡守再也支撑不住,很快便跌坐下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竟然是有些发紫。 一旁的差役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甚至想要往后退去,但是却不敢乱动,他们也很是害怕那青衣道人若是等会儿不高兴,拿他们出气。 这出气也就算了,无非是被打一顿,可现在的被那青衣道人抓住,只怕是要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眼看着又有两个道人被陈朝一刀砍死,这青衣道人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步踏出,长街上风起云涌,他的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数张符箓被他随手丢出,那些符箓在悬空之后,猛然便迸发出一道道烈焰,瞬间便朝着陈朝涌去。 只是下一刻,一抹刀光抹过,在这大火之中,硬生生被斩开一条通道。 身穿黑衣的少年从里面撞了出来,然后来到了他身前。 青衣道人本来在丢出符箓之后,便在双手结印,要施展之后的手段,但此刻陈朝已经到了他身前,一拳砸出,直接让他的肩膀咔嚓一声,骨头就此碎去,双手结印的也自然而然的无法再施展。 忍着剧痛,青衣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武夫,怒骂道:“哪里来的粗鄙武夫?!” 陈朝微笑着开口,说道:“不告诉你。” 说罢,他一刀拍在那青衣道人的太阳穴,只是瞬间便让这位养尊处优多年的道人觉得心神恍惚,无法再凝聚心神。 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之后一刀砸在他的另外一侧肩膀上,同样的声音在这里传出。 他这边的肩骨也碎了。 青衣道人吃痛,但还是很快举起手来,想要拍出一掌,但是动作极为缓慢,而起在他举手的时候,陈朝一拳又砸在他的心口,彻底将他的气机砸得散开。 青衣道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变得极为虚弱,脸色更是难看。 陈朝这才缓慢收刀,按住他的脑袋,笑眯眯问道:“一个神藏修士,难道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其实便注定了结果,对方对他极为轻视,即便是认出了他的武夫身份,最后竟然都没有认真对待,既然如此,那么下场是什么,就很好判断了。 和一位武夫近身,他的下场当然不会太好,这是肯定的事情。 陈朝按着他的脑袋,问道:“你之前告诉我,在这雨水郡,你就是大梁律?” 此刻的青衣道人只是不断的吐出鲜血,哪里还能说些什么,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恨,但此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很是凄惨。 陈朝看着他,笑了笑。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其实我才是大梁律 这场战斗开始得极快,结束得也很快,那些来自崇明道宗的道人们全部都死了,只剩下这个青衣道人,如今还凄惨地活着。 烟尘这会儿生起,长街上站着的人都无比害怕,尤其是来自朝廷衙门的那些差役,此刻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部都站在长街一侧,紧张得不行。 郡守大人本来就跌坐到了地面,早就站不起来了,这会儿看到这一幕,更是哪里还有勇气站起来,他恨不得就此晕过去,哪里敢去看这样的局面。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定然是惹上了极大的祸端,即便等会儿那个黑衣少年不杀他,那崇明宗的修士难道不会将今日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一想着那崇明宗的手段,郡守大人的脸色便更是难看,甚至都有了想死的心。 陈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前的地面已经有了些湿润,顿觉有些嫌弃,转过头去,重新看着那个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如今的状况更是凄惨,满脸都是鲜血,两条胳膊根本就抬不起来了,气机涣散,早就已经很难聚集,之前他其实还有很多手段没有施展出来,只是因为太过轻视陈朝,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快便败了。 陈朝的刀已经入鞘,但下一刻,他的双腿便断了。 他无法站立,只能跪在这个黑衫少年的面前。 鲜血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滴落在地。 那些藏在门缝后面的百姓,看着这一幕,很是激动。 崇明宗的修士在雨水郡已经作威作福很多年,朝廷一直以来都不敢说些什么,他们被欺辱得很惨,如今终于来了人帮他们出气,他们自然开心。 郁希夷一直在二楼的窗旁看着这一幕,沉默了很久,这些修士对他来说,的确没有任何的威胁,但如果是他出剑,只怕做不到少年那么果敢,尤其是当他也是神藏境界的时候,只怕也不会那么快便解决战斗。 所以他想了很多事情,发现越发佩服那个黑衣少年,毕竟陈朝刚刚展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难得。 他也想通了陈朝为什么能够在武试里战胜宋长溪。 生死之间,这个少年最清楚该如何选择。 陈朝此刻正在看着那个跪倒在他面前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如今不可谓不凄惨,但他的眼中还满是愤怒和怨毒,他盯着陈朝,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竟然敢杀我们崇明宗的门人!” 崇明宗三个字的分量自然极大,这是道门长生道一脉里一座大宗,在苍州更是地位尊崇,一般人哪里敢招惹什么? 陈朝看着他,微笑道:“我都已经杀了,还能怎么办?” 青衣道人听着这话,脸色极为难看,他最不想看到的便是眼前少年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已经惹下滔天巨祸,却一如既往的淡然,这意味着什么?是真的有恃无恐? 这才是他最不想要见到的。 “别想那么多,反正你们死的也是名正言顺,触犯大梁律,可不是什么小事。” 陈朝轻飘飘地看向郡守大人,问道:“你说呢?” 郡守大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哪里还敢说些什么,此刻形势不明,他不管是倒向哪一方,很显然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最应该做的便是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说,自然也是什么都不做。 但是他不经意的一瞥,又看到了那个黑衣少年的眼神,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冷漠和不加掩饰的杀意。 那是一双恐怖的眼睛。 郡守大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些什么。 “大梁律?!” 青衣道人吐出一颗碎牙,癫狂道:“你如此杀人,竟然还敢说什么大梁律?!” 青衣道人无比愤怒,栽到这个黑衣少年身上也就算了,但他哪里想得到,眼前的少年竟然还要给他们安一桩罪名,以大梁律来说话,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耻辱的事情。 一个方外修士死便死了,死后还要被背上触犯大梁律的罪名,这对于他们这些一直以来看不起俗世王朝的修士们来说,怎么能够接受? 那是莫大的耻辱。 陈朝看着青衣道人,很平静说道:“很多人都看到了,你杀了衙门的差役。”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那些差役。 那些差役下意识便看向远处的那具尸体,那的确是之前被这青衣道人杀死的。 而且那差役本身什么都没做,便遭受了这无端的灾祸, 看到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差役们很快便点头,他们不知道陈朝的身份,但很清楚这会儿要是不点头,只怕是下场会很惨。 陈朝满意地收回目光,看向那个青衣道人,说道:“你无端杀了大梁朝的官差,依着大梁律,便是要被处死的。” 这一条也在当初的协定里,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其实从来也没有人在意,修士杀百姓也好,杀官吏也好,哪里是有人真正上过心? 青衣道人有些失神,但很快咬牙道:“那他们呢?!” 那些死在当场的道人,又是因为什么? 这的确是个问题。 在长街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很快。 其实看起来很没有道理。 那个少年的身份没有被弄清楚,陈朝便出手了。 然后便是一场战斗,崇明宗的道人们便死了那么多。 这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陈朝看着青衣道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好像是在想一个理由。 青衣道人跪在地面,看着自己的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流淌出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摇了摇头。 青衣道人正要开口讥讽一番,哪怕这会是他临死之前最后能说的一句话。 陈朝却没给他机会,只是掀开了黑袍,腰间吊着一块腰牌。 腰牌看着很寻常,但不寻常的是那上面镌刻着的几个大字。 雨水郡镇守使。 陈朝看着他,说道:“既然是妄图行刺本官,那你们还有什么不死的理由?” 这句话的音调有些大,所以响彻长街。 本官这个称呼,让那些在门后的百姓很振奋。 原来这个少年是朝廷的官吏。 青衣道人看着这块腰牌,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陈朝扯下这块腰牌,举了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雨水郡镇守使几个字。 郡守大人愣住了。 去年初春的时候,雨水郡镇守使死在任上,上报之后,州府那边便一直没有派遣新的镇守使过来,当时郡守大人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也就没有上心这件事。 一年时间过去,大概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朝来了。 他是新任的雨水郡镇守使。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郁希夷问他要不要出手的时候,他便起身来到长街上的缘由。 在自己管辖的郡城,看到有百姓被人掳掠,作为镇守使,过问是理所当然。 那些方外修士对他这位镇守使出手,自然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一切都很合理。 青衣道人沉默无比。 在宋敛去往北境之后,陈朝现在还是左卫的指挥使,但左卫指挥使这个官职虽然够高,但是管不了雨水郡的事情。 …… …… 陈朝看着他,说道:“之前你说你在雨水郡,就是大梁律,其实不对,在这种事情上,其实我才是大梁律。” 雨水郡镇守使负责的便是保境安民,维护一座郡城的太平,在这种事情上,真的要听他的。 大梁律是这么写的。 当初的协定也是这么写的。 陈朝也是这么做的。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不新鲜的事情 青衣道人倒了下去,口中鲜血一直在流淌,他生机渐渐散去,最后变成了一具尸体。 差役们纷纷跪下,之前因为青衣道人的原因,他们不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如今青衣道人已经死了,他们自然也就只能跪下,对那个新任的雨水郡镇守使表示自己的尊敬。 郡守大人不需要跪,但是他此刻站不起来。 他为官多年,从来没有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一心想的是如何往上爬,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此刻他想了很多,脸色在不断变化,因为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说的话。 他对眼前的少年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但现在对方却告诉他,他是新任的镇守使,而且还这么年轻,很显然在朝中有着极深的背景,既然如此,自己得罪了这个少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陈朝看了郡守大人一眼,对于这个肥胖的家伙,他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他还是随口问道:“郡守大人,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郡守大人想了很久,脸色不断变化,最后才颤声说道:“下官所见,是那些崇明宗的歹人想要加害镇守使大人,所以才被镇守使大人毙于长街。” 陈朝揉了揉手腕,说道:“好像不够详细。” 郡守大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很快便在脑海里重新组织了语言,小心翼翼说道:“是最开始崇明宗的歹人掳掠百姓,镇守使大人出面阻止,他们却是丧心病狂,竟然敢对镇守使大人出手,镇守使大人为了保护百姓,这才不得不出手杀了他们!” 虽然郡守大人和陈朝的官阶相等,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用了下官两个字来自称。 陈朝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郡守大人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敢去看陈朝,低着头,汗水便不断从他的脸上跌落,他看了一眼已经死了却还睁着眼睛的青衣道人,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不敢说话,也悄悄移过了视线。 陈朝冷笑一声,说道:“郡守大人在这里多做几年官,怕是这些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听着这话,郡守大人的头埋得更深了。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镇守使和郡守官职相当,但是对方的确没有管辖他的权力,可他看到了长街上发生的事情,哪里还会做这个想法。 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地方的镇守使敢当街杀修士的。 除去去年轰动神都的那桩事情之外。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黑衣少年,带着刀…… 郡守大人的脸色更差了,那个当初在渭州杀方外修士,最后被送到神都却没有死,反倒是在万柳会上武试夺魁的少年,好像便是这个打扮? 郡守大人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如果是那位猛人的话,那么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怕只要他一句话,别说是罢了自己的官职,就算是拿了自己的小命,自己又能怎么办?陈朝没空去想他在想什么,只是吩咐道:“将这些人的尸体全部带回镇守使衙门,好好看着,要是丢了,你们知道后果。” 差役们面面相觑,却不敢说些什么,今日的事情肯定是无法掩盖住的,这些山上仙师肯定会有特别的法子知晓这些人的死讯,到时候这桩事情怎么收场呢? 他们很是担心,但此刻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镇守使很显然更是凶悍,要不然也做不出在当街杀修士的事情。 更何况是这么多…… 陈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身便朝着那少年走去。 少年还跌坐在地面,有些失神。 陈朝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少年看着这位同龄人,眼中有许多情绪。 “跟我走。” 陈朝丢下一句话,朝着酒楼走去。 酒楼的门是关着的,那个掌柜一直在这边看着长街上发生的事情,看到陈朝朝着酒楼走了过来,他颤颤巍巍地打开大门,然后下意识便要跪下。 “镇守使大人……” “跪什么?” 陈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跪。” …… …… 重新回到二楼,酒客们早就已经离去,这里只剩下郁希夷。 陈朝带着那个少年在这里坐下,郁希夷开门见山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是来这边上任的?” 陈朝把腰牌放在桌上,上面的几个大字很是显眼。 “那不然呢?” 早在神都和那位镇守使大人最后见的那一面,镇守使便给了他几条路去选择,北境陈朝不想去,留在神都他也不愿意,但最后一条路他却和那位镇守使一拍即合。 来苍州,到雨水郡担任镇守使。 郁希夷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皱了皱眉,感慨道:“即便你是来这里上任的,但这样做,好像也有些太过了,一座崇明宗,可是真有一位忘忧修士坐镇的。” 作为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大道宗,崇明宗哪里是一般的小宗门可以比较的存在? 这座宗门中可是有许多大修士存在的。 陈朝说道:“我也有一位剑修朋友。” 郁希夷冷笑一声,“遇到那位忘忧修士,即便是我,也得马上跑。” “更何况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郁希夷笑眯眯道:“想来那位忘忧修士不会亲自出手,但是一般修士,只要是跨过了神藏境界……就算是你能够取胜,但是彼岸境界的修士呢?” 陈朝笑着说道:“在天青县的时候,那个彼岸境界的老婆娘想杀我,也没得手。” 郁希夷冷笑不已。 普通修士能够越过一个境界杀人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而且即便要做成这样的事情,也要天时地利一点差不得。 陈朝在雨水郡掀起风浪,很显然不是一件小事,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陈朝说道:“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反应过来,不过我觉得,在这之前,你肯定会有兴趣想要和我一起听听故事。”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陈朝则是看向那个还是在惊恐中的少年,开口问道:“事情是怎么样的?”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怯生生问道:“你能帮我们吗?” 这句话里的我们。 意味着很多事情。 陈朝点头道:“自然。” 少年认真看着陈朝的眼睛,陈朝没有说话,但眼神却很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开始说起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他是雨水郡本地人氏,自幼父母双亡,很多年前他便靠着乞讨为生,加上街坊们的帮助,他才活到如今,大了一些之后,他便常常在周遭的山林里捕猎,虽然那到处都有妖物出没,但是为了生活,他也没办法,到底是他运气好,所以过了那么多年,他也没死在那些妖物手中。 即便如此,也说不准哪天会死在某条阴暗的巷子里。 在这个世道,死人一点都不新鲜。 有那么几天,他在山中没有任何收获,已经很多天没有吃饭。 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去处。 大概在一年前,隶属于道门长生道门下的崇明宗便在雨水郡广招弟子,告示贴了满城,只是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够成为那种仙师,更是眼睁睁看到过那么多普通百姓被那些所谓仙师欺辱的少年,更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去试试。 可后来已经走投无路的少年,实在是没有了办法,这便试着报了名,却没想到真有那么幸运被选中,吃了几顿饱饭,过了两天这辈子都没过得舒坦日子,和一大堆同样活不下去,做着一飞冲天美梦的家伙一起带到崇明宗,崇明宗说是要传授一些入门的基础道法,看看他们是否能够修行,最开始的确是给了一段口诀,让他们修行。 只是那段口诀,有不少人根本都看不懂,大梁朝治下,读书人不少,但不识字的百姓更多。 看得懂的,也练不出个什么来, 最开始人人都还做着美梦,认为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能够踏入修行,成为那些普通百姓口中的仙师,再也不用害怕那些横行世间的妖魔,可只是过了两个月,事情便变得诡异起来。 每隔十天,所有人就都会被带入一个山洞里面,那里面满是白雾,而他们必须将那些修士提前放置的东西找到才能出来,白雾应该是有毒,即便是再健壮的人进入其中,也会不适,头晕脑花是轻的,稍重一些的是四肢无力,而最惨的便是进入其中便大口吐血的。 少年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皱起眉头,脸色极为难看,眼里则满是恐惧,“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死!”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破境是件简单的事情 看得出来,少年对那段回忆,不想再过多的回忆。 郁希夷微微蹙眉,问道:“崇明宗那帮人是在修行什么邪法?” 这个世间的修士,流派繁杂,有很多邪道修士修行的道法因为太伤天和,不被修士们认可,便被定义为邪道法门,那些法门大多以什么生灵献祭,或者是以吸收别人的修为修行,总之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被人接受,所以一些宗门,只能偷偷地修行,不能让外人知晓。 郁希夷听到这里,自然而然便把那崇明宗正在做的事情,当作是在研究邪法。 陈朝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说道:“继续说下去。” 少年缓了缓神,继续说了起来。 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甚至没有修行资质的少年被骗着去了崇明宗,被骗着时不时便要进入那充满白雾的山洞中,很多人不适应,所以很快便会死去,而活着的人,则是可以得到一颗丹药用来弥补身体的损伤。 总之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处境都很糟糕。 活下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死去,而那些死去的少年,便会被随意找个地方掩埋。 对于外人来说,崇明宗或许是修行的道场,但对于他们来说,大概不是。 是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是炼狱,那是死亡的深渊。 少年也知道,如果继续待下去,那么他肯定会在某天死在那山洞里,所以在某个夜晚,他和几个少年商量了一番,然后便选择了当夜趁着夜色逃跑,但是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少年,哪里是说逃跑便能够逃跑的? 那天夜晚,和他一起跑的那些少年,很快便被抓到,被处死,而只有他侥幸跑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得益于他从小便在那山林之中讨生活的缘由,所以他没能被抓回去,而是在山林之中跑了一夜,最后竟然是凭借着几个妖物阴差阳错地帮忙,他甩掉了那些崇明宗的修士,跑回到了雨水郡。 只是他哪里能想得到,那些修士哪里会放过他,毕竟他带着那个秘密,是怎么都不可能能够离开的。 所以在今日,他被再次抓到,要带回崇明宗。 只是遇到了陈朝。 少年说到这里,忽然很是激动地拉住陈朝的手,不停晃动,“大人,你一定要帮我们,一定要帮我们……” 看着少年眼中的绝望以及藏在更深处的希望,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给了少年脖子一下。 少年顿时便昏死过去。 趴在了桌上。 陈朝看了看郁希夷。 郁希夷说道:“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依着那个少年说的那些话,那自然是崇明宗的大秘密,作为知情者,陈朝肯定是要被崇明宗追杀的,而郁希夷也逃不过。 陈朝无所谓说道:“反正我是本地的镇守使,我又跑不掉。” 他看出了郁希夷在想些什么。 郁希夷有些怪异道:“怎么你个神藏境界的武夫,对此好像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陈朝笑眯眯道:“谁说我还是神藏境界?” 听着这话,郁希夷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气息已然有些不同,之前因为在想别的事情,所以他没有在意,但是此刻他看得清楚,陈朝的气息的确是不同了。 他破境了…… 长街一战,看着简单,但谁也没有想到,陈朝竟然能够凭着那一战就破开了神藏境界的门槛,进入了苦海境界。 这个境界,是当初宋长溪的境界。 可宋长溪一直以来都是道门的天才,修行多年,又有无数的天才地宝和名师指导,才能这么年轻便踏足苦海境,但眼前的少年走得是最为艰难的武夫一途,是那么多修行之路里最为艰难的一条路,按理说,他不该走得那么快。 但陈朝却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槛,而且是这么不经意间。 陈朝平静道:“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艰辛。” 一次次地打熬身躯,那每次都经受着旁人无法经受的痛苦。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根本无法像他一样坚持下来,只有他,一次又一次的坚持,最后才有了如今的结果。 之前和那妖物交手的时候,他便有所得,之后他便一直在等这一天。 而这一天,正好便在和那青衣道人交手的时候终于来了。 他如今,当真算得上是年轻一代里的真正的天才了。 郁希夷有些感慨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胎?” 陈朝很是谦虚地挥了挥手,说道:“我不过是个武夫。” 郁希夷说道:“即便是苦海境,也无济于事。” 陈朝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了,不过想来遇到这种事情,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郁希夷皱了皱眉头,没有急着说话。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其实陈朝已经摸清楚了郁希夷的性子,他虽然话痨,虽然骄傲,但的确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既然知晓了崇明宗在做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但那位忘忧境的修士,真的很难对付。” 郁希夷的剑道修为在年轻一代里自然无人能出其右,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修士,哪里是那位忘忧强者的对手。 陈朝说道:“是很难对付。” 崇明宗的那位忘忧修士,是如今崇明宗的宗主,道号铁云。 外人称呼他为铁云真人。 在道门一脉里,这位铁云真人名声不小,尤其是在苍州,几乎没有敌手。 这个世上能战胜他的修士不多。 每一个都该是忘忧强者。 更何况除去他之外,崇明宗还有许多强者。 郁希夷问道:“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 陈朝理所当然道:“要是我的话,得知消息过后,今夜便要来杀人。” “一位所谓的雨水郡镇守使,即便是再如何背景极大,都没关心,反正杀了就杀了,那些秘密自然便会被淹没,谁都无法得到真正的答案。” 陈朝说道:“今夜月黑风高,真会是杀人的好时机。” …… …… 崇明宗坐落在那座崇明山中。 有着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的建筑。 作为道门长生道一脉下的大宗之一,崇明宗的地位不低。 在山顶处,有一座观星台,铁云真人常年在此修行。 崇明宗的道法有些特殊,是吸收星辰修行,所以铁云真人一直以来都会在这里修行,这座观星台是特殊打造的,有凝聚星辰的功效。 早在那青衣道人死在雨水郡的时候,崇明宗的那座大殿里一盏长命灯熄灭,他们便知道了结果。 一袭灰色道袍的道人来到这里,看着那盘坐在观星台上的背影,轻声禀道:“宗主,流水死在了雨水郡。” 道人说话的时候也有些疑惑,在苍州境内,按理说不可能有任何人胆敢做这样的事情,可事实就是这么摆在了他们面前。 铁云真人没有起身,听着这话,他只是冷笑道:“他本就是个废物,一个少年都看不住,结果追出去反倒是被人杀了。” “山下传回来的消息,是那座雨水郡来了新的镇守使,是他动的手。” 道人补充道:“是个武夫。” 铁云真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极冷,“什么时候大梁朝那帮粗鄙武夫敢做这样的事情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一页纸 在苍州,崇明宗的地位一直尊崇,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哪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道人自然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但却无法说些什么。 铁云真人漠然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少年身上有很多秘密,不能流传出去,所以该怎么做,你知道。” 道人点头,轻声道:“今夜我便让人去杀了他们。” “别再蠢了,若是再失手,你们也不要回来了,那桩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铁云真人有些厌恶地说道:“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就像是你们这样的蠢货,为什么还能修行。” 铁云真人的厌恶情绪没有任何掩饰。 道人不敢再说什么,躬身便退去,他要亲自下山一趟,去主持今夜的那场袭杀。 观星台再次安静下来。 铁云真人站了起来,转身朝着山中走去。 他生得极为高大,身材更是健硕,其实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道士,反倒是更像武夫。 他沉默在林中走着,却没有任何声音。 观星台已经是这座山中最高的地方,他此刻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向山下走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快便到了一条隐秘的山道前,没走几步,这里有了一面石壁。 铁云真人站在石壁前,沉默了很久,然后伸手,在石壁上某处按了一下,然后石壁便荡开涟漪,出现了一个小洞,仔细一看,那应该是个锁眼。 铁云真人从怀里拿出一把铁钥匙放入其中,微微转动,石壁忽然轰隆隆响了起来,然后石壁朝着两边而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正好一人高。 铁云真人没有任何犹豫,拔出钥匙,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石壁缓缓合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 铁云真人消失在了这里,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个幽深的洞里,一直有着崇明宗最大的秘密,只有历代宗主才有资格知晓。 铁云真人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很震撼。 因为在洞中的石壁上,镌刻着许多道法,那些道法不是属于崇明宗的,而是历代宗主通过各种方式从那些别的宗门里偷来的东西,甚至有些道法,还是不惜灭人满门夺来的。 每一门道法,都有着一个很血腥或是阴暗的故事,这是崇明宗的最大秘密,也是最大的丑恶。 若是以前,铁云真人都会走得很慢,因为他需要将那些道法记在脑子里,但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走过了太多次,将那些道法彻底都记住了,也或许是因为他如今根本就看不起那些道法,所以他没有片刻停留,而是走得很快,便来到了石洞里面。 这里布置很是寻常,只有一张蒲团,而在蒲团之上会有一个洞口,上面会落下一束光。 夜晚降临的时候,这里便会有大片大片的星光洒落,是最适合修行的地方。 是的,观星台并不是最适合修行的地方,这里才是。 看着那个蒲团,铁云真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将那个蒲团拿开。 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页纸。 一页泛着金光的纸张。 其实仔细看去,那泛着金光的不是纸张本身,而是上面的文字。 很显然,这些文字应该是金砂书写的,但即便是金砂,也不应该闪烁着金光。 而且除去这些金光之外,还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从那纸张中透露出来。 那意味着当初书写这张纸的修士一定是个境界极为玄妙的强者,才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气息犹存。 “不,不是忘忧境。” 铁云真人拿起那张泛着金光的纸张,盘坐到了那个蒲团之上,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忘忧境,过了无数年,为何我也会觉得那么恐怖?” 同样都是忘忧境,即便有高低之分,但铁云真人却不认为一个忘忧境至强者书写的纸张过了那么多年,也还是会让他一个忘忧境都觉得恐怖。 “或许是仙人的手笔。” 铁云真人看着手里的纸张,眼睛很是酸痛,但心里却是极为激动。 自从得到这张金色的纸张之后,他便一直在钻研上面记载的东西,那不是道法,好像只是某个人留下的某些话,但因为那人的境界太强大,所以铁云真人能够从其中获益不少,他如今的境界有所增长,也得益于这张纸。 但或许真是因为境界的差距,即便是他,这段时间钻研下来,他也只是看了短短的一行字,他每次最多只能看数个字,便不得不休息许久。 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兴奋。 也越是想要得到之后的东西。 这张纸上绝对蕴含着大秘密。 而且很显然,从内容上看,这张纸前后都会还有某些记载,得到所有的纸张,铁云真人或许便能得知一个大秘密。 “或许是上古的秘密,或许是某门已经失去流传的道法,那或许便是仙人之法!” 铁云真人看着眼前的纸张,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还是无比激动。 普通修士都以为忘忧境便是修行得尽头,但其实只有他们这些忘忧修士才明白,在忘忧境之上,很有可能就还有着别的境界。 那层境界,或许便是真正的仙人之境。 那是无数忘忧修士都想踏足的境界。 对于道门来说,尤其如此,无数年前,因为修行理念的不同,道门分化为长生道和太平道,太平道对于长生一说,并不关心,向来比较闲散,而长生道一脉,则是对于长生之说一直在苦苦追求,只是一直都没有所得。 崇明宗作为长生道一脉的道宗,自然所求和其余长生道的道宗都相同。 “即便没有答案,我只要得到了全部的纸张,全部都看下去,我的境界一定会有极大的进展。” 铁云真人默默想着,光是这些时日看着这一页纸张,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多年没有增长的气机如今已经好似老树逢春再发新芽,有了进步,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极为重要的大事。 即便是没有所谓的仙人秘密,长生之法,他也肯定会通过那些纸张,得到无穷的好处。 “痴心观?有朝一日,我崇明宗才会是这世间道门的道首!” 铁云真人笑了起来,眼里有着无数向往的情绪。 但随即他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这纸张的秘密,和那少年身上的秘密其实紧密相关,若是那个少年将消息走漏了出去,绝不是好事。 本来这些年里,一切都进展得无比顺利,可因为那些愚蠢的家伙硬生生也出了些事情。 “蠢货,要是真耽误了我的事情,全部都得死!” 铁云真人握住纸张,看着头顶的洞口,眼里的凶狠丝毫不加掩饰。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我觉得你是个稳妥的少年 离开了观星台的道人一路下山,最后来到了一片竹海之中。 这里早就有数位紫衣道人在这里等着他。 崇明宗的修士身上道袍的颜色有着严格的划分,除去一些地位尊崇的修士可以随意穿着之外,其余的修士都得严格遵守。 比如现在,这些穿着紫色道袍的道人便都是崇明宗的苦海境修士。 道人看着这些同门,轻声说了些自己的布置,紫衣道人们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对于这个布置他们没有任何意见,只会遵从。 道人很是满意,但却没有立即离开这里。 直到竹海深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看到那道身影,道人们赶紧便低下了头,神态越发恭敬。 道人无动于衷。 “师兄,杀一个雨水郡镇守使,一个粗鄙武夫,需要如此的兴师动众?!” 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来自那道身影,听嗓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 等到他来到这边,人们这才发现,来人真的是一个年轻道人,穿着一袭雪白的道袍,他生得极为英俊,仪态不凡。 道人转过头,看着这个年轻道人,微微蹙眉,道:“这是宗主的意思,你与我同去。” 年轻道人摇头冷笑道:“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我一人前去,便将那镇守使和那少年的头颅带回来,不用大费周章。” 听着年轻道人的这句话,那些紫衣道人不敢有任何的反驳,毕竟这年轻道人的身份实在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道人却是说道:“这是宗主的意思,林师弟,怎么也要好好想想。” 年轻道人眯了眯眼,没有着急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灿烂一笑,说道:“既然是师父的意思,那自然理应遵从。” 原来这年轻道人,竟然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 铁云真人成为崇明宗宗主之后,便潜心修行,即便是宗门大小事务,也多是交由别人打理,至于门下弟子,不算早年间收的那几位,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便是唯一一个。 年轻道人的天资远胜于铁云真人别的弟子,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不出意外,铁云真人仙逝之后,这位年轻道人,就定然会是崇明宗的宗主,有此一想,他们哪里还会主动去招惹他。 也就是道人这样的辈分不低,资历不浅的老人,可以说上几句了。但说起来,道人其实也不愿意去开口,只是之前他从观星台离开,可是很清楚那位宗主的心情的,他不敢将这桩事情办砸了,要不然代价比招惹这位年轻道人还要大。 “这一次是宗主的死命令,无需留手,一拥而上,杀了那人便是。” 道人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语气渐渐变得生硬起来,“有句话我要先告诉你们,这桩事情没办成,大家都活不了。” 众人听着这话,皆是肃穆,点头称是。 年轻道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 …… 雨水郡的镇守使衙门坐落在东城的宁溪街尽头,这里原本还算是繁华,周遭住着的都是显贵人家,其实也可以理解,既然雨水郡本身就不太平,那么越是靠近眼前的镇守使衙门,就越是安稳,可自从上一任镇守使死在任上之后,这里的百姓便纷纷搬离,如今宅院还在,只是空无一人,杂草丛生。 陈朝作为新任镇守使上任,来到这座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那些差役将这座衙门上下彻底清扫了一番,在漫天烟尘里,他和郁希夷两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对面那座已经能隔着院墙看到的野草,可想而知那野草如今有多高,那里又有多少时候没有人居住了。 郁希夷指着那座宅院,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有些事情当真是这样,不去亲眼看看,光是听说,永远无法有着清楚的认知。” 陈朝当然知道他是在说什么,大梁朝的百姓疾苦,哪里只是发生在一座雨水郡的。 大梁朝的这辽阔疆域,数座州府,无数郡县,更有无数百姓,有多少人能够不提心吊胆过每一天? 大概真的很少很少。 郁希夷说道:“所以真的不怕?” 眼见陈朝不说话,郁希夷换了个话题,说道:“那位铁云真人就在那座山中,虽然传言他潜心修行,不问世事,但若是他要出手,从崇明山过来,不过是片刻的事情,到时候我或许还能跑,你可真跑不了。” 陈朝皱眉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剑修,就不能有些骨气,怎么动不动便说要跑的事情?” 郁希夷破口骂道:“一个忘忧修士,你觉得有那么好招惹的!” 陈朝无所谓道:“反正事情都已经做了,怕什么,大不了被他弄死。” 郁希夷有些无语,以他对陈朝的了解,当然很清楚眼前的少年是个很惜命的家伙,但他偶尔说的那些屁话,让他真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你有后手。” 郁希夷同样很明白,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个莽撞的人,要做的事情,好像一直以来都会有他自己的准备,就像是之前在长街杀人,不也证明了这点? 陈朝一脸迷茫问道:“我哪里来的后手?” 郁希夷懒得和他在这里说这些,开门见山问道:“之前那个少年讲故事的时候,你没有半点惊讶,是为什么?” 陈朝面无表情道:“我惊讶了。” 郁希夷摇摇头,“不对……” 他想到了什么,有些话在嗓子眼了,要说出口。 陈朝却看了看天空。 这会儿天色渐晚,已经快要入夜。 身后的一座衙门,如今差役全部离去,空空荡荡,平添了一些恐怖的意味。 毕竟这周遭,到处都是荒废的庭院。 陈朝站起身,朝着里面走去,笑道:“走吧,一起等死?” 郁希夷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陈朝,而是纵身一跃,来到对面庭院的房顶上,然后躺下便开始睡觉。 陈朝喊道:“别睡得太死,等会儿我真死了怎么办?” “像是你这样满口瞎话的少年,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当伤心。” 郁希夷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若有所思。 陈朝笑骂道:“我要是死了,你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无趣?” “人间那么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有的是。” 郁希夷摆摆手,不再理会陈朝。 陈朝转身走进衙门内。 这座镇守使衙门,正好便是大梁朝最小的镇守使衙门,大梁朝的镇守使,可以到县,但一座县城里却没有镇守使衙门。 陈朝当初做天青县镇守使的时候,就只有自己的一座小院,最早些时候,他常常夜晚出门,在那些阴暗的角落藏着,然后便会突然出手,将那些来到县城里的妖物斩杀。 今夜他自然也要藏起来。 来多少人他不知道,所以他做了很多准备。 看了一眼那才打扫干净的大堂,陈朝有些惋惜说道:“要没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人生处处是埋伏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老天爷也明白今夜要发生大事,故而月亮被它藏在了云层后面,看也看不到。 一阵秋风吹起,数道身影出现在镇守使衙门里。 为首的自然是那个道人。 站在院子里,道人看了一眼四周,神识顺带着便散发了出去。 年轻道人在他身后,看着这明显是才打扫的院子,冷笑道:“果然是个傻子,觉得自己身后有大梁朝撑腰便了不起?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还想着要在这里安心做这个镇守使,真是可笑!” 道人微微蹙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他有些讶异,看着这打扫过的镇守使衙门,他想着很多事情,大概是觉得既然镇守使衙门已经扫过,那么那个少年便是下定决心不会离开的,理应还在附近,只是他神识散开,却又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 “你们各自去找,两人一组,小心为上。” 道人很是谨慎,带来的紫衣道人全部都是苦海境,两人联手,理应便不会出什么事情。 紫衣道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各自结对离去,开始去搜寻这座镇守使衙门的各处地方,院子里便只剩下年轻道人和这个道人。 年轻道人看了一眼大堂,收回目光,平静道:“师兄,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 道人看了他一眼,一点都不奇怪,仿佛是早就知道这个年轻道人要说这些话,他只是淡淡回应道:“我不是宗主的弟子,宗主之位,我也没有想法,其实若是可以,我此刻便想去世间云游,哪里会和你争什么,这次对你这般,也不过是宗主的严令,我不得不遵从,也不想你误了大事,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想做宗主,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道人开诚布公的谈话,让年轻道人有些意外,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是一脸真挚说道:“师兄在山中威望颇高,若是能助我一臂之力,等我坐上宗主之位,师兄在山中,还用担心什么?” 一座崇明宗,虽说年轻道人成为下任宗主的可能十分之大,但说来说去,也不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在他头上,还有数位师兄,那些人的天赋或许不如他,但是毕竟修行的时间太久,境界不低。 其中还是有那么一两位师兄对他的威胁颇大,若是眼前的道人肯出手,那对于年轻道人来说,的确是好事。 道人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不想掺和进来,我同样也不会帮他们。” 道人深知这陷入传位风波有多麻烦,因此根本不想掺和进来,他只想找个理由云游世间,若是有可能,便再也不回到崇明宗。 年轻道人还想再说些什么,道人已经走进了那间大堂里。 大堂里的布置很是简单,只有一张木桌,而且看漆面也知道掉漆严重,已经有些时日了。 道人看了一眼木桌,很快便发现在那张木桌上有张纸。 道人微微蹙眉,只是动念,一道玄光便在身前出现,璀璨无比。 借着那道玄光,道人拿起那张纸,上面只有两个字,欢迎。 道人挑了挑眉,同时感到了一股燥意。 不知道为什么,那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纸竟然燃烧起来。 道人随手丢下,其实即便是拿在手中,依着这些微末的火,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但他还是将其丢了下去,他有些失神,大概是在思考为什么那个少年会写下这两个字。 是的,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少年的字迹,但是他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个字便是那个少年的手笔。 因为他在那两个字里看到了嚣张的意味。 一个能当街杀死崇明宗的修士,事后并没有逃走的少年,自然是会嚣张的。 只是这种嚣张,在某种程度,甚至也可以说是愚蠢。 那真是个愚蠢的少年。 道人想着很多东西,便有些失神。 虽然说在下山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过一定要完成这件事,但实际上他对于这个少年,还是会有些轻视,毕竟两人的差距太大了。 通过之前的消息来看,陈朝不过是个神藏武夫,最多也就是个才跨过苦海的武夫,这样的家伙,哪里值得多用心? 道人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但他没有注意到,就在那张燃烧的纸张落下的时候,地面也被短暂照亮,原来地面有一滩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油。 带着火星的纸张落下,整个地面便燃烧起来。 轰隆一声,整个大堂瞬间燃烧起来。 道人置身于火海之中,却显得很是镇定,他看着周遭被燃烧的一切,更是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这场火。 那个少年的布置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想要试试,这么一场大火,能不能将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烧死? 道人摇了摇头,朝着门前走去。 这些普通的火焰,别说能不能伤到他,只怕是就连是他的道袍都不能被烧起来。 他还是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朝着外面走去的时候,那张木桌也燃烧起来。 火势很大,一张木桌早就被燃烧起来,理应这是很寻常的一场大火,但此刻却突然有两道恐怖的气息在木桌下生出。 那木桌底下,一直以来都有两张符箓! 那是两张火符。 道人微微蹙眉,他也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炙热,他猛然转身,看到了大火里的两条火龙! …… …… 大堂里的火光,外面院子里自然能看得很是清楚,但年轻道人却没有去查看的想法,他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幕,想着如果这场大火能烧死里面的那个道人,那么就将他烧死吧。 一个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家伙,就算是活着,又有什么用? 所以既然如此,你不如死了去。 只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这位师兄也不是寻常人物,只怕是一场大火也让他无法彻底死去。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可就在这个时候,东边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年轻道人皱了皱眉,身形骤然消散,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东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某处,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具尸体,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脚下。 那是个穿着紫衣的道人。 很显然,是从山下带下来的道人之一。 他死了。 年轻道人看了一眼周遭的情况,没有发现第二具尸体,皱了皱眉,然后寒声骂道:“真是蠢货。” 道人已经死了,此刻根本就不能再说话,自然也就无法反驳什么,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肯定会有很多话想说。 年轻道人眯了眯眼,蹲了下去,认真看了看那紫衣道人身上的伤口,那是被利器破开的胸膛,一刀毙命,即便是对手,年轻道人也不得不夸赞一番这个出手的少年很是果敢。 站起身来,年轻道人微笑道:“有点意思,用刀的武夫?” 然后他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道惨叫声也响了起来。 年轻道人身形再度消散。 他在院子里看到一道尸体。 又是个紫衣道人。 “我看到他了!” 有人高声喊着,与此同时,便是一道磅礴气机轰出,正好击中一座屋子的房梁。 那看着结实的房梁瞬间被击断,然后一整座屋子瞬间开始倒塌,只是瞬间,便成了一片废墟。 听到声音的紫衣道人们纷纷来到这里,各自占据一个方位,成就了包围的局面。 人人都严阵以待。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废墟里冲了出来,但只是顷刻间,便被数道气机轰到身上。 噗的一声,那道身影瞬间炸开。 年轻道人皱眉。 “是假的!” 有人猛然反应过来,大声叫喊。 但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一处房檐下,一道迅捷的身影掠出,手中一抹刀光闪过,径直斩向那背对着自己的一个紫衣道人。 年轻道人脚尖一点,迅速掠向那道身影。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紫衣道人反应不及,然后便被一刀捅穿后背,当场身死。 但与此同时,年轻道人已经到了那道身影身后,一掌击出。 带起风声。 可那道身影却是在瞬间便再横刀在前。 年轻道人的一掌拍在了刀身上,那柄断刀便瞬间震动不已。 那道身影自然便是陈朝。 只是此刻被一掌击中的陈朝不得不往后退去,跌落到院中。 其余的几位紫衣道人瞬间便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那位道人也从大火之中掠了出来。 他如今的样子算不上还好,眉毛已经被烧了一半,就连身上的那件道袍也有了些破损。 有些凄惨,但显然并不是不能接受。 道人看向那个已经被围在院子里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联手 “确实有点意思。”年轻道人看着陈朝,第一个开口。 之前他也和那道人一样,对这个少年很是轻视,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应该很快便被他们斩杀,但今夜发生的这些事情,彻底便让他们改变了想法,眼前的少年根本没有如同他们预料中的那样,而是连续杀了好几位紫衣道人,这才被他们逼着进入绝境。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年轻道人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这个年纪的苦海武夫,真是不常见。” 如果陈朝不是武夫,而是一位来历不明的苦海修士,他只怕是也会忌惮不已。 因为能在这个年纪便有这份修为的人物,哪里会简单? 一定会是某个大宗门的天才弟子,要不然绝对不可能会这般。 只是很可惜,眼前的少年,真的就是一个武夫。 年轻道人松了口气。 “杀了人,还不走,真当我崇明宗好欺负?” 年轻道人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 陈朝着提着那柄断刀,之前和年轻道人短暂交手,他便已经感受到了,对面的境界虽然是在彼岸境界,但更像是靠着无数的天材地宝堆上去的境界,根本不像是自己苦修的境界,要不然之前的那一次交手,他只怕要吃更多亏。 实际上年轻道人本身的确是天赋极好,可太过年轻,和自己的几个师兄差距颇大,为了那宗主之位,他花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努力,也难免的剑走偏锋。 陈朝淡然道:“本官是雨水郡的镇守使,朝廷的命官,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竟然胆大到刺杀本官,真是罪不容诛。” 年轻道人微笑道:“你该不会觉得你这个身份,就能吓到我们?” 他忽然觉得有些怪异,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不是有些傻,“这个年纪的苦海武夫,我要是你们那位皇帝陛下,自然是要把你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哪里舍得让你来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那道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皱了皱眉。 大梁朝的武夫有很多人,但是如同陈朝这般,在这个年龄便是这个境界的,那是很罕见的存在。 而很显然,像是陈朝这样罕见的存在不会有多少。 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份便跃然纸上了。 道人皱眉道:“你便是陈朝?” 陈朝的身份其实很有辨识,黑衫断刀,外加上有这么一个境界,哪里还猜不出来? 听到陈朝的名字,那年轻道人也来了一些兴趣,看着陈朝,感慨道:“原来你便是那个武试夺魁的少年。” 这一届万柳会在神都举行,然后便有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去参加万柳会的修士们带着羞辱而回,于是陈朝的名字,便传遍了整个修行界,所有人都知道了陈朝的名字。 崇明宗虽然没有去参加这一届的万柳会,但他们自然而然也是知晓这些事情的。 陈朝坦然道:“本官便是陈朝。” 他面对两位彼岸境的修士,以及一众苦海境的修士,好似丝毫不为所动,很是淡然。 年轻道人说道:“那这样说起来,那些家伙死在你手上,倒也不是很冤枉的事情了,不过你就算是武试的魁首,也会死在这里。” 陈朝说道:“依着大梁律,你们要杀我,我便能杀了你们。” 大梁律三个字早在之前便一直被陈朝提起,但实际上真正的大人物也不会在意这三个字,或许是说,不在意如今能说出这三个字的陈朝。 大梁律就像是一把木刀,在方外修士们看来没有任何的危险。 但某一天,拿着那把木刀的人变成了大梁皇帝那样恐怖的存在,那么这把木刀别说是木刀,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也会是很恐怖的东西。 “你知道,大梁律这三个字是世间最可笑的规则,你们自己甚至都不能遵守,更何况是想要用来约束我们?” 年轻道人摇摇头,说道:“唯一有用的规矩是拳头,比如你如今若是一个忘忧武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定会很认真地去听,然后摆出最为恭敬的态度,甚至我可以马上跪下去,亲吻你的脚尖。” 陈朝说道:“这样太恶心。” 年轻道人笑了起来,“但想来我说我能放过你,只要你亲吻我的脚尖,你也不会去做。” 陈朝没有否认,只是说道:“我不觉得我会死,我反倒是觉得你会死。”年轻道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道人皱眉道:“不要废话了。” 他已经等了很久,有些不安,此刻实在是不想等了。 陈朝微笑道:“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后手了,只是……有个朋友……” 话音未落。 一道剑鸣声骤然响起。 道人脸色微变。 年轻道人也有了一些反应。 一柄青色飞剑,骤然抹过一个紫衣道人的心口。 一闪而逝,只有剑气洒落。 那个紫衣道人倒下。 飞剑很快便穿过第二个紫衣道人的心口。 道人看着那柄飞剑,然后开始寻找操控飞剑的剑修在何处。 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陈朝动了。 他等了很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手中的断刀被他直接丢出,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便飞了出去,极快! 年轻道人只觉得眼前一抹寒光闪过,然后便看到陈朝朝着他撞了过来。 说到底,他也是崇明宗里真正的天才,即便是走了些歪路,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看着陈朝朝着自己撞来,他双手拦在身前,汹涌的气机从掌心喷涌而出。 那柄断刀被击中,眼看着便要坠落下去。 就在断刀落下的瞬间,一只手握住了刀柄。 陈朝握住断刀,借着前冲的势头,然后用力一挥! 一条一丈宽的刀罡轰然撞去! 与此同时,在房顶上的郁希夷站了起来。 这位年轻剑修看着自己的那柄飞剑,轻声道:“回来。” 野草听到剑主召唤,微微颤鸣,有些不甘之意。 郁希夷皱了皱眉,骂道:“真是不听话的家伙!” 他脚尖一点,掠向院中。 —— 发现自己不说要更多少的时候,还能更点,一说就铁定更不了…… 有月票的大兄弟来几张 7017k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你咬我啊 飞剑不愿意归来,这种情况在一般的剑修身上不会出现,飞剑的主人一般会拥有飞剑全部的掌控权,只需要一个念头,飞剑便能回到自己身侧,但郁希夷眼前的这柄飞剑不同,乃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充满灵性,早已经通灵,郁希夷当初取剑成功,不是自己看中了那柄飞剑,而是那柄飞剑选择了自己。 当初的选择,不过是那柄飞剑的心意,但不意味着它便在当初选择剑主的那一刻便臣服郁希夷了,所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其实郁希夷和它,还是在磨合。 此刻这柄飞剑展露出了自己的心意,郁希夷没有任何犹豫,自然一跃而起,落到院中,握住那柄青色飞剑,皱眉道:“老实点。” 随着言语,郁希夷一剑挥出,浩荡剑气瞬间撕开一片气机,朝着那些紫衣道人而去。 噗呲一声,一位紫衣道人被一剑斩开,变成两半,其余的紫衣道人四散而开,没有谁愿意在这里对上这位年轻剑修。 “你是谁?!” 看着这一幕,道人脸色难看,皱眉道:“这是我崇明宗的私事,道友莫要干预!” 只是一剑,便能剑斩境界在苦海境的紫衣道人,眼前的年轻剑修什么境界不好说,但至少是在彼岸境界。 彼岸境界的剑修,又这么年轻,那定然是大宗门的弟子,道人自然要好生对待,大意不得,一旦大意,说不定便要出大事。 可那位年轻剑修对他说话充耳不闻,一剑斩开一位紫衣道人之后,手中野草颤鸣,一剑递出,剑气溢出,一条极为耀眼的剑光瞬间涌出,道人狼狈躲开,那道剑光落在他身后的石墙上,那道石墙瞬间裂开,分成两半,然后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 所谓剑修杀力最大,这种话,并不虚假。 “我是来杀人的,废话什么?” 郁希夷手中野草剑鸣声大作,险些遮挡了他说话的声音。 郁希夷有些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再次出剑,剑气激荡。 作为剑宗……甚至是整个世间这一代最了不起的剑道天才,郁希夷的剑道修为绝对不低,面对眼前的这位道人,他应对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劲。 与此同时,陈朝握住那柄断刀,已经来到了那年轻道人的身前。 一条刀罡没能将这年轻道人重伤,但撕开了他的道袍。 年轻道人感到有些羞辱,但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那个黑衣少年便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陈朝挥刀斩下,那柄断刀带着凛凛刀光,很是恐怖。 但年轻道人只是伸手按在刀背之上,便将这柄断刀朝着地面按去,那股巨力犹如万斤之重,陈朝顿时便觉得有些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朝着前面倒去,年轻道人只是漠然看着陈朝,他这一手卸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但是极为有用,就在他运转一门道法于掌心,接着便要轰出的当口,眼前一黑,便看到那黑衣少年竟然屈肘朝着自己的头颅砸来。 年轻道人一怔,有些意外,但下意识还是双手撑出,拦下陈朝的铁肘。 原本以为自己的境界要比对面的少年更为强大,这一下他无论如何都承受得起,却是没有想到才一交手,他便止不住的朝着后面滑去。 眼前这少年的体魄,远要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他这一退,原本的后手就根本施展不出来了。 只是陈朝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屈肘无法将眼前的年轻道人气机击溃,但紧接着,他蓄势待发的一拳又砸了出来。 这一拳击出的时候,风声涌动,周遭的空间都被压迫,更为主要的是,这一拳击出的时候,年轻道人正是处于避无可避的状态,他只能硬生生扛下。 年轻道人脸色有些难看,但容不得他去想什么,此刻陈朝的拳头已经到了胸前。 他双手叠在胸前,护住了心口。 他不相信陈朝这么个境界的武夫,会有多强大,即便他再如何去走歪路,境界再怎么是空中楼阁,但也要比眼前的少年高出一个境界。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不相信眼前的少年会一拳重伤自己。 陈朝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只是一拳砸向了对方的心口。 汹涌的气机从拳头里涌了出来。 年轻道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在这道气机里感受到了毁灭的意味,平添了几分害怕,犹豫片刻,他脸色煞白,但是身形消散,出现在了远处。 他腰间的一块玉佩,在这里轰然碎去,坠落下去。 这是他用来保命的法器,原本以为今夜肯定是用不到了,但却没有想到,如今还是用到了。 陈朝一拳扑空,倒也不觉得太过意外,眼前的年轻道人既然境界比他高,那想要战胜他,就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道人竟然在一开始便用出这等法器,只是害怕他的拳头。 陈朝摇了摇头,笑道:“既然这么怕死,那你就一定会死。” …… …… 郁希夷提剑和御剑,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相同,至少在现在来说,是不一样的。 道人面对眼前这个年轻剑修,有些忌惮,他下山的时候想过变数,却没有想到变数来得那么突然,此刻眼前的郁希夷,到底是哪家宗门的弟子? 只是郁希夷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剑很锋利,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 郁希夷虽然是个话痨,但那只是他的性格,不能代表他这个人的全部。 他认真的时候,真的是很可怕很无情地一个剑修。 道人看着自己胸前已经被那一剑撕开的口子,脸色变得难看不已。 那一剑,自己躲得很狼狈,差点便被对面的年轻剑修重创。 而这样的事情,他深知之后一定会再次发生,于是便有些担忧。 他担忧的自然是自己的未来,会不会就在今天便没有了结果。 但是他也没有答案。 因为他看到了一抹剑光。 …… …… 年轻道人不敢再让陈朝靠近自己,只是不管他如何出手,对面的少年却一直没被他击中。 “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出手,看着做什么?!” 年轻道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 那些紫衣道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之前那郁希夷出剑,他们便已经生出了畏惧,虽然此刻那位年轻剑修面对的是那道人,他们也没敢上去帮忙,如今年轻道人开口,他们已经知道不能再等,几人很快便朝着陈朝而去。 如今在这里出手的两个人,郁希夷给他们的威胁自然要更为可怕,此刻出手帮助那个道人将郁希夷制服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因为很多原因,都不敢去接近那位年轻剑修,所以此刻只能朝着陈朝而去。 很快,几人便已经来到了陈朝身前,然后漠然地开始出手。 几位紫衣道人联手,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景象。 之前是陈朝偷袭算计他们,所以他们之间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了陈朝身上,但从现在开始,却有不同,因为一切都光明正大。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陈朝躲过那些紫衣道人们的第一波截杀,那年轻道人便已经到了他身前不远处,他卷起道袍,恐怖的气息抹过,最后凝结而成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落。 磅礴无比的雷声轰隆隆响起。 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道门修士,向来手段颇多,之前不过是因为陈朝来得太快,所以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才有些狼狈,如今有人拖住陈朝,年轻道人自然而然便要施展那些他的道法。 他眯着眼看向眼前的陈朝,想着很多事情,但最后想的,其实还是有些快意。 他会将这个黑衫少年在这里杀死。 但下一刻,他便看到了陈朝嘴角的笑意。 年轻道人愣了愣,有些失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笑。 但下一刻,他也明白了。 因为他感到了后背的刺痛。 那是一柄飞剑带来的锋芒之意。 他感到有些害怕,于是便想要转身去看看,只是没有谁会给他这个机会,那柄飞剑很是轻松的便穿透了他的身躯。 带着颤鸣。 郁希夷有些嫌弃的声音响起,“老子可是剑修,下不为例!”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这种偷袭的事情,他干得不高兴。 陈朝理所当然道:“要杀人,就别在意这些,况且他们人还这么多,我们才两个人,怎么出手都不为过。” 年轻道人听着这些话,意识逐渐涣散,他的体魄远远说不上坚韧,自然也就挡不住那柄剑气山耗费百年心血打造的那柄飞剑。 飞剑穿心而过,他自然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的身躯轰然倒下。 最后的意识才明白了原来对方等的就是自己将那些紫衣道人尽数的派遣出去。 只是他此刻也不能说出什么话来了。 他已经死了。 道人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紫衣道人们的心更是很凉。 …… …… 眼前的年轻道人乃是宗主的弟子,是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宗主的人物,今晚却死在了这里,那么后果是什么…… 宗主会如何去想这件事? 年轻道人们脸色很是不好看,想着这种事情,他们自然很是清楚那位崇明宗宗主的性子和行事风格,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降下雷霆之怒,到时候他们这群人,一个都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全部都转头看向那位道人。 道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郁希夷之前收剑,他这才得以歇一口气,但哪里想得到,对方收剑不是因为气机枯竭,想要换气,而是因为他要出剑杀人。 杀的不是自己,但既然杀了那个年轻道人,之后杀他又有多难? 道人沉默片刻,猛然大喝道:“赶紧出手,将这两人杀了,要不然宗主怎么可能放过我们?!” 他的声音很大,摄人心魄。 紫衣道人们身躯一震,没有犹豫,便朝着陈朝和郁希夷围了过去。 在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能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既然是道人开口,那其中必定会些道理,他们照做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道人忽然朝着远处掠去,速度极快,竟然在片刻间便只是剩下了一道残影。 风声呼啸。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追。 陈朝也看了一眼郁希夷,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郁希夷不再犹豫,瞬间和野草再次心神相通。 没了那道人之后,这些紫衣道人根本没有什么可忌惮的,更何况在看到道人离去之后,他们哪里还有什么再战之心,因此没用多久,便被郁希夷的剑斩了。 很快,这里便只是剩下一片尸体。 郁希夷收剑,鲜血顺着剑身掉落,落入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柄飞剑如今雪白无比,上面没有任何鲜血残留。 这位年轻剑修看向陈朝,问道:“为什么不追?” 陈朝想了想,微笑道:“为什么要追?” “为什么?他走了,这里的事情就不算是完全解决,说不定明天还有下次。” 郁希夷想了想,摇头道:“所以不管他走没走,明天都会有下一批。” 陈朝着赞赏道:“郁道友,脑子果然好使。” 这话虽然是夸赞,但不管怎么听起来都像是暗讽,郁希夷皱了皱眉,开门见山说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 “那道人自然是来杀我们的,所以有仇,要是能不付出多少代价就把他杀了,我肯定不让他走,但很显然杀了他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杀了他不划算,再说了,估摸着他也不用我们去追,他这会儿估摸着是不敢返回崇明宗的,而崇明宗也肯定会找到他。” 陈朝揉了揉太阳穴,今夜的确是有些累了。 “其实我说这么多,就一个意思,就是事情还没结束,我要做的事情,和他今夜死不死没有什么关系。” 陈朝看着他。 “我有个很大胆的想法,不知道你会不会想着和我一起去做一做?” 郁希夷皱起眉头,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那远处天幕,此刻天要亮了,有些晨光已经等不及地要来到这片昏暗的世界里。 给这昏暗的世界带来光明,这本来就是它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郁希夷说道:“既然是大胆的想法,怎么也得说说。” 陈朝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既然他们来杀过我们一次,那我也去找找他们的麻烦。” 郁希夷皱眉道:“你是说,你要去崇明宗?” 陈朝点头,验证了郁希夷的猜想。 郁希夷有些震惊,没有想到陈朝的想法竟然这么可怕。 要去崇明宗。 那里可是有一位恐怖的忘忧修士。 他此刻或许会觉得事情还不大,所以不会亲自出手,但是谁能想到,或者说谁能判断他在之后不会觉得这件事太大,然后自己亲自出手呢? 如果他是亲自出手了,那么不管是陈朝还是郁希夷,还能做些什么? 那可是一位忘忧修士,哪里是一般人可以轻易撼动的。 陈朝说道:“我一位雨水郡镇守使,堂堂的朝廷武官,这帮人竟然都敢来袭杀,这种事情,换作是你,你能忍?” 郁希夷面无表情道:“既然对面是一位忘忧修士,还有一座宗门,我只是这个境界,那我即便不想忍,也只能忍。” “不过过些日子,我一定会将那座破宗门斩开,让他变成两半。” 郁希夷是剑修,有剑修的骄傲,但是却从来不傻,如果他傻,大概也怎么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毕竟他的仇家也有很多。 陈朝没说话。 郁希夷忽然说道:“你不是傻子。” 陈朝点头,理所当然道:“我当然不是傻子。” “我们知道了那个秘密,崇明宗会一直追杀我们。” 郁希夷说道:“我是剑修,可以跑路,你是本地的镇守使,却无法跑。” 陈朝说道:“的确,按着大梁律,我既然如今是雨水郡的镇守使,那么我就不能私自地离开雨水郡的范围,这是我的职责。” 郁希夷皱眉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能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 陈朝不说话。 “不过你既然不是傻子,那么就走一趟。” 郁希夷揉了揉脑袋。 陈朝看着晨光,微笑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 …… 院长一路南行,在离开剑气山之后,他去了很多地方,待了些日子,最后在一片晚霞里来到了白鹿谢氏。 他在门前等了等,然后谢氏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便纷纷聚集。 “他来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是个读书人,应该会讲道理的。” “可不一定,我听说他这个读书人,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只看拳头大小。” “放屁,他要是不讲道理,怎么做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别急着去争,他来了,我们到底要不要开中门……” “这是个好问题,要不然去问问家主?” “家主在闭关,你这傻子。” “就他都来了,难道家主不出关?” “家主明显是要躲,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个老匹夫要来,要不然为什么会在那个女娃来的时候,便选了闭关,按理来说,家主是肯定不会害怕那个女娃的。” …… …… 白鹿谢氏的中门缓缓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传了很远,自然便惊动了一座州府,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无数人很快便聚集而来,看着那正在打开的中门,以及站在门口的黑发男人,他们在努力地思考那个人的身份,想着那个人到底有多了不起,才能让白鹿谢氏大开中门迎接。 只是他们很快便有了结果。 消息传了出来。 人们更加震惊。 院长竟然从神都离开,来到了这里。 要知道那位院长是很少会离开神都的,每一次离开神都,只怕都要惊动无数人,这一次他离开的消息,也早就传了出来,但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来到谢氏。 白鹿谢氏虽然是历代出了不少大儒,这真正的世家大族,但是在院长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这位可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院长大人,请入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不是谢氏的管事,而是谢氏的一位权柄极重的人物,他亲自迎接院长,到底也是说明了谢氏对于这位书院院长的重视程度。 当然也是很想这位院长早日进入门里,免得在这外面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老匹夫呢?” 院长朝着谢氏走去,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牌匾。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满,院长在入门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 进入大门里面,便有人赶紧来将这大门关闭。 那白发苍苍的谢氏老人苦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院长所说的老匹夫便是当代谢氏的家主。 其实外人很少有人知晓,当年这位谢氏老祖也曾在书院求学,那会儿院长也不过是从南方而去的一个寻常学子,甚至最开始连书院都没能进去,好不容易拜入上代院长的门下之后,由于很多原因,其实院长也没有多少朋友。 但那位谢氏家主算是一位。 “家主已经闭关多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老人在心底默默叹气,他也不得不服气,这位家主原来早早便知晓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早在那个时候便选择闭关躲人。 “那老匹夫觉得自己辈分大,又都是姓谢,所以便能欺负一个丫头,可我都来了,他能怎么躲?” 院长看了一眼那个老人,笑着说道:“你现在便去告诉他,如果他不出来见我,那么我就把你们这个谢氏祖祠拆了,把你们历代祖宗的牌位拿去当火烧。” 老人一怔,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这种话无疑是在挑战整个谢氏,旁人即便要说,也没有这个本事,但却是在院长口里说出来的却有不得不当真。 老人声音微寒,说道:“院长大人,这种话只怕是不能随便说的。” 院长无所谓道:“我就是说了,你咬我啊。” —— 长章节,一章更比三章强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这样那样的读书人 来到别人的祖祠,当着别人的面说要拆了别人的宅子,将他家的祖宗牌位全部都烧掉,这种嚣张的行径,自然不会是第一次发生,但哪里有人能想得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院长身上。 毕竟这位书院的院长,不仅是一位忘忧修士,还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儒教一脉真正的掌舵者。 白发苍苍的老人苦笑不已,招了招手,将脸色有些难看的同宗驱散,这才低声说道:“院长大人,这桩事情,没得商量?” 要是有可能,他自然也不愿意在这里陪着眼前的院长发疯,但如今家长已经早早躲了起来,一座谢氏大宅,只怕是没有几个人会选择这会儿来见院长,实际上他们也想不到,院长这会儿怎么会来到这里,虽然他们已经猜到了院长的目的。 院长笑眯眯看着对方,说道:“如果你觉得你说话能算数,那我就和你掰扯掰扯?” 听着这话,老人如芒刺背,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如果说之前院长说要烧掉祖宗牌位,他只是觉得有些生气,这会儿便是彻底不想招惹上这尊瘟神了。 世人只当这个老匹夫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是德高望重的书院院长,可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这位院长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的家伙,而白鹿谢氏得益于家主那层关系,尤其是这位老人更是和家主还算亲近,自然便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内幕。 当初一场宴会上,那位白鹿谢氏家主,便笑着说起过院长这个人其实是上代院长的弟子中脾气最为暴躁的一个,脾气极差,虽说同样是读了无数书,可以说得上是一个读书人,依旧如此,很是古怪。 “那老匹夫的口头禅极有意思,说是论起来读书讲道理,你反正怎么都比不过我,那就干脆不要读书讲道理了,咱们来打一架试试?你们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这句话是当初白鹿谢氏家主的原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满脸无奈,很难让人不去想当初这位家主是不是就是和院长打过一架。 只怕结果,对于谢氏家主来说,不是太好。 “院长大人稍候,我去请家主出关。” 一咬牙,老人便已经开口,院长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今天这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决了,毕竟这位可不是那位女娃,对谢氏没什么香火情,也不是三两句就能打发的。 “把那老匹夫叫起来,我倒是要亲自问问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就因为我那弟子也姓谢,所以他就能这么不要脸地胁迫她?” 老人充耳不闻,快步离开,只是这句话他是肯定不会告知那位谢氏家主的。 不过没走出去几步,不远处一道人影汇聚,一个满头白发的灰袍老人出现,有些无奈地看向这边仍旧是个中年人模样的院长,叹气道:“你这老匹夫,到底还是来了。” 此人便是白鹿谢氏家主,大儒谢宣。 院长瞥了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家伙一眼,冷哼道:“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就死了,我总得来看你最后一面不是?” 听着这话,谢宣脸色如常,相交多年,他哪里不知道眼前这老匹夫的脾气,对他嘴臭的毛病,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淡然说道:“再过二十年,都不见得能死,说不定比你这老匹夫还要多活几年。” “我老?” 院长甩了甩自己的一头黑发,满是挑衅。 其实两人本就是同代人,年龄差距也不大,谢氏家主若是愿意,也可以一头黑发示人,不过终究是两人想法不同罢了。 “爽快一点,说一说怎么赔偿我那弟子?” 院长开门见山,不愿意在这里拐弯抹角地说些什么别的。 谢氏家主坦然道:“将我这白鹿谢氏交给她,行不行?” 院长微微蹙眉,片刻之后讥讽道:“白鹿谢氏,如今有个什么意思?” 这两百余年过后,神都谢氏已经成为整座大梁朝可以和魏氏相提并论的顶级世家,而反观白鹿谢氏,虽说在白鹿州还是一等一的大家族,但是放在整个大梁朝,至少和神都谢氏比较起来,就真的差得很多。 谢南渡有望于要成为神都谢氏的下一任家主,又怎么会在意白鹿谢氏? 谢氏家主问道:“你真觉得我白鹿谢氏就此没落无救了?” 他一双眼睛都看着院长,好似院长要是回答得不如人意,他便要立刻出手。 院长皱了皱眉,说道:“说起来你们这两个谢字虽然我看着都没那么顺眼,但你们到底还有些书卷气,没那么讨厌。” 谢氏家主微微一笑,“到底从一开始便是读书人出身,总得有些不同的地方。” 院长板着脸问道:“你们现在还算是读书人吗?!” 谢氏家主仍旧微笑道:“当年书院求学的氛围我如今还记得清楚,你这老匹夫不过出身寒微,从遥远南方而来,按理说是根本没可能成为下任院长的,但最后那么多人里,不也是你最后这个脾气糟糕的年轻人,做了院长?” 院长反驳道:“那是你眼瞎,看不到我身上得好。” 当初那一代人里,其实到了如今,已经剩下不了几个了,要是没有这份情意在,只怕是院长也不会这么客气。 谢氏家主感慨道:“是真的没剩下几个了。” 院长默不作声。 “那桩事情,那丫头自己有想法,我也很难做些什么,之所以摆出这个样子来,其实是有些着急。” 谢氏家主看着院长,微笑道:“也想借着这桩事做些我想做的事情。” 院长冷笑道:“你要借刀,我没什么意见,但是那丫头是我的弟子,所以你还是得赔!” 谢氏家主淡然道:“我说了,整个谢氏还不够?” 院长不说话。 “白鹿谢氏的分量是真的轻了些,不过……” 他话只是说了一半,然后转头笑道:“老匹夫,我这宅子里还有个好苗子,要不要看看,或许真看得上,然后把他带回书院?” 院长摇头,这便是拒绝了,至于缘由,他没有说。 院长说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把那丫头当作什么?” 顿了顿,院长又难得认真说道:“你谢宣当年在书院求学的时候,老师便说过你身上有书卷气,若是一心在读书上,或许学问会成为当世第一,若是一心修行,忘忧境也不是难事,但是你要两件事都做,就差点意思,我不知道老师说得对不对,我只是想问问你这家伙,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你还是当初我在神都见过的那个少年吗?” 提及那位前代院长,谢氏家主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始终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院长已经明白了什么,感慨道:“只做个书生是很难的事情。” “前些日子刚好有个书生来过这里。” 谢氏家主是在说魏序,那位出身魏氏的年轻人,踏入了白鹿谢氏的宅子里,虽然他没有出来见他,但发生了些什么,他很清楚。 “他姓魏,也很难只做一个书生。” 谢氏家主微笑道:“你已经帮谢氏教出了一个大敌。” 院长看着他,挑眉道:“谁敢怪我?不服,来咬我啊!” 这已经不是院长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是理直气壮,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本来就没什么错。 作为一个读书人,教书育人自然是他该做的事情。 在书院那座学堂前,一直挂着一块匾额,上面也就只是寻常写了四个字。 有教无类。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熟悉的地方 谢氏家主有些无奈。 但更多的还是习以为常。 当初在书院求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很清楚眼前的老匹夫是个什么性子了,那是一急起来连那位前代院长都敢骂的,如今他做了院长,天底下再也没有谁能管他,那自然也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骂谁也就骂谁了。 院长揉了揉眉毛,早就知道今日无法改变眼前这老家伙的心思的他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就一个要求,让那丫头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你要说这一点都无法答应我,那么我今天怎么都要拆你半座祖祠。” 谢氏家主微笑点头道:“老匹夫,你要想清楚,在她是你的弟子之前,她姓谢已经姓了几十年,而且很显然,还要继续姓下去。” 院长冷笑道:“现在这个当口,我还真担心你这老家伙对这种事情已经彻底不上心了。” 谢氏家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说道:“下一局?” 院长冷哼一声,摆手拒绝道:“你真觉得我从神都大老远过来,就只是为了找你?” 他一路南下,自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那桩事情很重要,他已经做了一些,来到这里,可以说得上只是路过。 “从剑气山离开,然后在南边晃悠了一圈,最后来到这里,真要说你这老匹夫是专门过来的,倒也不那么合理。” 谢氏家主倒也不觉得院长在骗他。 院长不想再废话,转身便要走。 他进入谢氏的时候,是开的中门,此刻他要离去,自然又会是在中门。 “记得脸色好看些,要不然外面的那些眼睛不知道又要看到了些什么,又要多想些什么。” 谢氏家主开口说话,声音里满是无奈的意思。 院长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 …… 崇明宗距离雨水郡也不算是太远,不过数百里的路程,对于修士来说,一日足够了。 郁希夷和陈朝杀了崇明宗的好些修士,此刻还要上门去问罪,这若是放在别处,如果陈朝的修为足够高,官职足够大崇明宗足够弱小,那一切都是合理的,但很显然的是崇明宗也不是想象之中的那种小宗门,而陈朝也不是大修士,大梁律对于崇明宗来说,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作用。 郁希夷虽然相信陈朝自己早就有准备,但一路朝着那崇明宗走去,他也会有些没底气,只是他这个性子,既然已经答应了陈朝,那就决计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在晨光里,两人前行,速度不慢,竟然在小半个时辰之后,便能遥遥看到那座崇明宗的山中楼阁了。 直到此刻,郁希夷才是真正相信眼前的少年是当真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算不上孤身,但也只是两个年轻人要去闯一座道门的大宗? 再加上这山上有一位忘忧修士坐镇? 郁希夷有些好奇于这个少年的底气来自什么地方。 眼瞅着便要上山,陈朝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郁希夷,笑眯眯问道:“是不是后悔了?这会儿反悔其实还来得及,你是剑修,御剑逃跑,是不是很擅长?况且我在这里,你想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明知道这些话有八成是打趣,但郁希夷还是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陈朝说道:“那位铁云真人虽然不见得在我们一开始登山便不管不顾地出手将我们打杀,可退一万步说,他真要这么办,那我即便有那么多后手,施展不出来,是不是很是可惜。” 郁希夷说道:“你这会儿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那不是给你提前说好嘛,免得等你死了,在下面埋怨我。” “真被你连累死了,我在下面每天都得追着砍你十八遍。” 郁希夷自然是针锋相对。 陈朝不再废话,而是正式登山。 大概是这座崇明宗上下都不会想到陈朝有胆子会亲自来到崇明宗,故而上山的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陈朝走得很慢,直到快要到山门前,才遇到了两个镇守山门的道人。 “止步!” 那是两个穿着寻常的青色道衣的道人,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陈朝和郁希夷。 崇明宗是苍州的大宗门,平日里自然没有人敢到崇明宗撒野,所以在之前,在山门看到了外人,也不会在意,不过最近山上传来了些不好的消息,让他们也会有些紧张和警惕,要不然他们哪里会这样做。 “你们是谁?” 两个道人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一个黑衫少年,腰间悬刀,另外一个青衫年轻人,虽然没带什么,但怎么看起来那年轻人身上都有一股特别的气息流露出来,好似一柄锋利的剑? 难道是一个剑修? 那两个道人境界低微,根本看不透郁希夷,但此刻还是认真打量着郁希夷,而陈朝,自然而然也就是被他们忽略了。 陈朝也不在意。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然后主动开口说道:“家师乃是铁云真人的好友,我这趟出门云游到此,特地让我来拜访铁云真人。” 郁希夷是知道铁云真人如今都在闭关,这才随口一说,也是试探如今铁云真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关。 “宗主在闭关,只怕是见不得你了。” 有道人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郁希夷有些遗憾道:“真是不巧,只是不知道真人何时出关?这趟出门,家师让在下务必是要见他一面,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机会。” 那道人正要开口,突然皱起眉头。 因为眼前本来结伴而来的两个人,此刻就只是剩下郁希夷一个了,他正要下意识地四处寻找一番,有刀鞘敲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眼前一黑,顿时便晕了过去。 另外一个道人也是如此。 两人都倒在了山道上。 陈朝说道:“走。” 郁希夷点点头,依着这两个道人的境界,他要是出剑,自然也就是一剑杀之,但他也不是嗜杀之人,这些道人不过在山中也是个寻常的喽啰,只怕也没有做过恶,杀了做什么? 两人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而去,不过在走了一小截路的时候,陈朝便领着郁希夷朝着密林深处而去,在一片林中,两人看到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杂草丛生,只怕是很多年没有人打理过了。 这是否也说明这条小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大概是这样的。 郁希夷低声感慨道:“你果然是来过这里。” 之前他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的,陈朝肯定是来过这里,现在他无比确定。 陈朝看着郁希夷,没有说话,只是拨开草丛,朝着山中走去。 郁希夷走在他身后,皱眉道:“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能知道这个事情吗?” 陈朝头也不转地说道:“别说了,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崇明宗的弃徒?这一次上山,是要拿回属于你的宗主之位?”郁希夷不依不饶,缓慢开口,好奇的意思很是明确。 陈朝有些无语,但还是很快问道:“你到底是在哪里看的这些故事?”郁希夷冷哼道:“你们大梁朝的读书人不都喜欢写这样的故事吗?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自然会看一看。” 陈朝沉默不言,大梁朝的读书人里的确是有很多人会很喜欢写这样的故事。 “你想错了。” 陈朝摇摇头,最后只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郁希夷哦了一声,说道:“那真相是什么,你也不告诉我?” 陈朝重复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沿着这条鲜为人知的小路一直上山,很快便看远处有一片楼阁耸立,还有不少的道人在那边出没。 陈朝看了一眼,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他们如今走的那条小路隐秘非凡,陈朝很确定,整座崇明宗,只怕是也没有三五个人会知道。 甚至于是整座崇明宗都没人知道的一条路。 于是两人一路上山,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碍,很快便离开了密林,来到了一处高台前。 那座高台立于山顶,很是宽大,地面镌刻着无数的繁星,花纹古怪,看起来很是特别。 原来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了山顶。 看到那镌刻着无数繁星的高台,郁希夷沉默片刻,便说道:“这便是观星台,据说那位铁云真人每日便在此处苦修,因为崇明宗的修行之法和星辰有关,但今天他怎么没在这里?” 都说那位铁云真人在闭关修行,但既然这观星台是最好的修行之地,他怎么会不在这里? 郁希夷感慨之后,再度感慨道:“你知道的这条路能直接来到此等地方,岂不是说要是有什么人知道这条路,想要做些什么,一座崇明山都不会有任何防备?” 虽说郁希夷对覆灭崇明山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在意,但是也不得不感慨一番。 陈朝说道:“还好他不在这里修行,要不然咱们就得死在这里了。” 郁希夷在陈朝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盯着他看,发现他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担忧的神色,这才怒道:“你觉得我很好骗?” 陈朝嗯了一声。 郁希夷大怒不已。 陈朝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朝着前面走去,又是一条隐秘小路。 郁希夷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跟着走了进去。 没要多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往高处走了些,要知道观星台已经是崇明山的最高处了,再往前面走去,居然还有更高处,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一定是崇明宗最为紧要的地方。 郁希夷再度说道:“你肯定是崇明宗的弃徒,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这里?!” 陈朝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郁希夷哑口无言,“我如果是崇明宗的弃徒,那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是啊,之前的年轻道人也好,还是那些紫衣道人也好,也都没有表示认识陈朝,如果陈朝真的曾经在崇明宗修行,那么他们断然不可能不认识陈朝。 郁希夷微微蹙眉,竟然发现自己反驳不了陈朝的话。 “带你去个好地方,运气要是好的话,估摸着我们会找到不少好东西。” 陈朝笑着开口,然后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块石壁前。 郁希夷跟着他一路来到这里,也看到这块光滑的石壁。 然后陈朝回忆了很久,才按动了一番石壁,然后便出现一个锁眼。 郁希夷说道:“这需要钥匙。” 陈朝点头道:“我知道。” 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把钥匙。 郁希夷愣住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个剑修和一页纸的故事 崇明宗有一座专门用来放置长命灯的大殿。 那些长命灯所在的大殿,有专人看守,每日巡查数遍,若是出现了长命灯熄灭的情况,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被他们发现,然后禀告上去。 晨光生出的时候,今日负责寻常的道人照例在殿内巡查,有些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番,大殿里密密麻麻的长命灯布局早就在他眼里,很是清楚,哪里会漏掉哪怕一盏? 只是很快,他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因为在一排长命灯里,他发现了数盏长命灯熄灭了,依着那摆放的位子来看,这些长命灯代表着的那些道人,在崇明宗内,境界和地位都不低。 道人很快便记录了下来,然后一直往前看去,在更远处的地方,看到了数盏特别的长命灯。 那些长命灯都是特别的,因为它们的主人,都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 “这是……” 道人一下子跌坐到了地面,脸色煞白。 …… …… 数位身穿黄紫道袍的道人,很快来到了那盏熄灭的长命灯前,沉默许久,有人看了一眼一盏没有熄灭的长命灯,这才开口道:“黄曳没有死,是被擒了?” 另外有人摇头道:“黄曳的境界最高,即便是要被擒也不会是他,他做了别的事情。” 黄曳便是这一次带着那些紫衣道人和年轻道人下山的那个道人。 那人没有把话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黄曳一向谨慎,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林师弟的死,和他无关,至于他如今为何不回山……” 那黄紫道人欲言又止,有些沉默。 其实其余人都知道了,黄曳不回山,是不敢回山。 那位宗主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山中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晓? 但知道又能说些什么? “两位师弟,去把黄曳带回来吧,陈师弟,你和我一起去禀报宗主。” 有人很快便做了决定,他在山中颇有威望,说话自然会有人听。 两位黄紫道人抱拳,很快离开,想要将那黄曳带回来,他们自有秘法,黄曳想要安然地离去,是很难的一件事。 即便这个时候,黄曳已经离去很久了。 但他们还是有法子追上他。 “不好了,有人闯山!”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然后守山弟子被击晕的事情,传了出来。 一名黄紫道人皱眉道:“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那人还没上山?只是击晕守山弟子之后,便下了山?” 这种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便意味着山中此刻应该没有外人才是。 “难道是黄曳?” 有人提出疑问,如果是黄曳,他大可以大摇大摆上山,哪里需要做这些事情?如果是害怕自己回山的事情被人知晓,那么他为什么要上山呢? 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让人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都要有个结果。” “我们赶紧去禀报宗主,山上的事情,总得需要宗主来做决定,况且这事情事关林师弟。” …… ……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不管是陈朝决意来到这座崇明宗,还是那条隐秘的小路,这一切都让郁希夷很是意外,他早已经认定陈朝和崇明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没有想到,他给人的惊喜更是不止于此。 那把钥匙被他拿出来的时候,郁希夷更是怔住了。 眼前的那石壁,怎么看都会是崇明宗最为紧要的地方,但他哪里想得到,就是这么隐秘的地方,陈朝竟然都会有一把能够开启的钥匙。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希夷很是肃穆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冷。 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觉得很古怪,他很想知道真相。 陈朝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等会儿就告诉你。” 看着陈朝伸手就要将钥匙放入其中,郁希夷忽然说道:“等一等,这等隐秘的存在,会不会有什么守卫。” 这里既然很有可能是崇明宗最为隐秘的存在,那么有守卫这种事情,应当是很合理的。 陈朝摇头道:“如果那个人没有骗我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只有崇明宗宗主才会知晓。” 郁希夷脸色微白,说道:“你想我死?” 陈朝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想法,说道:“我觉得铁云真人这会儿不应该在这里。” “可能?” 郁希夷挑眉道:“你这是拿着我们的性命去打赌?” 陈朝笑了笑,“放心,我肯定是会比你更怕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把钥匙插入了锁眼之中,然后轻轻扭动。 随着一声响动,石壁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陈朝走了进去,郁希夷也走了进去。 走进去的一瞬间,郁希夷便握住了那柄飞剑野草,在握住那柄飞剑的时候,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人类对于未知,总是会有一些不同的害怕。 陈朝虽然胸有成竹,但还是握住了断刀的刀柄。 一路往前走去,两人很快便看到了石壁上镌刻着的那些道法。 郁希夷停下脚步,读了一些之后,忽然皱眉。 “怎么了?” 陈朝看到了他的表情,然后又看了一眼石壁,发现那是一篇名为玄乌大法的修行之法,便忍不住问道。 “这是玄乌宗的秘法,当初玄乌宗莫名其妙被灭,事情闹得很大,方外修行界都在查到底是谁灭了玄乌宗,但始终没有结果,不过人们很清楚,玄乌宗被灭,估计不是因为玄乌宗和什么人结仇,而是玄乌宗的秘法被人觊觎,现在看来,当初的那桩事情,只怕和崇明宗脱不了干系。” 郁希夷神情严肃,虽然剑宗早已经归隐,几乎不掺和修行界里的一切事情,但这些在修行界里都在流传的事情,他自然还是知晓的。 陈朝嗯了一声,开始默默去记那篇修行之法。 “你记这些道法做什么?” 郁希夷看了陈朝一眼,然后朝着前面走去,其实他和陈朝一样,陈朝是武夫,他是剑修,这些道法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郁希夷在看过之后,便没有再做别的什么,如果换做别的修士来到这里,只怕是会耗费许多精力去将这些道法记下。 陈朝虽然也在记,但他却不是为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脸色有些发白地走了过来。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陈朝在短时间内记住了那么多东西,对于他来说,也是挑战。 毕竟他不是谢南渡那样的妖孽。 郁希夷来到一排书架前,随意翻看了一下,便说道:“这些是崇明宗的道法,你要是愿意背,这里的都可以背。” 更远处有许多大箱子摆放在那边,里面透着阵阵异香,理应是很多灵药存放在那边。 说完这句话,郁希夷其实有些失望,这些东西对于别的修士来说或许会是很大的诱惑,但是对于他来说,就绝对不是,他作为一个剑修,对于那些道法没有任何兴趣,那些道法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这些灵药,大概也是如此。 陈朝看着那些灵药,眯起眼睛。 两人很快便来到那块蒲团前,郁希夷很快便抬头看向了那个洞口,那个洞口很是幽深,天光会从那个地方落下来。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那位铁云真人只怕是闭关的地方就在这里,只是为什么他现在没在?” 郁希夷看着陈朝,在他看来,陈朝如今是知晓一切关于崇明宗的事情。 陈朝笑着说道:“合理推测,崇明宗的修行既然是和星辰有关,那么这位传说中的铁云真人,不应该在夜晚才出现这个地方?” 郁希夷皱眉道:“这个答案在我看来,很不合理。” 那位铁云真人既然是传言中一直都在闭关,几乎和崇明宗的别的弟子没有交集,那么想来即便是夜晚修行,那么白天的时候,他也大概会在这个地方。 陈朝点头道:“好吧,我承认,是有人告诉我的。” 郁希夷问道:“是谁?” 陈朝说道:“是一个对崇明宗很熟悉的人。” 郁希夷不悦道:“说人话。” 陈朝无所谓地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或许是太用力的缘故,在他坐下的同时,一张纸从蒲团底下飘了出来。 那是一张闪烁着金光的纸张,如今便飘了起来。 郁希夷看着那张纸,微微蹙眉,作为剑修,他对其他气息的感知,是要远胜于一般的修士的。 他明显感受得到那张纸上的气息,有些可怕。 郁希夷来了兴趣,然后伸手握住那一张纸。 拿到了眼前。 片刻后,一道气息溢出,郁希夷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陈朝问道:“如何?” 郁希夷没有理会他,而是双目如剑,朝着那一页纸刺了出去。 面对这注定不一般的纸张,郁希夷在第一次交锋的落了下风,但却没让他生出任何畏惧。 他是剑修,面对强敌,自然是要出剑的。 这是作为剑修的骄傲。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讲个故事给你听 郁希夷自然不知道这一页纸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是他知道就连铁云真人这样的人物也会只能看几行字便要休息的话,大概……还是会想着出剑。 他有一柄极为骄傲的剑,他也是个极为骄傲的剑修。 若无这点相同之处,只怕他也不会能让那柄极为骄傲的野草认主。 只是骄傲在境界的差距面前,始终是没有什么用。 就连铁云真人也会在这样的差距面前自感不如,就算郁希夷是何等天才,但始终也还只是一个尚未踏足忘忧境的剑修,当他出剑的那一刻,结果便已经注定了。 噗的一声,郁希夷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苍白。 他颓然地坐在地面,整个人受了些不轻的伤势。 陈朝看向郁希夷手里的那一页纸。 郁希夷随手丢出,纸张飘到了陈朝身边,陈朝也伸手握住。 “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一页纸张有些古怪,不要试图去……挑衅它!” 郁希夷脸色难看地开口,陈朝的境界更不如他,他不想相同的事情,在这里再次发生。 陈朝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到了那一页上,金色的文字此刻大放光明,无比璀璨。 陈朝只是看到第一个字之后,便觉得双目刺痛,泪流不止。 他迅速移开双目,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他怀疑自己如果这么一直看着,那么自己的双眼说不定真的会瞎。 那一页纸上有着一股很是特别的气息,强大而恐怖,就这么将那一页纸拿在手里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旦想要去阅读那一页的内容,便一定会遭遇很恐怖的事情。 比如刚才陈朝遭遇的那些。 陈朝松开那页纸张,开始揉着仍旧刺痛的双眼,那页纸缓缓飘落,就像是从树上飘落的落叶一样。 无比寻常。 但是陈朝很清楚,那绝对不寻常。 “这一页纸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陈朝看向郁希夷,想要知道他的看法。 郁希夷此刻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陈朝不甘心的追问。 郁希夷没好气说道:“我忙着和写这些字的那个家伙交手,哪里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正如郁希夷所说的那样,之前他是都在和那写出这一页纸的那人交手,哪里去关注过纸张上到底是写了什么。 “那家伙境界极高,而且脾气不太好,要是能见到他,我……” 郁希夷本想说些什么狠话,但想了想,依着自己如今的境界,肯定也做不了什么,便觉得有愤怒,不再放狠话,只是想着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个家伙,并且将这个家伙狠狠揍一顿,用来报今天的仇。 陈朝看向那块蒲团,心想这页纸怎么看来都会比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值钱,为什么会被人随意放在蒲团下? 难道蒲团也是好东西?陈朝微微眯眼。 “我觉得这蒲团也是好东西,见者有份,这两件东西,我们一人一件?” 陈朝看向郁希夷,提出想法。 “这里要是有本不错的剑经,我就拿了,反正你一个武夫,拿来也没用,但你看这些东西和剑修有关吗?我拿这些玩意做什么?”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朝看向他,有些错愕道:“这一页纸,也不要?” 郁希夷嫌弃道:“他又不是练剑的,境界再高又怎么样?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练剑的,老子迟早有一天也会超过他!” 陈朝感慨道:“你真的是个很让人无语的家伙,不过你这样的态度我很欣赏,至少东西是留给我了。” 他收起那一页纸,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上面有什么秘密,但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 “老子这东西可不是白让出去的,赶紧把之前没说完的话告诉老子。” 郁希夷缓缓站了起来,刚刚的伤势虽然不轻,但不至于让他就一直这样。 陈朝看着郁希夷,想了想,说道:“铁云真人即位到现在,其实不到十年。” 郁希夷点点头,这种事情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如何从那位前代崇明宗宗主手中将这宗主之位拿过来的,这个过程,没有人知道。” 陈朝想了想,认真说道:“但是我知道。” 郁希夷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朝便继续说道:“或许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郁希夷说道:“这种故事,我就很有兴趣听。” “崇明宗前代宗主青竹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这位忘忧境修士却收了好些不错的弟子,天赋和境界都不错,其中最为了不起的弟子叫做陈石,他的天赋和心性,都是那一代弟子里最了不起的存在,更为主要的是,他还是个好人。” “崇明宗没有什么好人,但陈石绝对算一个,他至少把人当作人看,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成了崇明宗的宗主,或许崇明宗就会好很多,只是很可惜他没能成为宗主,这个故事得从铁云真人上山说起。” 青竹真人收了很多弟子,但他却不会因为弟子够多,便停止收弟子这件事。 因此便有了铁云真人,铁云真人上山前,不过是一家农户的儿子,被青竹真人看中天赋之后,青竹真人便将豢养的妖物放出,将他的父母给吃了,然后自己出手,将那妖物击毙,这样一来,铁云真人自然对其感恩戴德,之后青竹真人收他为徒,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上山之后,因为青竹真人修行到了紧要的时候,便将铁云真人交给了陈石。 “陈石如果不是一个好人的话,那么铁云真人说不定在那个时候就死了,要不然就是修行走火入魔,从此变成废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再次发生,其实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陈朝看着郁希夷,说道:“可惜他是个好人。” 因为陈石是个好人,所以他对铁云真人没有藏私,传授了自己的一切。 铁云真人本就天赋极好,在那个时候,也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过了些年,青竹真人还是没有出关,陈石忍了好几年,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便告知了铁云真人真相,他的父母是被青竹真人所杀。 可那个时候的铁云真人早已经沉浸在修行里无法自拔,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对青竹真人不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他知晓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心底对于青竹真人的感恩也一点都没有了。 他开始想着以后如何弄死青竹真人,成为崇明宗的下一任宗主。 郁希夷听到这里,有些感慨。 之后的那些年里,铁云真人开始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出手,他本就聪明,又谋划了那么多年,在他自己坚持不懈地努力下,自然很快便成功了,青竹真人的弟子们很多都无故亡故。 最后只是剩下陈石和铁云真人。 “陈石看着自己的那个师弟做出了那么多事,自然痛心疾首,而铁云真人对于自己这位师兄也很是敬重,毕竟陈石对他,真的是很不错。” 陈朝感慨道:“但即便如此,在宗主之位和这份情谊前,铁云真人还是选择了前者。” 郁希夷说道:“所以他杀了陈石?” 陈朝说道:“后来他甚至还杀了青竹真人,就此成为了崇明宗的宗主。” 故事到这里,好像就讲完了。 郁希夷说道:“好像中间有很多内容被你隐去了。” 陈朝说道:“那自然是另外一个故事。” 郁希夷皱起眉头,说道:“故事讲一半,晚上睡觉是要尿床的。” 陈朝没理会他,只是走到一侧,看了看那些书,这才说道:“那个故事,其实不该这会儿讲。” “青竹真人说闭关其实是托词,他不是闭关了,他是在崇明山中发现了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很大,也足以让青竹真人放弃一切,全身心地将精力放在那个秘密上。” 陈朝说道:“和那个少年有关。” 他说的那个少年,自然便是之前在雨水郡见到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被追杀,然后被陈朝救下,于是便有了那个故事的开始。 郁希夷想起了那个少年所说的白雾,问道:“和那邪法有关?” “难道这崇明宗很多年前是什么魔教祖庭?” 陈朝摇头,对于郁希夷的问题,他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听了那个少年的故事,没有觉得任何的惊讶?” 陈朝看向郁希夷。 郁希夷说道:“不只是那个,甚至还有你知道这条隐秘的小路,知道这个地方。” 陈朝说道:“知道那条隐秘的小路,是因为我当初就是从那条小路离开的这座山,知道这个地方和我讲的那个故事,则是因为我捡到过两封遗书,其中一封,是青竹真人写的,另外一封则是陈石写的。” “那两封遗书里,告诉了我一切关于崇明宗的秘密。” 陈朝想了想,说道:“或许这个时候,其中一个秘密,已经传出去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此山乱 “那两封遗书上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虽然陈朝已经开始讲这个故事,但郁希夷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陈朝说道:“陈石的那封遗书里,记下了铁云真人在那些年做的事情,只是对他为何是怎么死的,他并没有说清楚。” 沉默了片刻,陈朝好像是在回忆那封遗书上的内容,他这才缓缓说道:“最后他说,这是一个应该被毁灭的地方……” 听着这话的郁希夷也沉默了,作为一座宗门的弟子,只怕再对宗门绝望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这里或许还有更多的黑暗,我还不知道。” 郁希夷神情有些复杂。 陈朝说道:“你当然不知道。” 郁希夷说道:“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不知道。” 陈朝说道:“当年青竹真人无意间在崇明山中找到了一处地方,那个地方或许是一座上古宗门的遗迹,只是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白雾,所有修士进入其中都会修为丧失,和常人无异,而且白雾会不断地入侵修士的身体,每进入其中一段时间,他们便不得不从里面离开,不然即便是修士,也会坚持不住。” 郁希夷再次想起那个少年说的那些话,有些沉默。 “但那上古遗迹里,有重宝,或许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郁希夷想了想,轻声说道:“崇明宗的修士们不愿意涉险,才选择找一些本就没有踏足修行的少年进入其中探寻?” 陈朝说道:“说对了一半,之所以找那些不曾修行过的少年,是因为他们在多年的研究后得出的结论,没有修行过的少年,比已经修行过的修士能在里面待更久的时间,但他们毕竟是寻常的少年,一次次进入其中,总是受不了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死一些人。” 陈朝指了指远处,那里有一座山峰,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他说道:“那些死去的人,就会被埋在那个地方,一个大坑,无数人都埋在一起,血肉融在一起,白骨混在一起,谁也无法分清楚谁是谁。” 郁希夷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这里真的是很邪恶的一个地方,也是一个应该被毁灭的地方。” 陈朝忽然说道:“所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郁希夷看着他,不言不语。 “那个少年的故事我听过,不是在遗书里。” 陈朝看着郁希夷,微笑道:“那个故事发生在我的身上。” 郁希夷恍然大悟道:“那两封遗书都是你在那上古遗迹里找到的?” 陈朝点了点头,当初那青竹真人被铁云真人偷袭重伤,逃不到别处去,便只好进入了那片上古遗迹里,他在里面将铁云真人的罪证全部写了出来,当然不是为了以后谁能发现这遗书而替他报仇,而是想要有朝一日有人能将铁云真人杀死,替他报仇。 所以他不仅留下了那封遗书,甚至还留下了那把多出来的钥匙。 青竹真人十分想要报仇。 至于陈石,当时进入那片遗迹里,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写下遗书的时间。 后来他们的长命灯熄灭,铁云真人便是真正地放心了。 郁希夷说道:“我听说你在渭州的天青县做了好几年的镇守使。” 陈朝说道:“应该是两年多。” 他知道郁希夷想说什么,天监十一年,渭州大水,他正好便住在渭水畔,家中被淹没,难以为生,便不得不离开渭州,来到了苍州。 一路艰难,最后到了这个地方。 雨水郡他不是第一次来,他比那个少年更早看到那张贴的告示,他比他还要艰难,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没有什么犹豫的想法,便进入了崇明宗。 然后他经历了和那个少年经历过的故事。 陈朝说道:“后来我离开了这里,现在我又回来了。” 郁希夷说道:“对于这座崇明宗,很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曾经被这座宗门害过,那么回来是为了什么呢? 郁希夷明白很多。 陈朝没有说话。 …… …… 那位年轻道人死于雨水郡那位镇守使手中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一座山中,上下修士尽皆哗然,别说崇明宗是长生道门一脉里的有数大宗之一,即便是一座寻常的修行宗门,按理来说都理应不是一个大梁朝的武官可以挑衅的,更何况若是大梁朝有那么硬气,哪里会在雨水郡那位镇守使死于任上之后,一直没有新的镇守使继任。 雨水郡上一任镇守使是如何死的,旁人不知道,可以以一句简单地死于任上来概括,但是对于崇明山来说,那位镇守使是为什么而死,他们很清楚。 他们早已经将雨水郡视作自己崇明山的私产。 但哪里想到,如今宗主最为疼爱的那位弟子,如今便是恰好死在雨水郡镇守使的手里。 不过他们随即便想到,这桩事情一旦闹大,那位常年闭关不出的宗主定然是要过问了,既然有这样一位忘忧境的强大修士在,那么一切事情自然都会迎刃而解。 “那人胆敢害我山中弟子,定然要将其折磨致死才是,反正后山那边,那么大一个坑,到时候把他也丢进去。” 山中,有崇明宗弟子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寒意,另外有弟子也在这边附和着。 “理应如此,只是大梁朝如今万柳会文武都夺魁之后,难道真生出些不该生出的想法来了?” 有道人讥笑道:“不过是运气,哪里敢生出什么想法,一群山上修士都看不起的粗鄙武夫,能掀起什么风浪?” 听着这话,山中顿时生出了好些讥笑之声,很是响亮。 有个年轻道人从这里走过,听着这些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接着便有些悲伤说道:“林师弟如此天纵英才,竟然死在了一个粗鄙武夫手里,真是让人心痛。” 听着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很快便纷纷行礼,“盛师叔。” 眼前这年轻道人,名为盛迎风,也是那位铁云真人的弟子,之前那位年轻道人风头正盛,所有人都觉得那位年轻道人能成为这崇明宗的下一任宗主,但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如今那位年轻道人已经死去,盛迎风便成了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宗主的人物。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众人自然不敢怠慢。 盛迎风悲伤道:“等师尊出关,我定然要去请命,亲自为师弟报仇。” 看着眼前的这位盛师叔如此伤心,那些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一时间山间很是沉默。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很快,便有声音从山中传来。 “宗主出关了!” 那声音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却还是害怕,那位宗主这一次出关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其实不见得有多少道人愿意看到他出关来,毕竟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可以说得上是残酷无情,山中弟子对这位宗主,少有敬爱,多是畏惧,往日铁云真人闭关便闭关了,他们不用看着那位宗主修行,自然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轻松,但如今,铁云真人出关,对于他们来说,头顶便是多出一片黑云。 只是事情已经如此,道人们纷纷行礼,低下头表示对于那位宗主的敬畏。 一道身影,缓慢在远处凝结,铁云真人出现在了这里。 “参见宗主!” 道人们纷纷开口。 年轻道人被杀,黄曳逃走,这些事情算是不小,他这位宗主自然要来解决,至于所说的闭关这种事情,其实找个地方不见人,也能说是闭关,哪里会那么难。 平日里他不出现,只是不想出现,如果他想要出来让所有人看到,哪里又有那么难。 铁云真人看向那不断赶来的黄紫道人,冷声道:“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最先便想着将那位杀人的武夫杀了,黄曳的去处,有那么重要?” 铁云真人的声音很冷,就像是山间最为阴冷的风。 有黄紫道人硬着头皮说道:“已经去过雨水郡了,那镇守使没了踪迹,好像是朝着咱们山中而来了。” “在他身边还有一位剑修,境界不低,我查过了尸体,那些弟子大多是被那柄锋利无比地飞剑穿透身躯的,不知道那剑修出身哪座宗门,我们尚没有查清楚。” 他们投鼠忌器,不是因为害怕那位镇守使,其实陈朝身边的那位剑修,才是他们在意的存在。 众所周知,剑修的杀力之大,冠绝世间,一个来历不明的剑修,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铁云真人冷笑道:“不用找了,那两个人已经来了,他们没有想过掩盖,守山的弟子就给你随意丢在山道一侧,他们还害怕什么?既然他们都不害怕了,你们不把他们找出来杀了,还在想什么?” “可山门大阵没有被触发,那两人在山中,怎么去找?” 有黄紫道人硬着头皮开口,有些心虚。 铁云真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黄紫道人,沉默了很久。 黄紫道人被看得有些发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有冷汗滴落。 “你们这群废物,有人挑衅,上了这座山,你们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难道上山的是两个忘忧境修士?” 铁云真人的声音微寒,让人不寒而栗。 黄紫道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冷汗一直往下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山道上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启禀宗主,有客人上山!” 铁云真人转过头去,看向来到这里的那个道人。 如果那个道人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答案,那么他或许下一刻便会死去,即便不是死去,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那道人硬着头皮,轻声道:“是来自痴心观的客人。”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皎皎云间月 道门一直以来都有两脉传承,长生道和太平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脉一直以来都是旗鼓相当,但在很多年前,长生道开始逐渐占据上风,稳稳压着太平道一脉,而如今,长生道一脉的道首便是痴心观,从某种程度来说,痴心观完全可以说是如今道门最大的一座宗门,是整个道门真正的领袖。 崇明宗身为长生道一脉的道宗,对于痴心观的感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崇明宗一直以来想要越过这道门领袖,自己成为这道门的领袖,但这个梦想注定漫长,至少是需要数十年乃至百年时光去实现的,在实现之前,面对痴心观,依旧只能保持尊敬。 “是哪位真人来了?” 铁云真人沉默了很久,这才缓慢开口,声音微冷,但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面对痴心观来人,铁云真人也要表示尊重,即便是明面上的。 “那是个年轻人,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道袍,头上别着一根寻常的木钗,只是头发有些白,看着有些憔悴。” 那道人努力回忆自己在山门处看到的那个年轻道人模样,然后很详细地都说了出来,他主要是害怕自己有什么遗漏,惹怒了这位宗主。 铁云真人微微蹙眉,认真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清楚那痴心观里有哪位真人是如此打扮的,至于所谓的年轻人,他不是太在意,道门真人大多驻颜有术,有些超过百岁的道门大真人,看起来容貌也和寻常的年轻人差不多。 “可有说道号?” 铁云真人有些没底,这个时候痴心观的道士上山,意味着什么,可不太好说。 那道人努力想了想,很快说道:“他说他叫云间月。” 这是个很古怪的名字,道人说起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是古怪。 怎么有人叫这个名字? 但铁云真人却有些沉默,没有说话。 道门里那些真正大真人名字都极为古怪,取这么个名字又有什么奇怪的,真正让他沉默的,却是云间月的身份。 在年轻一代的修士里,有很多人的名字早就已经传遍世间,比如之前在神都去参加万柳会的宋长溪,便是一直被认为是道门双壁之外最强的道门年轻人,更比如梁诏也是散修里的佼佼者,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剑修的名字也很响亮。 但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提及年轻剑修,谁都不敢说带走野草的剑修郁希夷会比其他人弱小,而提及道门天才,谁都无法略过那道门双壁。 那才是道门这一代年轻人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而最为恐怖的,是这两人都出自同一座道观,是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一对师姐弟。 师姐名为叶之华,师弟便叫做云间月。 两人身上便肩负着道门年轻一代的荣光。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铁云真人作为这崇明宗的宗主,自然会知晓道门双壁的名字,只是他不明白,这个时候,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虽然只是个年轻人,但在痴心观里,地位只怕是比很多二代弟子还要高。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代表着痴心观而来。 “既是道友,自然要请。” 铁云真人的脸色有些难看。 …… …… 崇明山的山门外,年轻的道士穿着一身暗红道袍,头发用一根寻常木钗随意地固定起来,其实那一头长发并非完全白了,只是在原本的黑发中生出了许多白发,黑白交错,看着倒也不算是违和。 他不过是耗费了些气血,才导致如此,想来等到养好了身子,自然便会全部都回转变成黑色。 他便是云间月。 道门双壁之一。 云间月站在山道上,看着这座山,神情平淡。 他原本正在暮云大泽那边追杀一头境界不低的妖物,正在鏖战之时,收到了观主的讯息,便只好多耗费了心力,解决了那头妖物,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崇明宗。 想起观主信中所说之事,云间月微微蹙眉。 崇明宗在苍州这么些年,一直都算是安分守己,谁又能知晓,原来他们还有如此想法? 山中很快便来了一位黄紫道人。 “云道友,宗主请道友大殿相见。” 那黄紫说话的时候,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云间月,对于这闻名天下的道门双壁,黄紫道人也有颇多好奇。 不过这第一眼所见,他便注意到这个年轻道士身上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气息在流转,那好似便是传说中的道韵。 这种道韵,只有修士在修行某种大道时候,到达了天人相通的境界,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些道门大真人,举手投足之间会有这样的道韵倒是不足为奇,可是眼前的这位云间月,为什么也会有? 这是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云间月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着眼前的黄紫道人一路上山。 山道安静,清风拂过,吹得云间月的鬓发微微而动,更显他有些出尘之意。 铁云真人在那座大殿里等着这位道门天才。 黄紫道人退走,云间月淡然地跨过门槛,进入大殿之中,然后取了三支香,在道祖的塑像之前拜了拜。 期间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铁云真人就站在一旁,但是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看着。 做完这一切,云间月才看向铁云真人,想了想,行了一个晚辈礼。 云间月的名声很大,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铁云真人的名声很大,但论起来辈分,天下道门同宗,他还要叫铁云真人一声师叔。 铁云真人看着这位容貌说不上多好看,但多看几眼便莫名觉得舒服的年轻人,有些感慨道:“痴心观有你,哪里是旁宗及得上的?” 这是他由衷地感慨,崇明宗一直都想要超过痴心观,但光说起这二代弟子来,就是把崇明宗的所有人都绑在一起,都及不上这一个云间月,更让人绝望的则是,痴心观里除去云间月之外,还有一个叶之华。 云间月平静回应道:“真人缪赞。” 铁云真人回过神来,看着这位早就已经名动世间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观主可有什么法旨带来?” 他知道,云间月不会随便来到崇明宗,所以一上来他便开门见山。 对于那位痴心观的观主,铁云真人即便自认这些年自己进步不小,但也不敢说真的有资格去挑战他。 那是道门里最恐怖的存在,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随便挑衅的。 云间月摇头道:“晚辈在外面云游,只是收到观主的信,晚辈便只好来看看。” “信上说了什么?!” 铁云真人看着云间月,有些激动。 云间月看着铁云真人,平静道:“观主让我来问问真人,做这些事情,是否会怕报应?” 铁云真人听着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再看向眼前的云间月的时候,眼神深处多出了一抹杀意,更深处,则是一抹害怕。 云间月继续说道:“上古遗迹既然已经发现,真人却不将其公之于众,这点私心,观主能理解,只是为何真人又要让那么多寻常少年去死?” 听到这里,铁云真人彻底明白了,那桩事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 他看着云间月,杀心大起。 云间月也转头看向他,双眼之中,没有太多情绪,无比镇定。 一整座大殿,忽然变得分外恐怖。 属于忘忧境修士的强大威压瞬间在这里释放出来,一整座大殿变得无比可怕。 若是换作别的年轻修士,只怕在瞬间便要变得极为惊慌,但云间月却没有如此,他只是看着铁云真人,一颗道心,无比镇定。 面对那如同海浪拍岸一般的威压,云间月很是镇定,身前一片涟漪荡起,便将铁云真人的威压消弭于无形之中。 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在顷刻间的愤怒之后,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于是便开始变得有些沉默。 威压散去,铁云真人说道:“观主还说了些什么?” 云间月没有急着说话。 他看着铁云真人说道:“山中已经有了外人。” 铁云真人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他不知道这桩事情又是怎么传出去的,但很显然,如今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他只能去想解决的办法。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 铁云真人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脸色一直变化,但最后,他都没有出手,而只是看着。 只是看着。 杀一个云间月,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云间月再怎么了不起,他再如何不堪,两人之间都有极大的差距,这种差距无法弥补,自然也就是想要杀了,那便杀了,无非是多耗费多少心力的事情。 可杀了他之后呢? 那位痴心观观主亲至? 那到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铁云真人这个时候,没来由地便想起了自己的那一页纸。 若是自己能早早就得到它,早早便能参悟上面的内容,那么或许今日他就能随意地杀了云间月。 至于那位痴心观主,无非就是和他战一场,又如何? - 还有一章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三个年轻人 云间月离开那座大殿,然后便朝着山中走去,看到这一幕的道人们想要拦住他,但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只是目视着这位道门天才离开大殿,消失在山中。 “快去禀报宗主。” 有道人开口。 但很快便被其余道人阻止,“他既然上了山,一举一动都在宗主的眼里,我们又何必做些什么?”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因此一下子便没人开口,山道上变得很安静。 盛迎风看着那道消失在山中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云间月走在崇明山中,很是随意,他并没有来过这座崇明宗,所以他根本不会有什么目的,如今这随意走着,也就是跟随本心的决定,他也不知道山中的外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刻意找人。 但当他在山中走着的时候,好似便融入了进去。 他随着自己的念头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到了一条杂乱的小路前。 看着那被压倒过的野草,看着那留下的脚印,云间月皱了皱眉,沿着那条小路便走了过去。 …… …… 陈朝和郁希夷离开了那处洞穴,拔出钥匙之后,陈朝才说道:“那处上古遗迹被崇明宗发现了那么久,肯定有些好东西是被他们找到的,这一页纸或许是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是别的东西,肯定放在别处。” 郁希夷想了想,说道:“那地方是铁云真人的清修之地,那页纸只怕也是他在一直参悟,不过现在被你带走了,他知道之后,或许很想杀了你。” 他这番话自然有些打趣的意味。 陈朝笑道:“即便要杀人,也是早在之前便想着要杀我了,这会儿应该不止是要杀我,还得把我锉骨扬灰。” 郁希夷说道:“那的确是得赶紧下山,等这老家伙反应过来,我们都得死。” 陈朝摇头道:“我可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只是这会儿的确还是不能让他发现了我们。” 说完这句话,陈朝朝着那条小路走去,郁希夷跟在他的身后。 很快,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道士。 一个穿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他看着很憔悴。 郁希夷皱了皱眉。 陈朝按住了刀柄。 三个人都站在这里,一时间没有谁开口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三个人的想法都很不相同,此刻郁希夷所想,是自己如果唤出飞剑,说不定能在顷刻间便要了对面的性命,但他又觉得,对面这个道士很不普通,他好像没办法在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 至于陈朝只是想着,等会儿自己出手,再加上郁希夷,对面再了不起也无法扛下。 而云间月,只是在想眼前两人的身份。 片刻之后,云间月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陈朝。” 黑衫断刀,一个武夫,这样的特征,只怕是天底下没有别人比陈朝更好辨别了。 陈朝忽然说道:“你不是崇明宗的道士?” “云间月。” 云间月自报家门,没有任何的遮掩,好似对他来说,也不需要任何的遮掩。 陈朝还没说话,郁希夷抢先开口说道:“道门双壁?” 云间月转头看向那个青衫年轻人,只是一瞬间,他便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锋利无比的剑意。 他行走世间多年,云游过很多地方,自然也见过很多人,对于剑修,他也算是熟悉,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剑修,有着如此剑意的。 沉默了很久,云间月说道:“你是野草剑主?” 天监十一年的那桩大事,云间月虽然不是剑修,但也很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郁希夷微微一笑,“剑宗,郁希夷。” 云间月听着这话,再度沉默片刻,这才说道:“原来真是剑宗的道友,不过倒也正常,若不是剑宗道友,如何会有这么不凡?” 能让这位道门里真正意义上的天才说出这夸赞的话语,自然是不容易的。 “其实我们应该见过面。” 云间月看着郁希夷说道:“一年前在黄龙州,那片平原上,我见过一具妖物尸体,伤口很深,应当是被道友所杀。” 郁希夷微微蹙眉,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情,那年他正好便在黄龙州杀妖,就在那片平原上,他也看到过死于道门道法下的妖物。 “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在。” 郁希夷皱了皱眉,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云间月点了点头,那段时间他们没有见过面,但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说是见面倒也不错。 郁希夷笑了笑,“你的境界比起那年,提升了不少。” 云间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陈朝,眼里有些好奇。 陈朝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两人的境界相差不小,但他却不觉得害怕,如果在面对同代人的时候都要害怕,那不是陈朝的性子。 “神都的万柳会我没有去参加,原本以为宋长溪怎么都会在武试夺魁的。” 云间月说道:“去年我还见过他,他如今的境界不低,却还是输了。” 陈朝平静道:“一切都有可能,他不够强,自然会输。” “你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境,应该还是个神藏武夫。” 云间月感慨道:“你真的有些强。” 他说得有些强,是他对于陈朝的称赞,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认为陈朝能比他更强,所以只说了有些强。 “我很强。” 陈朝说话的时候,手一直都在刀柄上,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会马上拔出那柄断刀。 云间月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一直以为大梁朝这一代里最出彩的那几个武夫都在北境,但现在看来,你或许比他们更出彩,不过你还需要些时间。” 他说的话很是客观。 郁希夷懒得去听这些废话,说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间月看向陈朝,说道:“这个问题只怕是要问他。” 陈朝点头道:“的确是因为我。” 郁希夷没来由地想起了之前的对话。 之前陈朝说有个秘密传出去了。 原来便是落在这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还有无数人 雨水郡,阴云密布。 一场大雨眼看着便要瞬息而至。 看着这天气,雨水郡的很多百姓都默默走出房门,将自己挂在外面的衣物收起来。 “那是什么?!” 忽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在雨水郡里的百姓,他们仰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忽然被撕开,一条七彩彩虹出现在云海里,落在远处。 不等他们得到答案,远处的云海里,也有斑斓的光点出现,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那是数道身影,就在云海之间,宛如神人。 百姓们脸色大变,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将自己的衣物抱起,有的人甚至连衣物都不要了,他们转身回屋,紧闭房门,不敢再多看一眼! 云海里出现的那些身影,当然不是传说中的仙人,而是方外的大修士们。 这些大修士,平日里在山中修行,极少出山,行走世间,但如今他们却来到了这里,很显然这里有大事发生。 那些百姓不敢去看,其实即便去看,也不见得能认出那些大修士的身份,更不会知晓他们来自哪座宗门。 但实际上,这些大修士都是名震世间的存在。 如果他们能看到那朵在云海里盛开的白色莲花,便知道那一定是佛门里的某位大和尚来了。 而像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今日却也来了不止一位。 那片黑云被无数道流光撕碎,看着哪里还有半点要下雨的意思。 他们来自各处,如今齐聚此地,要前往那座崇明山。 在所有人都不敢去看天上那些强大的身影的时候,一间藏在巷子里偏僻的小酒馆,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走走停停,好似漫无目的中年男人开口嚷道:“那高粱酒还有没有?” 听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坐在柜台后老态龙钟的酒馆掌柜的缓缓睁开眼睛,那些堆满了的皱纹,这才舒展了一些,但依旧是目光浑浊的老人,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也是看不清了。 “谁啊?!” 他的声音很老,就像是酒馆里的桌椅板凳一样,经历了无数岁月,也就变得斑驳苍老。 中年男人笑骂道:“你这高粱酒那么难喝,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除我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喜欢?” 老掌柜顿时笑了起来,听着这话,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赶紧颤颤巍巍去打了一大碗高粱酒,端了过来,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他马上便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不老呢?!” 手里的酒碗摇晃,不少酒水都洒落而出,还好中年男人眼疾手快,夺过酒碗,将那些洒落的高粱酒给接了回来,这才喝了一口,酒水的味道一如往常,中年男人咂咂嘴,笑眯眯道:“怎么能不老,只是喝了你这酒,人要老得慢些。” 老掌柜回过神来,只是自顾自笑了笑,说道:“我也想明白了,你这家伙估摸着就不是普通人,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喜欢喝我这高粱酒就是了,我这是祖传的手艺,不知道为什么,传到我手里就好像有些不对,这些别的酒卖得都不错,可就是这酒,就你一个人爱喝。” 中年男人微笑不语,只是默默喝酒。 “总归是有一二十年没来了,怎么这会儿又想着来看看?不要说馋我这碗高粱酒,每次都只喝一碗,我可不相信。” 老掌柜满脸皱纹堆起,谁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没有。 中年男人笑了笑,看着已经喝了一半的酒碗,说道:“是路过,也不算路过,想看看的,但这会儿又没了兴趣,所以喝了你这碗酒之后,我就得回去了。” 老掌柜疑惑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见了你这么多次,硬生生是没猜出来。” 中年男人微笑道:“教书先生。” 老掌柜皱了皱眉,“不太像,你和我见过的教书先生都不一样,没那股子味道。” 中年男人来了兴趣,饶有兴致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才能像是你说的那些教书先生一样?” “不好说。”老掌柜歪着头,自己给自己也打了一碗高粱酒,喝了之后微微蹙眉,果然是滋味不行。 中年男人一笑置之。 老掌柜也没说话,只是自己逼着自己把剩下的半碗酒都给喝了下去。 中年男人也喝完了自己剩下的半碗酒,笑着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铁云真人从大殿里走了出去,没看见那位道门天才,但他知道他还在这座山里。 云间月的出现,会让他很谨慎的考虑,他自然不是害怕云间月,而是害怕云间月身后的那位观主。 那位道门里最恐怖的存在之一。 “去找,把那些人找出来。” 铁云真人朝着那些道人说了这句话,便自顾自朝着山中走去,看他的样子,是要去观星台那边? 但其实不然。 铁云真人走过观星台,来到了那石壁前,确认左右无人之后,他拿出了怀里的钥匙,将机关打开,然后将钥匙插了进去。 石壁缓缓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了那个幽深的洞口。 铁云真人走了进去。 然后石壁合拢,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很快,铁云真人的脸色微变,因为他在这里面感受到了别的气息。 有一抹剑气。这些年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出入,很清楚这里绝不可能有外人,即便有人能发现这里,但也绝对没有进入其中的可能。 那用来打开石壁上的钥匙,只有一把,一直都在他的手上,根本不可能有别人接触过。 而且最为紧要的是,整个崇明宗并没有任何剑修。 铁云真人心头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他看向某处,原本摆放着无数灵药的地方,此刻已经空空如也。 那些都是崇明宗里的一些天材地宝,但对铁云真人来说,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他最在意的,是那一页被他放在蒲团下面的纸张。 他走了数步,来到那蒲团前。 然后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因为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得出来,眼前的蒲团已经被人移动过。 那也就是说…… 铁云真人一拂袖,蒲团四散裂开,却除去满眼烟尘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那一页纸,不见了。 铁云真人的心跌到了谷底。 …… …… 三个年轻人站在那条隐秘的小路上,说了很多话。 云间月问道:“你们是要下山?” 郁希夷瞥了他一眼,说道:“你看不出来?”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既然道友已经来了,那么我也就不走了。” 陈朝上山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之前下山只是为了暂避锋芒,从来没有想过就此作罢,他的目的可从来不是在这里带走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 云间月感慨道:“崇明宗是道门的一座大宗,自有传承,无数年间遇到过很多风雨,但此次风雨极大,让我觉得意外的,是风雨出自你手。” 陈朝说道:“做了错事,便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不管是放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可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云间月看着陈朝的眼睛,好像要从这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他想要做的那些事情,陈朝没有选择躲避,眼神很是坚定。 陈朝没有说话。 下一刻,山间忽然有风起。 一道如同惊雷的怒喝之声,从天空传来。 “贼子纳命来!” 一整座崇明山,忽然震动起来了。 一股磅礴无比的威压,从天上落下,那条小路上的野草,瞬间折断,匍匐在地上,看着很是凄惨。 铁云真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天空里,一身道袍卷动,看着很是高大。 漫天的杀机,充斥在周遭的一切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果真要面对死亡 那道身影其实说不上多么强大,可那位铁云真人的境界太高,远超陈朝和郁希夷,所以此刻自然给人一种特别强大的感觉。 云间月感受到了那漫天的杀机,但却不觉得可怕,因为铁云真人的目标从来都不在他的身上,但他此刻也在思考,是什么让那位铁云真人如此愤怒?即便郁希夷和陈朝闯山这件事不小,让崇明宗丢脸,可铁云真人何至于亲自出手,而且那些真实存在的杀机,哪里是假的? 郁希夷可不管这位铁云真人是在想什么,只是顷刻间,一声剑鸣响彻天际,那柄青色的飞剑离鞘而出,卷起滔天剑气,朝着天幕杀了过去。 这位剑修虽然之前在那洞府里受了些伤,但骨子里的骄傲此刻却掩盖不住,既然此刻已经被铁云真人盯上,那便再战一场就是,至于结果如何,有什么好想的?! 那柄出自剑气山的飞剑锋利无匹,再加上如今操控这柄飞剑的剑修境界也实在是说不上低,因此撕开那片气机封锁不是问题,飞剑很快便涌了出去,青色飞剑以一种极为决绝的姿态撞向了那位铁云真人。 如今的铁云真人很是愤怒,因为在那柄飞剑起势的时候,他便感知到了郁希夷身上的剑意正好便是他之前在洞府里发现的那抹剑意,两者同源,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年轻剑修,就肯定是之前进入过那洞府里的剑修。 那么那一页纸,只怕也就在他身上。 想到这点,铁云真人就格外的愤怒,出手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的收敛。 一位忘忧修士的倾力出手,意味着什么? 或许此刻只有郁希夷才知晓。 那天地之间的一切压力,此刻都落在他的身上。 野草不断颤鸣,但却不是害怕,只是兴奋,这柄飞剑从来不会害怕,在面对更强的敌手的时候,它有的只是更为激动。 郁希夷一头青丝随风而动,一身青衫更是猎猎作响。 天地之间,满是恐怖的气息。 铁云真人漠然看着那柄来到身前的飞剑,没有说话,只是挥手,道袍卷动,飞剑和道袍相撞,剑气瞬间便被强大的气机撕碎,飞剑摇晃不已,但还是固执地朝着前面刺去。 铁云真人默不作声,只是看着那柄飞剑刺向自己的道袍,然后漠然看向郁希夷,飞剑一直在努力朝着前面刺去,但还是徒劳无功,剑身渐渐弯曲,成就一个特别诡异的弧度。 郁希夷脸色变得很是苍白,一道鲜血从唇间涌了出来。 铁云真人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动念,那柄飞剑瞬间绷直,但也被击飞出去,化作一道剑光,斩断了不少树木,这也就是这柄飞剑实在是坚韧,要是换作别的飞剑,只怕早就断开了。 看着这一幕,铁云真人微微蹙眉,想到了些什么,但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朝着郁希夷压去。 就在此刻,一抹刀光出现在了这里。 和之前郁希夷的飞剑相比,这抹刀光显得要弱小许多,铁云真人甚至都不用特意去管,只是一挥袖,那抹刀光就彻底消散,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但驱散了那一抹刀光,更多的刀光却又来了。 铁云真人低头一看,发现了那个黑衫少年,以及他手里的断刀。 “杀我门人,还敢上山,不知死活!” 只是一眼,铁云真人便认出了陈朝,这位雨水郡的镇守使,杀了他最疼爱的弟子,虽然他没有太伤心,但也觉得有些耻辱,而且既然郁希夷出入过那座洞府,眼前的少年怎么又会脱得了干系? 恐怖的气息不断飘落,铁云真人多年苦修的境界此刻终于展露出来,云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在那封观主写给他的信里,说这位崇明宗主天赋虽好,但是困于心境,早已经是寸步难行,但如今这位铁云真人展露出来的东西,却又是在告诉他,观主的认知不对。 云间月看着铁云真人,想到了那上古遗迹的事情。 这位崇明宗主定然是在那里有所得。 陈朝这位刚踏足苦海境的武夫,哪里是那位忘忧修士的对手,对方不过随意一出手,陈朝便觉得自己的身躯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好在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打熬自己的身躯,虽说踏足苦海境的时间还很短,但实际上他的体魄比那些踏入苦海境多年的武夫还要强大。 所以在这位忘忧强者的强大威势之下,陈朝只是脸色苍白,身躯并未遭受太可怕的伤害。 “嗯?” 铁云真人看了一眼陈朝,发现那个少年没有如同自己所想得那般倒地身亡,便觉得有些意外,这第二次出手,他上了心。 一位忘忧修士当真决定不要脸面杀人的时候,可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 “真人不可!” 云间月感受到了那漫天的杀意,出言阻止。 眼前的两人,一位是大梁朝的看重的少年,另外一位,则是剑宗弟子,若是都死在了这里,后果只怕是不小。 尤其是剑宗,那是痴心观观主提及都觉得有些棘手的地方。 藏于人间无数年,但依旧能在世间剑修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剑宗,没有太多人能招惹得起。 只是这个时候铁云真人哪里会去听云间月的,只是很快出手,强大的杀机席卷而去。 郁希夷面无表情,野草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视线里。 陈朝脸色苍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陈朝在神都见过镇守使,见过院长,也见过那位皇帝陛下。 这三人都是大梁朝最了不起的修士,都是忘忧境的至强者,但三人却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感受,眼前的铁云真人自然在境界里要远不如那三个强者,但是他的杀机却是那三位没有展露出来过的。 陈朝是第一次切身感受这样的杀机,浑身都不太舒适。 就在铁云真人再度出手的时候,郁希夷的剑又动了,他这一次亲自握住了那柄野草,然后朝着高空那道身影而去,锋利的剑气足以斩开那些拦路的气机,但很显然却无法斩开那位铁云道人的身躯。 铁云真人冷哼一声,郁希夷便被一道气息击落,然后坠落到了地面。 山上烟尘四起。 这位剑宗弟子,生死不知。 陈朝的脸色无比难看,即便有郁希夷为他争取的时间,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境界的差距,让他很是无力。 但陈朝没准备放弃,他手中的断刀紧紧握住,口鼻之间开始弥漫出一些带着金丝的白雾,看着很是古怪,如果铁云真人此刻都在认真看着陈朝的话,就一定会震惊,但很显然他即便第二次出手已经比之前要认真许多,可依旧没有太多认真的情绪。 一位忘忧境要杀一位苦海境,如果这都需要认真的话,那么他就真的可以说是个废物了。 所以铁云真人没有注意到陈朝的异常,自然也没能杀死他。 那道恐怖气息散去,陈朝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他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骨头断了好几处,浑身上下出现了很多伤口,鲜血在那些伤口处不断流出,但他没有死,也没有跪下。 他还是站着的。 铁云真人看到了这一幕,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可事实能够接受,难道就不做些什么了? 连续两次出手都没能杀死一个苦海境的年轻人,对于铁云真人来说,那不是一件能够接受的事情。 但两次不行,那第三次自然要倾力出手。 所以铁云真人之后的那次出手,便一定会倾力出手。 哪怕倾力出手会有些可笑。 对方毕竟只是一个苦海境。 但铁云真人还是出手了。 那是属于无忧强者的一击。 倾力出手下,陈朝有什么理由能活下去? 郁希夷没了再战之力,云间月不会为了他而出手,即便是他要出手,也不见得能取胜。 所以陈朝或许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不怕死。 但也不想死。 所以他不会死。 …… …… 一个男人,来到了那座崇明山外。 今天会有很多人来到这里,他们的目的都相同,便是要上山,但最早来的还是他。 不是他起身的地方离崇明山最近,而是他走得够早,够快,所以他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到这座山的时候,便抢先来了。 看了一眼山中,男人朝着前面一步踏出。 那只是很寻常的一步。 但一整座崇明山,此刻都摇晃起来。 那是很恐怖的一步。 男人面无表情。 但眉间有些快意。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天底下没有新鲜事 铁云真人最强大的手段已经用了出来,他不相信在自己的手段下,那个少年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可能,不过他还是看着陈朝,避免还有什么意外发生。 果不其然,意外还是发生了。 整座崇明山,此刻忽然摇晃起来,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仰起头,因为他感受到了那座山门大阵,此刻居然已经开始破碎。 崇明宗乃是道门的大宗,传承无数年,山门大阵这等东西,不知道有多么坚不可摧,别说是破碎,就算是损坏,只怕也不是一个两个忘忧境能够做到的,可现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如今的山门大阵,果真是在破碎。 铁云真人感觉到了可怕的气息,想要抬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官靴。 那是大梁朝武官的标配,黑色的官靴,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此刻官靴落下,代表着的是无与伦比的实力,以及对于崇明宗的蔑视。 普天之下,有多少大梁朝的武官可以不把崇明山放在眼里? 有多少人敢这般如同撕破脸一样对崇明宗做这些事情? 来人到底是谁? 铁云真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会是崇明宗有史以来最为耻辱的一天。 被人踏破山门大阵,这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糟糕的事情。 随着一阵如同镜碎的声音之后,整座崇明宗的山门大阵也碎了。 那只官靴也落了下来。 铁云真人出手了。 他的身侧蓦然出现无数的星辰环绕,一颗颗星辰无比璀璨,环绕身侧,随着铁云真人心念微动,星辰朝着天空而去,迎上那只巨大的黑色官靴! 但下一刻,黑色官靴加快落下,星辰纷纷破碎,洒落一地星光。 那是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那代表着官靴主人决然的态度和意志。 铁云真人脸色煞白,在第一次交手里,他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和那官靴主人的差距,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但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刻苦修行多年,又得到了那一页纸,在忘忧境里有了些新的感悟,但说起来始终没有往前走多远,在忘忧境内,很多人他及不上,这是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事情。 此刻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大梁朝的武官,能有这份境界的,只怕不会超过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一直在北境,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此人,必然就是另外一个。 铁云真人退出数十丈,然后那只官靴便落了下来。 整座崇明山烟尘四起。 等到烟尘散去,一个男人出现在了陈朝身侧。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官袍,踩着一双黑色的官靴,给人的感受很是可怕,就像是一座高山,不管有什么样的风雨,都无法将他撼动。 他的脸如同刀削的一般,看着很是生硬。 一眼看去,血气如渊。 云间月只是在瞬间,便猜到了眼前男人的身份。 铁云真人站在远处,也自然知道了。 大梁朝最强大的武官,只有两个人。 北境的那位大将军不会离开北境,那么眼前这位便只能是那位镇守使。 一位忘忧武夫! 方外修士再如何看不起武夫,但在面对这位忘忧武夫的时候,也都要表示自己的敬重。 云间月拱手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镇守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不远处的铁云真人身上。 铁云真人神情复杂,没有说话。 “铁云,你容门下弟子欺辱我大梁百姓,擅杀我雨水郡镇守使,而后又想袭杀新任镇守使,你把我大梁律,放在了何处?你将当初在神都所立的协定,又放在了何处?!” 镇守使站在山中,率先开口,声音冷淡,但其中的铁血意味,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铁云真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镇守使冷笑一声,漠然道:“事到如今,还要如此?那本镇守使便先拆了你的崇明山,再来和你讲大梁律!” 说着话,镇守使便朝着前面走了一步,只是这一步,一座崇明山便瞬间摇晃起来了,远处的山峰甚至开始崩塌。 看到这一幕,云间月的脸色有些难看,武夫走到忘忧境之后,便成了方外修士都需要忌惮的存在,到了这一步的武夫,虽然仍旧不通道法,也不用道法了,他们的身躯便会是世上最坚韧的法器。 这样的武夫,发起疯来,至少会相对于两位忘忧境修士的战力。 “你若不是先找到了我山门大阵的阵眼,难道能这么轻易入我崇明山?!” 铁云真人想起一桩事情,眼里满是怨恨。 山门大阵的阵眼存在极为隐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只是陈朝既然有着那位青竹真人的遗书,自然也就顺带着将阵眼找到并且将其破坏了。 青竹真人只是想要报仇,他对于以后的崇明宗会是什么样子,一点都不担心,整个崇明宗的秘密都被他写在了那封遗书里。 镇守使没有那么多话要说,他一步踏出,再度踩塌了一座山峰,然后一步便来到了铁云真人身前,一拳砸出。 那看似寻常的一拳,但在挥出的时候,整个附近的空间都遭受不了,开始破碎。 铁云真人身前浮现出无数颗细微的星辰,散发出淡蓝色的幽光,朝着镇守使而去。 拳头和星辰的相遇,没有持续太久时间。 只是顷刻间,星辰破碎,拳头穿过了那布下无数星辰的空间里,最后落到了对面的心口。 铁云真人朝着后面退去,身形极快。 到了他这个境界,想要往后退去,那便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可惜他身前的镇守使更快,所以最后拳头还是落在了他的心口处。 一道无比响亮的声音。 那如同惊雷响彻四野。 铁云真人往后退去,鲜血从嘴角溢出。 镇守使回到原地,一把抓起陈朝,磅礴的气机从他的肩膀从涌了进去。 断掉的骨头,在此刻尽数重塑。 陈朝感觉到了无比剧烈的疼痛,但很显然镇守使不是太在意他的感受。 “还撑得住?” 镇守使看了一眼陈朝手里握住的断刀,摇头道:“有些碍事,我早说了让你换一柄。” 陈朝咧了咧嘴,没有说话。 脸色苍白的铁云真人受了极重的伤,这本是在他的地盘,他怎么都不该遭受这样的结果的。 “你们擅闯我崇明山,可又有什么道理?!” 铁云真人怒视着镇守使。 镇守使面无表情,“如今发生了什么,大家又知道些什么,只怕你也清楚,别说我今日不打招呼来到崇明宗,就算本镇守使将你这座山拆了,断了你的传承,你又能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云间月的脸色有些不太寻常,这些年方外修士一直对于大梁朝没有什么尊重的态度,大梁朝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本就是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觉得这事情会变化,所有人都觉得故事会一直这样写,但谁能想到,在这些年里,一切都在变化。 可以说变化的开始是陈朝先杀那几位炼气士,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早晚要发生,只要大梁朝不愿意还像是曾经那样活,那么一切都会有变化,不会有什么例外。 铁云真人阴沉着脸,到了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认为隐秘的事情,早已经传了出去,不止是痴心观知道,如今大梁朝也知道了,而也不仅是大梁朝知道,只怕整个世间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铁云真人心如死灰。 他担心的也同样不是崇明宗的存亡,而是那片上古遗迹,他还没有找到更多的东西,如今便要戛然而止了? 他有些不甘。 他抬起头来,看向云间月,问道:“观主会来吗?” 修行界里的事情,没有真正的黑白,只不过都是权衡和利益,甚至这种话还能放在整个世间去说。 如今能救他,也有能力救他的人,是那位痴心观的观主。 他是道门的领袖,如果肯说些话,肯做些事情,就一定会有用。 云间月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也不用说话。 他来了,观主没有来,其实能说明很多事情。 铁云真人说道:“我原本以为观主只是会慢一点。” 慢一点,也是迟早会来的。 但很显然,那不是慢一点。 云间月说道:“真人惹得事情太大。”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大梁朝的态度 铁云真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云间月。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痴心观知晓了这件事,派遣云间月来看看,其实哪里是为了帮他,只是为了更早知晓那些秘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好处,至于帮他这件事,哪里会是痴心观要去做的事情? 崇明宗的野望,痴心观难道不知道? “此事并非我一个人做出来的,我的师父青竹真人在前,我不过是顺着他做些事情,况且不过是死些寻常少年,我有什么错?” 铁云真人看着镇守使,试图说服这个人。 痴心观想要的很简单,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给的东西足够多,便能改变很多事情,所以他只用说服镇守使。 他代表着大梁朝。 镇守使没有接话,只是看向陈朝,问道:“好像差点就要死了?” 陈朝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大人你这么慢,不是一切都说好的吗?” 从离开神都之前的最后一次谈话里,一切计划都是他和镇守使制定的,一切细节陈朝都敲定了,但其实最后冒险上山这种事情,陈朝最开始不愿意答应,但后来也是因为出于对这位镇守使的信任,才有了如今的事情,之前若是镇守使慢来哪怕一步,他都会死在这里,想着这件事,陈朝其实也会觉得有些后怕。 镇守使微笑道:“也不算慢了,一切事情都有些偏差,不过结果还是好的,你觉得我舍得你死?” 陈朝默默点头。 镇守使不以为意,转移话题说道:“这家伙不要脸了,开始试图讲价,我这个人杀人擅长,讲价不太擅长,要不你去讲?” 陈朝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 铁云真人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里都是恨意。 他也想明白了,让整个崇明山处境变成如今这个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陈朝看着他,说道:“杀了无数师兄弟,又逼死了对自己最好的师兄,然后对师父下杀手,你这个人做得恶还不够多吗?” 第一句话,便让铁云真人脸色大变,当初他做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确认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们,完全已经死去,不会有任何人会知晓,但眼前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 “你在说什么?!” 铁云真人的脸色铁青,他看着陈朝,就像是一只随时要吃人的猛兽。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继续说道:“这当然是你们山中的事情,即便是再发生一万次,我们能怎么办呢?除去说你一句该死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只是你既然掳掠我大梁朝的百姓,那就真的该死了。” 陈朝眯着眼,一字一句说道:“你的罪很大,罪无可赦,那就不要赦!” 听着这话,镇守使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云间月则是很复杂的看向陈朝,他知晓的事情不多,但是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陈朝,一定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对崇明宗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便是大梁朝的态度?” 铁云真人还是不死心,看向了镇守使。 镇守使看着铁云真人,平静说道:“本镇守使从神都千里迢迢而来,你以为就是只为了对你网开一面的?我大梁朝这么多百姓受辱,本官此次来,是为他们讨个公道!” 如今神都的局势如何,即便是方外修士们都知晓一些,镇守使从神都离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仔细想想,当初谢南渡离开神都取剑,人们便把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但实际上那一天同时出城的还有陈朝,所以他来到雨水郡这件事,很是隐秘,没有多少人知道。 而大梁皇帝要御驾亲征这件事,是否又是假的?只是让人觉得神都很乱,镇守使在这种情况下无法抽身离开? 还有那位云游到了剑气山和白鹿谢氏,根本没有遮掩行踪的院长大人,也是这个计划里的一部分? 如果都是这样,大梁朝布下的这个局,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那是为了要得到什么? 铁云真人想不明白,他只是在看着陈朝,眼里有一抹意动越来越明显。 …… …… 中年男人离了那家小酒铺之前,被老掌柜拉着手臂说了很多话,大概意思是老掌柜自己的时间剩不下多少了,这一次分开肯定也就没有下一次了,高粱酒的手艺他落下了,儿子孙子们也不喜欢,不愿意再捡起来,所以他就想把那方子交给他。 “不知道怎么的,我总是觉得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酿酒这种事情,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对你来说,我觉得那不是一件难事,以后你说不定能酿出所有人都喜欢的高粱酒。” 中年男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就算酿得出来,难道就是世上最好喝的高粱酒了?其实喜欢喝高粱酒的人有很多,世上好喝的高粱酒有那么多,我们又何必苦苦去做这种事情,现在这酒的味道特别,才是真的不同。” 天地之间,有着无数相似的花,但花和花总是不同的,何必去学某一朵,自己绽放才是最好的事情。 老掌柜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到了这会儿,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个教书先生了。” 中年男人说道:“在神都有一座很大的书院,我是那座书院的院长。” 以前院长从来没有告诉过老掌柜自己的身份,但到了如今,他觉得可以说一说了。 不过老掌柜只是哦了一声,轻声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他这么老了,即便是听说过那座书院,但又哪里会相信眼前时不时来这里喝一碗高粱酒的家伙会是那个院长。 院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很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挥手告别,他很快便离开了这间小酒铺子。 一步踏出,再出现的时候,院长已经到了崇明山外。 在天边的那朵雪白莲花忽然在空中一停,院长身前便多出了一个白眉僧人。 他双手合十,对院长行礼,“见过院长。” 院长看着他,笑道:“好像是有些年没见了。” 白眉僧人点头道:“上次见面还是和师兄一起在神都云游。”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院长还不是院长,不过是个穷酸读书人,那位大梁皇帝还不是皇帝陛下,只是一位皇子,至于他口中的那位师兄,则是鹿鸣寺这么多年以来最不愿意提及的黑衣僧人。 “当初师兄在神都和陛下相遇,便不愿意离开,说是在陛下身上看到了人族的未来,我比较愚钝,至今都无法理解师兄为何要做那样的事情。” 白眉老僧说道:“想来过了这么多年,院长能为我解释一二了。” 院长看着他,淡然道:“看看如今的世道,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具有说服力的答案?” 白眉老僧微微蹙眉,两抹白眉在空中飘浮,看着很是怪异,他想了很久,轻声道:“那位废帝陛下仁义,治国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对于北边,只怕没有那么好,而即便治国再不错,只怕百姓们都还是这般,如今这位陛下是雄主,就连低头都不太乐意,更别说跪着去活,但是否太过了些,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只怕院长比我更清楚。” 院长摇头道:“跪着活,没这个道理,低头这件事,太长了也会累,人族的未来在谁的身上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大梁朝需要这样一位陛下,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国师选择他,为何选择留在神都的缘由。” 白眉老僧看了一眼那座崇明山,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微感慨道:“原来今天的事情,不过是你们想要对整个方外修士说些话。” 院长笑道:“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少年想要报仇,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故事。” 那年渭州大水,住在渭水畔的少年不得不离开生活那么多年的地方,一路上他经历了无数苦难,最后来到了苍州,然后便被崇明宗骗到了山中,遭遇了更为恐怖的事情,他差点死在了那座山里,所以当他离开那座山的时候,除去高兴和激动之外,便是想着有朝一日他要回到这里,为当初的自己报仇。 白眉老僧自然也听过那个名字,说道:“武试魁首,一个少年武夫,身上还有别的秘密吗?” 院长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云海里的那些流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 …… 铁云真人知道了事情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云间月,说道:“观主是个虚伪的人。” 云间月也看着铁云真人,没有反驳这句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旁人在说这样的话,作为痴心观的弟子,他本来该说些什么的,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梁律一直都是很可笑的东西。” 铁云真人看着镇守使,脸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然后有一抹讥笑从他的脸上生了出来。 镇守使说道:“它的存在,倒也不是用来被取笑的。” 说着话,镇守使朝着前面走去,然后这座山的山峰又塌了两座。 山中到处都是惊呼声,那些弟子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此刻连铁云真人的踪迹都找不到,哪里会知晓发生了什么。 铁云真人讥讽道:“今天大梁律能落到我身上,但它会落到观主身上吗?会落到那些别的强大修士身上吗?” 镇守使没有说话,他只是来到了铁云真人身前,磅礴血气在这里毫不掩饰地涌了出来。 按着大梁律,铁云真人还是需要带到神都去受审的,但很显然,他不会允许自己去到那个地方,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而最后一定会有一个人会死去。 铁云真人不是镇守使得对手,但他还是出手了。 磅礴的星辰之力涌出,让山中到处都是幽暗的星光,他修行了很多年,虽说也修为停滞了很多年,但同是一位忘忧修士,他不觉得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 镇守使没有去管那些星光,他是一位纯粹武夫,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只是出拳,一拳一拳地砸碎那些星光,然后来到了铁云真人面前,那些洒落的星光也极为锋利,就像是散落的利刃一般,足以割破很多人的身躯,但是镇守使却不在意,那些星光落下,甚至没能割开他的衣袍。 他是当世最强的几位武夫之一,体魄之坚韧,很少有人能够比较,别说是这些星光,只怕便是让一般的剑修用飞剑来刺,他的身躯身上只怕是也不会有什么伤口。 铁云真人看到了那道如同山岳一般的身躯,知道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这种感觉是之前他带给陈朝的,如今又被人带给了自己。 铁云真人暴喝一声,星光大作,更为强大的气息从他身躯里涌了出来。 此刻的铁云真人像是一颗璀璨的星辰,正在发光。 镇守使如山一般的身躯,此刻也笼罩不住那颗正在发光的星辰。 但他还是一拳砸了出去。 那蕴含着镇守使毕生修为的一拳极为恐怖,但落下之时,便只是陷入一团星光之中,镇守使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片刻后,星光消散。 铁云真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陈朝身前。 他带着重伤之躯,求来了一个机会。 一个短暂的机会。 他要带着眼前的少年,一起走向死亡。 “去死吧!” 铁云真人冷冷地看着陈朝,此刻的他,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那不止是一页纸 苦海境和忘忧境,中间横着一个彼岸境。 那是宛如天堑一般的修行壁垒,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有过苦海境战胜忘忧境的事情发生,两者相差太远,即便有无数的法器手段,也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好在陈朝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战胜铁云真人,而只是在他的手下活下去,仅此而已。 在修行界的历史里,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苦海境的修士从忘忧境的强者手下逃脱的事情,只有寥寥数件,而那些做成了这样的事情的年轻人,在往后的岁月里,无一不成为当时的大人物。 陈朝已经证明过自己的不凡,但如今他也能做到吗? 紧紧握住断刀,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体内气机蓬勃流动,加速流转起来,修士们在每个境界的气机流动速度几乎固定,但陈朝此刻体内的气机,又诡异地加速流动起来。 口鼻之间的白雾缓慢溢出,带着金色的丝线,看着便有些特别。 铁云真人催动一颗星辰,掌心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他虽然身受重伤,但此刻还是将毕生修为都拿了出来,这一击完全是他最强大的手段,甚至于还会是他没有过的状态,在明知必死的前提下,铁云真人竟然隐隐又往前面走了一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生死之间便能参悟更多? 可惜一切都是晚了,在铁云真人选择要将陈朝打杀在这里开始,他即便再往前走了一步,也晚了。 因为在他杀死陈朝的时候,势必会被身后的镇守使一拳打穿。 而镇守使虽说宁愿此刻放弃打杀铁云真人的想法而搭救陈朝,但很显然,他此刻没有这个能力,不管如何,他都会慢一步,他没有修士的那么多手段,此刻无法在这顷刻间来到陈朝身前。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忧虑,同样有些愤怒,当着他的面杀一个他最看好的年轻人,这自然是给他的极大耻辱。 镇守使双眼锋利如刀,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此刻铁云真人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 陈朝不知道此刻镇守使在想什么,他只是认真看着铁云真人,在那颗星辰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时候,他选择了拔刀,那柄断刀在瞬间被他拔出刀鞘,带着一抹雪白刀光,撞向那颗星辰。 那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星辰带着死亡的讯息,看似寻常,但其间暗流涌动,很是可怕,再加上两人的境界差距,所以这一刀,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那锋利的刀锋没能斩开那颗星辰,只是斩下一些细微的碎屑。 而那些碎屑同样是锋利无比,在落下之时,也都落在陈朝的手臂上,很快便割开了他的皮肤,让鲜血流淌了出来。 有的碎屑甚至还钻入了他的身体里,沿着他的血管朝着身体更里面而去,要落到他身体深处,若是往常,陈朝说不定便要找个机会将这些碎屑全部都逼出去,但是如今他没有这个时间,但其实在他的身体里,经脉之中的那些气机里,早就涌出一道白雾包裹了那些深入他身体里的碎屑,在顷刻间便将其碾碎,然后彻底将其消亡。 但无论那些进入身体里的碎屑是否会被消除,都不是此刻的紧要事情。 他正面临着又一次的生死考验。 他唯一的优势是之前镇守使将他的那些伤势修复了许多,而对面如今是个重伤的忘忧境。 天平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抹平,更无法倾斜,所以陈朝现在的处境依旧危险。 那颗星辰压迫感十足,只是片刻之后,陈朝就再也握不住那柄断刀,虎口被撕裂之后,断刀朝着远处飞去,连续穿透数棵大树,最后结结实实的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只露出刀柄。 铁云真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到了身前。 那颗星辰将他的脸照亮,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怕。 陈朝此刻已经没了刀,面对这忘忧境强大修士的倾力一击,要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你此刻是否和我一样害怕,死亡当然是很恐怖的东西。” 铁云真人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即便是杀了陈朝,马上自己也会面临死亡,说这番话的时候,便有些感慨的意味。 陈朝看着铁云真人,看着他被星辰照亮的脸,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死亡的滋味,因为我不会死。” 说着话,他的指尖忽然出现了一页纸。 那页纸上沾了很多鲜血,但鲜血却没能将纸张打湿,而是一点点滴落,而纸张本身,则是有着一行行金色的小字,看着很是不凡。 看到这一页纸的瞬间,铁云真人变得无比愤怒,“原来是你这个贼子?!” 铁云真人今日如此失态的原因其实最根本还是因为那一页纸失窃的事情,之前他只是以为是郁希夷偷走了那页纸,故而对郁希夷出手的时候毫不留情,如今这才发现原来偷拿那一页纸的是陈朝。 他自然更加愤怒。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结束陈朝的生命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但陈朝并不想死。 他将那一页纸拿在手中,正对着铁云真人。 当初郁希夷挑衅这一页纸,然后便受了重伤。 那么铁云真人呢? 那颗星辰已经压了过来。 忘忧境强者的恐怖威势已经碾压而来,谁都无法躲避。 那一页纸忽然挣脱了陈朝的手,就这么漂浮在他的身前,然后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那些金色的文字上涌了出去。 铁云真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看着这一幕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颗星辰已经撞了上去。 无数的气息已经从那一页纸上涌了出去,迎上了那颗星辰。 …… …… 很多年前,那些被他们看做蝼蚁的少年从那片遗迹里探索归来,带回来好些不错的法器,其中一个瘦弱的少年畏惧地拿出了一张写满金色文字的纸张,负责接收这些东西的道人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将其随意丢到了那些东西里,而那个少年也因为太过虚弱,当天便死了。 之后那些东西送到了铁云真人面前,铁云真人看了一眼,那些法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想要的是上古的修行之法,想要的是真正的长生之道,所以他拿起了那一页纸。 看了一眼,然后便被上面强大的气息给震撼住了。 他认定这一定是上古的大人物手书,他只要看清楚这上面写就的内容,那么他就一定能有所得,所以之后的很多年,他一直都在钻研上面的东西,为此他花了很多的时间,也得到了很多好处,至少他的境界修为,又往前走了一步。 但这一页纸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他也不知晓。 但他很清楚,写下这页纸上文字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可如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的那颗星辰,也和那一页纸对上了。 …… …… 恐怖到了极致的气息从那页纸上涌了出来,那是来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道气息,如今依旧强大。 陈朝看着眼前的星辰,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一道伟岸的背影,那个强大存在立在那里,很是淡然,云淡风轻。 但想来每一个当事者都不会觉得那道背影是真的很淡然。 铁云真人的眼里出现了极为恐惧的情绪,那颗星辰在瞬间被粉碎,碎屑洒落一地。 铁云真人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出来,他绝望地后退数步,但还是没有死去。 那一页纸上的气息其实极为有分寸,对世上的修士没有任何杀心,之前郁希夷挑衅,它便给出相应的回应,只是让郁希夷受伤,并没有要他的性命,如今面对那颗星辰,也只是将其粉碎,顺带着伤了铁云真人,也没有要他的性命。 但世间一定会有要他性命的人。 比如陈朝,也比如镇守使…… 镇守使已经一拳砸到了他的后背。 铁云真人被这一拳砸碎了体内的所有生机,但他好像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睛很迷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看到了些什么。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所谓坐地分赃 铁云真人倒了下去,生机散去,一位忘忧强者,就此死去。 那是崇明宗的宗主,是道门的一位真人,但还是死了,死在镇守使的手上。 但他的确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不管是之前掳掠那些大梁朝的百姓,还是肆意杀害雨水郡的前任镇守使,或是派人刺杀陈朝这位现任镇守使,每一条,在暗地里做都可以,但一旦放在明处,便是怎么都不可以的事情。 更何况,这天底下的事情,不是只看对错的,利益如何,代价如何,都是很重要的因数。 云间月看着那倒下的尸体,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方外修士们想要阻止大梁朝出手杀人,有的是办法,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不是因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而是不做这件事,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比如现在,山外一定会有各大宗门的大人物,他们早就可以来到这座山中,可他们只是在山外,根本没有想要进来的想法。 他们也在等这个结果。 等到大梁朝解决这个事情。 然后他们才会来到这里。 镇守使看了一眼云间月,招了招手,那柄断刀破空而至,镇守使一点,正好便落入陈朝的刀鞘里。 陈朝收好那张坠落下来的纸张,这才去查看郁希夷的伤势。 这位年轻剑修,伤势可要比他重太多太多了。 郁希夷艰难站起来,脸色很是难看,微微动念,野草掠过,落在他的身侧,看着也有些没有精气神,瞥了一眼那边的尸体,郁希夷皱眉道:“杀他干嘛?” 陈朝面无表情道:“他不死,我就得死了。” 之前什么样的情形,郁希夷可能不知道,但陈朝哪里能不知道,要是自己不做些什么,这会儿就该郁希夷帮他烧纸了。 郁希夷皱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杀了他,那我杀谁?” 陈朝仰起头,皱眉道:“你要能杀他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十年,最多十年,我就能宰了他。” 郁希夷眉间有一抹晦暗,但转瞬即逝,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踏足忘忧境界,也就是十年的光景。 陈朝默不作声,要是别人,他八成不会相信,但要是眼前这位,他倒是不会怀疑。 陈朝拍了拍胸脯,笑道:“有桩事情倒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不要那页纸,我可能就死了,算你救过我一命。” 郁希夷嫌弃道:“这种破事,别套在我身上,恶心。” 陈朝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是有些无奈。 “走了。” 郁希夷收回野草,脸色好看了些,就要道别。 陈朝皱眉道:“很显然这里等会儿就会有大机缘,你不再看看?” 郁希夷虽然是孑然一身,这会儿注定也不会有师门长辈来到这边,但是依着他和陈朝的这份关系,之后哪里能不分到些什么东西? 郁希夷知道陈朝说的是那上古遗迹的事情,沉默了片刻,问道:“那片上古遗迹是一座上古的剑宗?” 陈朝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那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郁希夷一脸理所当然,然后云淡风轻的转身。 之前在那洞府里的时候,看到那么多天材地宝,再加上这一页来历不明,但注定不是凡物的纸,都没能让他动心,如今这什么所谓的上古遗迹,当然也不能让这位年轻剑修有什么别的看法。 “你的伤?” 陈朝还是有些担心。 “死不了。” 郁希夷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此下山。 镇守使看到郁希夷离开,这才开口说道:“这剑修,看着顺眼。” 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修士互相不对付这早已经是双方都默认的事情,难得有现在这样的说法。 陈朝点头,他也很赞同,和郁希夷的这一路,他对于这个年轻剑修的了解多了不少,到底也是觉得郁希夷真的不错。 可以深交。 镇守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话,而是看向前方。 那位铁云真人死了,看起来事情结束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铁云真人死去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山中道人大多惊慌失措,唯有那位盛迎风在悲痛之中透着些喜悦。 “是谁杀了师尊,我定然要讨个公道!” 他的声音微颤,透着些别的意思。 但很快他就说不出口了,因为眼前的天空里,一道道威压出现,一抹一抹的流光出现,那些强大的气息尽数笼罩一座崇明山。 感受着那些强大的气息,盛迎风站在风里,有些凌乱,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崇明山为什么会来这么多大人物,他只是知晓,如果师尊的死和那些人有关,那么不管是他还是谁,只怕都无法做些什么。 再一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盛迎风的脸上便没有了半点血色。 好在那些大人物正在天空里,没有落下来的意思,但即便是这样,也给山中道人,带来了极大的恐怖。 “各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镇守使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大梁朝的绝世武夫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大殿之前,立在那里的身躯显得分外伟岸,即便是面对那半空中的大人物,他也一点都不害怕。 云里有声音传了出来,“镇守使大人,就这么杀了铁云真人,只怕不太合乎大梁律吧?!” 那道声音如同雷声,有些严厉,隐隐中甚至还透露着一些怒意。 镇守使面无表情,平静道:“那铁云真人要杀我大梁官员,怎能姑息?!” “那镇守使大人无故踏碎崇明山山门大阵,又是作何道理?” 云层里不断有声音传出,很明显不是一个人,但他们都藏在云里,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发声。 镇守使冷笑道:“崇明宗擅杀雨水郡上任镇守使,掳掠我大梁百姓,罪证确凿,还要什么道理?” 罪证这个东西,其实是最没有用的,在有实力的时候,自然全部都能说清楚,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即便再清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去看。 果然,在镇守使说出这句话之后,云里沉默了,没有人说话,对于这桩事情,其实哪里藏得住。 “即便如此,镇守使大人只怕也太过了些。” 这已经是示弱地表现了。 镇守使没有说话,到了这会儿,其实已经不用说话了。 “请诸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这里不是大梁朝的任何一座衙门,但此刻镇守使如此开口,没有任何人敢说些什么,所有人都很沉默,道人们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说些什么,听着这些大人物的对话,他们当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被人知晓了。 那些事情只要拿在阳光下来晒,就一定会出大问题。 镇守使朝着大殿里面走了过去,没有道人敢阻拦。 陈朝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向别处。 云间月便站在远处。 一个青衣道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到了他的身侧。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认真行礼,“见过师叔。” 这一次观主自然不会亲自前来,但痴心观不能不来人,眼前的道人便是代表。 这么大的事情,哪里会只让云间月一个年轻人来主持。 青衣道人点点头,问道:“可有所得?” 云间月想了想,开始说起自己在山中的见闻,从最开始遇到陈朝和郁希夷开始,一直说到最后镇守使一拳打死那位铁云真人。 “那个少年武夫,果真有这么了不起?” 青衣道人对别的都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陈朝却有些想法,“之前宋长溪败了,观里便去查了查他的消息,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虽说看似在渭水畔长大,但好似不是这么简单。” 云间月说道:“我观此人,也不寻常,年纪虽小,但是却极为镇静,一般同龄人,怎么都及不上他,在战斗中更是如此,听说他在渭州杀过两年妖,只怕便是那个时候磨砺出来的。” 青衣道人感慨道:“不错,理应是这样了,这几年大梁朝人才辈出,又遇上一位雄主,这个世道,没那么寻常了。” 云间月微微蹙眉,没有接过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师叔,我可以下山了吗?” 他上山是因为观主的一封信,但观主在信里,并没有说之后的安排。 青衣道人摇头道:“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你稍微等一等,事情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云间月点头,不再多言。 青衣道人这才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很快,他便来到了大殿里。 看到这位青衣道人,早先进入大殿的修士们,纷纷起身相迎,有同是道门一脉的修士更是笑着开口,“见过道兄。” 青衣道人本就是一位境界高妙的大真人,加上又出自痴心观,哪里会有人敢对他轻视。 因此场间很快便是一片笑声响起。 只有镇守使,一直坐在主位,很是平静。 等到场间安静了些,镇守使才开口道:“既然真人来了,那便可以开始了。” 青衣道人微笑道:“让镇守使大人久等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的情绪都藏得很深。 镇守使看着青衣道人,青衣道人也看着他。 场间的人虽然不少,但真正说得上话的,其实也就寥寥几人,在这寥寥几人里,眼前这位青衣道人代表着道门,自然话语权极重。 在某种角度上甚至可以说,眼前这位青衣道人可以代表着修行界,而镇守使便是代表着大梁朝。 两人之间,只怕又会有些什么事情产生。 在角落里,有个白眉老僧忽然起身,脸上满是悲悯,“老衲刚才闻听山中多是冤魂哭泣之声,实在不忍,想去超度一番。” 镇守使看向这位鹿鸣寺的僧人,点了点头。 大梁朝和鹿鸣寺的关系一向不错,加上这位白眉老僧又是那位国师的师弟,镇守使自然没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只是想起那位国师,镇守使的脸上也出现了些感伤。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观掌识人 白眉老僧从大殿里走出来,正好便看到等在远处的陈朝。 陈朝主动迎了上去,说道:“大师请跟我来。” 山中有冤魂的惨叫声,是白眉老僧的佛法精湛,境界高妙,旁人是无法知晓那些冤魂在什么地方的,但陈朝知道,因为那一年,他挖了很多坑。 那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和他一起从渭州逃难而来的少年,全部都被骗到了这座山中,最后除去他,全部都死了。 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朝着后山走去,陈朝的心情有些沉重。 当初从这里逃出去之后,陈朝所想所做,便是有朝一日要回到这里,做些事情。 至少要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做些事情。 白眉老僧跟在陈朝的身后,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没来由的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和当初他在神都见过的那个年轻皇子一模一样。 这个少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那位年轻皇子后来过了好些年,然后便变成了一位很了不起的皇帝陛下。 那便是如今的大梁皇帝陛下。 路再长,也终究会有走完的那一天,更何况这里的路本来就不算长,白眉老僧没有说话,两人便只是沉默。 “大师,到了。” 陈朝站在一片空地前,这里是崇明山的后山,眼前的这片看似普通的土地却是寸草不生,土壤也有些黑。 白眉老僧忽然叹了口气。 陈朝也明白这个道理。 草木想要生长,自然需要些肥沃的土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尸体也是肥料的一种,有尸体深埋于地下,草木理应会生得更为茂盛,但若是可这片土地下若是有太多太多的尸体,便有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自然草木便无法生长,这里会看着如同光秃秃的一片,草木不生,便是说明这地下会有很多尸体。 白眉老僧站在这里,双手合十,有些悲悯的低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然后他缓缓坐下,双腿盘坐,僧袍垂地,然后开始念起往生的经文。 随着白眉老僧开始念诵起经文,他的嘴里便会吐出一个个绽放着佛光的繁琐文字,那些繁琐文字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认识,是最开始那位用白马托着经书而回的僧人在遥远的佛土带回来的,那只是传说,至于佛土在何处,如今已经不可考究。 如今这些来源于那遥远佛土的文字,如今只有不多的僧人才能完全明白看懂,而毫无疑问的是,只要能看懂那些来自遥远佛土经文的僧人,都注定是佛门里的高僧。 随着那些闪烁着佛光的繁琐文字,一个个出现在天地间,陈朝也听到了一些呻吟声,那些声音很是奇怪,就像是一个被困了很久的人,有朝一日终于得到了解脱,然后发出了一阵心满意足的呻吟声。 片刻之后,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呻吟声响起,一道一道,就在陈朝耳畔。 白眉老僧安静地念诵着经文,这个时候的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佛光,宛如一尊真正的佛。像是这样的僧人,或许也是真正的佛。 不知道过了多久,佛光尽数散去,那些声音消散,白眉老僧睁开眼睛,看向陈朝,有些悲悯说道:“其实所谓往生超度也没什么用,这里的怨气太重,人死之后,神魂很难离开,一旦逗留太久,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三灾六劫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他们如今连经受三宅六劫的机会都没有,那便是更可怕的,只是驱散怨气,不至于让他们残存的神魂继续被困在这里,也不至于在这里很多年后生出怨灵。” 白眉老僧虽然是看着陈朝说的话,但更多的意思仿佛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陈朝没有回答,因为他觉着这位白眉老僧没有对他说话。 白眉老僧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沉默了片刻的老僧说道:“有故人对你的评价很不错。” 陈朝不知道白眉老僧的身份,只知道他出自鹿鸣寺,不仅佛法还是境界都颇高,除此之外,并未有过别的了解,但既然眼前的白眉老僧是出身鹿鸣寺,和大梁朝有旧,那陈朝也就只好去回答这个问题,“大师缪赞。” 白眉老僧摇头道:“我的那位故人站得很高,比老衲更高,所以他说的话,老衲是相信的。” 他自然听得出来陈朝是在恭维。 只是他这么一说起来,陈朝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白眉老僧微笑道:“老衲能观掌识人,不知道你是否能让老衲看看?” 陈朝犹豫片刻,还是半信半疑。 白眉老僧只是微笑看着他。 或许是因为好奇,也或许是因为白眉老僧刚才的超度之举,让陈朝生出无数好感,陈朝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走了上去,伸出了右手。 白眉老僧温声提醒道:“是左手。” 陈朝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这才伸出了另外一只手。 白眉老僧笑了笑,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一滴金黄色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落在陈朝的掌心。 陈朝愣了愣,有些失神,他在书院的时候,跟着谢南渡看了好些典籍,上面也有说过道门真人,佛门高僧,都是修行到忘忧境才会有的称呼,而道门在真人之上还会有大真人的称呼一说,想要拥有大真人称呼,便除去境界高深,道法精妙之外,还得是一位在道门里威望不低的存在,就像当初,那位万天宫的大真人,也就是圣女朱夏的师父,才是真正的大真人。 而佛门的称呼便更是简单,高僧便能概括,只是同样是高僧,体内的鲜血能否变成这金黄之色,又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眼前的白眉老僧体内鲜血已经转化为金黄,虽然还隐约能看到那血液里的鲜红,但很显然这位白眉老僧,已经在忘忧境界里走了很远,距离真正的大造化,只剩下半步而已。 陈朝默默看着这一幕,然后把所有的震惊都给吞到了肚子里,他看着眼前的那滴金色血液落到自己的掌心,然后缓慢顺着自己的手掌纹路朝着四面八方而去,如同一条条蛟龙。 白眉老僧微笑道:“不要担心,还是对你有些好处。”佛门高僧的鲜血,虽然只有一滴,那也不算是寻常了。 看着那些鲜血侵入自己的身体里,陈朝脸色微变,因为此刻他体内的那些白雾在顷刻间便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开始将那些鲜血逼迫而出,让侵入他身体里的那些鲜血,又顺着纹路被逼了出来。 看着那重新浮现在陈朝掌心表面的鲜血。 白眉老僧当然知晓有些什么怪异,但还只是摇头道:“缘份未到,可惜了。” 那滴鲜血是他特意逼迫出来的,最后却还是浪费了。 陈朝默不作声,他能感受到那是体内的白雾作怪,但他也不能说出来。 白眉老僧看着他尚未没有收回去的手掌,有些感慨道:“老衲的修为不到,看不清这些东西,若是施主有心,可以来一趟鹿鸣寺,寺中有位前辈,想来能给予施主答案?” 陈朝问道:“敢问大师,我要什么答案?” 之前白眉老僧说观掌识人,他不知道他要看什么,如今他又这样说,陈朝自然很困惑。 白眉老僧看着陈朝,问道:“施主难道没有什么想要知晓的东西?” 陈朝有些沉默,看着白眉老僧的他,眼中有些很是复杂的情绪。 “什么都会有答案?” 陈朝想了想,轻声问道。 白眉老僧摇摇头,微笑道:“或许有些事情,施主也不用问,因为自己内心便会有答案。” 陈朝笑了笑,没有回答。 白眉老僧说道:“不管如何,也想请施主去鹿鸣寺坐坐。” 鹿鸣寺作为佛门的佛首存在,其实这些年来,一直都十分的低调,世间的事情,几乎都是不管不顾的,根本不会主动邀请什么人进入鹿鸣寺里。 陈朝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规定时间,那就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什么时候去不都行? 白眉老僧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但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陈朝跟在他的身后,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 …… 大殿里的讨论不会因为白眉老僧离开而停止,毕竟真正说话管用的,还是那位青衣道人和镇守使。 镇守使看着四周,平静道:“崇明山不该再存在,这便是朝廷的要求,余下的那些弟子可以好好去查,若是罪过比较轻的,便废了一身修为,驱逐下山便是,罪过大的,送到神都,好好审审。” 听着这话,好几位在角落里旁听的崇明宗道人脸色难看,在铁云真人死去之后,他们原本以为一切的追责都会停止,但哪里想得到,镇守使如今这一开口,便还是要去将一座崇明宗都牵扯在内。 这让他们很是害怕,不得不看了看周遭的几位道门道人,希冀这些同道帮帮自己。 只是却没有人理会他们。 这让他们感觉到了无比地绝望。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吵架这件事很擅长 青衣道人没有说话,但自然有其他修士开口说道:“崇明宗乃是我道门大宗,有无数年的底蕴历史,怎么能说不存在便让其不存在?!” 那是道门的意志,换句话说,那会是痴心观的意志,但是青衣道人却没有说话。 镇守使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他代表着大梁朝,但四周一众修士,其实都是代表着方外修士,一个人去对一群人,再加上他这位镇守使本就不善言辞,所以镇守使不打算说话,他在等一个人。 不多时,大殿外响起了声音,是个少年的声音,“崇明宗这么多年,一直掳掠大梁百姓,那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们手上,那些人命怎么算?” 一个黑衣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陈朝。 镇守使吵架的功夫不够,他更擅长打架和杀人,所以自然闭嘴,但眼前的陈朝,真的很适合吵架,不管是最开始在刑部的大堂上,还是之后在书院的南湖湖畔,陈朝都展现过自己很会吵架这件事。 镇守使没亲自见过,但有耳闻,所以他在等陈朝来吵架。 看着进入场间的少年,很多人都知道他是那个万柳会的武试魁首,但他毕竟是个少年,就算是取得一些成就,他们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至少一定会轻视他。 听着陈朝开口,那位道人也不再说话,而是冷哼一声,坐了回去,他到底也是觉得陈朝没有资格和他对话。 片刻之后,有个灰袍道人站了起来,平静道:“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哪里值得上心?” 他说话的时候很寻常,神情更是寻常,自然觉得是说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实在场很多人都皱了皱眉,尤其是那位青衣道人和那位白眉老僧。 陈朝眯着眼睛,看向那位境界比他自然要高的灰袍道人,质问道:“敢问道长,当初一出生,便在山中,是一位修士?” 那灰袍道人蹙了蹙眉,不知道陈朝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但还是很快说道:“贫道修行也是数岁的事情了,承蒙师长看重,被带入仙山修行,如今才有所得。” 陈朝面无表情道:“依着道长这么说,在修行之前,不过也是寻常百姓了。” 灰袍道人刚要说话,陈朝便抢先说道:“那道长有没有想过,这些全数被他们害死在山后的,都是少年,他们之中有多少人以后会成为修士,有多少人会成为极为了不起的人物?这些人如何能说是普通百姓?” 陈朝目光灼灼,看着那灰袍道人,双眼如刀。 灰袍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拂袖道:“你这是诡辩,他们都死了,你随口胡诌,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你若是说他们之中全部未来都会是忘忧修士,诸位道友能有什么办法查证?!” 他这话说得也极为有水平,既然陈朝来假设,那他自然也可以。 陈朝冷笑道:“那依着道长所说,无法查证,他们就该所有都一辈子是普通百姓了,所以他们的死活就不重要是吗?” 灰袍道人冷哼一声,“你除非能给我证据,要不然你不管说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陈朝没有急着说话,之前对方说普通百姓的死活不需要在意,所以他开始刻意引导对方,用有修行潜质来让对面赞同,但很显然,对面已经赞同了这个说法,只是他同样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若是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那何来这么多废话?” 灰袍道人胜券在握,觉得既然这些少年全部都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的证据,所谓的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哪里都是管用的。 果然,陈朝一直在沉默。 看到陈朝沉默,隐约觉得这件事或许不对的修士们,此刻也没有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开口,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自然有。” 陈朝看着眼前的灰袍道人,一字一句说道:“当初,那么多被骗到这里的少年里,其中有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灰袍道人脸色微变,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人呢,现在在哪里?” 陈朝很平静道:“那个少年从这里离开之后,开始了修行,在大半年前,他在天青县杀了好几个想要夺取大梁朝龙脉的炼气士,而后他去到神都,参加万柳会他击败了宋长溪,武试夺魁,再后来,他来到这里,把崇明山的阴谋揭露出来,如今他便站在你面前,和你说着所谓的道理。” 灰袍道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又不蠢,自然明白陈朝说的便是自己,这个少年早在武试上证明过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他竟然又是曾经被骗到崇明宗的少年之一,那么他之前说的一切事情都有了佐证,灰袍道人此刻如果还要说些什么,那么陈朝都可以用自己来举例,那么那群所谓的寻常百姓,其实到了此刻开始,都已经可以说不寻常。 陈朝要是说在那群少年里有很多自己天资更高的少年,那他又能说什么? 灰袍道人沉默无言,其余想说话的修士,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几个代表着崇明宗的道人,脸色难看地看着陈朝,到了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崇明宗今日之耻,原来是在两三年前便已经注定了,那个少年,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决意要在某天归来报仇了。 想到这里,他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那是漏网之鱼,实在是怪他们太不谨慎了。 有人说道:“你这不过是偶然的事情,哪里能够佐证什么?” 那人虽然开口,但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虚。 他这是很没有底气的事情。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有修行潜质的人能比不能修行的百姓的性命更值钱,在朝廷的眼中,他们都是大梁的百姓,既然被害,便要讨回公道,这个道理,只怕各位都没有办法反驳。” 灰袍道人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本来就不太妥,有些事情放在心里没关系,但要是说出来,尤其是当着镇守使这样的大梁朝官员说出来,便不是很合适。 陈朝盯着灰袍道人,想要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灰袍道人脸色难看,一句话都无法说出来。 其余的修士们也在深思。 他们修行多年,境界或许能比陈朝更高,但要说起吵架,只怕是绑到一块,都不是陈朝的对手。 “够了。”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正好是那位青衣道人。 他此刻开口,既是选择后退半步,也是给那灰袍道人一个台阶下。 灰袍道人冷哼一声,这才坐下,陈朝也是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 青衣道人看向镇守使,温声道:“崇明宗毕竟存在多年,即便犯下大错,但道统只怕是还要存续,山中并非所有人都恶,留下那些没有犯过大错的修士,让他们重建崇明宗,只怕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听着青衣道人这么说,崇明宗的几位道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虽说青衣道人这也算默认了之前镇守使提出的说法,不过也替崇明宗保住了道统。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这般,倒也无妨,不过这建宗之地,便不要在崇明山了,换个地方吧。” 崇明宗不在崇明山,便好似大梁朝的都城从神都变作别的地方一样,而崇明宗一旦动迁,这座山铁定要被大梁朝收回,那么对于崇明宗,一定会是极大的耻辱。 当然,这种耻辱和比较起来直接将道统毁去相比,还是轻了许多。 崇明宗的几个道人没有说话,到了如今,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谁来动刀,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只是这一次镇守使一开口,反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有些嘈杂。 他们不关注这崇明宗还在不在,关注的其实是崇明宗不在之后,这山中的上古遗迹,会属于谁? 甚至于他们今日来到这里,也都是为了这件事。 陈朝很是沉默,看着那些有些激动的修士,脸上没有情绪,那些都算是方外的大人物,但此刻却都如同小丑一般。 他们的真实目的不会说出来,装得道貌岸然,实在是让人觉得很是恶心。 镇守使没有去听那些声音,只是看着青衣道人。 眼前的这位道人来自痴心观,修为最高,威望最高,说话最是管用。 白眉老僧又默默叹气,然后双手合十,不发一言,他们身在方外,但实际上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所以便和大梁朝的交情不浅,所以此刻很难发表什么想法。 青衣道人看着镇守使,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镇守使大人,在古往今来,没有一座世俗王朝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好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实际上不是。 那是威胁。 以前没有过,现在有了,那代价是什么? 镇守使不喜欢吵架,也不会吵架,但不意味着他是个笨人,听不出弦外之音。 他看着青衣道人,微笑道:“前些日子万柳会上,是这个小家伙夺魁,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论局 万柳会上,文试武试的魁首都是大梁朝的修士,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是第一次,更何况是在这一届改革的万柳会上。 那是方外修士的耻辱,但却是大梁朝无上的荣光。 镇守使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意有所指。 青衣道人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朝,平静道:“大梁朝有了两位天才修士,可喜可贺,只可惜只有两位。” 依旧是唇枪舌剑。 镇守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两个也就够了,不过的确不止两个。” 不等青衣道人说话,镇守使继续说道:“就好像如今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个小家伙,你和我会坐在这里吗?” 青衣道人想起之前陈朝说的那些话,说道:“能从这里走出去,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的确有些了不起。” 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去看这样的事情,自然觉得极为简单,但难得却是切身处地从当时的陈朝身上去看这样的事情,但很显然青衣道人便是这么想的。 两人明明是在很寻常的对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陈朝还是那些就在四周的修士,如今都已经听不太清楚两人交谈, 这是大修士之间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可以知晓的。 青衣道人沉默片刻,说道:“即便崇明山要搬离此地,有些事情都还要好好商议,新的宗门地址在何处,由谁来做新的宗主,难道都要大梁朝来决定?” 镇守使冷笑道:“既然这里没有外人,道友便有什么说什么吧。” 青衣道人淡淡道:“崇明宗的新宗地址,需要痴心观来选。” 镇守使问道:“道友这么说,考虑过别的道友如何想?” 青衣道人微笑道:“痴心观行事,何须向别人解释?” 这句话很是不讲理,但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这样说话,自然有这样说话的资格。 镇守使不言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确定眼前的青衣道人不会再把事情摊开说清楚,镇守使这才开门见山道:“崇明宗已经是一颗弃子,摆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那处上古遗迹,怎么处理,以后由谁来管,才是重要的。” 青衣道人微笑不语,虽然他本来就是这个想法,但也肯定不会自己开口明说的。 痴心观和别的宗门不同,自然不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举动。 镇守使说道:“退一万步说,这座山让你们这些方外修士拿去,你们如何分?” 青衣道人依旧很平静说道:“世间自然有些道理要遵守,想来这不是什么问题。” 镇守使冷哼一声,“终究是个麻烦事情,还不如就留在我们手上。” 青衣道人看着镇守使,沉默了很久,这才问道:“北边还在打仗,你们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镇守使便沉默了,如今大梁朝的处境本来就是这么个处境,北边的妖邪王庭的妖族大军在和大梁朝交手,大梁朝即便想要在南方对这些方外修士做些什么,难免都会有些底气不足。 本来选择在内外树敌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们那位皇帝陛下,雄才大略,但当真就是个没脑子的?” 青衣道人微笑道:“我觉得不见得,所以有些什么,便说些什么,有什么条件说说便是,有什么不能谈的?” 到了这会儿,两个人的谈话才终于走到了正轨上,虽然看起来是青衣道人率先开口的,但实际上是镇守使先做出了让步。 “那上古遗迹的归属只怕要谈很久,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够说清楚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先来谈谈别的事情,如今他们都来了,事情总归要有个交代的。” 镇守使开口,青衣道人便只是点头,“善。” 这一点他不否认。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那座上古遗迹里,所有进入的修士都会丧失修为,所以他们才会选择用那么多少年的性命去填。” 修士们最害怕的是自然便是曾经拥有的东西又丢失掉,把修为从他们身体里抽走这件事,自然会引来他们极大的恐惧,不过真正的问题却不应该是这个,而是别的。 修士在那片满是白雾的诡异之地里撑不了多少时间,甚至还比不上从来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 “到底还是有些时间的。” 青衣道人看了镇守使一眼,平静道:“青云仙府。” 青云仙府是很多年前方外修士们所发现的一座上古遗迹,因为那应该是一座名为青云宗的宗门所在,所以才以青云仙府来命名,当初发现那一处上古遗迹的时候,是一个三流的小宗门,所以秘密没能守住,很快便让别的修行宗门知晓,那一次也讨论了很久,那些来自各地的修士,险些在那里大打出手,但最后还是达成协议,那处上古遗迹由一些大宗门共同持有,然后由他们每年决定开启时间,制定规则,让其余宗门的修士一起去探索,只是很多年前,那处青云仙府所有地方几乎都被探索完了,便渐渐消失在了世人的视野里。 如今青衣道人提出青云仙府的意思,意思很明确,就是崇明宗的这处上古遗迹也应当如此去做。 镇守使自然听得出来这其中的意思,没有反对。 这一处上古遗迹被他们知晓,这些修士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但毕竟都是大人物,自然不会亲身涉险,这样不符合大人物的身份。 “可以。” 镇守使看着青衣道人,平静道:“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谈。” …… …… 镇守使和青衣道人的谈话很快便结束了。 这只是两人初步达成的共识,但总算是大梁朝和方外修士们的一次共识,至少这件事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 青衣道人朝着另外的一个道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有些疲倦的起身,离开了大殿里。 云间月还在门外。 青衣道人微笑看着他,说了些话,然后问道:“要不要让你叶师姐也过来?” 道门双壁,云间月已经到了这里,如今居然还要问问另外一位要不要来,可以说青衣道人很是慎重。 云间月问道:“师叔很担心?” 青衣道人摇头道:“既然那片白雾里不能动用修为,自然武夫更占优势。” 他的话没有明说,但整个世间都知道,所有的修士里,武夫的体魄最强大,而方外的那些修士里,武夫的数量是根本不如大梁朝的。 至于强大的武夫,更是不如大梁朝。 云间月摇头道:“既然他能以武夫之身胜过宋长溪,那么,我为何不能以修士之身,胜过他?” 云间月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会体现在举动之中,但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况且作为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之一,他也完全有骄傲的资格。 万柳会他没去,是因为他觉得那样的比试,没有任何意思,他倘若到了那个地方,便注定会夺魁,但如今这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不会选择退避。 青衣道人赞扬道:“理应如此,既是我道门弟子,便该有这份自信。” 云间月顿了顿,有些遗憾道:“可惜师姐如今正在闭关,若不是如此,见见师姐,倒也无妨。” 青衣道人看了云间月一眼,忍不住提醒道:“大道之上,这一切的情欲纠缠,都对修行并无裨益。” 修士们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选择一个道侣,将自己的血脉留下,但不管是道侣还是自己的子嗣,其实对于那些修士来说,都不是很紧要的事情,很少有人对此极为牵挂,但云间月不同,整个痴心观都知道,这位道门天才对于那位叶师姐,情根深种,无法自已。 云间月微笑道:“师姐便是我的道心,透彻无比。” 青衣道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倒也说不出什么来,这种事情,其实他也明白,哪里是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放弃或是什么别的。 …… …… 镇守使从那座大殿里走出来的时候,陈朝正坐在一棵树下,百无聊赖的看着那些蚂蚁搬家。 镇守使一屁股坐在他身侧,陪着他看了几眼,然后漫不经心说起之前在大殿里和青衣道人的对话。 陈朝目不转睛,但是主动开口说道:“崇明山朝廷是收不回来的,最好的结果,便是朝廷和方外共同持有,不过很显然,方外的大宗门很多,他们之间也需要权衡,所以名义上这座山会是我们的。” 镇守使眯着眼睛,也有些愤怒道:“如果不是朝廷在北方打仗,这里我们不会让。” 果然还是这个原因。 陈朝看着镇守使,问道:“北方的战事到底如何了,陛下……当真要远征?” 镇守使看着陈朝,想了想,摇头道:“陛下虽然有朝一日真的会出现在北境,但很显然不是这一战。” 陈朝说道:“皇子们还无法撑起来大梁朝,神都缺了陛下不可。” 镇守使点头道:“没有陛下坐镇,那么问题会非常大。” “但是那位大将军,真的很老了。” 镇守使看着陈朝,神情变得有些凝重,他虽然和那位北境大将军一样,都被称为大梁朝最强大的武夫之一,但是两人之间,其实差着辈分,镇守使要比那位北境大将军小半个辈分。 “他撑不了太久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秘密 崇明宗的事情,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简单,取舍而已,方外修士们最喜欢做了,而且他们往往也会做得很好,就像是他们在过往的那些年一直做的那样。 镇守使离开了崇明山,回到了神都,而神都那边的官员来了,领头的是陈朝见过的熟人,那位天御院的副院长,他对陈朝微微一笑,没有什么不好的表现,或许对于他来说,即便陈朝在当初拒绝了他,但是他依旧对于这个少年没有恶感,不过藏在他那张胖脸上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想来也没人看得清楚。 青衣道人也离开这里,返回痴心观,不过随即痴心观那边便有别的道人过来。 很多大人物都离开了,比如那位鹿鸣寺的白眉老僧,也比如很多别的人物。 有些事情谈好了,有的事情还没有开始谈,不同的事情需要有不同的人去谈,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梁朝和方外的商讨还在继续。 最开始有结果的,崇明宗的新宗地址,被安定在了苍州境内的一座名为浮云山的地方,那座浮云山不算是什么名山,根本不是太适合用来作为山门所在,但是这是方外修士和大梁朝共同的决意,而崇明山根本没有任何的权利做些什么,只能被动地接受。 而在这件事之前,那些被困在山中的少年终于被放了出来,然后由大梁朝的官员将他们带着下山,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苍州的本地人,但其实在上山之前便过得极惨,如今即便被放出来,也很少有人觉得很高兴,他们有些麻木,或者不叫麻木,叫绝望?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那些跟着人下山的少年们,沉默了很久,云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说道:“他们最终的归宿是什么?你们会怎么安置他们?” 陈朝转过头来,看着云间月说道:“会问问他们想要做什么,给钱也好,还是做别的也好,尽量会满足他们,他们自然不幸,但是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伙,其实已经很是幸运了,当然我这样说不是要他们就此觉得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们本来就该好好活着的,但这个世道,好好活着真的很难。” 云间月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算普通的少年。 “你在山中修行,平日里所有需求都能被满足,所以你不会明白在整个世间,一定会有人还挣扎在淤泥里,向往着光明。” 陈朝说道:“我们这些武夫,也活在淤泥里,好不容易看到一抹光,便想要抓住,可你们哪里会理解我们,只会说我们这些武夫不该修行,不该说自己也是修士。” 云间月看着陈朝的眼睛,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会是抱怨这么简单,他如今这样说,肯定有自己的诉求。 陈朝说道:“我不觉得武夫有什么不好。” 云间月平静道:“所以你想借着这个机会,赢我一次,然后告诉世间,武夫也很了不起?” 陈朝说道:“武夫的了不起,不用我去说,已经证明过了,北境那么多人,难道他们不了不起?” 提及那些在北边杀妖的武夫,云间月沉默了,他没有急着说话,早些年游历世间,他便想着去北边看看,只是因为很多事情,他一直都没有能成行。 “我赞同你的说法,那些武夫很了不起,但是很显然,天底下的人不都是我这样的想法,所以我的看法,没有太多意义。” 人类对于事物认知,一直都会有一个普遍看法,在这个普遍看法里,自然是不是所有人的观念都一样,但会有大部分人的观念都相同。 云间月不是那些多数的人,他有自己的看法。 陈朝看着他,说道:“你在那里面遇到我,不会有任何的胜算。” 云间月也看着他,不知道陈朝想要表达什么的他,只是说道:“我不觉得真有这么难。” “不过这或许是你这一生唯一有可能击败我的机会。”云间月承认陈朝是个天才,但是他自己也是天才,他的年纪要比陈朝更大一些,然后他修行的年月,更比陈朝久,他的天赋也不会比陈朝差,说来说去,其实便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两人如今站在一条大道的不同位置上,陈朝在他后面,即便是一直和他保持着同等的前进速度,也永远不会追上云间月。 陈朝说道:“你很骄傲,我也有一个骄傲的朋友。” 他说的当然是谢南渡,谢南渡的确是陈朝见过最骄傲的少女,但她的骄傲,却一点都不讨厌,或许那是天才的通病,云间月也很骄傲、 “其实你也很骄傲。” 云间月说道:“但我会在你最骄傲的地方击碎你的骄傲。” 说完这句话,他不准备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那片所谓的遗迹里,不能动用身上的道法,修为变得没有了作用,那么武夫的体魄便成了陈朝最为大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骄傲,云间月这么说,也是对陈朝的挑衅。 或许那不是挑衅。 而是约战。 对于云间月这样的当世天才来说,约战这种事情,只是会发生在他们同等的人物身上。 陈朝不是这一代年轻天才里最佼佼的几个人。 云间月却还是郑重对待了他。 陈朝低着头,有些白雾从口鼻里涌了出来,轻声喃喃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么自信呢?” 只是不管因为什么,陈朝都不会害怕。 他甚至很期待。 那上古遗迹里,有很多秘密。 他一直都想要知道。 那柄断刀的秘密。 那些白雾的秘密。 还有那个……女子的秘密。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那些扑朔迷离的未来 谈判一直以来都不是一件很快便能够完成的事情,所以来自神都的官员们和来自痴心观以及很多别处的宗门代表,整日里都在崇明山中谈论各种细节。 其实与其说是谈,不如说是吵。 大人物们不会吵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吵架上面,每个宗门都会有一批会吵架,也愿意吵架的家伙。 所以这种事情,会吵架的家伙们,一直会去吵,只是当大家都会吵架的时候,那么这件事就更难达成共识,更得吵架。 陈朝没精力去管那些事情,在和云间月说过那番话之后,他便回到了雨水郡城里,虽说如今吵架的这件事一定会持续很久,但是大方向已经定了,那就是年轻的修士们会代表着各自的宗门,在崇明山进行一番较量,因为是第一次,很多宗门除去收集消息之外,其实还在考量一件事,那就是那片上古遗迹里,到底有多少危险。 若是太过危险,将门下的天才弟子派遣进去,出了问题,谁又能负责? 所以这注定会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 这需要时间。 陈朝现在也很需要时间。 他从崇明山回到雨水郡之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了镇守使衙门里,依着大梁律,他如无不要,不能离开这座衙门,当然之前去崇明山,不在此列。 镇守使衙门重新修缮过了,那座被烧过的大堂被重新修建,只是隐约间还是能在一些细节里看到燃烧过的痕迹。 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能有现在的样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站在干净整洁的院子里,陈朝皱了皱眉。 远处,差役们看着他,眼里有些敬畏和敬佩。 之前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晓了。 但他们的情绪还是让陈朝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了?” 听着这话,这才有差役走了过来,对着陈朝说了些什么。 陈朝眉头渐渐舒展,原来在他回来之前,朝廷的人已经先来过了,他们在雨水郡做了好些事情,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免了那位郡守大人的官职,在新的郡守来到雨水郡之前,整座雨水郡,所有的一切,都由陈朝说了算,镇守使一脉一直是独立于朝廷官员体系之外的存在,按着以往的惯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镇守使都无法掺和地方政务的,这一次虽然是镇守使亲至,但想要做成这样的事情,朝中自然也有许多要考虑的。 但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做成了。 “大人,要不要将郡里的大小官员找来说些事情?” 那差役看着陈朝,满眼都是敬佩,眼前的陈朝虽然年纪尚浅,但是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们全部都看在眼里,很是佩服。 陈朝皱眉道:“又不是让我在这地方待十年八年,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听着这话,差役的眼里的神采有些黯淡,其余的差役也是如此,雨水郡这些年,外有妖物侵扰,内有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百姓深受其害,好不容易盼来一位不害怕那些方外修士的好官,他们自然不愿意他离开,如今听着陈朝这样说,自然伤心。 陈朝看了他们一眼,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皱眉道:“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反倒是麻烦,如今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反倒是不会再有什么人敢做些什么,以后你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这是定然的事情,以后崇明山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顺带着也就会将整个雨水郡也都看着,到时候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这个道理就像是当初陈朝一定要去神都,一定要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一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模一样。 阳光无法照耀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当自己主动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那么不管是谁,都需要好好考虑那颗太阳了。 是的,没有人会在意你在什么地方,只是会在意那颗太阳是否能看到你。 对于方外修士来说,雨水郡最开始在阴暗之处,所以崇明宗便能那么肆意的去做些什么,但一旦雨水郡来到了阳光下,无数人就要去考虑做那些事情会不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以后雨水郡的日子也不见得会过得很好,但至少都会比现在更好。 差役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眼里都有了些泪花。 能过上好日子,便是他们唯一的诉求。 陈朝摆摆手,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身便走入了院子里。 怎么治理一座郡城,他没有什么经验,但既然没有什么经验,那么就不要去尝试着做这些事情,一切照旧就好了。 郡守大人都被免了官职,送到了神都受审,剩下的那些官员,虽然还没有定罪,如今战战兢兢,哪里还敢不好好做些事情,弥补一些自己之前的过错。 所以未来的一段时间,一定会是太平的日子。 陈朝来到后院,这里早就有人准备好了一切。 他将随身携带的那些灵药拿了出来,其中很多都是崇明宗找到的,这些东西都算是崇明宗里很好的东西,仔细一想,陈朝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打熬身躯这样的事情了。 从神都出来,一路南下,至少是三个月的时光没好好打熬身躯了。 如今这些日子,他需要把落下的都补起来,尤其是在踏入苦海境之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他要在苦海境里都保证自己的身躯足够坚韧,那么就一定要下苦功夫。 这是他的立身之本。 …… …… 院长原本打算在雨水郡喝过那碗高粱酒,见过那个白眉老僧之后便折返身形返回神都,但走了一步,却又在半道上遇到了那个白眉老僧,那朵洁白的莲花从天上消散,白眉老僧落了下来。 前面正好有一座凉亭,于是院长没有任何犹豫,就此走了进去,看着眼前风景,不言不语。 白眉老僧紧跟其后,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道:“我见过那个少年了,但却更是疑惑了。” 院长皱了皱眉头,“就是一个还不错的小家伙,有什么好疑惑的?” “他的体内有异常,前面一片晦暗,我看不到一点点未来。” 白眉老僧的白眉飘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两条长长的白线。 院长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也看不到?” 院长是个读书人,知道很多事情,他自然知道鹿鸣寺的存在时间其实比当世很多修行宗门的时间都要长远,那座寺庙里的高僧,向来都有观掌识人的本事,前世今生虽说不见得能看清,但过去和未来,自然能看到些。 院长问道:“到底有什么古怪。” 白眉老僧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只怕是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院长想了想之前在神都和陈朝的那一次见面,想了很久,然后说道:“其实也不是很特别的一个少年,不过有些倔强而已。” (本章未完,请翻页) 白眉老僧看着眼前的院长,说道:“和您相交那么多年了,难道不能告诉我一些东西吗?” 白眉老僧说道:“我请他去寺中看看,请一位前辈再看看。” 院长皱了皱眉,有些意外说道:“那老和尚还活着?” 听着这个说法,白眉老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即便是和院长有不浅的交情,但是他对有人这么称呼他的那位老僧,也是很不满意的事情。 院长感慨道:“前几年我就听说那老……僧快要圆寂了,结果都是假的?” “前辈佛法精深,自然能多活些时日。”白眉老僧说起那位老僧的时候,眼中许多钦佩之意,他轻声提醒道:“您还是客气一些,毕竟前辈当初也对师兄指点过,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些事情。” 听着这话,院长没有说什么,那位大梁朝的国师,如今早已经故去的人物,一直被称为妖僧,虽然鹿鸣寺和大梁朝交情不浅,但对于这件事,却一直含糊其辞,师承这种事情,更是没太多人知晓。 但依着如今白眉老僧的说法,那就是他口中的那位师兄,虽说也有名义上的师父,但实际上却是那位前辈的弟子,一身佛法也好,还是修为也好,亦或是别的,都是那位前辈传下的。 院长说道:“看起来我还得去一趟别的地方。” 白眉老僧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睛里有着很多问题。 院长说道:“他是皇族血脉。” 这个秘密,是大梁皇帝告诉他的,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白眉老僧皱了皱眉,这才想起之前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怪不得觉得和那位皇帝陛下有些相似之处。 “是先太子的血脉?” 在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老人们,往往不会提及那位废帝,而是会去提那位废帝的父亲,从来没有做过大梁皇帝的先太子,那是灵宗皇帝最喜欢的子嗣,若是不早亡,如今这座天下,不会是大梁皇帝的。 “当初大火,那位废帝难道有了金蝉脱壳的法子?” 白眉老僧很快摇头,反驳道:“既然是师兄当时也在,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管别人对于那位大梁国师怎么看,对于白眉老僧来说,那位师兄就一直是他最为钦佩的人,他无条件的相信他。 “是另外一个,庶子。” 院长摇了摇头,说完这句话,便不准备再开口。 白眉老僧担忧说道:“只怕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虽然如今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但很显然,这些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一旦这件事被世上很多人都知道了之后,便一定会出现什么问题。 “大梁朝还是有很多问题,狂风之中的船,再大,也会有摇晃的时候。” 白眉老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有去为大梁朝想什么事情,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师兄,想起了他为了大梁朝做的那些事情,便觉得有些愁苦。 院长冷笑一声,说道:“何必自扰?” “前路如何,走到那边去看看便好了。” 院长摇了摇头,从凉亭里离开了,不过却没有北上。 他再度南下。 有些事情,说起来不担心,但怎么能够不担心?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此间的风雨 渭州和苍州相邻,天监十一年的那场大水,让无数的渭水畔灾民离开渭州,而他们离开渭州,要去的地方,能去的地方,可去的地方,只有苍州。 只是即便从渭州来到苍州,也没有多少灾民最后活了下来。 陈朝只是个例外。 一个无法被复制的故事。 所以其实在那座大殿里,陈朝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陈朝,也不会有同样的故事。 熟悉的故事不是同样的故事。 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个世上很多时候都在发生熟悉和相同的故事。 想着这件事,院长南下的步伐快了些,只是半天不到,他便进入了渭州境内,然后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站在一处渡口,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百姓们从他身侧走过,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当然世上不会真有人会去想,自己在一处寻常的渡口就能碰到天下读书人的领袖,那位书院院长。 …… …… 天青县这大半年来其实也还算太平,虽说走了一位很不错的镇守使,但很快新的镇守使便来到了这里,那是个很寻常的武夫,境界算不上高,但还算不错,恪尽职守,加上这周遭的确再也没有什么妖物的原因,所以天青县真的还算太平。 卖布的还是继续在卖布,卖酒的还是在卖酒,那个邋遢的汉子还是那么邋遢。 周枸杞这大半年的话少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住在对门的那个少年是真的离开了,一整条桃花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再和他吵架,自家婆娘又是个不喜欢吵架喜欢动手的,所以他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无趣。 无趣的时候,便会显得有些颓唐,周枸杞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便随口朝着里面喊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里面很快便有了回应,是一个妇人的声音,“不许去!” 周枸杞皱起眉头,烦躁说道:“我还没有说去干什么。” 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越过庭院,来到门后,有些蛮不讲理道:“反正不能去!” 这大半年,妇人其实清瘦了很多,哪里还有当初的粗壮身躯,竟然都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腰了。 周枸杞没有转头,只是坚持道:“这些年什么事情都听你的,这一次能不能听一次我的?!” 听着这话,妇人马上便哭了起来,声音不大,好像是害怕被旁人听去了一样,但周枸杞离着她这么近,哪里听不到。 “哭个什么玩意儿,你要是不高兴,打我一顿?” 周枸杞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妇人站在门后,更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让着我,就是为了有一天要走的时候心安理得,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是不是!” 过去这些年,街坊们所有人都说周枸杞窝囊,但只怕没有人比眼前的这个妇人更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装出来的懦弱和软弱,其实都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真实的自己。 但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哪里有发现不了的。 周枸杞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妇人满脸泪水,很是伤心说道:“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没你聪明,但我不傻,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妇人在门后喊着,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大。 “小声些,这么大的声音,难道真想让人听了去?” 周枸杞挥了挥手,但很快明白这样没有意义,便转过身来,看着这个相伴十几年的妇人,这些日子他自然也知道对方心里有些想法,要不然也不可能就这样消瘦下去,但实际上眼前的妇人当然是不算难看的,尤其是瘦下来之后,眉目之间有好几分清秀的味道,甚至因为出身偏远,她的身上更有一种自然的感觉,看着很是顺眼。 周枸杞看着满脸泪水的妇人,想要说些话,但最后到底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微微叹气。 妇人怔怔看着他,然后只是轻声问道:“你能带上我吗?” “我知道你出门之后就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要出门,肯定就有出门的理由,那我不拦着你,你带着我一起出门就很好了啊。” 妇人的眼里满是祈求的神情,过去的那些年,眼前的男人一直让着她,她也越发过分,其实也是为了看看他到底能退到什么地步,没有女人天生脾气便不好,也没有男人天生便窝囊,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忍到什么地步。 周枸杞看着她,不言不语。 “还是不行吗?” 妇人的声音里有些失望,渐渐小了不少。 “当然不行,你走了谁来看家?” 周枸杞理所当然道:“谁告诉你我要出远门的,我去那边看看卖酒的那个老板娘不行?老子等会儿回来吃晚饭不行?” 妇人看着他,依旧是泪流满面。 周枸杞变得有些烦躁,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但片刻之后,他便看到眼前的妇人开始抬手去擦眼睛里的泪水。 看到这一幕,周枸杞一怔,随即有些意外。 “有人来了。” 妇人压低声音,往门内藏了藏。 这是多好的女子,不管和自家男人怎么吵架,都还是会知道护着自家男人的面子。 周枸杞嘟囔一句,“哪里有什么人?” 这条桃花巷,他们这一户便已经是最里面了,之前陈朝还在的时候,还有人会到这小巷最深处,但这会儿,是怎么都不该有的。 结果等到周枸杞转身,然后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缓缓朝着小巷深处走来。 周枸杞蓦然一惊,然后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大概是真的说不出话来,而不是什么都不想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小巷太安静,或者是那妇人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会儿才探出头来,看着那个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中年男人,她觉得有些怪,明明那个中年男人看着年纪比眼前的自家男人也大不了多少,他还是会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才是。 中年男人走到门前,没有去理会呆立在门前的周枸杞,而是看向那个妇人,笑着说道:“累了,能歇歇脚吗?” 妇人一怔,随即看向周枸杞。 但周枸杞还是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才苦笑道:“去煮饭,把那块腊肉拿下来,再抓只鸡,炖了。我去年买的茶叶拿出来,泡壶茶。” 妇人顿了顿,哦了一声,赶紧转身进去做准备。 中年男人走到庭院里,坐在妇人搬出来的一条长凳前,自言自语说道:“偏僻小城,挺安静,也用不着读书,更没有先生打板子,也没有什么修士?就是说,想讲道理便讲道理,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便谁都得认这个道理?” 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淡,像是山间的清风吹过,总之听着很是顺耳。 但周枸杞却不觉得。 院子里渐渐飘起香气,是腊肉和鸡汤的味道。 中年男人抽了抽鼻子,有些满意说道:“媳妇儿还不错,就是胖了些。” 周枸杞沉默着不说话,心想您要是早些来,估计就不会只说是胖了些了。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说道:“就打算这么一辈子不见我,不说话?” 话都说到这里了,周枸杞自然不能再次的装聋作哑,他看向眼前的中年男人,然后便跪了下去,认真说道:“拜见老师。” 在周枸杞跪下的时候,妇人正好走了出来,看着这一幕,她震惊到了极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想要过来一起跪下,只是她还没走过来,那中年男人便转头对她笑道:“去看着锅里,别把菜炒糊了。” 妇人这才想起还有这种事情,赶紧转身,很快便重新回到了灶房里。 中年男人自然就是那位院长,但想来不管是谁都想不到,眼前的周枸杞,也是院长的弟子。 院长只有七十二个弟子,换句话说,在这个世上的读书人里,只有七十二个人有幸能够拜在院长的门下,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弟子听说老师终于得偿所愿,收了小师妹,说起来小师妹当初弟子还见过……” 周枸杞刚刚开口,然后便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和谢南渡见面的景象,觉得有些尴尬,便没好往下面说去。 院长冷笑一声,“像是你们这些家伙,非觉得天底下除去书院之外都是好地方,到处跑什么,就不担心我这个做先生的什么时候死了,你们连最后一面都看不着?” 周枸杞苦笑不已,有些气势不足地开口说道:“老师的身体,只怕没那么弱。” 看了眼前这个满口黄牙,早已经不像是个读书人的弟子,院长转移话题问道:“这次跟我回神都?” 周枸杞挠挠头,憨笑着说道:“弟子听说神都如今也很乱,陛下在准备北伐,苍州那边也出了一些事情,这会儿回去,岂不是给老师添乱。” 院长无所谓道:“那些麻烦永远也处理不完,多一桩又如何,虱子多了不怕咬。” 周枸杞看了一眼那灶房里冒出的炊烟,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院长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件事呢,查得如何了?” …… …… 院长走过很多地方,没有急着回到神都,但魏序和谢南渡,一路北上,便已经到了神都。 站在城门口,一架书院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这里等了很久,马夫看到这两人,很快便迎了上来,“魏先生,谢先生。” 虽然谢南渡还年少,但既然是院长的弟子,便是和魏序一个辈分,被称为先生倒也不算是太过分。 魏序微微点头,问了问如今神都的情况,马夫自然不是普通的马夫,即便他是普通的马夫,也不是寻常的马夫,总之他很快便将如今神都发生的大小事情都给说了一遍。 如今神都没有大事,如果发生在苍州的那件事不算的话,如今神都最大的事情便是陛下想要亲征而大臣们不同意的事情,这桩事的背后还掀起了些别的波澜,比如说朝中隐隐有大臣在两位皇子之间站位的事情。 只要有选择,那么就一定会牵扯到那些真正的大家族,魏氏和谢氏都是其中的大家族,自然也逃不过,魏序摇摇头,倒是也没有真正的放在心里,既然陛下还没走,那么一切都还算是没有真正落下。 挥了挥手,那马夫自然离去,魏序便对谢南渡说了些话。 回到神都,两人的关系便自然只是师兄妹,无比亲密。 谢南渡想了想,走进了车厢里。 魏序自然开始驾车,往书院而去。 天底下没有多少人敢让一位忘忧修士来做马夫,换句话说,忘忧修士会做马夫,但也要看为谁做马夫,就像是魏序,之前那些日子一直在为院长驾车,那么便没人能说什么。 当然,如今为谢南渡驾车,也没有人可以说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书院的那座小院前停下,谢南渡走出车厢,魏序驾着车离去。 婢女柳叶很快便听到了一些声音,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是谢南渡,很高兴说道:“小姐,你回来了!” 谢南渡点点头,便要走进这座小院,但很快便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发现来人是谢令。 从城门处到书院小院,谢南渡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但这一点时间足以让谢氏知晓了,他们知晓之后,自然也会做出反应,眼前的谢令来到这里,自然也代表着谢氏的意志。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等着他开口。 谢令原本准备了好多寒暄的话要说,但看到眼前的少女这样,就明白了自己准备的那些言语没有任何作用,也就开门见山说道:“苍州的事情,想来你也知晓了。” 谢南渡点点头,更为直接地拒绝道:“我不会去。” 谢令一怔,有些恍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虽说现在大梁朝和方外修士们还处于在商谈具体条件的阶段,但有些事情,他们这些人物怎么能够不提前知晓,并做些准备。 谢令说道:“那处上古遗迹,怎么都不是寻常地方,你真的不去看看,况且他在那边……” 他自然知晓这些内幕,如今这么说,倒是不知晓是什么意思,故意的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都不太好说。 谢南渡说道:“取剑回来之后,我要养剑,没有时间。” 在剑气山带回来那么多的飞剑,虽说已经证明了谢南渡是实打实的剑道天才,可即便是剑道天才,养剑这种事情也是要下苦功夫,更何况谢南渡的本命飞剑,不是一柄,而是九柄。 可以这么说,如今的谢南渡,或许不是世上杀力最为强大的剑修,也不是天赋最高的剑修,但一定是拥有本命飞剑最多的剑修,整整九柄飞剑,整个剑修的历史上,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吧? 谢令虽然和眼前的谢南渡没有太多交集,但是也算是知晓这位名义上的妹妹是什么性子,既然她做了决定,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 “既然如此,我便要回去复命了。” 谢令眉间有些喜色,既然谢南渡不要这个机会,那么家族很显然就会全力支持自己,能够去那种地方探寻,只怕怎么也会是对修为极有帮助的,所以谢令没有理由不高兴。 谢南渡没有说什么,转身便朝着院中走了过去,柳叶轻轻关上了门。 谢令看了一眼院门,想着这位少女的性子,摇了摇头,即便是再天赋过人又如何,既然是女子,又是这般不懂做些表面功夫,哪里会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一想起谢南渡如今是院长的关门弟子,便忍不住有些嫉妒,然后叹了口气。 沿着湖畔离去,正好在不远处又看到一道身影。 黄直。 那位之前对谢南渡表达过自己的爱意,但始终没有结果的书院学子。 谢令满眼都是厌恶虽然对谢南渡他也很厌恶,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家中的女子,需要嫁给黄直这样的家伙。 黄直认识谢令,见到这位谢氏子弟之后,很快便拱手行礼,对他极为尊敬。 谢令面无表情地朝着远处走去。 黄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然后继续朝着前面走去,来到那座小院附近,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直往前,不过步伐很明显便放慢了些,不远处有几声讥笑传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黄直很是沉默,他自然知道那些人嘲讽的就是他。 他本来该再也不出现在这边,再也不去奢望再见谢南渡一面,但他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却一直在告诉他,他要来看看,多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就是一眼也好。 黄直叹了口气,知道那扇门不会为他而开,他落寞朝着远处走去,轻声喃喃道:“陈朝,我不会让你娶到她的!” 他的眼神很是坚定,声音也压得极低,但很显然,他心里,此刻有无数的情绪正在那边爆发。 …… …… 朝会结束之后,镇守使入宫,在那片湖畔见到了大梁皇帝。 这些日子据说那位大梁皇帝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极为强烈,被朝臣们阻止之后,便自然闷闷不乐,这些日子没有一个朝臣得以被这位皇帝陛下召入宫中单独觐见,可如今镇守使见到这位大梁皇帝之后,却发现这位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外界传言的郁闷之感,而是饶有兴致地在这边赏景。 “不用兜兜转转,觉着朕怎么都会不开心?” 大梁皇帝双鬓多了好些白发,如今的他,和前些时候的自己比较起来,眉间少了一抹柔和,多了好些生硬的感觉。 镇守使笑道:“如今神都把这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无数修士都看着,陛下难道不想装一装?” 也就只有这些大人物才真的明白若是大梁皇帝下定决心要往北边去,那么不管是朝臣们,还是别的什么,绑在一起,都无法阻拦他的。 大梁皇帝说道:“你是说咱们身侧会有人看着?” 这话说出来便有些可笑,这两位毕竟是当世最了不起的两位武夫之一,这里又是深宫,哪里会有什么外人能够将两人的谈话都听了去。 镇守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和那位院长一样,他和大梁皇帝的交情是有的,故而不用那么多君臣礼仪。 “那个少年做得不错,光是做了这些事情,其实做个州府的镇守使就也没有什么关系。” 大梁皇帝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苦着脸说道:“那小子这把年纪,便要执掌一州,陛下,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这般。” 大梁皇帝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战报送来了,北方那场大战,远比你我要想得焦灼,不过朕花了那么多年去打造边军,也是足以让妖族明白,人族如今,不是他们的口粮了。” 镇守使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笑道:“随着那封战报送来的,还有那位大将军的信,他说要是把那少年送到北边去,最多半个甲子,就还朕一个北境大将军,一位忘忧武夫。” 镇守使当即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他瞪大眼睛,看着大梁皇帝说道:“陛下,这万万不可!” 他一口回绝。 大梁皇帝说道:“朕在回信里也是这么说的,想要人,朕说了不算,让他先把你说服,所以估摸着要不了多久,第二封信就该送到你府上了。” 镇守使松了口气,仍旧是有些心有余悸说道:“那老匹夫活不了太久了,要是不要脸起来,臣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看着湖面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又再次开口,轻声道:“北边的战事这一次应该分不出胜负,但会持续很久。” 镇守使感慨道:“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陛下还在担忧什么?” 人族和妖族的战争,过往的那么多年以来,人族一直落在下风,即便是大梁朝建立之后,形势有些变化,但也没有如今这般好过,大梁皇帝虽然还是没能做成什么事情,但很显然,他在人族千年以来的帝王里,也足以排得上号,但很显然,即便如此,眼前的大梁皇帝,还是会不太满意。 大梁皇帝说道:“那位大将军坚持不了几年了,而这场战争,不会在几年之后便悄然结束,再也不发生。” 到了如今,大梁朝之所以有底气去面对北方的妖族,不止是因为大梁朝的国力在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状态,也不是因为他们拥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大梁皇帝,和一支训练有素的边军,更因为他们也有一位很了不起的统帅。 “以后的事情很麻烦,朕有朝一日会不得不出现在北方。” 大梁皇帝转而笑道:“不过这场仗应该会打得不错。” “那个小家伙在崇明山,应该不会让朕失望,你告诉他,不要害怕什么,什么道门双壁,什么方外天才,有什么好怕的。” 大梁皇帝平静而又坚定说道:“反正他们都觉得朕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便让他们去想吧!” —— 长章节,一章比三章强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商议 雨水郡太平了好些日子,那些犯事的官员没敢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陈朝这些日子则是除去在打熬身躯之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在半夜离开镇守使衙门前往四周杀妖,杀妖这件事,他做过很多次,所以自然熟悉,好几次下来,郡城周围的妖物本来之前已经被郁希夷的飞剑斩杀大半,如今他不过查漏补缺,如今也差不多清剿干净。 不过虽说陈朝如今的修为要比之前更为强大,但毕竟在雨水郡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想要把雨水郡的上下一切都处理得清清楚楚,还是会不太容易。 不过既然做了这本地的镇守使,那便要做些事情就是了。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崇明山上的谈判,终于落下了帷幕。 来自各大宗门的代表,终于在此刻,敲定了那些该谈的内容,定下了基调,而后各方代表在那边签订协定,便算是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位天御院来到镇守使衙门的时候,陈朝刚好结束一次打熬身躯,洗了个澡之后,穿上衣衫,便在大堂里见到了这位见过一面的天御院副院长。 他还是那般富家翁的样子,只是眼里有些掩盖不住的疲倦,这些日子的唇枪舌剑,对这位副院长来说,也是极大的精神消耗。 “陈镇守使,又见面了。” 虽说此刻陈朝还是左卫的指挥使,但毕竟只是暂代,而雨水郡镇守使,才是陈朝真正的官职,虽然很显然他在这雨水郡任上也做不了太久的镇守使,但称呼的时候,这位副院长还是选择了后者。 陈朝拱手还礼,之前和天御院闹得不太愉快,但此刻很显然两人都不会主动去提及这些事情。 天御院副院长笑道:“之前听闻此事是陈镇守使一力促成,还不敢相信,而后知晓了些详细内幕,这才生出敬佩来,陈镇守使如此的少年英才,当初我天御院错过了,是真的有些遗憾。” 陈朝说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不分在哪个衙门。” 天御院副院长点头道:“的确如此,陈镇守使看得透彻。” 陈朝嗯了一声,随即又和这位天御院副院长说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些闲话,无非都是一些恭维的话。 “陈镇守使离开神都的时候,都还只是一个神藏武夫,如今再见,便已经踏足苦海境了,当真是了不起。” 又是轻飘飘不要钱的夸赞。 天御院副院长笑了笑,终于说到了正题,“这一次的谈判,定下了以后崇明山由道门痴心观在内的十座宗门和朝廷共同持有,各自都要派遣强者来此镇守。” 这是大的方向,之前镇守使和痴心观的那个青衣道人便达成的共识,只是后来的细节则是他们去商谈的。 陈朝点了点头,他早就已经知晓,朝廷想要收回这座崇明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是彻底收回是不可能的。 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些什么,天御院副院长点头道:“但名义上是属于朝廷的。” 陈朝摇头道:“名义上那些修士都还是大梁朝的子民。” 名义这个东西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所有的协议,都一定要建立在绝对的实力上,要不然都不会有什么意义。 天御院副院长看着这座新修的大堂,微笑道:“终究是有些说法,名义上是也还好,有一天人们不认账的时候,也能博个出师有名。” 陈朝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受教了。”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朝廷要让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来到这里了,他的确是很适合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家伙。 “如今敲定的事情是一年一次各大宗门组织年轻弟子进入其中探寻,至于名额,第一年,只有上限,依着宗门大小,朝廷如今还是有十人。” 天御院副院长缓缓说起来结果,但还是满是忧虑说道:“之后我们还派遣修士进去看过了,不容乐观,即便是彼岸境的修士,进去都撑不过半天。” 只是半天,那些彼岸境的修士,进入其中之后,便坚持不住,会觉得四肢无力,头晕眼花,渐渐便会脱力而死。 陈朝点头道:“即便是那些少年,最多也无法在里面支撑三日,而且境界越高,限制越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天御院副院长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十人如何选?” 陈朝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位副院长。 “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是,若是有什么疑惑,便可以来问陈镇守使,甚至这十人名单,也可以由陈镇守使来做决定。” 天御院副院长笑着看着陈朝,眼神里有很多情绪,最开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即便是他也有些吃惊,他哪里想得到,神都那边竟然对他有那么高的期望,他作为天御院的副院长,自然很清楚,陈朝即便是在镇守使一脉里被那位镇守使大人看重,但想要在整个朝堂上有影响,还是不太容易。 可是这一次神都传来的消息里,已经指明了这一点,便只怕不是一个镇守使就能做成的。 那位皇帝陛下,只怕是对这个少年,也有着极大的期望。 陈朝沉思片刻,说道:“修士在白雾里无法动用修为,武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若是挑选十位武夫,只怕也很难让所有人满意。” 天御院副院长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会有很多不满的声音。” 大梁朝虽然有很多武夫,但不见得只有武夫。 陈朝苦笑道:“所以选人这种事情,还是一桩不太好做的差事。” 天御院副院长笑了笑,倒也没有难为陈朝,而是说道:“陈镇守使大可放心,只需要说说那白雾,之后的选择,自然有人操心,不过这十人之中,必定会有陈镇守使一席之地。” 陈朝作为进入过那片上古遗迹的修士,他进入其中,会有极大的把握。 “这一次不存在什么比试,无非是共同探索,各取所需,这是第一次,各方都还在探索中。” 天御院副院长看着陈朝说道:“但若是有些什么所得,需要上报朝廷。” 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眼里的情绪很明确,不容更改。 —— 后面其实还有几千字来着,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断,就先断在这里吧,晚上应该没有了。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齐聚 所有关乎上古的东西,都是各大宗门包括一座世俗王朝极为看重的,因为上古这个词汇,在很多时候,便代表着久远的时间,如今世间道统存续最久的宗门是鹿鸣寺,这座佛门里的佛首存世多少年,很少有人说得清楚,但再多,也不过千年时光,至于道门痴心观的存在时间,便更短,而人们对于千年之前的历史,几乎就没有任何的了解,一切都只能通过那些上古时期的宗门遗迹里发掘的东西去了解上古的历史。 通过那些东西,他们才能知道千年前,甚至数千年前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这些上古遗迹,尤其是大宗门的上古遗迹,一直是很重要的事情。 若只是一处普通的洞府,只怕痴心观在内的这些宗门也不会这么急躁地来到这里,想要分一杯羹。 陈朝叹了口气,“看起来当初还是没有考虑周全。” 天御院副院长说道:“那不是陈镇守使的问题,这种事情注定无法瞒住所有人,能做这样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情,最后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上古遗迹,方外修士们看得很重,传言中这些上古的宗门里有着区别于当今的修行之法,很是不凡,也有传言在千年之前的强者,比如今的强者要强大很多,但终究都只是传说,想要得到答案,便只能自己去看看,所以各大宗门也好,还是朝廷也好,都极为重视,若不是这里的特殊性,只怕朝廷那边还要派遣出忘忧境的大修士亲自进入其中。” 天御院副院长说道:“崇明宗的弟子们交代,那个地方应该是极大,他们探索了这么多年,只怕还是只在外围。” 陈朝点点头,作为进入过那上古遗迹里的修士,他自然知道那里面有多恐怖,当初他误入那个地方,都险些死在了里面,而且那更里面,定然还会有更为强大可怕的东西。 “凶险很大,进去十人,若是要深入其中,或许一个都出不来。” 陈朝很是严肃地说道:“若只是在外围探索,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天御院副院长脸色有些凝重,这一次来找陈朝,也就是为了了解遗迹里的事情。 “这点在和方外修士们的商谈中已经有过结果,修士们进入其中之后,生死自负。” 探索遗迹这种事情,除去要去应对遗迹里本身便存在的危险,自然也还要去应对,到时候的凶险更大。 天御院副院长看向陈朝,说道:“神都那边的意思是,不管如何,你都得活着出来。” …… ……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未来的日子里,陈朝没有再离开镇守使衙门,新来的郡守已经到了,是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看着就像是个寻常的书生。 不过陈朝看着他,便觉得他有些熟悉,看着那人外貌,他隐约觉得对方有些熟悉感。 郡守大人自报家门,“本官魏行,来自神都,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看着他,很快便明白了,此人定然是出自神都魏氏,他不由得一怔,雨水郡如今是很紧要的地方,想来不止一只眼睛盯着这个地方,魏氏和谢氏相争,两边都要发力,理应是两方都不可能有人来到这里,要来的应该是两家之外的第三者,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魏氏的子弟,而且没有半点掩饰,就是魏氏本族。 魏氏在朝中的力量,出乎他的意料。 陈朝看着他,问道:“新任的镇守使呢,怎么没有和魏大人一起来?” 朝廷除去派遣新的郡守过来之外,自然也派遣了新的镇守使,毕竟陈朝马上便要进入那片上古遗迹里,到时候会出什么样的事情,还不好说。 魏行摇了摇头,“吏部没有告知本官。” 陈朝没有说话。 魏行笑道:“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应该是这几日了。” 陈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如今神都如何了?” 离开神都那么久,很多消息其实陈朝都没有主动去打听过,所以对于神都的现状,他知道的不是太清楚,他只是听说那位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被朝臣们拦了下来,神都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微妙,既然这位郡守是来自神都,那么便正好问一问。 魏行看了陈朝一眼,想了想,倒也没有隐瞒什么,把如今神都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说了说。 陈朝微微蹙眉。 “陈镇守使在此间事情结束之后,便要返回神都?” 魏行看似寻常地问了问,神情自然。 陈朝眯着眼,笑道:“说不定也无法活着走出来,就此死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魏行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少年话里有话,但却不能明说。 “镇守使大人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魏行微微一笑,语调轻松。 陈朝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穹之上,已经有数道流光划过,在目光尽头,甚至能看到一条大船在天上掠过。 “那是……” 魏行看着那条大船,有些激动,更多的是不解。 他出身魏氏,但却没有修行的资质,只能读书,用功做文章。 “是仙舟,是一种法器。” 陈朝看着天空,神情很是复杂。 …… …… 好些日子前,那些修士知道崇明山藏着一处上古遗迹的时候,便争先恐后地来了,那个时候天空也有无数道流光,代表着好些大人物,其间甚至还有好些无忧境的强者,如今还是相同的流光,但来的却不是那些大人物。 是各大宗门的年轻修士们。 他们来了。 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了如今的崇明山。 那条仙舟上的年轻修士最多,来自各大宗门。 是道门一脉的仙舟。 准确来说,应该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年轻修士们。 “到了!” “听说云师兄早就来了这边,一直听闻云师兄的名字,如今终于要得见了。” “可惜是听说叶师姐仍在闭关,不然道门双壁,这一次都可以得见了。” “倒是真可惜,不过有云师兄在,想来这一次我道门又将熠熠生辉,夺得头筹,可惜的是并未有什么榜单设立,不然就该看我们道门力压其余道统了。” “只是……那白雾里无法动用修为,只怕是武夫更加占优才是……” 仙舟里的道门修士议论着,无比的热烈,道门作为如今修士里最为强盛的一脉,他们自然有自己的自信,更何况这一次不仅是他们,还有号称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 只是很快便有人说道:“我听说这一次,那个大梁朝的少年武夫也在。” 他们都来自方外各处,消息极为灵通,自然知道很多事情。 “万柳会的那个魁首?” 有人皱起眉头,脸色不太自然,说道:“说起来当初万柳会武试改革,他占了好些便宜,如今这一次,他又因为武夫之身,又要占些便宜,真是运气不错。” 对于陈朝万柳会夺魁,有好些人都不太满意,这桩事情完全是让他们这些方外修士丢了脸面。 “其实也不是这样,他不还是光明正大打败了宋……” “闭嘴!” 有人轻声开口,但只是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那是那位修士的同门师兄,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师弟,压低声音道:“别胡说,宋师兄还在……” 果不其然,在船头那边,有一道修长身影,此刻便立在那里,飘飘宛如仙人,正是道门这一脉里,除去道门双壁之外最年轻的天才,宋长溪。 他修为高深,听着这边说话,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边,淡然道:“输了便是输了,哪里有什么别的理由去找?” 他很淡然,对当初的那场大战,没有任何的遮掩,直白道:“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如无必要,不要主动招惹他。” 有人看着他,有些不解问道:“难道当初那一战,不是他用了下作的手段?” 这个修士没有去过神都,也没有参加过万柳会,对于当初发生的那些故事并不清楚,只是听过传闻,自然而然便对陈朝夺魁这件事很不满意,至少在他看来,陈朝夺魁,完全是因为运气和大梁朝那边的手段。 宋长溪看着那个年轻修士,认出他是某座宗门的弟子,沉默片刻,他摇头道:“没有。”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打破了眼前这个年轻修士的所有幻想。 一时间,这船上的修士们,都有些恍惚,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 推荐一个女频好朋友作者的作品《与你同在冰尖起舞》纵横可看。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麻烦 陈朝的名字虽然现在在那些大人物的耳朵里,还是很寻常,没有太多人会记得他,但在那些年轻修士之间,陈朝的名字也已经很是响亮了,只不过这名声是骂名。 他在万柳会夺魁,然后声名鹊起,但在方外修士里,所有人都在流传他在武试夺魁是用的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名声一向不好,而且那些方外修士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很多次等到再见到那个粗鄙武夫要如何折辱他。 可如今宋长溪这么说,反倒是让他们冷静下来了,难道那个粗鄙武夫真有过人之处? 宋长溪没有理会他们在想什么,只是等到仙舟落下,他便朝着前面走了过去,在山中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一身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那个道士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经渐渐转黑,没有之前那么憔悴。 正是云间月。 同为道门的天才,宋长溪自然认识云间月,或者说,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越过这位道门天才,但随着这么多年的时间推移,宋长溪越发的明白,想要越过这个道门天才,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 云间月看着宋长溪,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微笑道:“又有进步,不错。” 宋长溪看向眼前的云间月,说道:“所以想再来试试。” 对那些寻常修士的时候,宋长溪自然而然的不会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对云间月,他却没有什么想要隐藏的,很是直白。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那真不是个寻常的少年,你当初败给他,看起来不是偶然。” 这是当着面揭伤疤的事情,若是换作别人,想来肯定是要生气的,但宋长溪却点了点头,更是坦然道:“当初在湖畔一战,若不是代价太大,他只怕已经杀了我。” 那一战,足以说得上是惊心动魄,若是真有旁观者,陈朝的名声想来也不会那么糟糕。 以神藏境界面对苦海境,宋长溪没有能够取胜,而且反倒是险些丧命,这种事情,说出去很少有人会相信。 云间月说道:“如今他已经踏足苦海境。” 听着这话,宋长溪沉默了片刻,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但很快便释然了,直到如今,如果他还是连这点心境都没有,那么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他的天赋不低,就是不知道为何只是选择做一介武夫,若是修行道法,只怕进展更快。” 宋长溪眼神之中有些疑惑,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陈朝会选择成为一个武夫。 云间月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想,这才轻声说道:“这一次,你最好不要去挑衅他。” 之前在仙舟上的那些事情,云间月也知晓,虽说宋长溪已经劝告了那些修士,但云间月还是担心宋长溪自己会做些什么。 “若是遇到了,只能一战。” 宋长溪眉目之间有些战意,很是明确。 云间月摇了摇头,在那片遗迹里不能动用修为,那么纯粹的肉身比拼,宋长溪全然不会是那位少年武夫的对手。 宋长溪说道:“我不怕死。” 云间月笑道:“这种死法很不值。” …… …… 年轻的修士们来到崇明山,便说明距离探索上古遗迹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不过在这之前,以大梁朝和痴心观为首的各大势力还是将各大宗门的修士们都安排妥当,好在崇明宗原本建造的那些建筑没有被损坏。 还是足以容纳这些年轻修士。 年轻修士们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多人在开始做准备。 但也有很多人,则是在想另外的事情。 “听说那位少年武夫如今是雨水郡的镇守使。” “那他就应该在雨水郡。” “你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他真能那么了不起,一定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战胜宋长溪!” 好些修士在这里聚集,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炼气士冷声道:“他竟然敢杀我炼气士一脉,真是胆大妄为!” 此人乃是北地炼气士一脉里的某位年轻天才,对于陈朝最开始在天青县杀了几位炼气士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初万柳会开始的时候,他因为闭关错过了,如今出关,知道在这里可以见到陈朝,他便是冲着陈朝来的。 “诸位,有人随我同去吗?看看我如何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粗鄙武夫!” 炼气士朗声大笑,很多人都能听到。 很快,便有数道声音响应。 好些年轻修士都要跟着这位炼气士一起前往雨水郡去找陈朝。 “不用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远处响起来。 那炼气士一怔,微微蹙眉,循声看去,结果便看到一道黑色的残影朝着自己奔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炼气士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道气息在他身后涌出,天地之间,一尊数丈的法相出现,那尊法相出现之后,朝着那道撞来的黑影便一拳轰出。 这是炼气士一脉几乎所有人都会得一门道法,驱灵术。 那尊法相一拳轰出,强大的气息从这里散开,便起了一阵大风,让周遭的年轻修士纷纷朝着远处掠去,怕被这突然间的交手波及。 狂风拂过,远处的树木都摇曳起来。 大风吹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等到众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衫少年出现在了那尊法相之前,双拳轰出,硬生生地和那尊法相对了一拳。 看着体型相差极大的两人,似乎结果早已经注定。 但下一刻,那尊看着极为可怕的法相的双臂轰然炸开,然后所有人都能看到那法相的身上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痕朝着四周裂开,如同碎瓷。 那炼气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敢置信的退后数步,脸色顿然变得煞白。 他和那尊法相心神相通,法相受损,自然而然,他的身体也遭遇了极大的伤势。 “你是谁?!” 站定之后,炼气士心有余悸开口询问。 他不知道这个黑衫少年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为什么这么恐怖,他花费无数心神去养起来的一尊法相,就这么被对方破开了,虽然不至于就此被毁去,但这样近乎蛮横地将他的法相破开,也会让他元气大伤,至少有数年的光阴是白费了。 黑衫少年站在原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炼气士,笑眯眯道:“我听说你要去找我的麻烦,我觉得这件事很麻烦,所以就免了麻烦。” 看着那个貌似人畜无害的少年,看着那已经破碎的法相,年轻修士们有些失神,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武夫不是传言中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取胜的吗? 为什么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如此可怕? 那炼气士展现出来的境界,一看便是苦海境的实力,那唤出来的法相,更是要隐隐比那炼气士本身强大一些,可在眼前的少年是硬生生面对这尊法相一拳轰出,将其打碎的。 这样恐怖的境界和战力,在场有多少人敢说对上他之后可以取胜? 年轻修士们有些沉默,之前那个炼气士更是一言不发。 在那些年轻炼气士里,有好些参加过万柳会的年轻修士,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景象,但如今依旧是很震撼。 之前他们和很多人一样,同样是觉得陈朝在武试夺魁一定有猫腻,可是到了此刻,他们却不敢说些什么了,眼前的炼气士虽说不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但想要一拳之间便战胜他,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修士们默默无言,有的人想要说话,但想起来这个武夫不但能够将那法相一拳打碎,就连骂人的功力也不是他们这些常年修行的修士能够比较的。 于是场间很是沉默。 云间月和宋长溪站在远处,也遥遥看着这一幕。 宋长溪沉默片刻,这才说道:“他果然和之前有了些变化。” 云间月也有些沉默,说道:“就不仅是和你上次见他不同了,就和我上一次见他,也有些不同。” 云间月和陈朝上次见面,也就是崇明山的铁云真人死去的时候,这才相隔多久,他已经能够明确感受得到,眼前的少年武夫和之前见面的那一次也有了极大的不同,至少他的气息变得更为雄浑了。 这个发现让云间月不由得蹙了蹙眉,但很快他又不在意地舒展开来。 宋长溪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之前云间月便提醒过眼前的宋长溪,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不要主动去招惹陈朝,当时宋长溪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如今一看,他却不得不在意了,因为眼前的少年,实在是成长得太快了。 在那片上古遗迹里,不能动用修为,陈朝的武夫身份本就占优,如今他又有进展,宋长溪自然担忧。 云间月默不作声,只是看了一眼远处。 随着他的目光朝着远方而去,一阵钟声在这里响起,由远及近,久久不散。 在很多时候,钟声都是很庄严地宣告。 诸如在万柳会武试结束之后,那响起的钟声,不仅宣告了万柳会的结束,顺带着还宣告了那位皇后娘娘生命的终结。 那钟声让神都沉默了很久,让那位皇帝陛下伤心了更久。 但如今这道钟声响起,不会有任何人死去,这只是那些山间的大人物在传递一个消息,那便是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自然是关于上古遗迹的事情,此刻便要开始了。 随着钟声响起的,还有一道淡漠的声音。 “诸位道友请至后山……” 听着这话,年轻修士们的眼中的露出好些兴奋的神采,他们原本便不愿意在这里逗留,如今听到这道声音,自然很快离开,朝着后山而去。 只是顷刻间,这里的修士们便走了一大半。 陈朝没着急动,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炼气士。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远处,那边站着的两个道士此刻也看着他。 碰巧两个道士他都见过。 …… …… 崇明山的后山很大,山峰极多,层峦叠嶂,景色很美。 在最北方的那座山峰名为大名峰,乃是诸峰之首。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这座山峰一直承载了很多,诸如像是崇明山的百年庆典这类的事情,一直都会在这座山峰上举行,但很少有人会知道,在这座山峰的暗处,却连通着一片特别的存在。 那便是之前崇明宗的宗主发现的那片上古遗迹。 随着钟声而来的年轻修士们在山顶驻足。 在远处有一片白雾。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进去 那片白雾就这么横在众人面前,看着很是寻常,没有任何的不同之处。 但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们早就得到了很多消息,知晓很多内幕,自然知道那片白雾并不是那上古遗迹的入口,而是崇明宗前些年用秘法从那片上古遗迹里带回来的白雾,他们将这里布置成这样,然后便抓来那些少年,让他们在这里进出,培养他们对于白雾的耐受性。 陈朝来得很迟,这条路他却很熟悉,看到那片白雾的时候,便更熟悉。 “为防有人有什么异常,在进入那片上古遗迹之前,便在这白雾里待上半日,若是没有异常,方可等到进入上古遗迹的资格,在这半日之间,若是有人受不了,时刻可以离开,只是离开,便被视作放弃资格。” 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落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一道身影出现在远处,就在那片白雾之前,静静立在那边,看着众人。 人们很快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知晓那人是一位极为出名的野修,名为远游客,远游客的境界又是极高,已经半只脚迈入了传说中的忘忧境界,在方外修士里也有极高的声望。 此人行踪飘忽不定,一般人很难找到他,而且他是出了名的随性,几乎从来不掺和进任何势力的争斗里,好些宗门想要拉拢他,但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结果。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主持这一次的探索上古遗迹,不知道那些邀请他而来的宗门付出了什么代价。 有了这位远游客的主持,那些来参与探索上古遗迹的年轻修士,有序地进入那片白雾之中,很快,除去陈朝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进去了。 远游客在远处看着陈朝,正要说些什么,一位大梁朝的官员在他身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便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什么。 陈朝来到一棵树下,静静等着。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年轻修士从那片白雾里走了出来,他的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往前走来的时候看着很是虚弱,一出白雾便跌到了地上,好在很快便有人来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然后另外有人拿着一个小的玉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出来,就着清水送入了他的嘴里。 那种丹药名为清心丹,乃是他们这些时日根据崇明宗原本炼制的丹药来炼制的新药,加入了好些不错的灵药,其药力效果要比原本崇明宗炼制的丹药要好太多,能够极大地稳固他们的神魂。 那年轻修士吃下那颗丹药之后,脸色好看了许多,但还是站不起来,很快便被人抬走。 很快,白雾里开始接连有年轻修士走出来,几乎每一个走出来的年轻修士都是脸色苍白,脚步轻浮,此刻的他们就像是真正的普通人,没有任何的修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还没到一半时间,便有一部分修士被淘汰,在白雾外的那些宗门长辈,看着自家的弟子这么不堪用,脸色都不会太好看。 虽然这一次探索上古遗迹不存在什么比拼的说法,但是他们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也足以让他们身后的宗门蒙羞。 远游客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任何想法,对所有的年轻人也都生不出什么喜恶。 他被请到这里来,自然是各大宗门相互制衡的手段,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保持着足够的中立,不让自己倒向某一方,那才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半日时间缓缓而过,不知道有多少修士提前离开,最后被送走,但怎么算着,此刻那白雾里还有差不多百余人。 只是谁都不知道,最后半日的期限到了之后,那百余人还能剩下多少。 随着那道钟声响起。 远游客伸手一挥,那些在白雾外的年轻修士全部被人带走,他们的脸上有很多情绪,不甘和恼怒,遗憾和失望,还有悔恨…… 自己没有把握住那机会。 “我不服!”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是那位来自北方的炼气士,之前他和陈朝有过较量,一拳被陈朝将自己的法相打碎,然后自己便受了些伤,他对自己很是自信,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受伤,那么自己定然不会在半日之前便无法支撑,他将这一切都怪在陈朝身上,顺带着也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炼气士看着远游客喊道:“我要不是受伤了,我一定撑得过!” 远游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陈朝,没说什么,就是再次招手。 “且慢,我这弟子在进入这片白雾之前,便受了些伤,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今他也撑过了大半时间,道友不考虑一番其中缘由?!” 那是那位炼气士的师尊,在北地也是一位威望颇高的修士,他看着陈朝,面无表情说道:“总归要有些说道。” 陈朝迎上那个修士的目光,没有说话。 炼气士指着陈朝说道:“他为什么不用参加!” 远游客脸色不变,只是看着那两个抬着人的管事,面无表情。 他的眼神里只有一个意思,很容易便能被人读懂。 那抬着这位炼气士的两人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只是抬着炼气士便朝着远处走去。 如今这些事情全部都由那位远游客主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别的修士也没有任何资格对他的决定干涉,这本就是各大宗门共同商定的结果。 “你?!” 那位威望不低的炼气士看着远游客,脸色很是难看,就算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其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本来便不是这个,而是这远游客对他的态度,那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半点的面子,这样的态度,对于他来说,是怎么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他脸色铁青,却也无法说些什么,只好拂袖而去。 …… …… 从白雾里走出来的年轻修士越来越多,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白雾里面的资格,这其中大部分人走出来的状态都要比之前的那些人好太多太多。 当然也还有少部分人,是强撑着走出来的,他们不愿意放弃进入那上古遗迹里的机会,但依着他们的状态,他们只怕之后也就只是能在那片上古遗迹里待上半日左右,其实这没有太多的意义。 宋长溪在众人之后走了出来,这位道门天才很平静地走了出来,脸色寻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在走出来之后,他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陈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出现。 云间月从那片白雾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白雾前,看着那边树下的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都各自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情绪。 宋长溪此刻看着这两人,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一次白雾里的探索,只怕最后真的会变成那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交手。 别的人,只怕都会变成看客。 只是身为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能够取胜吗? 宋长溪也有些怀疑。 “暂歇一个时辰,每人一瓶清心丹,到了白雾里,便生死自负,死在里面都怪不得谁。” 远游客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是有些淡漠,这本就是他的性子,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写照。 陈朝收回自己的目光,默默朝着远处走去。 他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太多熟悉的面孔,除去宋长溪之外,也就还有几个之前在万柳会上见过,只是这几个人,陈朝都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他原本以为那个少女会从神都来到这里,那个叫朱夏的少女,也会从那座山中来到这里。 但都没有。 陈朝笑了笑,不是太在意。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重游故地 云间月和宋长溪朝着远处走去,这两位道门天才并肩而立,有很多人都看向他们,但宋长溪很清楚,自己如今根本就没有资格能和眼前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并肩,所以走了几步,他便停了停,让出了半个身位,以示自己对于眼前的云间月的尊重。 “倒也不用如此。” 云间月没有转头,自顾自说道:“好生修行,道心无碍,总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 宋长溪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看着云间月问道:“我听说叶师姐的境界更高?” 同为道门一脉,能有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可以说得上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宋长溪并没有这样叫过云间月。 提及那个女子,云间月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多出了些笑意,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痴心观里上下都知道这位云师兄对那位叶师姐有不加掩饰的爱意,但在痴心观之外,却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她比我先入道门,天赋又不比我差,自然境界更高。” 云间月很是坦然,丝毫没有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难以启齿。 就……自己喜欢的女子,境界比自己高,比自己更厉害这种事情,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宋长溪很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知道对于云间月这样骄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又意味着什么,便沉默了片刻。 云间月看了宋长溪一眼,发现这个人肯定是想错了,但他想了想,却没有说些什么。 宋长溪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有一天我会追上你们的。” 云间月说道:“多去走一走,看一看,比留在山中更重要。” …… …… 一众年轻的修士们朝着那座大名峰深处走去,在更深处的地方,有一片白雾横在众人面前。 这才是真正的上古遗迹入口。 那个里面,有着很多关于历史的秘密,那是每个宗门的修士都想要知道的,任何人对于未知,几乎都先是害怕,然后便是想要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知晓历史,掌握历史,甚至是利用历史,这些都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若是撑不住,沿着来路归去是最好的选择,别的忠告我也不能再给你们,只能祝愿你们好运。” 远游客站在这片真正的白雾之前,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让开了身子。 那些丹药早就发了下去,那些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远游客不打算再废话。 年轻的修士们带着期待,开始朝着白雾里面走去,有的人很着急,甚至还小跑了几步,那个入口极大,倒也不存在任何拥挤的意思。 很多人转头看了一眼各自的长辈,在长辈的殷勤鼓励之中,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很快便没入白雾之中。 云间月朝着陈朝走过来,就这么站在他身侧。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云间月很平静说道:“之前出手,看起来很冒失,其实是想要告诉他们,你很不好惹。” 陈朝没有什么被点破心思的表情,只是理所当然说道:“这群人若是都来找我的麻烦,虽然我不怕麻烦,但总不能全部都杀了,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只能让他们都远离我,免得麻烦。” 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云间月会嗤之以鼻,但陈朝这么说,他却是赞赏点头,“他们若是找你的麻烦,当然是不明智的事情。” 在不能动用修为的上古遗迹里,陈朝这样的武夫,占尽优势。 陈朝说道:“看起来你很想在里面找我的麻烦。” 云间月微笑道:“之前宋长溪告诉我一句话,我觉得有些道理。” “请说。” 陈朝看向眼前的云间月,眼里没有什么厌恶,之前他便知道,真正的天才,是绝对绝对不会如同那些寻常的修士一样,对世上别的人生出轻视之心。 “如果遇到,自然要战一场。” 云间月说完这句话,不待陈朝回答,便自顾自朝着前方走去,很快便有年轻修士让开道路,将他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护着走了进去。 看着这个做派,陈朝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莫名觉得有些孤独。 虽然在很多年前,他都是一个人,而且这一个人的生活也过了很多年,但在去到神都之后,便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不过不喜欢还是要压在心底,陈朝看了一眼腰间的断刀,也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他其实也有些感慨,因为这个地方的确不是第一次来,但他同样不想这是最后一次来。 …… …… 吃了一顿腊肉和喝了五大碗鸡汤,院长剔了剔牙,有些不满说道:“腊肉和青椒一起炒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怎么能够不加蒜苗?那炖鸡汤的时间长了点,真当我是老人家,牙齿这点东西都咬不动?” 那妇人这些年一直没被人说过重话,这会儿忽然被人嫌弃饭菜不好吃,一时间有些委屈,那双眼睛里就要泛起水雾,但一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身份是自家男人的老师,便生生憋了回去。 院长看了妇人一眼,倒是眼中有些赞赏的意味,“虽说女子性子的确是要柔弱些,但动不动便哭这种事情,自然而然是最好都不要有。” 妇人默默点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院长说道:“不就是担心这个家伙以后不要你了?倒是也不用担心,虽然这家伙当初差点有了一桩不错的婚事,但毕竟是当初了,现在既然娶了你,就得好好和你过日子,不过你还是太胖了些,得减减。” 听着院长话语里的那些过往,周枸杞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眼中却是缅怀的神色,那桩不错的婚事,是真的很不错。 院长看到了他眼中的缅怀神色,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也有些生气道:“饭也吃了,我要走了,你这小子跟不跟我回神都?!” 周枸杞摇摇头,指了指那个妇人,说道:“就是个乡野村妇,去了神都也住不惯,何必这么麻烦?” 院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弟子说的不过是些托词,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骂道:“不愿意去便不愿意去,你这逆徒,真是白教你一场!” 周枸杞硬着头皮说道:“老师得偿所愿能收到小师妹,那自然是幸事,我等弟子无用,是给老师丢脸了。” 院长看着周枸杞,不悦道:“你以为你那师妹是个省油的灯?好好的书不读,偏偏要选择去做一个剑修,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去北边厮杀一番,就像是那个家伙一样,即便她留在神都,将书院丢给她,也就无非是两个极端。” 周枸杞笑道:“师妹有大气魄,当初第一次见面弟子便知晓了。” “马后炮。” 院长面无表情地抬头朝着对面看出去,院门没关,他们又在院中,这一眼看去,自然能看到对面的那座小院紧闭的院门。 周枸杞顺着自家老师的目光看过去,幽幽道:“当初那个炼气士老婆娘来找这小子的麻烦,把他家都拆了,后来还是弟子花钱帮他修缮的,老师再见到他,记得帮弟子要些钱……” 听着这话,妇人便觉得有些肉疼,那会儿周枸杞说要拿钱去帮对面的那小子修房子的时候,她其实不太情愿,那少年好是好,但怎么来看,都不该帮到这个份上,更何况,那小子还会不会回来都还两说。 这会儿花钱去帮这小家伙修房子,以后是不是白花了都说不定。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院长冷笑一声,懒得理会这汉子的这些废话,而是想了想,这才说道:“你查的事情,可以继续去查,我其实不该来找你,虽说我已经很是小心,但难保我身上没有眼睛。” 听着这话,周枸杞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很是小心? 您老人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叫很是小心? 院长看着他的表情,挑眉道:“你有意见?” 周枸杞忙不迭摇头。 “朝廷上下很多鬼,你偏偏又要去动最大的那一个,到时候你是真的要把这天下都摇一摇,其实我都有些担心。” 院长叹气道:“我他娘的当初收这么多弟子做什么,一个两人,谁让我省心了?!” 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自己当初想要效仿那位儒家圣人收徒七十二,却没有想到这七十二个弟子里,却有好些奇葩。 那位非要做一个剑修在北境厮杀的家伙是这样,这位非要在这里做这件事的家伙也是这样。 周枸杞揉着眉头,轻声道:“不管怎么说,仇总是要报的,老师不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院长骂道:“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当初在书院,你这小子最是喜欢歪解圣人典籍,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周枸杞弱弱道:“早上知道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得死。” 院长忍着怒意,继续说道:“君子不重则不威?” “君子动手就需要下重手,否则无法树立威信。”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你学我的武功不学我的思想就会迷惘,你学我的思想不学我的武功就会被人打死。” 院长面无表情。 周枸杞低声说道:“说不定当初那位圣人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被误传了?” 院长冷笑几声,“当初我是真该把院长之位传给你的!” 周枸杞默不作声。 他就算是真傻,也知道这会儿自家先生是在说反话。 院长起身,就是要走的意思。 周枸杞连忙起身相送。 院长来到门口,看了一眼那个妇人,微笑道:“别担心。” 他好像很多话没有说,但又好像很多话都说了。 妇人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周枸杞送院长出门。 然后转身回来,关上院门。 妇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做菜真有这么难吃吗?” 周枸杞皱眉道:“听他放屁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很紧张地看向门口那边,很怕那个离开的老师再度破门而入。 看着自家男人这个样子,妇人觉得有些好笑,但实际上觉得有些开心。 天底下的女人,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被自己的夫君护着呢? 只是两个人都没发现,就在对面的房顶上,院长负手而立,看着对面的夫妇,满脸微笑。 …… …… 再度走进那满是白雾的地方,扑面而来的便是熟悉感,陈朝自然不会说自己很怀念这种感觉,当初被带到这里,经历了那么多,那是痛苦的回忆,他宁愿没有经历过,但是既然已经经历过了,也无法说些什么。 看着眼前数丈的光景,陈朝很沉默地将腰间的断刀抽出,握在手中,然后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在地面捡起好些碎石,丢入袋子里,然后这才将那个布袋捆在腰间,朝着前面走去。 这些准备本来在进来之前便能够准备,但是他却不想太招摇。 和数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眼前的这片上古遗迹,依旧浓雾萦绕,依旧只能看到身前数丈的光景,而且陈朝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境界高深的修士,还是寻常人,在这遗迹里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全部都一样。 陈朝想了想,想了想数年前的那条路,然后便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这片上古遗迹很是荒凉,周遭没有什么树木,只有些很坚硬的土地,至于存活的生物,更是没有。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陈朝在一棵树桩前停下。 那棵树桩很大,数着上面的年轮,至少便知晓这棵树已经有了数百年的时光。 只是在很多年前,它便被人斩断了。 不知道是谁。 陈朝看着这熟悉的树桩,沉默了一会儿,确定没有走错,然后弯下腰,开始用手中的断刀去挖这棵树桩旁的一处地方。 片刻之后,一件东西在他眼前呈现。 那是一个古朴的小鼎。 当年他在这里面找到的器物之一,便是这座小鼎,只是他却没敢将其带到身上。 小鼎通体都是青绿色的,上面有着许多古老的花纹……不,那不是花纹,而是文字。 那是上古的文字,和从佛土传来的梵文一样,都是很久远的文字,只是那些梵文如今还有人懂,只怕这上古文字,根本已经没人可懂了。 陈朝沉默,将其收起,然后继续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 只不过片刻之后,陈朝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在身前看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大概已经死了好几个月。 容貌也看不清了。 但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少年。 陈朝看着这具尸体,沉默了很久。 因为他想起了另外一个少年。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浓雾里 关于崇明宗的故事,看似是从那个雨水郡的少年开始的,但实际上要比那个时候更早,是数年前,而在数年前,那个故事的开始,也是一个少年。 不止一个少年。 或许是一群少年。 其实是两个少年。 陈朝蹲下去,开始认真地去挖坑,一边挖,就一边想到了一个有些好笑的少年。 可惜那个少年已经死了。 陈朝摇摇头,将悲伤的情绪从自己的脑子里丢出去,这才挖好了一个深坑,将那个少年的尸体拖入其中,埋了进去。 “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陈朝草草掩埋了那具尸体,站了起来,继续朝着远处走了出去。 手中依旧拿着那把断刀。 继续朝着前面走去,陈朝想起很多事情,当年第一次被逼着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面对一切未知的白雾,他也无比害怕,那些时候,每次走进白雾里,他都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再活着出去,那会儿他们只是普通的少年,每次进入白雾里,时间久了些,便会感到无比的虚弱,那些白雾看着寻常,但实际上定然不寻常,每次能从这里面活着离开,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几次下来,他的身体已经无比虚弱。 记得那天,吃了崇明宗发下的丹药,但陈朝还是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没有几分力气,但即便这样,明日还是要再次进入那白雾里,那会儿的陈朝很绝望,知道自己这么走进去,就绝对无法再活着出来,从渭州一路来到苍州,他吃了很多苦,有很多次差点活不下去,他面对过很多次绝望,但那一次他觉得是最后一次。 “喏,拿去。” 绝望的陈朝抬起头来,那阴冷的房间里,壮硕的少年把自己的丹药分出一半递给陈朝,然后不等陈朝反应过来,便将那半颗丹药塞到了陈朝的嘴巴里,这才自顾自说道:“我注意你很久了,都是渭州人吧?听你的口音反正是,我叫王良,也是从渭州逃难来的,现在这里的渭州人不多了,权当因为这个我才帮你。” 陈朝囫囵吞下那半颗丹药,觉得身体好了不少,这才问道:“那你呢,怎么办?” “你看我这身体,不比你的好?你担心什么。” 叫做王良的少年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哈哈大笑。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成了朋友,每次进入白雾里的时候,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一起。 记得那是最后一次在白雾遗迹里同行。 王良忽然很认真说道:“小陈,我肯定要死了。” 陈朝当时很震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良捂住口鼻,片刻之后,有黑色的血从里面流了出来,看着很是可怕,他一把擦干,然后说道:“每个人承受的范围是不同的,我那天听到他们说,如果一天开始流出这种黑血,那就肯定没救了。” 陈朝有些伤心地低下头去,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他没有别的朋友,有且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小陈,别伤心,你得努力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你能从这里离开的话,记得一定要替我报仇,杀光那些坏道士!” 王良的眼睛里闪烁着凶狠,但那些凶狠,在这个时候,却显得苍白和可笑。 陈朝却用力地点点头,“要是有这么一天,我肯定帮你报仇,把那些坏道士都杀了!” 王良很满意地点点头,但转而便很担忧道:“你这么瘦弱,肯定也活不了多久,但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这样才能帮我报仇,帮你自己报仇啊。”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头。 而后他们在白雾里待了很久,最后王良是真的没能走出这片白雾,他在一棵枯树下躺着,嘴里开始不断冒出黑血,他含糊张口,“真……疼啊!” 而陈朝就这么蹲在他身边,想要用手去按住他的嘴巴,不让那些黑色的血流出来,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始终没有伸手。 “小陈……其实帮不帮我报仇没关系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王良艰难地转头,看着眼前的清瘦少年,眼里有很多情绪,是不舍和眷念,那些情绪当然不是对陈朝的,或者换句话说,那些情绪不是只对陈朝的,而是他对这个世界的。 他也是个少年,才活了那么十几年,自然想要一直活下去。 但哪里有那么容易。 渭州大水,无数人都遭难,活不下来,那场大水,一直被认为是大梁朝这些年处理的最为缓慢而糟糕的一件事,虽然那个时候,北边也有战事,由不得那位大梁皇帝做选择,但在之后的应对里,那些该送到渭州的粮食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时间,虽说之后因为那桩事情,有无数官员掉了脑袋,引发了一场地震,但是对于那些灾民来说,死多少人,都不重要,因为那些粮食来得太迟,所以他们有很多人已经被饿死了,更多的灾民流离失所。 能够活着来到苍州的他们,说是幸运,倒也不见得是真的幸运。 不过幸运也好,不幸运也好,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要结束了。 “我会帮你报仇的。” 陈朝看着王良,很坚定地开口,“我一定会!” “我好想埋在家门口的那棵枣树下啊,只是大水把它冲没了吧……” “我好想回家。” 王良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每一个临死之人都想回家,死也要死在家中,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没有了。 那场大水毁掉了很多人的家。 王良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陈朝,然后吐出最后的血,就此闭上了眼睛。 一个少年死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另外一个少年来说,或许便是老天爷给他的世界再添一抹阴云。 陈朝坐在这里,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他开始徒手挖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挖出一个深坑,将眼前的少年埋了进去。 “我带不走你了,我要是把你的尸体带出去,他们会把你丢在那个地方,你肯定也不愿意,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 ……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少年费力地将另外一个少年埋入其中,然后他看到他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摇了摇头,眼前的场景就此散去,周遭再没有什么特别,白雾依旧飘在四处,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那不是梦,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或许也是一个梦。 陈朝沉默地朝着前面走去,当初他答应王良的事情已经办到了,崇明宗虽然还在,但是崇明山已经不是他们的,未来也不会有同样的少年死在这里了,如今他重新进入这里,不是为了再看看王良,而是为了另外的秘密。 吐出口鼻里的白雾,陈朝很快便到了第二具尸体,然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这些都是最近才死在这里,没有人处理的尸体。 陈朝挖了一个个的深坑,埋下了一个个已经死去的少年。 落叶归根也好,入土为安也好,都是很多人一直无法去改变的东西,这样的事情蔓延了百年千年,谁又能说不在意便不在意? 武夫和修士们或许最大的不同便是武夫依旧会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而修士则是会认为自己已经是非人的存在。 陈朝没有去想那么多,他想着挖坑和埋下他们,只是因为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而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当他再度埋下一具尸体的时候,陈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伸手朝着腰间的袋子探去。 远处数十丈开外,他发现了两道身影。 然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同是道门一脉,我们何必如此,汤道友,此物乃是我先发现的,你何必来抢夺?!” “道友此言差矣,此物明明是我先发现的,道友你又何来强夺?” 一道声音随即响起,语气颇为平淡,他是将之前那人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朝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而后便见远处白雾散去,前面有一棵枯死的大树,有两位身着道袍的年轻修士站在那棵大树的两头,两人身上的道袍大致相同,只有些颜色上细微的差别。 并非是出自同门。 两人之间,那率先说话的年轻道士出自长生道一脉的古松观,名为游升,这座道观并不是什么大宗门,门下的弟子不多,那位观主也不过是个彼岸初境的修士,只不过因为是长生道一脉,背靠痴心观这棵大树,这些年来,倒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 而之后才说话的那位,则是出自太平道一脉,乃是长青观的弟子,名为汤禾,长青观比古松观要大许多,门下强者也更多,乃是太平道一脉的大宗门,所以在面对那位古松观的弟子如此开口的时候,丝毫不惧。 游升冷笑一声,“平日里你们太平道的道士在世间散布谣言,说什么只有你们太平道一脉才是道门正统,我们长生道一脉却是失了本心,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样子,那会儿只是一听便觉得恶心,现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你们这帮家伙的恶心之处。” 汤禾身材修长,颇有些风度,但比起那位同样以姿态闻名的宋长溪,便要差了很多,听着游升这么说,他倒是也不生气,只是淡然说道:“在这里面,可不管什么长生道太平道,漫说你不是痴心观的弟子,即便你是,又如何?” 游升脸色不变,只是没有立即说话,在外面,作为长生道一脉,别的修士怕是不敢对他做些什么,但如今在这里面,哪里还会有人管这些。 “道友在外面境界或许会更高,但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游升淡漠开口,说道:“除非道友像那些粗鄙武夫一样,平日里也爱打熬自己的身躯,要不然我还真想不到道友会如何取胜。” 说着话,他一伸手,便拿出了一柄桃木剑。 只是片刻,他便一步踏出,一剑挥了出去,无比凌厉。 汤禾皱眉,手中突然也出现了一柄法剑,横在胸前,拦下了这无比凶险的一剑。 天底下不是只有剑修,才会剑法,他们这些道门修士,也同样会在入门之后,有一套各自的剑法,只是因为他们体内没有剑气,很难拥有剑修的杀力。 不过如今对方也没有修为,自然而然比较剑法,也不必在意什么。 两人都已经没了修为,但不管怎么看,都会比一般的寻常人更强,一剑挥出,隐隐会带起风声,斩开周遭的白雾。 不过没有修为之后,靠着这些剑法,两人想要分出胜负,就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不过到底是那些普通人眼中的仙师,这两人交手,也隐约带着些特别的意味。 陈朝在不远处看着,没了修为之后,他不用怎么刻意去遮掩自己,只要对方无法看到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只是正当陈朝要朝着远处走去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在他的身前响起,“谁?!”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山中野道 陈朝一怔,随即手中的碎石便被他扔出,如同两道寒星,破开白雾,分别落到了两个方向。 一声轻微的痛呼在其中一道方向传来,另外一边则是有极为清脆的响声,陈朝很清楚,那是那颗碎石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下一刻,两柄剑,一左一右从白雾里刺来,两个道士之前还是对手,但此刻联手起来,却显得无比的熟悉,就像是吃住在一起很多年一样。 两人都是道门弟子,那些剑法其实大差不差,基本相差不了多少,此刻一时起意的联手,竟然也没有任何破绽和生涩感。 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是会在他们两人顷刻间的合击之下便丢了性命。 可陈朝最擅长的便是在生死之间去求那一线生机,在那两个道士的两剑真正合拢之前,他便朝着一刀荡开其中一柄剑,撕开一条缺口。 两柄剑在空中相遇,然后便迸发出一连串的火花。 两个道士相互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这合击不是临时起意,甚至于之前在那边相遇的时候,两人便已经通过秘法知晓了这边陈朝的存在,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便已经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那些复杂而又不复杂的情绪。 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便做出了决定。 不过结局很显然,没有如他们所愿。 两人的合击,没能在第一时间杀死那个武夫,然后便各自撤剑,只是还没有站定,一道黑色身影猛然便撞向游升,他本想出剑,但在瞬息间改了想法,变成横剑在胸前,并且不断朝着身后退去。 另外那边的汤禾同时想要出手,但下一刻,眼前便闪过数道寒星,朝着他的脑袋而来。 他抬剑,很快便将其中的一颗斩开,这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寒星,而是几颗碎石而已。 只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对面的那位年轻道士已经被陈朝撞飞出去,像是断线的风筝,重重跌落。 “你……” 汤禾瞪大眼睛,但还没有说出什么来,陈朝便已经欺身而上,一拳砸出。 那近乎蛮横,不讲任何道理的打法,让汤禾觉得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快出剑,朝着那看着并不粗壮的手臂斩去,只是他的剑没能落下,陈朝的拳头忽然落到了他的手腕上,那犹如千钧之力的一拳不紧不慢的砸下,他感到一阵剧痛,手中法剑再也握不住,就这样松开手掌。 他是道门修士,精通道法,但却对打熬身躯没有过任何的上心,在面对陈朝这样的武夫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优势。 汤禾朝着远处退去,有些踉跄,但却没有躲过陈朝的下一拳。 陈朝的第二拳,来势极快,在电光火石之间,汤禾就只是看到眼前有了一道残影,然后心口便被重重击中,身形摇晃。 下一刻,陈朝想要趁势而上,将眼前的汤禾轰杀,但脚下生根,竟然无法朝着前面再挪动,哪怕分毫。 低头一看,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生出些树根,死死缠住陈朝的脚踝。 陈朝微微蹙眉,浑身肌肉绷起,下一刻,他猛然用力,将自己的双脚硬生生拔起,那深入土壤的树根,此刻被他用力扯起,而后踩碎。 这一幕,落在汤禾眼里,便让他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陈朝却没打算和他废话,来到他身前之后,只是抬手,那柄断刀便放到了他的脖颈上,下一刻,陈朝缓缓拉动手中的断刀,一条血线在这个道士的脖颈之间出现。 因为剧痛,汤禾的脸渐渐变得扭曲,他捂着自己的脖子,那些鲜血却还是从他的指缝里涌了出来,一点点滴落。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可置信,仿佛无法相信陈朝真的会杀他。 虽说这一次探索上古遗迹,规则便是没有规则,所有人都要以活着走出来为唯一的目的,但不管是汤禾还是游升都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身为道门修士,竟然真有人胆敢出手杀他们。 而且杀人的这位,一言不发。 他的心中好似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他们的身份,这一切事情都很简单。 你们要杀我,那我就杀了你们。 陈朝看着汤禾倒下去,一言不发。 然后他蹲下身去,在他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枚破碎的铜镜。 再之后,他开始挖坑。 …… …… 白雾之前,那位负责主持此次白雾之行的远游客正在闭目养神,但片刻之后,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向远处,同时眼中出现了一抹疑惑。 但只是片刻,他的身形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了山间。 崇明山自然是一块很适合修行的风水宝地,要不然当年的崇明祖师也不会选择将山门立在此处。 山中一条小溪,是从山石之中流淌而出,分外清澈,无比甘甜。 如今的小溪一侧,有个中年道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双脚泡在溪水中,身侧随意摆放着自己的鞋袜。 远游客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幕,同样也看到了那身着灰色道袍的中年道人,脸色微变。 “……” 远游客微微开口,但却在自己张口之后,并无声音传出,那些声音尚未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去,便已经消散在天地之间,谁也听不到。 然后他便皱了皱眉头,只是当他再看向眼前的时候,却发现四周的一切,骤然静止。 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没有再流动,四周不再有风起,天地一切,此刻都变得很是安静。 这是绝对的静止。 远游客深陷于这片静止的天地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即便他想说,如果那个人不愿意听,那么什么话也都说不出口。 已经半只脚踏足那个玄妙的境界的远游客自然听过关于那个境界的许多传言,但那些传言里,也说过一些东西,在那个忘忧境里,走到最后面,堪称大自在,大自在的修士,能够藏身于天地之间,甚至能影响一方天地。 世间的忘忧修士不算少,但真正能踏足到这个境界的修士,只怕真的不多。 眼前的这个中年道人是其中哪一位?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中年道人忽然开口,声音清澈,犹如山泉流动,“远游客,看似自在,但实际上心中牵挂太多,你这般再修行一甲子,只怕也很难踏足忘忧境界,忘忧忘忧,根本两字,是忘忧,是心境,而不是别的什么。” 中年道人好似只是随口一说,便直接点破了远游客心中最大的秘密,他一直止步不前,始终没能成为一位真正的忘忧修士,便是因为他的心中还有许多牵挂,许多东西都放不下。 “前辈是?” 远游客忍不住开口,此刻声音倒是传了出去。 中年道人看着眼前的远游客,平静道:“我来自痴心观。” 远游客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片刻之后,这才恢复心情,轻声道:“原来是观主。”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直接便否认道:“贫道并非是观主师兄。” 他虽然没有直白说出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一句话,已经差不多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出自痴心观,又是那位观主的师弟,眼前这位道人,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即便是痴心观也不会有太多的这样强者。 远游客带着些歉意说道:“原来是掌律真人。” 中年道人这次没有反驳,只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痴心观已有修士到场,为何又能惊动掌律真人?” 远游客看向眼前的中年道人,脸色有些凝重,对于这位远游客来说,这位自然是修行界里的大人物,而且还是那些大人物里最为重要的几人之一,这样的人物,别说是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再大的事情,只怕都不会离开各自宗门,但今日他却偏偏在这里碰到了他,这让远游客不得不生出很多想法。 中年道人说道:“贫道此来崇明山,观主并不知晓。” 忽有风起,随着话音而落。 远游客听懂了,于是便开始沉默。 中年道人没有表露什么别的情绪,但那句话里便蕴含着很多意思。 远游客皱眉道:“掌律真人如此境界,如同天上的流云,飘落何处,谁也难见。” 他的话里有些特别的意思,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听得明白。 中年道人看着他,自然明白远游客的意思。 “我此来崇明山,你要知晓,别人却不能知晓。” 中年道人再度开口,到底是没有再兜圈子,变得有些直白。 远游客问道:“为何?”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没有说些什么,远游客则是眉头皱起,脸色难看。 正如他所说,眼前这位境界如此高妙,想要去哪里自然便能够去哪里,根本就用不着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更不用谁帮他守住秘密。 但他刻意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多人请在下来主持这桩事情,晚辈便要将其做好才是。”远游客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中年道人摇头道:“你想得太多,没有什么意义。”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雾前事 中年道人飘然而去,溪水复归流淌,远游客站在原地,沉默许久。 他不明白最后那中年道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像是这样的大人物想要做些什么事情,他是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更没有能力做些什么的。 想起当初那些人邀请他来的时候的那些说辞,远游客惆怅一笑,离开了这里,他不打算把今天的事情去告诉什么人,只是难免会有些惆怅。 回到那片白雾前,有个脸色愁苦的老人迎了上来,有些疑惑问道:“道兄去了何处?” 远游客摇摇头,不发一言,只是问道:“何事?” 虽然这个老人没有明说,但他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眼前的远游客自然能看出来。 “那白雾里死了很多人。” 老人皱起眉头,轻声道:“很多人不太满意。” 远游客看了一眼天空,忽然发现原来此刻已经入夜,漫天繁星都在天上,看着如同一只只璀璨的眼睛看着大地。 他收回视线,平静说道:“之前的规则便是如此,生死自负,一切都说清楚之后,谁又能说些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很显然会出些问题。” 老人也是一个散修,为了公平公正,被请来主持这次遗迹的修士,都是散修,他们和那些大宗门没有关系,也和大梁朝没有关系,他们唯一会有关系的,便是彼此之间。 远游客原本还坚信那些说法,但想着之前经历的事情,便皱了皱眉头,问道:“是哪些事情?” 老人很快说道:“最开始闹的是古松观和长青观的道士,但现在,事情好像更大了些,好些道门宗派都有些愤怒。” 远游客挑起眉头,淡漠道:“道门?难道还有什么人敢对道门的修士动手?”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苦笑。 远游客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 …… 吵架这种事情,不管是在市井小民之间,还是在那些修行有成的大人物之间,都是一定会发生的,如今白雾之前,各派的代表齐聚,已经吵了起来,他们作为方外的大修士,各自宗门自然都有秘法去探查到各自宗门里的弟子生死,之前古松观和长青观的弟子死在遗迹里,便给他们带来了一层阴影,那两个年轻道士,各自属于各自的道门一脉,他们一直都是敌人,或者说,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竞争的关系。 道门两脉,谁也不服谁,即便太平道这些年渐渐微弱,也是如此。 所以最开始爆发的争吵,便是两边的修士,互相指责,在他们看来,除去自己道门一脉,对面那一脉,都不是什么好人。 本来这种事情都没有什么证据,之前两方不过阴阳怪气互相说上几句,可随着死去的道门弟子越来越多,长生道和太平道两脉的修士,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很多想法,人心这个东西,从来都经不起猜测,所以很快,双方都默认了这桩事情,于是便吵了很久。 其余宗门的弟子也有人死在了那里面,但是看着道门那般激烈的争吵,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很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杀道门的弟子。 他们各自心里自然都知道一些事情,他们在各自的弟子进入那片上古遗迹里的时候便给各自的弟子打了招呼,不要做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当然是不要招惹道门的弟子。 不管是长生道一脉还是太平道一脉,都不要招惹。 天下修士那么多,流派更多,但道门却一直都是最为重要的那一支。 天下修士,半出道门。 在更远处。 痴心观在那个青衣道人回去之后,再过来的人叫做宁归,他并未踏足忘忧境界,只是一位彼岸修士,平日里一直都在为痴心观打理这些俗事,而万天宫作为太平道一脉的道首,自然也派了人来,来的那位道人名为莫应。 听着那边的争吵,两人都微微蹙眉,作为在场真正的大人物,他们自然知道争吵是无用的。 宁归道人沉默了很久,主动问道:“听闻那位老真人寿数已尽,剩不下什么,马上要驾鹤而去了。” 其实说是询问,这句话更像是一句陈述,就是在描绘一个简单的事实。 这个世上天天都有寻常百姓死去,修士们虽然活得更长,但同样也会死去。 万天宫即便是道门大宗,也不会例外。 一定会有修士会死去。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晓。 莫应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位在想些什么,明白他说的是那位大真人。 道门大真人是很少的存在,在万天宫也找不到几个。 “老真人身体康健,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莫应道人微笑开口,看不出任何异样。 宁归道人说道:“老真人有了传承自然是好事,只是今日那位圣女为何没来?” 莫应道人摇头道:“圣女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做,这等事情,哪里需要亲自前来。” 虽说方外修士们都知道这上古遗迹对于他们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头一次,不过是试探,想要有个结果,只怕还是需要在之后各家修士多花时间,去好好研究。 宁归道人几次试探,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倒也不生气,仿佛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莫应道人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认真说道:“那白雾里在发生些什么事情,道友怎么看?” 宁归道人看了莫应道人一眼,沉默片刻,说道:“道门弟子死伤这么多,本就不该,但纵观方外,又有谁敢对我道门弟子下手?只怕是那遗迹里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之前得到的消息,外围没有什么东西,崇明宗早已经花费了无数时间去探索,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莫应道人微微开口,有些担忧。 宁归道人冷笑道:“这帮家伙要是有用,哪里会有自己的宗门都被人端了?” 莫应道人说道:“说起来那位铁云真人做了这么久的崇明宗掌教,想来也该有不少从上古遗迹里找到的法器之流?” 宁归道人脸色有些难看,看了莫应道人一眼,轻声道:“我们来得有些迟,早些时候那位镇守使亲自来了。” 痴心观虽然在道门的地位尊崇,当时也有一位真人来到了崇明山外,但因为很多原因,当时他们都没有进入崇明山中,只派遣了云间月一个弟子进入山中。 说到底,云间月只是个年轻道士。 “这次大梁朝得了不少好处,真是让人……很难接受。” 宁归道人皱起眉头,很是不满。 不过这一次,莫应道人却没有回应,上次万柳会之后,万天宫和大梁朝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微妙,如今山中还有很多声音在,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那桩事情好像是那位老真人一力促成的,但那位老真人如今寿数已尽,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变数? 莫应有些担忧,眉头皱起,很是苦恼。 他十分敬重那位老真人,可有些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宁归真人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远处忽然有人开口,惊讶道:“戚真死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路过一座座坟 听到戚真这个名字,不管是莫应道人还是宁归道人都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都凝重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白雾前走去,那边早就有好些人聚集起来,在当中的那个道人身材高大,手中有一盏已经熄灭的油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眼里深处则是有些显而易见的伤心。 之前道门死了那么多年轻修士,这里虽然在争吵,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因为如今死的那个年轻修士,身份不同。 戚真,那是祥云观的弟子,祥云观是长生道一脉里的大宗门,其间甚至要比崇明宗还要大,而戚真更是潜龙榜上的天才,在如今进入遗迹里的那些道门天才里,戚真比不上宋长溪和云间月,但是他的确会是第三号人物,这样的天才,在那里面,很难被人杀死。 换句话说,戚真的死,很有可能是遗迹里的什么存在。 “怎么回事,之前崇明宗不是说外围没有什么危险吗?!” 那道人脸色难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却是看着宁归道人说的。 虽说崇明宗之前传出的消息是这般,如今主持这件事的也不是痴心观的修士,可事情既然发生了,作为道门的弟子,眼前的道人也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痴心观。 “说不定是因为外围早就被崇明宗探索完了,他们眼见没有什么好看的,便深入其中,去了更深处区域。” 有人开口,算是替宁归道人解围,也是替那个道人解围。 毕竟那道人此刻再如何悲愤,也不该对痴心观说些什么。 那道人很快便回过神来,看向这边,情绪平复了很多。 宁归道人这才开口说道:“既然之前说过,进入其中生死自负,那便是应该如此,漫说是戚真,即便是云间月死了,我痴心观也不会说些什么。” 听到云间月的名字,人们沉默地想着,若是那个年轻天才真的死在里面,道门双壁剩下独壁,只怕隔天痴心观便要倾巢而出,来将那片遗迹踏平。 所以没有人对宁归道人的话当真,只是有人问道:“莫应道友,只怕那些年轻人心志不坚,会在里面逗留太久,各家道友也有些担心。” 那人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说得清楚了。 莫应道人看了一眼宁归道人,后者也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眼中的情绪都很复杂。 “远游道友?” 片刻之后,宁归道人看向了一边,那个地方,远游客站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 各家宗派的事情,他管不了,他也不知道那遗迹里面有些什么,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说话,他只是很沉默,一直沉默。 如今有人看着他,要让他给出答案,他也再也无法沉默,只能开口。 “是诸位请我来主持探索遗迹的事情,之前已经说得清楚,进入遗迹之后,生死自负,他们能不能走出来,是他们的事情,诸位若是还要讲规矩,那便等着,若是不讲规矩,在下之后就此离去了。” 远游客的声音很淡,有些无力,大概他也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便能够做些什么的。 “还等什么?说不定那群年轻人此刻正在遭遇什么极大的问题,我们若是不做些什么,只怕到时候一个都不可能走出来。” 有修士开口,他门下的年轻修士已经死了好几个,他现在对探索遗迹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不想让自己门下的所有人都死在里面,故而开口,情绪很是激动。 远游客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是没有开口。 “对,现在只怕已经不适合那些年轻人独自在里面了,我们应该进去看看!” “看看?恕我直言,诸位道友进去和不进去有什么区别?难道诸位道友修为通天,进入其中还能保持着修为?” 远游客平静开口,说道:“其实诸位道友进入其中,也没有什么用,该如何,还是如何。” 他这话毕竟是实话,众人即便想要反驳,也都无法说出什么来。 他们此刻进入其中,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拥有修为,若是不能拥有修为,自己进去能有什么效用? 除非他们有解决那些白雾的办法,能让修为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经验更丰富? 其实说起来也是可笑,大部分的修士平日里都是在自己山中修行,哪里会有什么所谓的经验,他们和年轻修士没有什么区别。 宁归道人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说些什么。 莫应道人感慨道:“既然如此,那便再等等吧,想来年轻人之间,也会有了不得的存在,在这里面不至于什么都做不出来。” 他这话众人也听明白了,说来说去,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还在里面,有他在,他们便相信至少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 …… 云间月的确觉得很糟糕。 自从走入这片遗迹之后,云间月一瞬间便觉得有些有太适应,自从年幼时起开始修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变强,身体里的力量他能感受到,这会带给他极大的安心,但从最开始进入白雾里适应开始,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好。 那种感觉不太好。 什么感觉? 大概是力量短暂离开自己身体的不适感? 不,是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 是因为如今的自己,会比寻常百姓强一些,但真要遇到一个有修为的修士,想要杀了他,只怕是会易如反掌。 这不禁让云间月想到了那些寻常百姓。 那些生活在这个世间最底层的存在。 虽然很多时候,修士们都会宣扬修士和寻常百姓不是同样的存在,但从某个方面来说,其实寻常的百姓和修士们都一样,都是人。 比如现在,当身体里的修为被抽离了之后,云间月便感受不到和寻常百姓的区别了。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情绪彻底甩出脑海,然后看向前方的那片原野。 一条小河一直通向远方,但碍于白雾,云间月看不到太清楚的远处。 但有那条小河,也就够了。 他沿着那条河朝着前面走去,这片原野有着很多野草,但草也是灰色的,和白雾相比,看起来很黑,反正很是怪异,很是不搭。 云间月只是沉默地走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河边停下,然后蹲了下去,伸手在清澈的河水里摸了摸,便从其中抽出一截断矛。 看着这截手中的断矛,云间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世间的修士,很少有人会用长矛,只怕也就只有北方的那些武夫才会如此了。 但在这片上古遗迹里会有断矛,便说明在上古,这些宗门里便有武夫的存在了。 这个发现倒是没办法让云间月兴奋什么,他只是捡起断矛,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又过了不久,他又停了下来。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是因为他在这里又捡到了些什么,而是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在前面的原野上,有密密麻麻的坟墓。 一座一座,挨得很近。 云间月只是看了几眼,便推算出这里至少有着数百座坟墓。 这里面埋着的,只怕都是那些上古遗迹里曾经的修士。 云间月没有再往前走去,而是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白雾里他只能看到十数丈的光景,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一直都在外围行走,来路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可眼前这原野也好,坟墓也罢,如果真是在外围,那么崇明宗一定会早就发现了,发现了会做些什么? 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自然是掘坟。 对于修士们来说,死后虽然不会像是寻常百姓那般有很多陪葬品,但往往也会有修士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带入坟墓里。 对于修士来说,最珍贵的东西,都不会是凡物。 这里这么多坟墓,若是有耐心一座座掘过去,一定会得到想要得到的。 云间月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的手里有一截断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甚至可以被人当作一把锄头,用来掘坟,其实不错。 这或许是上天的意思,要让他掘坟。 但是云间月不想去做那样的事情。 于是他便朝着前面走了出去,穿过那些坟墓,要去更远处。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掘坟 就在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的时候,有个年轻修士来到这里,他在河边捡到了一把白玉打造的锄头,有些小巧,应该是用来种植灵药的药锄。 捡到那药锄的时候,那个年轻修士觉得没有什么,因为手中的药锄虽然精致,但却不是什么法器,根本没有什么用,但谁能想到当他拿起这药锄往前走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排排的坟墓。 看着这些坟墓,看着自己手里的药锄,那个年轻修士有些激动地笑了起来,手里的药锄在他看来,就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天若给我,我不拿,那便是罪过!” 年轻修士笑着开口,于是开始做一件云间月会觉得很不耻的事情。 掘坟。 掘坟这种事情,在很多时候都会被视作不耻,但有些时候,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因为利益两个字,往往在很多时候都会越过人性,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年轻修士开始极为迅速地开始掘坟,他手里的药锄挥舞的极快,开始去挖那些很多年都没有人动过的坟墓。 坟头的土很紧实,想要挖开是很耗费力气的事情,但他毕竟是个修士,即便没有修为,也都是一个修士,自然要比普通人更强,力气更大,也更有耐力,再说了,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的地方,他自然更是兴奋,挥动锄头的速度极快。 没要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具黑色的棺材,就藏在土里。 那棺材也不是凡物,这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却丝毫没有被岁月腐蚀,还是很完整。 年轻修士很是兴奋,这上古遗迹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至少也是千年时光,这棺材是千年不腐,自然也是好东西,换句话说,这棺材既然都是好东西,那么埋葬在这棺材里的那个修士以及他带到棺材里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年轻修士眼里充满了兴奋的神采,只是他还没有将棺材打开。 第二个修士来了。 那也是一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他脸色有些苍白,进入这片上古遗迹很久了,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此刻身躯摇晃,快要站不住了。 不过在看到这些坟墓之后,他的眼里也有了些神采。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年轻修士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个年轻修士,眼里有些漠然的情绪。 那个后来的修士看着他,直白说道:“你一个人也掘不完。” 年轻修士想了想,说道:“你去那边。” 那个修士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东西?” 年轻修士摇了摇头。 那个修士也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件法器,去了远处就开始掘坟。 掘坟这种事情,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没做过,但他们都是修士,学习能力自然比一般人都强,故而要不了多久,便都熟悉了,一旦熟悉了,自然而然便更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又来了一个修士。 然后是更多的修士。 有十余个修士都来到了这里。 他们不约而同都开始找到一座坟墓开始掘坟。 他们不是云间月,没有那么云间月的心性,面对这些上古修士的坟墓,他们无法抵御其间的诱惑。 …… ……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修士已经挖开了坟墓,也撬开了那具棺材,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棺材里有一具白骨,白骨上盖着些破烂的白布,看起来就是传说中的裹尸布,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这裹尸布也破损了,时光的力量终究是伟大的,很多人和事物都无法抵御。 年轻修士探出头来,看着这里面的东西,然后在那裹尸布旁看到了数件小巧的法器,其中甚至有个铃铛,过了那么多年,还冒着幽幽的绿光。 时光的力量自然伟大,有些法器品阶不高,熬不过漫长的岁月,但是很显然,有的法器可以。 那个铃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古朴中透着特别,那是一股久远的气息,足以证明这个铃铛的不凡。 年轻修士伸出手去,拿起那个铃铛,眼里有些藏不住的激动和欣喜,掘坟给他带来的糟糕情绪,此刻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他沉浸在喜悦之中,加上早已经没了修为,哪里想得到,此刻身后便有个年轻修士悄悄靠近。 那人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轻浮,一眼看去,便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再不离开这片遗迹,只怕是再也离不开了。 可他进来这么久,什么都没有找到,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就此离开,他一点都不会开心,准确来说,那是不甘。 所以他做了一个很胆大的决定。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剑,那短剑上闪烁着寒光,是很多修士都会随身带着的短剑,平日里用来切割灵药,其实很是好用。 当然,所有的刀剑,最好用的,都是用来杀人。 只是片刻,他便来到了那个年轻修士的身后,然后很迅捷地捅了出去。 短剑接触到那年轻修士的后腰,没有半点阻碍,因为那短剑真的很锋利,也因为没了修为,那个修士无法察觉到身后有人,更没有气机来护着自己,当然,年轻修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被眼前的那个铃铛占据了。 所以他才根本没办法回过神来,知晓身后有些什么。 那短剑刺入了他的身体里,从胸前冒出锋利的剑尖。 年轻修士吃痛,刚想要叫喊一声,但发现自己的口鼻很快便被人死死捂住。 那个看着无比虚弱的修士,此刻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了巨大的力气,死死按着眼前的年轻修士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里自然不止这么一个修士,可是其他修士此时此刻都在认真地掘坟,哪里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脸色苍白的修士,将手中的短剑不断抽出,然后再插入,一次又一次。 那些血花在这里洒落,就像是真正的花朵,但绝对说不上美丽。 这是一场无耻的偷袭,如果发生在外面,这个修士一定会被人唾骂,但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发现他在做什么,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指责他。 甚至于即便有人发现,只怕也没有精力去管他,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掘坟这件事虽然不光彩,但此刻谁能够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个年轻修士就这么死了。 他的鲜血洒了很多,其中有很大部分是被洒落到那棺材里的。 他的眼睛还睁着,在这种时候,用死不瞑目来形容他,其实再合适不过。 他的手松开,手里的铃铛朝着下方落去,一些气流穿过那铃铛之间,带起些细微的响声。 大人物死去的时候,往往会用钟声去宣告这件事。 铃铛其实就是小一些的钟。 那修士眼疾手快,去握住那不断下坠的铃铛,顺势将它握紧,然后也顺手将眼前的年轻修士推到了那棺材里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修士没有逗留,转身便要走。 他的反应很迅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只要他走得足够快,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 他很快便把那铃铛藏在了自己的怀里,却还是没有注意到,铃铛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他的眼里有些恐惧,但是很快便被兴奋掩盖。 他的眼里深处有些血。 不知道是之前沾染的,还是自己的。 他的衣袍上那些鲜血,则很显然是对方身上。 那具尸体还在不断流出鲜血,很快便铺满了棺材的底部,黑色的棺材里,那些鲜血便看着也像是黑的。 那破烂的裹尸布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看着更是诡异。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糟糕的事情一直都是人性 诡异的从来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物,而是人心。 修士们埋头掘着自己面前的坟,很少有人关注别的地方。 是的,在掘坟这种事情上,很多人都不会分心。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那边那座被掘开的坟。 忽然间,有声惊喜的叫声传了出来,很是兴奋。 但很快这道叫声便戛然而止。 那喊叫的修士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说话。 之前不过是一时失态,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又在做些什么事情,如果真那么激动,那么这件事就肯定会被别人知道,被人知道自己找到了好东西,那是很糟糕的事情。 所以他想清楚了这件事,闭上了嘴巴,可事实上却还是晚了些。 已经有数人抬头,看了这边一眼,但其中也有人很快埋下头去,埋头下去不是为了继续掘坟,而是为了拿些东西。 掘坟的过程就像是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去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以前只是通过书信有过联系,所以见了面,是失望还是绝望,亦或是满意,都说不准。 但既然隔壁的家伙发出了高兴的叫声,便说明他见到的那个人还不错。 对未知比较起来,那个已经有了结果的人,知道好坏的人,自然更有吸引力。 所以很快,很快便有人生出心思。 袭杀来得很快,那个之前发出声音的修士没有准备,很快便被杀了。 鲜血同样流入了那棺材里,他找到的法器也被人带走。 这片坟地不断有修士过来,虽然还有无数的坟墓可以去掘,但是好像有人找到了捷径。 或许有人已经在想,如果我把发现这里的所有修士们都杀了,那么我是不是便能独占一切? 但一个人是完不成那些事情的。 好在很多修士出自同门,如今在这里聚集,便不是一个人。 那些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动手。 有人注意到了,却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看向各自的同伴。 他们在外面是很不错的修士,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如今他们当然也不想做什么坏事,可是别人要做坏事,自己出手将他们拦下来,这岂不是很合理的事情? 自然合理。 少些人,总归是好事。 掘坟可以说是为了探查上古的秘密,在这里出手制止他们做恶事,但在交手的过程中,出些事情,也是合理的。 事情拿出去说,谁又能说些什么? 于是一场混战,便毫无征兆地在这里爆发了。 或许从来都说不上毫无征兆。 各派的修士纷纷出手,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法器,他们此刻没了修为,但身体的反应力和力量也好,都要比寻常的普通人大太多,即便是一拳砸去,只要砸中对方,也会让人很难受。 仅仅是过了片刻,便有人开始流血,这片陵园,开始变成了他们的陵园。 白雾在这里飘着,人们在这里互相杀着。 没有人说话,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很不好,但所有人都不在意。 不断有人在这里倒下,不断有人死去。 在这里死去的弟子里,很多都是道门的修士,而杀死他们的,也都是道门的修士。 白雾之前的那些修士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杀人,但肯定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别杀我,我是古松观的弟子!” 有人被逼到了绝境,有些害怕地说出来了自己的师承,希望能够活下去,但是等来的却是不好的结果。 有人拿着法器,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去,然后他便死了。 “古松观又如何?我早就看你们这些长生道的家伙不顺眼了……”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身后,有人拿着法器也砸了上来,直接一下子便将他砸飞出去。 那个穿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看着他,眼里都是漠然,“我也早就看你们这些太平道的家伙不顺眼了。” 道门两脉,一向不和,这又不是什么寻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了,两方一直在争道门所谓的正统,但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便要生死相向,其实不然,不过今日的事情,哪里是因为这个才生出来的? 这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但不是全部的理由。 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 但杀人一定会有理由,不是用来说服别人,而是用来说服自己。 …… …… 那片陵园变成了真正的陵园,鲜血到处都在流淌,不断有人倒下去,但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些鲜血一直朝着地面渗了下去,然后便没入更深处。 血会渗入土地深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么快,便不正常。 但没有人会注意到,因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哪里会去在意那些事情。 白雾还是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便变成了红色。 是血色。 那些鲜血很大部分渗入大地,但是也会有很少一部分,慢慢地腾空,涌入天空,融入那些白雾里。 白雾变成了血雾。 这里看着更诡异了。 但厮杀并没有停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道身影也来到了这里,那是个身材修长,气态不凡的年轻道士。 是宋长溪。 他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一幕,脸色忽然便难看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宋长溪骤然一声清喝,虽说此刻并没有修为,但他底气十足,这一道声音也是极大,竟然在短暂之间便震慑了众人的心神。 所有人一瞬间的恍惚失神,纷纷转头,便看到了出现在远处的宋长溪。 “宋师兄!” 有人惊喜开口,那人是长生道一脉的年轻修士,看到宋长溪,自然便觉得亲切,但一想到自己如今在做的事情,随即便羞愧地低下头去。 更多人则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长溪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被掘开的坟墓,脸色微变,再度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在场的修士里,大部分是道门弟子,更大部分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弟子,宋长溪在年轻一代里的威望极高,即便不是同门,但是同宗同脉,自然也有呵斥的资格。 所以那些道门弟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但他虽然这么问,可现场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 “关你屁事!” 有人开口,声音极大,很不客气。 那人不是道门弟子,此刻只是看着宋长溪,冷声道:“你以为是在外面,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 宋长溪被公认为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最天才的年轻天才,平日里无数人仰望,但同样也会有无数人嫉妒,嫉妒这种情绪,往日里藏得太久,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而当这样的情绪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会不太在意后果。 “他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没了修为,怕他做什么,他要是敢掺和,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了。 听着他这么说,许多道门的弟子眉间都透着一抹烦躁,但仔细去看,他们的眉间,或许还有别的想法。 嫉妒宋长溪的修士,可不止道门之外的弟子,道门里的弟子,也不见得对这位宋长溪有什么好感。 宋长溪看着这些平日里都没有过交集的修士,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那个说话的修士身上,冷声说道:“你在说什么?” 从宋长溪出现在这里开始,他便一直在问,你们在做什么,你在说什么…… 但他的情绪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糟糕过。 “让你们来探索上古遗迹,除去锻炼的意思之外,还有便是为了弄清楚世间的历史,看看山谷是否有另外的修行之法,可你们在做什么?你们身为大派弟子,受人敬重,竟然做出了这等掘坟的事情,不觉得恶心?!” 宋长溪是真有些生气,这件事终究会传出去,到时候肯定遭人笑话。 尤其是他在这里还没有看到大梁朝的年轻修士,便更是觉得如此了。 他们会成为大梁朝的笑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事情了。 道门弟子们听到这话,脸色更加羞愧,有些人却不以为然,旁人做的事情,他们为何又做不得? 宋长溪沉声道:“我道门一脉,长生道的弟子,就此停手,随我离开!” 他管不了别人,实际上连同门之外的其余修士,若是不想听他说些什么,那么自己也没有办法,但他毕竟在道门中有些威望,这么说话,自然也有其道理。 他便是要用自己的威望,来做些事情。 一片沉默之后,有些修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在东南方向,也有道门弟子想要走出来,但他的衣袖却被人拉了拉。 那道门弟子转头,发现是自家师弟,他微微蹙眉,问道:“做什么?” 那道门弟子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他又不是痴心观的弟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一群鬼 宋长溪出自一座三流的小宗门,在道门长生道一脉的年轻一代里,他被说成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三人,所以很多道门弟子,便能称呼他一声宋师兄,但说起来,他背后的宗门其实不大,根本达不到让人忌惮的层次。 在场许多道门弟子的出身都要比他好太多。 其实之前那道门弟子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掩饰什么,故而很多人,其实都听到了。 那好似是无意的一句话,但实在能点醒很多人,宋长溪只是个寻常宗门的弟子,即便有些威望,又能如何? 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准确来说,是有些沉默。 毕竟不是痴心观的弟子。 我们不听你的,你又能怎么样? 出了这里,你能报复什么? 在这里,你没有修为,又能做什么? 这恐怕是很多人此刻的心声。 威望这个东西,在很多时候,不是建立在品性上的,而是建立在实力上的,没有实力作为支撑,那么便一文不值。 “那终究是……” 那个道门弟子还是有些犹豫。 但在他身后的师弟,很快便说道:“师父说的话,师兄可还记得?” 听着那话,那位道门弟子怔住了,他作为此次本门的负责人,在进入遗迹之前,的确是被师父面授机宜过,想起师父那张沧桑的脸,和满脸的期待,他脸色的神情变幻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打算继续往前走去。 做出这样选择的年轻修士们还有很多。 “真是多管闲事!”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平静,那位不是道门弟子,自然也不用听宋长溪说些什么,他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有道门弟子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和宋师兄说话?!” “你又是什么狗东西?真把自己当作他的狗了?!” 同样有人针锋相对,冷笑不已。 “怎么了?你们这群混账,还敢挑衅我们道门不成?” “道门如何?你们没了修为,以为此刻还是在外面,就可以颐指气使?” “哼,道门如何不需要你们来评判,但你们今日这般,就得去死!” “真是狂妄,你以为你们道门真的了不起?” 场间争吵声骤然响起,然后越来越激烈,然后之前停歇的战斗,马上就开始了。 或许他们一直都没想着停手,如今不过是想要找个理由再次动手而已,反正只是片刻,这里便又再次战成一团。 宋长溪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刚要开口,一道寒光忽然在自己面门前出现。 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一道身影已经到了他身前,那人一拳砸出,竟然还能带起风声。 那体魄实在是坚韧,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 是个武夫? 宋长溪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陈朝。 在进入这片上古遗迹里的所有人中,陈朝很显然会是最强大的那个武夫,而且他的武夫身份,在这里会占尽优势,但宋长溪和他交过手,只是瞬间,便能够判断出来,眼前的这位,并不是陈朝。 他侧身躲过那气势磅礴的一拳,而后一掌拍在对方的胸膛上。 没了修为,但这一掌也极为磅礴,那些道门的弟子,只怕根本没有可能接下,但是对方只是身躯摇晃片刻,甚至都没有朝着后面退去哪怕一步。 宋长溪感受到了手掌处传来的阵痛,脸色微微变得有些难看。 只是容不得他去想什么,很快,便有了第二人在这里出手,那人手里拿着一柄法剑,用的是道门的剑诀,但却没有穿道袍。 宋长溪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道。 那就是道门里,也有人想要他死。 他不知道那是长生道一脉还是太平道一脉的,但不管是哪一脉,此刻在这里出手,自然都是想要他死的。 为什么?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疑问。 两人联手,或许来自两个阵营,但是他们现在的目的都一样,就是要杀死宋长溪,但宋长溪若是那么好杀,那么他就不可能是那位除去道门双壁之外的第三人了。 他躲过那道凌厉剑光,屈指弹在剑身之上,然后朝着身后荡开,如同一阵清风,轻而易举地便朝着远处荡开,避开两人的夹击。 他随手取出一张符箓,悬在半空,一拂袖,符箓之中骤然涌出无数条金色丝线,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牢笼的存在,将那两人分别困在其中。 没有修为,不代表着这些天才没有别的手段。 有些符箓,是全然不用气机催动的,只需要拿出来。 宋长溪落到远处,只是还没站定,便有一掌朝着他的胸膛而来。 宋长溪微微蹙眉,避过这一掌,然后眼里有些不解的意思。 这难道是针对自己的一场杀局? 宋长溪自认自己这一生,行事处事都无愧于心,从来没有在背后算计过谁,身为道门天才的他,平日里谁对他都是笑脸,可他哪里知晓,在暗处,他们在想些什么。 宋长溪默默深吸一口气,面对这样连绵不断的杀局,他不害怕,只是疑惑。 这个世间到底怎么了? …… …… 战斗一直在继续,宋长溪此刻的处境也变得有些狼狈,但却没有那么糟糕。 他当然想不到,是因为嫉妒,所以那些人要对他出手,那些平日里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此刻弥漫出来,好似是这些白雾引动的,但实际上不是,而是他们本来便有的,只是换了一个环境,有了释放的理由,所以他们变得很疯狂。 这个时候的他们,其实和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飘荡的血雾看着很诡异,所以当那个少年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嫌弃地挥了挥手,只是他没能驱散那些血雾,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远处看了看那些正在战斗的修士,然后便沉默地朝着远去走去。 他自然能够想明白这里发生了些什么,所谓人性的考验,这里看着惨烈,但实际上在他眼里,还是有些不值一提,他早已经见过比这里更为真实的人性。 那场大水里,那些灾民饿的时候,会寻找周围的一切去吃,草根树叶…… 等到这些都吃完之后,灾民便不是灾民了。 他们那个时候已经不配称为人了。 只是站着的野兽。 陈朝摇了摇头,快步朝着远处走去,要越过这片陵园,虽然他也对这片陵园很感兴趣,但是他此时此刻,最想要去的地方,是之前去过的地方。 可惜他迷路了。 当初也是误打误撞进入的那个地方,虽然最后他很用心去记住了那条路,但很显然,他还是没记住。 所以他也来到了这里。 他不想掺和这些修士们的事情,他只想离开。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还是被发现了。 一张符箓拦在了他身前。 有个眼睛通红的道士大喝一声,“是那个粗鄙武夫!” 随着他开口,无数粒光从那张符箓中射了出来。 那些气息说不上恐怖,但陈朝此刻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缕的气机存在。 但他还是朝着前面跑了过去。 那个眼睛通红的年轻道人猩红的眼里满是疯狂的意味,之前掘坟,而后杀人,再到如今地看到陈朝,他已经无法去思考什么了,他只想杀了眼前的陈朝。 只是很显然,他没有这个能力。 陈朝来到他身前,躲过了那张看着便不强的符箓,然后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砸了过去。 修士们不会打熬身躯,哪里受得了这一拳? 陈朝简单干脆地在一拳之后,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朝着远处丢去。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那些人眼中大多都有一片猩红,看着不像人。 像是鬼。 陈朝看着这群人,微微眯眼,“想杀我?” 不等他们回答。 他缓慢拔出腰间的断刀,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说道:“来试试。” —— 不出意外还有的,月票是时候上一上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下山虎 进入这片遗迹之前,陈朝故意出手,和一个炼气士交手,以最为不讲道理的方式战胜了那个炼气士。 当时他的想法其实很是简单,就是为了之后做准备,在之前以这种姿态出手,就是为了震慑这些修士,让他们在这片上古遗迹里别对他生出什么心思,但是很显然,这一招还是失策了,人心这个东西,陈朝还是没有彻底看透。 进入了这片遗迹之后,陈朝遭遇了不止一次的袭杀,一路走来,他不止一次遭遇袭杀,第一次是那古松观和长青观的两个道士联手,那两人被他干脆利索的打杀,之后才是一次又一次的袭杀。 对于他这个大梁朝的武夫,方外修士们在外面是除去鄙夷之外还有忌惮和害怕,但是在这里面,他们有一个想法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武夫打熬体魄固然比一般的修士更强,但若是几人联手,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虽说最后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但错了的人,很难有机会告诉这些活着的人什么经验和忠告。 现在这里的修士不会知道陈朝杀了多少人,也不会知道那些曾经想要想杀他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即便那具尸体还在那个地方。 “即便他是个武夫,也只有一个人!” 短暂的安静之后,在陈朝说出那句来试试之后,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人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这才大声喊道:“我们一起上,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武夫的体魄举世无双,在这白雾里,陈朝占尽优势,或许就是云间月出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正如他所说,不管如何,陈朝都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在大梁朝之前的历史里,人族和妖族有过无数次大战,更久远的岁月里,那座王朝中曾经出现过一位绝世武夫,在北方和妖族大战,不知道斩杀过多少妖族,甚至还杀过数位大妖,他的强大,在那史册里,任何人读到,都会觉得这份历史充满了沉重和悲壮。 那位绝世武夫很强大,但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他最后被无数妖族生生用性命将其留在了那座战场上。 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会死,也会被无数人用性命去堆到死,陈朝不过是个如今修为都没有的武夫,如果又不会被他们堆到死? “对,如果还让此人活着,那便是我们修行界的耻辱!” 在天青县杀炼气士,在万柳会夺魁,在崇明山弄出那么多动静,他们对于陈朝,一直都没有好感,这位大梁朝的少年武夫,一直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因为很多原因,他们即便觉得陈朝很该死,但是他们也没有那个机会去杀他,但如今有了这么机会,没有人会放过。 “杀了他!” 有人很是直白,他的眼睛是红的,他手里的法器还沾着鲜血,此刻正在不断地朝着下面滴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对,杀了他!” “他该死!” “杀了他!” 嘈杂的声音在这里响起,很是古怪的气氛蔓延开来,愤怒看似来的很合理,但却是很无端。 陈朝做了那么多让他们这些炼气士丢脸的事情,所以他们愤怒,他们很多人虽然不认识那被杀死的郭溪等人,没有去参加万柳会,没有被陈朝亲手击败,他们也不是崇明宗的弟子,但不影响他们生出的愤怒。 但实际上,还是无端。 因为陈朝最开始杀人,是因为郭溪他们想杀他,之后在万柳会夺魁,也是正大光明,他每一个想要杀的人,都是那个人先对他生出杀意,至于崇明宗的事情,则更是很有道理,因为那是深仇大恨,不可不报。 至于现在,进入白雾里,陈朝没有妄杀过一个人,但不管是谁,都无法对他指责什么,所以那些想要杀他的想法,陈朝不会接受。 没有道理。 但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不用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时候,刀就成了最好的东西。 陈朝握紧手中的刀,微微吐出一口气,他看向站在远处的宋长溪,问道:“你也想要杀我吗?” 宋长溪抬起头,对上陈朝的视线,他微微蹙眉,在陈朝没有出现之前,他是那些人想要杀的对象。 如今他们想要杀的对象,却换成了陈朝。 在武试的时候,在湖畔,陈朝对魏序说过,如果今天放过了宋长溪,或许有一天,宋长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果只有你和我,我会和你一战,生死自负。” 宋长溪看着陈朝,平静说道:“但如今,我不会出手,算是还你在湖畔手下留情的情分。” 陈朝勾起嘴角,“只怕这点报答太少。” 宋长溪听着这话,沉默很久,他觉得陈朝说得不错,手下留情,放过的是他的性命,此刻他不管做些什么事情,其实都不足以报答那情分,除非他也救陈朝一命。 这才是真正的对等。 但宋长溪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身在方外,有很多事情去需要考虑。 所以他没有说什么,转身便朝着远处走去,就此离去。 有些修士看着宋长溪,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但此刻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人会去做什么,因为没有任何人找出的什么理由。 宋长溪走了。 有人动了。 一场大战,在这里开始了。 一个修士率先冲了出来,他的身形和其他的修士有些差别,显得很是魁梧,很显然,这位修士平日里在修行的时候,也在打熬身躯,论起身躯坚韧程度,他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修士。 他率先冲了出来,身后好几个修士便手里捏起符箓,准备施展。 更远处的修士,也是拿起法器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陈朝握住断刀,没有任何犹豫,当着那个修士便一刀斩了下去。 没了修为,但靠着强大的体魄,陈朝这一刀也极为迅速,只是在瞬息间便朝着那修士的头颅斩去,但并没有能够落下,那修士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磨盘大小的八卦镜,拦在了陈朝的断刀之前。 锋利的刀锋划过那面八卦镜。 带起无数的火光。 健壮修士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自己压来,他咬了咬牙,然后双手的经脉都鼓起,想要硬扛下这一刀。 但随着刀锋落下,那面八卦镜就此裂开。 健壮修士脸色大变,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柄断刀竟然有这么锋利,他手中的八卦镜也是师门精心淬炼,耗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才打造出来的法器,可在那柄断刀面前,却是如同纸糊的一般,这让他很是意外。 那柄来历不明的断刀,实在是太过诡异。 陈朝懒得理会这些,一刀势尽,在那个健壮修士还在失神的时候,一拳便朝着那面八卦镜砸去。 没有了修为催动,这面八卦镜,除去坚韧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一拳砸开八卦镜,那健壮修士的心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然后他脸色苍白的倒退数步,只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陈朝面无表情,再度一拳砸出。 砰然一声,对方没有飞出去,反倒是被他扯住衣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符箓也催动起来。 这片血雾,短暂的被各种光彩照亮。 陈朝开始朝着前面跑去,身前的修士身体,成为了他的盾牌。 无数的光彩都落到那修士的后背。 疼痛让他的脸变得很是扭曲。 但很快,便什么情绪都没了。 因为他死了。 陈朝微微用力,将尸体丢了出去。 然后他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坠入羊群之间。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骨大军 当陈朝来到人群中的时候,大多数的修士,第一反应,还是错愕。 就在他们错愕的时候,陈朝已经出手了,手中的断刀很快便抹过了其中一个修士的胸口,带起一大片血花。 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考虑,出了这片遗迹,那些方外修士会怎么想,也不重要,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活下去,因为担心别的事情而束手束脚,最后死在这里,那才是愚蠢的事情。 陈朝一拳砸向一个反应过来的修士,那一拳砸在他的肩膀,顿时便传来一阵骨裂的声音,然后那修士便自然而然的倒飞出去,坠入人群之中。 不是陈朝自负,这些修士整日里都在各自的宗门里修行,平日里想的最多,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苦修,哪里去经历过实战,生死之间,更是没有经历过,可以说他们根本就不会杀人,也根本不会打架。 怎么样用最少的力气去创造最多的战果,那是陈朝过去那几年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而这些修士只怕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陈朝看着他们的反应,便好似一个成年壮汉看着稚童一般。 陈朝随手扯过一个重伤的修士,拦在身前,刚好便让那修士承受了来自其他修士的重击。 那法器拍在修士的头上,顿时鲜血便流了出来。 陈朝松开手,那修士瘫软的倒了下去,就像是一滩烂泥。 他死在其他修士手里,但这笔账最后也肯定会算在陈朝身上。 陈朝不在意,只是侧身躲过险之又险的袭杀,然后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腕,一用力,那腕骨自然碎掉。 那人痛哼一声,但另外一只手握拳又朝着陈朝的头颅砸了过去。 陈朝伸出左手,和他对了一拳,闷哼一声,那人的手骨碎裂,有些白骨刺破血肉露了出来,看着很是凄惨。 “怎么会?”那人有些失神,更是不解,因为他也是武夫。 他平日里也在认真的打熬自己的身躯,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那些道法,在宗门里也被人看不起,所以一直以来都在认真的刻苦修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得更远,不说被人敬佩,总归是要被人敬畏才是。 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对自己很是自信,想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即便不如眼前这个大梁朝的武夫,也应该不至于如此。 可他哪里想得到,就是简单的对了一拳,自己便败了。 败得如此的简单直接。 陈朝眼里有些厌恶,这是他第一次明显的露出自己的情绪。 这种情绪和当初在书院湖畔骂那些学子的时候一样。 同样是武夫,同样是被那些方外修士看不起,为什么还要替那些人卖命? 陈朝没有多想,一拳砸出去之后,另外一只手握住断刀,干脆的将另外一个修士的脑袋斩了下来。 鲜血洒出,落到了很多人的脸上。 血腥味在这里蔓延。 无数人的脸上都沾上了鲜血,但他们不在意,因为他们的眼睛,早就是红的。 陈朝皱了皱眉,以雷霆手段杀了数人之后,他有些意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想要的结果。 那些修士没有退去,甚至没有犹豫。 他们前仆后继的朝着自己杀了过来。 陈朝觉得有些不对。 人性是疯狂的,但人性也是懦弱的。 当他们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他们一定会生出畏惧的心,一旦他们开始畏惧,那么他们就会退缩。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忽然都变成了悍不畏死的家伙。 陈朝注意到他们的眼睛里都弥漫着血丝,看着就如同一张血色的蜘网。 不太对。 陈朝一脚踢飞一个修士,然后开始寻找退走的机会。 他不是那个绝世武夫,这些修士,也不是那些妖族。 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他的下场或许会和那位绝世武夫一样,死在这里,血肉被其分食。 …… …… 无数人都在朝着陈朝涌去,却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棺材里,那些裹尸布上的鲜血渐渐消失。 血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它们只会朝着下面涌去,裹尸布裹住的是那些已经成了白骨的尸体,如今那些白骨沾染了鲜血,也吸收了那些鲜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忽然,一具棺材里,一只骨爪忽然攀上了棺材! 然后是第二只。 片刻之后,一具白骨坐了起来。 那具白骨看着远处,头骨里有两团幽绿的光彩,看着就像是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睛。 片刻之后,那具白骨站了起来,从棺材里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无数座坟墓里,无数具白骨都爬了起来,他们全部眼中都有着一对幽绿的光芒,他们纷纷走出棺材里。 那些还没有被掘开的坟墓,此刻也都纷纷裂开,一条条裂缝,无端生出。 无数白骨从那些坟墓里爬了出来。 然后整片陵园都摇晃起来。 无数裹着裹尸布的白骨同时发出一阵令人觉得牙酸的叫声! “桀——” 一片陵园,地面不断破开,地面开始有些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陈朝第一个发现那边的异样,看着这一幕,他的脸色凝重了许多。 之前看到这些修士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但此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有些害怕。 那些白骨身上透着让他都觉得恐怖的气息。 那是无数上古强者的尸体,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今会如何,但是此刻一定不同寻常。 很快,那些东西冒出来了。 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把把锈迹斑斑的战剑,从地面冒了出来。 那些战剑破损严重,有的甚至都根本不能称为剑了,只是铁条,可即便如此,也有肃杀的气息在这里蔓延而去。 整座陵园,都蔓延着肃杀的气息。 无数的白骨都几乎同时的握住了一柄战剑的剑柄。 那些白骨死死攥住那些战剑,然后缓缓将其拔了出来。 一声声剑鸣传了出来。 那些剑鸣声很是悲戚,让人听了也觉得十分压抑。 修士们都痴痴看着这一幕,心神摇曳。 陈朝第一个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开始朝着远处奔去。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碑中陵园 无数的白骨握住手中的战剑,肃穆地站在原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他们不说话,也不会说话。 陵园里,很是安静。 修士们痴痴看着那些立起来的白骨,看着他们手里的战剑,没来由地便觉得那些白骨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或许在上古时期,那些宗门里并非想如今这些宗门一样,是以师收徒这样存在的,而是像如今的世俗王朝那般,会组建一支大军。 修士们眼睛里的血色并没有褪去,他们此刻只是看着那些白骨大军,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有一具白骨提着战剑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来到了一个修士身前,举起了手里的战剑,一剑将其头颅砍了下来。 那把看着已经不知道腐朽了多少年的战剑,在此刻却显得无比地锋利,仿佛只是轻轻地挥动,便砍下了那个修士的头颅。 那颗头颅在地面滚动起来,像是一颗圆滚滚的球。 然后那具白骨发出了极为晦涩的音节,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回神。 “快走!” 有修士大喝一声,转身便朝着外围跑去。 但还是晚了片刻,那些白骨提着战剑朝着人群而来,眼中的幽绿光芒此刻显得无比的可怕,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灵! 这里一下子嘈杂起来,白骨大军四散而出,提着战剑朝着这些修士而去,带着死亡的味道。 这片陵园忽然起了风,无比的刺骨寒冷,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 一个修士撞上了身前的白骨,慌乱之中他祭出一张符箓,只是顷刻间,那指间的符箓便燃烧起来,一条火龙在这里凭空生出,朝着那具白骨咆哮而出,只是顷刻间便将其淹没,只是火焰还没有熄灭,那具白骨便从烈焰里走了出来。 那道符箓,对它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 烈火能烧死人,但如果他早已经死了呢? 那具白骨从烈焰里走出来,然后举起手中还带着火焰的战剑朝着那个修士的头颅砍了下去。 那些火焰触碰到修士的身躯,首先便发出一阵呲呲的声音,而后便是些皮毛被烤焦的味道,很是难闻。 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发现那脖子处还有些油从断口处冒了出来。 在那些白骨大军杀人的时候,有的修士已经捏碎了手中的各种用来保命的法器,朝着远处遁去。 但就在此刻,随着那站在中间的那具白骨忽然拿起手中的战剑重重的插入地面,一道道狂暴的气息忽然涌出,在陵园边界,忽然震动起来,一条裂痕就在那里生出,极为迅速地在陵园边界撑开一条缺口,那条裂痕,正好把整个陵园都包裹起来,然后裂痕里,一块块巨大的石碑冒出,以极为疯狂的速度向上蔓延。 …… …… 陈朝本就是第一个发觉不对的人,他朝着远处跑去的时候,那些白骨还没动,但没了修为的他即便肉身再强大,也终究跑不了多快,所以当他到了陵园边界的时候,那些石碑已经从那条裂缝里冒了出来,无数巨大的石碑,从地底涌出,如同一座座墓碑? 难怪之前那些坟墓都没有墓碑。 陈朝来不及多想,手中断刀朝着那巨大的石碑上便砍了上去。 断刀的来历他并不清楚,但自从上面的黑色物质掉落,露出断刀本来的锋芒之后,这柄断刀便几乎没有和别的什么法器相碰撞之中落在下风,甚至陈朝觉得自己手里的这柄断刀还要比一般剑修的飞剑更为锋利,当时看到郁希夷的那柄飞剑野草的时候,他甚至都存了和那柄飞剑比一比的心思。 这是这一次,断刀和石碑相撞,竟然没能在上面留下任何一道痕迹,随着火星四溅,陈朝的虎口被震得生疼。 虽然是没有修为状态下的一刀,但是依着这柄断刀的锋利程度,还是没能在那石碑上留下任何一道痕迹,很足以说明问题。 陈朝眼睁睁看着那些石碑朝着天上涌去,有些无奈。 没了修为,他根本无法从这里越过去,而且他也有预感,即便自己能够来到那石碑顶部,只怕也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陈朝蹙了蹙眉,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陈朝猛然转身,一柄腐朽的战剑已经朝着他的头顶劈来! 那柄战剑上面的铁锈甚至还在挥动的时候一直往下掉落,陈朝已经闻到了腐朽的味道。 空气里的味道很是难闻。 陈朝举起断刀,和那柄战剑相撞! 没有剧烈的响声,只有一阵簌簌的声音,无数的铁锈朝着下方掉落! 那些坠落的铁锈被风吹起,朝着陈朝扑面而来! 陈朝卷起衣袖,朝着那些铁锈卷去,但袖口很快便被撕开,一口袖口,破碎开来,变成了一条条的布条。 但好在断刀这一次没有落在下风,竟然还是荡开了那柄战剑。 陈朝也不犹豫,往前踏出一步,一刀砍向那具白骨的头颅。 那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头骨转了转头,但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刀。断刀从中间劈砍而下,头骨被锋利的断刀斩开,然后那两抹幽绿便就此消散,再也不见。 头颅被斩开之后,那具白骨也就此散开,变成一地的白骨。 那腐朽的战剑也跟着落下,碎了一地,变成了真正的铁锈。 陈朝深吸一口气,低头去看了一眼握刀的那只手,虎口已经被震碎,鲜血正在缓缓流出。 刚才一刀斩下的时候,看似顺利,但实际上费了极大的力气,以现在没有修为的状态,如果不能离开这里,只怕是一定会力竭死在这里。 那个绝世武夫的故事,一定会在这里上演,不过这一次,陈朝和那位绝世武夫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一定会有很多和他一起死的人。 …… …… 惨叫声一直都有,而且愈演愈烈。 那些修士不是陈朝,没有无双的体魄,也没有锋利的断刀,在面对这些白骨的时候,他们没有太多应对的手段。 所以他们很快便死了。 一声声惨叫,在这里不断出现。 又不断消散。 这或许不是陵园,而是真的地狱。 修士里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一些出自大宗门的修士自有宗门秘法,在不断施展那些可以不动用修为就有极大的威力的法器,而那些小宗门的修士便要惨许多。 在这一刻,性命很不值钱,修士间的差距,宗门的差距,在这一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好些白骨被那些修士用各种方式摧毁,然后变成了一地的白骨。 其实他们本就该长埋在地底,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尘世间。 可要怪便怪这些修士,将他们从坟中掘起,让他们重新来到人间。 如果他们知晓结局会是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他们当初的举动。 答案不见得是肯定的。 修士们和那些白骨厮杀,陈朝在很远处看着那边的战局,期间他又在打碎好几具白骨,然后抽空观察着什么。 很快,他便发现了问题。 在那些坟墓之中,有一具看似寻常的白骨,并没有加入战局,他在原地站着,不时发出些难以听懂的音节,随着他发出那些特殊的音节,战场上的白骨就相应有些举动。 陈朝明白了,这具白骨,便是这支白骨大军的领袖。 换句话说,要解决当下的困境,只怕便要先解决他。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还是有些不同 就在那座陵园出大问题的时候,一个中年道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白雾里面。 他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也是痴心观的第二号人物,是真正道门大真人,整个道门里,辈分比他高的修士屈指可数,境界比他高的人更少,他是这世间真正的大人物,但即便是他,在进入白雾的时候,也皱了皱眉。 这些白雾很古怪。 寻常的修士进入其中,修为尽数都会失去,变成寻常的凡人,崇明宗发现这上古遗迹的时候,便派很多人进去探查过,其中甚至有上代的崇明宗掌教,但即便是他,进入其中,也会修为尽数失去。 中年道人进来的时候,顿时便察觉不到了身体里的所有气机,他修行多年,境界高妙,精通各种道法,但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 但他始终不是寻常的修士。 他很快拿出一把油纸伞,撑起之后,周遭的白雾便好似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朝着四周散去,很是古怪。 而撑起这把油纸伞的时候,中年道人也觉得好了很多。 他朝着白雾里走去,神态寻常,就像是踏青一般。 但其实如果有人看到他手里的那把油纸伞,或许会生出很多复杂的情绪。 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的存在,底蕴悠长,观中自然有无数惊天动地的法器,如今那道人手中的一把,便是其中之一。 那困扰着无数修士的白雾,在油纸伞面前,只怕也要短暂地低头。 “这兴许是一座上古大阵,只是阵眼在何处?”中年道人朝着白雾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低语。 白雾的存在,崇明宗花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来由,但在这中年道人眼里,只是一眼,便好似知晓了这些白雾的前世今生。 这便是痴心观和崇明宗最大的不同。 中年道人撑着伞在白雾深处走着,很快便来到一片山崖之上,眼前有一片山谷,山谷里的白雾更多,让他也看不真切。 “不是这里。” 这里的白雾更为浓郁,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一定会认为这里便是那座大阵的阵眼所在之处,但是中年道人很清楚,这不是。 他转身朝着远处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又来到了一片绝壁前。 那片绝壁上刻着一段经文,只是文字并非现在世上流传的文字,中年道人回忆起曾经看过的梵文佛经,发现并非同一种文字,又想起许多自己在痴心观里看到过的道法典籍,想起那些文字,也发现并非其中一种。 中年道人喃喃道:“不是。” 得出结论之后,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一张白纸漂浮到了空中,他看着那些绝壁上的文字,有好些朱砂出现在了天地间,他伸手蘸了一些,然后指尖开始在空中划过,然后白纸上便出现了很多文字,那些文字正好便是绝壁上的那些。 很快,白纸上便满写满了文字。 中年道人伸手夹住那张白纸,身形一闪而逝。 原来在这片白雾里,他也还有修为。 …… …… 陵园里的修士死得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剩不下多少。 剩下来的修士都是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他们靠着那些宗门里的法器,还在苦苦支撑。 陈朝已经悄无声息地朝着最中央的那具白骨走去,但很快他便被发现了。 那具白骨看着陈朝,然后便发出了极为晦涩难懂的音节。 但这一次,陈朝听懂了。 是拦住他的意思。 数具白骨,马上便围了上来。 他们手里握着战剑,朝着陈朝劈砍下来。 陈朝没有和他们缠斗的意思,他近乎蛮横的撞开一具白骨,然后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白骨被撞开,陈朝也感到很疼,但他没有停下。 “拦住他们,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 陈朝大喝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前面跑去。 他说的话,自然是对还活着的那些修士说的,虽然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修士,虽然他们也撑得很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死去,但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也来了些精神。 他们知道陈朝要做什么,他们也知道这样做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但问题是……陈朝不是他们的仇人吗? 很多时候,仇人和仇人之间,也是会变成朋友的。 那句话说得很好,天底下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只是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用在这里。 但的确有修士动了。 在那些白骨朝着陈朝追去的时候,那个修士扔出了数道青色符箓,瞬间便有无数的藤蔓从那些符箓里生出,然后朝着那些白骨缠绕而去。 这些藤蔓不见得能困住那些白骨,但至少能够拖一些时间。 而后瞬息间,又有数位修士丢出了符箓或是法器,用各自的法子为陈朝清路。 他们要保证眼前的少年武夫能够走到那具白骨身前。 他们不是突然回心转意,只是都不想死。 做事情一定会有目的,之前掘坟是,想要杀死陈朝也是,如今出手帮陈朝也是。 陈朝算错过事情,但是这次,他没有错。 他一刀斩开一具白骨,终于来到了那具看似寻常的白骨身前。 只是来到这里他要耗费了很多,如今他的精神很不好,脸色极为苍白。 白雾不仅能够压制这些修士的境界,还有别的功效。 他们根本不能在里面久待,在这里的修士们,每一刻的自己,都会比上一刻的自己更弱。 陈朝毫不犹豫地将那瓶丹药全部都倒入了嘴里,竟然是嚼也不嚼的吞入肚里。 死了很多人,多出很多丹药,陈朝拿了很多,所以他不担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吃再多也没用,只怕他此刻吃的就不是一瓶丹药,而是无数瓶了。 他的状态好了些,想来是那些药物起了作用,但陈朝以及紧紧蹙着眉头。 因为眼前的那具白骨,只是在静静看着他,没有动手,也没有逃跑。 别的那些白骨陈朝都能打碎,他们不算太恐怖,眼前的白骨若是和他们相同,那么下场也会相同。 可他没有动,便是在告诉陈朝,他们不同。 陈朝看着他眼中幽绿的光芒,然后便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在那些幽绿的光芒里看到了人类的情绪。 仔细说起来,这些白骨的确是人类,至少曾经是。 陈朝很认真地说道:“他们有罪,但我没有。” 了解陈朝的人,应该不多,但如果是那位很了不起的少女在这里,就一定会知道,陈朝这会儿选择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开口,便是没有把握。 若是有把握,他不会浪费半点时间,出刀也好,出拳也好,那才是他最该做的事情。 那具白骨看着他,幽绿的光芒里有了些情绪。 好像是淡淡的嘲讽。 陈朝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们没有什么不同。 陈朝说道:“他们掘坟,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那具白骨眼中的情绪没有变化。 陈朝便不说话了。 既然说不通,那就不用说了。 他握住那柄断刀,用力朝着前面斩了下去。 他不愿意放自己离去,那么为了活命,就只能把他打碎。 或者是杀了他。 即便他已经死过一次。 为什么不能再死一次?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腐朽的剑前有一页纸 修士们不用刀,用刀的应该大多数都是武夫,天底下用刀最厉害的,大概会是北境那位大将军,但是很显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最会用刀的人是陈朝,这个事实那些修士知道,并且接受,所以在陈朝去做那件事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配合。 会用刀便意味着会杀人,陈朝的确是他们之间,最会杀人的那个人。 那柄断刀也绝对会是世上最锋利的刀之一。 刀落了下去,握着刀的那只手很稳。 陈朝隐隐有些兴奋,此刻他虽然没有修为,但是这一刀,他忽然觉得会是自己目前挥出的最完美的一刀。 如果有修为在身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刀能够让一个彼岸境的修士受重伤。 眼前的白骨是什么修为,没有人知晓。 他此刻也没有躲这一刀,只是举起了自己的剑。 他手中的那柄战剑和其余那些白骨手中的战剑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腐朽不堪,甚至他手里的那柄战剑,还要比他们的战剑更加的腐朽,那柄剑看着就像是一块陈旧的铁条,剑鄂甚至都已经没了。 但他举起剑的时候,便挡下了这一刀。 没有什么剧烈的声音响起。 刀剑相撞,铁锈渐落。 陈朝却皱起眉头,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一股力量从那柄铁剑上传了出来,朝着他压迫而来,如同潮水一般剧烈,拍打着他的整个身躯。 上衣忽然碎了。 那件黑色的衣衫,出现了很多口子,仿佛在一瞬间,陈朝便被无数的剑划过身躯。 他的身上开始出现很多细微的口子,鲜血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出来。 陈朝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剑气,他却没理由地觉得眼前的那具白骨,理应是一位剑修。 陈朝到如今,也才见过三位剑修,只和其中一位交过手。 在神都见的那个女子剑修,是他第一次和剑修交手。 而郁希夷是他见过最厉害的剑修。 如今这具白骨或许是第四个。 陈朝脸上忽然涌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然后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那些鲜血在空中绽放,如同一朵朵血色的花。 陈朝却没有退。 他手中的断刀还放在那柄腐朽的剑上,但他的另外一只手,已经握拳,朝着那白骨的头颅砸了出去。 生死之间,没有任何留手。 能够最快杀死对方的手段,才是最好的手段。 可不仅是他有两只手,对面的白骨也有。 在陈朝握拳砸出去的时候,白骨也摊开了手掌,迎上了这一拳。 没有修为的陈朝这一拳同样势大力沉,是朝着那白骨的头颅而去的,但最后却落到了它的手掌上。 拳掌相交,陈朝的拳头被它紧紧握住。 掌心有无数的锋芒涌出,落在陈朝的拳头上。 之前陈朝和那个武夫对了一拳,那武夫的拳头便碎了,如今陈朝和那白骨也算是对了一拳,陈朝的拳头也碎了。 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碎了和碎了却是还有不同。 陈朝的拳头碎了,是被剑斩碎的。 那只手掌里也没有剑意和剑气之类的东西,但陈朝很确信自己的拳头是被剑斩碎的。 他也确认了眼前这具白骨是一个剑修。 拳头外表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陈朝的骨头碎了,自然便再也握不住,于是便摊开,和那白骨的骨爪相贴。 这是很诡异而又带着些微妙的景象。 陈朝自然知道,他其实觉得很凶险。 尤其是现在。 拳头是手臂的末端,当拳头碎掉,那么接下来便是手臂,手臂碎掉之后呢? 那就是整个身躯。 陈朝不想死,所以他用力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具白骨没有握紧他的手,任由他收了回去,其实仔细看看,在他的眼里,还有些赞赏的意味。 大概是因为陈朝在拳头碎裂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拳头碎了虽然很疼,但是陈朝每次打熬身躯的疼痛会比这个疼痛更疼痛。 所以他没有什么反应。 陈朝的刀随即收了回来,只是收到一半,他又挥了下来。 那具白骨举着剑,不为所动。 刀斩在剑上,铁锈会落下,但剑不会断,他也不会输。 更不会死。 想到这里,那具白骨忽然有些感伤。 他其实早就死了。 …… …… 那些藤蔓不能一直困着那些白骨,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当那些白骨挣脱的时候,那个修士只是痛苦地叹了口气,他能做的事情不多,仅此而已了。 他并不担心陈朝的生死,只是会担心自己会什么时候死去。 他此刻眼中有些懊恼,大概是觉得掘坟之后,就应该马上离去的,只要走得够快,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情。 就像是之前离开的宋长溪一样。 其余修士的手段也都失效了,很多具白骨朝着陈朝涌了过去,他们的压力反倒是小了些。 如果可以离开的话,他们只怕会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而不会去管陈朝的生死。 但很显然,他们也走不了。 那些没有文字的石碑极其高大坚固,他们无法将其击碎,自然也爬不上去,更无法离开。 他们会死在陵园里。 但好在陵园是一座陵园,死在这里,大概是不幸里的大幸。 只是没有人帮他们挖坑,并且埋下。 如果可以的话,那里倒是有些棺材。 想到这里的修士们都很绝望,他们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最放不下的事情。 人性再不堪,这会儿大概也都没有那么糟糕。 …… …… 剑修从来骄傲,即便是死去的剑修。 陈朝忽然说道:“按理来说,这应该是我们两个人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之间的事情。” 他想通了这点,然后便说了这句话,便是要看看那眼前的白骨怎么反应。 那具白骨果然发出一声怪异的音节,让那些涌过来的白骨都停了下来。 他是剑修,虽然已经死去,但还是骄傲。 陈朝的刀再度压在了那柄剑上。 然后他的虎口便再度崩开了,鲜血继续流淌。 那具白骨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很清楚,也很直白。 “你无法战胜我。” 陈朝读懂了那些情绪,没有反驳,只是说道:“我杀过很多妖,它们有时候在占据上风的时候也会这么说,往往他们这么说的时候,就一定会死在我刀下。” 那具白骨咧开嘴笑了笑,虽然并没有声音。 陈朝再度斩下一刀。 那具白骨觉得有些无趣,看着那些落下的铁锈,他决定不再陪着这个少年再浪费时间,于是便收回了剑,刺了出去。 铁剑如今已经锈了,他已经死了,但剑依旧还是能杀人。 他准备杀了这个少年。 剑刺了出去,带起一些风。 不过却被那柄断刀挡住了。 无数铁锈簌簌地落了下去,看着就像是灰尘。 他看着那柄断刀,感觉有些熟悉,但一下子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 死后他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这一次如果不是那些鲜血,他根本不会再次短暂地重归人间。 但这些都不重要。 人死了被人掘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连一些正派的修士都看不过去,比如云间月。 更何况他还是受害者。 所以他开始愤怒起来,脑海里便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道剑气,从他的剑尖处生出。 这才是剑修! 陈朝离得这么近,自然也感受到了这剑气,只是陈朝却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眼中反倒是有些兴奋。 那具白骨也看到了,于是便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兴奋? 他不知道,但剑此刻已经刺出去了。 陈朝忽然松开了刀柄。 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他放弃了用断刀和那具白骨一战的打算,而是做了别的选择。 那柄腐朽的铁剑已经到了他的心口前。 带着死亡气息的剑气仿佛要将陈朝带向深渊。 …… …… 剑尖没能落到陈朝的心口。 因为一页纸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它飘在陈朝的身前。 那柄剑想要刺穿陈朝,便必然得先刺穿这一页纸。 如果是普通的一页纸,那么那柄剑再不锋利,想来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问题是,那是寻常的纸吗? 那是一页写满了文字的纸。 那些字是金色的。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一场浩荡的战斗 那页纸飘在两个人身前,无风而动,像是湖面荡开的涟漪。 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陈朝听来是最好听的声音,如听仙乐。 他一刀一刀地斩出,不是为了取胜,事实上也很难取胜,因为没有修为,怎么都无法应对眼前的这具白骨,而他从一开始便要做的便是激这具白骨主动对他出手,不管是劈还是砍,或者是刺,只要他出手那就够了。 那页纸已经证明过了很多东西。 郁希夷第一次见到这页纸的时候,挑衅了一番,然后便被这页纸上的气息伤了。 铁云真人和镇守使一战,在最为困难的时候,他也想着要带着陈朝一起走向死亡的阴影里,但最后当他来到陈朝身前的时候,蓄势待发的一击落到这页纸上的时候,这页纸也给了他一个答案。 铁云真人因此重伤。 这一页纸的来历就连铁云真人都不知晓,他唯一知晓的是这应该是一位上古强者的手书,那位强者在手书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气息,于是这一页纸便成了极为不凡的存在。 这一页纸来自这上古遗迹,如今遇到了同样是上古遗迹里的白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很快便会有结果。 那柄腐朽的剑迸发出滔天的剑气,剑尖的光华无比绚烂,那具白骨大概也感受到了那页纸的不凡,但此刻已经很难收手,即便可以收手,大抵他也不会收手,这便是剑修的骄傲,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于是他倾力出剑,真正递出的无上杀力的一剑。 剑气从剑身上涌出,那柄腐朽的剑微微颤鸣,和之前才出现的时候的剑鸣声并不相同,而是一种欢快的情绪。 随着剑身震动,那些铁锈不断下落,如同洒落的剑气一般。 天地之间,亦有剑鸣之声响起。 那些白骨手中的战剑同样颤鸣起来,此为相和。 这具白骨如今的境界不好说,但很显然在很多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剑修。 甚至可能是一位剑仙! …… …… 千言万语说不尽。 剑尖终于落到了那一页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上面。 一瞬间,无数金光在这里迸发而出,耀眼的金光照耀了整座陵园。 大放光明! 那些血雾,那些阴暗,好似在此刻,都被这些金光照耀。 污秽尽除。 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生出,从纸张里涌出! 那具白骨握剑的手紧了紧。 那两团幽绿的光芒里,有着兴奋的情绪。 之前他看到陈朝的眼中有这样的情绪,很是不解,后来他明白了,如今他眼中也有这样的情绪,他很高兴。 他是剑修,最渴望的事情便是遇到一个对手,去好生战一场。 生前的时候他没有遇到,一直有些遗憾,但谁能想到,在死后,他遇到了。 哪怕对面的那个所谓对手,也不是活物。 但怎么能不兴奋? 那两团幽绿之间,除去兴奋之外,还有别的情绪。 那是渴望。 是剑的,也是他的。 滔天的剑气生出,震动了一整座陵园。 陈朝距离那些剑气生出的地方最近,感受最为剧烈,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这样恐怖的剑气,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所见的剑修里,郁希夷的剑道修为最高,但他的那些剑气和眼前的这具白骨比较起来,根本就没有可比之处,眼前的这具白骨所展露出来的剑气,实在是太多太恐怖。 这是一位剑仙! 陈朝几乎要睁不开眼睛,透过那漫天的剑气去看,仿佛看到了一个容貌寻常,穿着也是寻常的中年男人坐在自己面前,而他的膝间,便横着一柄普通的铁剑。 那或许是那具白骨生前的容貌,看着很是无奇,没有任何剑仙风采。 但他或许真的是一位剑仙。 剑仙的强大,能够斩碎许多修士,一剑便能断人生死,但很显然,眼前的这一页纸,准确来说,是写一页纸的那一位,可不怕什么剑仙。 那些恐怖的气息很快便和那滔天恐怖的剑气相撞。 整座陵园里的白雾都被撕扯,变成一条一条的,那是那些剑气在这里横行,在这里肆意游走所造成的异象,而那些恐怖的气息便如同一阵大风,直接将这些白雾都吹散了。 这是两大强者的相遇,虽然都不在他们的最佳状态下,但既然相遇,便要一战,既然相遇,便不能不战。 只是铁云真人已经用生命却验证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如果自己不能跨越忘忧境界,那么便无法战胜这一页纸上的存在。 那书写这页纸的存在,至少肯定是忘忧境界之上,但走了多远,谁也不知道。 滔天的剑气和那疯狂的气息相撞,在陵园里的四处游荡,那些在远处的修士,此刻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许多人纷纷拿出法器,将自己挡起来,但下一刻,便听到了一道道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正在被切割。 直到有人的衣袍被割开,身体上出现细微的伤口,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是剑气。 那具白骨出剑,没有针对他们,但光是溢出的剑气,便足以让他们这些没有修为的修士受伤。 有人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高大石碑,然后便看到就连那些石碑之上,都有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剑痕。 之前陈朝的刀无法将其留下半点痕迹,足以说明那些石碑的坚韧,但坚韧从来都是相对的。 只要你的刀或者剑足够锋利,那么再坚韧的事物都有被切开的可能。 这些剑气代表着那具白骨多年的苦修。 但这么肆意的剑气,会惹怒那页纸。 一道更为汹涌,更为恐怖的气息从那一页纸里涌了出来,硬生生将周遭的剑气瞬间搅碎,然后剿灭。 那柄腐朽的剑颤抖得厉害,无数的铁锈坠落下来,但是却没能落到地面便被搅碎,便变成了极为细微的尘土。 那具白骨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人的骨头和骨头之间有血肉相连,但只有白骨的时候,便只是依靠着一种特别微妙的气息连接在一起的。 此刻气息不稳,两根手骨竟然便上下跳动起来,看着很是好笑。 但没有谁笑得出来。 因为在这一刻,这些剑气和那一页纸上的恐怖气息开始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双方无数次纠缠,然后在这里撕碎一起,狂躁的气机朝着四周散开。 如同一场雪崩! —— 这章短点,但还有(虽然每次都说了还有都没有,但这次真的有)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蝼蚁的反抗 浩荡而恐怖的气息在这座陵园里生出,朝着四周压迫而去,疯狂肆掠。 那些巨大无比,看着无比坚固的石碑开始摇晃起来,被这些恐怖的气机撞来撞去之后,便再也无法坚持了。 修士们看着这一幕,开始狂喜起来。 石碑挡着他们的去路,如今石碑要倒了,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只是石碑什么时候会倒下,会破碎,谁也说不准。 …… …… 陈朝距离那处战场最近,自然便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好在是那页纸在自己身前,已经替他挡下了那些疯狂的剑气,要不然此刻陈朝只怕早就被那些疯狂而暴躁的剑气撕开,拥有一个最为痛苦的死法。 但那些白骨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在两大强者交手的当下,他们成了最先遭殃的存在,恐怖的气机落在他们身上,便轻易撕碎了他们的身体。 那几具白骨举起手中的战剑,想要抵抗,但面对这些恐怖的气息,他们没能挣扎,战剑很快断去,他们整个身体,都在那恐怖的旋涡里变成了齑粉。 陈朝脸色煞白,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气息,他不禁想到,如果这是真正存在的两大强者交手,只怕顷刻间便要将这座陵园打穿。 忘忧境的强者恐怖他见识过。 但和这样的存在比较起来,真的不是一个层级。 忘忧境之上,真的有更强大的境界! 这样的存在,在上古时期,也是凤毛麟角,还是说,多如牛毛? 陈朝略微有些失神。 但那场战斗其实已经快要进行到了尾声。 那具白骨身前或许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剑仙,或许也跨过了忘忧境,成了更为强大的存在,但是在面对这页纸上的气息,却还是落在了下风。 那柄腐朽的剑没能刺穿那页看似寻常的纸,剑尖处的剑气渐渐开始衰弱,剑光也不再璀璨,变得无比地黯淡。 那具白骨眼里的幽绿光芒里多出了好些情绪,有些震惊,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他身前是剑修,自然骄傲,不管遇到谁,都会想着去战一场,但不管是谁,战一场便战一场,难道还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取胜? 既然不能,那自然要输。 那具白骨摇了摇头,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就此认输! 那些散在天地之间的剑气,此时此刻,终究还是全部汇聚而来,聚于剑尖! 那是他的最后一搏。 那页纸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想法,于是更强大的气息从纸上涌了出来。 这一幕,让陈朝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说之前的势均力敌让人感受到那页纸的主人和这具白骨其实境界相差不大,那么此刻涌出的气息便是在证明,那一页纸的主人并没有尽全力,更没有所谓的招架不住的说法。 它尚未尽出全力。 在陈朝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那具白骨也明白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明白了。 明白自己和那一页纸的主人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他那双幽绿的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涣散。 最后一剑,他已经递出,结果如何,其实不重要。 两道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相互撞击,而后又朝着四周散去,那些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高大石碑终于被这些恐怖气息轰破,一道道石碑,就此倒下,烟尘四起。 “快跑!” 修士们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蓄势待发,此刻看到这个机会,哪里会放过。 他们拼了命地朝着远处跑去,根本再也不管别的事情。 很快,修士们便进入了烟尘中,如无意外,大多数人都会朝着遗迹出口而去,不愿意再探寻什么。 而在这里的战斗,也终于分出胜负。 那齐聚于剑尖的剑气此刻彻底被撕碎,那柄腐朽的剑此刻骤然崩碎。 剑尖先碎,而后便是剑身,再之后,便是剑柄。 白骨朝着远处倒飞出去。 那道恐怖的气息还是和之前一般,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那具白骨朝着远处倒去,满天的恐怖气息已经渐敛。 陈朝却再次握住了断刀,朝着前面大踏步撞去。 那具白骨的剑气涣散,其实也没有了再战之力,但他不会死,因为那一页纸的主人并没有杀人的想法。 不管是最开始的郁希夷还是之后的铁云真人,都没能激发这一页纸的杀意,即便他们再如何挑衅,那一页纸都只是应对,而没有别的想法。 但陈朝需要那具白骨去死。 无关恩怨这种事情,只为了安心。 说起来,也有恩怨。 那白骨曾想杀他,那么他就一定得在有机会得时候清楚这个隐患,这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断刀朝着那头骨劈砍下去,这一次那白骨有些愤怒,他身为剑修,和人交手,不敌对方,那不是什么愤怒的事情,可在这一战之后,却有这么一个蝼蚁敢对自己出手,这才是让他愤怒的事情。 于是他抬起手掌,想要挡下这一刀。 只是手掌的确抬起来了,那骨爪惨白,看着很是瘆人。 断刀抹过他的骨爪,便一刀斩了下来! 那具白骨眼里有些疑惑,然后很快便变成自嘲,那些依靠鲜血短暂积蓄的剑气全部被那一页纸斩碎之后,他哪里还有什么能力可以和眼前的少年一战? 所以眼前他视作的蝼蚁,是真的可以将他咬死。 他有些感慨,更多的是觉得很离谱。 “不要觉得这种事情很荒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陈朝没来由地说了句话,他大概是看明白了那两团幽绿里的意思。 放在以往,杀人便是杀人,陈朝半句话都不会多说,但这一次,不一样。 “即便你已经死过一次,我也要让你再死一次!” 随着话音落下,一抹清亮的刀光也随即出现。 断刀斩向了那头骨之上,发出了极为剧烈的一声巨响! 砰—— 那具白骨的身躯坚韧程度和别的白骨相比较起来,并不相同,这一刀下去,没能斩开那颗头骨。 剧烈的相撞,反倒是让陈朝的手臂震得发疼,险些便要握不住那柄断刀。 那结痂的虎口,再次崩开。 那对幽绿的光芒看着他,传达出来了一个意思。 “蝼蚁就是蝼蚁,在飞向天空之前,一直都是蝼蚁。”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看着他,然后忽然张口,吸入一大片的白雾,之后口鼻之间,有其他的白雾弥漫而出,那些白雾里,甚至还带着金丝。 看着这一幕,那具白骨愣住了,有些失神,更多不解。 短暂地获得了一丝修为的陈朝深吸一口气。 再次斩出一刀! 咔嚓一声…… 头骨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你怎么……” 那具白骨的眼里有着无比疑惑的神情。 但很快,那条裂痕便从头骨顶端蔓延而出,继而分开了整颗头骨。 轰然一声,那颗头骨裂开了。 两团幽绿的光芒,朝着两边滚去,掉落在地。 情绪渐渐消亡,最后便什么都剩不下了。 那具白骨也散落在地,变成一根根骨头。 一地白骨。 陈朝倒了上去。 有些失神地看着四周的白雾。 那一页有着无数金色文字的纸张被风吹过,然后缓缓飘落,正好落在陈朝的心口上。 像是一张秋天的落叶,显得有些孤独。 陈朝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有些疲倦,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只是手里仍旧紧紧握着那柄断刀。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过往的白雾,火海里的皇城 闭上眼睛,眼前却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火光冲天,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红墙碧瓦,富丽堂皇,那是世俗里最为尊贵的地方,位于天底下最大的雄城之中,那是大梁王朝的皇城。 但此刻,皇城燃烧起来,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整座皇城,到处都在燃烧,如果不早些控制,只怕真的是一座皇城都会变成火海。 无数的宫人在其间奔走,呼喊着走水了之类的言语。 那座尊贵的大殿已经燃烧起来,年轻的皇帝坐在大殿之前,看着那些奔走的宫人,看着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大殿前,任由背后火光冲天,自己却不为所动。 那年轻的皇帝生得不算是英俊,但眉目之间自有气度,那是皇族的气魄,是与生俱来的气态,但要是仔细去看的话,便能发现,在眉目之间,这位年轻的皇帝和陈朝多多少少会有些相似之处。 忽然间,有个年迈的太监来到他身前,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些急迫和担忧,“陛下,叛军已到城外,马上便要入城了,趁着这会儿皇宫生乱,陛下赶紧走吧。” 老太监跪在年轻的皇帝面前,满脸担忧,“老奴受先太子大恩,愿护着陛下出宫。” 听着先太子几个字,年轻皇帝微微蹙眉,然后只是摇了摇头。 老太监满脸愁容,就要再次开口,但年轻的皇帝却开口反问道:“公公以为,这场大火是谁放的?” 老太监一怔,他本已经猜测到这场大火的起因便是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自己,但如今他却这么一问,反倒是让他有些疑惑。 年轻皇帝微笑道:“自然是朕自己放的。” 老太监默不作声,但看了一眼眼前的浓烟滚滚,只觉得有些生寒,叛军已经到了城外,放这么一场大火惹起混乱,然后杀个身形相仿的宫中侍卫,套上帝袍,往火海里一丢,自然有用,能蒙混过那位藩王的眼睛,但是眼前的陛下又何至于将那位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都推入火海之中?难道只是为了让那位藩王相信? “公公觉得朕是个狠心的人?” 年轻皇帝好似发笑,但却没有笑意。 “陛下素来仁厚,怎会如此?” 老太监此刻已经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皇考当年素来疼爱父亲,可惜父亲死在了皇考之前,皇考悲痛,故而越过诸位叔父,将皇位传给了朕,可朕才做了几年皇帝?祖宗基业就这么丢了,皇考给朕的天下也就这么丢了,如此朕有面目偷生,当初高祖皇帝所言君王死社稷,虽说并不适合此刻,但不管如何,朕都没脸面再去苟活,妻儿先走一步,朕自当相随。” 年轻皇帝的脸上无比淡然,没有任何的愤慨之意,他看着老太监,忽然问道:“公公,可否能帮朕给四叔传句话?” 那位如今起兵的藩王是灵宗皇帝的第四子,自然也就是他的四叔。 老太监轻声道:“请陛下吩咐。” 年轻皇帝笑了笑,缓缓起身,说道:“那便请告诉四叔,他今日夺了朕的天下,又怎么知道他日不会有人去夺了他的天下?” …… …… 年轻皇帝起身,朝着火海而去,老太监转身离去,带着这位年轻皇帝的最后旨意。 年轻皇帝一步步朝着火海而去,脚步缓慢,只是走了些距离之后,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热意,他缓缓转头,看向一侧人群之中抱着孩子的妇人,沉默片刻,说道:“带他走吧。” “一个庶子,犯得着去死吗?” 言语很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年轻皇帝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沉默朝着火海走去。 很快,他便踏入火海之中,那身帝袍,开始燃烧起来,是不一样的火光。 妇人看着这一幕,精神恍惚,很久之后,她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眼里满是疼爱。 还有不舍。 那个孩子,便是陈朝。 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娘亲眼中的情绪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倒是明白了。 娘亲自从嫁给那位先太子,也就是他的父亲之后,早已经把自己视作那座府邸里的一部分,自然对那位年轻皇帝,也视作自己的儿子,只是那位年轻皇帝也好,还是那位先太子正妃,如今的太后也好,都从来没有把她和她这怀里的儿子当作过一家人。 所以她现在还是会把自己当作一家人去死,但却不愿意自己的这个儿子也跟着去死。 看着自己的娘亲,陈朝忽然很想哭,在过后的很多年里,他其实不记得这些事情的,直到那一天。 他被逼着来到白雾里,误打误撞来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看到了那晶莹剔透的棺椁。 还有棺材里的…… …… …… 那是一个过去那几年里,时时都会梦到的景象。 在那条用白玉铺就的道路尽头,有着一具晶莹剔透的棺椁,那棺椁四周刻着晦涩难懂的字符,而棺椁里,则是躺着一个少女。 在梦境里,陈朝有着自己的意识,能够做很多选择,但不管他做些什么都可以,可一旦试图去看那个少女的眼睛,便会看到一颗无比明亮和炙热的火球。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便一定会惊醒。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看到那颗火球的时候,陈朝便觉得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好像被人打通了一般,他一下便想起了幼年时候的所有事情,经历过的一切,好像是被谁藏起来的秘密,那好像是一封信,然后被他拆开。 他能想起幼年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宽厚男人眼中的喜爱,也能想起那些日子里那位兄长看向他的漠然和眼底的嫌弃。 他让娘亲把自己带走,不是他好心,只是他觉得,自己身为庶出,根本没这个资格。 陈朝脑海里的场景不断变化,最后,他又来到了那棺椁之前。 看着那晶莹剔透的棺椁,陈朝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俯下身去看向那个棺椁里的少女。 少女在棺椁里若隐若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只有在看向她眼睛的时候。 陈朝的视线不断上移,而后终于落到了那个少女的脸上。 还是看不清楚那张脸,但他也不是想要去看那张脸。 他想看到的,是那双眼睛。 陈朝看了下去。 出现了! 那颗明亮无比,炽热的火球。 出现了。 …… …… 陈朝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浑身都是汗水。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页从自己心口滑落的那一页纸。 伸手捡起,重新收好。 陈朝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刀。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不是梦,不过是发生过的事情,想起了而已。 回过神来,陈朝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周遭。 那支白骨大军已经荡然无存,四周只有满地的白骨和尸体,那些修士死了很多。 更远处,那条裂缝之前,高大的石碑已经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活着的修士已经离开了。 陈朝朝着远处走去,他要去的地方,还没有去。 他想要知道的秘密,还不知道。 —— 皇宫大火,年轻的皇帝在滔天火海之前看着别国军队入城,是仙朝第一版的开头,只是可惜最后没能呈现出来,在这里算是弥补一下,当然两本书绝对没有关系,历史背景我用的是明太宗朱棣的靖难之役,很明显,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大背景是这样,当然也不可能一直按着史书上的发展写,我一直觉得把历史写进玄幻仙侠里,是一个很不错的事情,虽然我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作者。 当然了,今晚还有。 7017k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雾里三五处 远游客一直都在那白雾里,但他的日子不是太好过,因为随着那些修士的大量死亡,很多宗门的修士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亲自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远游客皱了皱眉。 那个老人来到远游客身边,压低声音道:“如今事情只怕是压不住了,道兄如何想?” 远游客被邀请来主持此次大事,但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傀儡,在这种大事面前,他的话根本没有什么用,若是之前,他还能坚持,但如今,其实即便是他都会有些动摇。 他又想起了之前痴心观的那个掌律真人,那位真人已经来到山中,虽然还是不知道踪迹,只怕现在已经进入了遗迹中。 想了想,远游客主动朝着那边走去,宁归道人和莫应道人就在那边站着,看着这边的争吵,这两位气度沉稳,自然没有掺和进去。 看着远游客走来,宁归道人主动开口道:“辛苦远游道友了。” 痴心观虽然是道门第一大宗,但不见得时时刻刻嚣张跋扈不近人情。 莫应道人脸上也有些歉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远游客开门见山道:“两位道友当下如何看,如今里面死伤严重,只怕是真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事情发生,各宗派的道友有些担忧,都在情理之中。” 宁归道人笑了笑,只是说道:“敢问莫应道友,若是万天宫派遣修士进入其中,有多少人还能保住修为?” 同是道门大宗,宁归道人自然知道像是万天宫这些地方也一定会有什么法器能让进入遗迹的修士保证修为,不过这样的东西大多数都是镇山之宝,不会太多,万天宫是否已经给门下弟子赐下,也不好说。 进入一个忘忧境,还是进入一个彼岸境? 里面发生什么事情,能不能解决,这都是问题。 莫应道人沉默片刻,说道:“都是门下弟子,里面发生的事情,的确也需要一个答案。” 宁归道人说道:“此刻进去,那遗迹何处有事端,也不好说。” 那片白雾实在是诡异,很多秘法在里面都无法施展,除去能够阻断他们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修为之外,其余很多东西,其实他们都很是有阻断作用的,就像是他们其实早就在各自的弟子身上放下了可以联系得法器,但此刻也完全联系不了。 远游客沉默不语,这两位道人的态度看似没有什么分歧,但实际上两个人都没有说出什么实际的话语,没有决断。 “远游道友,有些事情还需要再看看,至于那些别的道友的担心,我们自然也理解。” 宁归道人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莫应道人一言不发。 远游客没有说话,他已经明白两个人的顾虑。 只是里面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远游客也是真的很想知道。 …… …… 陵园外围的石碑倒塌,变成一片废墟,里面更是尸横遍野,白骨满地,这个地方,真的看着很像是真正的地狱。 好在总是有修士从这里逃了出去,没有全部都死在这里。 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飘然而至,来到陵园外围,在伞面下的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来到那些倒塌的石碑前,伸手抹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于是便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进入这片遗迹之后,他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没有太多所得,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是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 他很快进入陵园内,于是便看到了满地的尸骸和白骨。 那些尸骸,只是通过身上的装扮他就知晓大多数是道门的弟子。 再看那些被掘开的坟墓,他更是知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作为道门大真人,对于所谓人心,他看得很清楚。 中年道人修行多年,境界高妙,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心境波动,因此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中年道人便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神情平淡,伸出手指,有些风从指间抹过,落在某处。 中年道人轻声道:“有过一场大战。” 依着他的境界,虽然不能完全知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有两人在这里交手的事情,他还是知晓。 “是一位剑仙?” 中年道人微微蹙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眉,他在空气里感受到了残余的剑气,但是很颓败。 “败了。” 中年道人很快便得出了结论,然后便对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都笑了起来,剑修修行到了忘忧境,便可称为剑仙,和道门真人的称呼相当,若是还能往前走一步,一样能在前面加上一个大字。 世上如今的大剑仙很是罕见,整个世间只怕也不过三两位,所以中年道人不觉得这位剑仙会是大剑仙之流。 若真的是大剑仙,即便是他,都没有把握取胜。 那样的剑仙,太恐怖。 大剑仙之流,这一百年,其实世间也没有见到过了。 不知道那位久未露面的剑宗之主,会不会是此等境界。 “另外一道气息太过陌生,不像是世间的修行流派,那是谁?” 在痴心观里,他通读道藏,知道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世间一切的修行流派,他多少都有涉猎,虽然说不上精通,但是至少能够看得出来。 中年道人站在那堆白骨前,感受着那些残留不多的气息,在思考很多事情。 最后他还是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弯下腰去捡起那分成两半的头骨。 看着上面的裂痕,中年道人笑了笑。 下一刻,他的身形再度一闪而逝。 …… …… 云间月一直都在朝着前面走,他路过陵园的时候没有停留,所以没有被波及,当那些白骨在陵园里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更远的地方,那条小河没有尽头,他便沿着小河一直走。 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原野的尽头,这里已经是遗迹里的很深处了。 小河从这里坠落下去,变成了很小的瀑布,身前便是一处山谷。 听着那些水声,云间月忽然觉得自己体内开始有一丝气机生出了。 这里在遗迹深处,反倒是不太压制境界了? 云间月微微蹙眉,对于这个发现,有些意外。 —— 今天就七更了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月光下的花 进入遗迹之后,所有修士的修为境界都要被压制,所有人都在这里面举步维艰,甚至有很大的一部分人是靠着那些丹药才能坚持下来的。 但谁能想到,越是往这里面走去,那压制着修为的白雾,便好似在渐渐失去效用。 云间月站在崖上,看着谷底,在想很多事情。 他能从遗迹边缘一直走到这里,难道最开始崇明宗的那些修士便不能得到这些消息?要知道,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想来崇明宗的那些修士,来到这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既然这般,为何就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 铁云真人死去之后,崇明宗上下都已经吓破胆,他们就根本上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何况他出自痴心观,更应该知道一切。 但他还是没有听过类似的消息。 想到这里,云间月摇了摇头,其间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那崇明宗的问题,便是这上古遗迹的问题,但实际上他更为偏向这片遗迹一些。 或许这片遗迹有一个周期,到了某个时候,便有白雾变淡的说法?抑或是从来没有修士能够来到过这里。 云间月想了很久,最后没能想出个结果,但他并不纠结,已经来到这里,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既然无法得到结果,那么便顺其自然。 他看了看那谷底,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沿着崖边走着,好似是在找一条能够来到谷底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条陡峭的山路,那条山路太过陡峭,若是一般人,想要从这里走下去,大概一定会从崖上摔下去,然后尸骨无存。 但云间月不是一般人。 他朝着山路一直往下,发现上面的青苔有了厚厚一层,便有些感慨,大概是觉得这里应该是很多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但很快他便有些失神。 随即脸色变得很凝重。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便是眼前这些青苔是绿色的。 这在外面是很寻常的事情,谁都不会上心,但是在这里面却不一样,反倒是很特别。 因为一路走来,这片上古遗迹给人的感觉都是昏沉和晦暗的,哪里有这么明亮的颜色? 青色的青苔在外面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却代表着生机。 这和整片上古遗迹格格不入,这很反常,让云间月很是沉默,想到了很多东西。 反常的事情太多了,就一定会代表着什么。 …… …… 陈朝从那处陵园离开,也沿着那条小河一路前行,只是走了大半距离之后,没有来到崖前,他们换了个方向,朝着东南方向折去,一边走,他将瓶中的丹药一颗颗丢进嘴里,细细咀嚼,想要让这些丹药充分发挥其药效。 他自己的那一瓶自然早就吃了,不过当时死了那么多的修士,那么多丹药都还没吃完,他自然不会放过,若不是因为别的法器什么的此刻带走很棘手,说不定陈朝便连那些法器都带走了。 一路往前,陈朝其实自己也很迷茫,当初在白雾里,他也是误打误撞跑进去的那个地方,之后离开虽然有意去记一些东西,可这片遗迹实在是太大了,他很难再次找到那个地方。 但他唯一明白的是,那个地方一定在遗迹深处,那个少女的身份也绝对不会简单。 只是要怎么再次找到她,是个很难的事情。 陈朝有些漫无目的,只是这么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事情,便抬起了脑袋,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始吐气。 修士们体内的气机有新旧之说,当旧气已尽的时候,新气自然而生,只是换气的时候,往往便是一个修士最为虚弱的时候,陈朝好几次和人对战,便都是瞅准这样的机会,战胜过很多人,但他此刻吐气不是为了换气,而是别的想法。 那些吐出的气里有些白雾。 白雾里有些金丝。 陈朝身上的秘密从来不少,从最开始他的身份,到为何能够修行,又为何能修行得那么快,都是秘密。 这些白雾便是秘密。 有无数人都进入过白雾里,但都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他们在白雾里待的时间到了某个阶段,便一定会让自己的身躯遭受重创,那些死在崇明山或是死在这遗迹里的少年便是明证,白雾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恐怖和糟糕,没有任何好的东西。 可陈朝不同,他进入白雾里之后,在那晶莹剔透的棺椁上学到过一门道法。 是不是道法,陈朝甚至自己都无法判断,因为除去修行之后身体里出现无数的白雾之外,能够在自己打熬筋骨的时候减轻疼痛之外,他根本没有发现那些白雾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但实际上那白雾其实肯定还有别的作用。 要不然最后那白骨剑仙在看到白雾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惊骇。 陈朝其实当时也注意到了那白骨的异常,后来仔细想想,便发现除去那些在自己体内的白雾之外,不会有别的。 这些天地之间飘荡的白雾和他体内的白雾不同,但其中却有着无数的联系。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跟着白雾的指引,去找那个少女? 陈朝想通了这一点,便逼出了体内的白雾,那些白雾从口鼻而出,带着金丝,然后脱离了口鼻,在陈朝面前缓缓游荡。 陈朝没有修为,根本无法控制这些白雾,只能看着。 那团白雾缓缓飘荡,看着就像是一片在风里的落叶。 这一幕,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那一页纸。 崇明宗派人在这里面探索了很多年,只怕是唯有那一页纸才是最了不起的发现,只是上下弟子都不知道,只在铁云真人一人手里,仔细参悟。 陈朝想起当年。 那年他从棺椁存放的地方离开,一路朝着外面跑去,哪里知道出路在什么地方,反正最后跑来跑去,就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具尸骨,看到了尸骨旁的钥匙和那封遗书。 那是一个死人的愤怒,他只是想要报仇,对于自己曾经修行过很多年的宗门没有任何想法,所以崇明宗后来不得不将宗门地址迁到别处,其实都是因为那位前代掌教。 他是个恶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可陈朝在后来,又看到了一个好人的遗书,他的诉求和那位一样,但他只是觉得崇明宗太恶,不应该再存在。 陈朝收回心神,想着善恶这种事情,哪里那么简单,又不是黑白。 就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团白雾开始朝着远处飘去,还是像落叶,但此刻的落叶却有了轨迹。 那团白雾朝着远处飘去,陈朝便跟着走了去。 他握住那柄断刀,想着这柄断刀也是在路边随便捡的。 …… …… 云间月从山路一路往下,最后便落到了谷底,在这里,他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有的树木很大,几乎是数人环抱才能将其抱住,这便是活了无数年的意思。 可惜的是这树木很寻常,不是什么灵药,要不然这么长久的岁月堆积下来,这即便是最为寻常的灵药,也一定会变成罕见的上品。 可惜没有。 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穿过丛林,然后便来到了一片湖前。 那片湖极为宽广,湖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在湖畔有一片芦苇荡,芦苇随风而动,更是很好的景色。 站在这里,云间月看着美景,想着那个笑起来便如同花开的女子,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很快。 他在湖畔发现一朵白花。 那是寻常而又不寻常的白花。 寻常是因为这朵白花生在湖畔,却不是什么灵药,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不寻常的则是这朵白花生在湖畔,却不该生在当世。 云间月在痴心观读过很多典籍,看过一本关于花的书,上面记载了世上所有的花,却没有这朵白花。 他不知道这花叫什么。 知道这花应该是生在上古,然后一直活着,如果没有人对它做些什么,它会一直活着。 云间月伸出了手,将其折了下来。 然后他取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子,将那朵白花放了进去。 看着这朵白花,云间月很高兴。 他要把它带回去,给师姐看看。 想到这里,他很是高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里的气机流动,比之前又更顺畅和多了些。 这里对于修为的压制,少了很多。 云间月抬头看了看天空。 看到了一轮明月。 原来这会儿还是深夜。 之前白雾太浓,即便是他,都无法看到真正的天空,但这里白雾散去很多,他便能看到了。 他很喜欢月光,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月字的缘故? 但其实不是。 只是因为他坚信,当自己在看月的时候,那个喜欢的女子也在看月的话,那么两人无论相隔多远,都是在一起的。 月亮只有一个。 云间月低头,喃喃自语,“我心如月。” —— 会写很多关于花的东西的,在仙侠里写言情,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那座世间的观 陈朝跟着那团白雾一直往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便有了些绿意。 白雾散了些。 陈朝看着前面的山林,看着那一眼看去便能够看到的绿意,确信这里的白雾比外面的白雾要少很多,便满足地点了点头,有些高兴。 云间月没有来过这里面,只能猜测一些,但陈朝却来过,很清楚那少女所在之处,白雾便没有这么浓郁,所以这里一定会是核心的地方。 只是这遗迹里的核心区域只怕也不小,陈朝想要找到那个地方,也不见得容易。 那团白雾散去,再也看不到。 陈朝知道它的使命已经就是到这里了,再怎么想要这些白雾做些什么也没有用了,接下来的事情,其实要靠运气。 不过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便笑了起来。 之前云间月发现自己在这里境界便恢复了一些,陈朝如今在这里,自然也发现自己的境界也恢复了一些。 或许是这里的白雾少了些,也或许是别的原因,但不管如何,只要是能够让境界恢复了一些,那便是很好的事情。 有了些境界,陈朝有了些底气,但也会有些担忧。 虽说他早说过要胜过云间月,但这位道门天才毕竟是当世真正的天才人物,在这一代的年轻人里,他足以排进前三,陈朝比他要小几岁,少修行很多年,又只是武夫,两者差距很大,若都拥有境界的时候,只怕很难取胜。 陈朝当时看中的是遗迹里无法动用修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认为不管对方有什么样的手段,自己都能取胜。 但现在,有了修为境界,那就要两说。 云间月的境界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来到了苦海巅峰,距离彼岸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他如今的境界,其实去一些小宗门,都能坐到极高的位子,若是再往前走一步,甚至会是那些宗门里的宗主之流。 陈朝不是害怕,反倒是有些兴奋,他只是觉得,打一场也没关系,即便是胜负不好说。 他想着那些事情,从林中走过,看着那些参天巨树,看着那些如今已经很是罕见的草木,也有些感触。 岁月这个东西,往往很容易在一些具体的事物上去感受,比如某些人脸上渐渐生出的皱纹,某些生长了很多年而没有被砍伐的树木。 以及不断增长的境界。 这上古遗迹深处,只怕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来过,很多年前的陈朝,应该是第一个? 陈朝懒得去想这些,他只知道,在过去的无数年里,这里应该很少会有人出现。 在无尽的岁月里,这片区域就安安静静地存在,任由岁月在这里缓缓而过,百年千年。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所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就千余年。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存在的历史不止千年,佛宗里那些从佛土里传来的经文便可以作为证明,但是那些经文如何传来,具体是哪一年由谁带来,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说来说去,他们都知道在他们所知的历史尽头还有历史。 这些上古遗迹也是其中的证明之一。 没有任何一家宗门记载过有这样一座上古遗迹,世俗王朝的史书也没有相应的内容,这些上古遗迹,全部都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 那么上古遗迹不过是某些上古宗门覆灭后留下的东西。 那么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覆灭呢? 这是所有修士……不,至少是那些大人物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们对于历史,一直很有兴趣。 …… …… 大梁王朝名义上统治着整个世界南方,和妖族形成对峙,但实际上在国境里,有很多地方,大梁王朝根本就不能涉足,而在那些地方,无一不是各大宗门的所在。 方外修士,方外宗门,方外修行界,一直都是人族真正的主宰者。 而在由修士组成的世界里,有些地方一定会是特殊的。 大梁朝的南方,有一座小镇,名为古溪镇,这座小镇很小,而且距离郡城更远,有很多人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只觉得这个地方便是世外桃源。 有很多人甚至慕名而来,想要留在这里,但都没能行。 大梁朝的神都之外,绝大多数地方的百姓都过得很难,因为这个世间有很多妖物,那些妖物吃人,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无法相抗,只能寄托于大梁朝的镇守使上,但不是每一个镇守使都和陈朝一样,雨水郡的例子很多。 当然,也有别的可能,若是恰好有一座修行宗门坐落在某个郡城或是县城边上,那宗门里的修士又不愿意周遭有妖物出没,那么百姓们便自然而然不用担心妖物出现,但不用担心妖物之后,便不得不担忧另外的事情。 那就是修士们。 在某种角度来说,修士们和妖物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妖物要吃人,修士们看不惯也会随意杀人。 人命到底是如同草芥,众生也不过猪狗。 在他们的眼里,普通人便可以随便杀,想杀便杀。 陈朝一直在提的大梁律,很多时候,其实只是白纸,没有任何作用。 不过这里是例外的。这里生活着一群道士。 一群不太喜欢妖物,也不太喜欢凡尘的道士。 因为不太喜欢妖物,所以他们将方圆数千里的妖物全部都杀了一遍,最开始做这件事的事情虽然有些麻烦,但好在那座道观里的道士真的很强,虽然不多,但强大的道士多做些事情便好了。 所以很多年前,那些道士便将方圆数千里的妖物杀干净了,这许多年里,也没有太多新的妖物出现在这方圆数千里之间。 便更不可能在那座道观眼皮子底下的古溪镇来吃人。 于是这里的百姓一直都没有遭受过妖物的侵扰。 至于那些道士,最开始每天上山下山,想着的是那观中的修行大道,无数典籍,哪里会有心情去理会那些寻常百姓,所以这里也没有百姓被他们无端所杀的事情。 他们不是好人,但他们做的事情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就是好事。 所以在最初的那些时光里,道士们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便成了那些百姓感激的人,之后家家都开始对那些道士感激涕零,长此以往,那些山上的道士即便再是无感,但想着随意杀人,也是做不出来了。 所以在后面的那些日子里,这座古溪镇便成了真正的好地方,有那座道观看着,他们过得很是舒坦。 那座道观便在古溪镇的那条小溪起源处。 古溪镇的由来,是那山中流出的小溪。 那条小溪没有名字,那座山也没有名字,小溪从山中而生,然后缓缓流淌而下。 而那条小溪的存在,那座山中道观的存在,要比古溪镇早得多,比大梁朝存在的时间都早得多。 那是真正的底蕴。 是的,如今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道士敢在这座道观前谈底蕴两个字。 这座道观的名字很是奇怪。 痴心痴心。 这本来应该是存在于那些话本里东西,那些女子,因为男子而痴心。 而道门修士,最为讲究的便是要远离红尘,男女情爱虽然不是彻底要断绝才好,但是也是讳莫如深,很少有人会去沾染。 但这座道观就叫痴心观。 当年那个创立此道观的道人,不知道因何原因,便将这座道观命名为痴心。 那个时候道观寻常,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而后这道观成为了世间最了不起的道观,便没有人再敢说什么。 在道门中,没有人敢轻视。 因为这座道观不仅存在的时间最久,也有着道门里最强大的道士。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好看的观主,崖上的师姐 所有来过痴心观的修士,都会生出很多感慨。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那座名震世间的道观,会是那样寻常且又普通。 痴心观很小,因为那座山本就不大。 但也太小了些。 那座道观不仅小,甚至说得上是简陋。 简陋到所有人都想不到,这就是痴心观。 道门最神圣的地方,只是深山里的一座破道观? 在这里生活的道士们不会这么想。 因为在那座简陋的道观里,有着当世最多的道门典籍,最多的道法,当然也有着最好的老师。 既然如此,在这里修行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已经如此好了,就不要奢求更好。 更何况那些富丽堂皇的大殿有什么用,那些精美的道袍有什么用? 住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自己的修为便能提升不少?穿着那些精美的道袍便能让自己的修行速度加快?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神都的那座皇城,只怕便会挤满了修士。 痴心观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但说起来也不特别。 这是很怪的事情。 更奇怪的其实不是这件事。 而是那个人。 痴心观的那位观主。 是个很奇怪的人。 书院院长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多人不觉得那位院长像读书人,但如果他们见到过那位观主,才会觉得他才是天底下最不像是道士的道士。 他不喜欢穿道袍,也不喜欢去那座楼里看道门典籍,他每日在山中赏景,遇到有问题的观中道士,他心情好的是便讲一讲那些道门典籍上没有的东西,若是心情不好,他便不做理会,即便那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也是如此。 他会在那座小镇里行走,偶尔兴致来了,便选择游历世间,他像是个游客,在这天地之间。 仿佛远游客的名字更适合他。 但观主真的生得很好看,比那位书院院长要更好看。 他的眉目如画,五官俊朗,身材修长,这便是他更不像是道士的一点。 据说前代观主便是第一眼看到这位观主便觉得他生得无比好看,才动了心思,不管不顾地要收他为徒。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谁能不爱? 但谁都没想过,那么好看的娃娃,而后那么好看的少年道士,再之后那么好看的青年道士。 最后真的能成为道门的大真人。 如果他不是痴心观的观主,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明里暗里找他去做道侣。 实际上因为他是痴心观的观主,也有很多人想要做他的道侣。 不过作为道门大真人,又是痴心观的观主,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他。 也没有太多人有资格做他的道侣。 所以这些年,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黄昏的时候,晚霞渐生,观主站在那座道观的庭中看着远处的晚霞,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开口道:“之华还在闭关?” 观主身侧没人,但既然开口了,便有道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来到这位观主身前,轻声道:“那丫头闭关冲击彼岸境已经有些时日,还不知道情况。” 当时宋长溪曾经问过云间月,那位叶师姐的境界比你更高?云间月坦然回答,自然如此。 道门双壁是外界对痴心观这两个年轻天才的称谓,指的便是这对师姐弟。 观主微笑道:“之华心无旁骛,这道门槛,什么时候迈过去不过是时间问题,反倒是云间月那个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够走到这里,还不好说,他对之华的感情太深,又求而不得,虽说他好似自己不在意,但真能不在意吗?” 那道士说道:“男女情欲很是复杂,云间月年纪尚浅,只怕真的难以自持。” 观主笑了笑,也不是太在意,微笑道:“他自己也知晓,即便放不下,他也在想别的法子往前走,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选择在世间游历,不过有件事我始终不太明白。” 那道士有些吃惊,然后不可思议问道:“这个世上还有观主您不明白的事情?” 观主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又不是天上的仙人,自然有我不明白的事情。” 道士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调整过来,认真问道:“那不知道观主您不明白什么事情。” 观主很是认真地看着眼前的道士,说道:“我不明白云间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之华的。” 云间月喜欢叶之华这件事,如今是痴心观上下无数人都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对于另外一位道门双壁之一,自己的师姐,无比的爱慕。 只是如今观主这么一问,那道士也是骤然想起这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云间月喜欢叶之华,但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谁也不知道。 观主微微笑道:“这两个小家伙,都很奇怪。” 道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观主忽然淡然道:“掌律下山去了。”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道士一怔,随即说道:“掌律真人前些日子说要闭关,此刻应该在后山闭关?” 这本来是痴心观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但既然如今观主这么说,那么他也就觉得有些疑惑,掌律真人如果不在山上,那么是何时下山的?去了什么地方。 观主看着远处晚霞,平静道:“他这个人,一向不怎么听话,可不听别人的话也就算了,不听我的话,便有些不好。” 听到这里,道士更是不敢说话了,掌律真人是道门的大真人,在整个道门,乃至整个世间,只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够对他发号施令,可眼前的这位,毕竟是观主,是那位掌律真人的师兄。 师兄的话,怎么能不听? 观主平静道:“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有些手段,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实际上这很愚蠢,麻烦你等他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他做的那些事情我很不高兴,让他以后不要做。” 这句话还是客气,但谁都能听得出来观主有些生气。 道士点头,但还是很紧张,和眼前的观主交谈可以自在一些,但是在那位掌律真人的面前,可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一对师兄弟,这出自同门,境界差距不大,但实际上性情差距极大。 …… …… 痴心观的后山有一片断崖,这里极难攀登,依着痴心观的门规,在山中修行,如无必要,不许动用修为,因此有能力爬到这里的道士很少。 此刻崖边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一头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脑后。 她生得很好看,柳叶的眉毛,樱桃的小口,还有白净的小脸。 只是她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一张极美的画硬生生被人藏了起来。 如果她笑起来的话,理应会很好很多。 但整座痴心观,没有人看到过她笑。 依着山中的传言,这位叶师姐先天生下来的时候便出了岔子,虽然修行的天赋极高,但是好像也伤了别的地方,好像情绪极为淡漠,根本不会笑。 …… …… “叶师姐又到那崖上去了,不知道在看什么。” “或许是在参悟什么大道,我听说叶师姐距离彼岸境界,一步之遥。” “应该是半步,毕竟师姐要比师兄厉害一些,只是这么厉害的师姐,却不会笑,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师兄其实私下里问过很多人,但没有过答案。” “我猜师姐一定要在最高兴的时候才能笑出来,不过那是什么时候?” “会不会师兄说喜欢师姐的时候?” “可现在观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兄喜欢师姐。” “但是师兄没说。” “是啊,真不知道为什么师兄不告诉师姐呢?” —— 直到28号都是每天两更,都会白天两更一起发出来,所以大家不用熬夜等。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庙里的僧人,湖畔的年轻人 方外很多修士都参与进了崇明宗的事情里,鹿鸣寺当时也派出了一个白眉老僧,但在解决那个问题之后,白眉老僧回到鹿鸣寺,却没有寺中的僧人前往那座崇明山。 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鹿鸣寺的年轻僧人们很少,这种世间的事情,他们也很少参与,关于上古遗迹和那段没有人知道的历史,旁人或许会很想知道什么,但对于鹿鸣寺来说,便不见得。 这座古寺存在的时间太长,长到比痴心观更长。 若不是鹿鸣寺足够低调,只怕如今最风光的修行流派就不是道门的那些修士了。 白眉老僧回到寺中,平静穿过庭院,从后门离开,开始登山,一路上碰到的僧人停下纷纷向他行礼,老僧微微点头,越过这些僧人,继续往前。 鹿鸣寺藏于深山,平日里也不会容许外人来到寺中,收徒传承这种事情,也大约随缘,山中僧人下山而游,碰到有慧根的便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此地修行,若是不愿意,便也作罢,从不强求,因此一直以来便显得极为清净,尤其是后山,更无什么人回来到这里。 在半山腰,有一间很小的庙。 白眉老僧来到庙前,虔诚的行礼参拜之后,这才走进庙中。 庙里供奉着佛像,只是用泥来捏的,上面没有彩绘,更没有什么金箔,看着很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那佛像前,盘坐着一个老僧,他穿着落满了灰尘的僧袍,两条眉毛竟然比这白眉老僧都还要长,从眉间一直蔓延到地面,看着就像是两条垂落的藤蔓。 很是奇怪的感觉,老僧像是一尊塑像,没有什么生机。 他的眉毛上也满是灰尘,有着无数岁月的痕迹。 他活了多少年? 只怕这个答案没有人能给出来,除去老僧本人。 白眉老僧在老僧面前坐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弟子依着您的意思去看了那个少年,没有发现他和师兄有什么联系。” 此刻老僧口中的师兄,自然便是当年那位离开鹿鸣寺便要去将天地都改变的黑衣僧人,他和白眉老僧一起去到神都,看到了那个很不错的藩王,然后自家师兄便大胆地说了一句,小僧要送你一顶白帽子。 于是人间便有了之后的故事。 先太子亡故,诸多藩王对皇位都虎视眈眈,当时朝局有些乱,他和师兄便住在那位藩王的府邸里。 有一日,那位藩王前来询问,我已是诸多藩王里最为了不起的一个,太子亡故,我是否便是新太子。 依着他来看,既然如此,那自然便理应如此,可是当初的师兄却不会这么想,而是笑了起来,师兄说,那位灵宗皇帝不会将皇位传下给藩王里的任何一个。 当时那位还不是大梁皇帝的藩王问为何,师兄只是摇摇头。 果然,过了没多久,灵宗皇帝便下旨立那位先太子的嫡长子为皇长孙,这便是定了天下的归属。 后来那一夜,藩王再次前来询问,师兄才告诉他缘由。 先太子病故,却还是留下了一家子嗣,若是让某位藩王做上了皇帝,那么如何去面对那曾经做过太子一家,只怕便要心生想法,而后便自然要大开杀戒,反倒是如果让那皇长孙做了皇帝,藩王们都是他的叔叔,依着皇叔的身份,反倒是能够护着他们的安稳。 当时藩王幡然大悟,从此便对师兄有了新的认知。 可当时师兄却说,那皇长孙看着仁厚,但实际上伪善,他做了皇帝,藩王们没有好下场。 话虽然这么说,可当时灵宗皇帝还活着,没人能做什么,于是便等了些年,看着灵宗皇帝死去,诸位藩王分封到各地,那位皇长孙坐上了龙椅,再之后,便是削藩的开始。 白眉老僧在那些年里一直没做什么,他只是整日跟着自己师兄,看着他说话,听着他讲故事,却发现好似天下大势,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切,也知晓了一切,没有任何的意外,那位灵宗皇帝是如何想,这座天下该如何发展,无一遗漏。 自己的师兄,好像是看破了世间一切的人心。 再之后,他看着师兄和那位藩王起兵,以八百人开始,换了整个天下。 自己师兄也成了大梁朝的国师。 之后白眉老僧返回鹿鸣寺,过了些年,他又再次去神都,去看自己师兄。 那个时候自己师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很是枯瘦,像是一只鬼。 “其实我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一只鬼。” 当时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僧看着自己的师弟,微笑道:“他们有一天会惹出事情来的,不过我也有手段应付他们。” 那是自己师兄最后说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去想别的,还是在为那座王朝想事情。 到底是为什么,才让师兄一辈子都对那座王朝念念不忘,对那个天下如此上心? 白眉老僧想到如今,也没有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看向眼前的老僧。 已经很久了,老僧始终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早就死去了。 但白眉老僧还是在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老僧才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里,满是浑浊。 那是岁月的痕迹,是每个人都无法抹去的东西。 老僧看着眼前的白眉老僧,有些费力说道:“我不过是活得长了些,但并非意味着我便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你那位师兄学了我的本事,又要比我聪明太多,他做了什么准备,我只怕是很难看清楚,更何况我现在真的越来越瞎了。” 人老之后,耳聋眼花,很容易招人嫌弃。 白眉老僧看着他,说道:“您总是有办法的。” 老僧笑了笑,只是声音不太好听,有些干,像是两块枯木在这里摩擦发出的声音,“我虽然还是有些能耐,但总要见见他之后才知晓,不过我对此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我很清楚,即便是见到他,如果你那位师兄真有布置,那么我也看不清什么。” “你的那位师兄,真是我最好的弟子。” 那么无数年过去,来到这座小庙的鹿鸣寺僧人很多,但能让老僧睁开眼睛和他说说话的,其实很少,能让他教他些东西的,便更少,但毫无疑问,能够让他教了东西的那些僧人,都成为很了不起的存在。 但他最喜欢的那个弟子,就是那位国师。 “那你呢?这一生到底在想要做些什么?” 老僧那双浑浊的眼睛落在了白眉老僧的脸上。 老僧此刻显得很是愁苦。 …… …… 穿过丛林,会来到什么地方? 陈朝不知道,但他快要知道了。 因为前面的林中的树木越来越少,这便意味着陈朝便要走到尽头。 那条小河的尽头是断崖,这片丛林的尽头,便是一片湖。 此刻月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很是好看。 只是陈朝没能见到那朵白花,因为他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他只是看到了那个站在湖畔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也转过头来,看着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云间月主动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陈朝点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动手之前总要说些什么吧 两个年轻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年轻人,在进入遗迹之前便说要有一战,但是他们在何时会相见,在什么地方相遇,这些事情,全部都不是他们两人能够知晓的。 但如今相遇了,是否要一战? 陈朝看着云间月,手中的断刀握得更紧了些。 云间月看着陈朝,平静道:“此处压制境界没有那么恐怖,你不是我的敌手。” 终究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之一,他自然有自己的骄傲。 陈朝笑着说道:“你的境界松动了,我的自然也是,大家都是苦海境,不过一个往前走得多些,一个在后面一些,但说到底都是苦海境。” 云间月想了想,发现陈朝说的话有些道理,然后便问道:“那就打一打?”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反正迟早要打,不如等一会儿,而且我有些伤,你赢得不光彩。” 云间月这才发现陈朝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便是受了些伤,他有些疑惑,在这遗迹里,谁能伤得了陈朝? “你们道门,有些不要脸,不过他们给我带来的问题不大。” 陈朝仿佛是知晓云间月在想些什么,便笑了笑,然后轻描淡写地开口。 云间月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你这个人虽然有些傲,但看着比那些家伙要清醒很多,我以前还以为世间的修士全部都是郭溪之流,不过想想也是,像是那样的傻子,怎么可能成为天才,真正的天才,反倒是就该如你一样。” 陈朝难得夸奖了一番云间月,往嘴里丢了一颗丹药,缓慢咀嚼。 云间月平静道:“我倒是从来没有看不起过你们这些武夫,那位镇守使,还有你们的那位皇帝陛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痴心观距离那座古溪镇如此之近,却从来不滥杀百姓,除去因为那些百姓是真心感激他们的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便是他们认为自己修士坐在山巅。 修士和修士的认知是不一样的,别的修士坐在山巅,觉得凡俗里的一切都抬手可杀,没有什么值得上心的,但痴心观的道士们同样坐在山巅,但却对整个凡俗没有喜恶,只要他们不做什么,他们自然也不会做些什么。 像是修士们,其实面对凡俗,最好的便是不管不问,也不去看,那便是最好。 但很可惜修士们做不到。 “当然,你也很了不起。” 云间月轻声开口,声音平和。 夸赞这个东西要看是谁说出来,依着云间月的身份说出来,那自然便是真的了不起。 陈朝忽然问道:“你过往那些年,到底是怎么修行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幼年上山,便开始通读山中道法,师长让我去观中看看,看有什么道法感兴趣,我带回来一本,他便给我讲一本,我若是听了不觉得喜欢,便不去修行,转而去修行别的道法,而后挑选到了喜欢地道法,便一直开始修行,前几年修行停滞,我便出山云游世间,看到有妖物便杀妖物。” 云间月的修行堪称简单,这位道门天才,本来就是应该如此简单。 陈朝问道:“在这条路上,难道你没有遇到什么问题,没有过什么门槛?” 这些问题,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不见得是好回答的,但是对于云间月来说,却没有什么,他坦然道:“最开始在看那些道法的时候自然也有问题,不过后来多看了几眼,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只是最大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修行上的问题,是心的问题。” 陈朝很敏锐地问道:“是个女子?” 云间月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向陈朝。 痴心观的事情,应该是没有流传出去,即便是流传出去了,知道的人也肯定很少,这些人里,绝对不会有陈朝的存在。 云间月坦然点头,喜欢一个女子,不丢脸,尤其是喜欢一个那么好的女子,更是不丢脸。 这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观中有位师姐,姓叶,我很喜欢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 云间月有些惆怅,他这些话其实和很多人说过,那些人听了这话,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往往都会表示同情,但没有人会给他答案,或许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别的缘由。 陈朝感慨道:“谁能想到道门双壁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既然云间月都说得清楚了,那么陈朝自然也能想到,那位所谓的叶师姐,便是道门双壁里的另外一个人了,他之前一直认为,大多数的修士每日都是刻苦修行,绝对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尤其是像是云间月这样的存在,更是如此。 但很显然,他想错了。 云间月平静道:“这有什么?” 陈朝点点头,“喜欢一个女子,这的确没有什么,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喜欢一个女子,竟然会这么蠢。” 听到蠢字,云间月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但随即还是问道:“如何说?” 陈朝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算是明白一些,毕竟之前忽悠过宋敛。 “喜欢一个人,你不是应该告诉她吗?” 陈朝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理所当然。 云间月有些疑惑,“观里所有人都知道,师姐她自然也知道。” 陈朝说道:“我还知道你比我境界更高,很难战胜,我不还是要和你一战?” 陈朝的话很简单,很直接,也很有深意。 不去战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即便在战之前,好似所有人都会猜到事情会怎么发展,但还是那句话,不去战,怎么知道最后的结果。 天底下的事情,一眼能看到的,也不是事实。 真正的答案,都要去做了才知道。 你喜欢一个女子,便要去问问,他如何回你,才是答案。 云间月恍然大悟,过去那些年里,他表达过对师姐的喜欢,然后整座痴心观便都知道,他以为师姐也喜欢,故而便没有直白去问,但师姐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便认为师姐是不喜欢他的,既然师姐不喜欢,那他还能如何? 他还是很喜欢师姐,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来看,其实喜欢师姐,便要告诉师姐。 如果不告诉师姐,那么又怎么能够得到师姐的回应? 云间月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豁然开朗,心境通明,竟然又好像要往前面走一步。 他已经到了苦海巅峰,再往前面走去,那便是彼岸境界。 但好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没有往前踏出去。 陈朝有些嫉妒说道:“你们这些真正的天才,真的很没有道理,就听了这些屁话竟然便有些感悟,真的很扯淡。” 云间月看向陈朝,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陈朝说道:“战一场吧。” 云间月说道:“我可以不和你打。” 听了陈朝的话,他豁然开朗,才有了进展,按理来说,自然是要报恩的。 但陈朝却看着他说道:“我要和你打,你这会儿已经很强了,再拖一会儿,你会更强,到时候我可能就再没有一点胜算。” 听到这里,云间月点点头,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他笑道:“我不会杀了你的。” 也是报恩。 恩情也是情分。 陈朝想了想,说道:“你好像也不是很讨厌,所以我也不准备杀了你。”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我们来看看人心 陈朝虽然是很多方外的年轻修士憎恶的对象,但实际上却不是云间月讨厌的,所以他们一开始,便没有那种天然的敌对情绪,两人要交手,会因为很多原因,但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某个人想要杀死某个人。 只是简单分出胜负。 云间月笑着说道:“如果真要分出生死,今天也绝对会是你要死去,因为我还得活着回去见师姐,告诉她这件事。” 在陈朝这里得到了他一直都不太清楚的答案,但却没有做那件事,云间月自然不会想这么死去,修士们有时候说牵挂是很可怕的情绪,但在很多时候,又说牵挂是很有用的东西。 陈朝说道:“其实我也喜欢一个女子。” “是那位书院的剑修?” 书院的剑修不多,但如今名声最大的,一定是那个少女。 云间月说道:“她读了很多书,想来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她开始练剑,我觉得她又不是一个温和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是不如我师姐的。” 陈朝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完全和一个傻子一样。” 云间月没有反驳,在自己心里,最喜欢的女子最好,这有什么问题? 陈朝说道:“我不想和你再说废话了。” 云间月说道:“打过之后,输的人就此离去?” 陈朝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道:“离去便离去。” 云间月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说法。 陈朝吞下最后一颗丹药,之前受伤,此刻已经调息得差不多了,开始调动体内的那些气机,白雾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那些不多的气机像是难得的雨水此刻开始复苏干涸的田地。 那是特别的感觉,有些舒服。 主要是久违了。 陈朝其实觉得自己会落在不败的境地下,如果云间月会选择杀他的话,那一页纸会在关键的时候救下他的性命。 但看起来云间月不会生出那个想法。 他要平静些。 …… …… 在经历了苦苦的煎熬和等待之后,那片白雾里,终于有修士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修士,满脸都是血污,看着无比虚弱,但即便再虚弱,他还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了,他拖着疲倦的身子,艰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走出来,他便看到了一群修士在远处看着他。 有人很快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问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便有人附和,焦急问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那年轻修士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修士,想着那些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在白雾里,他将身体里的力量都消耗干净了,能够走出来,也是因为强大无比的意志力,如今终于走了出来,自然也就无法坚持了。 随着他倒下去,马上便有修士走了出来,拉起他,手掌落到他的心口,一道道气机涌入了那个年轻修士的身体里。 但片刻之后,他却摇了摇头,皱眉道:“他的伤势太重,一时半会醒不了。” 他们虽然是修行有成的大人物,但很多东西也没有办法。 远游客在远处看着,没有说话。 宁归真人和莫应真人对视一眼,宁归真人说道:“他的眼里有些惧意,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事情,这片上古遗迹不像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莫应真人点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真相不会藏太久,他不过个是个天资寻常的小家伙。” 这句话里有很多意思,宁归真人听得清楚。 能够活着离开白雾里的修士不止一个,这只是第一个而已。 果不其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年轻修士从那白雾里走了出来,虽然大部分人在走出来的一瞬间,便和那个修士一样就此倒下,但是也有很多修士虚弱地睁着眼睛。 于是在人们的询问下,他们开始讲故事。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讲故事,也不是所有人的故事都讲得很好,但只要那个故事是真实的,即便是枯燥和无趣,也会有人听下去。 掘坟的事情他们也说了,但缘由很多,有的人是因为宗门的期待,所以便不得不掘坟,有的人则是因为为了探索上古的秘密,所以不得不掘坟。 还有的人是因为各种理由,但最后的理由,都是不得不。 没有人是主动去掘坟的。 没有人是为了私欲去掘坟的。 没有。 他们都是好人。 修士们很沉默,没有人去质问什么。 有些事情自然不用说。 保持沉默不是什么难事。 “当时那些白骨全部都活了过来,在疯狂地杀人,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有些事情他们没有提,比如之前他们想要杀死宋长溪的事情,也比如之后他们联手对付陈朝的事情。 都没有人说。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保持了默契。 “既然那些石碑那么坚固,最后又是怎么倒塌的?” 有修士抓住故事里的漏洞,看着那些年轻人问道。 那个故事里真实的答案应该是陈朝怀里的那一页纸相关,但当时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那个时候他们只是发现陵园里有无比恐怖的气息在生出,在那个空间里肆掠,没有人去关注过陈朝,更没有人知晓那恐怖的气息来源于陈朝。 他们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有这样的答案出现。 所以故事讲到这里,并不完全,但大概已经清楚。 “远游道兄,既然里面有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不让我们进去?” 那些修士看着远游客,再度开始施压。 里面的修士已经死了很多,活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死去。 远游客没有回答他们,只是看向那两位道人,说道:“两位道友怎么看?” 他到了此刻,已经彻底对于这些修士死心,既然那些东西丢来丢去,他不如就丢到这两个人身上。 宁归道人和莫应道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宁归道人沉默了很久,摇头道:“既然这样的事情事先便说好了,何来反悔的说法,规矩已经定下,便要遵守才是。” 他的声音很淡,但让人听着却不是那么淡,他有自己的态度,而在某些时候,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痴心观的态度。 莫应道人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 …… …… 在更远处,大梁朝的官员们站在树荫下,听着那边的声音,其中有个清瘦的官员讥讽道:“痴心观的道士,居然也是这般道貌岸然的家伙。” 在那些人争吵和谈论的时候,都没有人问过朝廷这边的意见,他们也没有去掺和这件事。 “我不太明白他们怎么想,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镇守使那边的消息很明确,那便是一切都相信那个少年。” 负责这件事的官员微笑道:“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但在万柳会之前,就有人相信他吗?”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古往今来皆如此 中年道人撑着伞在遗迹里走着,沉默无比。 他的身侧一直有一张白纸,在不断的出现朱红色的痕迹,那些是他留下的痕迹,可以让他知晓他去过什么地方,到时候转身回去的时候,不会迷路。 但实际上这样的大人物,从来都不是担忧迷路这种事情。 他不过是不想重复去去过的地方,所以才有了这些手段。 但这片遗迹太大,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他要找的东西,他至今都没有找到。 除去那些文字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收获。 这一次他借着闭关的说法离开痴心观,但他也很清楚,这个手段,瞒不了自己那位师兄太久,所以最好要早些回去,如果能早些,那便要早一些。 只是很快他便遇到了些麻烦。 他从原野里消失,来到了一片山间,在山间有一片丘陵,丘陵之间,竟然有一头巨大的妖物。 那是一头长相凶恶的妖物,如同小山一般,浑身上下都是鳞片,那些鳞片上,闪烁着五彩的光华。 至于它的头颅,则是要显得正常许多,就好似寻常的水牛。 他或许就只是一头水牛,不过是上古时期的水牛。 中年道人站在这头妖物身前,查看着他是否还活着,但没有感受到生机,于是他变得有些失望,如果眼前的水牛真的还活着,那么带给他的,或许更好。 活了这么多年的妖物,只怕不会弱小。 但是面对他这样道门大真人,意义也不大。 中年道人认真想着那些记载妖物的册子,将那些和眼前的妖物相似的妖物都想了想,发现没有任何一种妖物和眼前的妖物有关联。 这应该是上古的异种,但经历了那么多年,如今早就已经再也不再,消亡了。 这是很离谱的事情。 倒也不见得真的离谱。 从上古到现在,无数的东西都在改变,有些妖物生出来,有些妖物消失,也是正常的事情。 中年道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决定伸手去将那妖物身上的鳞片拿下一块来,看看到底有什么用。 不过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妖物巨大的身体同时,那如同小山一般的妖身,却在此刻摇晃起来了。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朝着远处飘走,最后落到了远处,距离那妖物有了一段距离。 他沉默看着那妖物,神情还是很淡然。 他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受到了那妖物的生机,但却不害怕。 也是。 世上的修士,只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修到他这样的境界,道门大真人,还需要害怕什么? 于是他一直等着,等着那妖物骤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有些迷茫。 中年道人平静道:“无数年的沧海桑田,想来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是谁留下的手段,竟然能让你沉睡这么多年。” 妖物听懂了他的言语,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 中年道人并不废话,只是说道:“要么彻底沉睡,要么跟我离开。” 中年道人将自己的气息放了些出来,虽然在这里他无法全力施展什么,但是一些气息的泄露,便足以让对方知道他的可怖之处。 妖物感受到了那些恐怖的气息,知道了眼前的这个人类的可怕,于是赶紧趴下。 他沉睡了很多年,有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但这种恐惧,却是它一直刻在灵魂深处的,很难遗忘。 强大的人类,在很多时候,都是最为恐怖的存在。 妖物无情,以生灵为食,但强大的人类,却甚至比妖物更无情。 有些乖巧的叫唤了一声。 “哞!” 中年道人轻声笑道:“原来还是头牛。” “变得小些。” 那头妖物渐渐变小,隐去了那些鳞片,最后真的好像是一头青牛。 中年道人坐了上去,看着远方说道:“带我去该去的地方。” …… …… 两个人站在湖畔,没有多说话,便已经开始出手。 如今已经恢复了些修为的云间月指尖溢出一丝紫色的电弧,神情淡然,两人交手,他还是决定用雷法作为开端,道门万千道法里,雷法是修士们修行的最多的道法,虽说普遍,但杀力强大,一些修行雷法到了深处的存在,甚至可以比拟剑修的杀力。 云间月作为痴心观最为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之一,对于雷法,自然修行了多年。 仔细去看他指尖的那些电弧,虽然没有之前宋长溪的强大,但隐约之间还是透露着一股更为恐怖的意味。 宋长溪的强大是因为境界,而云间月的恐怖则在于他对于雷法的领悟。 两人虽然都是年轻一代里的天才,但差距真的不小。 陈朝看着天边开始翻涌起来的雷云,有些烦躁说道:“怎么搞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搞去,都是这一套。”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一挥手,指尖的电弧便从指尖溢了出去,云里忽然有一道紫电无端落下,将湖面炸开。 陈朝在那紫电落下的同时开始前奔,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当初在那片湖畔,宋长溪以天地雷池和陈朝一战,最终结果是不敌,而现如今,云间月以紫电开始,但却只是开始,那条紫电落下之后,他的五指之间,便到处都是紫色的雷电,那些电弧不断蔓延出去,他用力挥动,无数的紫电在这里炸开,砰然作响! 远远看去,此刻的云间月被雷电照耀的极为明亮,真像是一轮云间的月亮。 那些紫电从他的身前涌出,爬满了一地,而且还在继续朝着远处而去,弥漫整个湖畔。 光是这个手段,便证明云间月要比宋长溪强大太多了。 他将身前铺满雷电,那么便没有人能靠近他,既然无法靠近他,又如何战胜他? 陈朝不是修士,只是武夫。 武夫没有别的手段。 这个问题的确很棘手,陈朝看着那蔓延而来的雷电的时候,沉默了片刻。 云间月虽然不想杀他,但是一出手便展现出了道门真正天才的风采,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但如果就是这样便想让他放弃的话,那还是低估他这个武夫了。 无数的紫电在这里爬着,陈朝体内的气机翻腾涌出,只是顷刻间便顺着经脉而到手臂,再之后,他的整只手臂竟然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大了起来。 那些青筋在皮肤下面鼓起,看着便像是一条条游动的小蛇。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在那些雷电来到身前瞬间,几乎是同时一拳砸出。 那些积蓄起来的气机此刻喷涌而出,从拳头处绽放,无数的气机瞬间涌出! 此刻的陈朝虽然已经不能说是一位苦海境的武夫,但很显然,对面的这位,也不是一位苦海境的修士。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取胜的机会? …… …… 狂躁的气机撞向那些雷电,天地间猛然便有数道声音响起,如同春雷! 那本该铺满湖畔的雷电被迫朝着两侧而去,在中间留下了一道一人宽的空间。 有些雷电落到水中,瞬间便惊起无数地水花! 陈朝沿着那唯一的路朝着这边奔来! 云间月看着这一幕,眼里有些笑意。 (本章完)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湖畔磨刀 和陈朝的这一战,虽然说是不涉及生死,但是云间月没有任何留手的想法。 在陈朝朝着他奔过来的时候,他心念一动,那些朝着两侧而去的雷电骤然涌起,带起满天的雷声,竟然宛如一条条雷蛇朝着陈朝环绕而去,无数雷电,将陈朝直接困在其中,看着是在这里构建了紫色的雷电囚笼,将其困在其中。 云间月对于雷法的修行便要远胜于一般的道门修士,即便是宋长溪,在雷法一途上,也要逊色云间月好几分。 他对于那些紫色雷电的控制,游刃有余。 陈朝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只是出刀。 那柄断刀握在手中,锋利的刀锋瞬间抹过相邻的一条紫色的雷电,那条紫电原本如同一条绷直的紫线,但如今却是被拉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紫电落在那柄断刀上,落下数道电弧,却没能将那柄断刀损害分毫。 这柄断刀来历不明,但异常坚韧,早已经证明过了,其坚韧程度不比一般的飞剑差。 陈朝猛然用力,那弧度极为夸张的电弧终究也还是到了临界点,再也无法再继续延伸,云间月身躯猛然一颤,一股巨力从指尖出现,他微微蹙眉,那些紫电虽说如今已经构建成了牢笼,但说来说去,最初的源头,都还是在云间月的指尖。 陈朝的断刀没能在第一时间斩断那条紫电,是因为那条紫电来源于云间月,但那条紫电被陈朝以巨力拉扯,最后结果其实也就两个,要么是云间月被拉扯过来,要么就是那条紫电就此崩碎。 论起来修为道法,云间月自然远胜于陈朝,但是如今陈朝却将道法的比拼变成了两人的力量相较,一下子便将最熟悉的比较放在了陈朝最擅长的地方。 云间月并不纠结,片刻只是便主动卸去那指尖的雷法。 天地间,紫电消散。 他身形不再摇晃,远处的陈朝在紫电破碎的顷刻间,便已经朝着他冲了过来。 两人交手,尤其是当自己一方陷入被动,更是境界不如敌手的时候,其实一切的机会,一切的战机都是转瞬即逝的,若不抓住,在顷刻间便会有更糟糕的结果出现。 所以陈朝会在顷刻间提刀而来,越过那不算短暂的距离。 云间月撤去雷法之后,若是换做一般修士,定然会有一个换气的时间,云间月不能免俗,自然也有,但是他换气的时间却要比一般人短太多太多,几乎没人能看出其中的微末衔接。 天地之间,风声呼啸。 在陈朝脚下,骤然有一道水龙卷从湖畔出现,涌向天空。 陈朝脸色微变,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是重重地一脚踏出! 那道尚未成形的水龙卷在顷刻间便被踏碎,地面更是出现一个深坑。 而后连续数步,地面每当出现水龙卷的时候,陈朝都会在那水龙卷没能成行之前一脚踏碎。 刹那间,两人的距离,再度拉近不少。 云间月的两门道法好像都是刚施展出来,然后便瞬间破碎,并无作用,但陈朝其实很清楚,眼前的云间月,任何一次的出手,都没有尽全力,若是他想要以一门道法和陈朝死磕,结果不会是现在这般。 而此刻的云间月,反倒好像是在以陈朝为磨刀石,去走最后一段路。 渡过苦海,便能看到彼岸。 苦海境的修士修行,大概便是在那深不见底,不知道彼岸在何方的苦海里一直朝着前面而去,脚下的小舟飘荡而行,却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一片苦海,苦得修士的七情六欲,彼岸之前,难行难渡。 无数的修士在苦海境之前,修行得极快,但有可能一旦踏入这个境界,便会修行极为缓慢。 七情六欲,无数虚妄,最是让人牵挂,最是能牵扯人心。 这苦海境与其说是一个境界,倒不如说是问心之旅。 云间月在苦海境里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困难,这位痴心观的年轻天才,和其他的修士不同,别的修士在苦海境的时候,每次打坐修行,只怕都会在脑海里涌出那些贪念妄念,但是云间月脑子里,却只是一片空明。 他是天生适合修行的修士。 他已经看到了彼岸,就在前方。 只是最后的这段路,云间月还得需要做些努力。 在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云间月至少使用出了十数门道法,他有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去管对面的陈朝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有些灰头土脸,但仍旧在不断推进距离的陈朝,摇头说道:“武夫和修士交手,实在是有些吃亏,即便是之后可以御空,但没有道法依仗的武夫,面对这些道法,依然棘手。”剑修也好,还是普通修士也好,道法动辄相隔数十丈便能施展,威力极大,可武夫即便到了更高的境界,可以凭借体魄而御空,拉近双方距离,但在拉近的过程中,无论是剑修的飞剑,还是修士的道法,都很有可能让武夫遭受重创。 陈朝抹去刀锋上的道法气机残留,然后咧嘴笑道:“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一旦能近你的身,你这单薄的身子,能禁得起我几拳?” 云间月问道:“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陈朝微微一笑,说道:“依着你的意思,过往的那些年里,我遇到一个修士,便得死一次?” 云间月沉默片刻,笑道:“有理。” 陈朝不说话,只是撕下一截衣摆,将刀柄和自己的手掌紧紧缠绕在一起,之前为了破开那些道法,陈朝其实耗费不少。 此刻身体里气机空荡,有些难以为继。 只是看云间月还看着很是淡然。 两人之间的高下早就已经分别。 云间月忽然说道:“即便如此,我觉得生死之间,你仍有三成机会重伤我,两成机会和我同归于尽,一成机会能杀我,但你也会重伤。” 陈朝摇了摇头,对此并不赞同。 “你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生死之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我觉得在真正的生死之间,我至少有四成的机会杀你。” 别的话陈朝没有多说,但是云间月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杀人的机会有四成,那么重伤他的概率自然更高,同归于尽便更不用说。 云间月没有反驳,只是摊开手,微笑道:“来试试?” 随着这句话说出,就在身侧,那片大湖,湖水骤然炸开,无数的水龙卷在湖面出现,看着便好似一根又一根的通天水柱。 景象骇人。 陈朝看着这一幕,有些沉默。 随着他气机的消耗,他也感受到了这里的白雾正在逐渐消散,对于修为的压制,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陈朝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体内生出的那些气机,觉得有些安心。 两人境界差距,在此刻无法被抹平,但对于陈朝来说,没什么影响。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何求长生 云间月立在湖畔,天地之间异象生出,无数水龙卷立于天地之间,分外的恐怖。 云间月缓缓升空,如同一尊神祇飘荡在天地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朝,平静道:“天地之间,有风有云,道法万千,谁都无法完全看透,但只要懂其中一些,便自然会有莫大的可怕。” 陈朝仰着头,看着这位道门天才,平静说道:“你这样子和当初的宋长溪,真是一模一样。” 当初也是在湖畔,宋长溪用无数雷电构建出一方雷池,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雷电,想要将陈朝斩杀在其中,如今云间月立于天地之间,便好似当初的宋长溪。 陈朝握紧断刀,摇头道:“当初要不是魏先生,他便死了,今天你运气好,不管有没有魏先生,你都不会死。” 云间月没有说话,他只是飘到了湖面中央,此刻没有了那些诡异的白雾压制,眼前的云间月真正有了苦海境的修为,而且是苦海境巅峰的境界,哪里是一般修士能够比肩的? 陈朝这位苦海武夫,面对一个一只脚都踏足彼岸境界的道门修士,能做些什么? 好像是什么都无法去做。 陈朝笑了笑,不在意这些事情,握紧断刀的他体内气机滚动,一道刀罡生于湖畔,如同一条水龙,朝着湖中的那些水龙卷而去。 云间月伸手,一条水龙卷好似直接被他从湖中拔起,握在掌心,而后重重挥动,如同一根无比巨大的棒子,狠狠砸下! 天地之间,无数的水花四散而去,如同一场大雨。 此刻若是仔细去看,便能看到就连那片大湖,也是肉眼可见的水位下降不少。 陈朝在那根水柱做成的巨大的棒子落下之时,那一道刀罡也撞了上去。 水柱和刀罡相撞,无数水花四散而开,涌向四面八方。 这一次,人间真有一场大雨。 陈朝弃刀不用,身形瞬间紧绷,而后便是一拳砸出,那些强大而可怕的气机从手臂处顺着经脉朝着拳头汇聚而去,只是顷刻间,便从拳头绽放。 迎上了那些四散而来的湖水。 那一拳砸去,拳罡硬生生压着那些湖水朝着两侧而去,没能落在陈朝的身上。 湖水不是湖水,是那云间月气机的具体体现,落到身上后果如何,陈朝很是清楚。 云间月脸色不变,但在那道水龙卷消散在天地之间,他双手摊开,那些湖中的水龙卷,纷纷朝着天空涌去,最后如同一道道神河,在天上掠过,朝着陈朝而来。 云间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即便是他,此刻也会觉得很是艰难,这同时运转这门道法,让这么多水龙卷朝着陈朝而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陈朝反握断刀,大踏步而来,在那些神河撞到他之前,他先一步跨出,来到了他们身前。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撞入其中。 身躯坚韧。 陈朝脸色不变,眼里便只有笑意。 …… …… 片刻之后,一道道水花破碎,湖畔忽然多出一道裂痕,无数湖水都顺着那道裂痕流了进去。 陈朝的身影出现在了湖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云间月还是飘在半空,他也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面对眼前的这位少年武夫,他也没有想到那些水龙卷竟然没能将陈朝彻底击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间月从半空上落了下来,来到湖畔,看着陈朝说道:“好似没有什么打下去的必要了。” 陈朝摇了摇头,说道:“还没结束。” 云间月皱眉道:“非逼着要用生死之战的态度来和你打?” 陈朝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说,真要是生死之战,你不是我的敌手。” 云间月淡然道:“也不见得。” 他再次摊开手,那些天空里落下的湖水,此刻又朝着天空而去,不过一次,在这位苦海境修士的全力施展下,是一整座湖水都被卷起朝着天空而去,和之前不同,之前那些湖水涌向天空之后,是变成了一条条的河水,但此刻却是一整座湖水,在天空飘荡。 好似半空中骤然出现一座湖水。 陈朝仰着脑袋,感慨道:“真是花里胡哨啊!” 云间月充耳不闻,只是平静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陈朝听着他这么一说,皱了皱眉,说道:“你是在说,这湖水里,没有一条鱼?” 这一片遗迹里,有参天巨木,也有无数年不曾见过的山花野果,但是却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让人觉得很奇怪。 陈朝想了想,想起了在那片陵园里的那些白骨。 这片上古遗迹里,到处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云间月摇头道:“其实不然,树木也是生机,那朵花自然也是?” “什么花?” 陈朝有些恍惚,他可没有看到什么花。 云间月笑道:“那是一朵开在我心上的花。” 陈朝皱起眉头,问道:“你在说什么屁话?!” 云间月没有理会他,只是那飘在半空的湖水,此刻骤然变化形状,竟然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朵极大的花。 那是晶莹剔透的一朵花,无比巨大的一朵花! 陈朝仰着头看着那朵花,刚要开口。 然后那朵花便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那女子穿着道袍,看不清面容,但只觉得很是不同,就像是一朵花。 陈朝还要说话,便皱起眉头。 因为就在此时此刻,眼前的云间月,肉眼可见地不同了。 他的气息不断往上爬去,竟然是在顷刻间便已经越过了那道门槛,来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破境了。 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云间月的境界不再被压制,谁都没有想到,不再被压制境界的云间月,最后还能往前走了一步。 陈朝喃喃道:“这还怎么打?” 光是苦海境界的云间月便那么难打,如今踏入彼岸境界的他,更是如此。 云间月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看着那个湖水生出的女子,满心欢喜。 这便是他的大道。 不知道是否可证长生。 但却能让他无比高兴。 “我何求长生?” 7017k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胜便是败 之前云间月便有可能往前走去,但是他最后在关键的时候便止住了往前走的想法,破境一说,尤其是苦海境到彼岸境界,哪里有那么容易。 浩荡苦海,从其中而过,而到彼岸,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便是云间月,也会觉得这桩事要好好去准备,但到了如今,他忽然心有感触,看着那满天湖水,看着那朵花,看着那个人。 自然而然便走出了那一步。 从苦海而到彼岸。 云间月走得无比自然。 他看着那湖水而成的女子,沉默了很久,只是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道刀光从天边划过,斩碎那女子像,然后满天的湖水便落了下来,就好像下了一场大雨。 云间月转过头来,看着陈朝,神情平淡,皱眉道:“你以为这样,便能够激怒我?” 陈朝摇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我只是有些不太高兴。” 云间月微微思索,便明白了陈朝的想法,说道:“既然已经破境,就此罢手便是,你不是不如我,不过是比我晚修行几年。” 如今两人境界已经不同,相差一个大境界,想要再战,已经不容易。 换句话说,便是陈朝现在根本就没有可能再和眼前的云间月一战了。 境界差距,让两人之间,有了一道很难越过的天堑。 陈朝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我还可以挣扎一下。” 云间月也是摇头,说道:“何必呢?” 此刻他虽然境界还没有完全稳住,但始终是越过了新的台阶,成了彼岸境的修士,整个年轻一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了。 陈朝虽然也能说是天才,但是和眼前的云间月相比,不管如何,总是会差些什么。 是因为年纪,也会因为修行的时间还太短。 陈朝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他仍旧握着刀,意思便是不言而喻。 云间月不明白这个意思,但他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于是他朝着陈朝走了过去,很快两人的距离便已经相隔不过数丈,他遥遥一指点出,一道璀璨的光芒起于他的指尖,如同一道彩虹,但有着极为磅礴的气息,那是不属于苦海境的气息。 他施展出来这个,便是为了告诉陈朝,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那道七彩虹光在快要遇到陈朝的时候,便碰到了一道刀光。 那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天地之间,和那道虹光相遇,云间月不用去想便都知道应该是个什么结果,所以他根本没有去看,只是漠然站在原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但片刻后,刀光消散了,连带着虹光也消散了。 陈朝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抬手便是一刀。 锋利的刀锋贴着云间月的胸膛而过,云间月的道袍上忽然迸发一片涟漪,在那断刀落下的当口,直接便将其锋芒拦在了道袍之外。 云间月的这一身道袍乃是祭炼过的法器,衣不染尘,自然也很难被斩开。 那一刀落下,便好似落在一团棉花上了一般,没有受力点,自然而然也就很难将其中斩开。 若是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就有些慌张了,但陈朝没有,他往前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子便撞在了那云间月的身躯上。 云间月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虽然他已经破开那个境界,成了彼岸境界的强大存在,但是身躯的坚韧程度其实提升不大,再加上之前消耗太多,此刻面对陈朝的这一撞,他的体内,甚至有些气机在不断涣散。 武夫的身躯坚韧,这个时候云间月才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 他想到这里,便立马要退去,原本以为相隔一个境界之后,他一道虹光便能让对方失去所有想要再出手的想法,但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来了这般举动,既然如此,他自然而然地也要做些什么才是。 往后退去,但身前也出现了无数道气机屏障,拦下陈朝。 数道刀光几乎是同时生出,一刀刀斩出,只是顷刻间便将之后的那些气机屏障斩碎,那些气机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大概是谁都看不到了。 云间月一直没能甩脱陈朝。 陈朝笑道:“我早说过,让我近身,你会觉得很糟糕。” 云间月看着陈朝一拳砸下,双手绽放道门秘法在这里相抗,不过因为时间太短,那道门秘法在这里生出的同时便被那一拳蕴含着的强大气机直接碾碎,云间月皱眉之后,不得不重新施展其他道法,掌心出现一幅小的八卦图,在这里拦下一切。 陈朝一拳不成,倒也没有在意,复而选择朝着云间月的天灵盖拍去。 浩瀚气机藏于掌心,恐怖异常。 云间月皱眉道:“你们武夫果真还是有存在的道理。” 陈朝摇摇头,大笑道:“不是我们武夫,只是我,换做另外一个同境武夫,我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这样的结果。” 这句话说得何其自负,但很显然,陈朝现在有这个自负的资本。 下一刻,他一拳便砸到了云间月的额头上。 云间月脸色难看,额头处瞬间便出现了一道猩红痕迹。 之前在那一拳落下的时候,他明明已经耗费了不少心力去拦截,但最后还是听到那些气机不断破碎,这让他有些疑惑,两人境界差距如此,为何对方能够在这细微的地方以近乎碾压的姿态胜他? 云间月不太明白,但好在那一拳之下,虽然是破开了他的气机屏障,但最后落下的时候,余力已经不多,根本就没办法将他最后的身体屏障击破,只是在额头上落下一道猩红而已,对于他身躯的损伤却是不大。 云间月拨开陈朝的拳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破境之后,他本以为这场比斗就可以到此落下帷幕,却不曾想到被陈朝近身之后,便变得如此糟糕,他不由得想着若是之前便和陈朝遇上,结局如何? 只怕不动用那些符箓秘法的前提下,自己没有什么胜算。 想到这点,云间月有了些火气。陈朝偏偏还在火上浇油,“生气归生气,要是真要想着杀人,那可就没有什么道理了!” 生死之间的厮杀,陈朝很清楚最需要的是冷静,其次便是要将对方置于不冷静之处,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让胜利的太平倾向自己这一方。 正如同他所说,云间月即便再天才,再了不起,但始终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有纰漏,就从他破境之后,便更骄傲更轻视自己开始,这一场大战,便不见得陈朝会输了。 破境之后,心态变化,反倒是让陈朝找到破绽。 如今两人身躯始终相隔不超过一丈,云间月即便想要再次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但陈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以苦海境,胜过你这位道门天才,传出去比当初在湖畔战胜宋长溪要更了不起。” 陈朝哈哈大笑,攻势凌厉,在顷刻间便挥出了无数拳,每一拳都逼着云间月要在极短的时间里给出应对之法,根本无暇再去做别的什么事情。 和宋长溪一战,陈朝是以神藏境界取胜,那会儿宋长溪便已经是苦海境了,如今他要是再以苦海境胜过眼前已经踏足彼岸境界的云间月,那意味着他在面对道门两大天才的时候,都能战而胜之,传出去自然轰动世间! “哪里这么容易。” 云间月的语气变得很是淡然,虽然在面对那一拳拳砸下来的拳头的时候他仍旧有些应对麻烦,但他也不在意,几道秘法施展完成之后,身前出现了一道有着无数繁复花纹的屏障,结结实实地落在自己身前。 陈朝面不改色地一拳砸出,结果气机激荡,在这里散去,却没能再触碰到云间月的身躯。 云间月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一道清亮的刀光却骤然出现! 猛然一刀,将其斩开! 陈朝闪身而入,一刀再次斩向眼前的云间月。 那件道袍再起涟漪,还是能拦下陈朝这一刀。 不过本就没想着能将云间月斩杀的陈朝,一刀之后,接着是沉肩一撞,便将云间月的身躯撞飞出去,跌入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湖水的湖底。 陈朝看了一眼,没有停留,而是朝着云间月掠了过去,大战尚未结束,虽然已经将云间月击飞,但不代表着这位道门天才便会就此认输,然后退出此地。 出身道门,又是如今一等一的天才,陈朝知道他肯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陈朝在湖畔踩出一个深坑,体内气机翻腾,那些白雾瞬间便从自己的口鼻之中涌了出来。 那些白雾里,甚至还有一条条的金丝。 云间月脸色苍白地立在湖底,看着这一幕,神情平静,他自然还有无数的手段没有施展。 那些观中的符箓或是秘法,也都没有施展。 只是他也不打算施展。 跨过这么个境界之后,若是还要施展这些,那便已经是败了。 是的。 不是同境,不胜便是败。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诡异的白雾 湖水化作雨水,还在天空不断下落,此刻的湖底,自然便是只剩下的一片湿润的土地。 那是肥沃的湖底沉泥。 云间月被撞着在湖底拖出了两条长长的沟壑,而后他这才在湖底停下,不过只是瞬间,他的双脚便离开地面,脚尖在那些淤泥上悬空,那双原本沾满了淤泥的布鞋,鞋面上的淤泥此刻更是不断下落,坠入湖底。 陈朝紧接着撞向云间月身躯,云间月不躲不闪,只是和陈朝在这里相撞之后,他的身躯摇晃,朝着不远处再度荡出数丈距离,看着就像是一片在风中的落叶。 不过气机尽数都被云间月卸去,他倒也没有显得很狼狈。 陈朝双脚深入淤泥里,和眼前的云间月对视。 看着飘在那些淤泥上的云间月,陈朝说道:“我们最大的不同,你知道吗?” 云间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飘着的身体,皱眉道:“你是说……” “你和那些修士不同,会选择游历世间,但实际上你和他们没有太根本的区别,你依旧飘着,没有落下来过。”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你们这些修士天赋不错,但要是真丢在那些妖物堆积的山中,境界相当的情况下,你一定活不下来。” 云间月若有所思,说道:“是因为我飘在半空?”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便从半空落了下来,落在了淤泥之上,但还是没有陷进去。 他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上面,没有陷入其中,但还是落到了淤泥之上。 陈朝摇了摇头。 云间月明白了这个道理,便又飘了起来,说道:“修士和寻常百姓本就不同,为何非要一样?” 陈朝微笑道:“鸡同鸭讲,没有结果。” 云间月也笑了起来,指尖又开始绽放一道道璀璨的光华。 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自然还要战。 陈朝握紧断刀,这一次没有再次往前面奔去,而是认真地再看了看不远处眼前的云间月,一道清亮刀光,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随着刀光出现,一条横在天地之间的刀罡缓缓出现,那断刀上的刀气骤然暴涨数十倍,远远看去,便好似陈朝握住了一柄长达十数丈的长刀,然后猛然挥下。 干涸湖底,此刻顷刻间便被分开,那无数淤泥都朝着两边而去,在中间生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眼前的云间月看着那道来势汹汹的刀罡,即便是之前落在下风,他此刻也只是盯着那道刀罡,没有任何的躲避想法。 之前他便想过,既然不是同境,那么不胜便是败,但实际上面对境界不如自己的陈朝,若是他还要躲,那也是极大的耻辱。 云间月不在意所谓的耻辱,但两人交手,他也不想以太多手段去应对,那么即便取胜,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一挥袖,天上雷云之间,又有雷声滚滚。 道门修士这得天独厚可以和剑修相较杀力的手段,让不少修士都觉得麻烦,应对起来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比那剑修飞剑更为难缠。 云间月心念微动,轻吐一个去字,天上便有一道如同数人合抱粗细的紫雷落下。 那道紫雷来势汹汹,犹如天罚,在落下之时,甚至会将周遭的空间都压迫得扭曲起来。 陈朝仰着头看着那道从天落下的紫雷,神情自若。 修士和武夫最大的区别其实不是那所谓的不能动用道法,往更深处去想,实际上是修士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动用天地之力,但是武夫却只能依靠自己,自己体内的气机便是唯一依仗,一旦气机耗尽,便只有等死。 而修士在动用天地之力的时候,只会耗费更少的气机。 不过陈朝并不在意这样的区别,既然选择成为武夫,那么这条路即便是再难,也要坚持走下去。 那道紫雷落下,和刀罡相撞,没有任何意外地将那浩瀚的刀罡崩碎,陈朝仰起头,咧开嘴,有些挑衅地看着那天上紫雷。 和方外修士交手以来,陈朝其实和道门的修士交手次数最多,最开始在御宴上的何夷,之后在武试上的宋长溪,直到如今在这里遇到云间月,都是道门修士,而且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云间月知晓陈朝的想法,倒也没有犹豫,心念微动,第二道紫雷骤然落下。 那天地之威,让人觉得分外的可怕。 陈朝躲过那道天雷袭杀,但湖底瞬间便被击出一个极大的深坑。 深不见底。 陈朝一步越过,第二道紫雷同时落下。 伴随着远处的雷声。 还有之前的湖水仍旧还在下落。 这便是一个极为自然的雷雨天气了。 只是天底下没有一道如此汹涌恐怖的紫雷。 面对这方雷池。 陈朝最终还是被一道紫雷击中,整个身躯顿时被天雷带着朝着湖底而去,坠入深坑之中,再也不见。 云间月在半空沉默了很久,这才缓慢落下,来到这个深坑之前,静静站立。 天地之间,雷声依旧,但在云间月来看,却还是无比安静。 不多时,他往后面退了一步。 就在他退后的那一步之时,一道刀光正好落在那个地方。 衣衫褴褛的陈朝骤然从深坑之中掠了出来,此刻的少年武夫,身上黑衣碎开大半,身躯上的伤口便骤然可见,那些新伤老伤,如同老树盘根,盘根错节,看着很是特别和古怪。 但这只是在云间月眼中而已,若是换了别人,不见得会如此。 “我听闻你曾在天青县做过几年镇守使,原本以为你不过是在那边耗费过些时间,但是真没想到,你是真踏踏实实杀了几年的妖物。” 云间月眯起眼睛,说道:“很了不起。” 陈朝根本没有理睬他,屈肘便砸在云间月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手中断刀斩出,直面云间月的脑袋。 云间月看着这一幕,也没有任何的慌张,只是指尖再度涌出数道光华,瞬息间便化作无数条金色丝线,将陈朝的断刀缠绕,那柄刀锋极为锋利,刀身则是无比雪白清亮的断刀被金丝缠绕的断刀,看着却有些别的意思,很是璀璨。 陈朝一振刀身,刀气溢出,想要斩断那云间月随手施展的那些金丝,但却没能将其斩断。 陈朝不得不收回伸出的那只手,但金丝紧紧缠绕着刀锋,陈朝收手,也不过是绷直那些金丝。 最后云间月指尖的金丝绷直,陈朝手臂青筋鼓起,两人对峙。 不过一向以体魄为重,要碾压其余修士的武夫此刻却没有将云间月拉扯过来,此刻的云间月像是脚下生根,一动不动。 这位道门修士,难道要在武夫最擅长的地方击败武夫? “不是体魄占优,还是道法,我气机枯竭之前,你大概除去将那些金丝扯断之外,没有别的可能挣脱,除非这把刀你也不要了。” 云间月想了想,说道:“那些金丝也和我相连,大概也得等我气机枯竭的时候,你才有可能。” 陈朝面无表情,看着云间月也觉得有些麻烦。 这一战他其实除去之前最开始的时候,之后便一直落在下风,这有境界的差距,也有云间月并非是一般修士的缘由。 “我即便会输,也不会认输。” 陈朝看着云间月,摇了摇头。 云间月认真问道:“如果是生死之战,到了这会儿我说你只要认输我就会放过你,你怎么办?” 陈朝毫不犹豫说道:“自然是认输。” 云间月哑然失笑,“原来还是觉得我不会杀你,才会这般。” “打不过就认输,再去修行几年,再来打过,若是运气好,还没死,就再去修行几年,再来打过,要是运气再打不过,就再来。” 陈朝理所当然道:“只要是活着,那么就有很多可能,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只有死了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陈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想法,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渭州大水之后坚持着活下来,也不会在镇守使让他去选去北境的时候果断便拒绝了这件事。 陈朝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活着,当然是最重要的,但现在不是生死之战,我倒是可以试试别的。” 云间月看着他,有些不解。 但与此同时,他便看到陈朝的口鼻之中,有了些白雾溢出。 看到这一幕,他有些失神。 之前他好似有很多次都隐隐约约看到过什么,但却一直都不太确定,但此时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 “你身上果然有很多秘密。” 云间月淡然一笑。 陈朝的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是有些手段,但此刻口鼻之间有白雾溢出,却不是他想做的事情。 更为让他觉得诡异的是此时此刻,那些被天雷落下而形成的深坑里,此刻也有白雾溢出。 本来白雾已经变得极为稀少的此刻,如今白雾越来越多,云间月明显感觉自己的境界又再次被压制。 那些金丝黯淡了下去。 陈朝挑了挑眉,虽然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对他来说,好像是好事。 —— 明天三更保证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道很长 陈朝用力,扯断那些金丝,然后看着断刀刀锋之上的金丝渐渐消散,最终归于平静。 金丝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看不到,那些不断涌起的白雾,却渐渐再度充斥在天地之间。 陈朝看着云间月,没有立即出手,哪怕到了这会儿,整个局势已经很是偏向自己了。 云间月说道:“这片上古遗迹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知道陈朝进入过这个地方,故而才有此问。 陈朝却没有给他答案,只是说道:“这会儿要是再开始打,我的胜算要大很多。” 云间月摇头道:“道门无数手段,我都没有施展出来,真要打起来,你不见得真能取胜。” 陈朝挑了挑眉,知道这是实话,故而没有反驳。 不过云间月很快便有风度地说道:“不过既然越过你一个境界,要是这样还不要脸地把那些手段都用出来,才是真的不要脸。” 陈朝对此只是笑了笑,随口说道:“说来说去,如果你和我真是有生死大仇,那么不要脸我也得在这里杀了你。” 云间月听着这话,没有去反驳或是赞同,只是认真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说道:“都是在山里杀妖学来的?” 陈朝看着云间月,笑眯眯说道:“那些妖物可没那么多心眼,第一次只要双方都结下仇怨了,哪里还有第二次的时候,就得是当天,两个人有一个,铁定离不开山中。” 在大梁朝的寻常百姓眼里,不管是那些妖物还是修士,都是很可怕的存在,但若是真要他们去选择只面对其中一种,他们大概都会选择去面对那些妖物,而并非那些修士,妖物或许听不懂人言,但也只是吃人,修士们听得懂人言,却也不只是吃人。 人心比天底下的一切,都要可怕。 云间月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他自然听得懂那句话里的意思。 片刻之后,那些诡异的白雾越来越多,甚至都要远超之前在遗迹外围的白雾浓度。 云间月伸手拿出一张符箓捏碎,淡淡涟漪散开,将两人都包裹起来,阻挡了大部分的浓雾涌来,但在涟漪之外,仍旧有丝丝缕缕的浓雾缓慢透入其中。 云间月皱眉道:“这个地方看起来不能久待,你走不走?” 没了修为,凭借着那张符箓,或许能暂时阻断白雾对于他们的侵扰,但长久下去,断然无法坚持。 所以云间月准备离开了。 这趟遗迹之行,他并没有找到什么,但既然凭着这一趟走到了彼岸境界,那便是有极大的收获,痴心观里上下都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至于陈朝,既然之前有些恩情,那么现在一起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事,云间月不是那些寻常的修士,不会觉得陈朝活着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其实即便陈朝有朝一日成了一位忘忧武夫,成了像是大梁皇帝那样的存在,只怕对于道门来说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一个强者,无法改变世间的格局。 如今的天下为何是现在这样,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道门无数年的底蕴,足以支撑着他们有底气去对世间很多事情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 在很多时候,道门可以不计任何后果。 因为后果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太重要。 身为痴心观的弟子,云间月自然有这份底气去做这些事情。 陈朝看着眼前的涟漪,沉默了很久,方才说道:“剩下的架,下次再打。” 云间月顿了顿,笑道:“既然如此,便算平手。” 他的境界更高,说平手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就算是说自己败了。 “没打完便没打完,说什么平手不平手的。”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摇了摇头。 云间月淡然道:“一时的胜负并不重要,大道很长,还有很多机会。”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一步踏出,直接便从屏障里走了出来。 落入了白雾之中。 他没有转头,独自一个人朝着前面走去,那些还没有完全汇入湖底的湖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云间月看了他几眼,没有再说话,转身便走,朝着来时路而回去。 两人之前关于过生死的谈话好似还飘荡在半空,久久不散。 在凶险之间,云间月不用去选择,不用拿生命去做赌注。 陈朝在别的地方会选择往后退去,但是现在不行,这片白雾里,这个遗迹里,一直一直都有自己想要再去找的东西。 …… …… 云间月朝着来时路而归去,一路上白雾已经肉眼可见的增多,这种浓郁程度,比起来之前看到的,要多很多很多,这让云间月感到有些难受,强如他,在这白雾里待的时间太久了,也会觉得无比难受。 拿出一颗丹药吃下,感觉好了些,云间月朝着前面走去。 白雾太多,此刻他只能看到眼前不足十数丈的距离。 只是忽然间,白雾散开,一头青牛从白雾里走了出来。 云间月注意到,在这头青牛的鼻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的鼻环,上面有些繁杂的花纹,像是某本道门典籍上的字符,不过更让他意外的,则是在这青牛背上,此刻端坐着一个中年道人。 “师叔。” 云间月有些意外,失声开口。 眼前这位中年道人,正是痴心观的那位掌律真人,是一位道门的大真人。是痴心观里的第二号人物,是仅次于观主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即便是云间月这样的身份,也要对他保持敬重,而且是最高的敬重。 因此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行了礼。 只是到了此刻云间月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能在这里看到这位掌律真人,自己离开痴心观的时候,这位掌律真人还在闭关,怎么如今便到了此处? 中年道人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好似是看透了云间月的想法,他居高临下看着云间月,平静说道:“渡过苦海,方才可以说是修士了,若是渡不过苦海,始终都还是个寻常人,说不得什么了不起。” 他一眼便看透了云间月的境界,倒也没有太多赞赏,只是寻常。 毕竟作为一位道门大真人,他站得极高,看得极远,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寻常的风景而显得激动。 “此地有些问题,你才破境,境界不稳,回观中待一段时间,好生修行,别再想那些东西。” 中年道人伸手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箓,随手丢出。 白雾中骤然出现一条笔直的大道,两侧白雾直接被逼退很远,根本再也无法合拢。 云间月忽然抬头,看着那位掌律真人,认真问道:“师叔所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东西?” 中年道人很淡然地看了云间月一眼,云间月脸色瞬间便苍白了几分。 “你师父好像没有将你教好,有些天赋,便不知道尊师重道几个字如何写了?” 中年道人收回目光,没有再说话,座下的青牛则是有些同情地看了云间月一眼,心想你们人类果然是天底下最不讲情面的东西。 “天才这个东西,外界觉得很了不起,但在观里,即便找不到十个八个,三五个所谓的天才,还是能找到的。” 中年道人看着云间月,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些意思,却很清楚。 那就是偌大的一个痴心观,一定会有别的年轻天才,云间月的存在,并不是唯一的。 云间月虽说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不过他不再说话,只是行礼,而后转身沿着那符箓所开的大道朝着外面走去。 中年道人看着云间月的背影,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青牛不合时宜的哞了一声。 中年道人漠然看向那两个牛角,平静道:“他好歹还能叫我一声师叔,你这个畜生和我有什么关联?若还是不能找到我想要的,你也就别想着活了。” 说话的时候,中年道人极为冷漠,杀意丝毫不加掩饰。 青牛也感受到了那些杀意,它皮糙肉厚,不能被那些杀意怎么样,但还是会觉得有些委屈。 我睡了那么多年,沧海桑田都过去了,我哪里知道那些当年的东西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墙之后 遗迹里已经没有几个年轻修士了。 那些各大宗门的修士,大多数死在了那片陵园里,活着离开的那些人,也早早便离开了这片遗迹,回到了外面,至于剩下不多的修士更是在感知到浓雾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后,也选择了离开。 他们没有云间月那么好的运气,没有自家长辈来到这里,所以很多人其实死在了遗迹里。 那些白雾是杀人的利器,侵入修士的身体便是它们的手段,之前不过是个缓慢的过程,但如今随着白雾越来越多,这些白雾也就越来越可怕。 修士们分得清楚轻重,自然选择离开。 云间月虽然深入其中,但有那中年道人的符箓帮助,离开的时候竟然比许多人都更快,他从白雾里走出,瞬间便有无数道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看着这位道门天才有些苍白的脸,修士们心里想着原来即便是这样的人物,也在白雾里坚持地极为困难。 只是很快,远游客便在看了云间月几眼之后感慨道:“恭贺小友,再进一步。” 云间月听到这话,赶紧还礼,虽然在踏足彼岸境界之后,他的境界和眼前的这位远游客便几乎是持平了,但两人之间,辈分仍旧还有差距,所以仍旧行礼。 随着远游客开口,众人赶紧看向云间月,不多时,便有些赞叹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这位道门双壁之一,之前便已经是苦海境巅峰的天才,不知道多少修士想要将云间月纳入自己门下,让其成为自己门下的修士,但痴心观的年轻弟子,他们不敢抢,也不会去抢。 这如今云间月再往前面走了一步,他们便不只是想要拥有云间月了。 这意味着痴心观这一代,又有了扛得起痴心观未来的人物了。 一座宗门,想要长盛不衰,首要的便是有着长久的底蕴,山门内要有一个镇得住当下的至强者,要有一群能够拿得出手的强者,那便能让山门稳固,在这之外,其实那些年轻修士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但想要千秋万代,便一定要在当下这位强者死去之前拥有一个能镇得住的强者,一个真正的天才,不需要年轻作为前缀的,能在山门里的至强者死去之前接的过来这宗门基业。 云间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之声,皱了皱眉。 他没有说话,沉默片刻,便朝着痴心观修士们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宁归道人一脸赞赏地看向云间月,主动说道:“这趟回去,观主想来会很高兴。” 云间月看了一眼左右,轻声道:“可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归道人一怔,之前出来的那些修士已经说了些里面的情况,但其实即便是他,也都还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白雾多了起来,或许是某个周期到了,或许有重宝也说不定,只是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不是太友好。”宁归道人微微摇头,轻声道:“你不要担心什么,里面的事情,会搞清楚的。” “师叔已经进去了,观主知道吗?” 云间月看向宁归道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人物的行踪,本来不该是他这样的一个年轻弟子去问的,但是看到那个中年道人的时候,云间月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所以还是开口了。 宁归道人一怔,疑惑道:“是哪位真人?!” 有资格能被云间月叫一声师叔的,便不可能是寻常的修士,即便是在痴心观里,也应该是大人物。 云间月说道:“掌律真人。” 听到这四个字,宁归道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变了,他有些不敢置信问道:“是掌律真人?!” 掌律真人在痴心观是个什么存在,他自然知道,那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即便是寻常时候,他也很难在那痴心观里见他一面,之前更是听说这等大人物在闭关冲击更为高远的境界,却不曾想到,他根本没有在痴心观中,而是从痴心观来到了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宁归道人看着云间月,有些不太理解。 这样的大人物,一举一动,可都要引发无数的事情。 云间月轻声道:“我原本以为你应该知晓,但如今来看,只怕连观中都不知晓。” 那位掌律真人,云间月一向对他就只有敬重而无其他,如今这么一问,也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 宁归道人摇头道:“想来不管如何,观主都会知道这些事情,漫说是整个痴心观,就连天下发生的大事,都该在观主眼中。” 对于那位痴心观观主,整个痴心观的道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极为钦佩,在极致的钦佩下,甚至便有极致的崇拜和完全信任。 云间月说道:“我就此回山。”宁归道人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虽然辈分更高,但对云间月这样的年轻天才,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约束力,对方愿意好好对他说话,那已经极好。 云间月忽然问道:“师姐还在闭关?” 宁归道人笑了笑,“出山的时候,听说她还是在闭关,但却不是生死关了,偶尔会在崖畔看景。” 世间的修士闭关修行,往往都有所谓的生死关和寻常闭关之分,若是生死关,那么便意味着不管如何都不会在破关而出之前出现在世间,而往往生死关对于一个修士的考验都算是十分严峻的,即便是一等一的天才,都很有可能说死便死。 云间月微笑道:“我走在师姐之前了。” 宁归道人点了点头,叶之华之前的境界一直要比云间月高上一些,但其实也很有限,如今云间月得了大机缘,从苦海境走到了彼岸境界,这就不管是什么说法,也定然要比那女子境界更高了。 念及这位年轻天才在观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宁归道人沉默片刻,想着竟然喜欢一个女子真的不会影响修行。 早知道这般,当初在看到那位师妹的时候,表露情意就好了。 只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 …… 湖水从天上落下来,渐渐汇成一条条的溪流,朝着湖底重新流去,但由于那些深坑,便怎么都无法再次将那片湖填满,那些湖水涌入那些深坑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其填满,也或许是一辈子都无法填满。 中年道人骑着青牛来到湖畔,看着那些深坑,这位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看向湖底,看着那之前大战留下的痕迹,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自然能想到这大战痕迹是之前陈朝和云间月留下的,但他同样又明白,在那场交手里,云间月没能取胜。 “一个境界的差距,还是不能胜,这样的人,师兄还将他看作天才,未免有些眼瞎。” 中年道人淡然开口,随手一招,在湖底淤泥里,有一截什么东西从淤泥里露了出来,冒着一些淡淡地幽光。 等到那东西身上的淤泥掉落之后,才露出真容,是断掉的法器,原本应该是个降魔杵。 看着上面锋利的切口,中年道人淡然道:“当初的来犯之敌中有位修为惊天的剑仙,还是佛门修士才是来犯之敌?” 不等青牛反应,中年道人淡然道:“上古时期,你们这些宗门,难道不分修行流派,武夫剑修也好,佛释道三家也好,都能在一座山门里坐而论道?” 中年道人摇摇头,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那么一群修行理念和修行方式不同的修士,怎么能够共存? 那岂不是一锅大杂烩? 前些年佛释道三家曾经举行过类似于辩论的大会,本意是想要三家修士找个地方,好好地研究和融合一下三家的修行理念,但最后的结果很是糟糕,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那所谓的辩论大会,在要不了多久便草草结束,再也不举办。 中年道人出身痴心观,从小有最好的道门典籍研读,有名师指导,一路走得极快,很快便学有所成,而后他开始涉猎其余修行流派的修行之法,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当初他修行的时候,虽然不愿意在世间抛头露面,但实际上比当时那些所谓的年轻天才不知道要强多少,也正是因为他的太过低调,等到他之后成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的时候,还在修行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而真正让这位中年道人在世间站稳脚跟的事情则是他曾和一位早年间便声名大噪的邪道巨擘有过一战,那位邪道巨擘早年间便已经是忘忧境界的强大人物,只是因为修行的秘法过于残忍,才一直被正道追杀,但也因为修为境界太过强大,所以他在世间流窜多年,也根本没能有人将其击毙。 直到后来这位掌律真人遇到那位邪道巨擘,两人大战数日,最后移平数座山峰,这一战结束,传遍世间,对于这位掌律真人,便再也没有人胆敢多说些什么了。 就即便是他这样的天才强者,也会觉得修行流派之间会有壁垒,根本无法接受一众不同流派的修士在一起修行的事情。 青牛不知道这个中年道人在想些什么,此刻的它只是看着这断掉的降魔杵,眼里有些感伤。 它睡了很多年,但在很多年前他清醒的时候,见过很多人,那会儿还有个和尚会经常来找它,一坐便是一下午,那个时候,他的腰间便是别着这个降魔杵。 如今降魔杵断掉了,那个和尚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想到这里,青牛有些伤心的哞了一声。 中年道人低头看了一眼这头青牛,平静道:“想起了不该想起的,别急着感伤,要是你再找不到那处地方,我就送你去和他相见。” 青牛突然委屈道:“他都死了那么多年,我就算是现在死了,又怎么能和他见面?” 它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话,但这不代表着他说不出话来,不会说话。 中年道人没有看它,但有些气息流露,其中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青牛感受到了,破罐子破摔道:“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这会儿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我的山门都灭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淡漠道:“睡了好些年也算是活着?” 青牛哞了一声,不满道:“可你要我去做这种事情,我要是做了,那我还是人吗?!” “你只是头牛,而且那地方已经破了多年,你的那些熟识,还有半个活着?” 中年道人平淡道:“前尘往事,放不下,留念什么呢?” 青牛没有说话,只是哞了一声。 “我看你还有几分慧根,等此间事了跟我回山便是,观中修行,你少说还能活好些年。” 中年道人端坐在青牛背上,缓缓开口。 “不去不去,当初他们就是这么骗我的,天知道我在这地方困了多少年!” 青牛一脸后怕,有好些话它其实也想说出来,只是不太敢说出来,毕竟一说出来,便不知道这个道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动怒将它撕成碎片。 仿佛是看出了青牛的想法,中年道人说道:“我若是时刻都想杀人,那个少年武夫还能走得出去吗?” “对了,除去那具白骨之外,在这里到底有没有剑仙人物?” 中年道人没来由地想起了那道气息,便觉得有些好奇。 听着这话,青牛也没来由想起一个人,便觉得毛骨悚然。 它的那些毛发也十分坚硬,尤其是竖起来的时候,只是坐在它身上的中年道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感受到了青牛的情绪,但没有说话。 …… …… 陈朝朝着某处坚定往前,白雾越来越多,但他却没有不适的感觉,但实际上最开始他便是这般了,除去和别的修士一样无法动用修为之外,别的其实和别的修士不同,他从来都没有不适感,在白雾里行走,他不用耗费过多的力气,其中缘由,陈朝其实早就明白了。 那些白雾在几年前便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和自己的身体共存了那么多年,等到自己再度回来的时候,那自然而然也就无法再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了。 所以如今即便白雾再多,陈朝也都不是太担心自己死在白雾的手里,不过在这里面,他很有必要去想白雾里隐藏着的危险。 但那处要去的地方,他还是要去。 他甚至都已经听到了呼唤。 自己的心底甚至也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喊,想要陈朝靠近那个地方,去到那个地方,找到那个地方。 陈朝没有犹豫,他感受到了数年前的那种感觉。 于是他一路朝着前面走去,穿过了密林,走过了小溪,在一片原野里继续前行。 这些地方都是他之前没有来过,也自然没有见过的景象,这片遗迹再度刷新了他的认知。 实在是太大了。 这不可能是一座山的大小。 陈朝甚至觉得这山门是藏在某座阵法里的东西,在外面来看,不过就是一处后山,但在里面,空间极大。 这样的阵法,想要布置下来,只怕也定然要是一等一的阵法大家,而运转阵法所用的那些东西,只怕也是普通寻常人无法接受的,即便是当世的大宗门,也该掂量掂量。 但那宗门灭亡无数年了,为何阵法还在运转? 难道那山门里蕴含着的资源,足以让这阵法运转千年万年? 或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法器,有的只是一个空间法器。 如果是个空间法器,那定然是重宝。 因为当世没有哪一家宗门有着这样拥有这么广阔空间的法器。 陈朝想着那些事情,一直朝前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原野走到了尽头,有一道白雾横在身前,浓郁到了极致,陈朝根本无法透过白雾去看到里面其实有些什么。 那些白雾堆积得太多,像是在这里有一道实质的白墙。 看着这一幕,陈朝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朝着白墙撞了上去。 白雾没有散开,但陈朝撞了进去。 只是下一刻,陈朝便傻眼了,因为映入眼帘的东西,真的超乎他的想象。 白雾后面是一座山。 此刻的陈朝,便站在山脚。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戎山宗 眼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神山。 一道高大的山门立在山脚,上面镌刻着无数晦涩玄妙的符文,那些符文都并非是当世的文字,但隐隐之中,有些特别的气息从那道山门中涌出,特别玄妙,而在山门一侧,则是有着一块一人高的大石,上面有几个大字。 那几个大字也不是当世的文字,但隐约能够分辨上面的文字。 戎山宗。 原来这处上古遗迹便是当年那座名为戎山宗的宗门所在之处。 陈朝抬头看去,从山门之处开始,便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山道一直朝着山中而去,深入云雾而不见踪迹。 远处的山间彩云环绕,无数阁楼藏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隐约之间还能听到一些大道之音在这里响起。 这里仿佛是真的仙境,甚至好似神国。 同那些白雾环绕的地方比起来,这座戎山宗的山门,真的会有天壤之别。 看着眼前这座巨大无比的神山,陈朝又想起了之前去过的陵园,见过的那些白骨,如果这才是这座戎山宗的真正山门的话,那么之前那些陵园也好,还是走过的湖畔和原野也好,很明显也属于这座山门的一部分,但那一定会是最外围的区域。 光是这些,其实这座戎山宗的宗门便已经极大了,甚至比当世任何一座宗门都要大,或许这也可以从侧面来证明这座戎山宗在很多年前便是当时的大宗,说不定曾经也是宗门强者辈出,天下慑服。 可就是这样一座上古宗门,既然如此强大,又为什么会被覆灭? 从此处山门来看,还算是保存地完好,根本和骤然覆灭没有什么关系。 陈朝有满心疑问,他本来以为自己被指引着来到这里是能够再次看到那个少女,却不承想自己是来到这座山门前。 这里不是那个少女所在的地方。 陈朝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一口白雾,那些白雾瞬间在这里消散,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好似这些白雾根本不能在这里存在一样。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朝着山门里走了过去。 既然都来了,自然要看看。 迈入山门之中,陈朝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如果说之前在白雾之中只是压制着自己的境界的话,那么在进入这山门之后,便不只是压制着自己的境界那么简单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忽然压下了一块巨石,让他往上走每一步,都比往常更难。 但好在除去这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不适感。 陈朝微微蹙眉,身上的压力对他来说暂时算不上什么问题,他的身躯打熬过无数次,哪里是这点压力便能摧毁的。 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这座神山真容,他想要好好看看。 山道两侧有着无数花草,都散发着无比美妙的香气,那些香气只是让人这么一闻,吸入鼻腔之后,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极了。 这些应该是某种药草,但因为存在的时间太长,已经变成了不弱于仙草的存在。 陈朝很想弯下腰采一些带走,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会儿下山的时候再来做这样的事情。 他一直朝着山中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方古泉,就在山道一侧,一方小小的山泉,无比清澈,在泉水上漂浮着一些落叶。 “这是什么泉水?怎么还有如此浓郁的香气?” 之前便闻着那些药草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如今再闻着眼前的泉水香气,陈朝便知道这泉水也肯定不凡。 这座戎山宗的山门所在,这口古泉定然不凡。 陈朝没有犹豫,趴下去之后便大口喝了起来。 这一方古泉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此刻陈趴到上面很快便将其全部都喝进了肚子里。 修士们很难被毒素毒死,更何况像是陈朝这样身躯坚韧的武夫,平日里更是几乎不惧怕任何的毒素,此刻面对这口古泉,陈朝也不害怕。 大口喝完古泉,陈朝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身体里有些暖洋洋的感觉,精神更加充沛了而已。 陈朝看了一眼这口古泉,发现在泉眼处,还在有泉水不停地冒出,便皱了皱眉,知晓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倒也不是太失落,只是沉默片刻之后,便继续朝着山中走去。 沿着山道而行,越来越高,但身上的压力却没有任何加强的感觉,山道两旁的药草实在是太过芳香,反倒是能让人忘记疲倦,没要多久,陈朝便沿着石阶走到了尽头。 他来到了一片无比广阔的广场之前,在广场的尽头,便有一座宏伟的宫殿,那座宫殿很高,也很恢宏,是由一块块巨大的石块堆积而成的,整座宫殿都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和沧桑感,但因为那座宫殿也很高,在宫殿的上半部分,被彩云遮挡,看着便好似一座修建在云端的宫殿。 而更让陈朝觉得失神的,是在那广场之上,盘坐着无数的修士。 是的,陈朝一眼便能看出,那些人就是修士。 那是无数的修士,在广场之上盘坐着,全部都紧闭双眼,没有一丝生机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泻·出来,他们仿佛已经死去很多年,也仿佛并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苦修之中,微风吹过,他们的发丝甚至还在飘荡,有些人的衣摆,甚至都还在微微摇晃。但整个广场无比的寂静,没有一点生气。 陈朝感觉到了很诡异的气氛。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在万古之前的某一天,这些修士相约在此苦修,但随着他们入定之后,便再也没能醒过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能让这么多人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一点准备? 仿佛当年那个时候,不过有人看了这里一眼,一挥手,所有修士便都就此死去,所以才能让这些建筑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保持着当初的模样。 陈朝站在这里,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忘忧修士都要可怕,甚至于那本就是越过忘忧境界的强大存在,哪里是一般的修士。 他想起天监十一年的其中一条传说,瀛洲出现过所谓的仙人,虽说之后没有一个人看到真正的仙人风采,但既然有这个传说,便说明有这个可能。 难道天底下真的存在仙人? 要不然如何解释这个? 陈朝思考了很多,但最后还是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来到了广场之上,来到一尊盘坐在这里的修士身前蹲下,仔细观察。 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修士,身材婀娜,看不出年龄,此刻紧闭双目,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修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一时间有些东西没有想通,这会儿还在思考。 陈朝没有伸手去触碰她,之前在陵园里的事情仿佛还在自己的眼前,那些修士便是因为为了那些法器而掘坟,最后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里,那个时候若不是因为陈朝在,只怕是这些修士到了最后也都不会逃出那个地方。 对于历史,他们没有敬畏的心,便一定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陈朝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看了几眼之后,他便起身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这广场上盘坐的修士里男女老少都有,他甚至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两个如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全部都紧闭双眼,神情平淡。 这两个少年盘坐的地方在广场的中心,肯定便是这座宗门里的年轻天才,有这个待遇,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比较的。 可惜也化作了历史的尘埃,除去这具还在的身体之外,便没有了任何痕迹。 陈朝很快来到这广场的尽头,那座宫殿之前。 那是一座同样高大的宫殿,如今殿门紧闭,看着便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静静立在这里。 门前同样有着两个盘坐的修士,同样紧闭双眼,但看着穿着,却像是道门的修士打扮。 之前在这广场上的无数修士,穿着都有不同,各种修行流派都有,甚至陈朝还能在一些修士的身前看到他们的飞剑。 剑放在膝盖上,大概还是在养剑。 陈朝收回自己的一切思绪,将自己的目光落到那宫殿前面的大门上,门上同样有着无数复杂的花纹,但这一次并不繁琐,其中很多是一幅幅图案,在那些图案里,其实是记载这座戎山宗的发展,从最开始的建立宗门,到后来的外地入侵,修士们奋起反抗,其中甚至还有妖族的影子,但也被这些修士给抵挡过去,在那些图案里,这座戎山宗当年经历了不少的风雨,而那些修士之所以选择将那些发生过的大事镌刻下来,恐怕也就是想让自己的这些后人将其记住,不要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陈朝将这些图案看过去,大概便知道了这座戎山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最后一幅图案,却有些残缺。 那幅图案在大门的左侧,只是镌刻到了一半,隐约可见有一柄飞剑,而一个背对着所有人的修士。 那个修士应该是飞剑的主人,那柄飞剑在半空盘旋,剑尖对着的,便是那残缺的另外半幅图。 那图里到底有什么? 陈朝微微蹙眉,他隐约觉得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可现在却看不到。 这不应该是当初还在镌刻便遭遇了不可抵抗的因数而放弃,至少在真正的灭亡来之前,他们便已经放弃了镌刻后面半幅图的想法。 陈朝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幅残缺的图案,但只是刚伸出手,便感受到了一股锋芒之意,手指被割开一条口子,然后便有鲜血不断地溢出。 那图案之上还有着锋芒剑意,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可怕。 陈朝收回手,很快便止住鲜血。 他没有犹豫,心里有一道声音一直都在催促着他打开殿门,去看看这座大殿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伸出手,放到了殿门前。 这殿门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来制造的,无比特别,看着非金非玉,更不是石头。 只是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费力,只是轻轻推动,随着吱呀一声,大殿殿门开始缓缓被人推开,没有任何的灰尘下落,仿佛这座殿门在上一刻,都还有着人认真打扫。 无数年的沧海桑田,也好像不过是一瞬间的故事,只是发生在昨日,也只会发生在昨日。 殿门缓缓而开,一片温和的光出现在陈朝眼中。 那座大殿高耸入云,但谁能想到,就在最上面的地方,却是一片琉璃,因此大殿里面,一直都如同白昼一样,根本没有任何遮掩之感。 陈朝看着那座大殿,第一的感觉便是大。 一处无比广阔的大殿! 一眼看去,甚至这座大殿还要比外面的广场还大。 光是以单座大殿来比的话,只怕就连神都的皇城里,也没有哪一座大殿能够比得上,再换句话来说,这样的宗门大殿,只怕是痴心观在内的一众方外修士宗门都不见得能够比拟。 戎山宗在多年以前,一定是一座极大的宗门。 陈朝踏入大殿,看着里面的布置,有些失神。 很快,他便朝着大殿里更深处走去,肉眼便可见,在大殿那边有一条长长地通道,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但陈朝觉得,在那个地方,或许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是到了这会儿,即便是他,都已经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身上好似还背着重物一般。 …… …… 白雾之前,青牛缓缓而来,看到那白墙,青牛这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真人您要找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坐在它背后的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那浓郁到极致的白雾,问道:“白雾之后,还有白雾?” 青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但它想了想之后,还是开口道:“这些白雾是戎山宗当年的阵法,起初只是为了掩盖宗门所在,毕竟一座大宗,也不应该太过招摇,但谁都没有想到,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看起来应该是阵法被打乱了,至于阵眼在什么地方,真人您别看我,我是真不知道,我当年充其量就是个守山的妖兽,甚至还不是最强的那个,所以这些辛秘我是真的不知道。” 它有些担忧地看了背后的中年道人一眼,只是那颗硕大牛头转动起来显得很是可爱,有些憨憨的意味。 “不过眼前的白雾之后,便是戎山宗真正的宗门,理应是没有白雾了,不过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甚至我都不知道这么一座宗门是怎么被毁灭的,当初我不过睡了一觉,谁能想到这一睁开眼,便过了这么多年……” 每次提起这个,青牛便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当初虽然是被这些人骗着上山的,但实际上后来他发现这些人倒也不是太坏,而且它除去不能离开这里之外,别的其他时候,不管是那药圃里的灵药还是瓜果,都可以随便吃,待遇其实根本不算是差。 但这样的日子它还没过几年,便因为贪食一颗灵果而沉睡,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中年道人。 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道人,而且他的身上还有一股让它觉得无比害怕的气息。 “真人,上山之后,我带你先去药圃,那里的灵药如果还没有枯死的话,至少已经是仙药了。” 青牛眼里放光,灵药的打理自然麻烦,有些灵药很是娇贵,需要修士上心打理,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让灵药枯萎死去,但有些灵药反倒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种下去便让它自己生长即可,药效会随着药龄的增长而增长,等到了无数年之后,自然而然便很是了不起。 仙药两个字,如今在世间已经很难找到了,各大宗门或许会有一两颗仙药种子,或是正在培育的仙药,但大部分宗门的仙药只怕是都还在生长阶段,没有完全成熟,换句话说,仙药的生长需要漫长的岁月,即便那些修士在无尽岁月之前便将其种下,在无尽岁月之后,即便成熟了,只怕也会被那些宗门里的大人物采摘食用,很难保存留到后面。 中年道人如今已经走到大自在境界,在忘忧境修士里,他都是特别的存在,再想往前走去,便不是太容易了。 如果能够借助仙药的存在,只怕才能突破桎梏,踏出崭新的一步。 如今青牛所说的仙药,自然而然便能让中年道人心动。 中年道人深深看了一眼青牛,平静道:“不要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找到了,自然亏待不了你。” 青牛嗯了一声,有些谄媚道:“真人您自然是享用仙药,到时候我只需要些果子解渴就是了。”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座下的青牛一眼。 青牛不再废话,而是朝着白雾走去,两个牛角仿佛挑开了帘子,终于进入了白雾之中。 中年道人还是举着自己的油纸伞,但一来到山脚,他的脸色便有些难看。 青牛感受到了中年道人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小心翼翼问道:“真人您怎么了?” 撑着油纸伞的中年道人看向眼前的那座神山,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沉默。 青牛轻声道:“真人?” 中年道人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 然后他轻声道:“走。” 他仍旧举着油纸伞,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青牛哞了一声,有些欢快,这里它来过很多次,如今它又再次来到了这里,好似时间也不太长,就只是它睡了一觉,然后醒了,便再次来到这里而已。 不过在它踏上山道的时候,注意到山道两侧的药草,便更是欢快起来。 它低下头去咬那些药草,就像是一头普通的青牛一样。 就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黄牛也好,青牛也好,都是要吃草的。 哪怕草是不同的。 不过这一幕要是让陈朝看到,他一定会很后悔。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 牛要吃草这种事情,总是天经地义的,哪怕那头牛已经早就不是寻常的青牛,吃得也不是寻常的草。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山道,平静道:“这里的灵草有药圃那边的好?” 正啃着一株药草的青牛哼唧了一声,含糊道:“要是放在以前,那肯定没有,但是现在可不一样,这些药草不知道多少年了,那还能是一般的药草?” 中年道人漠然道:“再不错,也比不上那药圃里的东西。” 听着这话,青牛一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还是真人有慧根,也是,这路边的药草,哪里比得上那药圃里正经种下的东西。” 中年道人倒也不计较这青牛言语里的问题,只是指了指山顶,问道:“那座大殿,便是这戎山宗的宗门大殿?” 青牛摇摇头,轻声感慨道:“我也不知道,真人,您知道的,像是我这样的妖兽,是没什么地位的,这座大殿我也没去过,不过真人您真知灼见,肯定能知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想了片刻,说道:“去那处药圃。” 他不在这里多耽误时间,主要还是得去找到那药圃。 倘若那药圃里有仙药,那就是最紧要的地方。 青牛嗯了一声,小跑起来,没有朝着那座大殿而去,而是沿着远处的山道,绕着山腰去了另外一侧。 很快,两人便穿过了茂密的林子,来到了一片花海里。 “真人,那药圃是重地,平日里为了防止一般的修士在那边乱来,是有一座阵法的,当然了,过了这么多年,不见得这阵法是不是还在,但是如果还在……想来依着真人的境界,也肯定不会在意的,毕竟真人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在意这些……” 青牛讨好般地笑了笑,在那五颜六色的花海里走着,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这片花海竟然也还没有什么变化。” 中年道人神情平静,对这些言语全然不理会,只是看着花海尽头。 这片花海好像很长,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青牛慢悠悠向前,心情有些放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道人才抬起头,缓缓开口说道:“能走到尽头吗?” 青牛听着这话,有些紧张地仰起头问道:“真人您这是在说什么?” 中年道人一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抬头看着某处,说道:“这座大阵好似很简陋。” 青牛绷紧身躯,有些不解问道:“真人您说有大阵?” 中年道人没有理会它,只是丢出一张紫色的符箓,看着符箓飘荡起来,朝着远处而去,如同一张风中落叶,却一直都没有下落,而是朝着远处一直飘荡而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便消失在花海里。 “真人您这是什么手段?” 青牛有些好奇地问道。 中年道人平静道:“小手段,只是若是你还要耍什么心思,我便真要杀了你,让你和这座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没了的戎山宗一起葬入历史的尘埃里。” 青牛听着这话,沉默了很久,最后不再往前走去,而是在某处停下,牛蹄在地面刨出一个小坑,才缓缓说道:“真人到了这里面,还能杀人吗?” 它的声音很轻,但内容却极重,落下之后,花海里的那些花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中年道人还是盘坐在它的背上,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它说的这些话,而是依旧淡然。 青牛忽然不耐烦的哞了一声,后腿用力一蹬,开始在花海里奔跑起来,不少鲜花此刻都被它践碎,看着极为凄惨,一地都是踩碎的花瓣。 但坐在它背上的中年道人除去道袍被风带起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分别。 他很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牛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了。 背上的道人还在背上,它却没有了什么力气。 “真人……果然很无耻。” 它想起了一些事情,看到了自己的鼻环。 中年道人说道:“我不想杀你,你之后不想去观中也无妨,只是在此间,你得带我去该去的地方,也不要生出心思要杀我,你不过是头畜生,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心是你能算计的?” 青牛有些委屈,但还是选择趴在地面,不再动弹。 “真人,您还是杀了我吧。” 青牛吐着舌头,这会儿看着就像是一条狗。 中年道人说道:“灵药对你没诱惑力?” 青牛不说话。 中年道人平静道:“一头牛而已,讲这么多情谊做什么。” 青牛叹气道:“真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个和尚对我挺好的,我虽然是头牛,但也是头好牛。”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将那之前找到的降魔杵丢出来,然后从青牛身上走了下来,站在花海里,这位境界高妙的道人平淡道:“再想想,我再给你一刻钟,我不欣赏你的所谓情谊,我只要一个结果。” 看着那断掉的降魔杵,想起那个和尚,青牛沉默了很久,然后一口将其吞到了肚子里。 “真人……你其实是个好人。” 中年道人没理会他,只是朝着前面走去。 “真人这里的阵法,我也解不开,我也不知道阵眼在什么地方,这真的不怪我,我当年在山中没有什么地位,他们都把我当作是一头牛。” “你本来就是一头牛。” “真人,我不能是妖吗?” “一头妖牛。” “真人你这么会说话,没有什么朋友吧?” “我不需要朋友。” “真人,你能活到现在,真的全凭实力。” …… …… 在那座破旧的道观里,生得好看的观主看着那片晚霞,平静道:“我那个师弟,实在是太骄傲了,从小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所以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人可以做他的朋友,这样的认知让他在这些年里,一直都没有朋友。” 在他身后的道士听着这话,有些奇怪道:“可掌律真人的朋友,不该有观主您吗?” 观主摇摇头,淡然道:“我只是他的师兄,师父只是他的师父,你们只是他的后辈。”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但意思不深,自然那道士都能够听懂。 “那掌律真人这些年活下来,还真的有些苦。” 那道士有些感慨,轻声道:“无人可以和掌律真人说些真心话,那么肯定憋得慌。” 观主说道:“他大概也不在意,他一心在大道上,想要在某日走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所以这些年修行极为刻苦,走到忘忧境,又踏入大自在境界,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那道士有些犹豫,想要问问为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观主轻声道:“大自在之后的境界,这千年以来,有谁走过去了?” “那境界是否存在都不见得好说,他不得不停下,能是什么事情,不过他哪里甘心呢?像是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想输,自然也就想要再往前走去,这些年他一直借着闭关而云游世间,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懒得理会他。” 观主轻声说道:“他只是把我当师兄,我又怎么能不把他当作师弟。” 道士笑道:“观主您真是个好人。” 观主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云间月那小子这一次破开境界,便是一位彼岸境界的强者了,之华如今还没破境吧?” 那道士点点头,轻声说道:“是的,叶之华在崖畔看了好多天的景,看起来并没有踏出那一步。” 观主说道:“这两个人,现在再见面的时候,就很有趣了。” 道士皱眉道:“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云间月难道会因为破境之后,便有不同。” 观主有些不耐烦,然后随手便给这道士脑袋上一巴掌,这才说道:“云间月那小子是因为想明白了些事情,才破境走到了这里,你当他是因为什么才破的境?” 道士有些委屈道:“就想通了些事情,就能渡过苦海?” 观主感慨道:“这便是天才啊,你当什么是天才,不过我还见过更天才的。” 道士静静听着。 “当初我那师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将观主之位传给我,所以一直很苦恼,所以在苦海里熬了些时日,但后来他很快便走过苦海,来到了彼岸,你当他是想通了?他想通个屁,就是强行熬过去的,就是到了现在,他都想不通为什么观主是我不是他。” 观主啧啧道:“不过我也想不通。” 听着这话,道士扯了扯嘴角,这话在他听来,便是很没有道理的话,像是观主这样的人,哪里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是观主。 他这么说,就是不要脸! 观主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倒也不在意,只是看了看远处。 一道轻微的声音忽然在山中响起。 是渺渺大道之音。 有人的声音在山中响起,“云师兄回山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山中一下子便欢快起来,无数的声音响起,尽数都是赞叹和欢呼声。 道士听着这声音,感慨道:“云间月那家伙还是很招人喜欢。” 观主笑道:“招不招别人喜欢我想他肯定不在意,他在意的应该是招不招之华那丫头喜欢。” 道士笑眯眯道:“依着观主您的意思,今朝便是好事要发生?” 观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身形一闪而逝。 …… …… 云间月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山脚,山道上便早已经有不少道士在这里等着了。 这些都是同代的师弟师妹们,都是痴心观的道士,都是来迎接他的。 “恭贺云师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足彼岸境界!” 山道上的痴心观道士们大笑着开口,声音欢快,听着便觉得欢喜。 云间月朝着山道走去,笑着点头,轻声道:“诸位师弟师妹好生修行,有朝一日也会如此。” 有和他关系相近的弟子开口问道:“云师兄,这趟出门,可有什么经历要和我们讲讲?” 云间月早些日子便云游世间,其实早在万柳会之前,大概也有两三年时光了,自然不只是在那崇明山的经历而已。 云间月点点头,随口便说起追杀一头妖物的经历,这两三年里,他杀了许多为祸人间的妖物,自然不是为了那些百姓,但这样的事情却还是事实。 他一路朝着前面走去,一直有人在开口说话。 “云师兄,在崇明山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这一次观中都没派几个人过去,就是因为云师兄就在那边。” “云师兄,渡过苦海走到彼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过程,能不能仔细说说?” “云师兄……” 在山道上,声音此起彼伏,云间月微笑着给出所有答案,但就在快走到山道尽头,踏入那座破旧道观的时候,他忽然停下,看着身侧的一个道士问道:“师姐呢?” 云间月是这一代痴心观弟子里最出彩的两人之一,但却不是大师兄,在这一代的弟子里,有不少弟子都是他的师兄师姐。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师姐只能是那个人。 那位叶师姐。 所以一时间,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师姐这些日子常常会在黄昏时刻在崖畔看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在那边,云师兄要过去看看?” 那道士脸上有一抹好奇的神色,当然更多的还是打趣。 不过没人会想着云间月点头,毕竟在痴心观里,上下无数人都知道云间月喜欢叶之华,但他们也都知道那位叶师姐好似对这位云师兄没有什么兴趣。 这两个人的关系,说也说不清。 “既然回山,自然要去看看师姐的。” 出人意料的是云间月还是点了点头。 好些弟子都有些错愕,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想着这位师兄大概是也就在一旁远处看看,和往常一样。 云间月却没有理会这些想法,而是径直朝着崖畔而去。 好些弟子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不已。 “云师兄和叶师姐,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道门双壁,两人要是结为道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叶师姐到底是什么想法,是全然对世间的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还是说就是不喜欢云师兄。” “可别这么说,要是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就是不喜欢云师兄,那云师兄得多伤心啊。” “是啊,云师兄这么好的男人,叶师姐都不喜欢,真不知道叶师姐到底会喜欢谁?” “啊,要是云师兄喜欢我的话,我命都能给他。” “不要脸,云师兄明明喜欢我!” “才不是,是喜欢我!” 一群女弟子忽然争论起来,整个山道都叽叽喳喳的,像是有一群欢快的鸟儿。 其余男弟子听着嘈杂的争论,心想怪不得很多师长都不愿意找道侣,宁愿孤独一生,这些女子如此吵闹,哪里有什么好的? 所以云师兄喜欢叶师姐,是因为叶师姐话少不吵闹? 原来如此。 想通这一点的年轻道士们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找道侣,便要找那种话少的女子,要不然此生便再也不找道侣! …… …… 云间月来到崖底,站在一棵青树下,静静看着崖畔那边。 如今那边晚霞映照半边天幕,残阳如血,很是好看。 只是很可惜,那个女子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片崖畔空空荡荡,此刻没有人。 那个女子没有出现在那里。 云间月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却没有离去。 他可以等着。 是的。 这会儿那个女子没有出现在那里,不代表着之后她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晚霞走了有月光。 月色也很好看。 云间月站了一会儿,身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是个很好看的中年道士。 “观主。” 云间月连忙行礼,很是认真。 对这位痴心观观主,没有人敢轻视。 毕竟整个道门,无数修士,面对他,都要毕恭毕敬地叫上一声观主。 观主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问道:“还是准备在这里等,看看那丫头?” 云间月摇摇头,说道:“不仅是看看。” 观主有些意外,啧啧道:“所以真是想通了,不怕失望?” 云间月苦笑道:“既然有期望,自然是害怕失望的,不过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观主赞赏看了云间月一眼,笑道:“既然有此想法,那么彼岸便不是终点,想来要不了多久,观中便能多出一个忘忧修士。” 云间月点了点头,作为天才,他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也就不配被称为天才了。 “掌律真人……” 虽说之前已经让宁归道人传讯回来了,但是云间月还是不放心,想要说些什么。 观主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世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全知,但观中的事情,我自然知晓,他也没隐藏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云间月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掌律师叔到底是在做什么?” 观主摇摇头,示意这件事不用再说,转移话题道:“这次回山,多待些时日,才入彼岸,境界需要稳固,没事便不要出山了。” 云间月轻声道:“出海那件事,观主您已经有了人选?” 观主笑道:“那桩事情我有定论,你不必担心,痴心观不能输,但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你去做,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提及输赢,云间月忽然有些为难,但很快就坦然说起和陈朝的那一战,两人交手,未分胜负,但在境界不同的时候,这不分胜负,其实便是输了。 观主毫不在意,说道:“大梁朝蛰伏这么多年,自然有很多地方是很了不起的,那位在神都的皇帝陛下,即便是我,也很难说能够稳胜他。” 听到这话,云间月真的是有些震惊,他一直把眼前的观主看成是自己心中最强大的人物,在世间所有修士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谁能够比他更强。 观主看着云间月,便知道他的想法,淡然道:“哪里有所谓举世无敌的说法,不去说那位大梁皇帝,便是那位一直没有踪迹的剑宗之主,便容易对付?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大剑仙,到底有多恐怖,你难道真的知道?” 世间剑修两脉,剑宗作为日渐凋零的那一脉,如今可没有多少人知晓那宗门里到底有多少恐怖的剑修,也自然不知道那位剑宗之主又是何等境界。 “我曾在年轻的时候和他有过一战,和你一般,未分胜负,走到如今,他是什么境界,我已经不知道,但一位大剑仙发起疯要杀人,我不见得能拦住。” 观主感慨道:“这个世上啊,规则定下便定下了,大家都还在讲规则,是因为违背规则的代价太大,可要是有朝一日,大家都对这所谓的规则不在意,或是就非得发疯,你能怎么办?按住他可不容易。” 云间月沉默片刻,轻声道:“可那位大梁皇帝,不过一介武夫,为何观主也没把握?” 观主看着他,没好气笑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一口一个粗鄙武夫地叫着,就真当是武夫真的粗鄙了?崇明山那一战,没看到那位镇守使的可怕?” 这样一说起来,云间月马上便想起来了,之前在崇明山,那位镇守使打杀那位铁云真人,还真是没耗费多少工夫。 “其实为什么要对这些武夫有这么多恶意,北方三千里的那条长城上,要不是有他们,咱们的日子过得能这么舒心?大梁朝的强大,方外好些修士会担忧,但若不够强大,才有得我们忙的。” 观主揉了揉额头,今天说了好些话,他其实有些倦,但有些话,是一定要告诉这些年轻人的,因为没有人会一直活着,当有一天他们死去的时候,这座道观也好,这个道门也罢,还是这个天下,都要给他们。 云间月认真道:“谢观主教诲。” 观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万天宫那帮人,已经和大梁朝有了关联,太平道这些年也渐渐有了些枯木逢春的意思,那个小姑娘虽然年少,不见得以后不会了不起,很麻烦,这些麻烦,你得好好去看着,以后都解决了才是,至于那个少年武夫,很有意思。” 云间月只是沉默,等到片刻之后,他刚想开口,便看到崖畔那边有个女子走了出来。 观主笑了笑,消散开来。 云间月站在青树下,仰头而观。 那女子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去的残霞,此刻天色已经快要暗下去了。 云间月看了许久,脸上满是笑容。 他自然不是在笑别的,只是看着那女子便觉得欢喜。 在那上古遗迹里,在那湖畔,他看着那个女子,很是高兴。 那些女子都是她。 想了很久,云间月忽然朝着前面走去。 远处一直都有些年轻弟子,在看着这边,很多年前,云间月便一直站在那棵青树下看着叶之华,但很多年过去了,叶之华知道云间月一直都在,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云间月也一直没有朝着前面走去。 但谁能想到,到了如今,云间月却离了那棵青树。 “云师兄今日要做些什么?” “云师兄动了!” “云师兄当真动了!” 随着几道惊呼声传出,数道身影离开这里,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座痴心观。 不多时,更多的身影来到这边,就在这里看着。 “这一次云游,云师兄开窍了?” “什么云师兄开窍了?他的心意大家都知道好吧,他这会儿是想要做个了断?” “我看不见得,或许就只是想要做个了断。” “云师兄啊,说不定要失望的!” 崖下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不少人在这里开口,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声音还是传了过来,飘到了云间月的耳朵里。 云间月不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沿着山道往上,走了不久,便来到了那崖上,离着叶之华,便只有数丈距离。 然后云间月停下,看着那些残留的晚霞。 崖下无数人此刻都仰着头看着他们。 叶之华没有转身,她只是看着远处的残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两人是道门双壁,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是道门有名的年轻天才,很多年前,便有无数人把这两人看做是天作之合,就连痴心观里的那些长辈,都觉得要是这两人结成道侣,那么生下的孩子也是很了不起的天才。所以很多人都想他们走到一起,但事情哪里这么简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仍旧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师姐还是师姐,师弟依旧是师弟。 云间月再有想法,面对这样的叶之华,也说不出什么来。 但如今好像是不同了。 眼前的云间月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没有什么意义,要在这会儿做些别的事情了。 但叶之华会接受吗? 会有很好的结果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个结果。 观主站在远处,身侧早就多出了好些面容沧桑的老道士,这些都是痴心观这一代或是上一代的道士,有些人甚至连观主都要叫一声师叔。 “看起来这个小娃娃要去飞蛾扑火一次,然后会不会就此道心碎去?” 有个面容沧桑,满头白发的老道士担忧道:“这个娃娃平日里因为喜欢那个女娃娃而显得道心坚定,可偏偏那个女娃娃便是他内心最为脆弱柔弱的地方,真要是捅破窗户纸,没有好结果,不见得他会接受这个结果,道心碎一地,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我观中这么个天才就此陨落,你这观主可做得不好。” 那老道士有些生气,声音微颤,虽然是训斥,但还是不温不火。 观主有些无奈道:“师叔,这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我等能做些什么?” 老道士冷哼一声,“你是观主,那娃娃说不定便有可能是下一个观主,就这么折了,你能接受,我可不能。” 另外也有道士帮腔道:“的确是这般,咱们痴心观虽然现在还是道首,但不能不未雨绸缪,万天宫也好,还是别的宗门也好,不是对我们虎视眈眈?就拿崇明宗来说,一个二流宗门,也敢觊觎道首之位,真是不知死活!” “我痴心观这一次什么都没做,但崇明宗便已经覆灭,想来他们也是知晓了轻重,以后不敢生出心思了。” “李师兄此言差矣,他们不过是会更小心一些,哪里会说从此便不再做些什么动作,这种之后藏在暗处的手段,其实才更是麻烦。” “反正不管怎么说,云间月这个娃娃道心不能崩,若是真被拒绝了,到时候你们这几个老家伙都得去开导一番!” 有老道士冷哼道:“开导?如何开导?你们这群人年轻的时候有过道侣?喜欢过女子?都是一心苦修的家伙,能搞得清楚其中的事情?” “说起道侣这件事,这不还站着一个?老子可还记得,当年为了那桩破事,差点把痴心观拆了一半,把整个修行界都惊动一半!” 说起这个,观主觉得有些不自在,赶忙开口说道:“各位师叔,事情哪里就这么糟糕了?说不定会是好的结果,我们拭目以待便是,哪里需要在这里担忧?” “我不管,反正你得负责把这颗幼苗好好护着,要是没了,老子就弹劾你,重选观主!” 那老道士一脸理所应当,好似重选观主这种事情,是说来便要来的。 观主一脸无奈,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作为痴心观观主,他在道门也好,还是整个方外也好,都受人敬重,但外人哪里知道,正是因为这痴心观底蕴深厚,无数强者,前代甚至更前代的师长们都不见得已经离世,虽说他们不说都能比眼前的观主更强,但是他们辈分在这里摆着,观主的身份可压不住。 观主苦笑着摇头,“师叔们平日里苦修,今日何来在这里浪费时间,依着我的想法,师叔们赶紧再回去吧,莫要耽误这大好时光?” “苦修什么?” 一个白眉飘荡的老道士穿着灰色道袍,面容愁苦,“走不过那个境界,我也没几日可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件趣事,还不能看看?” 听着这话,那些辈分极高的道士们都沉默了,不再说话。 生死从来都是大事,哪怕他们辈分再高,能看的道门典籍再多,若是自己不能破开那个境界,之后自然也是要身死道消的,他们活了那么多年,或许还能活些年,但总是会死的。 这是谁都无法说清楚的事情。 观主也轻声道:“陈师叔,既然到了这般,何不云游世间一番,山中风景看够了,世间风景难道不去看看?” 那白眉老道士漠然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回去北边看看,找个大妖打上一架,最好能把他随便带走,也算是我修道一生,为这世间人族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观主不再说话,此刻除去沉默之外,再无别的法子。 这里一下子很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放到了那边。 …… …… 云间月沉默了很久。 看着那朝思暮想,日日夜夜都想着的女子,一直没有开口,也没有向前。 此刻残霞已经不存,远处的天幕上,明月渐渐出现。 那明月在云中浮现,看着很是好看。 叶之华还是没有转身。 她的确是在看景。 即便那么多人都在看她。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道:“师姐。”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山间的风,清澈的月。 叶之华没有转身,更没有理会。 这样的事情,云间月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第一次应该是他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开口,但叶之华却没有理会他。 那会儿那个清冷的女子,便住到了他的心里。 住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般,云间月觉得有些糟糕。 于是他又再次开口,声音大了些。 “师姐!” 叶之华还是没有转身,但是微风已经起了,吹动她的发丝,那些青丝在风中微微而动,看着就像是云间月看不懂的情丝。 云间月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叶之华更近了些。 崖下的年轻弟子们紧张起来。 如今云间月来到这里,来到叶之华身后,已经是这么多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云间月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不足一丈,此刻叶之华要是转身,就一定能够看到云间月额头的汗珠,以及他有些微微颤抖的手。 天地之间,能让云间月紧张到这个样子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女子了。 “师姐。” 这是云间月第三次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清脆,但好似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变得随和了些。 但还是很温柔。 叶之华终于转身,看到了云间月。 同为道门双壁,两人自然相识,只是这么多年,叶之华对云间月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实际上她对整个世间,也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她看着云间月,眉眼之间没有什么情绪,但也不显得漠然。 云间月笑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朵白花。 那朵白花被装在琉璃瓶子里,此刻不仅没有枯萎,反倒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变得更为好看。 “我看到了这朵花,觉得这朵花很好看,于是便想带回来给师姐。” 云间月温声开口说道:“十六岁的时候,我在观中见到师姐,觉得师姐也很好看,我很欢喜,于是便想一直看着师姐。” 这两句话都表达同样的意思,我想做些什么,我要做些什么。 叶之华看着那朵白花,有些好奇。 那朵白花很好看,她在世间没有看到过。 云间月继续说道:“而后那些年,观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师姐,但师姐没有什么反应。” 叶之华听着这话,把目光从那琉璃瓶子上移开,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生得不丑,甚至很好看,加上他的气态,其实说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也不为过,宋长溪一直被说成道门年轻一代里,极有姿态的存在,但实际上在云间月面前,也要黯淡几分。 云间月和白花相比,很难说谁更好看。 “后来我想,师姐不说,没有反应,那便是不喜欢,那便是拒绝,但我没觉得什么不好,师姐可以不喜欢我,我还是可以喜欢师姐,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对错,我无法强求师姐,师姐也没办法阻止我喜欢师姐。” 山风吹过,云间月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干了。 此刻他一点都不紧张。 “我这趟出门,这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师姐是要告诉师姐的,师姐喜不喜欢我,也是要给我一个答案的,全凭着自己去猜,那是不好的事情。” 云间月笑了起来,说道:“所以我这趟回到观中,来见师姐,便是想要师姐给我一个答案,喜欢和不喜欢,总要有一个。” 说到这里,其实该说的话差不多也就说完了。 现如今该轮到叶之华开口了。 但这位在观中一直清冷闻名的女子,却没有立即开口。 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们把这些话听得很是清楚,便很是错愕。 他们没有想过,原来云师兄这一趟回山,不只是看看叶之华,他是真的有那么多话要去说。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说道:“我以为你还要蠢很多年。” 云间月苦笑不已,也有些慌张,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这师姐一开口,居然是说这个。 他想过师姐会有的一万种反应,但没想到是这个。 “想要知道答案,便去问,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想了这么多年,其实说你悟性不错,我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叶之华很平淡,看着云间月,说道:“不过还不算晚。” 云间月激动起来。 这话的意思,大概不是拒绝? 但好似也没有同意。 “花很好看,我收下了。”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意思很明确。 云间月赶紧将那琉璃瓶子递过去。 但叶之华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看着云间月,说道:“拿去洗洗。” 云间月有些错愕。 叶之华平淡道:“你也去洗洗,换身衣服。” —— 来了,久违的万字章节,七夕快乐,谈恋爱啊谈恋爱!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我们终将化作尘土 今夜的月色不错,那轮明月在云间出现,月光洒落大地,一座痴心观,都熠熠生辉,仿佛披上了一层轻纱。 在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听到了叶之华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们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口说道:“我好像听到叶师姐说话了,她没有拒绝?” “不也没有答应吗?”有女弟子有些不满,看着崖畔,心想这么好的云师兄,果然还是自己无法染指的人。 “师妹这话就有些酸了,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师姐没有拒绝,那可不就是答应了吗?” 有男弟子感慨道:“原来叶师姐一直以来都没有拒绝云师兄的心思,那他们这么多年,还真是有些浪费了光阴。” 那被人呛声了的女弟子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根本没有辩论的心思。 那刚开口的年轻弟子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师妹会这么就生气了,不过很快在他身边,便有弟子碰了碰他的肩膀,小声道:“师兄,赶紧去哄哄,师妹你都敢欺负,当心明日师父便让师兄你下山云游。” 那弟子疑惑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听着这话,周围忽然响起了好几声笑声,气氛还是很欢乐。 其实痴心观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没有别人所想的那般森严,而是十分随口,一点都不像是道门道首应该有的样子。 观主站在远处,看到了云间月转身离去,大概便是去换衣服了,这才心有余悸地转头,看向在场的几位老道士,轻声道:“各位师叔,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可还满意?” 几个老道士冷哼一声,对这个结局还算比较满意,至少云间月的道心没有就此崩碎,但也很快便有老道士开口说道:“这两人以后若是结为道侣,最好也不要影响修行,不然我们还是要找你的麻烦。” 观主皱眉,有些不解道:“这之后的事情与我何干?” “你不是观主?观中的事情,不该你负责?” 几个老道士异口同声,倒也没有多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自顾自离开。 最后只剩下那个白眉老道士站在此处,看着那边崖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许多缅怀的情绪,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年少,朝气蓬勃,那个时候自己也有喜欢的女子,也有女子喜欢自己。 只是过了那么多年,那些曾经和自己有关联的女子,早就化作黄土,甚至于别的亲朋好友,如今也早就死去很多年了。 大道之行,很多人选择不找道侣,选择早早便和尘世间断开联系,便也是担心这一点,自己活得越长,便越是孤寂。 观主看向这位观中的长辈,轻声道:“师叔节哀。” 这种感觉他自然也能体会,大道之行,走到最后,反正都是要分开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开始。 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 不去种下那颗种子,便不用看到花枯萎的那一天。 白眉老道士笑眯眯说道:“太平道那帮人往日里便是用这话来说咱们的,他们认为经历才是必需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其实不重要,不管结果好坏,至少你要先开始,就像是那小子一样,憋了那么多年,这会儿才忽然想通,其实就有些像是太平道那帮道士了。” 好似是知道观主在想些什么,老道士开口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 观主微笑道:“其实两脉不只是修行理念的不同,要不然早就合流了。” 道门如今自然还是世上最强大的修行流派,但太平道和长生道却一直都是分割的状态,若是有朝一日两脉合流,那其实才是最强大的道门。 白眉老道士收回视线,然后转身,缓慢朝着山下走去。 观主在原地看着,没有说话。 之前老道士说最后的时光一定会世间走走,但观主其实也看出来了,这一次出关,这位师叔便已经是寿元不多了,大概也没有多久可活了,此刻下山倒也是印证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他还是觉得有些伤感。 他犹记得当初上山,便是这位师叔在山门前等他,带他一起上山。 道门修士,尤其是长生道一脉的道门修士,只怕是人人都知道一句道门前代大真人留下的诗词,“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长生长生,到底又在何方? …… …… 云间月换了一身月白道袍,洗好了那个琉璃瓶,这才重新来到崖畔。 叶之华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两条大长腿就在崖畔一晃一晃的,看着像是摆动的秋千。 云间月鼓起勇气,来到叶之华身侧坐下,然后递出那个琉璃瓶,叶之华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将那瓶子接过,然后这才将其打开,取出那朵白花。 月光洒落在白花上,看着有些特别的美好。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 叶之华看着那朵白花,随意开口。 云间月本来正准备说话,听到这句话,又有些紧张起来,手心满是汗水。 叶之华有些嫌弃地递过去一张白手帕,说道:“擦一擦。” 云间月接过来之后,仔仔细细将手都擦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说道:“原来师姐有些洁癖。” 叶之华点点头道:“是有一些,但还好。” 云间月没说话。 叶之华皱了皱眉,说道:“说话。” 云间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茫然。 “之前在山道上说了那么多,此刻在我面前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叶之华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 云间月问道:“师姐也想听那些故事吗?” 叶之华平淡道:“我自从上山之后,便再也没有下过山,世间那么多事情,我自然也想知道。” 云间月哦了一声,很快便笑了起来,轻轻开口,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那些经历。 云游世间这种事情,很少有修士会去做,因为在他们看来,修行是很美妙的事情,何必浪费那些时间在世间去走。 云间月说道:“我去过南海,出海之后,看到大梁朝的那些渔民在深海打捞我们修行所用的那些东西,每天都会有人死,但每天都会有新的人出海,师姐觉得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否有错?” 叶之华微微蹙眉,对于云间月要说的,她想过很多,但却没有想到云间月最后却是在说这个。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很正常。” 叶之华摇摇头,把目光从这朵白花上移开,然后才看向云间月,平静道:“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见得能成,便是这个道理。” 云间月脸颊有些红,心想我都没有说我要做什么事情,怎么你好似就知道一样。 叶之华说道:“你比我快了一步。” 云间月自然知道叶之华说的是自己在破境上,比她快了些。 他也知道师姐同样是个很骄傲的人,正想着要怎么去解释这样的事情,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师姐,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的天赋要比你更高些。” 云间月很是认真,看着叶之华说道:“如果不是这些年我这桩事情想不通,大概早就已经破境了,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叶之华没有笑,她也只是看着云间月,说道:“之前那么多年不敢说些话,现在便好像是关不上那道门,一股脑要说很多?” 云间月点头道:“这些年一直以为师姐不喜欢我,自然便有很多话想要给师姐说但一直没说。”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云间月那些千言万语,此刻便都堵在了嘴边。 “云间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但我还是说我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道心是否会破碎?” 听着这话,云间月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这样的结局他自然想过,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如果自己说了喜欢之后,还是被拒绝了,自己会怎么办。 “大概真的会很伤心,但是道心破碎这件事,应该不会,喜欢师姐是我的事情,师姐不喜欢我,那也是师姐的事情,即便师姐拒绝我之后,我也可以继续喜欢师姐,这样一辈子,也没关心。” 云间月说话的时候其实有些忧伤,他其实也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得很多年都伤心? 叶之华摇头道:“没出息。” “我要是你,我会去想,我云间月这么了不起,是道门这一代里最了不起的年轻人,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那是你的损失,犯得着伤心吗?” 叶之华神情平淡,看不出来她此刻的所思所想。 云间月皱眉道:“师姐会这么想,但我不是师姐,我反正就不这么想。” 他这会儿有些赌气,看着就像是个小孩子。 就像是当初他在观中的时候,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便要和人辩论一番,那会儿观里的年轻道士们都觉得这个师弟脾气太倔,觉得他之后不见得有什么成就,于是那些本就比他更大的道士便会捉弄他。 “那会儿和人吵架,超不过便只有哭鼻子,在那条小溪旁,很吵。”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皱眉道:“我那会儿也觉得你没出息。” 云间月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轻声道:“原来那会儿师姐都知道。” 叶之华没说话。 云间月忽然说道:“后来是师姐?” 那会儿他受了欺负,本来也不是大事,他也没告诉师长们,但之后很快便没有师兄们再欺负他,原本他觉得这或许是某位师长知道了这件事,这才开口阻止,但此刻想来,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 应该是眼前的这位师姐才是。 叶之华没有反驳,平静道:“不过是觉得你太吵,你还是个孩子,总不能解决你,解决不了,自然也就只能解决他们了。” 云间月嘟囔道:“可师姐那会儿不也是个少女?” 叶之华比他大不了多少,那会儿自然也还小,不如那些师兄的年纪大,境界高。 叶之华没有细说,只是淡淡道:“解决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云间月哦了一声,刚要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想要问的什么事情,对面的师姐已经回答过了。 于是他只是沉默。 不过片刻之后,云间月又笑了起来,“原来师姐那会儿开始便已经关注我了。” 叶之华没有反驳,只是拿着那朵白花,静静看着他。云间月被她看得有些恍惚,很久之后,才轻声喊道:“师姐。” 叶之华淡淡嗯了一声。 云间月又问道:“师姐真的不会笑吗?” 叶之华摇摇头。 云间月皱眉问道:“那为什么没有看到师姐笑过?” 叶之华反问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开心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山中修行,过些年便破一次境,对于别的修士来说,修行多年,在某个境界前终于撕开那道屏障,跨入其中,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对于叶之华来说,那些事情,不过就是寻常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寻常而已。 至于别的,师长的奖赏也好,还是某一门道法自己融会贯通了也好,都是寻常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云间月变得有些惆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师姐到底会因为什么而开心。” 叶之华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过了很久,才轻声道:“你变得有出息的时候。” 云间月下意识哦了一声,然后后知后觉地便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有光,一下子便绽放了。 叶之华看着他,忽然觉得此刻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的眼睛才是世间最美的景色。 云间月忽然开口,笑着说道:“师姐,我很喜欢你!” 叶之华没回答。 云间月又说道:“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叶之华还是没说话。 云间月不再说话,就是这么看着对方,等着他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过了很久,才说道:“知道了。” 云间月不太满意。 叶之华不想理会这个烦人的师弟。 云间月有些失落,委委屈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叶之华微微蹙眉。 云间月轻声道:“师姐……”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着便有些黏人,更多的好似便是撒娇。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要是有其他修士知晓这位道门天才会这个样子,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但叶之华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开口,说出那个云间月想要的答案。 叶之华看了他几眼,感受得到这家伙失落的情绪。 “别看了。” 她忽然淡然开口,但一双眸子却是看着那轮明月。 但崖下的那些年轻弟子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气息,知晓叶之华的那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年轻弟子们很快起身,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哈,纷纷离去。 云师兄很好说话,脾气不错,他们大概还敢和他开玩笑,说几句无关轻重的话,但这位叶师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清冷的性子,在观中可是出了名的。 “观主。” 叶之华又开口。 在整个痴心观里,大概不会有太多人敢这么开口对观主说话。 那位一直在远处看戏的观主揉了揉额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境界高妙,如果一直都在这里,叶之华是不会知道他的存在的。 不过既然那个丫头已经开口,观主也就摸了摸鼻子,身形消散。 崖畔这边,已然无人。 叶之华这才收回视线。 云间月还是在等那个答案,虽然他已经知道好似等不到了,但还是想要坚持一下。 可叶之华无动于衷。 云间月彻底失望,再也不做期盼。 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好似多了一块冷玉。 那种感觉很特别,他甚至忍不住地去用手指蹭了蹭。 然后他便听到一道轻微的鼻音。 他正要低头去看看,一道声音就在这里响起,“别看。” 云间月错愕地抬起头。 但他已经明白了。 是叶之华牵起了他的手。 但很快,一道有些嫌弃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没出息,紧张什么,出这么多汗……” …… …… 南湖之畔,书院小院。 回到神都之后的谢南渡,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很少,几乎便是每日往返于藏书楼和小院,白日出门,深夜而归,那座藏书楼里其实没有太多剑修之法,看了那么些日子之后,也差不多看完了。 剑修们的修行之法,每个人都不同,谢南渡大概便是走的观千剑之法而修一门剑道的路子,她甚至尝试过同修数门剑修之法,用来御使那么多不同的飞剑,但后来想了想,她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今夜回到小院那边,婢女柳叶很快便迎了上来,递给谢南渡一封信。 谢南渡看也不看,只是平淡道:“师兄的信又来了?” 这些日子,她和北边的那位师兄信来信往很多,虽然很多次都是她写信过去,很久才会得到回复。 其实光是北边回信的频率,她便知道那场大战如今打得很是艰难。 那位师兄从来不在信中提及这些事情,谢南渡也从来不问。 如今距离上一封回信,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柳叶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小姐,这信是从雨水郡来的。” 雨水郡? 谢南渡微微蹙眉,很快想起原来是那个家伙。 她接过信来,坐到了那张椅子上,随口说道:“烤两个红薯吧。” 柳叶嗯了一声,便要去拿红薯。 谢南渡想了想,忽然又说道:“算了,我自己来烤。” 她坐到炉子前,抽出信封里的信纸。 这是陈朝在进入那片遗迹之前写的信,不是太长。 柳叶开始生火,但同时也在关注自己小姐的神情,这些日子小姐很忙,没有去掺和神都里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看似全心全意都放在修行上,但实际上她也能看得出来,小姐空下来的时候,其实是真的不太开心。 这至少精神不太好。 很快,谢南渡便看完了那封信,揉了揉掌心。 火炉的火也生了起来。 她拿起那两个红薯,放在炉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天空繁星点点,已经入夜。 魏序站在湖畔,看着那片星光洒落湖中,沉默许久。 忽然湖畔响起些脚步声,他方才转头,看向来人。 那人恭敬对魏序行礼,轻声道:“魏先生。” 魏序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那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魏序,如今神都上下,谁都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很不寻常,他既然是有求于他,自然而然便不敢放肆。 实际上即便没有什么请求,光是魏序忘忧境修士的身份,他们便更不敢做些什么。 魏序沉默了很久,然后朝着湖畔走去,走得并不算太快。 那人跟上,走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先前已经问过魏先生,是魏先生有意,我才敢来到这里,如今先生见了我,总要说些什么话才是,要不然我无法交代。” 魏序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难道不觉得,在书院里谈这些事情,会有些糟糕?” 那人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铃铛,那是青铜所铸,看着很是古朴,很是寻常,就像是这个书生一样。 但谁都清楚,所谓的寻常,其实根本不寻常,不管是书生,还是这个铃铛。 魏序感受到周遭的气息隔绝,感慨道:“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还真是有些明白。” “但老师此刻还在书院,哪里说得上安全?” 魏序摇了摇头。 那人轻声道:“院长此刻理应在闭关,一路南行,院长大人理应是有些感触,如今归来,自然有些想法。”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自顾自说道:“院长这样的人物再强大,也总归有日会离开尘世,若是以前,魏先生自然是最好的继承人,但如今可不同了,院长收了谢氏的少女,谢氏和魏氏,这之间的东西,魏先生难道不知道?” 魏序平静道:“我和师妹,只要是在这书院一天,便自然是一天的师兄妹。” 那人不以为意,早就知道这样的答案无法打动魏序,随即便开口笑道:“若只是这谢氏的少女,想来魏先生您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毕竟年幼,而院长年高。” 魏序不说话。 “可院长这次南行,似乎不只是见过那些老朋友,当初神都有个读书人,同样是院长门下,而后却不得不离开神都,魏先生肯定还记得。” 那人看着魏序,很是淡然。 世人都知道院长效仿前贤,一生只愿意收徒七十二人,这七十二人里,魏序自然也是极为靠前的存在,但却除去他之外,别的弟子也不是对他毫无威胁。 魏序问道:“老师去见了他?” 那人点头,平静道:“一点不错,据我所知,当初院长对他的期望,只怕是不比对魏先生少,如今院长南行,再去见他一面,是什么意思,难道魏先生不知道?” 魏序没说话,只是看着那湖面,眉头微微蹙起。 那人继续说道:“魏先生这样的人物,常年侍奉在院长身侧,又早早踏足那个境界,理应是书院下一代的院长才是,若是这个位置最后要给别人,那反倒是让人不可接受的事情。” “老师自然有自己的决断,我何必多忧。” 魏序还是很平静,看着好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多年前,院长便赞扬过眼前的魏序,说他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性子很是难得。 那人直白道:“其实魏先生清楚,若是不担心,哪里有我们的这一次见面。” 魏序没有说话。 那人也不说话。 谈判这种事情,其实说得多的那一方一定会陷入被动,魏序沉默寡言,又未必不是存的这种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序才缓缓说道:“说一说。” 那人露出些微笑,他自然知道魏序最后是要说这句话的。 他们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就和魏序白白说些闲话的。 “我们会全力帮魏先生坐上这书院院长的位子,但在那桩事情上,先生也得帮忙,这座天下,可从来都不是某一家的,大家推选他坐上皇位,不是让他的后人来打压我们,也不是让他做现在这种事情的。” 那人感慨道:“前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是个什么结局,魏先生想来很清楚,再更前朝有人与读书人共天下,是什么结局,魏先生读过史书,也很清楚。只是连我也觉得奇怪,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竟然异想天开到了这个地步,选择这么做,可没有人会接受。” 魏序轻声道:“与世家大族共天下,这二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人点头赞许道:“是这个道理,这是规矩,规矩便是要遵守的,谁想改这个规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大梁王朝当初之所以定鼎天下,除去抓住了时机之外,自然也离不开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而后很多年,大梁朝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一直是和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共天下的,但如今,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无法接受了。 魏序说道:“其实有时候变一变,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讥笑道:“魏先生若是个寻常读书人,说这种话,大概真没有什么问题,但魏先生既然出身魏氏,那么说这些话,便是不妥。” 魏氏,那是大梁朝唯一能够和谢氏平分秋色的世家大族。 魏序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湖面。 …… …… 书院深夜,一片安静,除去藏书楼那边有些光亮,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院长走出住处,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今夜的星光很足,分外明亮。 甚至能够比肩明月。 修行到了忘忧境界的修士,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观星的本事,院长看着那遥远的星辰之间,看着那颗如今无比明亮星星,有些感伤。 他自然知道那颗星星如今意味着什么。 那是自己的老友。 那位万天宫的道门大真人。 两人相识多年,之前已经见了最后一面,虽然也知道他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但真看到这一天的时候,也是很感伤。 修行他这个境界,虽说可说踏足大自在,但实际上,没有得到长生,也就是说不上自在,如今这般便是这个道理,那个家伙要死了。 院长收回视线,想起很多往事,最后摇了摇头。 随着岁月不断地抹过,无数的好友自然会先后离去,这是天地至理,他也无法违抗。 不过老死已经是极好的事情,同他比较起来,之前那个黑衣僧人的死法,其实很有些糟糕。 他本就该再活很多年的。 该活到现在,甚至要死在他后头。 但他还是死了,死在自己的前头。 院长有些感慨,然后便看向了那边湖畔,神情变得有些怪异。 但很快他的神情也变得自然起来。 他摇了摇头,神都这个地方,一向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不管是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看到,这一点根本不会改变。 “怎么选,都在你的心里,最后是不是选错,这又怪得了谁呢?” …… …… 溪山之上,星光洒落一座溪山。 无数万天宫的道士都出现在了山中,不管是闭关的还是没闭关的,此刻都看着后山某处的一座小道观。 在那边,有个少女蹲在道观外哭泣,她很伤心,眼泪一直滴落,好些道士在不远处看着,都觉得很心疼,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谁都知道,这会儿不管是谁,不管谁用她最喜欢的吃食去哄她,都哄不好她。 因为这会儿的伤心,对于少女来说,是最伤心的事情。 道士们在这里等着。 有个中年道人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道观门口,看着那里面,问道:“老真人不肯再见我们一面?即便不见我们,但圣女如此伤心,怎么也要再见一面才是吧?” 道观门口站着两个道士,听着这话,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老真人有言在先,说是今夜只见宫主一人,若是宫主不能破关而出,那便谁都不见。” 那中年道人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往里面走去,这等大事,他实在是不能接受,怎么都要到那位老真人面前去再听些教诲。 “干什么?” 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生起,一个面容寻常,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肃穆的道士忽然出现这里,看向这边,脸色难看道:“你们连老真人最后的愿望都不管了?” “宫主!” 看到这位道士出现这里,人们纷纷见礼。 万天宫宫主却没有理会,匆匆破关而出的他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是遭受了不少的反噬,但既然是山中有如此大事,他哪里又会在意,越过众人,他很快便踏入那座小道观里。 来到其间,看到了院中坐着的枯瘦老道士。 那便是那位道门大真人,也是如今万天宫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早些时候去神都,他还算是有些精神,但如今气血枯竭衰败,早就如同一截枯木了。 万天宫真人来到他身前,认真行礼,叫了一声老真人。 老真人看了他一眼,有些慈爱,然后伸出了枯瘦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一道道精纯的气机便涌入了他的身躯里。 万天宫宫主的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他看着这位老真人,有些不忍道:“老真人何必如此,我这小伤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老真人收回手掌,缓缓开口说道:“反正都是快要死去的人了,最后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蹲在老真人身前,轻声道:“弟子聆听老真人教诲。” 老真人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眷恋,他很快说道:“我这一次去神都,做了那桩事情,不是想让万天宫卷入其中,也不是为了这道统考虑,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这一次他去往神都,亲自去见那位书院院长,很多万天宫的道士只是以为他去访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去那边,是为了做一桩事情。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轻声道:“弟子虽然不解,但既然是老真人的想法,便定然遵守,真人大智慧,有朝一日,弟子总会明白。” 老真人笑了笑,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作为万天宫的宫主,你理应是要做个有主见的家伙,其实即便是你驳我,我也觉得很好,总之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万天宫宫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是沉默。 老真人说道:“大梁朝积蓄很多年,要掀起风浪,在这片巨浪之中,万天宫有机遇,太平道是否振兴,万天宫是否能做那道门道首,这些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要操心的事情,我不管了,我做这些,只是遵从本心,如今事情做完了,我还得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万天宫宫主自然明白那是什么事情,点点头,轻声道:“圣女自然会好生教导。” 老真人摇摇头,缓缓道:“那丫头是个真人,其实不要让她去做些什么,我丢下一颗种子,也不过是浇水了而已,之后如何,让她自己去走,她一定会开出一朵世间罕见的花,她开花的时候,万天宫便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万天宫宫主一怔,随即用力点头。 老真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好似已经极为费力。 万天宫宫主自然也是看出来老真人如今是真的油尽灯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要不要再见圣女最后一面?” 万天宫宫主有些不忍心说道:“毕竟师徒一场,如今这般别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老真人没说话,只是看着天空,那片夜空里,繁星点点,有传说每一个死去的忘忧修士,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倘若传说是真的,那么我一直都在,一直都看着那丫头……” 老真人艰难地开口,轻声道:“只是我宁愿传说是假的,我就此消失在世间,仿佛没来过一般,其实也是极好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老真人境界高远,弟子不能及。” 老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夜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有了些迷惘的情绪。 他修行多年,不知道看过多少的典籍,知道多少事情,按理说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还如此迷惘的了,可看他这个样子,分明此刻也还是不清楚一些事情。 而且那些事情,好像是在此刻才突然生出的。 这难道便是生死之间的明悟。 老真人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天……” 万天宫宫主微微蹙眉,隐约觉得这个字有些不凡,但天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老真人,问道:“老真人,这是……”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老真人的气息了。 他故去了。 万天宫宫主眼里满是悲伤。 这位道门大真人死去,对于万天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不多时,钟声响起。 溪山可闻。 道观外的道士们先是一怔,随即也伤心地低下头去。 这位道门大真人一直以来便品行高洁,很难有人找到他的什么问题,故而在整个道门里都威望颇高。 但如今,终究是化作尘土了。 朱夏还是蹲在道观门口,看着地面。 那些钟声她也听到了。 地面早就多出了一滩泪水。 她的眼泪一直都在流。 那位道门大真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但对于朱夏来说,那是亲切的师长,是她这些年,觉得最亲切的人。 但此刻也走了。 朱夏很伤心。 那种伤心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哭不出声音来。 于是她便更伤心了。 眼泪越来越多,她便越来越伤心。 然后她委屈地低下头,继续有泪水滚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才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师父,很好吃呀。”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悟道台 大殿极大,那条通道也自然极长,但或许由于大殿的顶部都是琉璃的缘故,并不显得昏暗,反倒是极为明亮,不过通道太长,一眼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陈朝握着断刀向前,走了数步之后,便在通道两侧看到了一些壁画。 那些壁画在通道的两侧,内容也很不一样,有的壁画内容是在描绘这座宗门曾经的日常,有的是炼丹,有的是修行,还有背着背篓的修士,在种满药草的药圃里采摘药草。 还有些壁画内容则是一众修士聚集在一处石台前,那石台后生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枝叶垂下,正好落到那石台之上,而在那重叠的枝叶之后,石台上盘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袭长袍,面容并没有被描绘,但是光是这么一眼看去,便能知道这男人定然不凡。 在石台前,有一众修士站立在那边,看着石台上的那个男人,大概便是在聆听修行大道。 这是一幅传道图。 陈朝站在通道一侧,看着那传道图,隐隐约约耳畔便有大道之音响起。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 恍惚之间,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了些变化。 他身前好似一幅画卷缓缓展开,那座石台也清晰起来。 那棵大树也逐渐清晰起来,那些枝叶碧绿,微风拂过,摇曳不止。 宽厚的声音忽然响起,“今日便讲到这里,都散去吧。”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陈朝身侧的那些修士都纷纷起身,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他们经过陈朝身侧,却好似没有看到陈朝,自顾自离去,没有停留。 但那石台之上的男人没有离开,那些树叶挡住了他一些身形,但大概能看得出来那是个穿着宽大长袍的瘦削男人。 陈朝朝着前面走了几步,想要去到石台前,拨开那些枝叶看看那男人的真容。 但只是走过几步,那石台上便传出了声响,还是宽厚温和,“你想看什么?” 陈朝一愣,刹那间变得有些失神,他沉默片刻,这才有些疑惑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那石台上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随着一阵微风而起,那些枝叶被风吹开,露出那男人的真容,那是一张无比寻常的脸,普通得没有一点特点,甚至于让陈朝根本就无法记住那张脸,每一次的视线移开,他便会记不起那男人的样子。 “是道法。” 男人看出了陈朝的疑惑,淡然道:“再怎么想要记住,也始终记不住。” 陈朝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两人理应是境界差距很大的,他倒也不犹豫,开门见山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男人坐在高台上,听着这个问题,平淡道:“此处名为悟道台,戎山宗讲道之处。” 陈朝一怔,果然还是听出了戎山宗三个字。 陈朝说道:“我为什么能看到你?” 男人听着这话,觉得有些意思,脸上出现了好奇的情绪,“我也不知道。” 陈朝想了想,忽然吐出一口雾气,那些白雾里甚至还带着金丝,问道:“是因为这个?” 男人看着那些白雾,刚刚蹙起的眉头这会儿完全被抹平,轻声感慨道:“原来一举一动,一饮一啄都是注定,注定是你,那便是你。” 听着这玄妙的话,陈朝很是疑惑,他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他想要开口,却被对方抢先开口,“戎山宗已经没了多少年?” 陈朝听着这个问题,摇了摇头,“不知道。” 戎山宗是什么时候灭亡的,距今多少年,完全没有一个定论,只怕不仅是他,即便是当世知道辛秘最多的人来到这里,也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任何的一本典籍里,曾经描绘过这座戎山宗。 “戎山宗是怎么消亡的?” 陈朝想起在大殿门口的那些修士,想起他们直到死去的时候,都还保持着修行的姿态,那场灭亡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很显然,没给任何人抵抗的时间,甚至也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仿佛就是一阵清风吹过,这座浩瀚大宗,就此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如果真要去仔细思索的话,其实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宗在顷刻间便消散在天地之间。 男人看着陈朝,没有说话,他好似很想从石台上站起来,但努力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最后他的身形竟然开始缓缓消散,化作一粒粒光,其实仔细去看,应该并不是一粒粒光,而是一粒粒的沙。 或者还可以说,那些便是历史的尘埃。 在浩瀚的历史里,那些尘埃显得微不足道。 石台跟着那男人一起消散,然后才是那棵树。 眼前的景象瞬间回归通道,眼前的壁画还在,但好似却没了生气。 陈朝有些不敢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才发现原来在这会儿,便已经满是汗水了,两只手,都是如此。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是最后却一句话都没能问出来,那个男人应该不是还活着,而是某种手段留下的痕迹,大概就和那张满是金光的纸张一样,都是上古时期的强者,但现在应该早就死去了。 陈朝回过神来,没有再犹豫,继续朝着通道里面走去。 墙壁上的壁画仍旧还有,而且依旧内容不同,但这一次,没有任何的壁画能给陈朝特别的感觉,他没有再感受到什么特别的生机,仿佛这墙壁上都是些死物而已。 他也没有多想,他还是沿着那通道朝着前面走去,他自然知道这里没有那个少女,当初自己发现的那具棺椁也不可能在这里。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别的东西。 手中的这半截断刀已经无比锋利,那如果能找到断开的另外半截,再请高人将其重新融合,那么这柄刀才算是完整,光是一柄断刀便可以比肩剑气山的那些飞剑,若是这断刀完整,只怕是那所谓的百年一剑,也不见得能和这断刀一较高下。 除去断刀之外,陈朝还想找到另外的纸张。 手里的那一页纸,明显是某一本书中的其中一页,光是这么一页纸便可以拥有如此恐怖的气息,若是找到那整本书,意味着什么? 别的不说,光是去钻研纸张上记录的辛秘,只怕便有极大的收获。 陈朝想到这里,便莫名的有些激动。 对于历史,陈朝不是太感兴趣,但是对于那历史中埋葬的强大力量,他是真的很感兴趣。 他一路朝着前面而去,越走越快,只是片刻之后,便走了极远,他注意到眼前的通道是渐渐有些倾斜,之前还那般宽大,到了这会儿,却是越来越狭窄,到了最后,只有一人宽而已。 只是依旧很明亮,不需要任何东西来辅助着照亮。 墙壁上的壁画忽然没有了。 那最后一幅画和之前在殿门上看到的一般,骤然而断,有些缺失。 不过这应该是一幅寻常的壁画,没有什么特殊的指向。 陈朝于是没有停留,继续朝着前面走了去。 …… …… 骑着青牛的中年道人走出了无边的花海,来到了那残破的药圃外。 过了很多年,终于又再次来到这里,青牛显得有些高兴,但很快,它便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眼前的药圃一片残破,哪里还有它想象之中那药草遍地的样子,里面生满了杂草,但没有任何灵药存在的痕迹。 青牛低头咬了一口杂草,咀嚼了几下,有些生气地吐了出来,这才小心翼翼说道:“真人……我真的不知道……” 中年道人坐在它背上,看着这一幕,没有急着说话,但眼里没有失望的情绪,或许他早就想到会是这样。 “即便出现了一株仙药,它也会生出灵智,不会在原地留下太久,所以各大宗门若是有仙药种子,便在种下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定会派遣修士在期间看着,等到成熟的一瞬间,要么用阵法将其困在原地,要么就直接用东西将其收起。” 中年道人缓缓道:“看看这其间有没有一个药坑,若是有,便至少可以说没有白来一趟。” 青牛后知后觉,它虽然活得时间久,但实际上也知道得不多,此刻听着中年道人这么说,他赶紧冲了进去,开始在期间找寻所谓的药坑。 “真人,这里有四个药坑!” 它在寻找一圈之后,忽然高声开口,满是喜悦,“这是不是说,这里曾经有四棵仙药?!”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面的四个坑,淡然道:“那是你的四个蹄印。” “……” “真人明鉴,我再去看看。” 那方药圃很大,至少一眼看去,不会比那花海小,当年的戎山宗本就是大宗,自然门中一切都是当是最好的东西,药圃也是,就连泥土,都是戎山宗特意派强者去海外深处的海底找回来的,那沉入海底不知道多少年的泥,有着极为充沛的灵气,用来种植药草,是极好的选择。 但一般宗门也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也就是这戎山宗的强者无数,才能如此。 中年道人从牛背上跳下来,朝着药圃深处走去,这里因为那么多年没有人打理,那些随着时间推移而生的杂草都已经极高。 想要在这片药圃里找到所谓的药坑,只怕不见得容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年道人在一处地方停下,拨开眼前的杂草,看到了两个深坑,这两个深坑不大,就只有手臂般粗细,而且应该是因为时间太久,故而在深坑四周都生出了些杂草,只是不长,也足以遮掩洞口。 中年道人伸手拨开这上面的杂草,朝着洞口看了进去。 “真人,这就是药坑?” 青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很是认真地开口询问道:“真人见多识广,果然是一眼便能找到。” 中年道人说道:“是药坑,而且是两个,你们这处药圃不错,应该是有两棵仙药,只是不知道还是不是在此地。” 仙药在长成之后便会生出灵智,有了自己的想法,自然而然的便会想着离开,此刻两棵仙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还是在这戎山宗的山门内,便是最好的事情。 青牛期待问道:“真人可找得到?”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掌心冒出一抹微光,然后变成一缕光线,在这里不断拉长。 中年道人看着这缕光线,平淡道:“若是还在……” 青牛本来还想听着后面的言语,却偏偏看到中年道人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有些疑惑道:“真人,您怎么不说了?”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凝重地看着那条光线不断拉长,蔓延而出,消失在视线尽头。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沧海桑田后的那个人 陈朝沿着那通道一直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他居然从一个石洞里走了出来。 那石洞洞口生着好些青苔,看着便知道有了很多年的光景。 石洞之前,便是一截断崖,崖下云雾缥缈,有一条铁索桥横在中间,深入云雾之间,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条铁索桥有多长。 陈朝转身看去,发现那个石洞是在一面绝壁中的,而当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只能看到那片高入云海的石壁,根本看不到石壁尽头的那座宫殿,或许那上面也没有宫殿。 可自己明明是从那大殿里走出来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里应该是那座宫殿的最下面,但陈朝却不敢确定。 他看着眼前的铁索桥,没有犹豫什么,便朝着上面走了上去。 铁索桥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但到了如今,却依旧是没有任何锈迹,铁索仍旧宛如才铸造出来的那般,陈朝走了上去,这铁索桥便摇晃起来。 只是幅度不大,还能接受。 陈朝握紧断刀,另外一只手一直搭在其中一条铁索之上,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要第一时间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在很快,他便在一片云雾中来到了对面。 这条铁索桥大概有百丈之长,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仿佛就是普通的铁索桥而已。 来到对岸,陈朝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这块石碑的质地和那片陵园里的石碑一模一样,但是样式却有不同,在石碑底下,雕刻了一头巨大的乌龟,石碑便在它在背后。 传言中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不是龙,此物便是龙子之一,名为霸下,因为犯下大罪,被上古神灵以石碑镇压,而后很多年,这后世的修士也好,还是寻常百姓也好,便常常会在雕刻石碑的时候,将霸下也雕刻进去,做驼碑之状。 陈朝自然也听过那个久远的传说,微微点头之后,便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这石碑上的碑文。 可之前在山门前看到的那一块山石一般,上面的文字如出一辙,只是之前他可以凭借猜测知晓这座宗门名为戎山宗,但此刻,却不能如此,因为上面的碑文太多,所有都不是陈朝能认识的字。 这些文字理应不是当世任何一个地方流传的文字,而是戎山宗所在的时期所流行的文字。 那个时候,或许是数千年前,也或许是万年之前,一切都和现在还有不同,那些修士用的那些文字,大概真的和当世不同。 历史有断层,没有人知道很多年前发生过什么,就像是不知道戎山宗的存在,以及戎山宗为什么会被灭亡这件事。 陈朝拿出那一页纸,这些日子,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一页纸的秘密,只能看清楚第一个字。 那个字也不是当世的文字,此刻陈朝将其拿出来,只是为了对照。 他想要知道,在这上面的文字是不是和碑文上的那些文字一样。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陈朝在拿出那一页纸看到那上面的内容之后,便摇了摇头。 文字相差太大,绝不是一种文字。 那也就是说,写下这一页纸的强者,不是戎山宗的强者。 甚至可以说,当初写下这一页纸的强者,或许和戎山宗所处的时代,都不是同一个时代。 想到这里,陈朝的心沉了下去。 戎山宗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一页纸,然后将其留存,却不承想某一日,整个宗门却都被覆灭,很多年后,他们这处上古遗迹被人发现,有个少年在这里找到了那一页纸,然后将其带出了这个地方,被那位崇明宗掌教拿到。 再之后,便是铁云真人一直研究这一页纸,直到某一天有个少年武夫把它带走,拿到了这里。 陈朝梳理了一遍其中的关系,觉得有些头疼,他原本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历史断层里,数千年或者上万年前有着别的历史也就罢了,但哪里想得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历史里,已经有了一个断层。 这是很多个时代的各不相通? 陈朝不知道答案,但只是默默将碑文记下,他虽然不知道这碑文的意思,但想来一定会有人知晓。 那个少女,陈朝无比相信她。 记下碑文,确认此处再无别的什么东西之后,陈朝越过石碑,继续朝着前面走去,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之前壁画里的那处悟道台。 那是一片空地,在空地中央,那古朴的石台便静静地立在这里。 之前在壁画里看到悟道台的时候,甚至有大道之音响起,但此刻在这里看到这悟道台,没有那台上的男人,甚至在悟道台后的那棵树,此刻都已经枯死,只剩下一片破败,看着便觉得有些凄冷之意。 其实这也是历史的痕迹。 之前看着那高大的宫殿,那些盘坐在广场上的修士,那些郁郁葱葱的灵草,那口清澈的古泉。 这一切,其实都好似如同梦幻一般的仙境。 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这些东西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太正常。 至少很假。 梦幻一般。 可如今看着那残破的悟道台,却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岁月带来的感觉。 岁月从来不是某一天平白无故便来的,一定是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但随着一点一滴的时间推移,缓慢让人感受到。 陈朝叹了口气,历史上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强大无比的宗门,也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天骄,但好似没有任何的一个人能敌得过岁月。 他朝着那悟道台走去,没走几步,却突然看到一片片绚烂的光华居然在那棵已经枯死的古树上绽放出来,然后汇聚洒落,最后在悟道台上凝结而成一道人形。 一个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美男子出现在了悟道台上,他眉目如画,一头黑发随意垂落在肩上,身材修长,看着便有飘飘仙气从身上洒落,哪里是寻常的修士,分明便是一位从云间落下的谪仙人。 出现之后,他直接缓慢盘坐下来,看向眼前陈朝,微笑开口,“小友,从何处而来?” 他一开口,声音空灵,便如同仙音一般。 陈朝皱起眉头,看向那个凭空出现的男子,他此刻精神异常清明,明白自己绝不是所谓的陷入了所谓的某种阵法之中。 眼前所见,理应便是真实的。 但这个男子到底是谁,为何像是一尊的谪仙人。 那男子看陈朝不说话,便笑着再次问道:“小友,我观你颇有慧根,坐下与我论道如何?” 他的声音依旧空灵清澈,仿佛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东西,比山间最为清澈的溪水还有清澈,比天空中的流云还要洁白。 陈朝很难找到什么词汇去形容,但真是要说的话,只有干净两个字。 “小友手中握着刀,心中有些戒备,须知在这里,我想杀小友,本就是易如反掌,小友何来多此一举,如此警惕。” 男子看着他手中的断刀,没有任何在意的神态,反倒是如此开口,让人觉得有些淡然的意味。 陈朝没有松开刀柄的想法,只是看着眼前的男子,开口问道:“前辈是戎山宗的修士?” 男子点头,平静道:“若非戎山宗的修士,又为何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又问道:“可如今戎山宗已经覆灭,前辈还活着?”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仙药 戎山宗不知道在多少年前之前便已经覆灭,这座宗门里的修行强者,只怕也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便已经死去了,如今眼前这一位,恍如神人,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么他活了多少年? 男子看着陈朝,微笑道:“你看我身上有一点死气吗?” 眼前的男子说话的时候,有无尽的生机勃发,整个人生机勃勃,哪里有半点的死气? 这种恐怖的生机,只能说明眼前的这个男子修行境界很高,同时岁数应该还不算大,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还处于极为年轻的状态。 戎山宗已经被覆灭无数年,可眼前这个修士竟然还这般年轻且强大,那么他的境界到底有多恐怖? 陈朝不敢去想。 但他却不敢怀疑眼前的男子真的死去了,因为他身上的勃发的生机,实在是太过恐怖,根本无法作伪。 “前辈活了多久?” 陈朝强忍下自己的惊骇,同时有些警惕地打量四方,好让自己随时做出正确的选择。 男子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苦修,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大概便是这意思,无尽的岁月枯坐,真是有些寂寞。” 陈朝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前辈既然还活着,可知道那戎山宗是如何覆灭的?” 男子听到这句话,眼睛里出现了好些伤感,轻声道:“那个时候我在闭关,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我醒来之时,一座宗门,所有同门都死去了。” 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对我戎山宗下此毒手,但我戎山宗里强者辈出,多少的无上强者,居然还是被人灭了宗门,那出手之人,到底是谁?!” 男子眼里有些困惑,对于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他,都是想不通,一座偌大的宗门,竟然被人如此悄无声息地便灭了宗。 陈朝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问道:“前辈破关而出之后,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男子看了陈朝一眼,淡漠道:“在何处修行不是修行,况且既然那人之前灭过我戎山宗,那么说不定有朝一日他还会再来,我便在此等他,看他再来,我便杀了他。” 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有些冷,就像是冬天的头一场雪,虽说寒冷,但不算是刺骨,只是有些洁白之意。 只是同着这句话一起说出的时候,是他体内的无尽生机涌出,如同一阵大风,吹得周遭的一切摇曳不停。 陈朝轻声道:“原来如此。” 眼前的男子当年在戎山宗被灭之时,是在修行,故而逃过一劫,但逃过一劫之后,并没有害怕,而是在出关之后一直留在这里,在等那个当初出手的强者再次来到这里,然后和他一战。 这样的气态,果真不凡。 果然不愧是绝世强者! 男子平静道:“可惜我等了那么些年,他还是没来。” 那么多年这几个字,其实便蕴含着无数年的无尽岁月,根本不是这几个字能够表现出来的。 陈朝沉默下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男子却是看向他,微笑道:“当年我戎山宗上下强者辈出,无数典籍是其依仗,那些修行之法,现在若是传出去,只怕每一门都是了不起的存在,我观你有缘,你若是肯陪我下一局,我便将那藏书阁所在之地告诉你,也算这戎山宗有了个传承。” 说着话,男子身前便多出一方棋盘,一黑一白的棋子出现在这里。 他的言语里,有着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拒绝的东西,那些道法的确如他所说,每一门都是无上存在,而且对于当世的修士来说,这些都是上古道法,一点都不寻常。 陈朝却还是摇了摇头,“那些道法是上古文字,晚辈不认识。” 男子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恍然,“我戎山宗的道法需要认识上面的文字?哪里有这么复杂。” 陈朝又说道:“晚辈是武夫,不能修行道法,而且我也不会下棋。” 这一次,男子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朝,说道:“你听谁说的武夫不可修行道法?!”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陈朝才有些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子。 当世的修士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普遍的共识,那就是武夫能够修行已经是上天的施舍,因此武夫修行的过程极为艰难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和一般修士不同,无法修行道法也是如此。 可依着当下的这个男子的意思,那便是武夫无法修行道法这件事,并不合理。 要真是这样, 男子冷笑道:“过了这么多些年,武夫到底为什么被称为武夫,便已经没人知晓了吗?” …… …… 中年道人抬起头来,说道:“两棵仙药,一棵已经离开此地,找不到踪迹,另外的那棵,应该还在这里。” 青牛看着眼前的中年道人,说道:“真人真是了不起。”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视线穿过那些杂草,摇头感慨道:“也不见得能找到它,仙药者和仙字沾边,即便是忘忧修士,也无法说找到它便能找到它。” 青牛皱眉道:“依着真人之能,也没有办法?”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朝着药圃外走去。 那两棵仙药在成长过程中,已经将周遭的那些寻常药草生机夺去,如今这药圃里,到处都是杂草,根本没有药草的存在,所以在这里,已经根本没有再留下寻找的意义了。 青牛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自己来到药圃里,除去所谓的仙草不能动,别的什么药草都是能随便吃的,可走了这么一圈,竟然是连一株药草都没有,这自然让人失望。 中年道人朝着花海外围走去,随口问道:“山顶那座大殿里有什么东西?修行典籍?或是你们这座戎山宗的发展历程?” 青牛说道:“那些修行典籍应该是放在某座专门的藏书阁里,那座大殿里有些什么,我没进去过,我不知道有些什么。” “不过真人可以去亲自看看。” 青牛看向远处的山峰,眼中有些缅怀的情绪。 中年道人平静道:“那何处有文字记载之处?” 青牛想了想,说道:“真人,在那座大殿之下,有一条铁索桥,桥后有一块石碑,那边有一处石台,名为悟道台,也曾经是宗门修士们修行悟道的地方,那块石碑上有文字记载,只是内容我并不知晓,我从未去过那地方,只是听其他人说起过。” 中年道人看着青牛说道:“那便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两人便朝着那边山上而去,没多久,便已经来到那座广场前。 中年道人看到那片广场上的一众修士,沉默了片刻,青牛却是有些激动地朝着广场便冲了过去,他在广场上找了许久,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一个和尚。 那个和尚双目紧闭,和生前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生机全无。 青牛看着这一幕,眼眶里满是泪水,很多年前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当年他在这宗门里本就没有几个相熟的人,陪他最多的便是那个和尚,他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便会采摘几棵药草,带着来到这边,看着青牛吃药草的时候,自己和它讲他这些日子的经历。 他们会一起看日落,看日出,看繁星看下雨。 或许他们说不上朋友,但却肯定是有友情在的。 青牛想用自己的鼻子去蹭蹭眼前的和尚,但那颗牛头只是靠近,中年道人的声音便骤然响起,“你要想好了,若是真的碰到他,他便马上会烟消云散,再也不会存在。” 中年道人如今虽然在这里不能动用道法,但是他既然是一位忘忧境的修士,自然眼光便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一眼看去,自然便知道这些修士死去多年,如今还是和当初的一样,只是因为一切都没有变化,但若是有外人触碰,那么一切改变,自然也就不会再存在,一切都会有变化。 烟消云散,便好似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青牛停下动作,没敢把自己那颗硕大的牛头蹭上去,而是缓缓收回脑袋。 然后他从嘴里吐出那半截的降魔杵,丢在那和尚面前,有些伤感地看着他。 中年道人也不去理会什么,只是走到那座大殿殿门前,看着那些上面的图案,很快他的目光也是停留在了最后的那最后的残破图案前。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青牛,走入了大殿里。 …… …… 陈朝看着那男子,很是认真问道:“依着前辈的意思,武夫其实也可以修行道法,只是没了相应的道法可修行吗?” 男子皱眉道:“什么相应修行的道法?” 陈朝看着他,也一脸困惑。 男子冷笑道:“你是在说,在如今的世间,武夫已经无法修行道法了?” 陈朝看着男子,点了点头。 当世的武夫,虽说还可以修行,但都是凭借气机和人交手,却从来没有将气机转化为那些杀伤力惊人的道法能力。 男子摇头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不过他复而笑道:“你也是个武夫,不过你若是陪我下上一局棋,我便带你去那藏书阁看看,那里的道法,即便你是个武夫又如何,一样可以修行。” 陈朝看着他身前的棋盘,看着那黑白棋子,还是没往前走一步。 男子怒道:“你还在戒备什么,要知道,我若是想要杀你,凭着你这个境界,哪里有反抗的机会?”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那男子,手里的刀依然握紧。 即便是从最开始,眼前的男子便展现出来上极为温和的脾气,也切切实实让人感受到一种空灵,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男子没有一点恶意。 有一个问题,那个男子没能说服陈朝。 就是当初你在闭关逃过一劫这件事,陈朝不太相信。 那人一出手,一整座戎山宗都被覆灭,依着常理来说,男子不管是在苦修还是在做些什么别的事情,都没办法躲过那覆灭的手段,除非他的境界比出手那人更高,即便如此,那人出手的时候,他能没有感知? 像是那个境界的强者,想来绝不可能这般。 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是说不通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男子,没有说那些疑问,只是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男子皱眉,说道:“你这少年,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就此离去吧!” 男子仿佛很是生气,对于陈朝的反应很不满意,如今已经在驱逐陈朝。 陈朝脚下生根,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只是看着那男子,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寻常,但往前走的这一步,让男子也皱了皱眉。 陈朝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戎山宗的修士。” 男子大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虽然他这般反应,但陈朝还是不为所动,他甚至看到那男子眼睛里的一丝慌乱。 “若是你真的是戎山宗的修士,看到外人,难道不该询问他如何能够来到此地?像是你这般淡然,那般是知道我如何来的?” 陈朝平静道:“倘若你真有这个能耐,此刻又为何会有慌乱?” 男子冷声道:“你这少年,我不过看你有缘,能够来到这里,算是我戎山宗又有了传承,你若是非要在这里胡言乱语,那么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话,男子身上的无尽生机在这里顷刻间涌出,天地之间,此刻瞬间生机勃勃,让人仿佛置身于万物生长的春天之中,那种感觉,只怕会让那些修行无数年寿元将尽的老修士感到十分兴奋。 那是生机,也是生命的力量。 陈朝却不为所动,不止因为他还是个少年。 他真正不为所动的原因是眼前的男子即便是动怒,身上冒出的也是无尽的生机,这种生机的确可以展现一个修士的境界,但很显然,眼前的男子这会儿如果是盛怒,便一定会伴随着滔天的威压,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这个境界的绝世强者,就该如此,而不该是像是如今这般,还是这么温和。 满目都是生机,在别处很好,在此处却不对。 陈朝往前再走一步,平静道:“你若是真能杀我,此刻便可以动手了!” 男子看着陈朝,看着这个少年武夫,声音冷淡,“我不想再见到你,给你最后的机会,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便杀了你!” 陈朝又往前走了一步,摇头道:“你杀不了我,你没有这个能力,你甚至都不是人。” 这句话陈朝说得很平淡,但是在这男子耳朵里,便仿佛平地起惊雷一般,在他耳畔轰然炸开。 男子脸色大变,却无法说些什么。 陈朝看着他的反应,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根本没错,眼前的男子一直都在努力装作自己是个修士,但实际上他表现出来的一点都不像是个修士,甚至不像是个人,陈朝常年在山中和妖打交道,自然明白妖和人的不同在什么地方。 眼前的男子做的一切都很像个人,但也只是像,仅此而已。 像和是有着极大的差别。 陈朝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精怪?” 他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妖气,或许是因为双方的境界差距,但陈朝觉得不是这个道理,对方很有可能便不是妖。 如果是妖,再如何强大,都会有妖的特征,但眼前的男子没有。 男子听到精怪两个字,整个人骤然从那悟道台上跳了起来,好似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骂道:“你这少年,什么眼光,我和精怪能相提并论?!” 陈朝漠然看着他,此刻已经确定对方是个纸老虎,那么他也不再害怕了。 他再往前走了一步,快要来到对方身前,就距离悟道台不过一丈距离,那男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有些色厉内荏道:“你不要再过来!” 陈朝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离不开这里,是有什么东西把你困住了,你要是能告诉我实话,我可以考虑帮帮你。” 陈朝看着他,缓缓开口,虽然现在已经确定眼前的家伙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但他也很想知道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男子冷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们这些人族一向是最不要脸的,我若是告诉了你了我的真实身份,你一定会出尔反尔。” 陈朝笑眯眯道:“那也不见得,我这个人出了名的好说话,你不信去打听打听。” 男子骂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此刻只有你我两人,我要去什么地方打听?” 陈朝后知后觉哦了一声,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把你吃了。” 男子听到吃这个词汇,一下子便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那棵枯树树干上,瞪大眼睛,“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你果然是不要脸的人族!” 他此刻的声音还是那般空灵,但此刻已经紧张得不行,哪里还有之前的淡然。 陈朝说道:“你是仙药这件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虚伪!” 男子骂道:“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类!” 陈朝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的认知是完全正确的,眼前的这个男子,便是仙药化形,他不是妖也不是什么精怪,就是成熟的仙药,这一点之前在感受到那些滔天的生机的时候他便有了些怀疑,他之后甚至还想起了自己在书院里看到的那些典籍,那上面记载了很多关于仙药的东西。 当世也有传说中的仙药,这是极品灵药的统称,这些仙药生长时间需要极为漫长,但一旦成熟,便能够有着极大的作用,那些寿元将尽的老修士,若是能吃下一棵仙药,便能够延长数十载甚至百年的寿数,故而那些大宗门里的仙药一旦成熟,便会被好好采摘下来保存,等到门中的强者迈不过生死那一关的时候,就会将其拿出来,供那位老修士食用。 可仙药的珍稀程度实在是罕见,即便是当世的超级大宗,也不见得会有太多,所以能够服用仙药的存在,一定是要对宗门有着极大贡献的,要不就是境界足够高深的。 眼前的这株仙药,若是被外面的人发现,只怕当即便会抢破头。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陈朝之前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但此刻却已经知道了事实。 “我真后悔,当初我就应该和它一起走,我不应该因为好奇来这里看,结果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男子看着陈朝,脸上十分懊恼,当初成熟之后,它便有灵智,那个时候和它一起成熟的还有另外的一株仙药,但是那株仙药在成熟之后便已经独自离去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奇心,自然也不会留下,而它却不这般,走出药圃之后,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从药圃来到后山,来到这悟道台上,机缘巧合之下,他走了上去,然后便被困在这里,无数多年,不得离开。 陈朝看着它,笑眯眯道:“现在也不用苦恼了,我把你吃下去,你就会解脱的。” 他并不是想要真正吃它,不过是恐吓它而已。 仙药冷笑道:“你别想这么多,依着你的境界,现在吃了我,一定会爆体而亡的!” 仙药作为灵药里药力最强的存在,即便是一般的忘忧强者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一个不好,就一定会让那无穷药力在体内冲撞,引导不好,爆体而亡是肯定会发生的。 陈朝如今不过是个苦海境,如果他吃下这仙药,能够吸收这些药力,只怕能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破开苦海,来到彼岸境界,甚至于可以直接成为一位忘忧修士。 可这只是说他能够吸收药力的前提下。 更大的可能则是他完全无法吸收这些药力,经脉被冲破,然后就此死去! 陈朝看着仙药,面无表情道:“你管我死不死,反正我就是要吃了你!”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姗姗来迟的他们 “你这个人,不可理喻!” 仙药看着陈朝,眼里终于是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他看着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开始担忧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陈朝一步步朝着仙药走过来,越是靠近仙药,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澎湃的生机,层层荡开,之前在山道吸入那些药草的香气便能够让人感觉浑身上下都很舒服,可那些不过是普通的药草,便有这样的效果,眼前的仙药的香气更是如此,陈朝吸入一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十分舒坦,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洗涤自己的内脏。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发出了有些舒坦的呻吟。 他看向仙药的眼睛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抹狂热。 眼前的这东西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而是切切实实的仙药,是无数修士挤破头都想要拥有的东西,陈朝虽然是武夫,但这东西对他来说,依旧是有大用的,若是说他丝毫不感兴趣,只怕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看着陈朝眼睛里的情绪,仙药紧张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现在的境界,吃了我,肯定会被撑破的,你不能吃我!” 之前他一直装作很淡然,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修行有成的前辈,但此刻它彻底慌了,它很害怕眼前的这个少年被情绪支配,不管不顾地就非得将它吃下去,要是那样,那少年怎么样它不知道,但是自己肯定就这么死去了。 这样的结果,对它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从一棵药草一直生长,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历经千险万苦,才生出灵智,成为了一棵仙药,自然也就不想就这么死去了。 “山中有不少好东西,有很多是你需要的,我可以带你去,你现在吃了我一定没好处的,你相信我!” 仙药看着陈朝,快要哭出来了,晶莹的泪珠在它眼眶上挂着,看着便晶莹剔透,根本不算是寻常,它是仙药,这泪珠也是仙露,珍贵异常,虽然不见得有延寿的功效,但是在治疗伤势方面,也一定会有很不错的效果。 陈朝丢出一个琉璃瓶子,笑道:“别浪费,快接住,别洒了,不然我就给你一刀。” 仙药接过瓶子,虽然很是愤怒,但还是将那眼里的两滴仙露滴入了那个琉璃瓶子,陈朝这才注意到在他的手腕上,有一条闪烁着金光的细长铁链将它和那枯树的树干连了起来。 它的确是被困在了这里,而且不知道多少年了。 “快丢给我。” 陈朝招手,有些催促。 仙药看着眼前的少年,发现他眼睛里的渴望消散了许多,这才变得有些安心,但随即有些意外,别的不说,光是说它仙药的身份,便足以让无数修士癫狂,很少有人刻意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便冷静下来的。 接过那琉璃瓶子的陈朝情绪平静了些,之前他的确是有些狂热,眼前的仙药这么不凡,自然能够让他癫狂,但是他还是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的确如同那仙药所说,自己要是真的不管不顾吃下它,就肯定会有极为糟糕的后果。 这是仙药,不是当下的自己能够享受的东西。 第二便是这仙药已经生出灵智,对这戎山宗的上下只怕会十分了解,陈朝想要找什么东西,只怕是还要它帮忙。 “我听闻仙药生出灵智之后,便有了离开原地的能力,想来你也是从某个什么药圃里离开的吧,但你为什么最后被困到了这里?!” 陈朝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若有所思地发问。 仙药一听他提起这个,便变得有些愤怒,“我化形之后,本来是可以离开的,但按耐不住好奇心,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覆灭的,便来到此处,却没曾想过你们这些人类如此阴险,竟然在这里还布置得有手段,我一靠近这里,便被困住,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办法离开!” 陈朝淡然道:“他们难道是早就知道你要来到这里?所以早早便在这里布下手段,只怕那手段并不是对付你的,你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仙药一怔,听到这里的他有些疑惑,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它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无比的愤怒,但如今陈朝这么一说,它才发现好像是真如同这个少年说的那样,这并不是针对自己的手段。 陈朝说道:“你刚刚说要和我下棋,是有什么手段?” 仙药看着陈朝,目光闪烁。 陈朝面无表情。 仙药神色变幻,最后还是说道:“我只是太无聊了,只是想和你下下棋,说些话,你知道吗,我生出灵智之后,这么多年我在这里,一直都很无趣,沧海桑田在你们看来,不过是四个字,但对我来说,那是一日又一日真实存在的岁月。” 陈朝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仙药说的话,即便现在它说的是真话,也只是一部分而已。 它虽然化作人形很多年,又生出了灵智,但实际上也不过还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那些尔虞我诈,并不成熟,只是纯真。 陈朝问道:“你之前所说的藏书阁呢?” 仙药眼睛里发光,说道:“你救我出来,我带你去找。” 陈朝眯起眼睛,说道:“我不见得有这个能力。” 说着话,他已经沿着那石台走到了那棵枯树旁,看到了那条闪烁着金光的铁链,沿着那条铁链一直看去,发现这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一种手段的体现,大概是某人当初留下的一道气息,并不是很难破解。 这也是因为仙药自身虽然有着极大的作用,但是本身却没有任何伤害人的能力,它们并不是修士,只是天地之下应运而生的东西。 “我可以带你离开,但是你真能找到那所谓的藏书阁吗?”陈朝审视着眼前的仙药,随口问道:“你之前所谓的武夫可以修行道法的事情,又是在哪里听来的?” 眼前的仙药虽然不是修士,但它之前说的那些话,对于陈朝来说却是意义重大。 武夫若是真的可以修行道法,那么对于现在的修行体系,是有着极大的变革的。 仙药原本准备随口糊弄眼前的少年,但是想了想,还是认真说道:“我还是一棵药草的时候,在药圃里经常会听到那些修士谈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那便是他们说的话,我绝对没有骗你。” 陈朝眯着眼看着仙药的表情,想要判断它是不是在随口乱说,但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只是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 “你见过这柄刀吗?” 陈朝举起手中的断刀,他来到这里,其中一个缘由便是想要找到另外的半截断刀。 仙药眼睛一直在转动,看着这柄断刀,笑着说道:“我见过,那是山门里的一位强者所有,我看到过,那强者很是厉害……” 陈朝摇摇头,光是听着这些话,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又在糊弄他。 见自己随口胡诌被识破,仙药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你现在这个境界,吃了我也没用,要不然你就放过我,我多给你一些仙露。” 它在很认真地和陈朝商量,希冀想要得到一个好的回答。 陈朝摇了摇头,看着它说道:“依着我现在的境界,我就算要用到你的时候,也是很多年后了,你反正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也是无趣,不如跟着我离开这里,说不定某一天我就放过你了。” 仙药冷着脸,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陈朝说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琉璃瓶子,这也是之前在那石壁里找到的东西。 是修士们专门用来装灵药的法器,它们可以保存灵药的药性。 他打开琉璃瓶子,伸手扯动那条闪烁金光的铁链。 仙药被那条铁链束缚,陈朝一扯动那条金光的铁链,它便不受控制地朝着陈朝这边而来。 “喂喂喂,还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我跟你说,我有很多好东西……” 陈朝却不再想管它,仙药在古籍上有着详细的采摘的流程,一般都是要布下阵法防止药草逃跑,但是如今陈朝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眼前的铁链束缚着这棵仙药,它无法逃离,随着陈朝用力扯动,仙药便被他拖拽而来。 一棵仙药,陈朝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那是当世最重要的神物之一。 那仙药不断挣扎,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被陈朝抓到那琉璃瓶里的结局。 它重新恢复仙药的样子,那是一棵九叶草,每一片叶子上都有金色的纹路,仿佛有神浆在其中流动,有无数细微的仙霞在叶片周遭闪烁,看着便无比璀璨,这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棵药草是极为不凡的存在。 陈朝盖上盖子,仔细打量。 “你放我出去!你这个卑鄙的人类!” 它被困在这个琉璃瓶子里,已经无法再次化作人形,只是无能狂怒。 陈朝说道:“我听闻在仙药之上还有神药的存在,你放心,我不会马上吃了你,等到以后,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再往前走,成为神药。” 仙药破口大骂,只是那些词汇都说不上难听。 陈朝没有理会它,只是刚要将其收好,便听到远处响起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真人,那是仙药!” 陈朝蓦然转身,便发现一头青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同这头青牛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中年道人。 他便站在青牛身边,很是淡然。 陈朝微微蹙眉,看着这个中年道人,他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同,这一次进入这遗迹里,理应都是那些年轻一代的修士,但眼前这个中年道人,显然已经不算年轻了,他应该是某座宗门的修士,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朝眯起眼睛,但已经收好那仙药。 不管对方身份,他也不会将仙药交出去。 这可不是寻常的东西。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没有开口,反倒是那青牛有些疑惑地看着陈朝,疑惑道:“你是谁,怎么会来了这里?!” 听着这口吐人言的青牛,陈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本来就和妖物打了很多年的交道,妖物说话,不罕见。 更何况眼前的青牛很明显便是那中年道人的坐骑一类的东西。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那个中年道人,进入这座山中的时候,他便感受到境界已经再度被压制,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也是这般,可惜的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那中年道人很恐怖。 那种恐怖,源于灵魂。 眼前的中年道人一定是一个境界无比高妙的修士。 这一点毫无疑问。 陈朝有些紧张,握刀的手,更用力了些。 “你便是那个在万柳会夺魁的大梁武夫。” 中年道人终于开口,语调平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一口老井,深不见底,幽深至极。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老道士和少年武夫 这是气态。 是年轻修士不可能拥有的气态。 这种气态一定是很多年里,身居高位,俯瞰人间才会拥有的气态。 这种气态陈朝甚至没有在镇守使身上感受到过,和那位书院院长相当。 “前辈是谁?” 陈朝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看向周遭,神情平淡。 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陈朝很清楚,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即便是作为一位武夫,也不见得能占优,之前在那座陵园里,陈朝可是亲眼所见,那些修士会有这各种各样的手段。 眼前这位中年道人既然是这样的人物,手段不会少。 中年道人淡漠看了陈朝一眼,平静道:“你手中的仙药对你而言并无作用,不过念在是你先发现,我可以拿东西来与你交换。” “我出自痴心观。” 中年道人这两句话,一前一后,蕴含了很多意思。 陈朝皱起眉头,也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他境界高妙,出身不凡,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和人说话,若是换作别的修士,只怕便要认栽,但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前辈觉得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这东西相提并论?” 不是没有东西无法和仙药相提并论,而是即便有这样的东西,想来眼前的中年道人也不会将其拿出来。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陈朝。 陈朝抬起头和他对视,很轻易地便能看到他眼里的沧桑痕迹,那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水,但却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什么生机。 那是对于世间的淡漠,对于万物的漠视。 这种情绪在他的眼里,寻常可见。 中年道人身居高位,境界更高,在方外修行界里,他的地位甚至和大梁皇帝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正是因为这样,对于世间的大部分追求,他都已经拥有,根本便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情绪,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他们所想的,永远是一般修士想不到的。 陈朝看到了那无尽的孤寂,但却没有陷进去,而是很快抽离出来,盯着那张普通的脸,说道:“前辈若是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晚辈就告辞了。” 陈朝虽说是要走,但却没有动。 中年道人笑了笑,那张脸上却看不到什么笑意。 “你赶紧把仙药给真人拿过来,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何必沾染!” 青牛开口,它在揣摩中年道人的心思,觉得此刻应该开口,那便开口了。 陈朝没有理会它,只是看了一眼青牛。 只是一眼,青牛便有些愤怒的哞了一声。 它也是活了很多年的存在,一眼看去,便能够感受到陈朝其实杀了很多妖。 天底下的妖族,说起来都是同族,它自然生气。 陈朝还是没有理会它,若是只有这头牛,他早就出手了。 “道理这种事情,神都的那个不要脸的老匹夫或许喜欢讲,但他在我面前,也不见得能讲出来,至于你,更是没有资格开口,既然你不想活,那便别活了。” 若是别的东西,中年道人或许还能不在意,但是对于眼前的仙药,他是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放手的。 陈朝冷笑道:“果然修行再多年,不要脸还是会不要脸!” 中年道人眼神漠然,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起,从最开始修行到现在,一直如此。 只是即便如此,他此刻也不会动怒,修行多年,道心早就古井无波,决计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生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中年道人漠然看着陈朝,说道:“大梁朝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少年不容易,折在这里,不是好事。” 陈朝面无表情,刚要说话,中年道人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 “别想着什么报仇的事情,别说是杀了你,即便是我杀了一个你们那位皇帝的皇子,也不见得他会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很是淡然,像是在说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陈朝看着他,脸色微变。 他完全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当然不是认为大梁皇帝会无动于衷,而是会相信,他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会将杀死一个皇子视作多大的问题。 “你便是那位痴心观主?” 陈朝想起这个道人之前说自己来自痴心观,如今又这般开口,他自然想到了那位道门大真人,大概如果真是那位,那就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了。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没有承认。 他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是观主之下的大人物,但说来说去,始终都还是观主之下。 陈朝了然道:“我就说观主只怕还会要点脸,前辈这样的人,倒是不太适合。” 不太适合四个字一说出来,中年道人的眼中终于是出现了一抹怒意,就像是谁在他那片死寂的湖水里丢下一颗石子那般。 虽然激起的风浪有限,但始终还是起了些波澜。 当初没能成为痴心观观主这件事,对于中年道人来说,是他那颗道心里唯一的缺憾,但此刻被陈朝有意无意地点出,自然会激起他的怒意。 他看向陈朝,眼里已经流露出一抹杀意。 此刻的他,看着眼前的陈朝,就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他已经对陈朝生出杀意。 一位道门大真人若是要想着杀人,那么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可以幸免于难? 若是在外面,陈朝觉得自己这会儿就该死了。 但此刻却不是在外面。 所以他只是掌心出了些汗,还笑了笑。 青牛感受过中年道人的恐怖,此刻看着陈朝居然还在笑,很是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陈朝之前无视过好几次青牛,但这一次他却还是很认真地开口说道:“在外面,他看我一眼,我或许就死了,但是在这里,我却有可能杀了他。” 青牛听到这话,变得有些错愕。 它哪里想得到陈朝居然会这么开口。 一时间自然有些失神。 就在它失神的当口,陈朝却看向那中年道人,高声笑道:“来啊,老道士!” 中年道人听着这不算太侮辱的称呼,眼里的情绪再度变化,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是真的很陌生。 然后他看了陈朝一眼。 什么都没发生。 是的,依着陈朝来说,在外面,他要是看陈朝一眼,那么陈朝便该死了。 但此刻不是在外面,在这里,他已经不是忘忧境的强大修士,他只是个老道士。 他无法看人一眼便杀死那个想要杀死的人。 但他依旧是一个不算寻常的老道士。 所以这一眼,还是会有些效果,陈朝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前生出一片潮水,朝着自己拍来。 那潮水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依旧很是恐怖。 不是一个苦海境修士能够抵抗的。 但下一刻,陈朝也抬起头来,迎上了那片潮水。 此刻的陈朝,像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随着海浪而翻滚,但无论海浪再大,想要覆灭这一叶小舟,都不见得那么容易。 一片海浪会将其淹没,但海浪过去呢? 那叶小舟会倾覆? 即便倾覆,只怕也还是会漂浮在海面上。 中年道人神情没有变化,只是继续看着陈朝的双眼。 那是少年的眼睛。 里面有着很多他没有的东西。 其中最不同的,是生机。 勃勃生机。 他没有。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道天堑,在左右两边 少年的生机总是最旺盛的,尤其是陈朝这样的少年,他过去的那些年,如同一棵倔强的野草,在寒风烈日之中生长,不管经受了多少风雨,依旧那般顽强。 而纵观中年道人的这一生,他从很多年前走入痴心观之后,便一直在修行,风雨没有经历过,修行上的大问题自然也有师长帮忙解决,一路上更是没有遇到过什么问题,从年轻天才便是年轻强者,从年轻强者变成强者,然后成为一位忘忧修士,而后成为这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这一路走得极为平稳,就像是没有波澜的平静湖水,没有波澜的人生,便像是他这般,没有生机。 两人本就是鲜明对比。 如果真要说起来,两人甚至站在时间线的两头,一个是初升的太阳,另外一个则是快要垂暮的落日。 中年道人眼中藏着无尽岁月带给他的无数底蕴,在面对陈朝的时候,中年道人如同一座大山,安静地矗立在他身前,风雨不能入。 陈朝的眼睛无比痛苦,不是刺痛,而是一种特别的感受,就好像是有人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眼眶上。 他的身躯早就打熬得无比坚韧,即便是在苦海境的武夫里,他也是佼佼者,但是此时此刻,他耗费无数精力打熬的身躯,此刻好似却没有半点作用,根本扛不住对面的那道目光。 那仿佛不是实质性的攻击,而是对他灵魂深处发动的攻击。 正如陈朝之前所想,眼前的中年道人虽然没了修为,但这样的老怪物,一定是会有自己的手段的,那些手段,不是陈朝一个苦海境的年轻修士能够去做些什么的。 那是无尽岁月造成的两人差距,不是轻易就能抹平的差距。 但陈朝却不愿意放弃,即便是那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又如何? 狂风暴雨,惊天骇浪再是可怕,也总是会有消散的一天,消散之后会不会能看到彩虹不见得有谁能知道,但熬不过去,便一定见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浑身早就颤抖了不知道多久,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他的眼睛里更满是疲态,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来自地狱的厉鬼,但风雨此刻渐歇,海浪平息,海面一片蔚蓝,天地之间安静而平和。 中年道人眼底也闪过一抹疲倦,绕是他境界如此高妙,在此处虽然还能施展一些特别的道法,但也不见得能一直施展。 只是即便如此,若是换做一般的修士,在他的第一道目光下,便一定会就此心神失守,神魂破碎,直接死在这里。 可陈朝没有。 中年道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的赞叹,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之前陈朝对他的不敬,于是这些赞叹的话便碎于他的唇间,化作满天杀意倾泻而出,覆盖整座悟道台所在空间。 青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之前它也生出了反抗的想法,但却是因为自己鼻间的那个鼻环而作罢,当时它不过是觉得自己是上了这位道门大真人的当,但此刻感受到这满天杀意,它也有些害怕。 那是源自灵魂的害怕。 是境界的差距和压制。 不过在中年道人释放出这满天杀意的时候,陈朝已经动了。 他之前在惊涛骇浪之中只是一叶小小的孤舟,随时可能会被倾覆,只能任由那些风雨落到他的身上。 但此刻既然风雨停歇,那么他便动了。 满天的杀意化作风雨再来,便遇上了他的刀。 刀是断的,但极为锋利。 人是年轻的,便充满生机! 刺啦一声,仿佛天地之间有一道什么东西被撕开一条口子,而陈朝那说不上健壮,但绝对不会单薄的身子便从里面挤了出来。 他扎进了满天的杀意里。 又是数道轻微的异响。 陈朝的那身黑袍忽然破碎,数道缺口出现在了衣袍各处,如同被世上最为锋利的刀割开了数道口子。 那些杀意犹如实质落下,若是在外面,此刻陈朝的只怕是已经被斩成了无数道碎片。 实际上即便是一位彼岸巅峰的强者,在面对这位道门大真人的时候,在这满天杀意落下的当口,也说死便死了。 一个彼岸巅峰的修士,在面对一位已经在忘忧境里走到尽头的存在,不会有什么办法。 但此刻不是在外面,所以那满天的杀意落下,只是撕开了陈朝的衣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道伤口。 那坚韧的身躯,在这些杀意之下,仿佛是纸糊得一般。 但那中年道人已经皱起眉头。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那些留存于天地之间的杀意有多么恐怖,这即便是在没有修为的时候施展出来,也不该是陈朝这样的修士能够抵抗得住的。 但此刻那些杀意只是落到了他的皮肉上,撕开了表面的皮肉,而并没有深入其中。 他有些恍惚失神,但的确只是很细微的时间之后便回过神来,见识过那么多风雨的他,哪里会因为这点东西而过多失态。 只是回神当口,眼前便已经有了一片阴影。 那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飘起的衣袍,仿佛一片夜幕,要遮挡他的天空。 然后是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陈朝来了。 那个少年武夫,终于是越过那些杀意,来到了中年道人的身前。 重重一刀斩下! 雷霆万钧的一刀,气势十足。 中年道人即便是忘忧境的绝世强者,身躯体魄若是没有刻意去打熬,只怕也算不得坚韧,所以陈朝相信对方面对自己这一刀,一定会躲。 他已经想好了无数的后手,如何在对方躲避的时候,再递出下一刀。 但中年道人没有躲避,他就是站在原地,伸出手,以手掌相拒。 那只手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洁白,只是有着修长的手指,看着也不太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光从手指来看,反倒是像个女子。 中年道人不是女子。 他是个老道士。 锋利的刀锋落下,落到他的手掌上,和陈朝之前所想的不同,那柄断刀没能将他的手掌从中斩开,而是就这么抹过,没有任何异样的事情发生,断刀抹过,那只手掌就还是这么伸着。 中年道人看着他,漠然道:“彼岸而忘忧,自有天地打熬,让自己身躯和天地契合,脱离肉体凡胎,哪里好杀?” 说着话,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便向陈朝的脑袋拍去。 他的动作真的很随便,看着就像是有些不满意自己学生的夫子,随手一拍,以示惩戒。 但陈朝却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怖,不能动用修为这件事,又不止是针对他,眼前的这中年道人也是如此。 可明明两人都这样,为何他举手投足之间,仿佛都有极大的恐怖发生? 这便是忘忧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哪怕是没有修为的状态下,也是如此? 陈朝容不得多想,在面对那大若天地的一掌,他没有朝着身后退去,而反倒是朝着前面撞了上去。 他最为擅长的便是在生死之间做出自己最正确的决断,他知道,此刻若是后退,至少便是重伤,往前撞去,才能破局。 但这一次,他却扑空了。 他朝着那道袍撞去,但却没有撞在实处的感觉,而是在撞出去的时候便落空了。 中年道人侧过身子,然后那一掌还是落下来了。 天地之间,大风骤起。 那一掌若是落下,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一位没有了修为的忘忧修士的一掌,到底有多强大呢? 陈朝不想知道答案。 他只是双手握住刀柄,举了起来。 不过那柄断刀没能被举起来,只是停留在半空,那一掌便落到了刀背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背上传来,陈朝的手臂颤抖起来。 中年道人道袍被大风吹拂,开始摇摆不停。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生死之间,白雾成茧 一场没有修为的两边修士之战,却怎么看起来都无比地诡异,中年道人手段颇多,即便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也能展现出忘忧境修士的可怕之处,若他对面站着的不是陈朝,或许即便是一位有着修为的苦海境修士,也早早就死去了。 可他对面站着的只是一个没有了修为的苦海境武夫,却还是扛了许久。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眼中杀意顿敛。 但片刻后,一张符箓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不等陈朝有任何的反应,符箓顿时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游离在天地之间。 中年道人伸手抹过,指尖到底是金光闪过,一道璀璨光芒出现在他的指尖。 顷刻之间,天地之间,有着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在这里生出,浩荡的意味出现在两人中间,中年道人破碎这一张符箓名为灵符,其实被很多修士认为是鸡肋,那是修为境界强大的修士存于符箓里的气机,即便撕碎符箓之后,那些气机散去,也根本无法对什么造成损耗,这通常是一些修士用来弥补自身气机不足的手段,但往往存入的气机和最后吸纳的气机有着极大差距,得不偿失,故而这种符箓一直都被视作鸡肋,但没有想到,此刻这中年道人,竟然在此刻也还能拥有一张。 在这顷刻间,他虽然没能恢复忘忧修士的恐怖实力,但至少已经有了彼岸巅峰的实力。 面对一位忘忧修士的彼岸巅峰一击,别说陈朝此刻没有修为,即便有,只怕也全然不会是敌手。 中年道人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朝着他眉间点去。 如果说之前中年道人看了他一眼,便有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那么此刻的中年道人真正拥有彼岸境的实力之后,这一指点出,便是真正的杀人手段! 那道符箓里的气机之前便是这位中年道人自己亲手灌入其中的,此刻将其再取出,没有任何的不适,一道金光此刻瞬间便涌了出去,天地之间,风起云涌,那棵早就枯死的古树也摇动起来,悟道台那边,更是有些特别的声音响起。 青牛在不远处看着,眼里满是惊骇。 它没有想错,这位中年道人一定是当世的风流人物,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谁也想不到的大气魄! 此刻天地之间,气象壮阔。 短暂拥有了修为的中年道人终于又再次让人认识到他到底有多强大,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是怎么样的存在,此刻揭开了冰山一角。 一道无比玄妙的气息出现在这里,顺着那如同女子般白皙的指尖而出,朝着天地而去。 陈朝的一头黑发被那气息带着吹动,那是一道中正平和的气息,没有剑修的锋芒之意,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有平淡之意,这和眼前的中年道人一样,看淡世事,抬手便能抹去一切想要抹去的存在。 与这样的人物为敌,对于陈朝来说,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但放弃却从来不是最难的事情,最难的事情是明知道没有什么结果,但也愿意再努力一番。 他无处可逃了。 此刻只有挥出手中的刀。 …… …… 无数次挥刀,陈朝总能掌握最好的时机,但此刻他虽然找到了最好的时机,但刀没能落下。 那道恐怖的气息拦下了他的刀,也拦下了他的一切。 陈朝咬着牙,但刀落不下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指朝着自己的眉心而去,而无法阻挡。 陈朝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其实他早就有想法在合适的时候将那一页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取出来,但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对面的中年道人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他根本没有机会做出举动。 而此刻更是如此。 来不及了…… 陈朝眼里生出一抹遗憾。 他想过自己的一百种死法,甚至想过自己有可能死在这片上古遗迹里,但没有想过,要来杀他的是一位当世最强大的人物之一。 痴心观的忘忧境道士…… 当差距实在是太大的时候,一切的手段,其实都显得很是可笑,没有什么意义。 很快,那只如同女子一般的手指,落到了陈朝的眉心。 仿佛只是轻轻一点。 陈朝只听到嗡的一声。 一道无比剧烈的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炸开。 如同一道钟声在自己脑海里响起,让他整个人在刹那间便失去所有意识。 中年道人神情平静,此刻陈朝的眉心处,裂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那道伤口流出,从眉间滚落。 那条长长地血线,分开一张脸的两边。 陈朝双眼紧闭,此刻脸色无比苍白。 中年道人忽然挑起眉。 因为陈朝眉心裂开之后,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没有如同他所想的那般。 陈朝的脑袋没有炸开。 他此刻的修为虽然并非是忘忧境界,但也在彼岸巅峰,此刻的一指点出,最应该发生的结果,那便是陈朝身死。 并没有。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没有去想这是因为什么,但紧接着他便将指尖剩余的那些气机尽数逼了出来。 他要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但下一刻,他又再次皱起眉头。 就在自己眼前,陈朝的眉心之处,有白雾从里面涌了出来。 那些白雾像是一道道青烟,不断从陈朝眉心处涌出,还带着金丝。 那些掺杂着金色丝线的白雾,拦下了那些恐怖的气息。 然后开始不断蚕食那些气息。 中年道人的指尖沾染到了那些白雾,感受到了特殊的感觉,他没有犹豫,在顷刻间便收回手指。 但白雾还是蔓延过来了。 那些恐怖气息在遇到那些白雾之后,最后都被吞噬,然后消失。 青牛怪叫起来,“真人,他不对劲!” 它一直很沉默,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些什么,但到了这会儿,它看到那些白雾之后,才猛然开口,声音里满是惊骇。 中年道人看了它一眼,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情绪很明确。 青牛说道:“真人你没觉得这些白雾和那座大阵的白雾一模一样吗!” 中年道人微微挑眉,他自然看得出来,眼前的陈朝此刻弥漫而出的白雾,和那些大阵的白雾一模一样,但他却没有往深处去想,进入这片遗迹之中,被白雾侵入身躯之中,难道不会有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牛此刻也明白了中年道人的想法,怪叫一声,“真人,那些白雾即便被吸入身体里,也只会只有一些,不会有太多!” 它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中年道人明白了。 他没有犹豫,一张符箓骤然又出现在他的指尖。 那些白雾虽然古怪,但对于他来说,只怕不见得有什么威胁。 但只是握着这张符箓的时候,中年道人便觉察到了有些不对。 天地之间,起了一阵风。 不。 不是风。 中年道人明显感觉到了,此刻天地之间,有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正在流动,从山外而来,要涌入山中。 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幕。 远处有一幕极为诡异的画面。 有无数的白雾此刻正在朝着这边而来,那些白雾铺天盖地,很快便遮盖了天地。 此刻的中年道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即便他还想着捏碎手中的符箓,却发现自己没有了这个能力。 此刻的天地压制,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步。 砰地一声! 青牛跪了下去。 在面对这恐怖的压制下,它再也站不稳,此刻就只能跪下,看着极为凄惨。 “真人,救我!” 它祈求地看着中年道人,却发现中年道人此刻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这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此刻站在天地之间,也遭受着极大的压力,一身道袍竟然已经开始有丝线崩碎。 他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自然而然身上的道袍也不是凡物,别说是什么水火不侵,即便是一位寻常修士,只怕是不管如何都没办法将其斩开,但是此刻,他的道袍正在崩碎。 由此可见,他正在遭受什么样的压制。 而在那边的陈朝,眉心的鲜血不断流出,身上的黑袍早就破碎,露出他满是伤痕的身躯。 那些白雾将他包裹了起来。 中年道人脸色凝重不已。 世人都只是认为忘忧境界便是修行的尽头,但只有他们这样的存在,才知道在忘忧境界之上,一定会有别的境界,而且那个境界,在这座戎山宗里,曾经一定存在过。 跨越忘忧,不见得能得长生,但一定能够随手镇杀忘忧境的修士! 面对这些诡异,中年道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脚下已经出现裂痕,此刻浑身上下甚至还有无数处骨骼正在吱吱作响。 他此刻就像是一座四面漏风的宅子,好似瞬间便能坍塌。 …… …… 白雾不断涌来,犹如仙境一般的神山此刻都被包裹在其中,再也让人看不到踪迹。 青牛的四肢已经断了,他此刻只能趴在地面,有些凄惨的看着这边,它不知道自己的结果是什么,但很清楚,如果今天按着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它一定会死在这里。 “啊!我真不想死啊!” 它开始惨叫起来。 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其实更多的是因为畏惧。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它要是这么死了,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只是在默念一段道经,此刻不能让自己的修为恢复,但在念诵这道经的时候,能让他的心情短暂平复一些。 他需要去破局。 好不容易修行到了他这个境界,若是死在这里,对他来说,也是极为不值得的事情。 他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去拿到那一棵仙药。 …… …… 白雾越来越多。 好似是整个戎山宗外的白雾都聚集到了这个地方。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浓郁的白雾,即便是中年道人,到了此时此刻,也都看不清楚眼前的陈朝了。 他们哪怕只是相隔如此之近。 天地一切,都是白雾。 中年道人看到那些白雾都朝着陈朝缓慢而去,要不了多久,陈朝便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蝉蛹。 或许不是。 是个洁白无比的茧。 中年道人眼中有些好奇。 即便是他,修行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这是什么?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绝境 那些白雾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后缓缓落下,来到陈朝身前,将其包裹。 此刻的陈朝,看着就像是一个洁白的茧。 只是那个茧无比巨大,看着其实不像是茧,倒像是一个巨大的蛋。 青牛趴在地面,有气无力地喊道:“真人……” 它此刻无比恐惧,只能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中年道人自顾不暇,那张符箓还在他的指尖,却怎么都无法将其捏碎。 这里的威压要比他进来的时候,此刻要恐怖太多太多,强如他,此刻站立已经很难,至于别的根本就不可能再去做。 只是即便处于如此凶险的境地下,中年道人依旧没有任何的畏惧情绪,早就在云端多年,即便有一日落入沼泽之中,也很难让他有些什么害怕的想法和举动。 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即便到了这会儿,也没有害怕,此刻的中年道人,只是有些好奇,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少年武夫身上到底有些什么秘密? …… …… 神山外一直都有白雾萦绕,无数多,甚至在神山外的那处地方都聚集而成了一道雾墙,但此刻白雾被抽离朝着神山而去,这里的白雾自然便淡化,而且消散,至于神山之外的别处,更有无数的白雾,此刻也被抽离往神山上而去。 整座遗迹,白雾渐消。 神山如今成了威压最重的地方,但随着时间推移,一切便都在变化。 青牛忽然怪叫一声,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它从地面爬了起来,断掉的四肢此刻又尽数康复,它站起来,有些惊喜地喊道:“真人,威压散了,没有压制了!” 身在遗迹里,它从一开始便是被压制境界的,进入神山之后,这种感觉更是如此,而中年道人之前能够凭借那把油纸山抵御那些白雾,但进入这座神山之后便也不行。 那个时候青牛才有想要动手的想法,只可惜还是失败了。 中年道人的手段颇多。 但那些手段在这里,也无法展现出他作为道门大真人的真正实力,因为有那些白雾的存在,所以中年道人连之前想要杀了陈朝都没能做到,那一场简短的战斗,陈朝展现出了不属于一般苦海境修士战力,而这一侧面让中年道人颜面尽失。 作为一位很多年前便站到最高处的修士,却被他平日里视作蝼蚁的修士这么对待,这样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但此刻,一切都有了不同。 随着那些白雾聚集到陈朝身前,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茧,中年道人已经能够动弹了,他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得到,那股压在自己身上的威压全部都没了。 这座大阵,不知道是主动还是被动,但此刻确实是彻底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气息了。 破开了。 大阵消散。 压制不再。 中年道人体内的气机再生,他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上却出现了一道玄妙的气息。 此刻的中年道人,重新拥有了属于忘忧境大真人的境界。 他看向那个白茧,一时间沉默,但什么都没做。 青牛走了过来,问道:“真人,您在想什么?” 它如此四肢的鲜血早就止住,像是它这般皮糙肉厚的家伙,当然也就记不得之前的疼痛,它看向那个巨大的白茧,问道:“真人,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它不傻,早就那些白雾聚拢的时候,它便想到了些什么,如今现在这个局面,大概就真是因为陈朝的缘由。 如果不是他,这里的压制不会消散。 可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在他的眉心里有着那些白雾。 为什么那些白雾又会聚集而来,将他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茧。 中年道人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许久,然后伸出了手。 一道恐怖的气息落于掌心。 这道气息比之前的气息更为恐怖,因为这是真正属于忘忧修士的境界,这道气息里蕴含着的,乃是真正忘忧境修士的恐怖。 而且并非是一般的忘忧境修士。 中年道人在多年之前,便已经走到了忘忧境的尽头,登临了所谓的大自在境界,在这个世间,他几乎没有太多敌手。 如今他出手了。 一个全盛时期的忘忧大修士,即便随意一击,也是雷霆之怒,哪里是一般可以抵抗的。 更何况他这一击,并不寻常。 那道强大至极,也恐怖至极的气息落到那个白茧上。 中年道人的道袍微卷,那些之前因为天地压迫而崩开的那些丝线此刻正在随风而动,这样不可避免地看着他便有些狼狈,但他身上有的气息却又时刻提醒着世人,他根本不是什么狼狈的老道士。 中年道人静静看着眼前的白茧,等着答案。 那道气息落了上去。 白茧上的白雾此刻不知道有多浓郁,但也顷刻间发生了变化,在最为表面的那些白雾好似被风吹开,露出里面的白雾。 或许因为这白雾的浓度实在是很高的缘由,那藏在里面的白雾,已经近乎固化,好似是无数根白色地丝线在这里缠绕,那种感觉,便如同无数朵棉花堆积。 但其中更深处,能够看到些金色的丝线在其间缠绕,很是特别。 中年道人看着这一幕,神情不变,只是微微动念,一道玄火骤然便在那里凭空燃烧起来,沿着那道破开的缺口,落到了那些白雾里。 如同一颗落入洁白棉花里的火星。 火星落入棉花之间,或许能点燃棉花,但这一道玄火却无法点燃那些白雾。 只是很快,第二道玄火,第三道玄火,第四道玄火…… 一片火海笼罩了那片白雾。 那些因为强大修为而生的玄火,不是普通的火星,但却还是没能燃烧起来。 片刻之后,火海消散,白茧还是白茧,没有区别。 只是那道恐怖的气息,正在白雾里深入。 那个巨大的白茧,被那道气息终究是撕开了一条口子。 这白雾不知道是什么玄妙的手段,但始终面临的是一位在忘忧境界走了很远的修士。 若是中年道人都拿它没有办法,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做些什么?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只是看着白雾渐渐被撕开。 一个巨大的白茧,在看到最里面的存在之前,一定是一个很无趣的过程。 片刻之后,那道恐怖地气息消散,白雾又有了合拢的迹象。 下一刻,数道气息前后而出,疯狂朝着白雾而去。 如同狂风骤雨,倾泻而下! 青牛愕然地看向那位中年道人,心想真人果然举世无双,这等手段,当真霸道,当真是了不起! 中年道人朝着前面走去,之前的手段不过是试探,如今的手段才是他真正倾力出手,没有保留。 数道气息阻止了想着合拢的那些白雾,然后不断深入,天地之间,狂风大作,有着极为压抑的感觉。 若是此刻还有第三个人在一侧,看到中年道人的手段,只怕也会不得不惊叹一声,感慨于中年道人的道法之精妙,境界之高深。 他本就是那一代的里的真正天才。 随着时间推移,白茧已经被剖开很多,那道恐怖地气息已经深入其中,中年道人的神情变得越发的漠然,他不知道这些白雾和陈朝有些什么东西,但只是想毁去这些。 哪怕那是陈朝的机缘,也没关系。 他将其毁去,也就好了。 他要杀这个少年武夫,无关他曾经在万柳会夺魁,也不关他曾经和云间月一战,未分胜负,更不是担心他的潜力,以后的大梁朝会多出一个新的了不起的武夫。 而只是因为之前陈朝坚持了那么久,在自己的指尖,他的眉心破开了,但人却没死。 这样的事情虽然是发生在这里,但也很难让他接受。 既然无法接受,便要将其抹除,那么这桩事情便永远无法让外人知晓,那么也就可以视作没有发生过。 …… …… 白茧被中年道人强行打开。 双眼紧闭,上身赤裸的陈朝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不算健壮,但线条分明的上身有着无数道伤疤。 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柄断刀。 至于眉心,虽然此刻已经没了鲜血流出,但他的那张脸上,却满是血污。 中年道人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 一道恐怖的气息骤然落下。 白茧已开,恐怖的气息涌出,要落在陈朝身上。 不管他此刻所处的是什么阶段,此刻都不应该能扛得住这中年道人的一击。 一位道门大真人的一击,那必然是雷霆手段,震惊四方! 狂风吹动中年道人的鬓发,他的道袍开始猎猎作响,无尽的气机开始环绕在他的身躯之上,更多的气机已经离开他的身躯,朝着陈朝而去。 天地之间,忽然一片宁静。 再没有猎猎风声,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 青牛感慨了一声。 他算得上半个戎山宗的弟子,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它便是这山中的守山妖兽,见过戎山宗的许多强者,但在那些强者里,其实很少有能和眼前这中年道人比肩的存在,无数年的沧海桑田之后,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物,它有些感慨。 中年道人还是很平静,此刻的他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朝,等着那个结果。 那道恐怖的气息里蕴含着他这些年修行的精华,是他最为擅长的道法,是他最擅长的手段之一。 他虽然站在世间的高处,但还是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况在之前,陈朝便给他带来了很多意外。 此刻为了让那些意外不再发生,他用上了十分力气。 …… …… 磅礴气机朝着陈朝撞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陈朝一定会被这磅礴的气机撕成碎片。 但世上最不差的就是意外。 那些白雾原本被剖开之后,一直都很安静,就像是小姑娘一般,但是此刻却忽然游动起来,在那道磅礴恐怖的气机面前,它们仿佛活了过来,卷着无数的白雾朝着那道气机而去。 白雾不断生出,不断和那些狂躁气机绞杀起来,中年道人脸色不变,只是头顶神光大作,有一轮明月骤然破开云海,出现在他的头顶,照耀世间。 随着这轮洁白明月出现,一道白光出现,从中年道人身前急速掠过。 片刻之后,才让人看清楚,原来那道白光乃是一根白玉所做成的戒尺。 其实更像是一柄剑。 但无剑锋也没有剑尖,大概是真的算不上一柄剑。 但那白玉尺子上蕴含着强大无双的力量,此刻朝着陈朝而去,便是存了要镇杀对方的心思。 中年道人倾力出手,一举一动之间,到处都是惊涛骇浪! 至少在他如今施展的那些手段下,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忘忧境的修士,若是不退,便一定会被他重伤,甚至杀死。 陈朝没退。 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醒来,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此刻的心神,是一片混沌。 他不退,便意味着他要直面这中年道人。 那些白雾在他之前。 但那条白玉尺子已经撕开了那些活过来的白雾,朝着陈朝的心口撞去,这一下若是撞实,只怕是这白玉尺子能洞穿陈朝的胸膛,真正的将他杀死在这里。 白玉尺子带着中年道人的意志,带着滔天的杀机而去,那些白雾遇之便散,根本无法相抗! 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着那白玉尺子便抵住了陈朝的胸膛。 这位打磨筋骨无数年的武夫,在这白玉尺子前能坚持多久? 但这样的设想并没有发生,因为有一只手骤然伸出,握住了这道白玉尺子。 陈朝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大口喘着粗气! 他握住了那道白玉尺子。 但紧接着便被一道巨力带动,撞出了那个雪白的大茧之中。 重重摔落在远处。 中年道人朝着一侧走了一步,他没有想到眼前的陈朝还是醒了过来,但他很清楚,眼前的陈朝很显然没有完成某些过程,还只是一个苦海境的武夫。 这样的武夫,并没有什么用。 陈朝从地面爬了起来,然后还是死死攥住手中的白玉尺子,因为那尺子上蕴含着的气机,已经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滴落,但陈朝此刻没有精力去想那些,而是正在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被中年道人一指点在眉心,然后眉心便裂开一条口子,再之后,他便昏死过去了,再也想不起发生什么。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便多了一道白玉尺子,他下意识握住。 然后被巨力带飞。 自己还没死。 这里的压制已经没有了。 这对于陈朝来说,是更为糟糕的事情。 压制没有了,便意味着眼前的中年道人恢复了自己的境界,那是一个忘忧境的绝世强者,他恢复了境界,自己如何应对? 陈朝脑海里不断闪过各种疑问。 但最后疑惑全部被他暂且压下。 眼前自己的险境,还没解决。 那道白玉尺子上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让他觉得很是棘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能将其死死按住。 理论上来说,一位忘忧境修士丢出的法器,不该是他有能力应对的。 中年道人就在远处看着他,看着那一只手按着自己丢出那白玉尺子的少年武夫,挑了挑眉。 只是下一刻,满天的杀意再现! 之前在这里的压制没有尽数消除的时候,中年道人便用过这样的手段,满天的杀意,让陈朝很难应对,如今他境界已经恢复,变得更为强大,更为的了不起,这满天杀意自然更为恐怖,更为让人觉得了不起。 陈朝感觉自己在这满天杀意之下,不仅是动作,就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那道白玉尺子自己虽然暂时按住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挣脱,而对面的中年道人离他很远,陈朝无法靠近。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可要是逃,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或者说,他这样的一个武夫,有可能在一位忘忧境修士的手下逃脱吗? 陈朝咬了咬牙,没有犹豫什么,只是松了松手。 握紧那白玉尺子的手一旦松开,那和中年道人心神相连的白玉尺子便再度迸发出滔天杀意,朝着陈朝胸膛撞去。 陈朝的手只是松了松,但绝不是彻底放开。 所以他被这白玉尺子带飞了很远,但尺子却始终没能落到他的胸膛上。 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山崖。 陈朝想要的便是落下崖去。 这悬崖不知道有多高,但依着他武夫的坚韧身躯,应该不至于被摔死才是。 可落到崖下,又能够改变什么? 如果中年道人穷追不舍,那么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甚至于陈朝可能在半空便被杀死,根本就没有人会给他半点活下来的机会。 但陈朝还是想要赌一赌。 他来到崖边,没有任由犹豫,便松开了手中的白玉尺子。 白玉尺子像是一道利箭朝着前面射出,但是陈朝的身躯却早已经倒了下去,从悬崖跌落。 白玉尺子射出数丈,原本应该继续往前,却在半空的时候诡异停下,之后更是回到崖边,开始盘旋。 中年道人来到崖畔,看了一眼那不知道多高的悬崖。 青牛开口道:“真人,这下面应该没有什么布置。” 它知道一些辛秘,知道这崖下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故而开口。 中年道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悬崖,然后一步踏出,缓慢朝着崖下走去。 他在半空中缓缓而行,看着就好似有他看不见的一道阶梯这么出现在他的身前,他沿着阶梯而下,很是随意自然。 青牛看着这一幕,没有追上去,而是看了一眼那并没有消散的巨大的白茧,然后大声喊道:“真人,我便在这里等你啊!”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他不会放过陈朝,不管是陈朝带给他的耻辱还是那身上的仙药,这两个理由的其中哪一个都不足以让他放过对方。 …… …… 陈朝一路下坠,耳畔是呼呼风声,他打量了四周,发现两边不过都是绝壁,根本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他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摇了摇头,有些感慨。 这位忘忧修士实在是太过强大,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此刻坠入崖下,大概也不能摆脱他。 他甚至想不到,是为什么,这里的压制会尽数消除,让那中年道人竟然在这里便恢复了境界。 没有境界的时候便已经那么可怕了,现在一旦是恢复了境界,那便更加可怕了。 要如果求得一线生机? 陈朝不断思考。 但很快,他便有些绝望。 不是因为想不到,而是因为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不算高大,也不算特别,反倒是很普通的身影。 中年道人的身影在他头顶不远处,同样下落,但他却是在走。 那种姿态,即便是陈朝,即便是对立,他也觉得真他娘的不凡。 陈朝暗骂了一句娘。 …… …… 不断地下坠,那道身影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出现在自己身后,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可以淡然面对的事情,陈朝的脑子飞速运转,自己的底牌里,大概就只有那一页纸张了。 除此之外,陈朝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会将那中年道人逼退。 于是他拿出了那一页金色纸张,握在掌心。 这一页纸张帮过他许多,有好几次必死的局面,都是它救下自己,如今他还是想要依仗它。 不过他需要一个机会。 中年道人挥了挥手。 天地之间,一道恐怖的杀意油然而生,从那中年道人的身前而出,朝着崖下而去。 两边绝壁被这道杀意而波及,无数碎石落下。 陈朝冷着脸,在那道杀意来临之前,将那一页纸放在了胸前。 他等着这一页纸再大发神威。 但这一次,那一页纸却是让他失望了。 没有反应。 那道杀意落下。 陈朝闷哼一声,一道鲜血从口中吐出。 他遭受了重创。 与此同时。 中年道人的身影不断下落,很快便来到了陈朝不远处。 他看着这个少年武夫,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少女 从崖上到崖下,从最开始到现在。 中年道人一直以来,都是压着陈朝在打,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是忘忧境的大修士,即便遭受压制也不是一个苦海境武夫能够比拟的,只是这也不合理,尤其是当中年道人恢复境界之后,他应该在雷霆之间,瞬息之中便将陈朝斩杀,这样方才不负他的境界实力。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中年道人很快便想到是那些白雾的缘由。 但他仍旧想不到原因,那些白雾为何会帮助陈朝。 有些事情没有定论,便无须去想。 中年道人不断下落,杀意一道一道不断落下,两侧不断有风声呼啸而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在两侧的绝壁前不断掠过,迸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声音,连带着在那些绝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两片石壁,在顷刻间便沟壑纵横。 光是这些杀意,只怕便不逊色于一般的剑修剑气。 实则剑修所谓的杀力举世无双,也只是相对而言,就拿如今来说,一般的大剑仙面对这中年道人,不见得真能讨得了好去。 随着石壁上的沟壑出现,更是有无数碎石坠落,看起来便好似下了一场石雨。 中年道人心念微动,那些碎石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全部都朝着某处涌去,速度更快,肉眼很难看清楚,只能听到一阵阵破风之声。 既然是要存杀人的心思,中年道人出手之时便倾尽全力,不至于将自身所有底牌都暴露出来,但也不至于是随手而为。 若不是担忧陈朝怀中的仙药脆弱,只怕中年道人此刻还要将雷法施展出来,这样境界的人物构造出一座雷池来,那杀力……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无数颗碎石如同利剑一般而去,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很快便来到陈朝的头顶。 一颗碎石裹挟着中年道人的杀意率先而至,但也遇到了一道清亮的刀光。 陈朝手中的断刀挥动,锋利无比的刀锋抹过那颗碎石,就在相撞的时候,一股巨力压迫之下,顷刻间他的虎口便再度崩碎,鲜血从虎口处滚滚而出,顺着掌心便朝着崖底而去,好在那柄断刀足够锋利,碎石还是被一刀斩开,但由不得陈朝松口气,之后的碎石便真如雨滴一般密集地落下。 陈朝脸色一沉,手中断刀不断挥动,但还是有数颗碎石砸在了他的身躯上。 他再度闷哼几声,数道鲜血再次喷出。 紧接着而来的则是那些飘忽在天地之间的杀意,他们如同一道道利剑落下,无比准确地落在陈朝的身躯上,而且更是极为准确地落在他的各处关键窍穴之上。 中年道人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想给陈朝留下半点生机。 那些杀意要先摧毁他身体里的那些关键窍穴,毁去他的一身修为,而后再将其斩杀。 这样,万无一失。 陈朝无法阻拦这些杀意落下,只是顷刻间,他的无数道窍穴里便出现了无数道恐怖的气机,那些气机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自己的身躯里,下一刻要做的便是将那些窍穴毁去,就如同是大潮拍岸,要毁去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岸。 但下一刻,在他的身躯里,一道道白雾涌出,从四面八方而来,和那些落入到陈朝身体里的杀意厮杀起来。 一时间,陈朝的身体,便成了两方厮杀的战场。 陈朝眉头皱起,体内的两股力量不断在他的身躯经脉里冲撞,这样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胜于打熬身躯的时候。 陈朝张了张口,脸色无比苍白。 鲜血顺着唇间流淌而出。 体内的白雾再一次救了他的命,虽然这后果更让人痛苦。 中年道人来到高空中,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陈朝。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居然还没死?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但抬手之间,开始有雷电在掌心生灭,远处的天空里,雷云聚集,天地之间,自有一派浩瀚之威出现。 远处的雷云里,甚至有着肉眼可见的金色雷电在云海里出现,每一条雷电,都有着极大的威势。 雷法是诸多道门修士都会得道法,不管是最开始宋长溪还是之后的云间月,都曾经施展过,那两人都还在年轻修士的范畴里,雷法再如何强大,也都还是在一个陈朝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但眼前的中年道人施展的雷法,威势之大,已经真正是类似于天地之威了。 只是出于那仙药的考虑,中年道人即便开始运转雷法,最后也只是引动其中一条大概只有一口海碗碗口大小的雷电,朝着断崖落了下去! 无尽的雷光瞬间照亮断崖,看到两边绝壁之上的无数沟壑。 只是崖底仍旧有一团白雾,就在这道雷电落下之前,陈朝率先坠入了其中。 雷电紧接着落下,深入白雾之中! 一道巨响,在山谷里不断生出。 那些白雾之间,在每一处细微之地,都有着无尽的电弧出现,发出嗤嗤的声响。 中年道人的脸庞被那条雷光照亮,可以看到他那张普通平淡的脸上,没有情绪。 他飘在这些白雾之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选择进入其中,而就是在白雾之外,静静看着。 这断崖底下有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 但有什么,便杀什么。 …… …… 陈朝坠入白雾之中,那道雷电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此刻却还是被那些白雾阻隔,变得有些缓慢。 那些白雾聚集在崖底。 陈朝砰的一声,坠落到了什么东西之上,他此刻满脸血污,身体各处都传来极大的疼痛,那两道气息在他的身体里争斗,最后便带来了极为恐怖的后果,那就是他浑身上下无数窍穴都破败不堪,虽说那道杀意原本的想法是将他的窍穴全部都破开,如今差一点,但结果差不多一致。 陈朝大口吐着鲜血,意识再度模糊。 不管白雾如何相帮,但他不过是个苦海境,在面对一位忘忧境的时候,能够有什么办法? 他此刻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只是伸出手,朝着四周探去,很快便摸到了一片光滑。 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意味。 只是满脸都是血污,他实在是看不清前面有些什么。 但实际上,他此刻正趴在一具棺椁之上。 那棺椁晶莹剔透,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做的。 更是不知道存了多少年。 棺椁此刻被陈朝的鲜血染透,看着更是诡异。 而其实更诡异的则是那棺椁之中,其实还躺着一个少女。 那是个看不清楚长相,更是看不清楚整体轮廓,但就是莫名觉得那是个少女的少女。 陈朝的鲜血不断涌入那棺椁之上。 原本应该顺着棺椁流淌下去的鲜血,此刻却无端地缓慢的一点点渗入了棺椁之中。 一滴血珠,从棺椁顶端滴落。 落到了那少女的眉心。 那滴鲜血坠入少女眉心,然后被她吸收。 再之后,无数滴鲜血坠入少女的身上。 好似在棺椁里下了一场血雨。 陈朝抬起手臂,很是费力地擦了擦自己被血污挡住的眼睛。 渐渐能够视物。 再之后,他虚弱地趴在棺椁上,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是那个少女。 陈朝一怔。 那是他无数次梦境里的存在,更是好些年前来到这里真正见过的景象。 他这一次进入这上古遗迹,其实就是为了再次找到这个少女,但他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再度相遇。 看着那棺椁里隐隐约约的少女身影,陈朝有些恍惚。 自己还是找到了她,但好似没什么用。 自己快要死了。 陈朝已经听到了那来自身后的雷声,那个中年道人虽说没有追下来,但他的手段却一直没有停止。 想到这里,陈朝还是决定去看看那少女的眸子。 他记得自己每次去看到那少女眸子的时候,便都能看到一个无比璀璨……的火球。 如今最后一次,还能看一看吗? 陈朝缓慢抬起视线,去对上那少女的一对眸子。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他时隔好几年,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女的眸子,但这一次,他没有在那眸子里看到什么火球,他只是看到了一对清澈的眼睛。 那是一对清澈的眸子,里面仿佛有着一条清澈的溪流正在缓缓流淌。 没有火球,没有炽热。 陈朝愣了愣,有些不解为什么会不一样。 但片刻之后,他便再次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少女,正在对他笑。 陈朝失神不已,眼前的少女,活了?! 但下一刻,那道雷电已经临近此处。 那少女缓慢坐了起来,整个脑袋无视那晶莹剔透的棺椁,直接便探了出来,正好和陈朝四目相对。 这一刻,陈朝才发现眼前的少女竟然生得无比美丽,她的五官分明,眉眼如画,她美得让人窒息。 她仿佛不似人间之物,而是来自仙境。 只是对视一眼,陈朝便被震撼到无法开口说话。 少女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抬头看向那道来势汹汹的雷电。 雷电落下。 少女抬起手。 她的那只雪白小手,拦下了那道雷电。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杀道 那道雷电是中年道人的杀招,虽说没有全力施展,只是撕扯下来一道雷电,但怎么看都是来自于忘忧修士的手段,别说是拦下,就连抵挡只怕一般的修士都没有这个能力,但现如今这个看着无比美丽的少女却是抬手便将其拦了下来。 任由雷声滚滚,呼啸不停,少女好似都不是太在意,而是低头看着陈朝。 陈朝此刻气若游丝,距离死亡差不了多远。 少女微微蹙眉,不知道想起些什么,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只是另外一只手微微一招,陈朝怀里的那棵仙药缓缓飘出,少女心念一动,那琉璃瓶就此碎去,那株散发着霞光的仙药却没有就此离去,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就静静漂浮在她身前。 “一株仙药,勉强够用了,算我欠你一命,以后还你。” 少女伸出手,从那仙药之上摘下一片叶子,缓缓丢下,正好落到陈朝眉心的那道伤口上。 那片仙药叶子瞬间化作一道青光从他的眉心里涌了进去,无穷无尽的生机,瞬间进入陈朝身体里,开始替他修复那些经脉和生机。 少女吐出一口雾气,缓慢飘落,落入陈朝的身体里。 那仙药的生机太过猛烈,即便只是一片叶子,也不是陈朝这个境界能够吸纳的,更何况他如今的身体糟糕到了极致,整个身体里的经脉已经到了破碎边缘,那些窍穴更是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仙药的叶子里蕴含着无尽生机,自然有能力修复陈朝的身体,但同时这些生机又太过迅猛,如果没有人加以引导,那么陈朝会在顷刻间便被这些生机撑破,就此死去。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个少女,如今的陈朝即便是到了不得不使用仙药的情况下,也很难活下来。 所以如今少女拿了他的仙药,又给了他一片叶子,是取,但同时也是给予。 如果再说起来两个人数年前的相遇,那么这按着佛门的说法,便是因果,一啄一饮,都是天注定。 那些雾气将那浓郁生机完全控制,一点点放出,陈朝眉心的伤口渐渐合拢,体内经脉窍穴也逐渐修复。 少女确认他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这才看向身前的仙药,平静说道:“自封之法,千万年生机不灭,但若此便想求得长生,也是可笑,算了,有此仙药,也是我命中注定,一切说到底都缘数。” 那株仙药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化作一道道青光涌入她的身躯里。 少女神情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更没有表露什么痛苦之色。 仿佛这一株仙药的生机,对她而言并不特殊。 在吸纳这些生机的时候,少女同时看向上方,她的目光透过那浓浓白雾,然后迎上了那站在半空的中年道人。 少女的一双如水眸子里,有了些情绪。 中年道人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不由得低下头去,看向白雾里。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片白雾,他看不穿。 但他却感觉到有些不对。 身前的雷电已经开始消散。 中年道人犹豫片刻,再引来一道雷电,同样落下。 少女脸色微变,看向了眼前的陈朝,此刻他伤势已经快要修复,眼睛一直睁着,到了这会儿,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少女依旧撑着那道雷电,听到陈朝询问,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道:“那个道人不算强,但你太弱,依着你的境界,在他眼里,便只是蝼蚁。” 陈朝点点头,问道:“你也拦不下他?” 之前少女说过拿了他的仙药,便算是欠自己一命,陈朝觉得此刻自己不管提出这个理由,都算是合理。 他隐约知道这个少女身上有着大秘密,但他此刻没有去问,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少女果真还是不准备理会他,自顾自说道:“拿了你的仙药,算是欠你一命,不过如今却不能还你,先还你些利息便是。” 说完这句话,她口鼻之中冒出和陈朝一样带着金丝的白雾,那些白雾缓慢溢出,然后朝着陈朝口鼻飘过去,少女看着这一幕,有些虚弱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陈朝愕然,但瞬间便明白了那所谓的一炷香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白雾从自己的口鼻处进入其中之后,便到了自己的身体里边,而后更是变成了一道道汹涌的气机,藏于各处窍穴。 陈朝深吸一口气,此刻再看那道雷电,便再也不见得有什么可怕之处了。 他明白那少女的意思,一炷香之内,他有着和那中年道人一战的本事。 少女看着陈朝,忽然说道:“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陈朝一怔,他看着少女,很明白这少女的意思不是让他在中年道人的手下活下去,她的那句话,应该有别的意思,活下去,到底是怎么活下去? 少女不再说话,只是收回了那只手。 之前她一直抬起手,便是为了帮陈朝拦下那道雷电,如今她收回那只手,雷电自然而然便要落下来。 …… …… 中年道人扯来两道雷电之后,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反应,也觉得有些疑惑,他正准备深入白雾之中去看看,便骤然看到自己落下的那道雷电,中间忽然多出一道裂痕。 再之后,便是一道足以让天地之色的刀光涌上天际。 中年道人道袍被风吹起,脸上更是有如同波浪一般的波动,他的一双眼睛里还是有着无比镇定的情绪,但他也的确很是震撼。 一道身影,黑发飘荡,随着那道刀光而来! 中年道人抬起手,数道紫电在掌心绽放,而后朝着那道身影而去,似乎是要在顷刻间将那道身影撕碎在这里。 但随即天地之间便有数道刀光出现,撞向那些紫电。 无数道剧烈的响声在山谷里响起,那气浪朝着四周荡开,如同波浪一般,不断撞在两边的绝壁上。 其中一面的绝壁瞬间便出现些裂痕,大块的山石就此坠落下去。 陈朝的身影从那些紫电之中杀了出来,只是片刻便已经来到中年道人身前。 一刀斩出,磅礴刀气瞬间撕开一片天地,然后如同一道海浪拍岸而去。 同境之中,剑修的杀力往往被说成天下无双,但武夫其实走到后期,对于修士们来说,也是棘手的存在。 中年道人脸色不变,身前顿时出现一道气机屏障,想要拦下这汹涌的一刀。 可下一刻,随着咔擦一声,那道气机屏障就此碎开,那一刀的余威逼向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同时依旧是冷声道:“邪门歪路!” 陈朝的境界,就只是一个实打实的苦海境,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但为何如今能够有了和他一战的能力? 中年道人更清楚,这是一种他不知道的诡谲手段,虽然不曾见过,但他能在道门的道法中找到不下百种相似的手段,所以他不认为这样的手段能够长久。 陈朝懒得和眼前的中年道人废话,他一向都是这样,能够好好打架的时候,他是不太愿意去说什么话的。 现在便是如此,既然能够好好打一架,那就别废话。 他身形已经逼近那中年道人,一刀斩出的同时,他一拳砸向对方的天灵盖。 中年道人躲过那凶险的一刀,但面对之后陈朝的一拳,只能伸出手掌相抗。 可片刻之后,那拳头里蕴含着浩瀚气机,便瞬间将他身形逼退数丈。 作为修行多年的道门大真人,他体内的气机数量堪称恐怖,但就是这么恐怖的气机数量,居然在刚刚的交手里,他瞬间便落在了下风。 中年道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朝欺身而来,一拳砸在他的额头上,另外一只手,一刀斩向中年道人的小腹。 中年道人道袍飘荡,在陈朝那一拳砸向自己额头的时候,百年飘然远离,之后陈朝的那一刀,更是没能沾到他的身躯一点。 只是他低估了陈朝的想法,下一刻,陈朝便撞向了他,那打熬许久的身躯,此刻便是陈朝最强大的法器,无比坚韧。 中年道人换出那道白玉尺子拦在自己身前。 下一刻,咔擦一声,那白玉尺子就此破碎,断为两截。 那虽然不是中年道人最了不起的法器,但也是他花费好些时间炼制的,此刻破碎,也让他眼中闪过一抹奇怪情绪。 他躲闪不及,直接被陈朝撞到心口上。 下一刻,他被陈朝撞入那石壁之中,后背和那石壁相撞,石壁瞬间破碎,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蜘网。 陈朝到了这会儿,才抬头看了中年道人一眼。 中年道人眼里始终平静。 此刻他正在被陈朝压着打,但他好似一点都不担心。 陈朝一拳再度砸在他的额头上,一道淤青出现,却没有陈朝想象中的头破血流的景象。 中年道人淡然道:“忘忧修士气机遍布身躯上下,只要气机不绝,身躯便无比坚韧,你拿什么杀人?”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握住刀便捅了一刀。 鲜血淋漓。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后果,以后再说 那一刀深入中年道人小腹,再度抽出的时候,已经是鲜血淋漓。 中年道人脸色微变,低头看着那柄断刀,有些恍惚。 忘忧修士境界高妙,浑身上下气机遍布全身,即便不打熬身躯,其实也相当于那些打熬身躯的忘忧武夫,更何况大多数的修士都会穿上一身法袍,中年道人此刻虽然被制住,但仍旧不觉得陈朝这个苦海境的武夫能够将他杀死,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话。 可惜在那句话之后,他的小腹便被那柄锋利的断刀贯穿,他那所谓的气机遍布身躯上下,此刻也没能拦住陈朝。 到了这会儿,中年道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武夫明显是借用了某种秘法,短暂拥有了和他一战的能力。 其实这样的秘法在三教之中也不算是罕见,燃烧精血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手段也好,都能让一个修士短暂的跨越一个境界,但往往这种秘法都有极大的弊端,头一个是因为跨越一个境界,所以一定不会持久,只有极短的时间,第二个则是代价极大,只怕在用完此等秘法之后,最轻便是元气大伤,跌境都是轻的,有些人甚至有可能变成废人,再不能修行,至于更为惨烈的便是在那之后,会直接死去,化作尘土。 所以这等秘法虽然三教之中也一直都有,但门下的修士们,大多不会研习,即便是身怀此等秘法的,也不会轻易施展,毕竟这一旦施展,最后代价如此之大,一般修士,不到生死关头,不敢使用。 陈朝从苦海而至忘忧,跨越的哪里是一个大境界? 不过既然对方踏足了忘忧境,那么便自然有了杀他的能力。 中年道人眼神复杂,知晓这眼前少年武夫坚持不了多久,但陈朝此刻死死按住中年道人,眯眼道:“我知道你看得出来,不过时间不长,也够了。” 说着话,手中的断刀便再度朝着中年道人小腹捅去,想要再次将其身躯破开。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身形骤然而散,化作玄光,瞬间出现在远处。 陈朝一怔,眼前此刻只有一片破碎的石壁,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明明自己已经死死按住对方,可对方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散了,这让陈朝有些不敢置信。 “忘忧境的玄妙,你哪里知晓。”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陈朝,淡漠无比。 他小腹的那道伤口此刻骤然生出一团玄火,而后在伤口上燃烧起来,随着那些玄火褪去,他的伤口便复原如初,好似从来没有生出过伤口一样。 中年道人伸手,在那远处绝壁之上随手招来一根茅草,中年道人吐出一道虹光,落于茅草之上,一根略显枯败的茅草此刻却微微散发出些虹光,有些缥缈之意。 而后中年道人目光所及,那根茅草从中断开,一道极为磅礴的气机从中涌出,在身前凝结为一尊披甲神将。 中年道人心念微动,身前神将随即朝前杀去,手持巨剑的神将散发着无尽光辉,就连那金甲之上,都有一层淡淡的涟漪。 世间修行流派驳杂,但其实真要说起来,在很多年前,其实世间修士,大多数流派都脱胎于道门,事到如今,道门修士依旧是世间最多,修行法门最多的修行流派,如今中年道人施展的这门道法乃是痴心观的秘法之一,寻常修士,不得而观。 唤出一尊披甲神将之后,中年道人没有停手,而是缓缓开口,“天一北祚,太一紫元。北魁玄范,神虎玄伯。斗中大圣,玉女追魂。十方精光,随我降灵。一呼一吸,入我印中。随炁而出,随炁而行。变化亿千,元亨利贞。急急如神虎勑……” 随着中年道人的言语,在崖边天际,一座浩瀚天门缓缓出现在云海之中,在天门之中,有紫云碧霞环绕,仿佛仙境之大门,庄严而又缥缈。 而后一头白虎从天门之中而出,咆哮着看着人间。 在白虎之后,更有一对金童玉女,两人眉心各有一颗朱砂红痣,童子抱着一个不大的金瓶,童女则是拿着一盆金砂。 在这对金童玉女之后,更有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出,其中一人身侧环绕无数的符箓,各种颜色的符箓环绕在他的身边,看着很是古怪,另外一个男子则是两手空空,乃是道门传说里仙境之中的神吏。 这四人一虎站在天门前,漠然看向下方。 片刻之后,那玉女从那盆里抓出一把金砂,天地之间,便好似下了一场金雨。 童子怀抱金瓶,此刻将瓶口朝着陈朝,一条狰狞长龙从瓶中出现,仔细看来,其实应当是一条泛着金光的铁链。 无尽金砂落下,整个山谷里,便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无比璀璨,陈朝正迎上那提着金剑的披甲神将,两人刀剑相交,迸发出无尽气浪,山谷里骤然起风,不断拍在两边的石壁上,其实早在之前的交手里,那些碎石不断下落,到了此刻,已经没有什么碎石了,可随着这些罡风再次出现,那些原本结实的石块都纷纷开始破碎,只是它们崩开的缺口很是锋利,好似被什么锋利的利器切开的。 不是剑气。 是刀光。 整座上古都摇晃起来。 陈朝一刀劈在那披甲神将的金色巨剑上,直接便将剑身崩开一条缺口,不等披甲神将反应过来,陈朝一拳砸在神将的额头上,本就是道法所化的神将,此刻骤然崩碎,化作金光而散,但整座山谷,如今已经被那些金砂覆盖,显得金碧辉煌。 陈朝抬起头,也看到了那云海里的恢弘天门,更看到了那天门前的几人和那头白虎。 陈朝微微蹙眉,又看向远处的中年道人,有些惆怅,道门修士道法万千,手段无穷,眼前这手段,自然也是他不知晓的什么东西。 深吸一口气,那条金色锁链,已经到了身前。 化作长龙的金色铁链被断刀一刀斩中,不退反倒是缠绕而上,要将那柄断刀缠绕。 与此同时,那个浑身上下环绕着符箓的符吏从天门那边落下,伸手随手在身前捏起一张符箓,然后丢出,化作一杆金色长矛朝着陈朝而来。 那条铁链是要困住陈朝,然后让这符吏有杀他的机会。 但哪里这么容易。 陈朝一只手死死按着刀柄,另外一只手则是自然垂在身侧。 长矛破空而来,带起无尽金光。 这一矛的威力之大,只怕即便是一般的彼岸境修士,都会在这一矛下彻底身死。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这一杆长矛破开无尽空间,终于是来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此刻已经被那长矛锁定,不管如何都无法避开。 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躲避。 在那条长矛破空而来的时候,陈朝一把将其抓住,那极大的力量没能将他带飞出去,他咬着牙,按住那杆长矛,然后用力调转矛头,将手中的长矛,丢了出去。 散发着无尽金光的长矛如同一条金色的长龙朝着远处涌去,带起满天的龙吟之声。 那站在远处的符吏,看着金色长矛去而复返,根本没有担忧什么,身前数道符箓迸发出一道道璀璨神光,便迎了上去。 陈朝伸手抓住那天金色铁链的一头,那条铁链和那个童子的心神相连,此刻发觉自己的铁链被人所握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随即他便默念口诀,手中的那个金瓶有阵阵涟漪荡开,一股更为强大的气息涌出,那是在吸引那铁链归来。 但陈朝握住铁链一头,即便铁链瞬间绷直,也没法回归。 符吏此刻正在和那金色长矛相抗,那童女更是在控制山谷里的璀璨,此刻唯一没出手的,便只有一直以来都在袖手旁观的那个神吏和那头白虎。 神吏看了一眼白虎。 后者漠然以对。 神吏这才走出,越过云海,来到了陈朝身前,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出。 淡淡神光环绕在他的拳边,一道又一道的炫彩光华生出,在这里荡开大片波浪。 陈朝举刀相迎。 两人在这里交起手来。 刀光不绝,但始终没能落在那神吏身上。 神吏面无表情,一拳砸向陈朝心口,被陈朝躲过,然后陈朝看了他一眼,被他一拳砸在肩膀上。 磅礴气机瞬间而来,层层荡开,这里一下子便出现了一道道波浪。 陈朝佁然不动,只是看向眼前神吏。 手中断刀挥出,一抹刀光直接斩向他的那只手。 神吏一拳挥出,砸在陈朝的手腕上,让陈朝手中的断刀险些都要拿不稳了。 好在此刻他已经是一位忘忧修士,根本不会被一拳所伤。 只是神吏就是看中陈朝此刻只有一只手,所以在这一拳砸出之后,他的下一拳,照样落在了陈朝的胸口。 陈朝抬起头。 神吏忽然皱眉。 一条铁链,骤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神吏的身体忽然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那个童子脸色骤然苍白,整个人变得异常虚幻,那个金瓶在这里,也是直接破碎开来。 …… …… 神吏的身形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陈朝踏碎一片石壁,一跃到云海之上,一道长达数百丈的刀罡,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而后汹涌落下,云海瞬间分开,那些厚厚的云海瞬间被撕扯分开,看着就像是一块又一块地破布。 那座立于云海深处的天门瞬间破碎。 那头白虎始终没有做些什么,便就此消散。 中年道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陈朝的视线里。 这位来自痴心观的道门大真人看着陈朝,说道:“虽然是借的修为,但可以比较一般的忘忧武夫了。” 随着他说话,他屈指微弹,云海里的那些撕碎云海,瞬间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之前他施展的手段,乃是痴心观的不传道法,对修行者的要求极高,一般的修士根本不可能学会这等秘法,只有天赋如同他这般的人物,才能在那些晦涩的口诀里发现其中真意,不是中年道人自负,别说是痴心观,就是整个道门,也绝不会可能有第二个人比他对这门秘法更熟悉。 只是这等秘法,他自从修行到现在,施展出来也就如今这一次,更让人觉得难受的,就是这一次施展,居然也还是没能取得他想要的结果。 中年道人淡漠道:“神吏符吏,白虎和金童玉女,本就是一座大阵,这座大阵之下,只怕没有多少修士能够破开。” 陈朝不言不语,就在中年道人说这些话的当口,他体内的旧气消散,气机转换结束,他一步踏出,在云海里大步往前,整个天地都随着这位武夫的动作而震动起来。 中年道人看着这一幕,丝毫不慌,大袖卷过,一道道大风从大袖之间涌出,吹散云海。 陈朝本就是赤裸上身,此刻大风拂过,也只是发丝飞扬。 中年道人摇摇头,指尖忽然变得如同黑墨一般漆黑。 轻轻一指点出,整座天地,开始悄然变色。 之前那童女一出手,从那盆中洒出金砂,整座山谷都变成了璀璨金色,此刻这中年道人一指抹过,整座天地都黯然失色。 这便是道门秘法之一,天地失色。 陈朝不理会周遭的景色变化,他只是一步踏出,而后发现整个人的身躯行动,变得有些缓慢。 这道门的玄法,着实诡异。 陈朝皱了皱眉,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身体里的气机翻腾,然后一脚踏出,整座如同水墨一般的天地,瞬间剧烈摇晃,好似马上就要破碎。 中年道人口中迸发出一道清啸。 无数道声浪犹如水墨山水里波涛层层荡去。 陈朝仰起头。 武夫不可修道法,那么便没有所谓的道法施展,遇到这些,便以力破之而已。 …… …… 一道璀璨的刀光现于水墨山水之中,只是顷刻间,便有一道裂痕当中出现,那位少年武夫的身影紧接着而来,手中断刀好似有墨滴落。 中年道人飘然倒退。 随着他的倒退,一座山水,黑白之色尽数褪去,天地再度回归正常。 陈朝紧追不舍,如同一颗彗星,在天地之间,拉开一条长长的雪白长线。 两人再次相遇,相距不过一丈。 中年道人看着他,有些疑惑道:“即便踏足忘忧境,你我之间的差距,仍旧很大才是。” 中年道人作为忘忧境里所谓的大自在境界,也就是忘忧尽头,并非一般的忘忧境可以比较的,整个世间,能有资格做他对手的,不过数人,可就是在这数人之中,却绝对没有陈朝的名字。 再换句话说,陈朝即便是寄托于某种秘法,而让自己的境界往上提了又提,但怎么都不可能一下子走到这尽头才是。 所以这个疑惑,一直藏在他的心里。 陈朝默不作声。 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那个少女只是一伸手,便告诉他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也感受到自己境界有了飞跃的提升,可以和中年道人一战,但到底如何,却不太好说。 但有一点陈朝很清楚,那就是那个少女,决然不只是忘忧境。 忘忧境之上,定然还有至强者? 至少在无尽岁月前,忘忧境不是修行的尽头。 想到这里的陈朝,回过神来,手中断刀不断挥动,这一次他不会让这中年道人能够离开自己身前。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你即便是以秘法提升自己,但秘法过去之时呢?这么些年的苦修,全部付诸东流,这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陈朝这个被大梁朝如此看好的武夫,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会未来大梁朝的大人物,可今日一战之后,不管输赢,陈朝之后的路,大概也都要断了。 这或许比他死了还让人难以接受。 陈朝一肘击在中年道人的下巴上,这才说道:“别的我不知道,反正在当下,你若是死在这里,只怕自己才会觉得可惜。” 从两人当下的地位和在整个世间的重要程度来说,不管如何说,中年道人都一定会是比陈朝更重要的存在。 如果他死了,痴心观会勃然大怒,但同样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最后是要陈朝一命换一命,只怕他们都会觉得不愿意接受。 中年道人歪过头躲过陈朝的致命一击,一手抹出,锋利异常,然后便能看到陈朝的脸颊上多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道血痕出现之后,自然要有鲜血坠落。 陈朝看着他,神情古怪。 那双眼睛里,不是害怕。 中年道人说道:“即便最后你能杀我,你敢杀我吗?” 这个问题无比现实,他作为痴心观里的大人物,地位尊崇,是除去那位观主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如果今天死在陈朝手上,那么痴心观会作何反应,整个道门会作何反应,这整个方外的修士们,又会作何反应?! 他这样的人物,是说杀便能杀的吗? 中年道人睁开眼睛,再度发问,“杀了我,一整座大梁朝都得为了陪葬。” 这句话倒也不是吓唬,或许真有这样的可能,如果他死在这里,一整座大梁朝,只怕都要动荡不堪,这样一来,对于陈朝来说,他或许便是整个大梁朝的极大罪人。 陈朝平静道:“不管怎么说,大概我真的不亏。” “况且我如果真的能够杀了你,在你死前,大概真的会对自己的这一生感到无比羞耻吧?” 陈朝面带讥笑。 这一幕,被中年道人尽数收入眼中,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这样的事情的确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一个他这样的人物,被陈朝这样的人物所杀,那传出去,一定会是耻辱,其实早在之前,那样的事情传出去,对他来说,就一定已经是耻辱了。 所以他不允许陈朝再活下来,一定要在这里杀了他。 但此刻面对这个武夫,他根本没有什么机会。 他此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被人一直这么压制,是事实。 “那崖下到底有什么!” 中年道人的情绪有了些波动,作为大人物,他自然能够敏锐的观察力,陈朝能够变得像是现在这样,那压底下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帮着他。 陈朝冷笑道:“有你娘!” 他手中断刀挥动,重重劈砍在中年道人的肩膀上。 鲜血瞬间在那里绽放出来,就像是开了一朵极为鲜艳的花。 那身道袍早就在之前对抗天地的时候便已经破损,此刻比起来之前,根本做不到什么防御的能力。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 在和陈朝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他完全能够感受到陈朝给他带来的压力,那种压力不是来自陈朝本身,而是来自他身体里的气息。 是那道气息将陈朝的境界直接提到了如今的境界,但那道气息却不是普通的气息。 中年道人感受到了让人心悸的力量。 那到底是什么? 他有些恍惚。 就在恍惚之间,陈朝的第二刀落下,磅礴刀光在这里炸开绽放,朝着中年道人的头颅而去。 这一刀若是能够落到中年道人的脖颈上,那么他定然会死在这里。 毫无疑问。 但下一刻,中年道人的脖颈处竟然开始爬满爬藤,他整个身体变成了一截木头。 陈朝一刀将其斩开。 被斩下来的木头掉落山谷。 陈朝仰起头。 中年道人已经不见踪迹。 “不见得一切都如你所愿。” 一道声音,骤然在陈朝耳畔响起! 一道磅礴的气息瞬间撞向陈朝的后背。 磅礴的气机,浩荡而来,要摧毁陈朝的身躯。 中年道人脸色苍白,微微眯眼,到底是修行了那么多年的老道士,不知道精通多少道门秘法,眼前的这一手,也是他的手段之一。 可惜陈朝也是猛然转身,在那些浩荡气机之前,他猛然一刀插向道人心口。 中年道人有些愕然,然后恍惚。 他是怎么都无法想到,陈朝到了这会儿居然还有力气能递出一刀的。 陈朝拔出手中断刀,再度插入,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去他娘的什么痴心观,你要杀老子,老子今天就杀你,至于别的,老子想这么多做什么!”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万般杀机 鲜血一直在中年道人的心口不断洒落,陈朝握住那柄锋利无比的断刀,一下下的捅进中年道人的身躯,只是即便有这么多鲜血洒落,眼前的中年道人,依旧没有出现生机流散的意味,他只是变得有些虚弱,眼睛里的情绪变得有些古怪。 仿佛那些从他体内涌出的鲜血不是他的,仿佛此刻不是他落在下风。 陈朝捅了数刀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才重新抬头看向中年道人,后者一张脸上没有情绪,等到陈朝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张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生机。 陈朝皱了皱眉,片刻之后,果然眼前的中年道人便瞬间缩小,在顷刻间那道袍便好似不再合身,他整个人变得极小,最后只剩下一张人皮,飘荡而下,从半空坠落。 那件宽大道袍同样如此,在半空中飘荡,任风吹动。 陈朝手中断刀还在,但是眼前的敌手却已经不见了。 但陈朝仍旧死死盯着那件道袍。 可下一刻,道袍瞬间消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那般。 等到他再看到那件道袍的时候,便已经再度出现在那边崖上,中年道人站在崖边,看着那在崖下的陈朝,神态古井无波,淡然道:“光论蛮力,如今的你,说一声举世无敌,虽然不见得能承担得起,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三教中人,尤其是我道门修士,一身道法,哪里又是你们这些粗鄙武夫能够明白其中玄妙的。” 中年道人两次落在下风,其实和大意已经没什么关联,只是真正生死厮杀之前,就这么交手,他几乎已经不占优势,可他身上有着无数道法,那些道法不见得能够让中年道人在这场大战里取胜,但大概率能保自己的不败之身。 尤其是他刚才施展的那门道法,便是道门所谓的身外化身,无比玄妙,一般境界的修士,哪里能够看得出来其中玄妙之处,但就是凭着这门道法,他又将自己从死亡之中抽离了出来。 陈朝感受着身体里的气息衰退,算是明白自己这一炷香时间已经接近尾声,但两次交手,他都以为能将那中年道人彻底斩杀,最后却都没能得偿所愿,倒是让他有些不甘。 此刻他还有最后的机会,如果能把握得住,那么还有杀死对方的可能,若是把握不住,那么便没什么好说了,今日是注定留不住对方了。 说不好自己还要在这里死去。 中年道人也察觉到了陈朝如今体内气息的变化,于是便笑了起来,如同枯木生花,再度迸发出无尽生机,他看着陈朝说道:“你的时间似乎已经到了。” 对于陈朝的忽然变强,中年道人心中有数,虽然他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秘法是能让一位武夫能够跨越境界而战的,但是他自然知道无论是什么秘法,都一定会有个期限。 如今,期限差不多快到了。 “有些东西,不是短暂处于同样的境界便能抹平的,境界之玄妙,非一步一步去走不可,拔苗助长,哪里是正统。” 中年道人如今也不着急出手,既然陈朝的气息越发衰败,对方既然不出手,他也就乐得说些闲话,拖延时间罢了。 过去这么多年的修行,他虽然骄傲,但不是傻子,知晓什么时候去做什么事情,况且如今的局面下,已经让他丢了不少次脸,何必在意再多这一次。 陈朝也没出手,只是默默看着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依旧淡然,“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虽说境界比较我观中的云间月还要差些,但也已经不远了。” 这句话也是夸赞,但却没有太多赞桑之意,他虽然承认陈朝的了不起,但开口说话的时候,却仍旧是像说一些寻常的事情一样。 陈朝说道:“即便杀了我,你今日之后,道心如何?” 如果在外面,两人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只怕这一世都很难在短时间里有着见面的机会,但是此刻这里恰好为两人创造了一个平等对话的机会,虽然很短暂,但也是。 中年道人说道:“你死之后,这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从没有发生过,我甚至可以斩去这一段记忆,既然记不起,那便没有问题。” “你们的道法还真的不少,不过这番话你自己能相信?修行到了你这个境界,当世已经没有几人了吧?最后却被一个年轻人给弄的如此狼狈不堪,心中没有想法?心魔不会占据你的道心?” 陈朝眯着眼,也耐得住性子开口,仿佛即便是他,也不担心身体里的那道气息就此要消散的问题。 中年道人沉默许久,最后才缓缓道:“无尘修行数百年,居然还未能心静,我修行的不到家。” 陈朝一针见血说道:“我看不是因为现在这件事让你心乱,而是你的心从未静过。” 中年道人一怔,看向陈朝,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的确如此,我心中有碍,从来不曾平静过。”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这位道门大真人,到底因为什么事情,才到如今也不曾心静。” 陈朝此刻好似已经没有再出手的想法,他和这位中年道人在这里竟然聊了起来。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还没有说话,那青牛便有些焦急地开口,“真人,怎么您还和他聊起来了?” 它可是知道陈朝身上有一株仙药的,那可是宝贝,说不定找到那仙药之后,便能知道别的什么灵药在何处。 可眼前的真人非但没有马上杀了陈朝,反倒是和他在这里闲聊起来,天老爷,这他娘是现在该做的事情吗? 中年道人没有理会它,只是淡然说道:“世间一切,无数修士,每个人都有所求,长生会是大部分人的最后追求,但在长生之前,世事烦扰,总有那么多事情想要去做却做不到,想要得到却得不到。” 得不到的,自然就会烦扰。 一旦烦扰,便没有所谓的心静一说。 眼前的中年道人便是如此。 陈朝笑眯眯说道:“我来想想,你在痴心观里应当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但还是有所求还是求不得的东西,难道是想要做观主,却没能当上?” 本来这是陈朝随口一说,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中年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情绪上的波动。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虽然是痴心观里很多人都在猜的事情,但绝对不会有人傻到用这个问题来问他的想法。 他也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陈朝继续说道:“为何没能坐上观主的位子?是你的修为境界不够,还是别的什么?” “想来做你们这些宗门的掌教也不会有所谓的德行一说吧?” 陈朝缓慢开口,声音不小,一字一句,都好似在摸索如何去给中年道人的道心狠狠一击。 中年道人淡漠道:“之前听闻你生了一张利嘴,如今来看,的确比你的刀更为锋利。” “这话我觉得很对,要是言语能杀人,十个你都不是我的敌手。” 陈朝笑了起来,“反正你觉得你肯定能杀了我,那么为何不告诉我,你心底的那些秘密?” 中年道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那头青牛。 青牛立刻趴下去,用两只牛蹄捂住耳朵,嘟囔道:“真人,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它虽然只是一头青牛,但也很拎得清,大概知道自己要是知道了这真人的秘密,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会很麻烦,更何况它以后说不定就要去这真人所言的那座痴心观开始修行的。 中年道人没有去管它那个滑稽的样子,只是看向陈朝,平淡道:“你说了这么多,大概是想着趁着我心神失守,然后再出手?” 陈朝坦然道:“你觉得我这会儿出手,真能杀了你?”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明确表示了不太可能。 陈朝说道:“那不就对了,我都没办法杀死你,你担心什么?” 中年道人微微一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陈朝说道:“秘密藏在心里,一直没告诉任何人,这种状态,只怕是不管怎么说,都会觉得心里有些过不去,难道是你觉得那位观主一直以来都比更好,全方面比你更强,所以你才一直无法生出任何想法?” 中年道人皱眉道:“他强?” 那捂住耳朵已经避免不了听到这些东西的青牛脸色难看,它可不想去听这些辛秘,活了这么多年,它很是清楚,活得越发长久的秘密就是不多管闲事。 陈朝笑道:“听闻观主乃是方外道门里的第一人,境界玄妙,甚至还有传言,他乃是方外修士里的第一人……” “不过是世人传讹,哪里有这么多说法。” 中年道人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怒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最过不去的事情,便是为何当初痴心观的观主选的是观主,而不是自己。 而且在年轻时候,他们是同代修士里最为出彩的两人,甚至在修行天赋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比那位观主更为强大,至少数分,在研修道法的时候,更是要快上那观主几分,一切看来看去,都该是他比观主更好,自然而然也该是他成为痴心观的这一任观主。 可事实却不是如此。 中年道人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一道气息开始在身体里升腾。 陈朝看着他这个样子,平静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谁强谁弱,但有一点我清楚,如果是那位观主,只怕绝对不会有你这样无耻。” 无耻两个字,被陈朝咬得极重!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目光如剑,一道道凌厉的气息在他眼中翻腾。 陈朝忽然大喊一声,“好了!” 他声音极大,震得四野翻腾,中年道人一刹那便心神失守,他虽然不知道陈朝这好了是什么意思,但在顷刻间,他便反应过来,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便从道袍里涌了出去,四周好不容易才聚集而来的云海,此刻瞬间被这道恐怖的气息吹散,无尽的罡风随之而起,如同无数柄锋利的利刃切割而去。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呜咽的风声。 他出手堪称恐怖,但在出手之后,他却还是有些失神的愣了愣,这明明是他下意识才选择的出手,根本说不上什么完备的准备。 陈朝却骤然在崖下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处于那些罡风里了。 他一刀斩出,近乎蛮横地将眼前的罡风斩开。 身形不断推进。 中年道人站在崖畔,平静看着陈朝的身影。 天地之间,狂风大作,不断吹拂着两人的衣襟。 陈朝不断往前而去,同时在心里说道:“时机来了。” …… …… 与此同时,山崖之下,那棺椁之中,少女站在棺椁之上,一直平静的抬头看着上方,依着她的目力自然能看清楚崖畔如今正在做些什么,陈朝最后一次出手,自然不会做成些什么。 真正的杀招,还是在她身上。 少女一袭白衣,如同雪山上的积雪,千年不化的那种。 感受着气息的变化,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株仙药,我欠你一命,但现在还不了你,所以在还你这条命之前,自然要拿一些利息。” “一个忘忧境而已……” 而已两个字,被少女从唇中吐出,说得很是随意,就像是说一只蚂蚁而已。 而已。 随着而已两个字,她屈指,一滴水珠骤然出现在她的身前。 然后微微屈指弹出。 水珠骤然从崖底离开。 冲向天际!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杀便杀 陈朝那一刀,一定会被拦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陈朝也没有多想,他自然知道,眼前的中年道人,自然而然要比他更强,而且现如今,他的体内气机差不多已经耗尽,那一道气息如今的确是微弱到了极致了。 最后这一刀,还能让他有着忘忧境修士的实力,但在这一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一刀斩开无尽罡风,最后来到崖畔,威势已经到了枯竭之处,再也不能蔓延了。 陈朝身形也在此处停下,手中断刀刀气依旧磅礴,但就像是大潮之后的退潮一样,不断衰弱。 中年道人一拂袖,荡开些许气机,这才开口问道:“你还能再递出一刀吗?” 中年道人看向陈朝,眼中情绪渐渐消散,如今的他看着陈朝便如同看着一件死物,再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陈朝脸色苍白,涨潮之时,他只能感觉到潮水波动,跟着潮水往前,自然不觉得所谓的痛苦,但退潮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感受着之前涨潮之时卷起的泥沙里有着的锋利贝壳,依然将他的身躯割开好些口子。 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很是痛苦。 那少女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不管是何方神圣,这样的手段,也无异于是拔苗组长,陈朝的身子也会遭受损伤,虽然有仙药的无尽生机能够护着他的本源不受重创,但显而易见,那不过是细水长流的法子,不可能在顷刻间便将陈朝的伤势尽数都修复。 中年道人看着陈朝,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想了想,也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去说的了。 陈朝看着他,脸色也是苍白。 中年道人聚集杀意于指尖,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指向陈朝眉心,他还是想要在这里杀了他,而且还是同样的位置。 破开眉心,斩杀陈朝。 陈朝脸色不变,好似他已经能够平静面对这场死亡。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指尖的气息已经来到了陈朝眉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朝忽然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了。 这位少年武夫,背后被撞入了一滴水珠。 那其实不是水珠,而是某个女子的无尽杀机。 噗的一声。 那一滴水珠,从陈朝的胸前出现。 它穿过了陈朝的身体。 陈朝瞪大眼睛,脸色难看。 中年道人则是脸色骤然大变,马上便想着朝着身后掠去,这一滴水珠,才一出现,便已经给他带来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恐惧! 但水珠没有给他机会,顷刻间,那滴水珠便在这里炸开,无尽杀意,瞬间便弥漫而出,将崖畔瞬间都笼罩起来。 恐怖地气息,一道又一道的在这里弥漫而出。 中年道人的道袍和那漫天四溅的水珠相撞,只是瞬间,便破开了数道口子,那些水珠如同一柄柄杀人之剑,在这天地之间,只是要去杀死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他没有感受到剑意,也没有看到所谓的当世大剑修,他只是感受到了锋利的意味。 那极致的锋利意外,只代表着一个东西,那就是切割。 切开想要切开的,那就是那些水珠的想法! 中年道人慌忙朝着身后退去。 水珠瞬间化作一条透明的飞剑而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瞬间便将中年道人的肩膀击穿! 开始交手以来,中年道人便一直被陈朝的用刀在身上留下伤口。 最开始是小腹,而后便是心口,但不管是小腹还是心口,对于中年道人来说,都从来不是他觉得绝望的事情,因为他当时都还有手段能够跑掉,但现在那水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柄悬在自己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但一旦落下的时候,便是他死去的时候。 他很是恐怖地看了一眼些炸开的水珠。 在那些水珠之中,还有一颗最为璀璨。 那便是最开始的那一颗。 满天杀意,起于此处! 鲜血从他的肩膀流出,竟然还带着火辣辣的疼痛,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他几乎是从来没有想过,就这样给他在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也就算了,可在那道伤口之后,那些附带的杀意,居然还能在触碰到自己身躯的时候,依旧能如此恐怖。 是的,在那些鲜血朝着下方流淌之后,他的那件道袍随即而开,好似是被什么锋利的利器斩开一般。 但非刀非剑。 陈朝看向眼前的中年道人,笑了起来。 崖下少女到底是什么存在,他不用去多想,他只需要一点便好,那就是留下这个中年道人。 “我早说过,或许你真的会死在这里。” 陈朝握紧断刀,在那颗水珠朝着前面的中年道人撞去的时候,他跟着便冲了上去。 他的身形很快,就像是山中最为矫健的猿猴一般,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下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他更快。 落到崖畔,陈朝用力一踏,整个崖畔都出现了一道裂痕。 然后才是半边崖畔瞬间崩塌! 陈朝跃起,一刀劈出。 清亮刀光在顷刻间便照亮天际,也照亮了中年道人的脸。 此刻的陈朝,一身修为再度复归苦海境,已经没有了忘忧境界的强大杀力,但是此刻的一刀挥出,那种万夫莫开的气势被他展现地淋漓尽致,很是可怕。 如今的陈朝,如同来自地狱的死神,只会带给人间灾难! 但实际上,他是大梁朝的镇守使,是人间百姓的守护者,他带来的灾难,也只是针对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中年道人! 陈朝一刀落下。 那颗水珠在顷刻间也炸开。 几乎是同时的两者。 中年道人道袍里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但还是没能拦下陈朝的这一刀。 刺啦一声。 从胸膛开始,陈朝将中年道人那处的道袍撕开,然后是血肉,同样都是撕开。 中年道人白皙的皮肤,第一次露出来,看着不是太结实,倒也用不着结实,他本来就只是一个道人,一个寻常的道人。 陈朝冷笑一声。 道人寻常与否,此刻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想要杀死他。 仅此而已。 这是他唯一的诉求! 中年道人道袍里迸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但还是没能拦下陈朝的这一刀。 刺啦一声。 从胸膛开始,陈朝将中年道人那处的道袍撕开,然后是血肉,同样都是撕开。 中年道人白皙的皮肤,第一次露出来,看着不是太结实,倒也用不着结实,他本来就只是一个道人,一个寻常的道人。 陈朝冷笑一声。 道人寻常与否,此刻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只是想要杀死他。 仅此而已。 这是他唯一的诉求! 7017k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玄黄钟 断刀划过,陈朝举起手中的刀,再度斩出,这一刀趁着中年道人被那颗水珠的无尽杀意所困,此刻正是分身乏术,陈朝找准机会,要彻底将其斩杀在这里! 这是最好的机会。 陈朝的心在此刻,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在短暂急促之间,他吸了一口气。 那颗水珠是早有准备的杀招,自己气竭也是专门给中年道人去看的,再加上之前的一些言语,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中年道人的心神放松,才等来了如今的时刻。 陈朝身躯里的气机全部涌出,磅礴刀气瞬间锁定中年道人,那柄断刀上有夺目光华,无比璀璨! 一刀终于斩出! 忽然间,中年道人那道骇人伤口里,有一道彩霞出现,一口带着绚烂光华的小钟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拦下了陈朝的那一刀。 “嗡!” 那一刀斩了上去,陈朝虎口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崩碎了。 鲜血四溅! 一道蕴含着大道之音的钟声骤然响起,整个崖畔都被这道声音惊动。 一道玄妙的气息荡开,无比恐怖,朝着四周散去的时候,竟然直接将不远处的一处山峰直接切开,整座山峰轰然落下,不断有山石滚落! 陈朝正在这一道恐怖的大道之音之前,一道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原本以为这中年道人所有的手段都已经用了出来,这一刻,理应是必杀之局,但谁都没有想到,中年道人竟然还有如此手段! 那一直趴在地面的青牛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头五彩斑斓的古朴小钟,心想这人族修士便是如此,一个个保命的手段何其多,一层又一层,一手又一手! 陈朝被那古朴小钟上的恐怖光华震退,那已经生机被斩断大半的中年道人则是脸色苍白地看了陈朝一眼,没有然后犹豫,带着那璀璨小钟,瞬间暴退数百丈! 云海直接被中年道人撞散。 中年道人身形极快,带着那璀璨的古朴小钟,远去之时,只是拉出一道璀璨光华。 别说陈朝此刻只是一个苦海境,即便他是一位忘忧武夫,只怕也很难追上。 陈朝站直身子之后,还想往前,但只是微微一动,五脏六腑被牵动之后,都痛苦异常。 陈朝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伤势,是和那古朴小钟相撞的而留下的。 陈朝眯着眼,看着渐渐消散在自己眼前的那道璀璨光华,想着那口小钟到底是什么来历。 其实要是换了一个人,哪怕是个三流宗门的修士,看到那口璀璨小钟,只怕都要生出无尽的想象来。 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的存在,是道门最大的宗门,其间自然不管是道法还是法器,都不算少,但那些寻常法器,哪里可以和这口小钟比拟。 此钟名为玄黄,乃是当年痴心观第一位观主铸造的此物,本来是想着将此物当做观中的镇观之宝传承下来的,依着痴心观的道士们数代的锤炼锻造,此物已经变得无比的恐怖,之后痴心观历代观主持着此物在世间行走,杀了不知道多少邪道巨擘和为祸人间的大妖。 那个时候,痴心观有一口玄黄钟,可镇世间一切邪祟的传言,便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在三百年之前,一位邪道巨擘屠了两座宗门的无数修士,方外修士们人心惶惶,纷纷请·愿,想让痴心观的观主出手,将那位邪道巨擘斩杀,那位观主略微思量,便带着这口玄黄钟下山,没要多久,便在一处孤山和那邪道巨擘相遇,那位邪道巨擘虽然修行的是邪道法门,但当时境界已高,踏足忘忧尽头,世间并没有多少强者能够和他一较高下,当时的痴心观观主手持玄黄钟,和那位邪道巨擘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将其镇杀,但玄黄钟也在那邪道巨擘临死之前崩开了一条口子。 之后痴心观虽然再耗费百年将其修复,可威势早就不复当年。 因此之后此物便不再作为痴心观的镇观之宝,而是将其改为掌律真人世代保管。 中年道人作为这一代的痴心观掌律真人,自然便带着此物,只是他野心颇大,当年丢了观主一位之后,便一直在窍穴·里温养此物,想要将其彻底修复,寻常时候,根本舍不得将其拿出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在之前和陈朝的交手中,他根本就没有动用这口玄黄钟的心思。 只是最后那颗水珠的杀意太强,他在一时间根本无法抵御,若是再不动用此物,只怕就真会死在这里。 事实也是如此,最后陈朝那一刀落下,虽然只有苦海境的威力,但当时他气机流泻千里,根本没有相抗的机会,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将那口玄黄钟祭出。 最后的结果如他所想一般,玄黄钟从他身体里出现,拦下了那必杀的一刀。 那是他最后的手段,此刻却不得不用出,实在是耻辱。 青牛沉默了很久,在后知后觉喊道:“真人,你带我一起走啊!” 喊完这句话,青牛转头看了一眼陈朝,讪笑一声,四蹄翻飞,便朝着山门跑去,不给陈朝什么反应的时间。 陈朝看着它的背影,也根本没有能力再去追,他有些疲倦,已经站不住了,浑身无力,就此又仰头朝着山崖滚了下去。 好在很快便有一股白雾飘飘而起,环绕陈朝,将他托起,缓慢朝着崖下而去。 那个一身雪白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唇间多出一抹鲜血。 那颗水珠是她的无尽杀意,足以让中年道人感到畏惧,但因为某种原因,她施展出这道杀意都很是费力,更无法说彻底将中年道人留下。 想到这里,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看着那个渐渐坠落下来的少年,她轻声道:“你会是那朵花吗?” …… …… 一道璀璨的光华划破长空,玄黄钟变得大了些,正好便容许一人盘坐。 中年道人如今的状态极为凄惨,一身道袍破损严重,自己身前也有一道骇人伤口,那道伤口虽然此刻正在缓慢愈合,血肉缓慢蠕动融合,但光看着那幅景象,也知道他之前遭受了些什么。 中年道人脸色苍白,强撑着换了一身道袍,但身躯仍旧还有鲜血溢出,很快便打湿道袍。 他面无表情,此刻已经远离那座崇明山,玄黄钟速度极快,陈朝那个样子,根本没有可能追上来。 于是中年道人变得平静了些。 可就在此刻,一道声响,骤然响起。 “掌律真人。” 一道淡然的声音缓慢响起,而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这片半空云海。 中年道人抬头一看,很快便微微蹙眉,轻声道:“原来是镇守使大人,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待着,竟然还在南方。” 来人正是大梁朝的镇守使,之前崇明山一战,铁云真人便是死在他的拳下。 只是之后他便返回神都,如今没有人想得到,他不仅没有留在神都,反倒是又回到了南方。 来到了崇明山附近。 镇守使无所谓说道:“你们这些方外修士,当然不喜欢守规矩,这一点本镇守使来不来都知道,只是连本镇守使都没想到,你这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竟然会亲自而来,怎么,没有告诉任何人?” 中年道人听着这略微显得有些挑衅的话语,沉默不语,只是神态依旧淡然。 镇守使继续微笑道:“看着掌律真人这样子,和人苦战了一番?状态不太好?此物便是玄黄钟?本镇守使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知道是哪位能够将真人如此重伤,倒真是佩服啊!” 就在镇守使说话的时候,中年道人身上还在不断滴落鲜血。 中年道人默不作声。 镇守使忽然眯起眼睛,轻声问道:“真人平日里高坐云端,俯瞰人间,只怕也是最看不起本镇守使这等粗鄙武夫,那今日相见,可否赏脸和本镇守使切磋一番?” 切磋? 这很是玩味的说法。 中年道人蓦然抬头,看向这位在大梁朝说不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绝对是跺一跺脚整个神都都要响动一番的中年武夫,问道:“你杀了我,后果如何,想过吗?” 镇守使看着他,仍旧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微笑道:“想过,不过还是愿意试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道杀意,没来由地生出。 中年道人神情寻常,但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 他此刻重伤,哪怕还有玄黄钟在身侧,可此刻别说是有玄黄钟,就算是有如今观主才能执掌的痴心观秘宝,也没有什么用。 眼前的男人,也不是寻常地忘忧武夫。 大梁朝武夫千万,眼前这位,稳居前三甲! —— 上一章最后有差不多百十来个字是重复了,发的时候着急了一点,从码字软件到作者后台的时候粘贴出问题了,已经修改了,修改后的版本不影响这一章的阅读,就看不看都没问题了,不过编辑周末休息,应该是周一才能改了,大家多担待。 不过既然出了错误,就得弥补不是,所以今天咱们还是至少四章吧,这算一章,还有三章。 我知道大家很想干死那个中年道人,但让主角杀了他,后果太严重,剧情无法往下推了,所以暂时留他一命,后面会有机会的。 最后说一下读者群号:1013170526(人间最得意)微信群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平生未知寒,加管理微信拉你入群,我在里面,可以进来骂我。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交易 中年道人的鲜血缓慢止住,一身道袍虽然再度被鲜血染透,但身为他这样的大人物,自然有办法解决。 可眼前的问题,其实更大。 镇守使盯着中年道人,一双眼睛里,那些杀意毫不掩饰,大梁朝这些年被方外针对的地方不少,即便是不说这些年,这些方外修士又哪里看得起过俗世里的武夫。 中年道人平静道:“既然有自己的骄傲,此刻还要出手?” 他是说自己重伤难愈,自然不是镇守使得对手,镇守使要是想要出手,此刻镇杀自己,到底不是难事,不过也如同中年道人所说那般,如果镇守使出门,那么还要不要脸? 镇守使淡然笑道:“要是换作别的时候,这种事情我自然是做不出来的,本镇守使可不像是你们这样无耻。” “不过,现在嘛……” 镇守使大人话锋一转,杀气十足。 “痴心观在方外的地位,镇守使大人不会不知道,本真人死在此处,痴心观会不会知道是镇守使大人?” 中年道人仍旧淡然地抛出一个问题,毕竟是世间少见的大人物,即便下一刻就要死去,他也能保持这份气度,况且他很明白,像是镇守使这样的人物,不会和陈朝那样的少年一样易怒和鲁莽。 无尽岁月会让一个人变得更为强大,但是同样也会让一个人失去很多东西,就像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少年的意气,注定就要渐渐消散,就像是一尾鲤鱼,迟早有一日要沉到水底的淤泥里。 但同样也会得到属于中年人的沉稳。 镇守使这样的大人物,在整个大梁朝里都找不出几个地位和他相当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拥有着无比显赫的身份,这些都是大梁朝给他的荣光,但拥有了这些璀璨之后,他同样也要为大梁朝做些什么。 即便不为大梁朝做些什么事情,也不能为大梁朝增添什么麻烦。 镇守使说道:“真人当然也很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两句就行的,所有的一切,无非是利益使然,今日杀了真人,一切做好一些,也就没证据,若是做得不好,留下些证据,难道朝廷会让我去为真人赔命?真人都已经死了,到时候事情会怎么发展,怎么解?大概就是些身外之物多拿一些,一位道门大真人,活着的时候自然是无价之宝,但要是这位真人要是死了呢?” 镇守使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他虽然是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但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所谓的城府。 中年道人深吸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他所受的伤势,这一次没有个一年半载,只怕很难痊愈。 他本来是冲着那一株仙药去的,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他很不愿意接受。 他没有拿到那株仙药。 仙药…… 中年道人骤然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到了此刻,终于明白了,陈朝能够施展秘法而且全然不担心,是因为那株仙药在他身上,那秘法反噬即便再如何严重,只要有了那株仙药,倒也不见得会是什么大事。 中年道人的眼中满是寒霜,想通了这一点的他,一颗道心,也有些摇曳。 他原本是觉得陈朝即便给他留下了耻辱,但最后也定然会有着更大的后果,但如今自己这么一想,他便已经是有些无法接受了。 片刻之后,中年道人心神再度平静下来,看向镇守使说道:“既然都不打算撕破脸,那么便谈谈好了,你想要什么,或者说,大梁朝想要什么。” 镇守使平静道:“出海一事,痴心观不能有人掺和。” 听到出海两个字,中年道人皱了皱眉。 镇守使淡然道:“真人别急着讲价,真人虽然不是观主,但想来真人的性命,也怎么都值得这些东西的。” 中年道人脸色难看,不发一言。 他的性命自然值得,但问题是这桩事情,需要他去和他最不愿意见的观主交涉。 外人只知晓他和那位观主是师兄弟,两人既然是同一个师父,那关系应当一向不错,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只有这两人自己知晓,两人的感情,从来不好。 中年道人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正要开口,中年道人忽然又问道:“我有个问题,今日你在这里出现,都在算计之中?” 镇守使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笑道:“哪里有这么多算计,都是偶然。” 这种偶然,就像是在路上随意走着,便看到了一件很不错的法器,随手就将其捡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还挺适合。 但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真的会有那么巧合吗? 中年道人不相信。 “真人别忘了发个血誓……” 镇守使看着中年道人,轻声感慨道:“有时候我也很羡慕真人,在痴心观里,还有那么不错的一个师兄。” 中年道人看着镇守使,眼中情绪尽数敛去,变得无比漠然,就像是万丈寒冰,冰冷异常。 镇守使不为所动。 …… …… 陈朝坠落到崖下的时候,其实已经醒过来了。 只是再一次出现在那晶莹剔透的棺椁之前,陈朝一眼看去,却没能看到那少女影子。 陈朝视线落在那棺椁里,如今是空空如也。 他有些好奇。 一道轻微的声音这才在远处响起,“想说什么?” 那个一身雪白的少女出现在远处,安静看着他,无比平静。 陈朝转头看向那个少女,下意识便去看她的双眼,之前他在无数次梦里看到过这少女眼中的火球,那让他记忆犹新,但如今却是看不到了。 但为什么看不到了? 少女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什么,空灵的声音响起,“那牵扯到一桩辛秘,以后你若是足够强大,我会告诉你的。” 她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说现在陈朝还太过于弱小,根本没有接触那桩辛秘的资格。 陈朝有些好奇,但却还是没有追问,而是说道:“你是这戎山宗的前辈吗?” 这个问题之前他问过那株仙药,差点被其哄骗。 但眼前的少女则是不同,陈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不可能是精怪,她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眼中有着那两颗火球。 但他还是觉得对方是人。 是个无比真实的人。 这种感觉和才看到那个少女的时候,又不一样。 少女摇摇头,轻声道:“戎山宗我知晓,那年他们初创宗门的时候,我有所听闻。”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平淡,但是在陈朝听来,无疑便是惊涛骇浪。 戎山宗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宗门了,眼前的少女竟然存在的时间比那戎山宗更久,初创宗门的时候她便听过,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陈朝喃喃道:“长生……” 少女皱起眉头,摇摇头,“不曾长生,若是真的长生,何苦自封于此处,便更不用借你一株仙药了。” 陈朝一怔,这才下意识朝着怀里抹去,随即苦笑起来,如今这怀里只有之前那仙药的眼泪。 那株仙药其中一张叶子被陈朝所用,剩下的都被那少女拿去了。 少女笑了起来,说道:“不白借你的,以后有机会还你,刚才借你的那道气息和之后的杀意,都算作利息,不过毕竟是一株仙药,你现在还能提一个要求,我能做到的,可以满足你。” 陈朝听着这话,来了些兴致,打量了的少女一番。 而后他取出那柄断刀,意思明确。 少女看了一眼那柄断刀,神情不变,说道:“我记得那个人……” 她刚开了个头,便骤然停下,有些恍惚说道:“你想要那另外的半截刀,你沿着这条路往外面走,应该能找到。” 陈朝看了一眼那条铺着白玉的路,点了点头。 那是几年前他来这里的指引,如今还在,没有什么变化。 陈朝问道:“前辈还要留在这里吗?” 少女说道:“我自然会离去,你不必存再来此处寻我的心思。” 陈朝哦了一声,随即想起之前仙药所说的话,这才又开口询问。 少女皱眉,“我不曾修行过武夫之法,但在那个时候,武夫的确能够修行道法,只是为何到了你们这个时候便不行,我不知晓。” 陈朝看向那少女。 少女知道陈朝所想,说道:“我没有。” 陈朝便不再多说, 少女平静道:“世间所谓的天才人物,大概也不会因为修行之法的不同而强或弱,每个时代的强者都不同,上限如何,不在于修行之法,其实更多的是在于自己,你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便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朝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前辈。” 那株仙药的事情,陈朝没有再提,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那一颗水珠,即便是陈朝不给这少女,也一样会落在那中年道人的手上。 陈朝很在意自己有的东西,但在这些方面上他也同样明白很多东西,还算是洒脱。 那株仙药的得而复失,在他这里,并不是什么事情。 少女不再说话,身形消散,无比洒脱,并没有做什么牵扯姿态。 陈朝看了一眼那棺椁。 上面的繁杂符文依旧,但是道理此刻,却没有了之前的感觉,大概真的是因为那个少女已经走出其中的缘由。 这一趟进入遗迹,陈朝本意是解决自己好些的疑问,但有些疑问的确是解开了,不过又留下了更多的疑问。 这让他有些头疼。 不过他随即洒然道:“能保住小命就不容易。”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原来故事都巧合 陈朝沿着那条白玉道路朝着外面走去,这是数年钱的来路,只是当时慌乱,跑进来之后,再离开回去的时候,根本就记不起这条路,倒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 其实陈朝还有很多话想要问那个少女,但他隐约之间觉得,那个白衣少女,应该是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那既然捡到了一条小命,那么一切都算是值得了,那些问题有没有答案,倒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况且少女告诉过他,自己能找到另外半截刀。 这本就是陈朝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 很快,他来到了一处很熟悉的地方。 那地方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有一道坑。 为什么是一道? 是因为那个坑真的说不上大,就只有薄薄的一点,看着就根本不像是坑,更像是一个刀鞘。 如果当初这柄断刀插在其中便相当于有了刀鞘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坑便是刀鞘。 这道坑,就是当初陈朝拔出断刀的地方。 看着这道坑,陈朝眼前依稀看到一个穿着破烂靴子来到这个地方的少年,他有些害怕,所以在看到这里有一柄刀的时候,毫不犹豫便蹲下来将其拔起,虽说后来很失望地发现这是一柄断刀,但他依旧有些安心。 至少有一柄刀在手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尝试着出一出刀。 陈朝看了很久,逐渐回神,他不想去回忆过往,只想找到另外半截刀,那半截刀尖或许更为锋利。 他皱起眉,继续朝着前面走去,但这一次更为缓慢,他无比仔细地探查周遭,如今白雾比起来之前要淡了很多,如今能够看到的地方,比起来之前已经要多出不少。 但陈朝一路朝着前面走去,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那少女说那截刀尖或许就在这条路上,但陈朝已经来到了那白玉道路的起始之处,仍旧没有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于是便显得有些沉默。 陈朝站在原地,虽然没有什么缘由,但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应该没有错过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个丰神如玉仪态不凡的年轻道士出现在他眼前。 陈朝抬起头,看着那个年轻道士,蹙了蹙眉。 是宋长溪。 经历陵园一事之后,无数修士便无心再探索这座上古遗迹,故而早早离去,而有的修士即便是心有余但却力不足,在白雾里待得时间太久,让他们根本就没办法继续待下去,也不得不就此离去。 宋长溪是个例外,他虽然是道门天才,但比起那些年轻天才,其实强不了太多,从陵园离开之后,他有些奇遇,得了些好处,但即便如此,他也在白雾里再也坚持不了什么,就在他打算要就此离开的时候,却发现白雾正在变得稀薄,那会儿正是陈朝在那片白雾里,被那些四面八方涌来的白雾包裹,因此整个戎山宗的外围的白雾都淡化了很多。 就是那个时候,那些白雾不再压迫所有人的境界,宋长溪觉得这件事不寻常,于是便选择留了下来,而且他觉得陈朝此刻肯定也还没有离开,所以他选择继续寻找陈朝。 而后他其实去到了那座戎山宗的外面,看到了那块山石,见到了上面的戎山宗三个字。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璀璨的光芒从天空掠过,当时宋长溪站在地面,看着那道虹光掠过,感受到那强大而可怕的气息,便生出疑惑,到底是哪位高人出现在了这里。 当时他隐约觉察到那道气息属于道门,却不敢猜测是道门的哪位真人。 当然如果他知道前因后果的话,肯定便会对陈朝再多出一些厌恶。 痴心观是他们这些道士心中的圣地,掌律真人险些死在他手里,这种事情,不管是谁来,只怕是都无法接受。 好在他不知道那些故事,也不知道那个高人的身份,但他没能进入那座神山,因为在他看到一头壮硕的青牛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便断了这个念想。 那头青牛没有杀人,只是一直朝着前方奔去,当时宋长溪没敢说话,因为那头青牛身上也有他觉得恐怖的气息。 他已经是苦海境的修士,面对一头青牛却只能默不作声,足以证明那青牛的恐怖。 最后他折返身形,走走停停,还是在这里碰到了陈朝。 两个人不算是朋友。 哪怕是陈朝的出现才让宋长溪从那陵园全身而退,但宋长溪很显然不会去认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欠着陈朝的恩情。 如今这里没有白雾压制境界,两人见面,自然没话可说。 远方的云层里,已经有雷电翻滚。 陈朝皱了皱眉,“我刚打了一架,现在真不想打架。” 宋长溪说道:“你若身上无伤,那便是公平一战,你已经踏足苦海境界,我也在苦海,还是公平,你即便不想打,我也想打,那日在湖畔输给你,我道心已经有了一道缝隙,今日胜你,我便道心无碍。你若是怕死,我可以不杀你,算报你当初不杀的恩情。” 谈及湖畔那一战,陈朝摇了摇头,说道:“当初不杀你是因为有人不让我杀你,他虽然让我去选,但我知道我没得选。” “那会儿我告诉他,今日我不杀你,以后你或许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这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宋长溪说道:“既然如此,这点便不存,今日要么你杀死我,要么我杀死你?” 陈朝疑惑道:“你是觉得我怕死?” 说完这句话,不等宋长溪回答,陈朝自顾自说道:“我还是真有些怕死。” 宋长溪皱眉道:“你若怕死,大可拒绝我一战,我便当你输了,我道心复原,年轻一代修士的耻辱就此抹去,也不消为一件好事。” “说起耻辱,你们方外修士加在我大梁朝身上的耻辱只怕更多,我们都没说活不下去,每天想着这件事,你又怎么来说这些废话?”陈朝微嘲开口,声音冷淡。 听到陈朝反驳,宋长溪说道:“人和人不同,所想之事自然也不同。” 陈朝叹气道:“光是看你这些废话,我就知道你这一生,大概永远也追不上云间月了。” 听到云间月的名字,宋长溪脸色微变,然后有些惘然。 大概世上所有人心头都会有一道阴影难以抹去,就像是痴心观观主之于中年道人,云间月之于宋长溪。 “我忘了告诉你,他在这里有所顿悟,已经踏足彼岸境界,你和他的差距又大了些。” 陈朝看着宋长溪,微微眯眼。 宋长溪看着陈朝的眼睛,判断出他说的话不是诓骗他的言语,心便沉了下去。 陈朝说道:“他破境之后,我和他一战,未分胜负。” 宋长溪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锋利如剑。 陈朝看着他这个样子,笑了笑,朝着他走了过去。 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道惊雷之声! …… …… 宋长溪擅长很多道法,但杀力最大的是雷法,所以一上来他便施展出来自己的最强手段,他已经输给陈朝一次了,他不想要有第二次。 所以他很谨慎。 天地之间,雷鸣阵阵。 就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陈朝看着他,注意到有些雪花从天上飘落。 他一时间有些失神,之后才想着,原来已经入冬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从未变过 修士踏入修行之后,寒暑不侵,所以一年四季,大概不能给他们任何的感受。 所以他们也会常常忘记时间的流逝。 陈朝看着飘落的雪花,这才想起,如今应该是天监十四年的初冬了,要不了多久,越过这个冬天,便是天监十五年了。 失神之后的回神,那些雷电已经落下。 陈朝最开始见识雷法,便是宋长溪施展的,而后他又前后见识了云间月和中年道人的雷法,云间月的雷法比宋长溪更强,那中年道人所用的雷法,便不用再说。 如今再来看宋长溪的雷法,陈朝摇了摇头,已经感觉不到恐怖。 一个人若是去过山峰,见过山上景色,又怎么可能会为山脚的一株野草而感怀? 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两人之间,陈朝握刀的手,虎口已经崩开过好几次,如今再次结痂,看着便觉得有些难看,但问题不在于此,他虎口的几次崩开,反倒是让他握刀的手更为坚定,更稳。 和中年道人的交手,那会是他修行生涯里的宝贵财富,而且这份财富,会在他忘忧境之前,都一直有用。 一道雷电落下,带着雷霆之威,宋长溪的境界,比起来之前,竟然隐约之间,又要强大几分,想来在这遗迹里,他是真的又再次得到了什么启发和机缘。 身为道门天才之一,他即便是输给过陈朝,但的确也是天才,天才便是永远不会停滞不前,换句话说,停滞不前的,又如何能称为天才? 那带着浩瀚之威的雷电落下,却没能沾染大地,因为在半空中便遇到了那一道冷冽的刀光,陈朝的一刀格外锋利,竟然在顷刻间便将那道雷电斩开,狂暴的雷电被斩开之后,瞬间便了无生机,就此消散,很是古怪。 不过宋长溪不是云间月,不会想着所谓真正的公平,他也不是中年道人,有着境界差距之后的极端自负,所以落下人间的不止是一道雷电,而是无数道。 无数道雷电在这里瞬间构建雷池,就像是当初湖畔一般,当初的陈朝在雷池里艰难求生,最后好不容易才战胜宋长溪,今天好似在发生过去同样的故事,但很显然,结果应该不同。 那些雷法是道门借用天地之威而成的道法,但到底有没有天地之威,便要看施展道法的那个修士的境界。 很显然的是眼前的宋长溪境界尚浅,虽说引来的雷电仍旧强大,但却没有所谓的接近天地之威。 两人都不是当初的两人,但当初陈朝能够差着一个境界便能够战胜宋长溪,那么如今,自然也能。 冷冽的刀光穿过那雷池,一道道雷电便开始破碎,宋长溪微微蹙眉,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杀力颇大的道门雷法会和被陈朝如此轻易便破去。 只是没等到他多想,陈朝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来到了他的身前,宋长溪脸色骤然大变,身前没来由便多出一尊青铜古器,无数的气息从那青铜古器里流出,在两人之间形成一条肉眼难见,但足以感知的气机河流。 宋长溪指尖骤然出现一张青符,将其拍在那青铜古器之上,青铜古器便恐怖地震动起来,迸发出青色的光芒。 陈朝看了宋长溪一眼,手中断刀已经斩向那青铜古器。 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是天地初开时的一声响动,青铜古器上瞬间多出一道裂痕,宋长溪的脸色变得骤然苍白,一道鲜血,没来由地从他口里喷出。 他满脸惊愕地看向陈朝,他想过有可能会再次输给陈朝,但从来没有想过输过陈朝的方式竟然是这么简单而又直接迅速。 他们才刚刚交手,便已经有了身份之分。 “怎么可能?!” 宋长溪嘴角鲜血溢出,震惊不已地看着陈朝。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拳砸出,重重落在那青铜古器之上,那古器上原本就有一道缺口,此刻被陈朝一拳砸中,青铜古器就此轰然炸开! 满天的碎屑四散而去,宋长溪被其中一块碎屑击中,心口骤然出现一道凹陷,而后他被带着倒飞出去,撞入白雾之中。 胜负已分。 陈朝没有收刀,如今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 那少女的无尽杀意重创了那中年道人,其中其实还有些残留剩余,此刻就在他的刀上,有了这残留的无尽杀意,别说宋长溪是一位苦海修士,即便他是一位彼岸修士,只怕也要被其重创。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陈朝没有这无尽杀意便无法战胜宋长溪,只是恰巧最后的残留,遇上了宋长溪,自然便是他的倒霉。 陈朝大踏步朝着前面走去,要给宋长溪最后一击。 但很快,他便止住脚步。 因为白雾里走出了数道身影。 那是数位修士,老少皆有,不一而足,其中一个身着道袍的道人此刻正搀扶着宋长溪,为他渡入数道气机。 他抬起头,看向陈朝,厌恶道:“哪里来的粗鄙武夫,难道不知道他是我道门弟子?!” 道人自视境界高妙,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 陈朝微微一怔,依着最开始制定的规则,这些修士理应不该出现在这里才是,但他很快便想明白,只怕是遗迹里的变故已经让外面的人们觉察到了,故而才打破了所谓的规矩。 陈朝冷眼看着宋长溪,没有理会那道士。 那道士自视甚高,平日里受人尊崇,如今却被一个少年武夫这样无视,不由得心中大怒,身形骤然出现在陈朝身前,一掌击出,强大的气息从那肉掌之中涌出,如同万道光线撞向陈朝。 一言不合,他竟然便起了杀心! 陈朝挥刀,斩在那万丈光芒之上,然后被强大气息逼退数丈,在不远处才缓缓停下。 那残留杀意已经用完,现在面对眼前的修士,陈朝没有什么胜算。 只是那道士一击不成,早已经恼怒,此刻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第二次出手已经瞬息便至。 同样的手段,但是此刻气息要更为强大狠辣,同时伴随着毫不掩饰地杀机。 —— 这是补昨天的两章,晚上应该是个大长章,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缘分妙不可言 其余数人看到那道士出手,有人眉间闪过一抹阴霾,但还是没有开口阻拦,同为方外修士,他们之间自然有着诸多矛盾,但如今面对陈朝这个武夫,平日里的恩怨他们此刻都能放下,一致对外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道士裹挟着毫不掩饰地杀意而来,恐怖异常,而且根本没有给陈朝太多反应的时间。 漫天的白雾都这强大的气机压迫着朝着四周散去。 突然间,有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住手!”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场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整个人便已经从远处来到两人之间,青色官袍被大风吹动,猎猎作响,中年官员却没有任何的畏惧,而是举起手掌,衣袖里同样涌出无数气机,迎上了那道士的杀招。 两人的手掌在无尽气机里穿梭,最后相遇,两道恐怖的气浪瞬间在两人掌间涌出,朝着四周荡去,中年官员的脸上好似被大风吹拂的湖面,有波浪一层一层荡开,那道士脸色则是有些苍白,不由得后退了数步,在不远处站定,身形却还是忍不住摇晃。 两人交手,他在顷刻间便落在了下风,这一次两人交手没有任何的法器和道法加持,就是各自的修为境界比拼,换句话说,就是两人这些年的修行的根本比较,但在这比较中,那中年官员明显占据了上风,他气息沉稳,竟然硬生生击退了那道士。 “书院修士?” 那道士站稳身形之后,看向那个中年官员,脸上有些奇怪的情绪。 中年官员收回手掌,一身官袍也缓慢停下摆动,这才淡然道:“有幸在书院读过几年书,只是太过浮躁,未能留下。” 大梁朝的文武官员,武官自然大部分都是武夫,别管方外修士看得起也好,还是看不起也好,终究是得承认武夫也是修士。 而文官之中,其实大部分都不是修士,在书院读过书,也不见得就是修士,不过眼前的中年官员很显然不在此列。 中年官员淡漠道:“道友不知出自哪座仙山,为何无故出手,袭杀我大梁朝雨水郡镇守使?!” 他声音很冷,在面对这道士的时候,气势不弱。 道士冷哼一声,刚要张口,宋长溪便扯了一把他的衣袖。 道士后知后觉,这才想起如今在遗迹里,按着之前的规则,年轻人能够进入其中,不论生死,自然也能互相出手攻伐,如今其实他们进入其中,是他们破坏规矩。 不占理。 当然,方外修士们也很不喜欢讲道理。 但讲不讲道理,得分时候。 有时候是不得不讲,有时候则是不用讲。 道士面无表情,不想理会那中年官员,他嚣张跋扈惯了,寻常时候在世间行走,哪里敢有人这么对他,但看到那中年官员气势汹汹,道士有些不耐烦,骂道:“他对我道门弟子出手,便是不敬!” 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场间的修士都有些失神,这话很没有道理,但却没有人去反驳,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怕有不少人都是这样想的。 中年官员漠然以对,他虽然读过很多书,但此刻却不愿意再废话,和眼前的道士讲话,其实在他看来,也无异于对牛弹琴,没有任何作用。 既然大梁朝这边已经有官员掺和进来,宋长溪也没能死在这里,这桩事情便算是了结,陈朝对没能杀了宋长溪也不觉得有什么苦恼,眼前的宋长溪,早就已经被他越了过去,而且他有些信心,此后两人的差距一定会越来越远,就如同云间月所说的那句话那般,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超过我。 那些修士纷纷离开,朝着遗迹深处而去。 陈朝面有异色地看向那中年官员,他认识他,此人在神都任职,这一次正好负责崇明山事务的官员之一,但之前所见,这个中年官员还很寻常,陈朝也没想得到他竟然有这般修为。 中年官员觉察到陈朝的怪异目光,等到那些修士都走了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之前白雾骤散,进入遗迹的年轻修士报告了这件事,这些修士便要修改规则,远游客承受不起压力,飘然远去,痴心观和万天宫那边模棱两可,其余宗门一力促成此事,朝廷那边也不好说些什么,最后就只能任由他们修改,其实他们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 陈朝嗯了一声,修行再久,境界再高,都还是人,只要是人,在这方面就无法免俗。 陈朝点了点头,问道:“那朝廷那边是怎么想的?” 中年官员微笑道:“副院长打过招呼,这里的一切事务都看陈镇守使的意思,我们这一次之所以会跟着这些修士进来,其实也是想着陈镇守使还在这遗迹里面,生死不知,我们自然要来看看,不然之后镇守使大人问起来,我们怎么交代?” 中年官员倒是坦然,没有拐弯抹角,很是直白。 陈朝点了点头,和他说起来遗迹里的一些事情,但自然会省去少女之类的事情。 “那座戎山宗的山门里,会有许多古怪,我尚未探查清楚,你们若是要去,便要小心。” 陈朝嘱咐了一番,交代了些事情的微末。 中年官员点了点头,最后问道:“要本官送陈镇守使离开吗?” 他是认为陈朝此刻应该和别的年轻修士一样,此刻应当也是无法坚持了。 陈朝笑了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中年官员想了想,倒也没有坚持,很快便带人朝着遗迹深处而去。 这桩事情,大梁朝是其中的参与者,如今自然不能缺席。 陈朝刚转过身,便看到远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他很是熟悉,因为见过不止一次。 是那位镇守使。 大梁朝有无数镇守使,但能以镇守使大人五个字作为称谓的,就只有这一位。 陈朝有些疑惑,没有想到能在这里再度见到这位镇守使大人。 不过他还是很快行礼。 如今陈朝是雨水郡的镇守使,名义上是他的下属。 镇守使大人微笑道:“活着出来就好。” 陈朝皱了皱眉。 镇守使继续说道:“当初你在衙门里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以为这桩事情最后很难办成,一座崇明宗,在道门里也是一座大山,却还是这样被你给灭了。” 崇明山如今说不上覆灭,道统还在,但实际上已经算是灭了,而造成这个事情的缘由有很多,但实际上最重要的便是陈朝。 没有他,崇明山不会覆灭。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寻常的少年从这山里逃走,就注定了他们如今的结果。” 镇守使有些感慨,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朝皱眉道:“又进来一次,我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 镇守使挑了挑眉。 陈朝有些苦恼。 镇守使说道:“我记得那柄刀只有一半。” 陈朝点点头,“那刀便是在这里找到的,但我没有找到另一半。” 镇守使没说话,只是摊开手。 陈朝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大人在哪里找到的?” 镇守使此刻掌心里,正放着一物,乃是一截刀身。 陈朝抽出腰间断刀。 两截刀身,缺口一致。 镇守使随口道:“来的时候,路边随便捡的。” —— 错误估计,下一章应该才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今晚是没了……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梁之北(上) “随便捡的?” 陈朝有些狐疑地看着镇守使,他可不太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那是他找了很久,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却还是没找到,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镇守使随意拿到了手中。 似乎正应了那句话,所谓得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别人或许唾手可得。 镇守使看着他,平淡道:“我没骗你,的确是随手捡的,我看这东西和你手中的断刀好像有些关系,就带来给你看看,当然你要说运气,我来这里一趟,运气最好的事情不是捡到这个。”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是捡了钱?” 这本就是打趣的话,镇守使自然不理睬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是误打误撞解决了一桩事情,若没有解决这件事,其实我找到你之后,便要送你出海,去做一件别的事情。” 陈朝疑惑道:“出海?”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如今告诉你倒也没有什么,你大概可以理解为是另外一场万柳会,不过却也有不同,至少你之前的境界是没有资格参加的,踏入苦海境之后,方才有资格,在海外的孤岛,方外许多宗门都会派遣门下弟子参与,是针对的一些妖族,通过比试会决定某些资源的分配,当然你也知道,朝廷在这些方面,一直都是处于弱势,万柳会若不是没有你和那个少女,也不会有夺魁的事情发生。”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在这些方面,朝廷没有藏拙?” 这个问题,其实这几次在看到朝廷对方外的态度上,陈朝便有所察觉,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问,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也算是想要对方解决他的疑惑。 镇守使看着陈朝,笑而不语。 陈朝微微蹙眉。 镇守使这才笑道:“有些事情,到底是什么,其实用不着说,你能看出来的,他们也看出来,不过我能告诉你,如今这个世道,对于世间百姓来说,定然是难得的好世道,过往数百年,甚至千年,都没有现在的世道好,当然了,这一切的变化,和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紧密相关。” 方外很多修士都觉得如今的大梁皇帝得位不正,朝野上下一定会有反对的声音,而且还不会少,但好似在镇守使的眼里,那位大梁皇帝乃是难得的雄主和明君,对于那曾经的事情,都不会在意。 而像是镇守使这样的人,只怕在大梁朝上下,存在不少。 大梁皇帝能够安然在皇位上坐了十几年,并且国境内没有一次所谓的反叛,其实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当然,也不能刨除那些反对的力量正在积蓄,某一天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力量已经足够的时候,或许便是一场燎原大火。 到那天,大梁皇帝面临的就不再是所谓的修修补补,而是一次来自于王朝上下的大暴动。 陈朝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朝廷之中,可有精通锻造的大师?” 大梁朝一直和北方的妖族大战,兵刃自然是重中之重,工部那边应该有许多精通锻造的官员,陈朝有此一问,就是想要知晓有没有技艺高超的锻造匠人能够将手中的断刀修复如初。 镇守使注意到陈朝的目的,倒也没有纠缠下去,只是说道:“工部那些官员修复一般的刀剑倒没关系,只是要修复你手里这柄断刀,甚至想要让它在修复之后,还能和之前一般,你最好不要抱希望,即便是工部里资历最深,最擅长修复此类兵刃的官员,也没有这个本事。” 陈朝挑了挑眉,他原本打算马上便马不停蹄返回神都,但如今镇守使这么一说,他变得有些犹豫。 镇守使说道:“听过剑气山吗?” 陈朝一怔,下意识便点了点头。 最开始听说剑气山的事情,还是在那些古老的传说里,后来见到郁希夷之后,尤其是见到那柄锋利无比的野草之后,方才对剑气山有了一个算是比较不错的认知。 如今他上心的缘故,其实还是因为谢南渡这一次同他一起离开神都,所去的地方,便是剑气山,后来传来的消息里说得很清楚,这位天才少女最后在剑气山取走了整整九柄飞剑,都是仅次于百年一剑的上等飞剑。 “他们不是只铸造飞剑吗?” 陈朝知晓,一切关于飞剑的东西,只怕是天底下没有比剑气山更为擅长的,但那也只是飞剑,他手里的,不是剑。 是刀。 镇守使仿佛知道陈朝的顾虑,开口道:“刀剑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似在镇守使问过这个问题之前,陈朝还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御剑我听过,剑修的杀力冠绝世间我也知道,但御刀这种事情,不会……有些奇怪?”陈朝看着眼前的镇守使,神情古怪,有些犹豫。 镇守使笑眯眯道:“修行到了后面,即便你是个武夫,若是愿意,自然也能御刀。” 说着话,陈朝猛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断刀开始颤动起来,好似要破鞘而出,他下意识一把按住刀柄,但一股巨力在不断推动着断刀出鞘,最后陈朝抗衡良久,还是没能将其阻止,断刀出鞘寸余,有些锋芒之气。 镇守使赞叹道:“真是一柄好刀。” 随着他开口,刀鞘里的断刀好似失去生机,重新落鞘。 “方外修士们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武夫粗鄙,不懂大道真意,但实际上他们在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面前,他们也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至于所谓的道法,不过是气机的运转,我辈武夫,返璞归真,也是一样。” 镇守使缓缓开口,算是教导。 陈朝打趣道:“大人这种说法还真……罕见。” 陈朝识趣地把不要脸几个字咽了回去。 镇守使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剑气山那边,既然对飞剑无比熟悉,想来将你这柄断刀重新锻造修复,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却不太清楚。” 陈朝皱眉道:“之前听说去取剑的剑修,都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剑气山那帮修士,锻造飞剑是他们的爱好,飞剑锻造得多了,用不过来,自己放在山中能有什么用?自然便是要送出去一些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刁难,大概是因为他们选中的剑修都天赋不错,这样的剑修一般成就不小,用着他们锻造的飞剑,剑气山自然名声更大,另外一个,听说那个故事吧?当外人欺辱剑气山的时候,这些曾经来取过剑的剑修便成了他们的极大助力,哦,据说当世还有几位剑仙的佩剑,都是从剑气山取走的。” 剑修者,踏足忘忧,便可称剑仙。 “你心仪的那个少女,前些日子登山取剑,你以为那位山主只是看着院长的面子所以才放任她将那么多飞剑带走?不过也是看中了她的天赋罢了,这很有可能是以后的一位女剑仙,你要是以后真的和她成了亲,估摸着日子不会太好过。” 在方外,修士之间确定关系称为道侣,但在大梁朝,人们还是喜欢用成亲来描绘这段关系。 镇守使话锋一转,“不过像是咱们这样的武夫,在剑气不见得不受气。” 陈朝若有所思。 镇守使没给他太多时间,继续说道:“不过如今,你恐怕得先回神都一趟,” 陈朝问道:“为什么?” 镇守使看着他,轻声道:“北方大战,战事比较焦灼,不过倒也快到了尾声。” 陈朝看着他,有些好奇。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左卫的那位指挥使宋敛。 “宋指挥使他?” 大梁朝在北方和妖族一直都有战争,但如今这一次,或许是大梁皇帝即位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就连宋敛这样的武夫都被抽调去了北边,可见战事的惨烈,想要在这样的战争中活下来,也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朝对于宋敛,是有真情实意在里面的。 镇守使看了陈朝一眼,随口道:“放心,镇守使衙门没收到他战死的消息。” 陈朝微微放宽心,不知道怎么的,他其实想起的是那个靠着洗衣为生的妇人。 镇守使看向北方,感慨道:“陛下还是去了北边。” 陈朝猛然抬头。 之前这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说大梁皇帝决意亲征,因此整个神都上下无数朝臣都对其十分担忧。 甚至有无数次朝会上无数次的朝臣死谏。 但那位大梁皇帝若是能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当初他就不会选择起兵了。 “不过这桩事情牵连太大,就连陛下,也只是独自一人前往北境,并未大张旗鼓。” 陈朝欲言又止。 在整个大梁朝的历史里,只怕没有过皇帝陛下像是这般行事。 似乎是看出了陈朝的担忧,镇守使轻声道:“也不用担心,像是陛下这样的人物,即便是独自前往北方,又有什么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朝在镇守使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那里有着很多陈朝没有见过的情绪。 很是复杂。 —— 大梁朝的疆域从来都不止万里,从北往南,那座长城横在天地之间,阻断南北,北方是那千万年来都一直盘踞的妖族,而在整个南方,一直到南海之外,大片的海外孤岛也好,还是那些所谓的仙家洞府也好,在名义上,其实都是属于大梁朝的。 只是如今的大梁朝,比起之前的世俗王朝疆域,也是要小。 当年的那场人族耻辱,漠北三万里尽数丢于妖族,无数的百姓被当作妖族血食,神州陆沉,人族几乎断了存续,虽说后来保住性命,可实际上在无数人族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前朝的时候,那高坐在皇位上的存在,对于妖族几乎算是俯首称臣了,年年有大批百姓被他们的君王送到北方,喂养那些妖族。 直到后来王朝崩塌,天下易主,大梁太祖高皇帝登上帝位,建立了大梁朝,这一切才有所改变,开国初年的那几场大战,其实都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断了妖族的血食供给,当然,为了这桩事情,死在北境的士卒甚至要比送往妖族的百姓更多。 在那个时候,便有无数人在考虑值得与否的事情,可那位太祖高皇帝不管这些,他很清楚,若不坚持,那么大梁朝又只是会成为第二个前朝,俯首称臣的傀儡,他们并不想做。 而后几代大梁皇帝虽说性子都有所不同,但在对待妖族的问题上,几乎是一致,直到前朝废帝,竟然在面对妖族的时候,隐隐又多了几分退让之心,当时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其实若不起兵,说不定如今的世间,大梁朝前几代皇帝陛下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所以大梁皇帝能够坐稳皇位,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 …… 如今那座北境长城,已经比起来当初才修建的时候高大不少,整体修建所用石材其实都不是寻常的石料,而是朝廷在特有的石矿中采来的坚硬矿石,再由工部的官员不断的锻造,才能将其运往北境,修筑长城。 要不是这般,换做一般的石材,绝对是顶不住妖族的几次攻击的。 每一块石材上,甚至都会一丝不苟刻下锻造之人的姓名官职和籍贯,若是在妖族大举进犯的时候出了问题,这锻造之人是定然立斩不饶的。 也唯有这般,才能让这座漠北长城在这么多年间,依旧耸立在这漠北广阔的平原之上。 今日早些时候,妖族在这座蔓延了数千里的长城东北处的一段长城前有过短暂的袭击,当时负责镇守这段长城的将军名为万世,出身军伍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北境军中效力的士卒,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天赋还算不错,早早便开悟,又在这里磨砺,不过是短暂的四十多年,他便已经踏足苦海境,成为了军中的裨将,负责镇守这段不算太重要的长城。 发现妖族攻城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组织麾下的士卒用城头的强弩将妖族射杀不少,原本已经打算面临一场恶战的万世却在之后骤然发现,妖族只是在试探之后,便如同潮水一般退走,虽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万世也只是在向长城那边报告敌情之后,命令士卒好生戒备也就作罢。 做完这一切的万世一屁股在城楼上坐下,伸手擦了一把血污,连日的大战,他早就已经是筋疲力尽,如今全靠着一道精气神在强撑着。 就在他坐下不久,副将一脸担忧地靠过来,轻声问道:“将军,今日妖族怎么这般果断就退走了,依着他们的性子,往日里即便是知道没什么机会,只怕也要试探一番,至少是耗费半日功夫,今日好像是不太对。” 万世点点头,揉了揉肩膀,感慨道:“我也知道不太对,但我也不知道妖族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但主将台那边没有反应,想来他们早有预料,只怕他们是在谋划大动作。” 说到最后,万世的声音小了很多,好像是在掩盖什么东西。 副将挑眉,来了些精神,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东南那边,便有一支骑军出了城,只是具体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领军的人是谁。” 这类消息,其实每天在长城上都会有传来,不过越是他们都知道不多的消息,反倒是说明事情越大,就像是那支骑军,据说他们在远处遥遥看去,便能感觉到杀意如同厚厚云层,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长城上厮杀日久,自然而然是要沾染几分杀气的,但像是这般的杀意,便说明那支骑军的所有人,无一不是百战老兵。 这样的阵容,这样的组合,在大梁北境军中,也不常见。 万世微笑道:“大战打到这个时候了,妖族举止都很怪异,就说明咱们真有大动作了。” 说到这里,万世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轻声道:“只是大将军的身体,好似最近越来越差了。” 想起前些日子那位大将军来这边视察鼓舞士气的时候,那鬓边多出的白发,万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大将军这几年本来便日渐苍老,但近两年,的确是肉眼可见的身体越来越差。 作为这北境的柱石,那位大将军在北境,只要还在一天,北境的士气便不会落下。 再苦再难,都不觉得难。 但是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 made,低估了收官章的难写程度。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梁之北 (中) 北境长城修建始于大梁朝,那位太祖高皇帝对北方妖族深恶痛绝,早在即位之初便想过要将北方妖族覆灭,但实际上不管是他还是其余的那些开国功臣都很清楚,想要覆灭这北方妖族,除去要一座王朝的国力达到最鼎盛之外,还离不开那些方外的修士,这两点,不管是哪一点,当时都绝对不可能达成,所以太祖高皇帝一生都并没有主动发动过和妖族的战争,而是修建长城,开始抵御妖族,改变这么多年妖族动辄南下掳掠百姓的局面。 一座浩荡长城,就这么在一年一年间不断加高城墙,最后立于这漠北大地之上,成了大梁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实际上在太宗皇帝陛下在位之时,这座漠北长城之前便新修了好些关隘,都是妖族南下必须要经过的咽喉地带,往年的战争开始,也都是先从这些关隘开始的。 万世所镇守的东北一段的长城,原本是在一座叫作永仓关的关隘之后的,只是之前大战,永仓关已经告破,关隘失守,早已经被妖族占据,因此他们才会直面妖族袭击,再无什么庇护可说。 万世沉默许久,这才是回过神来,有些疲倦地开口说道:“大将军镇守北境这些年,凄风冷雨受了多少,其实不是大将军老了,只是为我大梁百姓付出了太多。” 一位忘忧武夫,只要愿意,他可以在大梁朝随便哪个衙门安稳度日,而且必定也会受人尊崇,何必来这北境长城上来风餐露宿,而且随时都会有战死风险。 副将轻声道:“大将军如今身体越来越差,其实应当回神都才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万世能够听得很明白,这就是落叶归根的意思。 回神都,安稳度过余生,也没有几年光景。 “只是漠北若是没了大将军,这军心士气,如何保证?即便不谈军心士气,这妖族南下,没了大将军,我们如何抵御?” 副将轻轻摇头,过去那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有那位大将军在的时光,如果有朝一日大将军真的不在了,谁能继任北境大将军的位置,其实或许才是最难考虑的事情。 万世没有说话,只是骤然看向远方。 在视线尽头,原野之上,骤然出现厚重的一片黑云! 副将骤然大喝,“敌袭!” 之前城头之上,便已经有过妖族敌袭,只是那场敌袭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虽说好奇,但也没有想太多,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这前一批妖族刚刚退去,这第二批便又来到了这边。 城头上的士卒紧张起来,看着那不断朝着便飘来的黑云,各自都握住了手中的刀。 万世站起身来,看向那边,脸色难看。 连年和北方的妖族大战,他自然知晓这片黑云意味着什么。 “其中有一位大妖……” 副将吸了一口冷气,说出了万世想要说的话,过往的大战里,每当天空出现一片黑云,便说明至少有一位大妖在此处压阵。 虽说他们这段长城一向并非什么要害之地,也就从来没有如此运气能够遇上一位大妖,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此没有深切感知。 “去年秋末那场大战,末将被调往汉沽关听命,遥遥曾见过一位惊世大妖,法相足以撑开数百丈,高立在天穹之上,无比可怕,妖气之浓郁,只怕是相当于数万妖族大军。” 副将缓慢开口,提及那桩事情,他至今都心有余悸,当初能从那边安然离开,全靠军中强者出手,要不然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万世随口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边的烽火台上,早有些细密金线生出,而后消散。 这是大梁朝工部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改进的传讯手段,当金线消散,便说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至于那边作何反应,会派遣何等援军来到这边,便不是万世能够操心的事情了,他要做的,便是守在此处,在自己死前,不让一个妖族爬上城头。 只是随着黑云越来越近,万世也难免会觉得紧张起来,城头自有法阵可以抗衡这等强者,但是对方既然敢来,也定然是会有所准备,只怕就靠着他们这几人,难以守住。 “将城头的神弩上拉出来,先看看他们的来意吧。” 万世吩咐下去,很快便有一架巨大的神弩被运到远处的高台上,两个士卒抬起一根巨大的弩箭,将其放置在神弩之上,而后则是四人合作,拉起手臂般粗细的弓弦,遥遥对准那片黑云。 那架神弩此刻散发着森然意味,尤其是那根弩箭之上,更是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 这也是大梁朝这么多年打造下来的用来专门对付妖族的器物,每一根弩箭打造起来都颇为复杂,因此才威力巨大,这一根弩箭射出,只怕是连一般的彼岸强者,都要选择暂避锋芒。 “射!” 万世很快开口,声音冷冽,妖族只要敢出现在长城之前,便自然是敌人,甚至于不在这长城之前,也是敌人! 几个士卒同时松手,那威力巨大的弩箭劲射而出,城头大阵并未阻拦,在顷刻间便打开一条口子,将弩箭助力送了出去! 强大的弩箭带着破云之声,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痕,最后没入那片黑云之中。 只是片刻之后,万世的心便沉了下来。 那根看似强大的弩箭,在落入黑云之中的时候,并未分开任何一丝一毫的黑云,也就是说,那强大弩箭也根本没有能够威胁到黑云里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么果真是来了一位大妖,如果他还有什么手段能够破开这城头的一部分阵法,那么这里注定要失守。 “他娘的,那边到底有没有想法?!” 万世看着那片浓郁黑云,没来由地便骂了一句娘。 副将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末将倒是觉得,如果他们知晓消息之后还没派遣援军的想法,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万世不蠢,一点就透,但随即感慨道:“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们居然也都能成为这战局上的弃子,真是三生有幸!” …… …… 漠北长城最中央之处,也是最为宽阔之处,耸立着一座大殿,大殿整体成朱红色,但好似时日太久,故而上面早就有些漆块掉落,显得斑驳不堪,仔细去看,这座大殿的四处檐角其中有一处,早已经断裂许久。 这是当年的一场战事,有不止一位大妖联袂而至,长城法阵告破,几位大妖来到城头,和守城士卒一战,其中一位大妖在妖邪王庭那边是排得上号的存在,出现在这里之后,和北境军中的强者一战,最后在大阵修复之前,那位大妖飘然离开,并没被留下,这一桩事情一直被认为是大梁朝这些年来的最大耻辱,所以那处檐角便没有被修复,而是一直都以如今这状态存在,为的便是警示士卒。 大殿之中,布置简单,中间有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乃是北境边军这么些年付出无数代价测量出来的漠北地形,其中一些妖族布防之处,甚至让他们付出了无数条性命才得以知晓,而这些情报其实并不长久,因为妖族狡诈,几乎是在半月和一月之间便会改变布防,所以他们只能一次次派遣斥候前去查询。 至于那面宽大的墙壁上,则是挂上了密密麻麻的地图,光是站在这座大殿里,只怕是便和亲至漠北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已经生出好些皱纹,因此便显得脸上沟壑纵横,满是生硬的披甲将军坐在高位,眼中漠然,没有情绪,周遭约莫有着十数位披甲将军,他们身上的战甲略有不同,以示官衔高低,至于另外的存在,便穿着各异,只是没有披甲。 那些人便是随军修士,有些是常年都在北境军中,有些则是前些日子朝廷抽调而来的。 当然还有些修士并非朝廷派遣,而是方外修士,不过此刻能出现在这里的,大概也要有好几年的光景才有资格,要么就是战功赫赫之辈。 就比如说此刻依靠在一张椅子上的独目老道人,身着一身破烂的灰色道袍,此人是太平道一脉中的大宗弟子,辈分不低,和那位如今已经坐上掌教之位的老道士是师兄弟。 若是他不留在北境,不在这漠北,回到山门中,地位也应当尊崇不已,可他当年不知道为何,当年云游到了这里,便忽然说要在这里待到死,而这一待,便是二十多年,无数次大仗,他都没有缺席。 而在他身侧的那位中年剑修更是简单,他当年追杀一头妖物来到长城附近,正好赶上一场妖族攻城的大战,站在城头看了大半天,发现那些武夫在面对那些凶残的妖族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畏惧,他也就大笑着加入战场,一柄飞剑名为黄土,在那场大战中更是追着好几位资历不浅的妖族而杀,最后取下了杀一人而重伤两人的辉煌战绩。 除去这两人之外,还另外有五位修士,如今或坐或站,神态各异。 “大将军,万世那边的消息已经传来了,有大妖去那边了。” 大殿门口,匆匆走进士卒,禀报完军情之后,他不等那位北境大将军说话,只是便起身站在一侧,在北境军中效力多年,他早就知晓大将军的脾性。 那位满脸沧桑的老人没有说话,微微点头之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沙盘之上。 “按着我们原来的算计,万世那边,大概能坚持半个时辰,陈将军的那支骑军已经出发了,应该早就到了预定地点,到时候一切准备就绪,这个大口袋便能封起来,如此一来,这一场大战,我们便能小胜,这一场大战之后,也是至少十年,北境不闻战鼓之声。” 独目道人忽然开口,他怀抱的那把拂尘,其实已经断去好些丝絮,剩下的那些丝絮不多,看着有些孤零零的感觉,这也就是意味着在过往的那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大战。这一场大战历时整整大半年,连朝廷都觉得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所以才在大梁各地抽调其余修士来到北境,的确也如同朝廷所想,战争打了大半年,双方至少各自丢下了十数万条性命。 而到了如今,这场战争,总算是要来到尾声。 将军府那边从战争中期便开始的谋划,到了如今,几番思量算计之下,最后就只是将万世在内的几处不轻不重的地方舍弃,来换这一场小胜。 而且即便那些地方被妖族拿去,等到大局的尘埃落定,他们依旧可以重新将其夺回,其实说来说去,根本不会有太多损失,唯一的损失就只是那不算太多的人命,作为弃子。 中年剑修淡然道:“既然是十年太平,那自然极好,一些取舍,大将军该做了。” 随着中年剑修开口,整个大殿里无数双眼睛,都落到了那位大将军的身上。 老人缓缓看向一侧的副将,点了点头,这才淡然说道:“前期做了这么多努力,本将军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该如何推进,就如何推进,这一点,不管是谁来,都无法改变,但到了这会儿,有些话我还是想说一说。” 老人缓缓起身,看向在场所有人,神情平静。 “别的不说,就拿万世那小子来说,当年本将军和他爷爷一起做过袍泽,而后他父亲也给本将军做过亲卫,而后又是他,这好几代人都在此地,为了身后的大梁百姓,不过本将军也从来没有给那小子什么特别的待遇,他能做到裨将,都是靠自己,只是现在想起来,他死在战场上本将军觉得很应该,只是作为弃子,就这么死了,本将军有些不太愿意。”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淡,没有什么威严的意味,只是看着像是一个寻常又普通的老人。 那位副将本来看到大将军点头,就要离去,可突然又听到了这样的说法,没有立即离去,他试探问道:“大将军既然早就有些舍不得,为什么之前不将万世换下来?” 大将军没有理会他,只是皱起眉头。 副将跟随他多年,早就知道这位大将军的意思,他眉间闪过一抹歉意和悔意,很快便大踏步走出大殿。 眼看着这副将离开,原本听着大将军那些话便悬着心的将军和松了口气。 那副将离开,事情便算是尘埃落定。 大将军看了一眼在场众人,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事情无法更改,但我个人,却要做些事情。” 听着这话,在场的人们明白了大将军的意思,中年剑修立即阻止道:“大将军,你不能去!” 他没有说理由,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另外众人,也是如此。 “大将军既然是放不下万世,不想他们去做所谓的棋子,那派人此刻出发,或许还有机会,大局已定,在局外的人们,自然什么都可以做,我此刻起身,马上赶往那处长城。” 中年剑修开口,眼神坚定,但脸上同样带着一抹淡然。 大将军看向他,同样问道:“除去万世之外的其他人呢?” …… …… 那片黑云,终于还是临近城头,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黑云之中,那便是此次这位没有露面的大妖。 但他强大气场,此刻已经显露无遗。 浓郁的妖气在这里不断弥漫,最后落到城头那边。 万世手握刀柄,抬眼而观。 他能感受得到,一道极为压迫的气息此刻正在朝着城头而来,那城头大阵,此刻都有些濒临破碎的感觉。 万世看了黑云一眼,叹了口气,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此刻没办法看到,但却一定存在。 那道身影从黑云里走出来,来到了城头之前,和万世对视了一眼。 万世感受到了一道很是漠然的情绪。 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袍,神情漠然,和人族没有太多区别,他唯一和他们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那双眼睛里,瞳孔是绿色的。 他是妖。 是一尊大妖。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梁之北 (下) 那位大妖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只是站在城头之前的半空中,便带着极大的压迫感,他并未踏足城头,更没有破开那座大阵,可就是这般,万世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两人境界差距太大,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 他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大概就是这座无数年不断打造升级的大阵。 不过一座大阵覆盖整座长城,因为又要分段防御,实际上大阵早就被切割成无数个小的阵法,每一段阵法,便只是护卫其中一段长城。 又因为每一段长城的重要程度不同,而变得阵法强弱不同。 现如今的这一座阵法,自然说不得最为坚韧,在那位大妖的压迫下,已经濒临破碎,而等到阵法破碎,带给万世的,唯有死亡。 生着一双青色瞳孔的大妖站在此处,收回目光,只是看着那座大阵某处。 片刻之后,一条裂痕无端出现在他身前。 好似天地裂开了一般,但其实仔细看去,那道裂痕之上有着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看着就像是一道细微的水流。 随着那道裂痕的裂开,整座大阵发生了极大的波动,就像是一座原本安静立于此处的大山,此刻居然开始微微摇晃起来。 万世手中的长刀已经出鞘,雄浑气机已经蔓延到了刀身之上,刀气缓慢溢出,显得无比森然。 等到大阵破碎的那一刻,便是万世出刀的那一刻。 虽然万世很明白,自己等会儿一刀之下,不见得能有什么效果,甚至很可能连这一刀没有递出去便会死在这里,他也准备好了出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过了千百年一般,又像是只过了刹那。 随着一阵镜碎之声,那座大阵,终于破碎,那大妖淡然地来到城头上。 下一刻,一抹刀光抹过,万世的刀以最快的速度斩了出去,万世甚至在出刀的那一刻,便想着这一刀一定是他此生的最强一刀,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挥出过比现在还要更强的一刀,至于在今日之后,他还能不能再挥出一刀,则是说不清楚。 大概率没有这个可能了。 惨白的刀光骤然而现,像是一轮洁白明月,但带着极为决然狠辣的态度。 大妖看都没有看万世一眼,他站在城头上,那双碧绿的双眼看着的是远处的某座阁楼。 “噗——” 一道鲜血从万世的嘴里喷出,他朝着前面劈砍而出的刀瞬间折断,而他整个人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朝着远处跌落,而随着他的跌落,城头上的士卒也纷纷出手,但同样是相同的结果,全部人都朝着后面飞了出去,有两个士卒靠得太近,只是顷刻间便成了一道血雾。 那大妖则是看都没有看着城头一眼,身形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快要远离城头。 万世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个在城头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妖,只是苦涩,早知道结果是如此,他的境界和对方差距太大啊,大阵都拦不住这位大妖,那么他自然也是徒劳! 只是他很快便挣扎着站立起来,即便此刻五脏六腑都在往外溢出鲜血,即便已经身受重伤,即便那柄刀都断了,但只要人没死,他就还要出刀! 这是他的职责。 他身后是无数的大梁百姓,是大梁的万里江山,他不能退。 所以哪怕是必死,他都要往前。 那大妖转头,眼神里有些漠然之意,他一拂袖,强大而恐怖的气息从衣袖里涌出,随即便要将眼前的男人杀死。 但城头之前,黑云骤散! 大妖猛然抬头,便看到那团堆积在城头前的黑云,瞬间从中被分开,变成两半,随即,有一道浩荡剑光,撕开那团黑云之后,朝着大妖而来。 大妖神情凝重起来,数道气息涌出,但在顷刻间,那些气息便在遇到那道剑光之时变得黯淡不少,而后瞬间破碎,被剑光搅碎。 大妖脸色难看,往后退去数尺,就站在城墙内墙上,险些便要跌落下去。 只是他最后一只脚立在城头上,另外一只脚悬空,还是没能掉落下去。 只是下一刻,一道身影同样从那道大阵缺口里闪身而入,他如同一柄利剑,剑气冲天! 那是一个青衫剑修,手提一柄看似清亮的长剑。 这位奔袭千里而来的剑修卷起滔天剑气,但眉目之间,仍旧有怎么都掩盖不下的疲态,他一剑递出,切开一大片的空间,狂躁剑气不断往前,一条条剑光同时在天地之间生出,无穷的剑气,在这里不断纵横,城头细微之处,竟然都发出嗤嗤的声响。 那大妖身形不断往后退去,最后不得不折返身形,被那剑修一剑给打退出去,退出城头,坠入那团被斩开的黑云之间! 这会儿青衫剑修的容貌才被人看清楚,他生得不好看,也就是寻常普通的一张脸,身上血腥气十足,没有飘飘似仙的那种剑仙风范,则是更像一个在战场厮杀多年的老卒。 可能在数剑之间,便将那一位大妖打飞出去,便足以证明,眼前这位青衫剑修,便是一位剑仙。 只能是一位剑仙! 将那大妖打飞出去之后,青衫剑修立于城头上,随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这才一抹嘴,看了一眼万世。 万世眼中满是惊骇,但片刻之后,惊骇全部都变成苦涩。 青衫剑修看出他的顾虑,无所谓道:“别想他娘的那么多,这大局不会因为你活下来或是死了而有什么改变,你们那位大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难道你真觉得他会为了救你一命而选择放弃那大好局面?” 万世闻言一怔,随即想通了这一点,他自然和那位大将军有些不轻不重的香火情,但想要那位大将军放弃耗费无数心力和人力打造的大好局面,那定然是不可能的,可既然不可能,眼前这位剑修,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衫剑修大概还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顿了顿之后,咂了咂嘴,还在回味那唇间的酒味,“那帮人在那边商量要不要救人,本来是件很小的事情,非得絮絮叨叨说那么多破事,其实依着我来说,哪里有这么麻烦,要救人,那就救!” 万世没有见过眼前的青衫剑修,虽然他早就有耳闻,知晓这长城之上,除去大梁朝的士卒和随军修士之外,还有许多的方外修士游历到此便不愿意离开的。 这些方外修士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个人境界都不算低,在城头,也算是立下不少战功。 不过眼前这位,眼看着便是一个忘忧剑仙,想来在漠北,也该赫赫有名! “剑仙前辈,实际上倒也不用如此,我等武夫,死在城头上,是死得其所,若是因为我等的微末性命而让剑仙前辈有个什么闪失,我等于是于心不忍。” 万世缓慢开口,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青衫剑修吐出一口酒气,然后嗅了嗅,有些嫌弃的别过头去,看着城头那团黑云笑道:“拿你们这些人做弃子,然后换这个大局的胜利,你们那位大将军会这样选,但你们又有什么错?” “因为所谓大多数人,便要你们去死,我看这样不太好。” 青衫剑修淡然道:“况且现在有两全的办法,事情哪里糟糕了?至于你说的,那我劝你不要担心,眼前这所谓大妖,我不是没杀过。” 这番话说得淡然,但是让人听了,只觉得心神摇晃。 青衫剑修在城头缓缓走过,不再多言,眼前那团黑云散去,那一身黑衣的大妖看向这个不速之客,沉声问道:“你便是之前杀了青松的那位剑仙?” 身为大妖,他自然气态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气魄,若是一般的修士,他自然不屑开口,可眼前这位青衫剑修,不仅是一位剑仙,而且看起来,还算是一位老相识。 不久之前的那场大战,眼前的青衫剑修和妖族王庭的另外一位大妖交手,杀得天昏地暗,最后那大妖甚至连参天法相都运转出来了,可还是被眼前这位剑仙一剑斩开,当时那道耀眼剑光,天地之间便成一线,在所有观战之人的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青衫剑修笑眯眯道:“他不够打,你强一些,不过也有很有限,杀了你,正好算我这一次北境之行的收官之战,之后十年太平,我得好好歇一歇。” 黑袍大妖脸色不变,只是身躯不断开始变大,很快便成了一尊高达数百丈的巨大参天法相,那座长城已经足够高大,但是此刻在这尊巨大的法相之前,却好似如同玩物一般。 站在城头的青衫剑修,像极了一只蝼蚁。 青衫剑修微微一笑,“还是记吃不记打啊。” 他那柄入鞘长剑,此刻被他微微推出鞘寸许。 天地之间,一阵阵蝉鸣声起。 天地之间,蝉声瞬间大作! 许多年前,有个少年从神都出发,去到剑气山,选中一柄飞剑,此刻便和飞剑相伴,形影不离。 那柄剑名为衔蝉。 许多年后,少年成了剑仙,在城头杀了无数妖族。 他名为柳半壁。 师承书院,更早些时候,他只是个读书人。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雨中灯火 那尊参天法相极为巨大,俯视城头之时,更是漠然,滔天妖气在那边不断洒落,最后落下人间,但却没能落到城头之上,柳半壁同样有剑气冲天,一条条浩荡剑光从城头而起,杀向那巨大法相。 整个景象,无比骇然! 参天法相一拳击碎数道剑光,看着洒落而下的剑气,没有任何情绪,但随着柳半壁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在天地之间,从下往上,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璀璨白线! 好似这一剑,便要将天地纵向撕扯开一条巨大口子,将整片天地,一分为二! 之前那一战,柳半壁便是如此,将那名为青松的大妖法相斩开,震惊了妖族的大片修士。 黑袍大妖如今又是撑开法相,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在思考,如今自己这么做,会不会重蹈覆辙。 下一刻,那道璀璨剑光已经切过,感受着其间的汹涌剑意,黑袍大妖做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就是撤去法相里的大部分气机,整个人脱离法相,落到了远处。 那道璀璨剑光撞入那道法相,没了那黑袍大妖的手段,自然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松便将其撕开。 法相破碎,天地之间,有浩荡气机四处崩散,发出如同雷暴一般的声响! 柳半壁重新落到城头,腰间长剑,再度归鞘。 “这就怕了,没意思啊。” 柳半壁取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般打架,我喝酒都觉得喝不痛快。” …… …… 剑修带剑,因剑修喜好,大多数剑修并不喜欢提剑在手,而是御剑对敌,故而剑修佩剑,便有了一个所谓的飞剑之称,只是直到如今,还是有少部分剑修,并不喜欢御剑对敌之事,他们更愿意手中有剑,有妖处便杀妖。 柳半壁很多年前拜入书院,原本想的是做一个济世的读书人,他天赋不低,悟性也好,主要是人品端正,因此早早便被院长看中,收为弟子。 只是读书数载,看到了那史册上血淋淋的历史,那人族曾经遭受的滔天苦难,柳半壁便再也读不进去那些圣贤道理,于是在禀报院长之后,转而学剑,更是前往剑气山,去取了佩剑衔蝉,而后远赴北境,便再也没有回过神都。 这位院长弟子,在城头厮杀多年,剑气沾染了无数血腥,如今的他,早就已经踏足剑仙境界,但身上便再也没有其余剑仙有的飘然之感,他出剑的路数,不算潇洒,但却更是实用,就像是在战场上熬了许多年的老卒一般。 实际上,当他踏上战场之后,也已经当真是一位老卒了。 推剑出鞘之后,那柄薄如蝉翼的衔蝉,微微颤鸣起来,剑鸣之声犹如秋日之蝉,这也是剑名之来历。 滔天剑气伴随着衔蝉出鞘而去,直面那位黑袍大妖。 黑袍大妖脸色微沉,早在之前那一战,他便作为旁观者,在一旁看过眼前的剑仙出剑,那场大战,他虽然看到剑光漫天,气势十足,无数剑气在这般胡乱卷起,但他却是很明白,眼前这位剑仙出剑,其实并不花里胡哨。 他的那些手段,都很务实。 漫天妖气从黑袍大妖的身躯里溢出,用以阻拦这位剑仙的剑气,天下修士,都不想遇到剑修,是因为觉得剑修杀力太强,同境之中,罕有敌手。但对于妖族来说,那所谓的剑修杀力举世无双,也只是针对于人族其余修士来说的,对于妖族来说,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随着黑袍大妖的心中念头而动,漫天妖气早就将那道剑气掩盖,只是肉眼可见,两者相撞之时,便在天地之间,有数处地方不断发生着诡异变化,数道微末之处,那如同夜幕一般的漆黑妖气在那个地方被剑气撕扯,在那些剑气的撕扯之下,很多处地方都好似棉絮一般被撕扯开来,变得很是奇怪。 柳半壁手提衔蝉,在一剑递出之后,欺身而上,一身青衫被吹得猎猎作响,这位早就忘记那些圣贤道理的剑仙笑眯眯出剑,眼中满是剑意和杀机。 黑袍大妖面无表情,在那一剑斩开自己身前妖气之后,也挥出一拳,作为修行那么多年的大妖,他并不认为自己在面对眼前的剑仙的时候需要躲避,即便之前事实已经摆在他眼前,他被那剑仙一剑逼退出那座大阵,但他只是当自己一时失察,而非真的不敌。 无数妖气从他的身躯里涌出,沿着手臂经脉而到那个硕大的拳头,最后喷涌而出,对上那柄衔蝉剑尖。 大风骤然而起,柳半壁的一头黑发被风吹动,他的青衫衣摆之处,妖气化作数条小龙蔓延而上,只是才走了半截路,便被一道横在柳半壁身前的剑气彻底撕碎,龙头直接被斩断,妖气自然散去。 柳半壁一拂袖,彻底驱散那些妖气。 与此同时,衔蝉剑尖已经抵住那黑袍大妖的拳头。 就是那一瞬间,在城头之上,一道气浪瞬间在两人之间迸发而出,如同一道巨浪,朝着远处推去,城头那座大阵原本便破开一道缺口,此刻再被这道气浪狠狠一推,自然再出现数道裂痕,万世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 他不是没有见过忘忧修士出手,但却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的剑仙和大妖一战。 两人很明显还没有将各自的所有手段施展出来,但即便是现如今,便已经不一般。 这座天下,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战,是史册上那位剑仙提剑战妖邪王庭的那位前代妖帝! 只是如今,那位剑仙早些年便不见踪迹,那位妖帝也更是早就亡故。 妖族和剑修得大战,从来都好看。 衔蝉的剑尖抵住那大妖的拳头,只是也就是抵住之后,剑尖无法再往前半寸,那拳头上也没有任何破损之处,看到这一幕,柳半壁抬起头,看着那妖气和剑气的绞杀,忽然笑道:“你这本体是什么,一只修行数百年的老王八?不得不说,你这王八壳子是真够硬的。” 黑袍大妖漠然不语,北方妖族和大梁国境内的那些妖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妖族不仅有着属于妖族的修行体系,本体更不寻常,许多都是上古异种,虽说妖族的历史和人族的历史一样,同样在数千年前便有一个断代,但他们这些异种的存在,其实就是在某种程度上证明过历史的存在。 眼见这黑袍大妖不回答,柳半壁也不在意,只是微笑道:“不过就算是王八壳子也没关系,在这天下,难道还有剑修斩不开的东西?” 听到这里,那黑袍大妖这才缓缓开口,但仍旧语气冷漠,“你当妖族身躯和你们的这些废物武夫一般?” 人族修士里,武夫已经是身躯最为坚韧者,即便是剑修,面对武夫身躯,都要多耗费几分心力,但妖族得天独厚便有优势,他们的身躯,比起来武夫,要坚韧地多。 同样是不依靠任何的道法辅助的话,武夫和妖族对敌,在身躯坚韧上,武夫也很难破开妖族身躯。 可最为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是妖族不仅身躯坚韧,还能修行道法,光是这一点,便早就让妖族成了世间最为可怕的修士。 甚至有些时候,也有修士会忍不住想,天地之间,是否只有妖族才是真正的宠儿? 人族? 不过是在这浩瀚大地上,缓慢而行,艰难求生的存在? 柳半壁平静道:“我在这里杀过不止一个妖族。” “不过是依着剑道境界,欺负些境界不如你的妖族。” 黑袍大妖看着柳半壁,漠然开口道:“我听闻剑修最是骄傲,你是个例外。” 柳半壁对黑袍大妖的嘲讽,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上次我杀那家伙的时候,你也在远处观战吧?” 黑袍大妖沉默,柳半壁所说,也是实话。 这些年他在里杀了无数妖族,最开始其实只是抓那些和他同境的妖族厮杀,但到了后来,他才发现,其实同境妖族也好,还是别的妖族也好,说来说去,都是妖族,其实本质上没有不同,一个彼岸境的妖族和一个苦海境的妖族,越过城头,南下之后,难道对人族百姓会有什么不同? 不会有。 所以想通这一点之后,之后的柳半壁出剑杀妖,看着便杀,在身前便杀,从来不顾忌什么,只是偶尔手痒,才会去寻几个不好杀的妖族去杀。 但说来说去,杀来杀去,出剑杀妖也好,妖族杀人也好,都说不准。 今朝柳半壁在这里杀妖,也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被妖族斩杀。 到时候血肉变成妖族血食,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 剑仙嘛,当然厉害,可剑仙血肉,也很好吃。 这座长城上,哪里没死过剑仙? “其实你们剑仙的血肉,不好吃,有些喇嘴。” 黑袍大妖漠然说道:“死后剑气不散,一嘴吃下,麻烦。” 他没来由的开口,倒是让柳半壁觉得有些意思,“是啊,剑修从来就麻烦,从来都喜欢找麻烦。要是等会儿我死了,你可别想着吃我,免得崩开你几颗牙齿。” …… …… 剑尖抵住拳头,柳半壁难得和眼前的黑袍大妖交谈数句,但实际上在交谈过程之中,两人都在别处较劲。 而后两人沉默,柳半壁往前而去,漫天剑气如同潮水拍岸! 衔蝉剑身骤然弯曲如残月,一阵阵剑气涟漪在剑身之上荡开,看着便如同一片湖水。 黑袍大妖一步不退,但脸色越发凝重,剑修杀力,他从来没有低估过,但到了此刻,还是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剑修的杀力。 或许不是低估了剑修,而只是低估了眼前的柳半壁。 柳半壁猛然抬头,咧嘴一笑,“杀妖嘛,哪里有这么难?” 听着这话,感受着那股骤然间越发凌厉的剑气,黑袍大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心神在顷刻间便恍惚失守。 拳头上迸发出一道血花。 数道剑光朝着他斩了过来! 黑袍大妖的衣袍瞬间被斩开数道缺口,剑气萦绕! 黑袍大妖身前的妖气好似被狂风吹动,不断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一道道剑光没入其中。 柳半壁抬头朝着天边看去。 那天空之中,云海之间,霞光万道。 黑袍大妖的妖气被撕碎,他朝着后面退去。 如果说之前他绽放出的那些黑色妖气如同一朵摇曳黑莲,此刻妖气尽数被逼退之后,便宛如展开莲花此刻再次合拢。 怪异景象。 可不止于此。 逼退黑袍大妖之后,柳半壁神情淡然地再次递剑! 数道剑光起于大地,却没有涌上天空,而是朝着那大妖追杀而去! 柳半壁哈哈大笑,提剑前掠,在那些数道剑光之前,先到一步,手中衔蝉剑鸣声阵阵而起,那薄如蝉翼的剑身上一道道剑气抹过,撕开一条口子之后,之后便是无数剑气朝着前面灌去。 黑袍大妖看着那一剑,神情凝重,他并非不是避不开眼前的这一剑,而是担忧在这一剑之后的数道剑光,自己该如何阻挡。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眼前的这一剑不过是起势,在这一剑之后的诸多手段,才是这位青衫剑仙的真正手段! 黑袍大妖面对这些手段,如今有些束手无策。 这些年一直没有攻下这座北境长城,其实除去大梁朝的这座长城耗费了实在是太多心力之外,这些不知道为何要出现在城头的修士,也是缘由之一。 方外修士一向看不起武夫,更对世俗王朝没有什么好感,大多数修士不会出现在这里,可这些修士又偏偏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来? 黑袍大妖漠然而观,那一剑已到胸前。 剑气自剑尖处绽放,如同一朵无比绚烂的花在此刻绽放! 黑袍大妖闷哼一声,隐约之间,他好似真真切切听到了一道真正的蝉鸣之声。 他胸口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幽深伤口,上面剑气萦绕,锋芒之中,到处都是些恐怖气息。 他咬牙后退数十丈,便被紧接着而来的剑光撞入心口,发出了痛苦的一声嚎叫! 他被剑光裹挟倒飞出去,数百丈! 原本应当趁势追杀的青衫剑仙没有前掠,而是落在城头上,看着远处,潇洒笑道:“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也不必知晓,今日不杀你,你的头颅暂且放在你的脖子上,好生照顾,下次再见你的时候,我会取。” 黑袍大妖遥遥抬头看向这边,只是一眼之后,便不再停留,就狼狈退去,只是刚才的交手,他已经早就明白,自己哪里是眼前的这位剑仙敌手? 看着那黑袍大妖消失在天际,坐在城头上,喝了口酒。 只是酒葫芦拿离唇间的时候,上面有些斑驳血迹。 “剑仙前辈,为何不趁势追杀,一位大妖,若是死在此处,对北境来说,以后的压力不知道要小多少!” 若是放在往日,一些别的什么事情,柳半壁想怎么做,他也就让他怎么做了,但是眼睁睁看着一尊大妖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万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剑仙前辈为何什么都不做,只是容忍对方离开。 故而这么一开口,有些不管不顾。 柳半壁没有在意,只是随口说道:“他虽然被我所伤,但本源未伤,之所以退走,不是担心我下一剑便会杀了他,而是担忧这是我们布下的一个局,若是再熬一会儿,便不止一位忘忧修士陪他玩了,至于我,没有外人相帮,我要杀他,还要费些时间。” 柳半壁淡然道:“依着你的意思,反正费些时间,即便是深入漠北,问题都不大是吗?” 万世摇头,赶忙说道:“若只是在城头,前辈出剑杀妖,自然要尽全功,但深入漠北,反倒是不用了,妖族也说不定在漠北有什么埋伏,这轻易而去,不是好事。” 柳半壁没有说话,只是一抹鲜血已经从唇间流下。 “前辈?!” 万世压低声音,但仍旧惊呼道。 柳半壁不在意地抬手擦去血迹,“不是不想杀他,也不是害怕深入漠北,更不是因为身上的伤,不杀他的缘由很简单,还有很多人,此刻还要去救。” 柳半壁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之前说这些言语,也只是因为调息,而并非别的。 “将军府那边,敲定了那么多弃子,虽说都有不得不放弃的理由,但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谁是该被舍弃的,所以该救就得救。” 柳半壁说着话,已经掠向天际,赶赴下一处,他没有说这其间风险,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死在某处,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北境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死了便死了。 哦,其实还有些遗憾。 那个小师妹,据说天赋比他更高,更适合学剑,自己写过了那么多信,可还没见过呢。 一道剑光,掠过天际! …… …… 神都已有大雪。 恍惚间,又是一年冬天悄然而至,神都大雪磅礴,天地之间,便都是一片素白之色,尤其是书院那边,南湖结冰,那座湖心小亭,积雪深重。 院长从南方而归,看着没什么变化,今日大雪,便煮了一锅羊肉,在亭下而食。 不过能够作陪的,也就两人。 常伴在院长身侧的书生魏序,以及如今已经是一位剑修的谢氏少女,谢南渡。 院长随手抓起一根大骨,也不管上面是否有油,只是埋着头大口啃食,两手沾满油脂也全然不在意。 在一旁,魏序看着小炉子,上面温着一壶寻常的高粱酒。 一块干净的布巾摆在院长身前的石桌上。 谢南渡夹了一片羊肉放入嘴里,缓慢咀嚼,没有说话。 院长终于解决了那根大骨,将骨头放下,拿起布巾,便胡乱擦了擦手,刚擦完,魏序便倒了一碗酒递给院长,院长满意地伸手接过,闻着那因为加热之后便酒香更足的高粱酒,感慨道:“这样的日子,看似寻常,但要是寻常百姓时不时能过上,便也就不会想着什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事情了,人间美好,到底不见得非要那般壮阔,冬日里吃一顿羊肉,便也很美好。” 谢南渡听着这话,抬起头便要开口,但院长却摇了摇头,将酒碗放到唇间,一饮而尽,感受那酒香在口腔里四处乱撞,这才说道:“历史上的盛世,也不过就是人人都能吃饱饭罢了,想要吃肉,也难,不被吃就不容易。” 放下酒碗,院长又感慨道:“今年神都的这场雪,好似比往常来得早了些,这会儿估摸着连漠北都没开始下雪。” 谢南渡轻声道:“依着师兄前些日子的来信,谈及漠北,下雪应该还有一个多月。” 院长问道:“那小子有多久没来信了?” 自从之前谢南渡说要开始练剑,院长写了一封信去漠北之后,而后谢南渡和那位师兄常有书信往来,对于剑道上的疑难,那位师兄都给出过答案。 “已经一个多月了,上一次师兄来信,是说在大战间歇,抽空写了一封,月初的时候我给师兄去信,师兄并未回复,漠北战事,只怕已经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候。” 谢南渡看向院长,眼中有些询问的意思。 院长笑了笑,只是说道:“你那位师兄,早些年其实读书也读得极好,那些圣贤道理,他看不了几眼,便都能记下,还能说出自己的看法,说起这个,还有另外一个浑小子,总是喜欢曲解圣人意思,真是该打……算了,只是他喜欢读书,便自然什么书都读,书读太多,倒也不是好事,就好像这蠢小子一样,有一天翻到了那些史书,看到了吃人的历史,便觉得我们这些读书人没用了。” 说到这里,院长看向魏序。 魏序轻声道:“咱们确实不如剑修擅长打架。” 院长冷哼一声,皱眉道:“误打误撞开始学剑,结果还真是有几分天赋,这可让他觉得了不得了,屁颠屁颠跑去剑气山取了剑,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跑到北境,这都多少年了?” 魏序微笑不语,那位同门,当初他也打过交道,知晓他的性子欢脱,其实即便留在书院,也大概会有某一天觉得书院无趣而离开的,不去北境也会去别的地方。 “老师莫要担心,想来北境战事再怎么焦灼……” 魏序欲言又止。 院长冷哼一声,不耐烦道:“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 谢南渡默然无语。 魏序只是又给自家老师倒了一碗酒。 院长看着那锅里煮着的羊肉,看着那些不断蒸腾而起的白雾,没有说话。 谢南渡默默吃着羊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缓缓站起身,朝着院长认真行礼。 院长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说来说去,你是我的弟子,受了欺负,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要做些什么事情,而且事情又不大,何必如此?” 谢南渡微笑道:“既然老师为学生做了些事情,做学生的行礼感谢,也没什么问题。” 院长听到这里,微微一笑,不再阻止,只是看着谢南渡行礼之后,这才满意说道:“你既然也读了不少书,如今也练剑,算是和你那位师兄走了一样的路子,只是他如今看着这些圣贤书便头大,你莫要学他。” 谢南渡微微点头,不发一言。 院长喃喃道:“这家伙已经活脱脱是个剑修了,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之后院长又说了好几些闲话,无非是一些嘱咐的话语,谢南渡安静倾听,最后院长才摆摆手,让谢南渡就此离去。 魏序看了看那锅里已经剩下不多的羊肉,便要将那个铁锅拿开。 院长忽然说道:“魏序,煮碗长寿面吧。” 魏序下意识问道:“老师的生辰好似不是今天?” 院长冷笑道:“当然不是今天!” 魏序一怔,有些恍惚。 院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等了许久,魏序这才端着一碗长寿面走了过来。 放在院长身前之后,魏序忍不住说道:“老师,这天底下哪里有在生辰的时候,代替自己弟子吃长寿面的道理?” 院长看着自己身前的那碗长寿面,难得认真了些,说道:“这家伙在北边,即便是今日生辰,说不定都还在生死之间徘徊,哪里有时间吃这些玩意。” 看着眼前的长寿面,院长嘟囔了一声,“臭小子。” …… …… 前有柳半壁仗剑千万里的救人,而后那座大殿里的几人其实都赶赴各处,不知道能不能将那些原本当作弃子的士卒们都救下,但去做了这件事,便就比将他们当作弃子之后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强。 大殿里的众人离去,身为北境大将军的老人也就没有再继续强撑着,而是坐下之后,咳嗽几声,掌心便出现了一团殷红血迹,作为这北境的一面军旗,这位大将军平日里自然不用和其他士卒一样去拿命而搏,但有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他自然也无法去躲。 之前的几场大战,妖邪王庭那边有意拖垮这位北境大将军的身体,故而每一次都派出一位大妖,和这位大将军缠斗。 这位大将军固然是大梁朝最拿得出手的三位武夫之一,甚至于在打定主意要在生死之间一战,那位镇守使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上。 由此说来,眼前这位大将军便极有可能会是整个大梁朝最为可怕的两位武夫之一了,之所以说之一,其实还是给那位大梁皇帝陛下留下几分薄面,不然说这位北境大将军是第一武夫,也不为过。 只是天大的英雄也会老,眼前的北境大将军如今的身体不行,除去受伤之外,最大缘由,便是年老了。 年老而体衰,血气衰败,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他的年纪很大,在灵宗皇帝时期便已经是北境的大将军了,自然比当朝的皇帝陛下年纪还要大。 随手擦去掌心的血迹,大将军看着那张密密麻麻标注了无数的地点的地图,思绪飘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有个中年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 看着此人,大将军笑了笑,这场大战的谋划,其中有不知道多少,其实都是他和眼前的这个中年儒生一起谋划的,实际上早在这场大战之前,还有不少东西,北境的许多战略,都是他和大将军共同指定的,这中年儒生自多年前来到北境之后,便一直都没有离开,不仅没有离开,也没有接受朝廷的官职,他就像是一个影子,始终站在这位大将军身后,为他处理北境的这诸多东西。 大将军笑了笑,轻声开口道:“肴常,你来了。” 那中年儒生却摇了摇头,看着大将军,问道:“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大将军苦笑道:“别的不敢说,反正这场大战之前,我会活着。” 中年儒生哦了一声,自然清楚这位大将军这么说,意味着什么。 “那青石关你去不了。” 中年儒生看着地图上的某一点,神情严肃,“那我也没有可用之人,柳半壁要是能把性命搭上,能算一个,可惜他已经出发去了别处,现在没有可派之人。” 大将军一怔,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中年儒生没有理会大将军,只是自顾自说道:“这个局是我们一起布下的,但有纰漏,布局的时候,我就在赌那个纰漏对方也看不出来,但从他们的行动来看,有心掩饰,也确实是多余了,他们已经发现问题了,就在青石关,要是青石关被破,整个局面,我们会变得很糟糕,原本设想的小胜,如今要变成大败。” 大将军毫不犹豫,说道:“我去!” 他猛然起身,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 中年儒生看着他说道:“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或者说你去了便有用?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不去也无济于事,即便是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也没什么用。” 大将军皱眉,说道:“怎么会这样,当初这个局,你不是说纰漏妖族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吗?” “不是天底下所有的聪明人都在我们这边,妖族也有聪明的,被发现便被发现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要想着怎么去解决。” 大将军沉默不语。 中年儒生皱了皱眉,轻声道:“倒是有弥补的法子,只是或许有些慢了。” “如果真的慢了些的话,我们一定会输,这个结果……很难让人接受。” 中年儒生微微蹙眉,小声道:“补救的法子……” 大将军看着他,毅然说道:“本将军会亲至青石关。” 中年儒生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将军,还想重复之前话语,但很快便看着大将军摆了摆手,直接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死在青石关也行,至少能为你们拖延一些时间。” 中年儒生不再说话,只是退后一步,很郑重地对着大将军认真行礼。 “不必如此,死国而已。” —— 青石关一直以来都是那座北境长城之前那些关隘里最为微不足道的一座,因为兴建的时间太短,位置太过寻常,所以一直以来都并非是什么重镇之处,但是在这一场大战里,这座看似微不足道的青石关,其实承载了许多,大梁一方布置的局面是一个大大的口袋,东南那边的三座关隘,都是这个大口袋里的口子,而青石关看似微不足道,但实际上才是拉动那个口子合拢的绳子。 基于这么重要的地位,其实青石关本就该派遣重兵把守,但之前在中年儒生的算计之中,不管这青石关如何重兵把守,如果被妖族发现这座关隘的重要程度,那么便一定会派遣大军而来,到时候即便是这里再如何重兵把守,只怕都守不住。 所以中年儒生一狠心,便还是选择了不用重兵把守的策略,转而只是正常的士卒守卫,但是这样一来,若是被妖族那边发现这里的重要程度,那么整个青石关便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守住,除非在对方来到青石关之前,援军先来到此地。 青石关守将其实也没得到消息,他如同往常一样,在这里巡查守卫,只是当他从东边城楼来到西边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城头之上。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玄黑色的衣袍上绣着些异兽图案,只是看不清楚是什么。 青石关守将看着那个男人,脸色大变,他并非是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他只是知晓,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关内的士卒,既然不是,那么就不可能出现在这城头才是。 可他又分明没有感受到城头大阵的破损,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来到城头之上的? 青石关守将短暂思索了片刻,只是还没有开口,便看到眼前多出了一抹血雾。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他死了。 被那个男人看了一眼,这位青石关的守将,就这么死了。 男人却没有在意这件事,他很漠然地看着城头,这座微不足道的青石关,从来都没有在他的眼里过。 他很快便越过城头,当他越过这道关隘的时候,一座青石关,轰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那些当初从大梁腹地运来得青石,青石关也是因此而得名,不过此刻青石轰然断裂,只成过往。 男人继续朝着南下走去,这青石关和那座北境长城之间,还有大大小小的一条线上的多少伏笔,他要将那些所谓的伏线千里全部连根拔起,这才算是彻底将这里的一切都破开,将那个口子重新露出来。 但往前走了只有半日工夫,他便不得不停下。 因为前面的漠北原野上,同样是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帝袍的男人。 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那个从北往南的男人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当然,对方也在此刻知晓了他的身份。 两人对视一眼,天地便安静了。 “你居然从神都来了,我没想过。” 那个北下的男人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神情惊骇。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只是朝着前面走去,同时,每当他走出一步,天地之间的恐怖威压便大出一分,武夫不修道法,故而手段单一,可当武夫境界足够高的时候,即便身上没有所谓道法依存,但只是凭借强大的境界,也能有如此威势。 只是瞬间,那个之前动动念头便能将那座青石关碎裂的强大存在,此刻在大梁皇帝面前却变得脸色煞白,几乎是动弹不得。 大梁皇帝漠然地看他一眼,然后他的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一抹鲜血更是直接从嘴角流淌而出。 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死在这里。 “你杀了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梁皇帝根本不想理会他,只是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出,一道浩瀚而可怕的气息从他掌心溢出,只是瞬间,便将这个男人的生机抹去。 大梁皇帝收回手,淡然无比。 作为大梁的皇帝陛下,他手下不知道曾经死过多少人,眼前的虽然不是人而是妖,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他来到了那片废墟前,也没停留,而是继续向北而去。 人族和妖族在漠北的分界,其实一直都没有明确的划分,人族以北境长城作为最后的底线,但却绝对不是认为人族的疆域仅此而已。 反倒是他们一直以来都认为漠北三万里,都是人族疆域。 大梁皇帝越过青石关,朝着漠北而去。 过去北境这么多年,妖族和人族一直争斗,但从未有过人孤身深入漠北。 如今的大梁皇帝是第一位。 他沿着一望无际的漠北平原,一路北上。 很快便遇到一支妖族大军。 密密麻麻的一支妖族大军出现在天尽头,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片夜幕。 只是那支妖族大军在发现有个男人出现在他们身前之后,很快便选择停下。 在最前面的那位妖族将军眺望远方,看着那一身帝袍的男人,神情凝重。 身旁的副将同样感受到了那强大而可怕的威压,他们胯下的妖兽,此刻都颤抖起来。 “将军,那是谁?” 大军无声而立,没有任何动作。 那位妖族将军脸沉了下来,很认真说道:“是人族的君王。” 副将听着这话,失神道:“那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妖族将军摇了摇头,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我再多十倍的兵力,我会尝试着杀他,如果是五倍,我会尝试困住他,再多两倍,我会丢下你们独自逃命,但现在……我只能和你们一起……” “我们会死在这里,死在这位人族的君王手上。” 妖族将军苦笑着开口,眼里满是不甘。 那位副将皱眉道:“将军为何这么害怕?” “因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在陛下身上才感受过的气息。” 妖族将军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 万字大章,就真的是拖了三天的本卷收官章,嗯,应该稍后公众号会有一篇武夫写到现在的总结,到时候可以去看。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河畔的两位相遇 半个时辰之后,大梁皇帝从尸山血海中走过,妖族的鲜血不都是红的,种族不同,体内的鲜血颜色,也有不同,五颜六色的鲜血在这里汇集之后,朝着远处流淌,就像是一条五彩的河水,缓缓流淌。 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却什么都没有沾染,一切如故,他仿佛只是随意走过这支奉命要赶往青石关的妖族大军,便将其随意击破。 整个漠北平原,一片死寂。 这位大梁皇帝当初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曾经就藩北境,虽然没有在最前线,但也收拾过不少妖族,那个时候,他还偶尔出手,但随着之后起兵,登上大梁皇帝的宝座之后,便几乎不曾出手,而后的那些年,他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世间一切,却从未亲自出手,以至于世间知晓他踏足忘忧境,却不知道他到底在忘忧境里走了多远,有多么强大。 这一次的漠北之行,恐怕才是这位大梁皇帝时隔多年再次展示自己作为人族君王的强大之时。 虽说没有人看到过这位人族君王的前两次出手,但第一次一抬手便灭了一个大妖,第二次动手便灭了一支南下的妖族大军,这等消息传出去之后,恐怕世间所有修士都要沉默一番吧。 继续北上,在漠北的原野里缓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时不时便能在远处看到聚集的妖族小部落,妖邪王庭建立虽然已经超过千年,但其实除去那座王城之外,还是没有形成类似于人族世界的那种统治规模,整个妖邪王庭疆域被随意划分,各尊大妖各自统治其中一块,但也基本不修建城池。 漠北这三万里,原本便是当初妖族南下时人族割让的疆域,又因为和人族的北境长城相隔太近,战事频发,所以这块疆域其实一直在妖族属于无主之地,尚未有大妖选择此地为自己疆域,只有一些在妖族深处活不下去的妖族会选择带着家人南下,在此定居。 大梁皇帝来到一处小部落之前,其实眼前不过数顶帐篷,只有不足百人的妖族,根本说不上是什么部落。 那些帐篷之前,有三两个孩童互相打闹,他们或头生犄角,或背生双翼,看着都有妖族特征。 和大梁境内的那些妖族不同,这里的孩子们,生下来便能有一些人族容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早就修行多年,得以化形,一部分的血脉力量会在他们诞生之初便注入体内,自然要比大梁朝境内的那些妖族强大许多。 只是想要彻底抹去那些妖族特征,就得好生修行,等到境界足够的时候,才能有可能。 大梁皇帝在那之前站了片刻,没有出手将这个小部落抹去的想法,但那几个玩耍的孩童很快便看到了这位人族君王,或许是出于血脉里天然对强者的畏惧,他们看到这个人族君王之后,便很害怕地朝着远处跑去,没敢说些什么。 然后很快便有些成年妖族从里面跑了出来,可当他们看到这位大梁皇帝之后,很快脸上便充满了恐惧,他们很快便跪了下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大梁皇帝祈求道:“我们从未吃过人族,您能放我们一条性命吗?” 这个年迈妖族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但是他还是在乞饶,不愿意就此死去。 在他身后跪着的那些妖族也在说话,都是乞饶的意思,他们说得没错,他们的确不曾吃过人族,但不意味着他们以后有机会会不吃。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向那部落深处,在某座帐篷里,有个妖族少年紧紧握着一柄短刀,有些紧张地偷瞄着这边,眼中则是毫不掩饰地恨意。 大梁皇帝没来由地想起少年时候看的那些故事话本,然后摇了摇头,动了个念头。 那个妖族少年被他看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眼睛瞪得极大,刹那间有鲜血从唇间流出,然后就此没了生机。 感受到那道漠然杀意,其余妖族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面,根本不敢抬头。 妖族不是没有骨头,但骨气这种东西,在两者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其实是很容易生出来的,可差得越远,便越难生出。 杀了一个妖族少年,哪怕是一个天资还凑合的妖族少年,对于大梁皇帝来说,都不见得有什么兴奋之处,他只是漠然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 …… 当一位人族的君王来到北方,来到那曾经属于人族的疆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是一路走着,偶尔出手杀两个妖族,一路走来,最后也才杀了不足十人。 他此刻便已经深入漠北万里之遥。 如果这件事让北边的边军知晓了,恐怕他们会马上点兵深入大漠接应他们的皇帝陛下,若是让神都的那些朝臣知晓了,只怕他们会担忧地将整个神都都掀翻。 一位人族的君王,不管怎么,其实都不该深入险境,因为这位人族君王要是死在这里,很显然,天下自然大乱。 只是当他已经来到这里之后,大梁如何,大概他都有些安排。 随着这位人族君王的不断北上,原本妖族既定的战略便都被破坏,青石关始终没有妖族来到那边。 这一日,大梁皇帝来到一条河前,缓缓停下,在漠北三万里,河流交叉纵横,从来都不算少,所以这里水草肥茂,其实很适合养马,不过自从当年人族割让此地之后,人族便再也没有了这片天然的马场。 而大梁皇帝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不是因为他想起了些什么,而是他在河畔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长袍,枯瘦的身躯整个完全都被笼罩了进去。 “有生之年,居然能在这漠北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中年男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味道。 能在漠北看到一位人族的君王,那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不容易,为何不觉得惊喜? 大梁皇帝平静道:“你是谁?” 中年男人仿佛早就知道大梁皇帝要如此询问,因此很快便说道:“妖族大祭司,大概相当于陛下朝中的首辅。” 妖族大祭司看着大梁皇帝,笑着说道:“陛下知晓了您来到这漠北深处,便让臣来问问您,这一次深入漠北是为了什么。”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妖族这位大祭司口中的陛下是那位妖邪王庭的妖帝,但他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既然朕都来了,他不想来见见朕?” “您也知道,人族向来狡诈,像是陛下您这样的身份竟然真的来了这里,怎么看来都不简单,这是不是您主导的某个圈套也不好说。” 妖族大祭司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没有回应他,依着他的强大,自然能够感受到周遭并没有真正埋伏什么强者。 “这是漠北,这三万里他也害怕?” 大梁皇帝的声音里有些淡淡嘲讽,让妖族大祭司听得皱了皱眉。 “这漠北三万里,曾经是人族的,即便如今属于了妖族,但总觉得住得不开心。” 大梁皇帝淡漠道:“既然不想要,便拿来。” 他这句话说得简单,其实也不是还,而是拿。 拿来。 妖族大祭司伸手,在指尖出现了一朵摇曳的小花。 然后他看了一眼,小花碎开,变成了历史和过往。 “陛下若想要这漠北三万里,其实也很容易,只要在那份协议上签上陛下的名字便可以。” 妖族大祭司提起了那桩旧事,声音里有些诱惑的味道。 大梁皇帝却丝毫不理会他,那所谓的协议,对于大梁皇帝来说,无疑是再一次割让漠北三万里,甚至代价还要比割让这漠北三万里更大,更为耻辱,所以他怎么都不会去写下自己的名字的。 “朕不清楚,他们如何料定朕不会出手杀了你。” 大梁皇帝忽然抬头,看向眼前这位妖族大祭司。 妖族大祭司一怔,随即笑道:“依着陛下这样的人物,想来是怎么都不会如此不要脸的,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代表着妖帝陛下,是他的使臣。” 大梁皇帝漠然看着他,眼中虽无杀意,但杀机已经遍布天地之间。 “朕不是太喜欢他,既然已经来了,躲在远处做什么。” 大梁皇帝感受着空气里吹过的风,闻到了那股浓郁无比的妖气。 妖族大祭司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忍住好奇,笑道:“妖帝陛下尚在王城之中,怎会来这里?” 大梁皇帝不理会他,只是看着远处,神情依旧漠然。 不多时,一阵狂风吹过,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同样高大的身躯出现在了湖畔。 那道高大身躯便是妖族的妖帝。 于是这便相逢。 两位君王。 代表着人族和妖族的两位强大存在,在这里见面。 这是这千年来最大的事情,是足以记载在史册上的事情。  7017k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看一看斡难河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即位过程是一个极为传奇的故事,这位以藩王之身最后得以承袭大统的皇帝陛下,在整个人族的历史里,也都不多见,更何况最开始他是以区区八百人起兵,以一地而战一国。 说得不好听一些,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人族整个历史里,也就这么一个。 大梁皇帝足够传奇,但眼前的这位妖帝,其实也足够传奇,他本是前代妖帝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在当初前代妖帝决意立妖族太子的时候,他从未被考虑在内,眼瞅着前代妖帝日渐衰弱,渐渐要走到生命的最后尽头,几位妖族皇子终于按捺不住,故而便相继发生叛乱,几次起兵,都被那位妖帝镇压,因此整个妖族当时便发生了许多流血的故事。 几次叛乱之后,妖族当时便只剩下了两位皇子。 但前代妖帝更倾向于将妖族皇位交给另外一位皇子,而也并没有考虑眼前的妖帝。 只是在最后,那位新任妖帝坐上帝位之后的第一次大朝,这位一直被人刻意漠视的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来到大殿,然后来到皇位前,将那位新任妖帝直接扭断了脖子。 故事的过程很是复杂和无趣,结果却无比让人震撼。 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故事和大梁皇帝的那个故事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这两人很显然不会在这里有什么关于曾经过往故事的感慨,这两位君王在河岸两侧站立,默默相对。 整个河水忽然便沸腾了起来。 妖族大祭司不发一言,消散在这里。 那身躯高大的妖帝看向大梁皇帝,滔天的妖气很快便覆盖半片天空,只是那些妖气最后都只能止步于河岸一侧,便就此留下一道怪异的景象,半边天空如同夜幕,另外半边天空,一切如故。 “自从当年割让漠北三万里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个人族君王敢深入漠北万里,你是第一个。” 妖帝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一般冰冷,就像是一块千年未融化的冰。 大梁皇帝看着这位人族最大的敌人,没有什么好特别的表示,只是说道:“以后会有很多的人族来到这里,去到更北方,他们会渡过斡难河,来到你们的王城下。” 妖族的疆域里,斡难河是他们最后的屏障,一旦渡过斡难河,便意味着妖族最后的屏障已经没了,妖族到了最为危难的阶段。 “千万年来,我妖族不曾有过如此局面,反倒是你们人族一直在败,漠北三万里,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妖帝淡漠道:“你今日敢深入漠北,朕佩服你的勇气,所以朕亲自来看看你。” 人族君王深入漠北,代表着无上的勇气,妖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可以派遣出无数的强者将其围杀,留在此处,实际上当这个消息被传到这位妖帝耳朵里的时候,他是可以如此抉择的,他可以带着那些大妖来到这里,将这位人族君王彻底留在这里。 这样自然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却不是这位妖帝想要做的事情。 妖族面对人族,一向有着优势,过去无数多年里,只要他们南下的份,从来没有人族北上的说法,虽然在近两百年来,人族的北境长城一直拦着他们南下的想法,但人族多是守势,并没有逆转两族之间的地位。 所以当知道这位人族君王来到这里的时候,妖帝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走出那座王城,从那个地方来到漠北,亲手杀了这位人族君王。 大梁皇帝说道:“我看到你之后,便知道你们不会再有什么埋伏了。” 妖帝淡然道:“既然你敢深入漠北,那朕也相信你,即便最后朕错了,朕也佩服你的勇气。” 大梁皇帝听着这话,那微微发白的鬓发无风而动,飘了起来。 自从那位皇后死去之后,这位皇帝陛下便眼看着越来越苍老,那种苍老并非是年龄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疲倦。 只是再老,他依旧都是那位大梁的皇帝陛下,是整个天下,最为强大的武夫。 妖帝缓缓说道:“人族在你的统治之下,这些年有些变化,但却还是没什么变化。” “南方的那些家伙,要是换做朕,便一个个踏破他们的宗门,好让他们知道这世间到底是谁说了算,但你没有,便说明你并非是人族最强大的存在,朕很希望和你们人族的至强者交手一次,看看他到底能在朕的手里坚持多久。” 妖帝说着话,那天幕上的妖气更加肆掠,这位妖族的无上存在,或许也是整个世间的无上存在看着大梁皇帝,神情淡然而平静。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属于他的半边天空,仍旧拦着那些妖气,不让他侵扰此方半点。 就像是他过去那些年一直在做的那些事情一样。 他登基之后,妖族再无一次跨过那座长城。 “这次大战,你们人族算计颇多,费了这么多心力,最后求的也不过是小胜,朕如今不去管这场大战的胜负,若是朕在这里杀了你,即便你们在别的地方取胜,又如何?” 是的,这场大战最后的结果如何,都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一旦双方之间的某位君王在这里死去,那么没有了君王的那一方,便自然没了胜利。 “朕觉得你想得太多,想得太好。”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眼前的河水,那本就是沸腾不已的河水,再此刻终于是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直接砰的一声便炸开,无数浪花此刻涌向天空,拦在了两人身前。 妖帝仰起头,嘴角有了一抹微笑。 大梁皇帝也随即抬起了头。 两位君王隔着一条长河,各自出手。 一场足以被写进史册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天地之间,或许是最为恐怖的两道气息,没来由地生出,然后在这里相撞。 整个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轻微摇晃起来。 漠北平原,由两人为中心,一道恐怖气浪随即散发出去,整个平原的无数野草此刻都尽数匍匐。 好似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此刻都要为这两位君王俯首! …… …… 那位大将军赶赴青石关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位青衫剑仙同时赶赴这座如今最为重要的青石关,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又同时在废墟前碰面。 疲惫的大将军脸上皱纹堆积,看着便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沟壑,他看向眼前的青衫剑仙,问道:“柳剑仙为何会知道此地重要?” 柳半壁脸色苍白,喝了一口酒之后才缓和了些,听着大将军开口,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当初书院里读书,可不是只有圣贤道理,兵法也教的。” 柳半壁本就是一个极好的读书种子,要不然当初院长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在知晓将军府那边布下了一个大局的时候,他便思考过许多,最后敲定这青石关是其中最为紧要的地方。 只是相比较之下,他需要先去救人,而后才会赶赴这个地方。 如今来看,果不其然。 大将军神情凝重,轻声感慨道:“我们已经来迟了,妖族已然有所行动,可谁比我们更先来到这里?” 青石关已破,但一路之上他们却没有看到一个妖族,反倒是在这里看到了一具大妖躯体,这便说明人族这边,已经有人先来了,而且境界不低,或许是一位忘忧尽头的至强修士,要不然为何能杀一个大妖而没有太多战斗痕迹? 柳半壁看了一眼远处的那具大妖躯体,摇了摇头,轻声道:“整个北境,除去大将军之外,还有几个修士有这个能力?” 大将军也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北境虽说也有些忘忧修士在,但却是没人能够他比较,此刻也各有安排,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这么看来,便是从南方来的,就是不知晓是方外的那些修士云游至此,还是朝廷……” 柳半壁忽然皱眉,苦笑道:“哪里这么简单。” “大将军,我要深入漠北,看看前方如何。” 他只是微微思索,便已经做了决定。 大将军肃然道:“不可,漠北凶险,柳剑仙不可涉险!若是柳剑仙死在漠北,本将军无法给院长交代。” 柳半壁抬起酒葫芦,喝了半口酒水,便发现酒葫芦已经空了,这才有些遗憾地开口道:“酒喝没了,是没什么胆气了,但那人想来是独自前往了漠北,我要去助他一臂之力,至于死在漠北这种事情,大将军何须和任何人交代?” 柳半壁重新将酒葫芦放回腰间,轻声说道:“老师若是知晓我死在漠北,也不会说些什么。”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认真道:“我可以深入漠北,但大将军不行,大将军要坐镇长城,所以柳某先行!” 大将军皱眉,就要开口,但发现的确是说不出来什么话来,他最后只是重重叹气。 柳半壁丢出佩剑衔蝉,然后一跃而上,方才看着北方笑道:“这次深入漠北,希望能看一眼斡难河景象。”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皇帝陛下 (12000大长章) 一处妖族部落,安静立于漠北平原之上,那部落妖族或许是知晓人族风俗故而也喜欢,还是单纯想要以此来嘲讽人族,总之是在各自的帐篷之前,都挂上风铃,往常时候,风一起,便有风铃之声。 漠北多风,故而今日风铃声再度响起,部落的大小妖族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片刻之后,有妖族从帐篷里走出,偶然抬头,看向远方,便发现一道巨浪从北方吹来,那妖族脸色骤然大变,怒喝道:“快走!” 那道巨浪在他的视线尽头,如同滔天洪水,不断朝着前方推进,恐怖的气息在这里层层推进,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道恐怖气浪在推进之时,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野草被碾碎,而只是将那野草压着抬不起头来。 妖族们怪叫着化作原形而朝着远处奔走,他们的住处在这道恐怖的气浪面前被撕碎,没有东西能坚持片刻,便已经化作了齑粉,天地之间的一切一切,除去那些草之外,都是如此。 广袤的漠北平原上,有着无数多的妖族部落,也有着无数的妖族,当那道广袤气浪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不断推进的时候,无数妖族都开始奔走,没有任何一个妖族面对这道气浪会生出抵抗的想法,因为那道恐怖气浪带着的不仅是死亡气息的恐怖,还有强大的两道意志,其中一道他们无比熟悉,是属于那位妖帝的,另外一道则是有些陌生,但两道意志其实都相同,都无比恐怖和不可抗拒。 妖族们在草原里奋力奔跑,有的妖族跑了许久,最后渐渐没了力气,被那道恐怖气浪追上,而后只能瘫坐在地面,面带恐惧。 气浪一掠而过,那妖族瞬间被碾碎,变成一道血雾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有血肉,没有骨头,这些东西全部都被碾碎了。 这道气浪没有给人任何反抗的机会。 感受着那道恐怖气息在身后不断往前,没有任何人能够心平气和,但力有不继的妖族越来越多,于是血雾便越来越多,整个漠北平原,此刻便能够看到一处处古怪的景象,那便是天地之间,到处是血雾,飘在平原上,很是诡异。 在漠北平原的东南方向,无数妖族奔走,有两头虎妖奔走太久,体内气息渐渐穷尽,再也没办法奔走,雄虎看了一眼身侧雌虎,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此刻那道气浪已经距离它们不足数丈距离,雄虎自知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心一横,它猛然双爪推在雌虎身上,将雌虎推出数十丈距离,这才有些眷恋地看了雌虎一眼,选择停下脚步。 雌虎怒吼一声,声音里有些情绪,但脚步未停,继续奔跑,四蹄如飞,速度奇快。 雄虎直面那道恐怖气浪,一身虎毛被吹得紧紧贴近自己的身躯,它本来已经生出无尽的勇气,但真当了面对这道恐怖气浪的时候,那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让它跪了下去,在面对生死之间的最大选择里,它生不出来任何抵抗的心思,只有臣服,只有跪倒。 原本以为就这样,它会如此屈辱地死去,但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它选择跪下臣服之后,那道气浪却从它身上这样抹过了,就像是一阵微风,没有带来更多东西,那道微风就这么拂过了,然后朝着更前方而去。 虎妖抬起头,脸上满是愕然。 它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看着那道气浪不断往前推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到底为何? 其实很简单。 那道气浪要的不是毁灭,而是臣服。 要这天地之间的一切臣服,这便是帝王之道! …… …… 两位君王相遇,而后相战,自然是天地之间有数之大事,整个漠北平原,在两人相互试探之时,便已经开始摇晃起来,这座当初属于人族,如今属于妖族的广袤平原,如今气机横生,如同巨浪,层层推出,一些相隔不算遥远的妖族部落,此刻在感受遥远天边之处开始传来巨大之气浪波动之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始举家迁徙,朝着更远处而去。 在妖族朝着更南方而去的时候,剑仙柳半壁却在御剑向北,这位出身书院,如今却已经是剑仙的青衫男人漠然看着漠北,深入漠北会有什么代价,他自然知晓,他很有可能死在漠北,在一众大妖的围剿之中死去,但他却不在意。 他只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族而向北,既然对方为了人族敢深入漠北,那么自己又为何不敢?即便自己如今身受重伤,即便前面注定凶险。 站在飞剑衔蝉之上,柳半壁微微一笑,有些感慨想着,若是一定要死,那一定要面北而死。 面朝南方,那是人族故地,看着北方,则是人族的野望。 …… …… 那条河水不知道遭受多少恐怖的手段,两位君王站在河岸两侧却从来没有动过,这两人,只是默默相望,便有草原动荡,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两位君王的默默相看,只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风起云涌的草原,骤然平静下来。 大梁皇帝的帝袍上原本绣着无数的金丝,此刻已经崩开不少,对面那位妖帝的衣袍上则是多出一道裂痕。 除此之外,两人身上,好似都还没有什么痕迹。 这场大战仿佛开始很久之后,两人都还没什么动作,又仿佛其实还没有开始多久,两人便已经分出胜负。 “朕有些小看了你。” 妖帝主动开口,看向自己衣摆处的缺口,作为妖族的帝王,他身上的那件衣袍自然不是凡物,哪里是说破便能破开的。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只是鬓发好似又白了些。 妖帝淡然道:“或许你才是人族的最强者。” 他的声音很淡,但这句话足以惊起惊涛骇浪,作为妖族的最强者,妖帝的话分量极重,大梁皇帝之前甚至并不被认为是大梁朝的最强者,但此刻在妖帝口中,他甚至成了整个人族的最强者。 那岂不是说,那些方外的大人物,诸如痴心观的那位观主,剑宗那位多年不曾出现在世间的剑宗宗主,或是鹿鸣寺里的那位老和尚,都不如这位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只是平静道:“朕确实想看看那条斡难河。” 妖帝看了看南方,也说道:“朕倒也想看看那座神都。”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位君王几乎不约而同的,踏入了那条河中。 感受着河水从自己的腿边流过,两位君王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数丈。 “朕听闻你们人族修士里,武夫的身躯最为坚韧,那是你们面对其他修士的最大依仗,可惜在朕面前,你的最大依仗,其实无比可笑。” 妖帝缓慢朝着前面走去,语调缓慢地开口。 妖族的身躯天生便无比坚韧,更胜武夫,这已经是不争之事实,即便大梁皇帝已经走了极远,但面对眼前的妖帝,只怕也占不了上风。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走了些距离,看到了河中有一颗极为好看的鹅卵石,于是便笑了笑。 妖帝抬手,天地之间,再起大风。 但风止于河水之中。 大梁皇帝身后,依旧平静。 两人之间的对抗,其实一直都在持续。 而且两人都不愿意去做败的那一方。 两人都很清楚,两人的胜负,会直接影响人族和妖族的未来。 …… …… 入夜深沉,院长没来由的半夜惊醒,这位书院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其实一直都不算是个勤勉修行的修士,当年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幸拜入前代院长门下之后,他便时常不去听课,可偏偏又是个天资极佳的家伙,那些圣贤道理,百家学说,尽数烂熟于心,即便之后那位前代院长生出过数次敲打的心思,但每一次准备颇多,去找到院长想要好好地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的时候,也都会被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读书人一次次给应付过去。 如此几次之后,前代院长也就不去操心了,根本不在意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出现在课堂之上。 等到前代院长离世,院长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便更是没人可管,故而之后行事越发随心所欲,读书还偶尔在读,可修行一事上,院长真的有些不太认真,因此在世间绝大多数修士都会入夜打坐修行的时候,他却和寻常百姓一般,老老实实睡觉,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但今夜不过才丑时他便醒来,再想睡去的时候,便觉得心里烦躁,再也无法闭眼。 沉默片刻之后,在床头抓了一把炒黄豆,院长缓慢起身,离开住所,在书院里缓行,每走几步路,这位院长便往嘴里丢一颗炒黄豆,不知不觉,便来到南湖之畔。 神都已然入冬,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如今书院,白茫茫一片,南湖已经结冰。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洒落湖面,在湖面宛如镀上一层银霜。 院长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自从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他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书院,所以说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无论是春雨润物还是夏日炎炎,亦或是秋日落叶纷纷,还是大雪磅礴,他都看过。 看过了这么多景色,而且是无数年一年又一年的重复,换作一般人来看,只怕是很少不会腻,但对于院长来说,则并非如此。 他每次看这些景色大概都有新看法。 人间多倦,院长却不然。 他连整座书院都没看腻,那么整个神都,一整个大梁,也都不会有所谓的腻。 站在湖畔片刻,院长伸出手接过些飘落雪花,又是没来由地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站在这湖畔同样是半夜看雪,有个准备北上的年轻人在这里和他告别。 当时院长主动开口问他,“学了剑,当然能多杀几个妖族,但多杀几个妖族,和多读几本书,可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那会儿那个还算是敬重他的家伙揉着脑袋,沉默半晌,才木然说道:“弟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再在书院读书,读十年二十年,学生只觉得越来越烦,看着这些圣贤道理,学生便会忍不住去想把说这些话的圣贤前辈拉出来问一番,您做这些学问自然了不起,可和比起来去杀几个妖族,谁更了不起?” 当时那个学生自然便是柳半壁,而院长听到这个说法,便不由得生气道:“历代前贤留下这么多圣贤学说,不知道让多少读书人心中安宁,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怎么在你小子口中,便一文不值了?” 柳半壁认真摇头道:“学生不是觉得这些圣贤学说一文不值,只是先生这么问我,我便这么问先生,即便是有一个有明确答案的问题,其实在不同时候,不同人眼里,也有不同答案。” 院长叹了口气,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去北边杀他千百妖族,内心平静之后,以后还读书吗?” 柳半壁依旧没有任何隐瞒,说道:“学生在那些史册上读到那些吃人和耻辱的历史后,便再也读不下任何一本书了,以后只想杀妖,死在杀妖路上,便是学生最后的归宿了。”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忽然笑了笑,洒然道:“以后先生寿辰,学生肯定是回不来了,若是学生还活着,便送信一封,禀告先生学生这一年杀妖多少,境界几何,若是学生没了,先生也不要难过。” 院长冷笑一声,“你这小子死了,谁要伤心?” 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之后院长每一次寿辰,最期待的贺礼,便是这位弟子从北边寄回来的信,这些年来,每一次收到从北方而来的信,院长都会仔细读一番,然后将那信好生放好。 谁说早些年他说要效仿前贤收徒七十二位,但没有哪一位学生是他随意去收的,每一个学生,都被他当作子侄对待。 柳半壁当初那性子,便很像他。 只是时过境迁,尤其是当那小子决定去练剑,去北境杀妖之后,他的心性,便大有不同,再也说不上是个读书人,而是一个纯粹剑修了。 院长沉默片刻,才说道:“你小子要去北边杀妖,我拦不住,也不想拦,但杀妖便杀妖,做剑修便做剑修,闲暇时候,不能再读几本书,看看圣贤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院长似乎已经不是那个世间读书人的领袖,只是个寻常长辈,看着有天赋却不好好读书的子侄,无奈劝诫。 虽然他也大概知道不会有什么自己想要的答案。 柳半壁也想了很久,这才缓缓道:“先生,到了北边,学生便没有闲暇时候了,练剑杀妖,哪里有什么闲暇时间?” 说到底,也是这个学生最后不忍再直白说一次不想读书了,给他这个先生留着脸面。 “柳半壁,你他娘的最好真练出一个剑仙来,不然别怪老夫看不起你!” “承先生吉言!” 其实最后,让院长之后在外人面前提及柳半壁便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不是因为他不读书改而去练剑,也不是因为他非要跑到北方去杀妖,更不是因为他最后真的练成了一个剑仙打了院长的脸,而是院长知道,他从那天起,真的就一本书都不读了。 他不是读书人了。 那可是之前自己千挑万选的读书种子啊。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自己在那乡野田间遇到那个小家伙,当初那个少年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嬉皮笑脸,“敢问先生学问,比起来私塾陈先生的学问如何?” 当时院长也笑眯眯说道:“就懂一点学问,比你现在的先生,学问高出一点。” 天知道,那会儿的院长到底有多谦虚。 “柳半壁……” 院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有本事就别他娘的死在漠北。” 说完这句话,院长掌心雪花正好消散,化作雪水,滚落湖畔。 良久之后,院长抬头,看向湖畔,那边出现一个书生,同样半夜睡不着,同样在这边缓行。 两人对视一眼,院长往嘴里丢了一颗炒黄豆,不发一言。 魏序犹豫片刻,来到这边,对自家先生拱手行礼,然后问道:“先生有心事,半夜睡不着?” 作为这些年唯一侍奉在院长身旁的人,魏序自然知晓院长的习惯,他半夜不修行,只能是睡觉。 可雷打不动晚上睡觉的院长此刻居然在游湖,自然有心事。 院长没有回答这个学生的问题,反倒是问道:“你也有心事?” 魏序沉默片刻,轻声道:“不能告于先生。” 院长呵呵一笑,早知如此,眼前学生,他很是清楚性情,平日里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性子极为倔强,若是认定什么,便自然不会改变,听不得别人劝,也不会主动与别人说。 既然他已经主动说不能说,院长也就不再去问,而是笑道:“夜雪好看,去温两壶酒喝一喝。” 说完这句话,院长主动朝着湖心走去,魏序则是转身去准备炉子和酒。 不多时,两人重新在亭下相遇,而后院长让魏序坐下。 炉子则是在石桌上,给两人带来阵阵暖意。 魏序取酒给院长倒了一碗,然后便要起身。 院长淡然道:“你我师徒两人,好似很久没有好好喝过一场酒了。” 魏序一怔,随即明白了自家先生的意思,也就不起身,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沉默不语。 “早些年遇到你的时候,我便说过,我辈读书人,聪明没关系,但不要心思太重,算计太多,这样活得不痛快,读书也很难读到真意。” 院长喝了口酒,淡淡道:“你修行天赋高,也聪明,可惜就是生在了魏氏,高门大族里,人活得累,你又想得多,要是不及早抽身出来,你觉着你还能做几年读书人?” 魏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喝了口酒,放下酒碗,这才轻声道:“老师说得对,可学生却无法如老师所想。” 院长端着酒碗,笑道:“不强求,我这个所谓的读书人领袖,开口劝人的时候,总有很多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可谁又知道,我这些学生,可没太多人听我这个老师的话。” 魏序看着自家先生,神情复杂,开口说道:“之前只是在书中见过,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后来才知道,天底下最身不由己的不是那些所谓的江湖客,而是身在高门大族里的世家子弟。” 院长摇头道:“这话没意思,不如喝酒。” 魏序苦涩一笑,他本来想要说些心底的话给自家先生听听,不过想想也是,像是自家先生这样的人,天底下的道理哪里有他不知道的,天底下的事情,又有什么是他想不清楚的? 他不想听,不想去说,便自然有自家先生的道理。 魏序想通这点,便不再多说,而是沉默喝酒。 两壶酒不算多,要不了多久,便喝了大半,院长神态依旧,魏序却脸颊微红,有些醉意。 和自家先生一起喝酒,那自然而然是不能用修为去化开酒劲的,故而只能靠本身酒量,魏序酒量不算好,一直不算。 “说起来,我这个做先生的是不是很失败?” 院长忽然看向魏序,有些无奈,还有些伤感。 魏序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说道:“依着学生来看,先生不管怎么说,都说不上是失败,在学生眼里,先生便是最好的先生。” 院长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我这一生收了很多弟子,其实都不错,每个人都有所长,我都知道,也很喜欢,先生学生,本是一路同行罢了,可走走停停,哪里又能想得到呢,同行之人总要分别,不过是前后而已,最开始想着不过些许学生,走了也就走了,毕竟是人各有志嘛,但后来哪里能想到,走了些年,再怎么打眼一看,身后从者也寥寥无几。” “决意收你小师妹作为关门弟子的时候,我真想过很多,一个女子作为关门弟子大概会有不少人说闲话,但我不在意,只要她肯好好读书,也是极好,但哪里想得到,她才入门多久,便已经想着要去做一个剑修了。” 魏序反驳道:“先生这话没道理,小师妹练剑,却不见得一定要去做剑修之后便不是读书人了。” 院长看向魏序,淡然道:“我自然也知道,不过是担心罢了,柳半壁那小子便是前车之鉴,读书读书还真让他读魔怔了,继而连一点好的东西都不要了,仿佛只要是书上的道理,对于他来说,全然便没有道理。” 谈及那位同门,魏序便只能沉默。 院长笑了笑,两人之间的那点小情绪,他自然知晓,但不想说透。 “我如今只是在想,我现在身后的家伙已经不多了,要是有一日一个都剩不下,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我那位先生呢?” 院长有些惆怅,看着眼前的魏序,有些感慨。 这位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继任书院最好人选的书生在院长看来,却不见得真的是最好。 读书人三个字,不是在读书,能知晓书上道理便能被称呼为读书人的。 说了好些话的院长有些乏了,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前半夜做了个梦,梦见万天宫那个老不死的给我托梦,说他这会儿是悟到些东西,我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他却说要我去猜,我气得抓起路旁的石头就给了他一下子。” 说完这句话,院长又有些疲倦说道:“这家伙早走一步,不然我今天就出门去万天宫要他好看。” 其实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实际上却有些伤感。 魏序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先生,以后若是遇到了不得不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选的时候,怎么办?” 院长转头看向他,喝了碗里最后的半碗酒,平静道:“有很多东西都是好东西,喜欢想要,无法抗拒,这谁又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院长,欲言又止。 院长继续说道:“能如此选,并觉得选了没错,那是寻常人,知道如此选没错,却不去选,这才是真人。” 说完这句话,院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再说话。 魏序不知道是否明白院长的真意,只是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认真行礼,说道:“学生受教。” 院长呵呵一笑,并不多说。 …… …… 神都大雪,书院湖畔的那座小院,门前干干净净。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身前放了一个炉子,修行到了她的境界,便早就已经寒暑不侵,但仍旧习惯于在冬日生个炉子,好似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 她身前有些这些日子送来的邸报,都是谢氏那边传来的,只是她最关心的北境,这一次消息却不多。 北境的大战,好似关系太大,军报都是依着最绝密的手段传来神都的,一般外人根本不知道,即便是各大家族在北境安插的暗桩,在这一刻,都没有能将任何消息传出来,只是隐约有些消息,说是这场大战,大梁朝这边,并未有任何败势。 谢南渡伸手将那份邸报丢入火炉里,然后便很快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 大梁皇帝说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已经闭关数日了,这些日子的朝政全部由着大皇子处理,百官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大梁皇帝是大梁的皇帝,但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武夫,既然还在修行,那便肯定是有遇到难关的时候,但不过数日,朝臣们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神都,已经是暗流涌动。 谢南渡收回目光,将这一份邸报同样是丢入火炉,这才看向远处,平静地有些不像话。 如今的神都,暗流涌动,对于整个大梁来说,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史册上写过很多类似的故事,陛下得位不正,若是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不见得不会乐见其成。” 谢南渡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门口的魏序。 魏序站在大雪中,却没有一片雪花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看向谢南渡,问道:“倘若真有风起云涌,暗流变成了波涛,谢氏会怎么选?” 谢南渡看着魏序,平静道:“那魏师兄又会怎么选?” 魏序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少年呢,什么时候回神都?” 谢南渡摇头道:“天知道。” —— 痴心观,今夜也是大雪磅礴,这座看似寻常的破落道观此刻被大雪覆盖,反倒是多出了些别样美好,一个中年道人在雪夜里缓慢回山,在山道之上缓行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观中道士能够察觉得到他的踪迹,不过等到他刚刚踏足那座道观门口的时候,有个道士早就在这里等他多时。 看了一眼那个早知道他在何时会回山的道士,中年道人沉默片刻,还是很快便行礼,平静道:“见过观主师兄。” 中年道人虽然是这痴心观里的掌律真人,但始终在这位观主面前既是师弟,又是下属。 观主看了自己这个师弟一眼,淡然道:“下山一趟,大概有所得?”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不做回答。 观主继续缓慢开口,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何人出手?” 观主感慨道:“虽说你不喜欢我这个师兄,但既然你是我的师弟,我这个师兄便该管就要管。” 中年道人缓慢摇头,轻声道:“此事我自己心中知晓,不劳观主费心。” 这一次,他连师兄两个字都省去了,没有去讲。 观主却不在意,平静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又能说些什么?只是此事可以不计较,你私自下山,已经触犯门规,又该如何说?” 按着痴心观的规矩,观中任何人想要下山,都要在掌律真人那边报备,事急从权之时,也要留下一道气息,并不准无缘无故的下山离去,所以掌律真人作为掌管山中的规矩,更应该如此才是。 山规其实不大,但若是掌律真人这一趟下山是去了痴心观都觉得不该去的地方呢? 这就不太好说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山规我自然知晓,我这便入后山面壁三年。” 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其实即便是触犯了所谓的门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便要看这位观主愿不愿意追究而已。 但显而易见,现在这位观主,想要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师弟行事,有些不管不顾,若还是这般,丢了性命是小,辱我痴心观事大,我看师弟这掌律,也做不了多久。” 观主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冷,看向这位掌律真人的时候,他的双目之中,少了许多情感,多了些漠然。 中年道人皱起眉头,始终没有开口认错。 当年未能成为这观主一事,便早就让他心中有气,即便到了如今,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下,如今虽然有错,也有求于观主,但他还是抹不开面子。 观主淡然以对,这位始终不过中年容貌的痴心观观主看着眼前这位始终没有将他这个师兄当做师兄的师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他又何尝不是不知晓眼前的师弟在想些什么,只是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有些事情,要是当真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事情便更是糟糕了。 中年道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若是师兄觉得师弟不适合做这个掌律,便请师兄再选旁人吧。” 观主面无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刚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观主,神都那边有消息传来。” 一个中年道士站在远处,手里捧着一份邸报,看向这边,眼里有些担忧的神色。 观主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师弟去养伤吧。” 中年道人没有停留,只是径直朝着前面走去,和那个中年道士擦肩而过的时候,那道士也对这位掌律真人认真行礼,不过这位中年道人却是没有理会他。 观主接过那人递出来的邸报,翻看两眼,神情微变。 “依着咱们在神都的暗桩传来的消息,那位大梁皇帝已经数日不曾临朝,说是闭关修行,但实际上并没有人知道真假,联想到之前他曾表露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说不定此刻他已经到了北境。” 那道士轻声讲起如今的神都种种,痴心观作为方外大宗,对于神都,自然多了几个心眼。 观主说道:“大梁朝蛰伏两百余年,如今渐渐抬头,从万柳会到崇明山,他们是什么个想法,难道外人看不清楚?这帮武夫,心中所想,谁不知道?只是经营国境内便经营国境内,此刻竟然还敢启衅北方,这位大梁皇帝,的确是有大魄力。” 那道士轻声说道:“若大梁皇帝去了北方,那么大梁朝只怕是真要在北方取胜了,这场大战之后,对于大梁朝的军心和民心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鼓舞,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观主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手中的那份邸报,随着他的目光落下,那份邸报便已经燃烧起来,在顷刻间便化作了飞灰。 “若是换做以往,自然要做些什么事情,不过现在算了,我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师弟,既然放了他一马,投桃报李,怎么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再做些什么,随他们去吧。” 观主摇了摇头,对于世间很多事情,他那双眼睛,只是一看,便知晓结果,虽然中年道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也没有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哪里又会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讲些道理,做些事情。 “传讯下去,我道门长生道一脉,这些日子不得入神都。” 观主看了一眼远方,神情淡然。 …… …… 中年道人回到后山洞府,只是没能走进去,月光之下,洞府门口,有个老道士在这里等他。 看到这老道士,中年道人缓缓行礼,叫了一声师叔。 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辈分极高,地位也极高,但在这座底蕴如此深厚的道观里,自然也有人也要他去开口叫一声师叔。 那老道士看着中年道人,一眼便看出来他身上的伤势,淡然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一趟出去,可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 老道士冷声道:“离尹,你到现在还不把你那位师兄真正当作师兄,那么有朝一日,你闯下滔天大祸的时候,绝不可能有人会来救你!” 痴心观掌律真人,道号离尹,整个世间,知晓的不是太多。 离尹摇头漠然道:“师叔,不要再说了。” 老道人冷哼一声,神情冷漠,“我此刻不说,你以后便当真没了那最后希望!” 离尹想起那个提着断刀的少年,没有说话。 师兄师弟,早就不是当初的两个小道士了。 —— 剑仙远游,仗剑而行,柳半壁虽说是野路子出身,并非是任何一座剑宗门下弟子,但野路子无妨,一路走到了最后的高处,天底下哪个剑修看了他之后,不叫他一声剑仙前辈。 他身受重伤,但一路远游,往北而去,剑气依旧浓郁,不过在踏足漠北平原之后,这位剑仙便感受到了平原之上充斥着的那道气息,强大莫名,虽然早已经踏足忘忧境界,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剑仙,但忘忧和忘忧之间自然有所分别,就像是此刻一般,柳半壁分明便感受到了眼前那道气息的主人,并非是他可以比拟的。 在这漠北平原之上,有这道气息的,只怕便是那位妖帝了。 可如今这道气息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便是在告诉众人,那位妖帝,此刻正在和旁人交手。 是那位深入漠北的忘忧境。 柳半壁现在更是佩服,那人到底是谁,竟然都惊动了那位强大的妖帝。 不过没等他想多久,远处天边,两道身影,联袂而现。 柳半壁停下身形,脚下飞剑衔蝉此刻掠向自己掌心。 眼前两人,分明便是两位大妖。 其中一位,柳半壁认识,之前逃回北方自己没有去追的那个黑袍大妖,至于另外一位,则是不然,有些陌生。 那位黑袍大妖在远处感慨道:“深入漠北,你这位剑仙我真佩服。” 在他身侧的另外一个剑仙则是沉默,并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这位气息不算太盛的青衫剑仙。 柳半壁看着之前交过手的黑袍大妖,微笑道:“之前没能杀了你,你这会儿凑上来,看起来是真的不太想活了?” 黑袍大妖淡然道:“如今两人对一人,你又是重伤,难道能活着离开?” 柳半壁摇头道:“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但我死之前,你一定先死。” 说着话,柳半壁手中飞剑衔蝉,蝉鸣声再度响起。 他取下腰间酒葫芦,放在唇间,喝了一口,这才想起早已经没了酒水,这会儿倒酒,连一滴都没能倒出来,只有些扑鼻香气,“你们两人,你的伤还没好,若是我倾力出剑,只为杀你,不管不顾的,你的这位朋友,会出几分力气救你,还是会为了杀我而不管你?” 剑修杀力同境无敌,但其实除去杀力之外,别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宣扬的,可柳半壁不同,他除去是一位剑修之外,曾经还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他明白,那些心机城府,他自然也有。 果不其然,在柳半壁说完这句话之后,眼前的黑袍大妖,脸色难看了些。 妖族或许能在修行上更有天赋,但要比起来心机和城府,大部分妖族根本便不是人族的敌手。 “何必苦恼,他已然重伤,我们一起出手,要不了多久,他便会死在我们手里,若是连一个重伤的剑仙都要害怕,脸都不要了!” 那个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大妖骤然开口,语气冷漠。 柳半壁不做理会,只是仰起头,喃喃说道:“大概真要死在漠北了?” 随着言语落下,天地之间,剑气大作,无数剑光从天幕坠落,如同下了一场剑雨。 而站在天幕之上的剑仙柳半壁,微笑开口,“既然不相信,那谁先来死?” …… …… 斡难河。 这条距离妖族王城不足千里的大河,蔓延数万里,宽阔无比,一直以来,斡难河都算是妖族最后的屏障,若是有朝一日,人族大军临近此处,那么便代表着妖族也要面临灭族之祸了,但实际上这么多年来,别说是人族大军,其实就连是人族,也很少有人能够来到这条斡难河一侧。 但随着一阵狂风吹过,两道身影便正好出现在这条大河两岸,和之前景象,大致相同。 不过这一次,两人出现的,却是在这条斡难河的河岸两侧。 此刻两人脸上,都有掩盖不了的疲态。 妖帝抬头,看向对面的大梁皇帝,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此地已经是斡难河,便没有开口。 漠北一战,两人之间的胜负,其实很难分辨,但妖帝一直往北而退,其实也能说明些什么东西。 大梁皇帝微笑道:“大梁朝二百余年里,打到此处的,也只有我了。” 其实更夸张一些,大梁皇帝甚至可以说,在这千年以来,能够孤身深入漠北,和妖帝一战,最后能来到斡难河的,也就只有他了。 妖帝漠然道:“也就到这里了。” 一路北上,大梁皇帝已经有些精神疲倦了。 妖帝未尝不是存了先消耗大梁皇帝,甚至是在更北方埋伏伏兵的打算。 大梁皇帝看着前方,那视线尽头之处,似乎隐隐约约便有一座雄伟王城。 大梁皇帝好像自己也知道如今这一次跨过斡难河,大概也很难了,所以站在河岸这边,他只是笑道:“下次来,朕会带着大军,一路横扫漠北,到时候万马驻足于此河岸之上,到底是何等壮阔情景?” 大梁皇帝说话的显得寻常,但实际上无比豪迈,好似心中有无数壮阔河山。 妖帝则是不然,他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没有下一次了。” 大梁皇帝和他隔河相望,听着这话,顺带着也听着河水流动之声,这才说道:“朕要去要留,你说了不算。”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雨来的时候,扛得住吗 说是要返回神都,但实际上陈朝如今还是雨水郡的镇守使,想要离去,其实要等镇守使衙门的公文和新任镇守使的到来,不然如此私自离去,事情很大,当初不敢擅离那天青县,陈朝便是通读过大梁律的,知道有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戎山宗那边,那些修士涌入之后,却怎么都没有找到那座山门,倒是白雾又重新开始涌出,让这些修士不得不退出来,不过随着陈朝的离去,这一次的遗迹探寻便算是告一段落,对于方外诸多的修行宗门来说,都算是损失惨重,许多他们认为的天才人物,都死在了里面。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梁朝这边,也死了不少年轻人,不过镇守使不是太在意,只要陈朝还活着,一切便都好。 走出白雾,一众的修士里在这里等着陈朝。 有人率先发难,“陈朝,你在遗迹之中,杀我方外多少修士?!” 那是一座小宗的修士,但很显然此刻走出来,并不是他的本意,身后定然有大宗驱使。 陈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之前在遗迹里,已经有了些说法,这会儿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说些什么。 那人见陈朝没有理会他,正要发难,镇守使便从陈朝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这位大梁朝可排进前三甲的武夫,人群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镇守使看了一眼四周,淡然道:“之前的规矩虽然现在已经不算数了,但至少还是规矩,要是真的不讲的话,来和我谈谈?” 大梁朝在方外修士们的眼中,依旧是那个寻常到了极致的王朝,和那些过往的世俗王朝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再寻常的王朝,或许再小的宗门,其实当一个忘忧境站在你们面前的时候,也都不能轻视。 尤其是这样一个忘忧境。 镇守使看向远处的痴心观道士,后者也是沉默。 “规矩虽然变了,但之前发生的事情自然还算之前的规矩,何必生事?” 痴心观那边的道士开口,声音不大,但很快便传了出去,一众修士只能沉默,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知晓,只要痴心观都如此开口了,那么这件事便差不多是这样定下了,谁也无法改变。 镇守使看了远处一眼,对着万天宫那边微微点头。 那边的道人跟着回礼,也是沉默不语。 万天宫如今和大梁朝已经交好,从某种程度来说,如今他们应该向着大梁朝说话,但其实这一次,他们还是保持着安静。 如今镇守使在这里开口,其实不见得只是随口说些话。 他的目的,好似也很明显。 万天宫的道士们沉默许久。 其余修士也是沉默,都没有说话。 …… …… 镇守使和陈朝一同回到雨水郡,在镇守使衙门里,一众衙役听说那位看着也不算是太特别的男人乃是镇守使大人,都激动不已,很快便将那镇守使衙门直接便围了起来。 之后陈朝好几次好言相劝,这些衙役这才散开离去。 两人来到大堂里,陈朝忍不住感慨道:“像是大人这样的人物,若是能多到这种地方来走走看看,说不定他们便会多些信心,对当地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镇守使看了陈朝一眼,淡然道:“我当然可以来这些地方走走看看,甚至大梁朝每一处地方我都可以去,只是那些时间我要去做很多别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每一件都会比这样做更有意义,对大梁朝,对这无数的百姓更好。” 镇守使看着陈朝,眼中的情绪里有很多教导的意味。 整个大梁朝的年轻人里,和他关系最近的,其实就是这个少年,他也早就把陈朝当作了自己的接班人这般培养。 他很清楚,再过些日子,陈朝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后很有可能接过自己的位子。 成为大梁朝又一个镇守使。 其实也正是如此,才导致镇守使之前不想将陈朝放到北境。 要不然,陈朝此刻只怕也在那座长城上杀敌了,当然,也很有可能就此死在那座长城上了。 陈朝仰头看着镇守使问道:“大人如今要返回神都?” 镇守使说道:“陛下不在神都,有些麻烦。” 陈朝皱眉道:“既然陛下没在神都,神都的麻烦,不只有大人才能镇住?” 镇守使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并不想管,确切的说,更大的麻烦需要我去管。” 陈朝又皱眉。 镇守使淡然道:“你要返回神都,麻烦便要落到你身上。” 陈朝不理解,说道:“我躲不开?” 镇守使平静道:“你觉得你能躲开?” 听到这话,陈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依着他的身份来说,好似的确是这样,不过想来他的身份,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才是。 除去大梁皇帝之外,还有多少人? 镇守使说道:“别忘了,你是左卫指挥使,神都里的麻烦,你怎么躲得开?” 听着这话,陈朝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这样的身份,他问道:“宋指挥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指挥使做着,下官实在是有些心慌。” 镇守使挑眉道:“就在这些时候了,大战快要结束了,不过这家伙要是运气不好,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到时候左卫指挥使的位子,就是你的,想来你这才一两年光景,便从一个小小的天青县镇守使变成左卫的指挥使,也算是官途坦荡了。” 镇守使看着陈朝,很认真道:“有些风雨,你是躲不掉的。” 陈朝说道:“那扛得住吗?” 镇守使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你问我,我也想问你。” 陈朝默不作声。 镇守使笑了起来,“其实也用不着担心,天底下最大的担子,陛下在扛,小一些的,我们这些家伙也在扛,你身上的风雨不会太多,也不会太麻烦,反正大梁朝要是真要塌了,我肯定比你先死。”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不过是个卒子 镇守使离开雨水郡,具体去向,则是不太清楚。 陈朝在清晨时分见过了雨水郡的新任镇守使,那是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见到陈朝之后,一丝不苟地对着陈朝行礼,陈朝一怔,随即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即便卸任雨水郡镇守使,也还是左卫的指挥使。 这个官阶,要比一郡镇守使的官阶高太多太多。 简单交代了些东西,其实如今雨水郡周遭的妖物上次已经被郁希夷仗剑杀了不少,崇明山又是各大修士都要看着的地方,所以未来这个地方,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乱了。 处理完一切之后,陈朝便等来了一个早就该来的家伙。 徐铜,那位天御院副院长。 说起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早些时候,两人第一次相见是在书院的南湖畔,当时书院的南湖湖畔,陈朝和那些书院院子展开了一场骂战,之后除去宋敛等人,来招揽他的便有天御院。 而当时作为代表的,便是这位副院长徐铜。 天御院作为大梁朝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机构之一,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比镇守使一脉要更为适合修士发展修行。 之前这位天御院副院长来到雨水郡的时候,陈朝和他见过一面,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位副院长再度来到这里,陈朝其实不算觉得意外。 还是如同富家翁一般地打扮,徐铜笑呵呵开口道:“陈指挥使好像算定我要来?” 一入镇守使衙门,徐铜便主动开口,这个怎么说都应该是在大梁朝能算得上大人物的天御院副院长没有一点架子,俨然没有把自己当作大人物。 陈朝坐在桌前,给这位副院长倒了一杯茶,平静道:“有些话在神都大概不太好说,不如趁着还没有回到神都之前说上几句?” 徐铜脸色古怪地看向陈朝,随即感慨道:“怪不得镇守使大人对你如此器重,想来是除去你的天赋之外,你这性子也是缘由,这么年轻,便这么沉稳,以后做了镇守使,的确也很是适合,要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将你从宋敛那家伙手里抢过来。” 陈朝看着杯中热茶,笑了笑,说道:“大人当时给的实在是不够多。” 徐铜摇头苦笑道:“当初知晓你直接去了镇守使府的时候,其实我就知道我们没有机会了,天底下有几个人能从镇守使手上抢人?” 这一次崇明山一事,镇守使亲自出手,打杀那位铁云真人,光是从修为境界来看,便没有什么人敢轻视他,更何况他在大梁朝的地位,即便是天御院院长也很难和他比较。 徐铜眼见眼前少年如此沉稳,自己的试探却一直都没有落在实处,便干脆懒得再去说那些废话,而是转而说道:“崇明山的事情已经结束,朝廷这一次展露雷霆之怒,虽说得到的东西不少,但实际上长远上来看,到底不是一桩什么好事,”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热雾。 徐铜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已不在神都了。” 陈朝抬起头,有些愕然看向徐铜,问道:“陛下去了何处?” 他眼中的吃惊恰到好处,让人看不出来一丝破绽。 徐铜盯着陈朝的眼睛看了很久,确定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才继续说道:“陛下一直想要御驾亲征,这件事之前百官死谏,陛下自然没办法脱身,可若是借着别的理由已经去了北境,百官们后知后觉,也就什么都不能说了,不能做了。” “可北境毕竟凶险,陛下此去,只怕是要深入漠北。” 听到漠北两个字,徐铜的眼底闪过一抹特别的情绪。 对于人族来说,漠北三万里始终是他们扎在心里的刺,一提便觉得痛苦。 那是所有人族的耻辱,是前人给他们留下的,但如果他们不能将耻辱抹去,那么也是他们留给后人的。 陈朝轻声道:“想来陛下这样的人物,深入漠北,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之前他自然听镇守使说过这件事,但镇守使显然没有把事情说透,但提及那位大梁皇帝,他显然也极为相信那位皇帝陛下。 徐铜皱眉道:“漠北三万里,妖邪王庭之前,无数大妖虎视眈眈,陛下再怎么强大,也就是一个人,若是被那些妖邪盯上,难道真的可以不做什么想法?再换句话说,除去那些大妖之外,那位妖帝还在,若是他和陛下相遇,天下大势,只怕便要改写了。” 人族这边,对于当世至强者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歇,有人说是痴心观那位观主当世最强,也有人说那位多年不曾有过消息的剑宗宗主最强,更有人说鹿鸣寺藏着一个老和尚最强…… 总之说来说去,无数的说法,最后其实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在妖族,只有妖帝最强。 倘若妖帝不能力压一众大妖,那么他便做不了这个妖帝。 陈朝感慨道:“现在神都算是风雨欲来了?” 徐铜眼见陈朝终于往他想要提及的方面去说,这才继续说道:“陛下若是万一折损在漠北……”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朝。 陈朝忽然皱起眉头,看向这位副院长,说道:“大人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徐铜摇头道:“我等自然也不希望陛下出事,但倘若真要出事,整个神都便乱起来了,再换而言之,几位皇子,难道在此刻,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俗世王朝,皇家之中,感情其实也就那样,那皇位,才是所有人都割舍不下的东西,没有多少人可以在知晓自己有可能坐上那张龙椅之后还表现得无比淡然。 陈朝沉默片刻,之前自己离开神都之前,两位皇子便都试图拉拢过他,那会儿他便很难抉择,但虽说现如今他比之前更强了些,但若是在此刻便要决定皇位的归属,他又能做些什么? 陈朝疑惑道:“我此刻又能在这事里做些什么?” 徐铜淡然道:“陈指挥使可是左卫的指挥使,左卫负责神都一半的戍防……” —— 现在重庆频发山火,又是高温限电,昨天开始又是全员核酸,昨天半夜就被抓去做核酸了,更新会少一些,但尽量不断更。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蝇营狗苟 陈朝抬起头,忽然觉得眼前的天御院副院长说话很是荒唐。 “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之前徐铜还有些遮掩,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便不是这么简单了,而是近乎直白地说起事情的复杂程度了。 陈朝盯着徐铜的眼睛,很是不解,大梁皇帝死不死在北境这尚且没有什么定论,眼前这位天御院的副院长开口说起这种事情,那可不是简单的谋划。 徐铜那张很是油腻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些特别的光芒,“陈指挥使,如今危局,大梁朝两百余年,只有如今一次,只是天下乱,总是会有些机会的,陈指挥使不需要做太多,回到神都之后,只要微微出力……” 徐铜眯起眼,那张油腻的脸上,终于是有些情绪溢了出来。 陈朝看着他,沉默很久,问道:“是哪位殿下?” 大梁皇帝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专宠那位如今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没有纳妃,只有那位皇后娘娘诞下的三位皇子。 三皇子的年纪比两位兄长要小许多,在朝中一向没有什么势力,其实说问是哪位殿下,还不如去问是大殿下还是二殿下。 徐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然道:“事情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只要陈指挥使回到神都,接掌左卫防卫,听我等调遣便可。” 陈朝看着徐铜,也没有点头,只是问道:“若是陛下返回神都,难道你们还要逼迫陛下退位不成?” 是的,徐铜如今所说谋划,是建立在大梁皇帝在北境无法回到神都的前提下,更是笃定这位大梁朝的至强武夫是定然要死在北境,可问题是,谁敢如此笃定,去做这些事情? 徐铜笑了起来,淡然道:“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我也不妨给陈镇守使透个底,陛下这一次北上,绝不可能回来了。” 陈朝看向徐铜,沉默不语。 “陛下这一次北上,遇上了那位妖帝。” 徐铜仰着头,微笑道:“陛下再如何英武,再如何境界高妙,也都无法回到神都了,那位妖帝哪里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陈朝一怔,作为武夫,作为人族的修士,他自然也听过那位妖帝的事迹,知道那是妖族里最强大的存在,那位强大的北方霸主,的确很难被人所撼动。 “陛下和妖帝相遇,只怕妖族没有任何犹豫,只会全力留下陛下,而陛下孤身一人,即便能侥幸在妖帝手中逃脱,漠北三万里,又怎么走得掉?” 徐铜有些感慨,提及那位妖帝,谁能心平气和? 陈朝没有说话。 徐铜看着陈朝,平静道:“既然陛下回不来,那么大梁朝之后要谁来做这个皇帝陛下,自然便是头等大事,陈镇守使若是有了这等从龙之功,那以后在大梁朝,谁能撼动陈镇守使的地位?” 高官厚禄这些东西他都没有去说,因为根本不用提。 陈朝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如果天不变,那座山我一样可以走到山顶。” 徐铜不是傻子,只是片刻便明白陈朝在说些什么,这位天御院副院长笑眯眯道:“可是如今,天已经变了。” 天没变,作为被镇守使都看好的后辈,就这么走下去,陈朝会在某一天走到那山上,成为大梁朝的大人物,但天如果变了呢? 如果拒绝,这位新坐上皇位的皇帝陛下改变想法了呢? 毕竟只要他的一句话,一切都会改变。 陈朝敢不敢赌? 陈朝笑了笑,忽然看向徐铜说道:“原来你是一只鬼。” 大梁朝上下的鬼很多,这是大梁朝无数人的共识。 天御院也自然有鬼,这位副院长便是其中一只。 徐铜看向陈朝,没有否认这件事,平静道:“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只有对错,更多的都是利益使然。”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手掌落到了刀柄上。 杀机微生。 徐铜还是笑呵呵看着他,仿佛对陈朝此刻生出的杀机,丝毫不在意。 两人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即便陈朝如今已经踏足苦海境,但哪里会是这位天御院副院长的敌手? 陈朝始终按着刀柄,说道:“我如果不点头,你便要在这里杀了我?” …… …… 神都外的山很多,高大的寻常的,不一而足。 但在那众多的山中,有一座山显得特别,特别的不是山本身,而是山中有一座尼姑庵。 尼姑庵兴建于大梁朝立国初年,当时大梁太祖高皇帝带着义兵踏破这座神都,而后便宣告前朝的破灭,但是对于前朝那位末代皇帝的妃嫔如何处理便成了难事,史书上关于这样的故事,常常的封赏给有功之臣,但大梁太祖高皇帝却不愿意这样做,于是便派人在山中修建了一座尼姑庵,名为清心庵,用来给那些妃嫔度过余生。 因为那些妃子都娇生惯养,故而这座尼姑庵其实不太像是一座尼姑庵,没有什么人打坐修行,只是一处容纳那些尼姑的地方。 因为那些尼姑实在是生得太过艳丽,其实之后的那些年里,这里还发生过很多特别的故事。 不过随着岁月缓缓而过,前朝的妃嫔们纷纷亡故,这里却没有空下来,世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看破红尘,因为很多原因选择远离红尘,因为这座尼姑庵的特别之处,所以之后那些年,能够在此出家的女子,大概都是大梁朝的高门大户里的女子,她们或因为不愿意接受家族的指婚而决意抵抗出家,也或是因为看多了那些争斗而不愿意再在俗世里而出家,总之各种理由,都能让她们找到出家的想法。 清晨时分,大雪停歇,庵里的小尼姑们纷纷起床,拿了扫帚开始打扫昨夜的积雪,她们都是少女模样,其实说是尼姑,更不如说是婢女。 她们并非是主动选择出家的,而是跟着各自小姐来到庵里,也就成了尼姑。 有些小尼姑开始打扫庭院,东边的灶房里,炊烟生起,有些小尼姑已经开始准备早晨的斋饭。 尼姑庵里的斋饭很好吃,比任何一家尼姑庵的斋饭都要好吃,当然原因不止是因为这掌勺的厨子曾经在宫里干过的缘由,每日送来尼姑庵的食材,都极为珍贵,就像是冬日,甚至都还有新鲜的蔬菜,这哪里是一般尼姑庵能够有的待遇。 可因为这尼姑庵里清修的女子们身份都不寻常,所以这些都显得寻常。 灶房里随着炒菜声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些小尼姑的小声议论。 “今日是轮到谁给那位送饭了?要小心一些啊。” “是小鱼,这丫头心思细腻,或许能不出差错的。” “你当之前被打的那些丫头是因为出了差错?其实不过是那位故意的,你不犯错便不被打了?” “唉,之前还好,自从皇后娘娘……” “别说,赶紧闭上嘴巴,这些事情哪里是我们能说的?” 随着声音渐渐消弭,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尼姑提着食盒走出灶房,朝着最西边的那处院子而去,一路上不少小尼姑看到这一幕,都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那些扫雪的尼姑更是叹了口气。 叫做小鱼的尼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她穿过长廊,走了很远,最后来到一处厢房前,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骤然而开。 小鱼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一阵辱骂声在厢房里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而起。 声音极大,传了出去,很多人都听到了,但却没有人敢理会,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有些人只是同情地看向这边,但同样沉默。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尼姑走了出来,脸上有个无比清晰的掌印。 手上则满是伤口,鲜血却没有滴落下去,而是被她用衣服接住。 厢房里一片狼藉,有个老尼姑枯坐在蒲团上,眼中有着无尽的怨恨之意。 她自然说不上老,那张脸上还残留着年轻时候的风韵,只有两道浅浅的皱纹在眼角,只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老的意味,就像是一块枯木。 小尼姑自然无法让她生出怨恨,她所怨恨的自然不是她。 依着她的身份,其实天底下没有什么人敢招惹她,但恰好招惹她的人,她却没什么办法。 一片安静的厢房里,老尼姑缓缓站起来,来到窗旁,看了一眼远处,这座尼姑庵不大,她早就已经看腻,但却不能离开,因为有个人不让她离开。 “看了多年,还要再看很多年,一直到死,这样想起来,你的这一生,也实在是极为痛苦。” 一道声音突然在这里响起来。 老尼姑骤然转身,一个中年身穿蓝袍的中年男人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厢房里。 他面容寻常,一身气息也是寻常,此刻只是若有所思看着那一地的碎瓷,又开口说道:“你那位姐夫的脾气这么多年倒是真没有什么改变,你帮他不少,即便之前是那位的意思,现在那位已经死了,怎么都该对你网开一面才是。” 老尼姑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脸色难看,寒声道:“你是谁?!” 老尼姑不是寻常的老尼姑,她不仅身份清贵,就连修为也不浅,却还是没有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自然让她惊骇。 “我是谁有什么好在意的?”蓝袍男人淡淡道:“你既然如此怨恨,难道不想做点什么?” 看着眼前的老尼姑,蓝袍男人平静道:“当初寒江一战,若不是你给了他布防图,他能这么轻松渡江?这么大的恩情,要是换作我,自然地将你供起来,可结果呢,却让你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自己的亲姐姐去世,你想去见一面,可曾看到了?” 听到寒江两个字,老尼姑眼里寒芒闪过,一道恐怖气息骤然出现在这里,老尼姑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一把拂尘,她猛然挥出,无数丝絮如同无数触角朝着对面而去,带着老尼姑的毕生修为。 但片刻之后,老尼姑只是闷哼一声,满天的丝絮骤然消散,她倒退数步,吐出一大口鲜血。 起因只是蓝袍男人看了她一眼。 满天的恐怖气息就这么消散,老尼姑的最强手段就这么被瓦解。 蓝袍男人淡漠看向老尼姑,平静道:“你若是想死,我现在便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免得你还要看这尼姑庵看他无数年。” 老尼姑眼中满是怨毒,但却再也不敢出手,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有些痛苦地抬起头,眼中出现了些不可置信地神色。 蓝袍男人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也只是淡淡道:“还不算蠢。” “你们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 老尼姑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疲倦。 蓝袍男人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很久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藏了很久,如今想来讨债。” 老尼姑沉默无比,不想说话。 蓝袍男人就这么看着他。 “你们不知道他的可怕。” 老尼姑想起那个自己可以叫一声姐夫的男人,她从一开始便知道那个男人的可怕,如今他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自然更为可怕。 蓝袍男人说道:“你没什么用,像是你这样的人,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要你做些什么,你不过是在河岸上的小丑,当初跳过去,不过是觉得他会给你带来更多利益,但你哪里能想到,你自己的亲姐姐却会这样对你,如今要你再选一次没有什么意义。” 老尼姑听着他这含糊不清的言语,也没有说话。 蓝袍男人说道:“他再可怕,如今也该死了,深入漠北,他以为他是谁?野心太大,手段太多,可偏偏自己没那个能力,想做万世雄主,哪里这么容易?” 老尼姑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蓝袍男人冷笑道:“你在这尼姑庵待得倒是心安理得,神都就在你眼前,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可悲。” 老尼姑看着蓝袍男人,沉默无比。 蓝袍男人说道:“这如今的大梁天下,能建立起来,算有你一半功劳,但既然他这般对你,若是我,便定然要毁了这天下才是,你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胆量,我来帮你。” 老尼姑还是没说话,她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那位姐夫会真的死在漠北,她虽然对那个男人无比怨恨,但同样会深深害怕于那个男人的强大,绝不相信他会就此死去。 似乎是看出了老尼姑的想法,蓝袍男人淡然道:“他再强大,也有限度,要以血肉之躯去深入漠北,那本就是该死的。” “我时间有限,不想和你再废话了,我此来只为一件事。” 蓝袍男人看向老尼姑,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一柄利剑。 “什么?” 老尼姑也皱起眉头,有些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蓝袍男人一字一句问道:“那个少年,是不是先太子的血脉?” 大梁朝如今没有太子,这位所谓的先太子,便只能是那位灵宗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是那位废帝的父亲。 也就是当今大梁皇帝的兄长。 老尼姑看着蓝袍男人,没有立即开口。 蓝袍男人平静道:“我的时间有限,耐心也很有限。” 随着他开口,整个屋子里,瞬间杀意纵横。 整个屋子此刻如同一片大海,狂风骤起,巨浪翻腾。 这便是忘忧强者。 老尼姑的脸色顿时煞白。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万里大雪 老尼姑虽然也是不俗的强者,但面对着眼前这一位忘忧境界的强者,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是心如死灰,面无人色,丝毫生不出抵抗的心思来。 蓝袍男人看了老尼姑一眼,眼中的杀意犹如实质,仿佛下一刻,那些杀意便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然后将她的生命带走。 “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给我,那么我真的会送你去死。” 蓝袍男人无比认真开口,看向老尼姑的时候,便显得无比认真。 老尼姑沉默很久,不愿意开口。 蓝袍男人说道:“我真的想不到任何的理由可以让你拒绝我,你那位姐姐没把你当作妹妹,你的姐夫更是不让你见你姐姐最后一面,我要是你,定然便要他们付出极大代价!” 老尼姑还是沉默,只是眉间已经有了些挣扎之色。 蓝袍男人淡漠道:“你知道你在史书上会被人如何记载吗?” 老尼姑淡淡道:“我一介女流之辈,青史如何说,我何必在意?” 蓝袍男人看着她,说道:“那以后史册上,你的名字会在她的那一册上吗?” 原本心志渐渐已经坚定的老尼姑听到这话,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她仰头看着那个蓝袍男人,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最后却变成了迷惘。 当年的大将军府里,她和那位还处于少年的皇后娘娘本就是极好的姐妹,两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在当今大梁皇帝起兵之时,便选择在神都为其奔走。 其实完全可以说,当初的老尼姑之所以愿意做那么多事情,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和那位皇后娘娘的情谊而已。 而后两人决裂,缘由很多,但实际上也还是老尼姑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位皇后娘娘最好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是她先对不起我的……” 老尼姑喃喃开口,有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而出。 …… …… 一个书生,在南湖畔站了很久,然后悄然离开书院,缓步朝着神都某处而去,走过数条长街,路经一条小巷,小巷之中,虽然积雪不浅,但仍旧有一群孩童在小巷里嬉闹,或许是已近年关,故而这些孩童个个都穿上了新衣裳,衣服不见得用料讲究,但总是花花绿绿,崭新无比。 孩童们在这边低头抓起积雪,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将那些积雪捏成一个又一个的雪团,而后捧在手心,各自对视一眼之后,对方都纷纷点头,这才心中默念一声开始了,几个孩童这才互相开始丢出手中雪团,一场欢快的打雪仗就此开始,不过等到书生在这里走过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正好一个雪团砸出,落到了书生胸前,其实小孩力气不大,加上书生本身这棉袍也算是厚实,这一个小雪团落到胸前,不痛不痒,可孩子们总归是孩子,看到有人砸到了大人身上,立即丢下雪团,四处散去,小巷里很快便只能看到这些孩童背影。 只剩下之前出手丢出雪团的那个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伙伴背影,其实也想着要不要跑,但最后还是没能迈开步子,偷瞄了一眼那个书生之后,发现那个书生并没有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书生站在原地,伸手抹过胸前的雪屑,没有说话。 孩童鼓起勇气,走了两步,来到书生面前,诚恳开口,“先生,对不起。” 书生看向他,面带笑意,微笑问道:“何故叫先生?”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孩童,这会儿看到这书生这个样子,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知道,瞧着先生这样子,和私塾里的夫子很像。” 书生看了一眼眼前孩童,伸手将他头上的雪花拂落,这才继续问道:“我看你之前想要跑吧?为什么又没跑?” 孩童犹豫片刻,才说道:“本来是有些害怕,但想着要是跑了,就对不起夫子在私塾里教的那些道理了,怕让夫子失望。” 书生点了点头,赞同道:“怕让老师失望,倒也是合理。” 孩童听着书生说话,看着书生的神情,不知道怎么的,便觉着如沐春风,他有些期待问道:“先生也是私塾里的夫子吧?” 不过刚说出这句话,孩童便心里有些打鼓,大概实在是觉得眼前的读书人面容年轻,瞧着年纪根本算不上有多大,说是夫子,只怕还不太像。 果不其然,书生很快便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不上夫子,还没收过学生,还在读书。” 孩童蓦然一惊,有些诧异道:“先生还在读书?” 书生嗯了一声,轻声说道:“读了好些年,不知道还要读多少年。” 孩童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只是跟着附和道:“对的,私塾里的夫子也说,读书这种事情,其实即便是年纪大了,哪怕是已经考上功名了,也不能停,甚至是一直到死前,都可以读的,为了功名读书,为了钱财读书,其实都不可取。” “那你那位夫子,一定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书生本来着急离开小巷,赶往前方的一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孩童说了这好些话之后,便也不着急了,反倒是耐着性子和这孩童多说了好些话。 “夫子当然很好,不过要是少打板子,多讲道理,就更好了。” 孩童想起那位私塾夫子的戒尺,便有些头疼,他可没少挨板子,有时候因为贪玩而忘记夫子布置下来的作业,第二日去的时候,便是肯定要挨一顿板子的。 只是别的孩子被打之后,大概会觉得自己没错,只会觉得夫子太凶,可眼前这个孩童每次挨打,都明白其实是自己错了,不过因为孩童天性,又忍不住贪玩,所以基本上便都是认错的时候再无比诚恳,下次都还得去犯。 书生微笑道:“我小的时候没被打过板子。” 孩童愕然,“那先生肯定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 在他的认知里,天底下的夫子都是会打板子的,小时候能不被打板子,这就是说自己眼前的这位先生,脾气不知道有多好,至少在小的时候,一定读书十分刻苦。 书生想了想,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经历,沉默不语,生于魏氏,而且又是嫡子,从生下来开始,他的命运其实便已经注定,小的时候还没能前往书院,在魏氏的家学读书,先生们自然看得极严,他也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些什么,故而念书,还真没有让父母操心过,但实际上和眼前孩童一般,孩童贪玩乃是天性,那个时候他的心中也十分向往魏氏外的那些生活,只是高门大户,遮挡视线,哪里能够看得出去。 至于之后入了书院,那位被天底下读书人都奉若神明地先生却和魏氏的家学不同,哪里有半点严谨之说,读书也好,还是做些别的什么也好,这位读书人,大概都很随心所欲,对待他的那些学生,讲课教学,都算不上认真,以至于最开始的魏序,很不适应。 他甚至想不明白,一个如此随意闲散的读书人,是怎么能够得到上任院长青睐,让他得以成为书院院长,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的。 不过随着和自家先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魏序这才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来天底下的读书人不见得非要古板守礼,也不必每天满口之乎者也。 不这般,依旧是个不错的读书人。 魏序抬起头,纷飞思绪重新聚拢,眼前孩童已经等了他许久,魏序歉意一笑,轻声道:“算不上不错,只是个过得去的读书人,不过也不知道先生是否满意,父母是否满意。” 孩童哦了一声,没有立即开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先生,之前我说害怕先生失望,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魏序没来由要觉得眼前的孩子要说些了不起的言语,便认真道:“请说。” “其实我们读书,先生失不失望,父母满不满意,都不太重要吧,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读书自己要明白自己应该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去做一个怎么样的人,就像是夫子说的那句话,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孩童捏了捏衣角,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眼前的书生。 魏序看着他,神情复杂。 不等魏序说话,孩童突然想起些什么,脸色骤然变得有些慌张,他连忙朝着魏序行礼,说道:“先生,我家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一步了……” 行过礼,不等魏序回复什么,孩童有些慌张地朝着远处跑去,只有一个背影留下。 看着这孩童背影,魏序喃喃道:“可为吾师。” …… …… 魏序回过神来之后,那孩童便早已经不见踪影,不等他转头,一道声音便在他身侧响起,来人是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大冬天穿了一身灰色棉袍,看着有些破旧,应该还是穿了好些年才是。 “魏先生倒是好兴致,和一稚子便能闲谈如此之久,到底是受了院长影响。” 书院这些年的院风其实和之前比起来,当真是有不同景象,原本的书院,作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此地夫子自然学问上佳,只是刻板守礼,像是一棵老树,可等到当今院长接掌书院之后,便好似这棵老树发新芽,有了不少新意。 书院上下,如今依旧学问不减,只是好似举手投足之间,都没了陈旧之意。 魏序转头看向这个中年男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缓慢开口说道:“你们太过着急。”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说道:“有些人等了好些年,便觉得最后几日就再等等又何妨,可有些人却觉得我都等了好些年,如今怎么还要再等?” 魏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平淡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何况你们是要吃整个天下,一着急,便不管不顾,这样不好。” 中年男人微笑道:“魏先生何必担心,如今事情已经开弓,哪里来的回头箭?况且我无比相信事情就定然会依着我们的想法去发展。” 魏序摇摇头,淡然道:“我要再看看。” 听着这话,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你们等不了,但实际上还是要等,所以我再看看,也不算是耽误你们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其实不选才是最好的局面,真要把书院和老师牵扯进来,他如何去做,你们难道能拉得住?” 魏序看向中年男人,眼中的意思很是明确。 “像是院长这样的大才,只怕是轻易不会踏入局中。”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轻声感慨道:“不过像是院长这样的人,若是有可能,我们还真不愿意和他交恶。” 魏序依旧沉默,其实还是等着眼前中年男人自己的判断。 中年男人眼见魏序不说话,皱眉道:“魏先生不能影响书院,难道魏氏也不可影响?” 魏序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觉得魏氏便没有书院复杂?” 一座王朝,其实往往传承时间最短的,是那所谓的皇族,而除去皇族之外,不管是那些传承数百年上千年的高门大族也好,还是这座传承千年的书院也好,其实复杂程度,都要远超皇室。 中年男人有些怒意,“你们这些高门大族,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就是差那一些决心,不然这天下,你们坐不得?!” 魏序没说话,眼中情绪倒是很明显。 对于那些高门大族来说,做皇帝,有什么意思?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这世上的王朝,可曾有一个,能历经百世而不变的? 可这世上的高门大户,千世之家,却不算太难。 …… …… 入夜,夜幕深沉之时,神都又迎来一场大雪,之前积雪未消,其实雪一直没停,如今雪势渐大,神都覆盖于白雪之下。 谢氏那边,大门前的屋檐下,灯笼悬挂,里面微弱灯火倒映在白雪之上,倒是比平常时候,会多出些光芒,但到底还是很难将天地一片都照亮。 今夜是谢氏一月一度的小聚,更何况临近年关,自然而然地便人多了些,谢氏各房都早早收了手头的事情,赶赴谢氏,就为了这一场小聚。 一如往常,老祖宗还是没在这场小聚上露面,故而这一场小聚,吸引目光最多的,还是寻常时候,最受瞩目的长房,不过这些年二房渐渐崛起,也让人不得不重视。 一张大圆桌上,能够坐上来的,无一不是谢氏的重要人物,但推杯换盏之间,个人情绪又是不同,就在席间,有管事来到一少女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少女便自顾自起身,朝着远处谢氏深处走去,原本看似没有理会少女的那些大人物,此刻其实都纷纷转头,看向那边,眼神之中,情绪不同。 对于那个来自于白鹿谢氏的少女,很多人从最开始的根本不看好,到后来不得不表示喜爱,以及到如今的忌惮,都在情理之中,看着少女离去,不知道多少人此刻都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谢南渡独自一人朝着谢氏深处走去,这条路倒不是第一次走了,只是到了如今,也依旧觉得不喜欢。 管事不知道何时退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那谢氏祖祠前的。 那位谢氏老祖,今日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而原本椅子上的老人,则是没见到。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安静得像是一朵梨花的少女,眼中有些赞赏,开门见山说道:“你那位魏师兄最近有些不安分。” 神都太大,秘密太多,但对于谢氏这样的存在来说,大多数的秘密,其实都不算是秘密。 现如今他们不知道魏序在和谁谋划什么,但至少知道魏序并没有安静待在书院。 不等谢南渡开口,谢氏老祖宗便摇头道:“这种事情,就是告诉你一声,倒也不需要你做些什么,如今神都风雨欲来,能左右这场大事的,也就几家人和一座书院,你身在谢氏又在书院,虽然此刻还轮不到你做抉择,但多看看也是好的。” 谢南渡这些日子一心修行,其实对神都局势不是太关注,但既然身处于旋涡之中,哪里又能置身事外。 谢南渡微微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老祖宗会如何选?” 谢氏老祖宗没有卖关子,直白道:“我什么都不选。” 谢南渡看向谢氏老祖的眼睛里,这才多了几分疑惑。 谢氏老祖自顾自说道:“谢氏和魏氏不同,乃是崛起于本朝,所以魏氏可以不在意天下姓陈还是姓什么,但谢氏暂时还要在意,只是如今局势扑朔迷离,所有人的选择都是在赌,赌便有风险,不管几率多大,其实都有风险,所以谢氏不上赌桌,只做看客。” 想要不出意外,不亏本,不输钱,不是学了什么高超的赌技,而是不上赌桌,只要不上赌桌,便不会输。 道理如此简单。 谢南渡皱眉问道:“这是谢氏的立身之本?那魏氏为何要这么着急?” 谢氏老祖宗看向这个出自白鹿的少女,微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其实哪里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提,也不愿意提,说得太多,自己也觉着麻烦。 谢南渡好在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子,见这位老祖宗不开口,那自己也就不说话了。 一老一少,中间隔着无尽岁月,仿佛一人站在时间长河开始,另外一人,便已经走到尽头。 谢氏老祖宗沉默很久,忽然饶有兴致开口笑道:“从苍州回来,那小家伙的前景一片光明,但你觉着,他真有一天能让我谢氏大开中门吗?” 谢南渡沉默不语。 谢氏老祖宗微笑道:“外人看世家大族,总是觉着和人和亲这种事情,都是要门当户对,但实际上这两百余年来,谢氏不知道把多少谢氏子弟嫁给了当时并不特别的寻常男子,而后他们声名鹊起,便成一段佳话。” 谢南渡轻声道:“还是交易。” 谢氏老祖宗笑道:“你这个丫头,生在谢氏,难道还不能接受?已经是让你嫁给你喜欢的男子,而并非强行给你指定一个男子,说起来,你要是愿意,实际上大梁朝的三位皇子,你可以选一位,当然,你如果选了,今日谢氏,便一定会上赌桌。”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那所谓的利益。 谢南渡沉默不语,不发一言。 她是打心底里讨厌这些东西。 谢氏老祖宗自然也知道,轻声道:“知道你不喜欢,过年不用回来吃年夜饭了,以后愿意回来的时候再说。至于那些零零散散的相聚,也可以推掉,下次回来就是追悼我这个老头子?” 谢氏老祖宗半开玩笑的话语没让谢南渡说出些什么来,她只是看着这位老祖宗,眼神平淡。 谢氏老祖宗摆摆手,感慨道:“白鹿出来的,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气态,神都这边的小家伙们,真没法比,可……” 谢氏老祖宗还没说完,谢南渡已经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说来说去,大概整个谢氏也就谢南渡这一个人,能够不管不顾这位谢氏老祖宗自顾自离去,换做其他人,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谢氏老祖宗微微一笑,看着少女背影,没说什么。 …… …… 谢南渡一路从谢氏离开,没要多久,便已经来到了谢氏的侧门外,书院的马车早就停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顶子上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的积雪。 神都今夜还是大雪,如今已近年关。 谢南渡转头看了一眼那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 看了几眼,收回视线,转头回来。 一道黑色身影,在漫天大雪里,分外抢眼。 谢南渡微微蹙眉。 等到那黑色身影愈发靠近,她这才挑了挑眉。 她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个黑衫少年,腰间悬刀,头顶发丝之上,有些雪花。 还是风尘仆仆。 那个冒着风雪而来的黑衫少年瞪着一双宛如里面有着万千星辰的眸子,笑眯眯看着眼前的少女,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拿出两个烤红薯,问道:“还热乎着,吃吗?” —— 六千字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雪夜里的左卫衙门前 大雪无声。 马车缓缓在雪地里驶过,驾车的马夫是谢氏出身,很是沉默,那张寻常的脸上,看不到什么情绪。 车厢里,谢南渡双手捧着那个还滚烫的红薯,轻轻剥皮,小嘴不断吹着红薯,看着很是可爱,这个时候的谢南渡,哪里还有那天才少女的样子,更像是个邻家女子,可可爱爱,让人看了一眼,便觉得满心欢喜。 陈朝觉得这数千里的风尘仆仆带来的疲倦,此刻都尽数消散了。 谢南渡咬了一口红薯,感受着那暖暖的甜意,这才问道:“这会儿神都这么乱,你回来做什么?” 谢南渡之前在谢氏知晓了如今神都的局面,当然不相信陈朝到了这会儿还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陈朝看着谢南渡,笑道:“想你了,回来看看,行不行?” 谢南渡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陈朝看了这个少女一眼,其实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趟离开神都又回到神都,历时不算太久,但也不是三五日,眼前少女比起来之前又长开了不少,如果说之前只是个所谓的美人胚子,那么到了现在便要把胚子两个字渐渐隐去,只剩下美人两字。 陈朝没来由地拿着谢南渡和那位棺椁里的少女比较起来,但随即便摇了摇头。 回过神来,陈朝正经开口道:“不是我想回来,是这个节骨眼上,我即便想不回来也不行。” 谢南渡微微思索,便明白了一些,说道:“神都左卫的指挥使,的确不得不回来。” 陈朝双手枕在脑后,靠在车厢上,眯着眼,轻声说道:“之前离开神都的时候,便有些麻烦,两位皇子之争,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但现在好像又麻烦了些,这两位殿下,是不是过些时候便要死一个?” 这话其实有些不该说,但陈朝此刻不想管这些。 谢南渡也不在意,只是淡然说道:“没有那么简单。”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样?九柄飞剑,温养如何?”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片刻之后,陈朝便蓦然皱眉,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刺骨剑气,就这样骤然出现在眉心。 一柄飞剑,安静悬停,剑尖上有剑气吐露。 陈朝看向谢南渡,问道:“你如今什么境界?” “灵台。” 谢南渡看着那柄飞剑,轻声道:“它原本叫做天灵,我不太喜欢,给它改了个名字,如今叫山溪,怎么样?” 陈朝皱眉道:“不会太文雅了些?”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的确有些,不过我很喜欢。” 陈朝不说什么了,既然是谢南渡喜欢,那么说再多,也都没有什么意义。 “九柄飞剑,每一柄的名字我都要重新想过,不过倒也不算麻烦。” 谢南渡有些棋盘地看向陈朝。 陈朝努努嘴,说道:“你喜欢就好。” 谢南渡张了张口,本来她还想让陈朝帮她去想其中一柄飞剑的名字,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问道:“这次回来,还是住我哪里?”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恐怕不行,我要去左卫衙门,毕竟是指挥使,而且我身上有个很大的麻烦。” 谢南渡看向陈朝,安静等着后文。 陈朝却扭头看向车厢外,说道:“下次有空,我再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 …… …… 马车缓缓朝着书院而去,陈朝站在长街一侧,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指挥使大人,其实今夜还是可以住在书院,明日再到衙门也来得及。” 翁泉站在一侧,更远处是左卫衙门里的衙役,他们一身黑衣,安静地站着夜色里,但大雪很快便为他们添上些白色。 陈朝看着翁泉,拍了拍这个家伙的肩膀,说道:“现在神都是个什么局面,难道你不清楚?” 翁泉一脸茫然,问道:“是个什么局面?无非就是陛下闭关,如今宰辅大人辅政,这又不是第一次,能出什么问题?” 陈朝看向翁泉,微笑道:“也是,这种事情你要是能明白,那肯定就很麻烦了。” 翁泉一怔,有些委屈,眼前的指挥使大人是在说他脑子不好用,有些蠢? 陈朝不去理会他的想法,自顾自问道:“我走这些日子,左卫谁在负责,是那位林副指挥使?” 翁泉白了一眼陈朝,心想指挥使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指挥使没了,自然是副指挥使说了算。 “他如今在何处,指挥使衙门?” 陈朝看了一眼翁泉,眼中情绪复杂。 翁泉点头道:“这些日子,林副指挥使都在衙门那边。”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临近左卫衙门,陈朝看了一眼翁泉,轻声说道:“今夜不许任何一个人走进这座衙门。” 翁泉一怔,不太明白,但看着陈朝的样子,没敢反驳。 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除去那位副指挥使,其余的那些衙役都叫出来。” 陈朝站在左卫衙门门口,看了一眼里面,神情淡然。 翁泉领命而去,很快里面便有些嘈杂的声音传了出来,只是这些声音刚到门口,便已经看到了一身黑色官袍的陈朝。 陈朝换上指挥使官袍之后,整个人的气态比起来之前,便已经有所不同了。 再加上这趟出门,其实又长高不少,如今他的身高,完全不输眼前的这些衙役,当他悬刀站在这里的时候,自然便有些压迫感。 看到这位许久不见的指挥使重新回到左卫衙门,衙役们一时间不敢说话。 不过很快还是有人硬着头皮开口,“不知指挥使大人何故让我们离开衙门,须知衙门里还有无数堆积的事务需要办理!” “对,没有林副指挥使的命令,我们不能离开。” 听到这里,翁泉一怔,随即怒道:“你他娘的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他在左卫当差的时间已经不短,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局面,神都左卫,向来都是指挥使一言而决。 而在指挥使上面,只有镇守使大人。 在之前,也就是宋敛,说什么,便是什么。 如今宋敛前往北境,但在前往北境之前,左卫指挥使则是已经移交给陈朝的,虽说陈朝年少,左卫里定然有许多不满的声音,之前陈朝离开神都,这种声音暂时没地方宣泄,如今陈朝归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大概是肯定要发生的。 那人看了一眼翁泉,丝毫不畏惧,只是冷笑道:“我也是听命行事。” 眼见翁泉还要开口,陈朝摆摆手,平静问道:“听谁的命?” 那人见陈朝开口,仍旧是一脸不屑,说道:“自然是林副指挥使的命,指挥使大人离开神都多时,如今这左卫,都是林副指挥使说了算。” 陈朝哦了一声,说道:“本指挥使离开之时,左卫自然是林副指挥使说了算,但如今本指挥使已经回来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那人还要开口,陈朝却已经抢先说道:“本指挥使不明白,这左卫衙门在神都,居然已经开始不遵大梁律了?” —— 得,又得出门做核酸去  7017k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官印 陈朝看着在场的左卫衙役,眼睛里没有太多情绪,很是平静。 他离开神都已经很久,如今归来,遇到这样的事情,陈朝却不觉得意外。 “这……” 那衙役张口,本想反驳,但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陈朝这会儿直接扯到了大梁律上,对于他们来说,是直接把事情放到了最难被辩驳的境地。 如果他们承认,那便是不认大梁律,毕竟大梁律里记载得很清楚,左卫衙门官职最高者乃是指挥使,左卫衙门的一切事物,皆可由指挥使一言而决,除此之外,指挥使之上,只有镇守使和皇帝陛下能够让左卫指挥使听命,除此之外,任何官员,任何人,都无权调遣指挥使。 现如今,恰巧大梁皇帝和镇守使大人,都不在神都。 “现如今本指挥使让你们出去,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陈朝缓慢按住刀柄,神情淡然,但是有一股肃杀之气,此刻已经缓缓传了出来,好似整个左卫衙门前的大雪,此刻都骤然一停。 几位衙役感受到了这股肃杀之意,都不敢再说什么,不过很快院子里便有声音遥遥传来,很是冷淡,“原来是陈指挥使归来,你们还不将路让开,让陈指挥使进来?”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院中,他身着黑色官袍,整个人身上都有着一股特别的气态。 随着他朝着门口走来,之前堵在门口的左卫衙役们纷纷朝着两边散开,为这位中年男人让出一条路来,许多人纷纷行礼,低头叫了一声林指挥使。 只有翁泉,扯着嗓子喊道:“见过林副指挥使。” 那男人骤然蹙眉,此时此刻,这个副字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好称呼。 很多人看向翁泉的眼中,多出许多特别的意味,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认为眼前的翁泉是随便开口的,他说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过好像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便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些事情,那就是眼前的翁泉,一直以来在左卫的名声都是一憨直出名。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眼角有些笑意,他自然知道翁泉不可能是特意去恶心眼前的林山,而是他从来都是这样,就和之前陈朝做这个副指挥使的时候一样,他也是一口一个陈副指挥使。 陈朝挥手让翁泉让开,一步步朝着左卫衙门走去,看向林山,微笑道:“林副指挥使这些日子辛苦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意思明确。 左卫官印,此刻还在林山手中。 拿回左卫官印,便意味着要将左卫的权力交回给陈朝。 想来如今若是镇守使还在神都,或者大梁皇帝还在神都,眼前的林山都会毫不犹豫将那左卫的官印拿出来交给陈朝。 但现在,指挥使没有在神都,皇帝陛下也没有在神都。 官印在林山手里。 大梁律上写着,左卫说话管用的官员是指挥使,但同时大梁律上又说得很清楚,指挥使需手持官印,方能行使权力。 陈朝是指挥使,官印却在林山手里。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里的左卫衙役们,都很难选择。 林山在左卫当差多年,底蕴深厚,不知道在左卫有多深的人脉,所以即便他此刻只是个副指挥使,但官印在手,也会有不少左卫的官员愿意听从他的调遣。 而陈朝才入左卫,虽然如今官居指挥使,又在万柳会上大放异彩,可说到底底蕴不足,只怕除去翁泉之外,没有几个左卫官员愿意全心全意的相信陈朝,并且坚定不移的跟随他。 他选择一回神都便开始夺权,其实不是一个很明确的选择,但陈朝却有不得不这么选的理由。 林山看着陈朝,微笑道:“指挥使大人舟马劳顿,回到左卫衙门,喝口热茶,再休息几天?左卫这些事情,自有下官替大人分忧。” 陈朝的手还悬在半空,林山却没有给出陈朝想要的东西,所以一时之间,便显得很是尴尬。 整个左卫衙门门前,有些安静。 陈朝缓缓收回手,笑道:“林副指挥使这些日子更是劳累,既然本指挥使已经回来了,就总要接过担子,要不然如何对得起宋指挥使的期望,镇守使大人的嘱咐,陛下的重托?” 唇枪舌剑,大概是天底下的修士最不太会的东西,但对于陈朝来说,倒是家常便饭。 他这一句话里提及的三个人,头一个一说出来,便让这些衙役有些动摇,若是说在左卫,有一个人一定会让他们奉若神明,那就只能是宋敛,他在左卫那么多年,担任这指挥使期间,从来没有做出任何让这些衙役心寒的事情,他在左卫的地位根本无人可比。 而在宋敛之后,那位镇守使大人,那位陛下,哪位不是他们觉得了不起的大人物? 林山微笑道:“镇守使大人如今不在神都,陛下也在闭关,若是他们知晓陈指挥使归来,一定会很是欣慰。” 听着这话,陈朝也挑了挑眉。 大梁皇帝不在神都的事情,如今不是个秘密,但知道的人一定不会包括眼前的这些衙役。 所以这话,林山是说给他们听的。 陈朝没有想到这个武夫出身的副指挥使也如此心思缜密,不过倒也不慌张,片刻之后,他直白问道:“林副指挥使,可听过大梁律?” 之前这句话便已经在衙门外说过,林山定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之前你来我往,两人都还算是克制,但如今,这两边开口,便真的就没有半分克制可言了。 这是直来直去。 林山看向陈朝,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在他看来,陈朝沉不住气,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少年再怎么老成,也都只是个少年。 林山感慨道:“陈指挥使这一片为国效力的心思,下官还真是感受得到,不过……” 陈朝挑眉。 林山笑道:“只是这左卫的官印,此刻只怕还不能给陈指挥使。”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用恕罪 林山一脸笑意,只是眼中却都是寒意。 左卫官印本就该左卫指挥使所有,他这个副指挥使,从一开始,便没有资格掌控,只是当初陈朝离开神都,他需要暂代指挥使的职责,所以才能将官印拿在手中,而也只是暂代,如今陈朝回到神都,官印便该还给陈朝。 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拒绝。 陈朝问道:“为什么。” 林山笑了笑,自顾自开口说道:“之前陈指挥使一口一句大梁律,难道忘记了这左卫的官印交接,在大梁律里面,是怎么写的吗?” 陈朝沉默,没有说话。 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他便读过大梁律关于镇守使的一切条文,此刻自然知晓,这官印交接需要一套流程,要镇守使衙门的行文,要镇守使亲自用印。 这些东西,之前陈朝离开神都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准备好了,用不着他操心,但不代表着这些东西不重要。 林山看着陈朝,平静道:“下官还请指挥使大人为下官指点迷津。” 他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陈朝,眼里的情绪很是清楚,讥讽和轻视一直在,是的,左卫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眼前林山这般,对于陈朝所谓的指挥使一职,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尊重,他们只当他是走了狗屎运,仅此而已。 陈朝淡然道:“依着大梁律,左卫的指挥使官印交接,的确需要镇守使衙门那边的行文,需要镇守使亲自用印。” 随着这句话说出,整个左卫衙门门口,一片死寂,翁泉看着这边,很显然十分震惊,他是个粗人,哪里读过那么多的大梁律,平日里的官印交接,他又没有亲眼见证,哪里会知晓这么多东西。 “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 陈朝抬头看向林山,微微眯眼,问道:“难道副指挥使不知道?” 林山点头道:“下官自然知晓,镇守使大人如今不在神都,只是镇守使衙门的条文不能少,若是镇守使衙门的条文没有,实际上陛下的圣旨,也可以。” 他这句话说的时候很玩味,大梁皇帝此刻不在神都的事情,他也一定知晓,那么这道圣旨,也定然不可能有。 两位至强武夫,大梁朝的大人物都不在神都,这才是他们的机会。 陈朝沉默,如今的大梁朝由宰辅大人辅政,几位大学士共同参政,大梁朝的运转自然没有问题,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有权利去管左卫的官印交接,至于镇守使衙门,镇守使不在,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镇守使做些什么事情。 这是写在大梁律里的事情。 陈朝觉得有些好笑,大梁律这个东西,在平日里,其实真没有太多人在意,可一到了这种时候,却变得无数人都想要遵守,想要去参照的东西了。 陈朝问道:“你的意思是,本指挥使拿不出来条文或者陛下的圣旨,你这官印便不会交给本指挥使,这左卫衙门上下还是得听你的?” 林山毫不避讳地点头道:“虽说下官真想要将这官印还给指挥使大人,但是这大梁律在前,我等身为大梁子民,实在是也没有任何-勇气去违反大梁律。” 他这话说得随意,其实没有什么可信的,但是很快便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整个左卫,不少人还是支持眼前的林山的。 陈朝按着刀柄,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他只是缓缓朝着石阶上走了一步,这位少年武夫其实脸上此刻早就没有了青涩,更多了些坚毅,在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不会再把他当作一个少年。 陈朝仰起头,算是仰望那个站在左卫衙门的林副指挥使,微笑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觉得我只是个少年,何德何能才能坐上这左卫指挥使的位子?你甚至还想着宋指挥使要是有朝要是让出这位子,就定然是该你接任?所以当我横空出现的时候,你便怎么也喜欢不起我来?” 他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很多人眉头都皱起,但没有一个人开口,陈朝所说,其实全然不止是眼前的林山,还有大大小小左卫的一众官员。 林山微微蹙眉,但还是很好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朝,平静道:“何来此一说,指挥使大人乃是镇守使钦定,我等不敢有异议。” 不敢和没有,从来都不是一个词。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周遭的衙役,没有对他们说些什么。 转过头来,陈朝盯着林山的眼睛,说道:“我若是非要那官印呢?” “指挥使大人,大梁律上可不曾这么写过,所以下官不敢如此做,但愿指挥使大人也只是说说而已。” 林山神情自若,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可以确信眼前的陈朝是真的没有什么手段了,要不然也不会如今这般色厉内荏。 “官印给我,不然本指挥使便杀了你。” 雪夜之中,陈朝看着眼前的林山,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如同黑夜里的一道利剑,杀机毕露。 左卫衙门前,一片哗然。 “指挥使大人,大梁律上未有此理,指挥使大人这般,万万不可!” “指挥使大人,无故杀人,大梁律所不容!” “大人三思,莫要自毁前途……” 一道道声音在左卫门口响起,有些是站在林山一边对陈朝开口,警告意味十足,另外一边,则是平日里对陈朝还算有些好感的衙役们,对陈朝开口,想要劝一劝这个少年指挥使。 翁泉有些焦急地看着陈朝,有些木然,宋敛离开的时候,曾经特意嘱咐过他,在左卫发生任何的事情,他都不需要去思考,只要站在陈朝身侧就是,可现在陈朝这么开口,他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选了。 林山看着陈朝,脸上却有些笑意。 更多是讥讽的意味。 陈朝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林山淡然道:“指挥使大人不占理,下官没有犯任何大梁律,也就是说,左卫的兄弟们,自然也就不能听从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更何况这官印还在下官手里,至于指挥使大人要亲自出手,他们自然不敢拦,只是指挥使大人,只怕才踏足苦海境不久,如何能与下官-战一场?” 说来说去,其实左卫的这些衙役看不上陈朝的缘由倒也简单,那就是他的境界实在是太低,根本无法让他们服气,哪怕陈朝已经在万柳会上展露过自己天才的地方。 说到底,这个世间还是会推崇四个字,强者为尊。 即便因为陈朝的身后站着镇守使,所以能坐上指挥使的位子,但因为他不够强,便无法让人服气。 陈朝的手一直在刀柄上,此刻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刀出鞘。 场间变得有些古怪。 林山则是淡然无比,看着眼前陈朝,他丝毫不惧,不仅是对自己的境界十分相信,毕竟早在好些年前,他便踏足苦海境界,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苦海武夫,而且这么多年的不断打熬身躯,早就让他在苦海境里走得极远,面对一般的苦海武夫,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甚至他还有些期待,若是陈朝非要出手,他不见得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将陈朝直接杀死在这里。 陈朝眯起眼,忽然笑道:“此刻要是非要出手杀了林副指挥使,只怕是这一座衙门的兄弟,就要把本指挥使当作天下最大的混蛋了。” 林山还没开口,陈朝便乐呵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张,举在身前,上面镇守使的大印,鲜红一片,让人一眼便能看清。 这正是林山要的条文。 林山一怔,有些愕然,随即看向陈朝,眼中便没有了任何掩饰,只有厌恶和愤怒。 眼前这个笑呵呵的少年武夫,已经让他厌恶到了极致。 既然你一直就有这所谓条文,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早早拿出不好吗? 陈朝大概看出了眼前的林副指挥使在想什么,淡淡道:“其实啊,你就算是看到了又如何呢?还是不会把官印给我。” 陈朝看着林山的眼睛,那双宛如星辰的眼睛里,有着少年的纯粹,但也有着不明所以的意味。 雪落无声,左卫衙门里一下子再度沉默下来。 那些衙役再次沉默,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里很安静。 那张条文不用任何去查看,便知道绝不可能造假。 林山不知道陈朝哪里去得到的这张条文,毕竟如今镇守使真的不在神都。 但实际上这张条文是当初镇守使特意带给他的,他仿佛早就知道左卫会有变故。 实际上,只要他不离开神都,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镇守使还是离开了神都,意思很明了。 陈朝将条文交给翁泉,然后随口问道:“林副指挥使,还要说些什么?” 林山神情变幻了一番,显然也有些考虑,但最后他还是冷着脸咬牙说道:“如今神都是非常之时,指挥使大人虽有条文,但请恕下官不能交这官印!” 他这话说出来,陈朝也没觉得意外。 如今镇守使和大梁皇帝都不在,若是林山打定主意不交这官印,陈朝能怎么办? 陈朝只是笑了笑。 左卫的衙役们,此刻都看着陈朝,事情发展到此刻,原本那些支持林山的衙役,此刻都有些动摇,毕竟陈朝有了条文,便相当于有了镇守使的认可,这样一来,林山便根本没有道理了。 他们等着陈朝的反应。 可结果陈朝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下一刻,陈朝的反应,出人预料。 这位少年武夫只是看着眼前的林山说道:“不用恕罪,因为本指挥使不恕。”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左卫衙门里的鬼 左卫衙门,一片死寂。 所有的左卫衙役此刻都看向陈朝,其实早在之前,他们都能想到,这个少年武夫既然已经拿出那条文之后,一定会渐渐的态度更加强硬,但谁都没有想到,他的态度,却已经强硬到如今这个样子。 林山说请恕罪,他便回了一句不用恕罪,因为我根本不会恕罪。 左卫很多人没有和陈朝打过交道,不知道陈朝这个人的性子如何,但从如今来看,便也是不得不觉得震撼。 他的确不是普通的少年,更不应该被当作普通少年来看。 “本指挥使身为左卫指挥使,理应对左卫有管辖之权,当初接镇守使之命,暂离神都,交左卫权柄于你,是看你在左卫多年,想来定然能好生将左卫打理妥当,如今本指挥使归来,收回这左卫权柄,你却拿着官印,百般推辞,如今你要的所谓条文本指挥使也有,大梁律上,本指挥使合乎法理,你还要拒不拿出官印,还请本指挥使恕罪?本指挥使不恕你的罪,即便是本指挥使此刻杀了你,也在大梁律允许范围之内!” 陈朝眼神如剑,每一句话都是一柄飞剑,一道道刺出,破开风雪,落到林山身前。 林山脸色有些难看,看着陈朝,“指挥使大人真想着要杀下官?” 陈朝冷声道:“杀你如何,如今杀不得你?!” 林山抬起头,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下官自有不得不拿出官印的理由,指挥使大人若是因此便想杀下官,那下官也想看看,整个左卫,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听指挥使大人你的命令。”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早在周遭的衙役便听到了,只是他们也保持沉默,不发一言,林山在左卫的影响力,向来只比那位前任指挥使宋敛差一些,如今宋敛不在,他自然而然便是左卫里那个影响力最大的人,如今虽然他看似是在对抗大梁律,但其实有很多衙役都不愿意相信真是这样,或许想着这之间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其实即便没有,大概他们也不会就此莽撞出手。 陈朝平淡道:“左卫是大梁的左卫,不是某个人的左卫,难道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这句话虽然是对林山说的,但实际上便是讲给在场的这些左卫衙役听的,身为左卫的一员,理应听的是指挥使的命令,理应以维护神都安危为己任,而不是为某个人赴汤蹈火。 林山眼见周遭已经有左卫的衙役露出犹豫的神色,忽然开口道:“官印还没有在你手上,你想要以指挥使的身份压他们,这完全便是做梦。” 林山这句话,一下子便点醒了周遭的左卫官员们,他们此刻选择困难,但实际上便是不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如今林山这么一说,完全给了他们一个可以作壁上观的理由。 “林山,你他娘的少在这里满口胡言!陈指挥使有镇守使衙门的条文,你要不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镇守使大人的印鉴?如今我左卫上下本就该听命于指挥使大人,哪里容你在这里诡辩!” 翁泉憋了很久,此刻终于憋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大声开口。 “翁泉,林副指挥使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随着翁泉开口,这里马上就有人开口反驳,那人平静开口说道:“如今神都是多事之秋,左卫确实经不起动荡,左卫作为护卫神都的两卫之一,关键如何,我看不用多说,林副指挥使坐镇左卫,这么些日子如何,也是有目共睹,依着下官之见,这段日子其实不如就让林副指挥使暂掌左卫,等到这段风雨过去,再将左卫官印交付给指挥使大人便是。” 随着那人开口,一众人跟着开口附和,声音渐大。 林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陈朝。 陈朝看了一眼不远处,问道:“你是谁?” 那人面无表情,淡漠道:“左卫掌刀使鱼华,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有何教导?” 陈朝平静道:“倒没有什么教导,只是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便不是左卫的人了。” 鱼华一怔,随即那些之前附和的人此刻也不敢开口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少年指挥使,真是不给人留半点余地。 片刻之后,鱼华冷笑一声,“指挥使大人自然有权这般做,不过只怕得先将官印拿到手里才是,不然在条文上,如何用印?” 还是那个问题,陈朝有了道理撑腰,但是眼前的林山若是选择一直死死将那官印拿在手中,那么陈朝即便是指挥使,那么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就比如什么想要将眼前的鱼华赶出左卫这种事情。 “等到指挥使大人将官印拿到手里,我鱼华自然离开左卫。” 鱼华看向陈朝,冷笑道:“我鱼华在左卫生生死死这么多年,倒也没想到会落到如此结果。” 他这话一说出来,场间自然又是一片嘈杂之声,正如同他所说这般,他在左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没想到,他最后要离开左卫,会以这种方式。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官印陈朝要将其拿回来的前提下。 说来说去,又落到了官印上。 没有官印,陈朝调不动那些左卫衙役。 没有官印,陈朝无法让鱼华滚出左卫。 可官印此刻就在林山手中,他不拿出来,又有什么办法。 翁泉有些急躁,刚要再次破口大骂,陈朝却又笑了起来,“林副指挥使,看起来那人给你的东西实在是不少,要不然你也不会紧紧握着左卫不放。” 林山镇定道:“指挥使大人你在说什么,下官不知道。” 陈朝说道:“本指挥使再问一遍,官印你交是不交。” 林山摇摇头,冷着脸,“为神都计,为左卫计,下官此刻不能将官印交给指挥使大人。” 陈朝摇头道:“其实这些都轮不到你去想,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左卫所属,全部退出衙门,擅入者,杀!” 陈朝往前走了几步,从石梯缓缓走上去,最后来到了衙门大门前,此刻林山和他相隔,不足一丈。 听着陈朝这话,林山沉默不语。 听着陈朝的这个意思,那就是他要亲自来拿印,可就凭你这个少年武夫,哪里来的可能。 即便你已经踏足苦海境界,和我站在同一个境界之中,可就凭你? 林山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依仗。 “陈指挥使非要如此,在左卫衙门如此做,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鱼华不知道为何,又再次开口。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林山。 林山也在看着陈朝。 沉默许久。 林山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眼神里的东西已经传递出去了。 很快,在那边便有人点头,而后有人陆续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翁泉有些担忧地看着陈朝,在这些人里,他估计是唯一一个担心陈朝生死的人。 站队一直以来都是人生的艰难选择之一,如今能够不选,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自然是极好的事情,那自然也是少了很多烦恼。 陈朝看向翁泉,随口道:“我要是真死了,那辆车还可以改改,用来拉我的尸体。” 翁泉欲言又止。 他朝着外面走去。 陈朝跨过门槛,来到左卫衙门里。 然后大门缓缓关上。 砰的一声—— …… …… 陈朝看着林山,淡然道:“这会儿还不想说点实话吗?” 林山看着陈朝,反倒是问道:“指挥使大人其实是想着杀了下官,借着下官立威,震慑整个左卫?” 这种事情,或许一般的左卫衙役看不出来,但眼前的林山不可能看不出来。 陈朝开门见山,说道:“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不多。” 想要在左卫站住脚跟,自然需要立威。 “不过你也的确该死,神都风雨,你要搅-弄,本就该死。” 林山冷笑道:“指挥使大人说得大义凛然,只怕不过也想拿着左卫去找个好下家罢了。”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按住刀柄,一身气机蓄势勃发。 “指挥使大人真要杀人?” 林山觉得有些奇怪,他本来觉得眼前的陈朝此刻即便让所有人离开,也是先要和他谈谈的,动手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陈朝平静道:“我要是杀你,因为你是一只鬼。” 大梁朝的鬼很多,眼前这个林山,是其中一个。 听着这话,林山皱起眉头。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他是鬼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太多人知晓。 话音未落,陈朝鞘中断刀已经瞬间出鞘! 刀光照亮整个左卫衙门。 从崇明山而至神都,千万里的路,他走得很快,筋疲力尽,但这一刀还是精气神十足!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陋巷阴暗 左卫衙门背后,相隔一条长街的另外一条长街,一驾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长街一侧的小巷子里,车厢宽大不似一般马车的车厢里两人对坐,其中一人被笼罩在黑袍之中,看不清面容,另外一人,则是之前出现在城外尼姑庵里的那个蓝袍男人。 两人之间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有个小火炉,炉子上放在铁壶,正在煮茶。 蒸腾的白雾拦在两人面前,就像是一道屏障,不让双方坦诚相待。 蓝袍男人伸手提起铁壶,将壶中热茶倒出,正好在两个雕花的茶杯里,这等工艺是大梁朝白鹿州那边独有的白鹿窑烧制的,前朝乃是皇室贡品,一般的寻常的百姓,是万万没有可能能够将其据为私有的,只是本朝以来,大梁太祖高皇帝对这等瓷器根本就没了想法,以至于白鹿窑便流入民间,虽然价格仍旧很高,但终究是只要有钱,也能拥有一份了。 “我去过城外尼姑庵,那婆娘的嘴不算硬。” 蓝袍男人放下铁壶,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然后才微笑道:“我之前不太明白,为何前朝皇室喜欢的是茶汤而不是饮茶,茶汤一口入喉满是碎末的感觉,仿佛吃了一嘴的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藏在黑袍底下的人伸出手,露出一只白皙细腻的手,端起茶杯,将茶杯放到了唇边,正好也藏在阴影里。 “本朝和前朝大不相同,前朝迷信鬼神,在国境之内不知道修建了多少山神土地庙,但不还是妖邪肆掠,把人当成猪狗一般吗?本朝不信鬼神,反倒是要变得好太多。” 蓝袍男人微笑道:“那是他们自知无法控制国境内的事情,妖邪要吃人,他们哪里不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把那群吃人的杀死,可他们没能力,也就只能弄出个什么鬼神来让百姓相信,也就是些简单的迷惑人心,算了,根本谈不上迷惑人心,也是让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找到一个骗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黑袍底下的人笑了笑,说道:“还愿意骗自己活下去,便说明没那么难,要是有一天连骗自己活下去都做不到的时候,那就是真的太难,根本没有什么办法了。” 蓝袍男人平静道:“这十几年,大梁的百姓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会比前面二百年过得都要好。” “当然这前面二百年里,大梁百姓的处境也会比之前所有世道的百姓过得都好。” 黑袍底下的男人感慨道:“可即便是这样,天底下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还是会有很多人想着推翻这座王朝,推翻那个统治者。” “人无完人,大概就是这意思?” 蓝袍男人笑了笑,直白道:“我相信你们眼中应该不只有左卫一处吧?右卫呢,早就在你们的掌控中?” 黑袍底下那人没说话,只是说道:“你们先给了林山拒绝不了的好处,让他敢抗拒将官印交出,当然了,这前提是那位镇守使不在神都,对了,你们是怎么做到让他离开神都,此刻都不出现的?” “小手段。” 蓝袍男人淡然道:“大梁朝看起来内外和谐,但暗流涌动远不是明面上看着的那般风平浪静,一切如常不出问题,是因为有那根定海神针在镇住这个天下,但如果那根定海神针倒下去之后那么所有问题都会在此刻一起爆发,一座参天高楼,此刻摇摇欲坠,你又怎么想得到。” “不过当下的问题,我是想看看那个少年是否能将左卫握在手中,说实话,他从南方归来,第一时间便选择来到左卫,以这种方式夺权,我是真没想到,他的魄力真不错。” 蓝袍男人微笑道:“只是有这个魄力和胆识,有这个能力吗?” 黑袍底下的那人听着这话,说道:“都是苦海境,谁比不上谁?” …… …… 左卫衙门之中,一场大战,悄然拉开帷幕。 陈朝拔刀出鞘之后,一道刀光瞬间卷起,在地面撕开一道长长地口子,朝着林山而去,林山冷笑一声,不知道从何处取出一根精钢长矛握在掌心,左卫上下都知晓,这位林副指挥使早些年曾是北边某地的镇守使,靠着一杆长矛,也是将那个地方的妖物杀得闻风丧胆的存在,而后机缘巧合进入神都,成为左卫一员,在左卫之中,光说用矛,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即便是宋敛,对于这位下属,也是赞不绝口。 如今两人刚刚交手,生性谨慎的林山便已经动用压箱底的手段,一杆长矛在掌间宛如灵蛇,挥舞得密不透风,陈朝很难近身。 陈朝这会儿和林山交手,偏偏却有些神游天外,之前和方外修士打交道的次数太多,那些修士眼花缭乱的那些个手段让他应接不暇,也是叫苦不迭,可到了此刻,又再次和另外一个武夫交手。 陈朝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轻松。 至少没有那么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即便眼前的林山比他先踏足苦海境,但陈朝依旧没觉得是什么难事,在苦海境里,他不相信还有另外一个武夫能够让他畏手畏脚! 一刀斩开林山那刁钻刺出的一矛,陈朝欺身而上,很快便来到林山身前,然后屈肘砸在林山太阳穴上,但林山只是微微向后仰去,一杆长矛的矛尖刺入地面,长矛笔直撑起他的身子,长矛和和长枪不同,两者之间,一者坚硬一者极有韧性。 与此同时,林山一脚踹向陈朝胸口。 陈朝不躲不闪,这位少年武夫好像浑然不在意对方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林山微微蹙眉,他也看到了,却不明白为何陈朝会这般,可他没有多想,还是一脚蹬出,重重踩踏到陈朝的胸口。 原本以为在自己的一脚之下,陈朝怎么都要倒飞出去好几丈,可谁也没有想到,陈朝只是身体微微摇晃,整个人却是一动不动。 稳如泰山。 林山脸色微变,他刚一脚踢出,反馈如何,他自己知晓。 眼前的少年武夫,身躯坚韧程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这还是一个苦海境武夫? 林山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是轻视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武夫。 他体内气机奔腾,刹那之间,松开双手,整个人朝后倒去,但长矛矛杆便露了出来,正好抵住陈朝心口。 林山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如果此刻是矛尖向上。 或许结果,便有不同。 但很快,一道刀光便蓦然压下。 手持断刀的陈朝冷笑一声,说道:“别想那么多,我会杀了你的。” 正文 第三百章 还有谁不服 陈朝握住断刀,重重斩下,雪白刀光先至,而后便是磅礴刀气覆压而来,林山顺势朝着身后一压,脚尖踢在那长矛之上,矛尖在地面划开一条沟壑,然后横在身前,林山双手持矛,拦在身前。 断刀斩下,一大片火花洒落。 但与此同时,林山肉眼可见,那精钢所做的长矛矛杆之上,瞬间被那柄断刀斩开一道缺口。 林山有些震撼,自己手中的这杆长矛是工部的匠师铸造,虽然不是什么神兵,但也能说得上不错,哪里有可能被人一刀便留下痕迹。 他有些恍然,但此刻陈朝已经用刀锋抹过矛杆,随着无数的铁屑洒落,断刀最后落在矛尖处。 陈朝单手握刀,但另外一只手已经握拳,微微用力,整个肌肉都在此刻紧绷起来,这是在蓄力,意味着陈朝之后的这一拳,一定会相当可怕,林山也感觉到了那道在自己胸前不断汇聚的气机,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然后下意识便想朝着后面退去。 一旦生出如此想法,他一身气势便会陡然下降,类似于一个人的心气,平日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还能撑住,那也是因为心中有那股气,但一旦在遇到艰难处境的时候心气散去,那么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再也撑不住了。 世间武夫,更是如此。 武夫和修士不同,没有眼花缭乱的道法,有的只是打熬的身躯和不屈的意志,所以武夫对敌,向来是一往无前,以必死之心和人交手,所以交手之时,若无必要,武夫不会主动后退。 但眼前的林山,在尚未和陈朝分出高下之前便已经选择后撤,其实便意味着他身上的那股气息不在,败局已定。 但一个人想退,往往就会退不了。 积蓄了无尽气机的一拳砸在那杆长矛之上,林山的双手便刹那间感受到一股巨力传来,而后双手都颤抖起来,险些要脱手而出。 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面倒飞出去,在地面拖出两条长长沟壑。 这位左卫的副指挥使,此刻脑海里惊涛骇浪不断涌起无数疑问,那就是为何同为苦海境,陈朝甚至还没有踏足苦海境多久,自己会和对方的差距如此之大。 只是容不得他多想什么,陈朝几乎是在瞬间便重新来到他身前,然后是一刀砸出。 林山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那杆长矛再度横在身前,却在接下来看到了让他极度愤怒的一幕,那就是眼前的少年一刀砸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断刀入鞘,此刻是带鞘断刀一起砸向他的长矛矛杆上!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林山脸色难看,眼中满是愤怒。 可偏偏那少年再次刀鞘砸下,林山竟然是再也站立不住,被那一刀压迫得屈膝跪下,以一个极为羞辱的姿势出现在陈朝面前。 单膝跪在陈朝面前的林山,脸色呈现一种不寻常的晕红。 陈朝看着此刻跪下的林山,脸上笑意浮现,“林副指挥使,本指挥使可受不起你如此大礼。” 真是无比讽刺的一幕。 “呀!” 林山大喝一声,整个人就要再度站起身来,只是被那刀鞘死死压住,不管他是否浑身上下都在用力,可此刻都无法站立,哪怕片刻。 同样是苦海境,他这位所谓前辈,除去最开始之外,如今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陈朝盯着这位在左卫当差超过二十年的副指挥使,一脸云淡风轻,“像是你这样的人,总觉得年纪大一些,修行得时间长一些,那自己肯定就有胜算,一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哪里有资格和我一战?其实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当我把那镇守使衙门的条文都拿出来之后,你怎么还不知道进退,怎么,有人开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你难道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吃下这些东西?” 听着一个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在自己耳边说这些道理,这让林山更加愤怒,他活了这么多年,何需一个少年如此看轻他? 只是当他再度在体内积蓄气机想要做最后一搏的时候,陈朝收回刀鞘,让他的压力瞬间消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朝又握住刀鞘狠狠砸下,这一次,彻底将那原本就有破损的长矛直接便硬生生砸断。 而后刀鞘顺势砸下,将林山的肩骨瞬间压碎。 林山这刚要起势,此刻就只能不得不再次跪下,一道鲜血从唇间涌出。 那刀鞘落在他的肩上,重若泰山,根本无法相抗。 同样是苦海境,林山此刻败得彻彻底底。 而且这场大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他便一败涂地,对面的少年始终很是轻松,没有过搏命的意思。 陈朝笑眯眯看着他,开口说道:“是不是到了这会儿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同样是苦海境,你这身躯,好像是纸糊得一般?” 林山瞪着陈朝,他的确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同样的苦海境,他和眼前的少年差距如此大。 陈朝站在林山身前,大概是自言自语,也或者是有意无意地喃喃道:“你吃得苦,有我多吗?” 每次打熬身躯,陈朝几乎都要坚持到身体不能坚持之极限,而且打熬次数,比起来寻常武夫,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次,也正是因为这一次次的打熬身躯,才有今日之结果。 很快,陈朝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林山,说道:“官印呢?” 林山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站不起来,但还是保持沉默。 陈朝哦了一声,还是好似有些不甘心问道:“那讲讲谁给你许诺了什么东西?” 林山还是沉默。 陈朝说道:“早些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镇守使的那次,他信誓旦旦告诉我,整个大梁朝,只有北境和镇守使一脉没有鬼,现在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林山是鬼这件事,早在陈朝回到神都之前便知晓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回到神都,别的地方都没有去,便直奔左卫衙门。 林山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神色,此刻的他眼中便只剩下些悔恨。 早些年,他也是一个热血汉子,尤其是进入镇守使一脉之后,更是坚信这一生自己都不会对不起大梁朝,可随着年纪的增长,随着一切事情的变化,若是还能坚守初心,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林山失神喃喃道:“我在左卫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这么多年,从未辜负过任何人,却还是没资格做这个指挥使?你有什么功绩……” 他的眼神越发迷茫,到了这会儿,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在宋敛卸任指挥使之后,还不是他坐上这指挥使的官位。 陈朝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天底下的事情,不是所有都合理,不是所有都会让人如愿。 陈朝大概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天底下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总会有万般理由要将过错放到他人身上。 “做鬼这种事情,只要做了,都该死。” 刀鞘滑落。 林山心如死灰。 …… …… 风雪依旧。 不断有雪花飘落,而且随着雪越来越大,整个左卫衙门的院子里,都开始有了积雪。 左卫的衙役们看着紧闭的大门,沉默不语,之前里面还有声响传来,可到了此刻,一切静谧无声,无比安静。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有很多人在想是否那位指挥使已经被制服?或者直接被那位副指挥使所杀? 若是这般,事情会如何发展…… 许多人的思绪纷飞,但瞬间便又戛然而止。 因为大门,已经被人缓缓拉开。 一个身着黑色官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和来时一样,身上没有任何血污的少年随手提着左卫的官印,那颗也就鸡蛋大小的官印,此刻就在陈朝指尖,随意摇晃。 看到官印,很多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更多人探头朝着里面看去,在院里只有一个雪堆。 “敢问指挥使大人,副指挥使何在?” 看到那个雪堆,很多人想到了那位副指挥使的下场,但不太敢相信。 有人硬着头皮开口,此刻虽然官印已经到了陈朝手上,大概结果也是呼之欲出,但他们还是想要一个结果。 陈朝淡然道:“死了。” 简单两个字,直接击碎了很多人的心。 神都左卫的副指挥使,死了,死在了指挥使的手里,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只怕没有什么人会相信,甚至一个说不好,今夜发生的事情,就会让左卫沦为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天下的笑柄。 想到这一点,许多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平日里他们作为左卫官员,一直都无比自豪,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在外面他们还怎么敢对人说自己便是左卫官员? 那份以往的与有荣焉,此刻都没了。 一片哗然,即便是翁泉,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朝。 左卫的许多衙役不相信陈朝会战胜林山,但翁泉则是不相信陈朝居然这么果决,一位副指挥使他说杀便杀。 有人开口,“指挥使大人,那可是副指挥使,在左卫当差超过二十年,怎可随意处置?” 雪落无声,但无数人都在开口,左卫衙门很是嘈杂。 说话得那人正是鱼华。 他此刻一脸愤怒看着陈朝。 之前是他开口,如今又是他跳了出来,眼中冒着怒火,林山的死好似给了他极大的打击,让他此刻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 陈朝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翁泉,淡然道:“收了他的腰牌,自今日起,他不是左卫的人了。” 之前在拿到官印前,陈朝便对鱼华说过这样的事情,当时鱼华也是说只要陈朝拿到官印,再来说这样的事情。 但谁能想到,没过多久,陈朝便果真拿到了官印,也的确要将他逐出左卫。 鱼华脸色微变,可还没等他说话,便另外有人开口道:“指挥使大人,掌刀使效力左卫多年,立下不知道多少功勋,也可如此对待?” “若是指挥使大人这般,难道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那人死死盯着陈朝。 “本指挥使有镇守使衙门的条文,大梁律上写得清楚,这位副指挥使连大梁朝都不想认了,那本指挥使也自然只有杀了他。” “怎么,你们也觉得大梁律是一纸空文?” 陈朝这句话,杀人诛心,不管如何,都不会有任何人敢承认。 在大梁朝做官,如果都不认大梁律,那便没有任何道理。 果然,陈朝一说出这句话之后,场间有着短暂的安静。 没有人敢反驳这句话。 但很快有人说道:“掌刀使不过是想要一个公道,指挥使大人怎能如此草率便夺了掌刀使的左卫官职?” 陈朝淡然道:“本官依着大梁律行事,你要如何?” 那人冷声道:“指挥使大人不该如此。” 陈朝问道:“本指挥使若真要如此呢?” 那人毫不犹豫道:“那今日起,下官也不再为左卫效力!”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一股几乎有些悲壮的气氛在这里传了出来。 陈朝哦了一声,无所谓道:“那就把腰牌交出来。” 陈朝的反应,让那人有些震惊,他看向陈朝,不明白为什么陈朝会这么做。 “还有谁今日也想离开左卫的?” 陈朝的目光扫视周遭,在那些左卫衙役的脸上一点点滑过。 结果又有数人走了出来。 那些人看着陈朝,眼中的情绪很清楚,就是你今日即便拿到官印,那也免不得众叛亲离,整个左卫,也绝不可能在你的掌控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朝的抉择,想要知道这位指挥使最后会怎么抉择。 正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如果陈朝抉择失误,那么即便今日拿到官印,只怕是整个左卫,也不会真正让他掌控。 “没了?还有谁不服?” 陈朝看向翁泉,说道:“拿了他们的腰牌。”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着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很不服气,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陈朝笑了笑,随意道:“不服,憋着。” —— 这章四千字,不短,应该还有一章,不过在十二点后。 另外说一个事情,武夫写到现在已经近百万字了,是时候冲击一下月票榜了,九月每天稳定三章,大长章会在章节末尾说,固定每天更新八千字左右,另外一个舵主(22张月票)加更一章。 等会儿的这一章不算在九月的更新里。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抓鬼 左卫衙门前再度一片死寂。 翁泉拿了那些腰牌,足足有十数人,其间有好些人是在左卫效力超过十年的,也有些是这两年才召入左卫的。 他们就这么看着陈朝。 那些没有动静的也在看着陈朝,但许多人的眼睛里,是心灰意冷。 这或许是这二十年里,左卫最为动荡的一天,指挥使杀了副指挥使,许多左卫的官员被清洗,一切仿佛都朝着最为糟糕的局面去发展。 那个少年指挥使的确是拿到了官印,能够重新掌控左卫衙门,但整座左卫衙门此刻都是貌合神离,和之前只怕已经不同。 陈朝站在左卫衙门前,好似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想法,只是说道:“本指挥使第一次去见镇守使的时候,他告诉我,整个大梁朝,只有北境边军和镇守使一脉没有鬼,但现在来看,他还是错了。” 听到陈朝提及镇守使,那些衙役来了些精神,仰起头看向陈朝,眼中又多了些情绪。 说来说去,那位镇守使,到底才是他们心中奉如神明的人物。 “镇守使一脉,其实很多鬼。” 陈朝淡淡开口,但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丢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重浪。 对于鬼的认知,所有大梁朝的官员都很一致。 那就是那些方外修士安插在大梁朝内的奸细,他们吃着大梁朝的饭,领着大梁朝的俸禄,最后却是帮着方外修士。 “指挥使大人,如今副指挥使人都死了,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吗?” 鱼华被收了腰牌,并没有立即离开,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他看着陈朝,早就从陈朝的言语里听明白了些东西,他很快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考。 死无对证这种话,很多时候,都可以分为两种情况。 左卫的官员们看着鱼华,心想自然如此,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好说的。 甚至不少人此刻看向陈朝的眼中,充满了失望。 这位指挥使大人,真要如此吗? 陈朝看向鱼华,随口道:“他死了,你不是还活着吗?” 鱼华听着这话,微微眯眼,但还是镇定道:“指挥使大人难道革了下官的职还不够吗?还要下官的命?” “对,我就是要你的命。” 随着话音落下,陈朝一步踏出,探出手臂,朝着鱼华抓去。 鱼华脸色骤变,下意识之间便朝着人群之中退去,想要躲避陈朝的手段。 只是刹那之间,陈朝强大的气机便将其罩住,然后一把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鱼华重重摔落在地面,整个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可他此刻却根本顾不得这些,而是马上便大声叫唤起来,“指挥使大人要杀人灭口吗?这还有天理?” 陈朝却不理会他,只是开始丢了一本册子给翁泉。 翁泉下意识接下,然后翻开册子,只是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盯着眼前的鱼华,他双眼都是怒火,“鱼华,你身为掌刀使,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双手颤抖,手里握住那册子,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看到一向老实的翁泉如此,众人都好奇起来,这册子上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能让一向憨厚的翁泉如此反应? “原来李典史是你狗日的害死的!” 翁泉指着鱼华,浑身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提及李典史,左卫的衙役们都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那桩旧事。 当时神都外出现了妖物伤人的事情,左卫得到消息,便派遣了官吏前去查看,当时负责的便是那位李典史和鱼华,那次左卫损失惨重,最后只有鱼华一个人回到了神都,其余人皆死,包括那位李典史。 如今按着翁泉这么开口,就是在告诉众人,李典史是眼前的鱼华害死的? 鱼华听到李典史几个字之后,脸色便有变化,此刻看到无数人都在看他,立马便怒喝道:“翁泉,你血口喷人!” “诸位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这定然是他和陈朝的谋划,这是栽赃陷害!” 鱼华死死盯着陈朝,陈朝却没有看他。 “往我如此待你如同兄弟一般,原来你是只鬼!” 翁泉死死看着鱼华,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此刻的鱼华,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翁泉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着,鱼华是只鬼。 鱼华脸色苍白,但还是咬牙否认道:“我不是鬼!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是无耻地栽赃!” 翁泉大怒,“这是镇守使衙门的调查结果,上面有镇守使大人的印鉴,谁能作假?!” 他扬起手中的册子,这的确是出自镇守使衙门的公文,没有任何造假的可能! 鱼华听到这里,脸色苍白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极大,他哪里想得到,陈朝拿出来的这本册子,并非什么无端指责,而是货真价实的证据。 镇守使衙门的调查结果,这意味着便是铁证如山。 可是……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有也就算了,为何会在陈朝身上?! 有人瞥到了那册子上写着的另外名字,脸色微变。 如果册子上记载的人名都是鬼的话,那么可不止一人。 “还有他们,陈游……” 翁泉死死看着在场的众人,一字一句开口,开始念起那册子上的名字。 此刻风雪大作,很多人的心很凉。 左卫衙门有很多鬼。 这些鬼大部分会在今日被彻底找出来。 这的确是左卫这么多年来,最特别的一天。 但不见得是糟糕的一天。 衙役们看向陈朝,对这位少年指挥使,又多了些别的认知。 那不是个普通的少年。 …… …… 那驾马车里的车厢里,一张棋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摆了上来,两个人早就已经开始对弈。 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上不断厮杀,就像是两条黑白交错的龙。 蓝袍男人说道:“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黑袍底下的男人补充道:“是觉得他肯定能够取胜,但是却没有想到有这么简单。” 蓝袍男人微笑道:“能让方外修士都如此忌惮的少年,同境之中,轻松战胜林山,倒也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早已经将所有的谋划都藏在心中,一步一步,接过左卫,却没让人心涣散,这才是了不起的事情。” 左卫衙门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此刻都知晓,实际上那本来就是他们下的一局棋,只是棋盘上面的那枚棋子,到底有怎样的潜力,两人看法不同。 在黑袍底下的那人看来,陈朝能拿回官印,但那些鬼也会在顷刻间让陈朝失去人心,也就是说,陈朝如果没能彻底掌控左卫,那么今日的事情,他就不算赢。 蓝袍男人往棋盘上放下一枚棋子,说道:“这只是开始,他之后会怎么选?” —— 求月票了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雪夜马车上的女子 这个雪夜,对于左卫的上下官员来说,注定紧张刺激。 官员们依着那本册子上的名单开始抓人,自然便有不少人当即选择鱼死网破,于是左卫衙门顿时便爆发一场血战,鲜血洒在白雪上,看着便有些怪异,但风雪不停,要不了多久,便自然将其覆盖。 那些藏身于左卫衙门里的鬼,在面对整座左卫衙门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办法,战斗很快停歇,左卫的官员们开始收拾衙门。 翁泉靠了过来,他一身血污,身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曾经同僚的鲜血。 陈朝看着他,问道:“有些不忍?” 翁泉低声说道:“终究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僚,哪里没有感情?”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却不见得把你当兄弟,整个大梁朝,咱们左卫有鬼,其实还是在少数,其他的衙门不知道有多少,要是有朝一日,要将这些鬼全部找出来,只怕是整个神都都要被鲜血染红。” 翁泉看着陈朝,听着这话,虽然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陈朝转移话题说道:“我今天杀了这么多人,只希望宋大人回来的时候,不要想着一刀砍死我。” 宋敛如今还在北境,那场大战虽说已经临近尾声,但终究还没有结束,他也不可能就此归来。 翁泉忽然说道:“陈指挥使,下官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陈朝没有转头,只是看着那些忙碌的官员,那些此刻没有离开的左卫官员此刻其实也在偷偷打量这个只用了半夜便将左卫权柄夺回去的年轻指挥使,经历之前的事情之后,众人知晓林山是方外修士安插进来的鬼,那么他自然便该死,即便是那些平日里林山的亲信,此刻也只能保持沉默,甚至于他们还只能期盼陈朝不要借着此事进行清洗,让整个左卫全部都变成他的人。 陈朝看着那些站立在不远处的左卫官员,淡然道:“本指挥使没有兴趣去清洗什么左卫,也不想安插自己的亲信,诸位只要没有做过大梁律不让做的事情,那便用不着担心。” 陈朝看着那些官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给他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指挥使大人仁德,我等定然不让指挥使大人失望!” 人们纷纷开口,安心许多。 陈朝听着这种场面话,倒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左卫一切如常,若无本指挥使之命,一切巡查、左卫上下各大事务不得更改,换句话说,左卫之前在做什么,如今便要做什么。” 说这番话的时候,陈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落在了最后一具还没被拖走的尸体上。 众人顺着这个年轻指挥使的目光看去,不寒而栗。 这本就是大雪磅礴的日子,不过都是武夫,哪里会感到寒意,可偏偏此刻,他们才感到身体微僵,寒意刺骨。 眼前的陈朝没有明说下场,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如今在左卫,不听眼前这位指挥使的,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说完这些,陈朝摆摆手,官员们就此散去,之前那些被揪出来的左卫官员所空缺出来的职位自然有人顶替,早已经安排好,不必多说,左卫运转一切如常,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到了这会儿,陈朝才缓缓说道:“镇守使衙门那边永远不要小觑,看起来不争不抢,是因为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去争抢的,但你要觉得这么个衙门就是废物,又聋又哑,那就大错特错了,至于为什么会有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的神都是一局大棋,咱们都是上面的棋子,最后谁胜谁负我其实不关心,我唯一关心的,是左卫的生死,是咱们这些棋子能不能活着看到这局棋结束的那天。” 左卫是当初宋敛亲手交给自己的,陈朝如今和左卫一起都被卷入了这局棋里,不去说自己的前景,带着左卫活下来,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翁泉听着这番话,有些庆幸道:“好在当初二……宋指挥使将左卫交给了陈指挥使。” 陈朝看着翁泉,忽然问道:“那驾马车如今还在左卫?” 翁泉愕然,随即点头,随即在心里想着,原来眼前的指挥使大人果然还是个念旧的人。 “等会儿我不在衙门里,这左卫衙门里的事情,你暂时代理,用不着如何操心,记住四个字,一切照旧。” 陈朝看向衙门大门外,如今天寒地冻,又是半夜,若是往常,肯定不会有人选择在这会儿来到这里,但如今的神都,还是寻常的神都? 翁泉疑惑点头,没有多问,在左卫多年,他虽然憨直,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面对翁泉的疑惑眼光,陈朝只是摇摇头,不准备过多开口。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出现在左卫衙门门口,那左卫的衙役却似乎根本没有见到来人一样。 陈朝抬起头,眼神复杂。 那人没有往前走来,而是始终站在衙门门口,门槛之外,平静开口道:“陈指挥使,可否出门一叙?” 陈朝没有拒绝,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 …… 一架寻常马车,早就在左卫外的那条长街尽头等候多时,驾车的马夫身材魁梧,在大冬天只穿了一身单薄衣衫,但却很好地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十分明白清晰。 他的身躯如同精钢打造,每一寸的肌肤都好似蕴含着极为充沛的力量,此刻他只是靠在车厢上微微眯眼休息,血气渐收,如同一头沉睡的野兽。 等到那个身穿黑色官袍的少年出现在长街那头的时候,这个汉子才睁开眼睛,目光落到那少年身上。 陈朝察觉到远处有人看向自己,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是两人视线对撞的刹那,陈朝警觉忽生,下意识便将手掌落到了刀柄上,但一瞬间,那道恐怖气息骤然消散,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好似之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陈朝跟着那人来到马车前,看了一眼那个看似寻常的马夫,然后余光扫过,在车厢一侧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花押。 那个画押很奇怪,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品种罕见。 陈朝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那人来到车厢前,微微躬身,谦卑开口道:“大人,人来了。” “让他上来吧。” 车厢里响起一道慵懒的声音,是个女子声音。 陈朝有些恍惚失神,今夜神都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见他,但实际上最主要的两位,无非应该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陈朝也觉得这马车里,也应该是这两位皇子之中的其中一个。 但却是个女子…… “陈指挥使。” 眼见陈朝有些恍惚,那人赶紧轻声开口提醒。 驾车的汉子已经跳下马车,站在一侧,只是他一站起来,便更显得高大,仿佛一座小山一般,陈朝感受到些血煞之气,觉得眼前汉子,理应是沙场退下来的老卒,可大部分武道强者之所以选择早早便离开沙场,都是因为身受重伤,再也难以维持在沙场上的厮杀,但看那汉子模样,又不太像受过重伤的。 陈朝回过神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汉子一眼,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登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陈朝便下意识皱起眉头,车厢里的空间比外面看着的要大出好多,竟然能容得下一张床榻。 隔着纱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丰腴妇人躺在床榻上,她侧躺在床榻上,枕着一个白玉做的玉枕,胸前一片波涛汹涌,是一份壮阔景象,可惜隔着纱幔很难看清楚,而两条修长玉腿,随意交叉叠在一起,半露于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安平公主 隔着纱幔,陈朝很沉默,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进入车厢之后,会是这样的景象。 只是有一点他很奇怪,即便是到了此刻,也是如此,那就是眼前妇人虽然摆出这样的姿态,但是陈朝却丝毫没有在车厢里感受到那些不太好的气氛,换句话说,那就是妇人本身没有透出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尘气息,她和那些青楼勾栏里的女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只是即便如此,陈朝还是满眼疑惑,眼前妇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便是陈朝?” 妇人的声音缓缓响起,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感觉,只是也绝对算不上温和,有着独属于那些世家大族该有的气态。 陈朝没说话,他还在思考眼前的妇人身份,是朝中哪位官员的夫人,抑或是两位皇子之一的某位妃嫔? 妇人眼见陈朝没有回答,也不生气,只是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伸手将纱幔揭开,挂在两侧,而这样一来,陈朝和她之间,便没有了任何的阻挡,陈朝看向妇人,发现这个妇人生得极美,更是有一颗美人痣生在眉心,天生一副妩媚的姿态,一时间,陈朝竟然有些失神。 至于等她坐直了身子,自然胸前景象便显得更为壮阔,她浑不在意,只是又托住腮帮,在妩媚姿态里多出了一抹清纯,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很难想象,如此差别的两种姿态会出现在同一个女子身上。 “本宫好看吗?” 妇人微微开口,朱唇轻动。 本来已经有些恍惚出神的陈朝在刹那间回过神来,本宫两个字,可不是一般人随意可自称的。 眼前的女子难道真是某位皇子殿下的妃嫔? 若不是整个大梁朝都知晓,大梁皇帝除去皇后娘娘一位皇后之外,便再也没有立过妃嫔,陈朝甚至还要往那边去想。 但仔细想了想之后,陈朝骤然回神,觉得不太可能,若是这是某位皇子殿下的妃嫔,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若不是这般,那么便只有…… 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相敬如宾,一共诞下两位公主三位皇子,而五位皇族血脉里,最先诞下的不是大皇子,而是一位公主,那位公主殿下深受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喜欢,成年之后,敕封为安平公主,居住于盛和宫。 如今眼前这位妇人,从年纪来看,正好也和那位安平公主能对得上。 最为重要的是,眼前妇人,其实眉目之间也和那位皇后娘娘有些相似。 只是作为大梁皇帝的嫡女,这位安平公主一向深居简出,没有什么消息流传于出,最早的时候,倒是有过一桩旧事,便是大梁皇帝在初登大位之时,便想要将这位安平公主嫁于某位大臣的长子,但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而作罢,再之后,十数年过去,期间再也没有朝臣提出过要自家子侄迎娶这位公主殿下,大梁皇帝也没了指婚的想法,这也就导致了另外一位公主殿下早就已经下嫁,并且有了子嗣,可眼前的安平公主殿下,仍旧还是孤身一人。 “臣,左卫指挥使陈朝,参见安平公主殿下。” 陈朝微微躬身,没有下跪,则是因为这车厢里虽然能容得下一张床榻,但实际上除去这床榻之外,便没了什么空间,若是陈朝要在这里跪下,便只能贴着床榻,眼前就是那双玉腿。 这样的景象,只怕还不如不跪。 “果然是个聪慧的孩子,只是短短片刻,便能看透本宫身份,也怪不得父皇对你也寄予厚望。” 安平公主殿下还是慵懒地看了陈朝一眼,随口说道:“本宫听说母后薨逝之前,曾召见过你。” 陈朝平静道:“皇后娘娘在御宴之前,确见过臣一面。” 安平公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不过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随着这个问题继续深究,只是换个换题说道:“在万柳会的时候,本宫便听过你的名字,之后更是见过你的画像,我大梁朝这些年来,想要出一个年轻俊才,还是不容易,之后听说母后也见过你,便想要看看母后都喜欢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没等到本宫做些什么,你便离了神都,只是离了便离了,如今神都风雨飘摇,你回来做什么?” 神都情况如何,眼前的安平公主虽然久居深宫,但既然是皇族血脉,哪里又会什么都没察觉。 陈朝听着安平公主这意思,有些意外,原本以为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如今出现,只怕也是为了某人来做说客的,但却是没想到,她这般开口,竟然是有些训斥之意,好似是不愿意让陈朝来蹚这趟浑水。 “臣是左卫指挥使,理应回到神都履行臣的职责。” 陈朝平静开口,虽说不知道眼前的安平公主为何要这么开口,但他却也不愿意表露出什么东西来,这般回答,算是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出格的。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好似也不太愿意弯弯绕绕,只是说道:“如今父皇不在神都,这里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在争取你这位左卫的指挥使,你不回来,即便是有违大梁律,说到底谁会对你做些什么,你却偏要来,陷入这个旋涡里,天底下还有比争皇位更凶险,更没有意思的事情?还是你当真就存了要做从龙之臣的心思?” 安平公主说话的时候,那双大眼睛如同清澈的山泉一般,就这么盯着陈朝,这让陈朝有些不太适应,他原本也只是想说几句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言语来应付,可这会儿,却莫名把那些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说不出来。 为什么要回神都,真要说起来,那不是简单地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于是陈朝沉默以对。 至今他都没有明白,眼前这位大梁的公主殿下,到底要说些做些什么。 仿佛只是来说些闲话? 可在今夜的神都,在这个无数方势力都想见到陈朝的神都,她显得很是奇怪。 她明明是第一个见到陈朝的,却还是久久不切入正题。 陈朝沉默许久,开口道:“若是公主殿下再无旁事,臣便告退了。” 既然如今不清不楚,陈朝觉得离开这里,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安平公主说道:“难道本宫已经年老珠黄,这般看不过眼?也是,那谢氏少女如今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听说也是个小美人,母后生前也见过她,你来说说,她和我相比起来,谁好看一些?” 天底下的问题有很多,但实际上在女子之间,这个问题便是实实在在很难回答,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陈朝保持沉默。 安平公主声音陡然变得有些冷,“本宫在问你话!” 陈朝开始在心底骂娘。 这他娘的是什么疯婆娘。 要是一般的女子,那大抵陈朝不用怎么为难,也可以破口大骂,可眼前妇人的身份,又不是一般人,陈朝怎么都不能随口大骂。 不过就在陈朝沉默的时候,安平公主忽然笑了起来,场间气氛又是骤然一变。 陈朝更是云里雾里。 安平公主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原来即便只是说一句她的不好,也都不愿意。” —— 今晚还有,求月票,么么哒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不讲道理的公主殿下 笑过之后,这位安平公主殿下显然变得要温和许多,如果说之前两人之间虽然相隔不远,但还是像隔着千万里一般,那么到了此时此刻,两人之间,便真的距离拉近了,安平公主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听说之前你去谢氏,也吃瘪了?” 陈朝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算不上。” 安平公主微笑道:“天底下的男男女女,其实光说喜欢就能在一起?还是很难,家世能力,哪一样不占据一部分?那光说喜欢,便什么都不管不顾,非得两人长相厮守的,书里有,人间难见。而且即便是走到一起,大概也会被生活的琐碎给硬生生分开,本宫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到底是求而不得让人遗憾,还是得而复失让人遗憾?” 陈朝摇摇头,说道:“臣不知道。” 安平公主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说道:“不曾经历过,自然也就不清楚,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陈朝沉默,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主要是眼前的安平公主这每句话,好似都和如今的神都局势没有太大关联,这让陈朝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既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而且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分不清楚此刻安平公主只是在随口和他说些事情,还是要借着这些事情,要来套他的话。 安平公主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问道:“这般没出息,上半夜在左卫衙门大杀四方的劲头到哪里去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那双修长玉腿,心里没有波澜。 “那是臣的职责范围,臣自然要做。” 安平公主揉了揉额头,有些惆怅,忽然开口,“叫他们滚远一些。” 她这话是对马车外的那名汉子说的。 陈朝有些意外。 而此刻马车外,那个在寒冬时节只穿了一身单衣汉子听着马车里声音,微微点头,便朝着雪夜里走去,不过片刻,便起了几声闷哼,几道身影本来就藏在暗处,此刻被那汉子一一找了出来,汉子一只手按住其中一人的肩膀,微微用力,便有骨碎之声传出,那人脸色瞬间惨白,但还是忍住没有出声,汉子眼中闪过一抹敬佩,然后随手将其丢出,“知道你们都在等着,离远一些,别来碍眼。” 这句话,也不仅仅是对这一个人说的。 此刻藏在暗处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那些属于神都各大势力的眼线,此刻都很有默契地往后退去,虽然不可能直接退走,但好歹在汉子出手之后,他们都给了汉子面子。 但实际上,他们给面子的,永远不是汉子,而是他身后的安平公主。 这位公主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也无法干预朝政,但就凭着她是几位皇子的亲姐这一点,以后就不管是哪位皇子坐上龙椅,对她也会有着极高的礼遇。 她在大梁朝的地位,根深蒂固,几乎很难被动摇。 所以此刻人们退去,合情合理。 汉子重新回到马车旁,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位安平公主才继续转过头来,有些疲倦道:“神都就是这样,说是天底下阳光最盛的地方,可当那颗太阳此刻不在的时候,阴暗处便比天下任何地方都要多,可偏偏这种地方,还有人挤破头也想来,我也不太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的。” 身在帝王家,无奈之处,哪里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陈朝还是默不作声,只是想起了当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的时候,也是想要借着阳光最好的地方,来将自己从深渊里拉扯出来。 “今夜什么地方都不要去了,就在这车厢里待一晚。”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问道:“可有异议?” 一直沉默的陈朝,这会儿终于开口,说道:“那公主殿下到底要说些什么?”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安平公主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本宫不是什么人的说客,也对神都如今的局势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把你从这旋涡里扯出来。” 将陈朝按在这车厢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平公主其实会得罪不少人,其中甚至还有自己的亲弟弟,不让任何人接触陈朝,自然也就给了陈朝不去选择的理由,而且她不让陈朝去选,谁也无法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何故如此?” 陈朝有些不解,在大人物的争斗里,很少会有人在意一个少年的想法生死,他们可以随意把这个少年当作棋子,随意摆布,眼前的安平公主,自然也是这些大人物里的其中一个,可她今日出现,不为摆弄陈朝,而是在保护陈朝。 可问题是,两人之前素未谋面,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 两人之间,理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的香火情。 “你真不知道本宫为何如此对你?” 安平公主看着陈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陈朝沉默,然后摇头。 安平公主笑了笑,随即捂住心口,假装有些哀怨说道:“原来你是不想认本宫这个姐姐。” 陈朝愣了愣。 他哪里想得到,最后安平公主会开口说这句话。 是的,他们自然是姐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的那一种,但也是堂姐弟。 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问题。 陈朝沉默,他的身份,其实早在他来到神都开始,他就知道不可能完全瞒住所有人,所以之前他才会对谢南渡开口,在面对大梁皇帝的时候,也是坦然开口,只是他至今也就告诉过两个人,大梁皇帝知道了,但不在意,所以他还可以活着,而且和以往一样活着,谢南渡知道了,也不会说。 别的人知道了,也只能忍着当作不知道,这层窗户纸放在这里,捅开的代价是极大的,但如今这种情况,只是在两人之间,却不见得真有问题。 安平公主说道:“你难道想不起来,你小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 陈朝默然,那是很久远的故事了,当时大梁皇帝还只是藩王,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先太子见面,当时便带着安平公主。 “也是,那会儿你也不记事,想不起来也是正常。” 陈朝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为何说这些?” “你是想问本宫为何敢捅开这层窗户纸,母后见过你,肯定知道你的身份,母后薨逝那天,你也进过宫,父皇寸步不离,所以不会看不见你,你能安然无恙活着离开,便说明父皇不想杀你,对当年那桩旧事不在意,而你既然选择继续做大梁朝的官,也不见得会在意那桩事情,所以本宫为何不敢认你?” 安平公主真的很聪明,她从来不是个蠢人,只是常年居于深宫,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看着陈朝,眯眼说道:“本宫是第一次见你,可听过你很多事情,如今一见,也觉得你不错,你比本宫另外三个弟弟要好,所以本宫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弟弟,又怎么可能让你在这旋涡里苦苦挣扎?” 安平公主微笑道:“这份情谊,和你娘亲无关,和之前的恩怨无关,即便你对我家还是心存恨意,过了今晚,你仍旧可以把父皇把我这个姐姐都当作仇人,全然没有关系,这是旧怨,对错说不清楚,也就不去说了。” 陈朝默不作声,他又一次没来由地想起了当初和谢南渡一起入宫,而后又离开皇城的时候,看到那少女手腕上那个玉镯时候的感觉。 那位皇后娘娘没有想过要害他。 如今眼前这位堂姐,神似那位姨娘,也是没有想过要害他。 安平公主有些宠溺地看向陈朝,轻声道:“身在皇室,勾心斗角已经几乎成为常态,寻常人家很难理解,本宫的两个弟弟每次相遇,也都是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这样的东西看多了,真的会烦,看见你,对本宫来说,算是一些抚慰,至少好似在告诉本宫,陈氏皇族,除去父皇之外,还有一个不让人讨厌的家伙。” 陈朝欲言又止。 “他们觉着你独自一人好欺负?那些所谓大人物勾心斗角,把你随意扔出来就不管不顾?反正本宫不管,就今夜,不管他们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本宫也不管你要想什么做什么,你一步都不能离开这里。” 安平公主看着车厢外,仿佛是在对整个神都宣告,她一字一句开口说道:“本宫就是要告诉整个神都,本宫的弟弟,自有本宫护着,谁也别想动!” —— 更远处的马车里。 蓝袍男人看着眼前的棋盘,忽然有些感慨,无奈道:“这么大一局棋,居然被一个女子说把棋盘掀了那就掀了。” 那藏在黑袍底下的人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是啊,当年那桩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保住那个家伙,也就只有她了,硬生生从死局里,把那个人拖了出来。 —— 今天加起来万字是有了,求月票啊,有底气地说。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北境儿郎 北境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其实这场大雪比起来神都晚了太久,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但好在这场大雪一开始便和往年一般,铺天盖地的雪花不断飘落,让整个北境,尤其是那座雄伟长城之上积雪深重,在那座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长城中央,也就是有着一座将军府的区域,飞雪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将这里的建筑覆盖,一眼看去,只有白茫茫一片。 已经是老态龙钟的大将军从府邸里走出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任由白雪飘落在他已经发白的发丝之上,在他身后,不断有人缓慢走出,最后站成一排,共同看向北方。 大将军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缓,问道:“如今这场仗,算是打完了吧?” 听着这位大将军开口,一个中年儒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有些激动,轻声道:“出人意料,不仅是打完了,战果和我们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好很多,这场仗打完了,北境至少有了二十年太平。” 听着中年儒生这么开口,在身后的将军府将领和随军修士,眼中都有些激动之意,人族和妖族这么多年的争斗下,光是在大梁朝立国以来,这二百余年里,人族和妖族就不知道在北境爆发过多少次大战了,只是大战时不时发生,大多时候都是大梁朝的北境依靠这条固若金汤的长城,苦苦支撑,像是如今这般,能够取胜,而且还不算是惨胜的,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这虽然不算是头一遭,但也能说是前三了,在近百年,这是头一遭。 只是即便取得如此战果,大将军的脸上依旧没有喜悦之情。 中年儒生说道:“之前作为弃子的那部分守将士卒如今也救回来大部分,这场大战,咱们算是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若无意外,咱们这些人,都是要被写入史书的人物。” 扬名立万,流芳千古,这种事情,对于大部人来说,也都算是有吸引力,毕竟人活在世上,求得无非便是名利而已。 除此之外,大概就只有长生两字了,再之后,便没有什么别的了。 但即便这么开口,大将军还是沉默不语。 后面的那些将军府将领也没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将军才继续说道:“柳剑仙仗剑漠北,他已经身负重伤,如今还能离开漠北,南下吗?” 这场大战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有两点,却始终是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头一个便是弃子要不要彻底放弃,那时候将军府还在商议这件事,柳半壁是第一个仗剑前往城头的,这位出身书院,如今已经在北境待了超过十年的剑仙仗剑而过,救下不少人,但最后自然而然也是身负重伤,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选择后撤回归南方,而是选择带着重伤之躯,前往青石关。 从整个战局来说,柳半壁或许不能说得上在这场大战上起着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是他的存在,也是有着特殊意义。 而第二个便是青石关已经被人看出来是这次布局的薄弱点,一旦妖族选择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座关隘,那么这场大战,即便到了尾声,也很有可能变成人族的溃败,甚至有可能让北境长城就此被攻破,而后妖族南下,对于人族来说,就又是一场永安之乱。 而且当时将军府这边,分身乏术,早就很难抽调什么人物前往支援。 但等到大将军和柳半壁赶赴青石关的时候,关隘破碎,但却没有看到一个妖族在场。 当时柳半壁御剑赶赴漠北,而大将军在青石关苦守数日之后,这才返回将军府,这个时候,神都正好有消息传来,再加上多方印证,大将军终于确定,如今那位皇帝陛下已经深入漠北三万里,为整个北境战局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他几乎是以自己为饵,牵扯整个妖族大军,这样一来,长城这边的压力骤减,为最后的取胜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这样一来,其实便是变相将这场大战拖长了一些,因为到了现在,最后的胜负,便成了这位皇帝陛下能否离开漠北了。 大将军数次想要调兵深入漠北,但考虑许多,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柳剑仙在漠北,陛下也在,如今这漠北之战,说是我们赢了,只怕还是不见得。” 大将军忽然转头,看向诸多北境将领,缓慢开口道:“我北境边军,以步卒居多,骑军在这大雪天气,遇上妖族骑军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处去。” 他只是这么一开口,中年儒生,便立即反应过来,严肃道:“大将军三思!” 大将军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说道:“皇帝陛下一旦死在漠北,神都大乱,大梁朝会何去何从,本将军,倒是真的想不明白……” “大将军,末将愿亲领一万铁骑,深入漠北,接应陛下!” 有将领大声开口,但实际上所谓一万铁骑深入北境,大概也是九死一生的境地。 “本将军思考许久,整个北境的安危,整个北境防线,都在本将军手中,我实在是不敢轻易下令。” 大将军的白发飘荡,看着已经有了老意的他自嘲道:“终究还是老了,若是年轻二十岁,哪里要想这么多?” 的确,在场众人都知道大将军如今所处的两难境地,皇帝陛下在北境,处于危局之中,身为大梁朝的臣子,其实都该去护驾,但他身后却有一条长城,他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所以本将军一直在等。” “虽然很可能已经晚了。” 大将军看向在场众人,咳嗽了几声,有些血丝吐出,掌心里一片殷红。 “前些日子,本将军已命附近州军前往北境支援,如今二十万州军,已经到了。” 大将军看向人群之中的一个高大武将,眼神骤冷,冷声道:“李长岭!” 那高大武将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在!” “北境边军,有二十万骑军,本将军要你领着二十万骑军深入漠北,迎回陛下!你可敢?” 那位早些年便在漠北闯出名头的李长岭朗声道:“末将如何不敢?!” 随着他开口,周遭还有数位将领跪下,异口同声道:“末将愿随李将军,一同前往,血战漠北,迎回陛下!” 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再之后,他才看向那个中年儒生,轻声道:“神都如何,本将军管不了,但陛下既然孤身而来北境,我北境边军,就算为陛下稍壮声势吧。” —— 下一章是个很长的章节,不止万字,半夜会发出来。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北上南归 (14000字大章,虽然晚了点,但真的很长,求月票了) 大将李长岭,在北境边军已经超过二十年,乃是骑军主将,在大梁朝北境边军和妖族仅有的几场野战里,这位骑军主将麾下的嫡系骑军其实战绩并不算是太差,几场大战,虽然胜负皆有,但总体伤亡,比起来妖族,也差不了太多。 而李长岭自身武道修为不低,擅使一杆大戟,每每大战,必定是身先士卒,无比勇猛,来去如风,故而在北境,他又有一个飞将的绰号,只是即便是他,也没有过领着一支在二十万人数的骑军长驱北上,深入漠北的经历。 二十万北境骑军,已经是北境边军的八成骑军,而且这一次北上,这批人,都是精锐。 可即便如此,要深入漠北三万里,也不是这二十万骑军便能纵横往来的。 李长岭去阵前点将之前,特意换了一身战甲,是工部那边特意为边军打造的,上面镌刻着精细花纹,比寻常战甲要好看许多,自然而然也要坚固许多,因为锻造的材质特别,所以即便是全力供应北境边军,最后也只有数位将军有资格领到一身,李长岭平日里将这等战甲视作宝贝,根本舍不得穿戴,如今这一次,他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将战甲取出之后,很快穿戴在身,和另外几个将军在将军府之外的城头相遇,其中一位将领看到李长岭这一身,忍不住打趣,说是他平日里把这身战甲当做媳妇一般看待,如今怎么舍得穿出来了? 李长岭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拂过胸前,这位身材高大,站立之时便如同一座小山的雄伟武将轻声道:“算是过年了吧,反正推算着日子,年关就在眼前,寻常百姓到了过年的时候,也要穿上一身新衣裳,今天我穿这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也算是过个年,毕竟过了今天,谁他娘知道有没有下个年能过。”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其余的几个将领,都一阵沉默,深入漠北说得寻常,但那可是漠北,是实打实的九死一生的地方,哪里有说得这么轻巧,再换句话说,他们虽然平日里已经是久经沙场,但如今这一次,终究是不同。 其中有个矮小将领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当年头一次登上城头,末将便觉着肯定有朝一日是会死在这里的,现在有机会深入漠北,死在那片平原上,总归比死在城头上更有意思。” “王庭,你他娘的说得轻巧,老子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家里媳妇儿和儿子放得下?” 身为骑军副将的王庭一说话,便立马被另外一个平日里关系交好的将领开口取笑。 王庭啧啧道:“放不下啊,这有什么丢脸的?可放不下,老子不还是来了北境?反正他们娘俩自从知道老子来了北境,就已经当老子是个死人了,这次要死了,不过就是多一封报丧的书信,问题不大。” “倒是你小子,至今都是个孤家寡人,死了可没人为你哭丧!” 那个之前开口打趣地将领笑呵呵点头,“这不正好?没人伤心,无牵无挂,老子挥刀的速度都要快些,我记着他娘的那些剑修怎么说的来着?” 一个干瘦将领适时插话,“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然后便引起一阵哄笑。 李长岭没有去理会这几个平日里便喜欢胡咧咧的家伙,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年轻校尉,走过去问道:“怎么想的?” 那个年轻校尉脸上还有些稚气,看起来年纪尚未到及冠,他穿着一身寻常战甲,腰间悬着一柄普通铁刀,听着这位久负盛名的骑军主将询问,只是笑了笑,“运气不好,抽到了。” 北境边军里,一直都有数位被那位大将军保护得极好的年轻人,他们的年纪普遍不大,大多数不到二十,是被寄予厚望的一代,地位大概相当于方外修士里的年轻俊彦,眼前这个年轻校尉名为万启,和那位险些死在城头的万世,有些亲戚关系,但不多。 这一次骑军北上,大将军是绝不允许那些年轻人一起北上的,但几人一商议,决定还是派遣一个年轻人随军北上,在磨得那位大将军答应之后,这边几人,用了最简单的法子,那就是抓阄。 最后他运气最好,抓到了那个名额。 至于他为何说运气不好,无非就是自谦罢了。 李长岭笑道:“这次北上,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围剿,那可以说是孤军深入,八成要死在漠北,你这小子一点不怕?” 万启听着这句话,故意装作一脸害怕,而后无奈道:“怕呀,怎么不怕,不过是运气差了点。” 李长岭默默看着他。 万启这才收起那些表情,缓慢开口说道:“听大将军说,陛下深入漠北,以一人之躯将无数妖族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甚至有可能还要和那位妖帝一战,这种事情,大梁朝两百余年里历史里,有吗?” 李长岭摇头,同样是钦佩道:“不仅是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没有过,就是放眼史书上,这也是头一个,所以我打心底里敬佩,咱们这位陛下,不愧是赛王出身,这份胆量和气魄,只怕除去太祖高皇帝之外,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比拟了吧?” 万启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便说了些算是在别处不愿意提的事情,“当初说先太子在各方面都比陛下更好,所以灵宗皇帝陛下才会如此偏爱先太子,以至于在先太子崩逝后,不管大梁朝是否要动荡,也要坚持传位给那位废帝,但依着末将来看,在内政方面,或许比不上先太子,但在对外上,整个大梁朝所有皇帝陛下,都比不上当今陛下。” 这种话,放在别处谈起,都不是太适合,但在北境去说,问题不大。 李长岭微笑道:“光是敢孤身深入漠北,就已经不是先太子能够比较的了。” 万启点头道:“所以这次北上,我被选中,真是与有荣焉,要是能一睹陛下风采,更是死而无憾了。” 要是能在那片漠北平原上亲眼看到陛下大杀四方的无上威势,万启宁愿如今马上死去。 李长岭拍了拍万启肩膀,摇头道:“杀妖是我们的职责,但不要想着死,活着回来,下次就还能再去,要是每次都带着必死的心去,一趟就没了,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万启默不作声。 李长岭感慨一声,轻声道:“当年第一次上战场,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万启疑惑道:“将军当时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李长岭摇头道:“非也,当时骑上马跟着袍泽们冲出去,其实刚一起步,便再也听不到除去自己心跳外的所有声音了,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战鼓声,一声声敲击,无比清晰,真到了和妖族面对面相遇的时候,这他娘才吓傻了,想着那他娘的那群妖族怎么生得这般丑,但转念又一想,要是运气不好死在他们手上,等打完仗他们就要把老子吃进肚子里去,就更是难受了,那会儿甚至连心跳声都听不到了,直到后来,有个袍泽一刀砍进妖族的血肉里,听着那声音,我才缓过神来。” “大概那过程就相当于破水而出,感觉世界才真实地呈现在我面前。” 回忆起当初故事,李长岭连连摇头,那是第一次上战场,最后他一个妖族都没能杀死,也是侥幸捡回来一条命。 当然之后随着上战场的次数增加,他杀的妖族越来越多,也就越发的游刃有余。 “是不是到了后头,将军便不再害怕上战场了?” 万启笑道:“反正末将而后几次上战场,就不害怕。” 李长岭还是摇头,无比严肃道:“还是害怕,每次上战场老子都怕走不下来,为什么要怕?死了有什么意思,那底下有好酒好肉?到了那会儿,想喝点什么酒水,全靠来祭奠的那些家伙有没有良心,他要是没良心,光是拿最差的酒水来糊弄鬼,老子还能跳起来骂娘不成。” 这话声音不小,因此很快便迎来一群人哄笑。 李长岭正好转头看着那帮家伙,笑骂道:“先说好,这一次能回来的兄弟要舍得下血本,别他娘抠抠搜搜的,等以后清明节,光买那掺水的假酒来糊弄鬼!” 城头众人,笑而不语。 李长岭不再废话,眼见城头下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他纵身一跃,落在那片黑压压的骑军之前,站在马背上,这位骑军主将笑呵呵开口道:“他娘的,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大的阵仗了?” 他声音中气十足,传遍眼前的骑军方阵。 很快便看到了好些骑卒笑了起来。 “废话不多说,你们这些兔崽子也知道老子是谁,这一次,咱们不是小打小闹,也是,小打小闹哪能集结整整二十万骑军?!” 李长岭看着众人,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老子最清楚你们,平日里你们这些兔崽子没事的时候最喜欢骂娘,骂那些读书人怎么他娘的不敢来北境看看,为咱们大梁百姓守一守边关,但他们说咱们是粗鄙武夫,咱们也看他们不顺眼,就扯平了嘛?不过老子觉得你们这些背后骂人的很没有道理,读书人细皮嫩肉的,就让他们好生读书不行?偏偏让他们来这天寒地冻的北边掺和个什么劲儿?” 这话说出来,整个骑军方阵便有了些吵闹声音,大概有人对这位骑军主将说的话不太满意。 李长岭也不着急,只是冷声道:“老子再为读书人说一句好话,但是这一次要是老子从北边活着回来,还听不到那群读书人说咱们一句好话,老子就亲自去神都,去书院,问问那位院长,咱们怎么就当不得几句称赞的言论,他们怎么就不能为咱们写几篇夸赞的诗文了?” “不过悼文嘛,就不要他们写了,毕竟他们都一身酸气,咱们也看不上眼!” 这一次又是一阵大笑声传来。 李长岭等笑声暂歇,这才继续说道:“深入漠北,这是自永安之乱之后,咱们人族头一遭,不管能不能打赢,这次必定是要写上史书的,所以你们他娘的最好把精气神都拿出来,老子可不想在史书上多一笔老子做鬼都看不下去的记录。” “至于你们平日里还说什么皇帝老爷的日子最舒坦,老子今日就告诉你们,你们的说法大错特错,如今在漠北的,不是别人,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他们猜猜,陛下带了多少人?” 听到这里,面前的二十万骑军,已经是鸦雀无声。 皇帝陛下亲赴漠北?这种事情换做谁敢相信? 虽然大梁朝的祖训里也所谓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但谁真当过真? 可现如今,李长岭嘴里所言,便是切切实实说那位大梁皇帝陛下,就在漠北! “敢问将军,陛下在漠北,带了多少人?” 有人忍不住开口。 李长岭哈哈大笑,“好生抓住缰绳,老子告诉你,这一次陛下亲赴漠北,一兵一卒都没带,孤身一人,对抗无数妖族!” 这一句话说出来,整个骑军方阵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开口,全部都是不可置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有人失声道:“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一阵阵此起彼伏声音响起,声震云霄! 无数人的脸上都是激动,谁能想到,他们那位皇帝陛下,竟然此刻是孤身一人,亲赴漠北! “陛下孤身一人在漠北死战,我等大梁士卒能够坐视不理,让陛下孤身一人?” 李长岭竭尽全力吼道:“我北境边军,应当如何?!” 短暂死寂,然后是二十万士卒全都竭尽全力吼道:“死战!” “死战!” “我北境边军,为大梁死战!” “为陛下死战!” “我等愿追随将军,深入漠北,与陛下一道,为大梁死战!” …… …… 这一天,是大梁太监十四年的最后一场大雪,年关之前,也是北境那场大战尾声之后,北境又一次大战,二十万北境边军的骑军随着李长岭深入漠北。 这一天,也是人族自从永安之乱后,第一次有大规模的骑军深入漠北三万里。 这一天,是大梁朝开国两百余年以来,第一次大梁士卒舍弃北境长城,而选择主动出击北上。 这一天,当无数人族重新踏上那原本属于人族的漠北三万里时,每一个人都再无须什么人动员,个个都视死如归。 这一天,人族有了北望之心,更有了北行之实! 这一天,波澜壮阔,气吞万里如虎! —— 当黑压压的二十万北境边军骑军疾驰北上之时,在漠北平原游历的年轻剑修,正好看到这一幕,那视线尽头黑压压的一片,马蹄纷飞,从他目光所及之处疾驰而上,年轻剑修一怔,随即喃喃道:“大梁边军?” 作为常年游历世间的年轻剑修,虽说这才是第一次来到北境便敢跨越长城来到漠北平原,但其实也极度低调,再加上之前两位绝世帝王在漠北的血战,让漠北妖族无暇顾及其他,所以才得以安然无恙。 可虽说只是第一次来到漠北,但常年有所耳闻漠北局势的年轻剑修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仍旧不敢置信。 人族和妖族之战,向来是人族多守而少攻,即便偶尔有主动出击,也不至于像是如今这般,不仅有着如此数量的骑军北上,更是不惜体力的北上,如此快的行军速度,对于骑军来说,也是吃不消的。 可眼前这般,切切实实发生在年轻剑修身前,让他无比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年轻剑修微微蹙眉,其实很想跟上去看看真相,但感知到东北方有剑气残留的他最后还是咬咬牙,选择折向东北方而去。 他没有选择御剑而行,而是选择以剑气前掠,这样一来,虽然消耗更大,但是却更为隐秘,不会引起更多人注意。 但这数百里之后,年轻剑修还是遇到了一队人数在百人左右的妖族斥候,双方一相遇,年轻剑修便毫不犹豫地唤出飞剑,那柄名为野草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划过天际,只是在顷刻间便带走一个妖族的头颅。 一场不算是太意外的战斗只用了短暂半刻钟便悄然结束,最后那柄飞剑停留在一个妖族斥候的身前,剑尖不断吐露剑气,但却没有撞入那妖族心口。 年轻剑修自然是那位离开崇明山便一路向北的剑修郁希夷。 郁希夷来到那妖族身前,开门见山道:“漠北如今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妖族斥候一脸漠然,闭口不言。 郁希夷心念一动,野草抵住对方心口,破开血肉,那锋利剑尖给那妖族斥候带来剧烈的疼痛感,更是为他带来死亡的意味。 郁希夷淡然道:“我再问一遍,漠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妖族斥候被剑气包裹,但依旧咬着牙,不准备回答眼前的年轻剑修问题。 能被选做斥候,眼前这个妖族,自然也不是个软骨头。 野草剑尖再深入一些,郁希夷最后一次开口发问,“漠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会儿,脸色苍白的妖族斥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人族君王深入漠北,王庭那边调遣大军围剿。” 听到这里,郁希夷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大梁皇帝深入漠北,带了多少人?!” 人族帝王,即便是放在方外修行界,那也是极为重大的人物,甚至可以说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相提并论,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有多重要,怎么可能此刻深入漠北,这可是九五之尊,怎么能如此涉险? “人族君主孤身一人,此刻正在斡难河畔和妖帝陛下一战……” 郁希夷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大梁皇帝和妖帝一战? 这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事情吗? 而依着这妖族斥候所说,那妖族那边定然是做了第二套的方案,他们绝对不愿意大梁皇帝能够离开漠北。 郁希夷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见证了历史,但随即问道:“除去大梁皇帝之外,还有别人?” 他分明是在东北方向感受到了一股剑气残留。 那妖族斥候顿了顿。 “还有一位人族剑仙,在东北方向……” …… …… 郁希夷御剑赶赴东北方向,一路上很清晰地看到横七竖八的妖族尸体,那些鲜血沾染了大片的土地的妖族,身上的伤口都惊人的一致,是被利器割开身体而死。 那是剑修的杀人方式! 郁希夷御剑疾驰,在一众妖族尸体尽头,看到了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 那人浑身浴血,枯坐在一个土包之上,单手杵剑,鲜血还尚未凝结,而是顺着手掌一直流淌到剑柄,再从剑柄上顺着剑身流淌而下,落入平原之上。 郁希夷一跃而下,来到那道身影之前,这才注意到他身侧还有一颗硕大头颅,是妖族,但看不出是什么异兽。 郁希夷刚要开口,那人的眉毛轻颤,居然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向眼前的郁希夷。 郁希夷赶紧伸手,一道剑气便落入那人身体之中。 片刻后,恢复了些精气神的血人这才艰难开口,“剑修?哪家的……” 郁希夷拱手行礼,自报家门,“晚辈剑宗郁希夷。” 实际上所谓天下剑修是一家,但剑宗一脉和世间别的剑修一向不同,很难说有什么交情,郁希夷若是在别处,只怕不见得会选择这么自报家门,可眼前的这位剑仙前辈让他钦佩,他自然也就毫无顾忌。 那人顿了顿,轻声道:“原来是带走野草的那家伙。” 当初剑气山百年一剑出炉,虽然他并不在现场,但怎么都会有所听闻,知道带走野草的是一个年轻剑修,而后更是得知那人出自剑宗,名为郁希夷。 郁希夷点头,说道:“前辈伤得太重,晚辈马上带前辈走。” 那人摇摇头,“既然伤得太重,这会儿便没那么好走,我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动作。” 郁希夷点点头,倒也明白,于是便很快拿出丹药递给眼前的这位,顺便问道:“不知前辈名讳。” 那人呵呵一笑,“书院柳半壁,佩剑衔蝉。” 郁希夷一怔,随即说道:“原来前辈便是好些年前书院那位赶赴北境的剑修。” 随着谢南渡如今在方外修行界的声名鹊起,对于书院剑修,世间便有很多人知晓了,那自然而然也就会反复提及这位书院首代剑修的名字,柳半壁,当初是有望成为一个大儒的读书人,却最后选择练剑,并且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剑仙,再者他这些年在北境杀妖不止,其实许多剑修对于他半道出家这种事情不会在意,更多的是钦佩。 柳半壁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带酒了?” 郁希夷愣了愣,赶紧取出一壶酒,柳半壁费力伸手接过,更费力地放在唇间,这才喝了一口,精神一振,扯了扯嘴骂道:“我也就是酒水带得不够多,要不然那狗日的两个大妖,都他娘的地留下来。” 之前一战,持续数日,除去那位黑袍大妖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大妖,当然之后更是卷入了无数妖族,最开始两位大妖都不愿意出手,来让他们认为是必死之局里的柳半壁拖去垫背,但最后随着妖族死伤殆尽,他们看着柳半壁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才出手,可他们哪里能想到,最后柳半壁一人一剑,斩杀一位大妖,重伤另外一位,更有无数妖族死于他剑下,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之前,他可是重伤。 最后那位大妖北奔而去,他也无余力追杀。 郁希夷被震撼得无以复加,问道:“前辈以一人之力,力战两位大妖,斩杀一位,重伤一位?” 柳半壁美滋滋又喝了口酒,满不在乎说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既然是野草剑主,过不了多少年,等你踏足这忘忧境界,还不能追着三五个大妖杀?” 郁希夷轻声笑道:“前辈谬赞。” 柳半壁一口气喝完一壶酒,这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闭目养神。 郁希夷沉默片刻,好似是有些犹豫,但很快还是开口,说起之前知晓的那些事情。 柳半壁猛然睁开眼睛,“你说他娘的,皇帝陛下在漠北?” 郁希夷被柳半壁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点头,有些疑惑道:“前辈不知道?” 柳半壁看向北方,低声骂了一句娘,这才缓缓说道:“我说怎么回事,那帮妖族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原来深入漠北的是皇帝陛下。” 郁希夷默然无语。 柳半壁感慨道:“既然如此,你马上南下,不要逗留。” “那前辈您呢?” 郁希夷说道:“前辈已然重伤,只怕再留下也没有任何裨益,晚辈带着前辈一同南下岂不是更好。” 柳半壁摇头道:“我走不了了,既然陛下还在漠北,那么我定然走不了,你趁着这会儿妖族第二批追兵还没来,赶紧离开,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如此剑道修为,想来要不了多少年便定然会成为一代了不起的剑仙,不要死在此处。” 郁希夷坚持道:“此刻妖族不见得能发现前辈踪迹,我们小心一些,应该能够南下返回大梁。” 听到这里,柳半壁突然抬起头看向北方,吐出一口浊气,笑道:“还有酒吗?” 郁希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最后的几壶酒,放在柳半壁身前。 柳半壁看着那并排放在自己身前的几壶酒,苦笑道:“看这样子,算是提前祭奠我了?” 郁希夷说不出什么来。 “你我相逢,算是有些缘分,但你既然出身剑宗,自然要高人为师,我这半路出家的家伙也就没什么指点你的本事,你佩剑乃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比我这柄衔蝉要好,所以我这佩剑也不留给你了,再说了,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出剑杀人,这没了剑,我心中也没有底气,所以就当我欠你几壶酒,要是我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还你。” 柳半壁再喝了口酒,笑眯眯道:“再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真死了,你真活着回到大梁,去神都一趟,书院院长是我老师,替我问他一个问题,就是学生是否在他心中还不算丢脸?”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猛然一推郁希夷,坚决道:“走!” 郁希夷踉跄往后倒去,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天际那边,已经起了一团黑云。 一股浓郁妖气,正在朝着这边逼近。 那是一位大妖! 柳半壁哈哈大笑,缓慢起身,没有去看郁希夷,只是看向那团黑云,自顾自说道:“若是我有个三分胜算,我都让你等一会儿,看看这一场大战,对你剑道多有裨益,也就算是还你几壶酒水的恩情,但可惜我如今只有一分胜算,让你留下来,也只能看我被他耍猴一般按着头打,这般丢脸的事情,我不想做,所以我还能拖住他一会儿,你先走,也算是我为后辈剑修护道一次了。” 郁希夷脸色微变,他虽然境界不高,但实际上也看得清楚,眼前的柳半壁明明就是强弩之末,身负重伤,此刻面对一位全盛大妖,根本没有什么可能取胜,即便自己留下来,也自然无济于事,也就是搭上一条性命罢了。 最好的选择,其实本就该郁希夷就此离去,不管不顾。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打不过就跑,这种事情,谁能说你什么,当然了,你要是一位剑仙,这会儿跑了,老子一定骂你祖宗十八代!” 柳半壁卷起衣摆,缓慢擦拭那柄佩剑衔蝉,神情淡然。 死这种事情,不大。 郁希夷默不作声,只是脚下生根,却不愿意移动分毫。 柳半壁没有转头,便都能感觉到郁希夷的动作,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痴儿。” 说完这句话,他不管不顾,便已经对着远方黑云斩出一剑。 剑气依旧凌厉,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柳半壁递出这一剑,不管是精气神还是剑气充沛程度,此刻都早已经不如之前的巅峰了,以至于那一剑斩过,到那黑云之前,便缓慢消散。 黑云渐渐散去,一尊大妖出现在柳半壁身前。 那高大身形立于半空,也有些感慨开口道:“柳半壁,好一个剑仙!” 话音未落,那尊大妖瞬间撑开百丈巨大法相,顶天立地,如同一尊落在世间的魔神! 柳半壁破口大骂,“不要脸了?这他娘地面对如今的我,你还要如此谨慎,真怕我一剑将你斩了不成?!” “柳半壁,你杀力恐怖,本座还是谨慎一些来得好。” 大妖开口,声震四野! 柳半壁冷笑一声,手中飞剑衔蝉微微颤鸣,蝉鸣声再起。 …… …… 郁希夷一直在这边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是被这两位忘忧强者地展现出来的风采折服还是因为他一直都在想些别的东西,总之在这个时候,这位年轻剑修,一时间没有动作。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伸手双指并拢,在自己眉心划过。 一道血痕,就此出现。 而后天地之间,剑气微生。 郁希夷拿出一张碧绿符箓,悬于身前,而指尖则是抹过眉心的一抹鲜血,落在那张符箓之上,然后伸手在上面抹过,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无数剑意在那张符箓之上缓慢升腾而出,弥漫散开,覆盖方圆百里。 感知到这道剑气的柳半壁疑惑转身,眯了眯眼。 “剑宗大符?!” 身为剑修,柳半壁哪里不知道这张符箓来历,天下剑修,如今只有剑宗一脉能够写就如此大符,这须得一位大剑仙的亲手绘制,而后以秘法将其封存,之后交予后人保存,在需要之时将其施展出来。 相当于那位大剑仙的倾力一击! 柳半壁看着这张已经开始不断有剑气攀升的大符,有些犹豫开口问道:“这是哪位大剑仙的手段?” 郁希夷此刻正在全力施展这张无比珍惜的剑宗大符,本来无暇回答,但他还是咬着牙说道:“晚辈出宗游历之时,宗主所赐!” 剑宗宗主。 提及这个名字,即便如见管大风大浪的柳半壁都要刹那失神,天底下到底谁最强,只怕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看法,北方妖帝,南方观主,不一而足,但是要说起来世间最强之剑修,只怕无数剑修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剑宗宗主,那位许多年不曾露面的大剑仙,才是这世间剑道魁首,真正意义上的剑修无敌之人。 柳半壁感慨道:“若是此生死前能见剑宗宗主风采,也算不枉人世走一遭了。” 随着柳半壁开口,此刻眼前这张剑宗大符剑气已经散开,铺天盖地的剑气四散而去,覆盖整个天地,让天地之间,到处都充满森然剑气! 那刚撑开法相的大妖感受到这股凌厉无比的剑气,也有些恍惚。 大剑仙! 郁希夷咬着牙,身形摇晃,吐出一口鲜血,咬牙喊道:“去!” 散落天地的剑气,此刻骤然朝着天地中心汇聚而去,如同一柄利剑,如此正要成形! 一柄横绝天地的巨大飞剑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无数锋芒剑气在那巨剑四周出现,切开一道道空间。 那个撑开法相的大妖脸色凝重,但犹豫片刻的大妖还是没有选择逃避,而是一拳朝着这巨剑砸出! 郁希夷双手举在胸前,用力退出! 与此同时,巨剑朝着前面缓慢而动。 越来越快! 郁希夷看到那柄前行速度越来越快的巨剑,恍惚出神,一脸向往。 此乃大剑仙风采也! —— 二十万骑军的北上之路,不算是一帆风顺,妖族虽说得了妖帝之命,不愿意在两位君主分出高下之前参与进去那场大战,但是他们早就存了要将大梁皇帝留下的心思,故而早就数支妖族骑军陈列在大梁皇帝南下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大梁皇帝侥幸未死,选择南下归梁,那么这些妖族便会彻底断了他南下的可能。 妖族大祭司和一位妖族大将并肩立于一处小山上,看着那广袤平原上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 大祭司忽然感慨道:“这位人族君王也算强悍,和陛下大战这些日子都未曾分出胜负,只怕在人族千年以来的帝王里,可排第一。” 妖族大将则是想起当初大梁皇帝在那支妖族大军面前一掠而过的壮举,心有余悸道:“人族不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君主!” 他无比坚定,像是这样可怖的人物,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漠北,返回大梁。 大祭司微笑道:“大梁朝不过立国两百余年,本来我以为前几位大梁皇帝便已经足够雄才大略了,可在这位面前都几乎不值一提啊。我只是有些后悔,当年应该向陛下死谏,在人族内斗的时候,就该出兵的,那么这位坐不上皇位,大梁朝也不该有如今这么强盛。” 妖族大将一双碧绿眼睛里满是后悔,说道:“谁也无法想到,这短短十几年,人族的北境便变得如此坚固了,好在那位大将军,也要老死了。” 是啊,人族到底有千般好处,可也会有些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寿命,比起来妖族,实在是太少太少。 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寿命若是放在妖族里,只怕也还是堪堪正值壮年,哪里有老死一说。 大祭司正要说话,便感到脚下的小山没来由震动起来,他挑起眉头,看向前方。 在视线尽头,黑压压的一片骑军,奔腾而来。 妖族大将忽然直起身子,脸色凝重,“这是?!” 大祭司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是人族的骑军。” “他们怎么敢深入漠北?!不要命了?” 妖族大将震撼无比,这些年里,虽然人族比起当初,处境好过许多,但哪里有过一次他们主动出兵朝着漠北而来的?! 可此刻那视线尽头的骑军,又是什么? 大祭司自嘲一笑,“头一遭啊,人族的野望,真是按不住了?” 妖族大将冷笑一声,“又如何,难道他们觉得这片平原之上,能和我族一较高低?” 随着他说话,号角声就此响起。 妖族大军很快便整理阵型,看着这边,每个妖族脸上都有些狂热。 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漠北平原上,一片黑影,正在不停地朝着这边而来。 天地之间,马蹄声阵阵。 大祭司轻声说道:“到了如今,我才不得不相信,咱们南边的这些人族,当真是和过往的那些家伙,真不是一样的。” —— 斡难河畔。 两位君王已经鏖战了许久。 大梁皇帝的帝袍之上,多出了许多破损的地方,实际上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毫无疑问的是,这位人族的君王,早已经遭受重创。 只是站在河畔的另外那位妖帝处境也好不了太多,他的一身长袍也是处处破损,额头处,甚至还有些淤青。 两人暂时停手,此刻隔着斡难河对视而立,和之前一样,大梁皇帝没能跨过斡难河,来到那一侧,而那位妖帝也始终没有能将这位大梁皇帝击退。 两人始终保持对峙。 此刻两人都在调息,准备下一场大战。 “朕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天地之间,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和你一般,能和朕战如此久。”妖帝看着大梁皇帝,他的那双眼睛此刻竟然倒竖,看着很是诡异,但依旧有王者气魄,不容小觑。 大梁皇帝脸色苍白,帝袍破碎,鬓发更白了不少,但此刻仍旧是没有任何颓势。 他像一个老而弥坚的武夫,此刻一身气势还在巅峰。 “你是人族大敌,朕真想在这里杀了你。” 大梁皇帝虽然站在妖帝对面,但看向的却是斡难河远处的那座雄城,虽然只能看到隐约,但也足够了。 杀了妖帝,继续北上,那么大梁皇帝很有可能可以来到那座王城前,只是想要踏入其中,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杀了妖帝这种事情,他都只有三两分把握。 “你虽然很强,但比起来朕,还是要差些,而且你老了,往后的日子里会一直倒退,要不了多久,你便会离着朕越来越远。”妖帝看着大梁皇帝,平淡开口,对于这位大梁皇帝,他虽然生出敬意,但依旧极有自信,因为他真的还很年轻,依着妖族的年龄来算,他要比眼前的大梁皇帝年轻。 大梁皇帝负手而立,“依着你的意思,朕就该在此刻不管不顾杀了你,这样才算不虚此行?” 妖帝笑道:“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那么朕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此刻还在这里和你闲谈?” 大梁皇帝说道:“你也很难杀朕,至少代价你不愿意承受,妖族和人族一样,没有那么简单的对错,你想要镇住妖域,便只能强大。” 妖帝淡然道:“那你呢?此刻神都有多少人想着你死在北境,有多少人不愿意你回去?” 大梁皇帝漠然不语。 半刻钟后,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身影各自不见,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雷声响起。 一处处空间在这里塌陷,一道道恐怖的气息在天地之间出现。 这是两位君王的再一次厮杀,虽说闲谈许多,两人都对对方生出敬意,但是绝对没有任何一人愿意放过杀死对方的机会。 两人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天地之间,然后又不断消失。 最后两人出现在河水中,各自出拳。 两人的拳头在这里相撞,一道恐怖气浪顿时朝着四周散去,一条斡难河,此刻骤然炸开,无数恐怖的气息四散而开,河水顿时朝着天空卷起,形成两道水幕! 大梁皇帝一拳砸在妖帝的心口,这位恐怖的武夫一拳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但落到妖帝身上,只是让这位妖帝摇晃片刻,根本没有后退半步。 妖族的身躯坚韧程度,强过人族太多。 与此同时,妖帝一掌拍在大梁皇帝的肩膀上,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便能看到此刻妖帝的掌心到底有多少恐怖的气息在其间弥漫。 只是大梁皇帝的身躯也只是摇晃片刻,并没有后退。 而后天幕上的河水不断下落,两人在雨幕里不断出手,短暂片刻,便已经相互出手数十招。 在河水全数落下之时,两人各自回到河岸上。 落到河床里的河水,刹那冰冻,看着就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 两位君王再度对立。 大梁皇帝突然咳嗽一声,一道鲜血顺着唇间流淌而下。 妖帝面无表情,但同样有鲜血顺着他手臂流淌,而后滴落在地面,发出嗤嗤的响声。 这一次交手,两人都有受伤。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这看似是寻常的询问,但随着他这句话问出,妖帝脚下骤然出现一道裂痕,沿着冰面往前蔓延。 大梁皇帝脚下亦是如此。 两条裂痕在冰面相遇,然后一整条斡难河就此破碎。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一整条斡难河并非表面结冰,而是整个斡难河都是冰块。 当然如今已经变成碎冰。 妖帝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大梁皇帝的眼睛里,杀机弥漫。 大梁皇帝则是显得很淡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帝忽然说道:“或许要不了多久,朕便要去看看神都。” 大梁皇帝则是淡然道:“你若是出现在神都外,便回不了妖域了。” 妖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你觉得朕还能再见到你?” 大梁皇帝平静道:“不过南下,有什么难的?” 妖帝只是笑了笑。 这便是宣告两位君王的大战就此落幕,最后结果,自然是不分胜负。 妖帝不是没有余力,大梁皇帝也不是不能再战一场,只是两人都很清楚,若是妖帝拼命要和大梁皇帝一战,那么即便最后斩杀对方,在面对那妖域里许多觊觎他皇位的存在,便无力镇压,面对处境,十分凶险。 至于大梁皇帝,也不是没有机会杀死对方,只是结局一样,杀死妖帝之后,他不用南下,那座王城里,就一定会有人让他留在这里。 作为君王,他们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故而最后选择收手。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转身,一位北上,一位南归。 风雪渐大,两人缓行,于是都被掩盖在风雪里,再也看不到两人身影。 —— 郁希夷瘫坐在地面,眼前巨剑已经消散,那张剑宗大符有大剑仙的倾力出手的至强威力,但也只有一击而已,重伤那大妖之后,便再也无以为继,消散于天地之间。 柳半壁借着机会出剑,剑光照耀天际,就在他要拼命将那大妖斩杀之时,一只巨手骤然出半空出现,将那大妖抓住带走。 柳半壁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一剑落空,让他骂了一句娘,但紧接着,他便破口大骂道:“傻小子,还不跑,没机会了!” 郁希夷仰起头,看到远处天幕,两道身影已经遥遥可见。 那是两位大妖,此刻再来到此间,要将柳半壁彻底斩杀。 而更远处,更是有阵阵马蹄声响起,一支妖族大军赶赴此地,围杀这位剑仙! 柳半壁看了一眼,便知道郁希夷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了离开的机会,也就不浪费精力再去说些什么,而是仰起头喝完一壶酒,这才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阵仗这么大,真把老子当大剑仙了?!” 柳半壁一屁股坐下,看着眼前佩剑衔蝉,叹了口气,说是看淡生死,但真是要遇到这样事情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容易看开? “傻小子,傻不傻啊?” 柳半壁没好气开口。 郁希夷苦着脸道:“这会儿有些后悔啊!” 之前祭出那张剑宗大符,原本是想着能把柳半壁一起带走,但是哪里想到妖族的手段要比他想象的多得多,这短短一会儿,可就三位大妖出现了。 他这个境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妖族大军。 柳半壁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听老人言,这会儿发现吃亏在眼前了吧?” 郁希夷挠挠头,说道:“不过要是和前辈一起死,倒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就是不知道宗主会不会来漠北为我报仇啊!” 柳半壁嘿嘿笑道:“你当你们那位剑宗宗主是我家陛下啊?孤身深入漠北,哪里这么容易,哪里有这么多勇气?” 郁希夷没有回答。 只是两位大妖本来正一步步逼近这边,此刻却骤然转头。 远处风雪中,一个中年男人若隐若现。 天地骤然一片死寂。 柳半壁挑挑眉。 下一刻,一个大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躯体瞬间在半空炸开。 变成一团血雾。 而后另外一位大妖脸色难看,就要朝着远处掠去,但在半空便骤然跌落,躯体同时碎裂。 天地之间,没来由多出两团血污。 柳半壁瞪大眼睛。 然后才看到了从风雪里走出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帝袍破碎,但一身气态,仍旧举世无双。 郁希夷第一时间便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 大梁皇帝。 人族的君王。 那个举世无双的武夫! 他从风雪里走来,眼看着才和那位妖帝战过一场,但此刻仍旧是轻易便杀了两位大妖。 这才是无双的武夫,无敌的修士! 但远处仍旧有妖族大军虎视眈眈。 即便在看到这位人族君王的无双威势之后,还是选择发起进攻。 妖族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这边的三人涌来。 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便将他们淹没。 大梁皇帝静静看着那片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族大军,沉默无言。 …… …… 半个时辰后,三人南下。 身后是一片血海。 柳半壁此刻无比沉默,郁希夷这个话痨剑修,此刻更是敬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的身影无比伟岸。 继续南下。 很快又遇到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 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大片黑云。 柳半壁忍不住嘟囔道:“这他娘的有完没完?”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缓步向前,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 …… 小半日之后。 漠北三万里,如今只怕也只剩下不足万里。 三人身后,如今一片又一片血海。 柳半壁心中越发惊骇,一路南下,他对眼前的大梁皇帝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般恐怖的武夫,只怕比天底下最会杀人的剑修更会杀人。 郁希夷则是已经木然了。 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让他已经麻木了。 而后三人停下,眼前又是一片严阵以待的妖族大军,在天边更是有数团黑云严阵以待。 这是妖族的围杀,一次又一次。 他们只想要将这位人族的君王留下。 虽然已经见识过眼前的大梁皇帝到底有多可怕,柳半壁还是不由担心起来,毕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曾经和妖帝一战,如今又这般消耗,即便还能杀,但最后能坚持到哪里? 看着大梁皇帝破碎的帝袍,柳半壁沉默不语。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马蹄声骤然响起。 南方大雪之中,有一支骑军终于来到这里。 看着那飘荡在风雪里的梁字大旗,郁希夷大喜道:“是大梁边军!” 那支骑军带着伤痕和疲倦,终于赶到了此处,为首的大将,正是李长岭。 他在不远处一拉缰绳,身后的骑军纷纷停下,此刻天地之间,只有战马嘶鸣之声。 “末将李长岭,率领北境边军赶赴漠北,和陛下并肩而战!” 没有说护驾,只是并肩而战! 是的,他们不是来护驾的,只是来和这位陛下并肩而战的! 于是人族和妖族大军,在此对峙。 风雪呜咽,肃杀之气弥漫。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眼里忽然多了些情绪,往前走了几步,原来这里,有一朵生在冰天雪地里的野花。 那朵野花通体泛紫,花瓣上还有些风雪,看起来无比端庄。 他有些喜悦,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伸手将其摘下。 但等到站起身子,再看向手中这朵野花的时候,他眼中便只剩下了些悲伤。 他此刻的鬓发,比风雪更白。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人心算计 人族骑军和妖族骑军在漠北平原上的对峙,在整个人族的历史里,还是头一份,在整个大梁朝两百余年的历史上,同样是头一次。 那支从南方一路深入漠北的骑军,已经遭遇了不止一场大战,如今整个骑军上下的所有士卒,几乎都是疲倦不已,可当他们看到了那位举世无双的大梁皇帝后,那本来疲倦不已的身躯,便又充满了力量。 大梁边军,为人族而战,在这冰天雪地的漠北,他们无怨无悔,但谁不愿意被人高看一眼,夸赞几句,不为别的,就也想被人认可,那么即便死在这里,也会觉得心里过得去。 所以之前李长岭领着骑军出征之前,才会说这一趟走完,他肯定要让那些神都里的读书人对他们说几句好话,写几篇文章称赞一番,那本是鼓舞士气的举动,但到了这会儿,其实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他们已经见到了那位大梁皇帝,那位人族的名义上的领袖,整个大梁朝真正的主宰者,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此刻却都已经来了漠北,和他们一起,并肩而战。 这等殊荣,他们这次只要不死,走回去和袍泽们说上一番,那定然比杀了几个妖族更值得吹嘘。 说得更为通俗一些,这便是可以吹一辈子的事情! 妖族大军那边,又有一支大军汇聚而来,领头的正是大祭司和那位妖族大将。 之前他们和大梁边军相遇,原本以为不管如何都能够拦下这支骑军的北上,但却没有想到,最后硬生生是被这支骑军凿开了一条口子,硬生生撕开屏障,继续深入漠北,他们没办法,只好继续追赶,并且通知其他妖族军队,要将这支骑军扼杀在漠北。 可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那位人族君王已经和他最终忠诚的追随者相遇了。 大祭司骑着胯下异兽来到妖族大军阵前,看向那位如今光景不可谓不凄惨的大梁皇帝,敬佩道:“陛下不凡,能在我主手下安然离开,如今想来我妖族大军也拦不下陛下,便任由陛下南下便是。”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无数妖族将领都皱起眉头,纷纷出声,不能理解大祭司的选择。 大梁皇帝没有死在妖帝手中,这件事他们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没有死在那位妖帝陛下手里,他们便不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大梁皇帝南下离开,要不然他们调兵遣将,搞出来如此大的阵仗,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拦下和妖帝一战之后,注定就会重伤的大梁皇帝。 可大祭司这一开口,便让他们都有些迷茫了。 为何要放大梁皇帝南下? 大祭司没有解释,他只是摆了摆手,让妖族大军让开一条通道,好像就是摆出让大梁皇帝就此离去的意思。 他比其余的妖族将领知晓的事情要多得多,之前大梁皇帝一路南下,已经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拦截,那些妖族大军,大部分都有妖族的大妖压阵,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没能够拦下眼前的人族君王,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祭司便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即便再是什么强弩之末,再是什么油尽灯枯,想要将其彻底留下,只怕都要付出极大惨重的代价,甚至于即便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不见得能成。 不过能让他做出这抉择,也不只是因为大梁皇帝无双的威势。 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这里还有大梁的边军在。 如果大梁皇帝就此离去,对于北境边军来说,定然是极大的重创。 这种重创,不见得只是在吞掉这支边军而已。 …… …… 大梁皇帝收起那朵紫色的野花,没有说话,只是沉默面对妖族大军。 郁希夷忍不住感慨道:“这位大梁皇帝气魄,真是举世无双,竟然还能让妖族折服!” 方外修士,一向不视自己为大梁子民,这么开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早就是重伤的柳半壁听着这话,忍不住讥笑道:“傻小子,你懂什么?” 郁希夷一怔,本来还沉浸在对大梁皇帝无限敬佩之中,此刻听到这话,宛如身上的热血都被一盆凉水浇灭,这才不好意思问道:“敢请前辈解惑?” 柳半壁瞥了一眼前面黑压压的妖族大军,缓缓开口,声音算是比较温和,“妖族大军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拦下陛下,实际上到了陛下这样的境界,若只是想要离开,这几十万妖族大军也好,还是再多来数位大妖也好,都很难拦下陛下,一位这样的绝世武夫,不管不顾地想要离开,这天底下真没多少人有办法。” “也就是说,这位大祭司是识时务,不愿意多做努力,免得伤亡过大?” 郁希夷自顾自点头,心想如果是这般的话,那也就不能只说是折服了,这期间当然还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 “错了,哪里这么简单。” 柳半壁眯起眼,轻声道:“妖族摆出这阵仗,陛下走还是不走,若是走了,身后的大梁边军还要不要?即便这些边军能心甘情愿地为陛下送死,那妖族不见得就要全数都将他们留下,杀了大半,最后留下个三五千人回到长城,再把今日的事情说说,你看看这北境这么些年凝结起来的军心,到时候散不散?” 柳半壁叹道:“其实在这北境,别的名利到底还是留不住人的,这帮人能熬下去,其实就为了一口气,要是这口气散了,再聚起来就不容易了,到时候整个北境溃烂,哪里需要妖族大举进攻,光是从我们自己这边,就慢慢烂了。” 郁希夷听得心中震撼,他不过是个剑修,平日里练剑杀妖,还算是擅长,这种勾心斗角,城府算计,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他喃喃道:“这群妖族,有八百个心眼子。” 柳半壁微笑道:“在这个世上,你想要没有城府地活下去,其实也简单,等你什么时候剑道通天,凡事就一剑而已的时候,那就不需要心眼了,一切都用剑解决。” 郁希夷揉了揉手掌,没有答话。 …… …… 雪原之上,双方此刻都在等那位大梁皇帝做选择,其实李长岭早就做好准备,一旦皇帝陛下若是选择独自离去,那么他便带着这身后骑军杀一场,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天知道! 不过说到底,他李长岭定然不会觉得如今皇帝陛下独自离去有什么不对,这位自己的皇帝陛下的命本来就比他们更金贵,拿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去换,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他们早早在深入漠北的时候,便已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了…… 只是,也肯定是会有些不甘吧? 李长岭看着漫天风雪里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抬起头,没有说话,其实也不必说话。 对面的大祭司,即便在妖族的地位再高,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始终两人还是没有站在同一个高度,不用多说。 他在风雪里,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招了招手。 然后那位大梁皇帝只说了四个字,便让那些沉默无声的大梁边军,再度浑身热血沸腾。 大祭司的脸色难看起来。 当时,那位大梁皇帝,只是开口,吐出四个字。 随朕破阵。 …… …… 半日之后,凿开妖族大军防线的大梁边军只剩下的一半左右,这一场大战,二十万骑军,葬于漠北的,整整十万人! 妖族大军,更是损失惨重,倒不是被这些人族的边军所伤,而是那位强大帝王的境界实在是太高,战力实在是太过可怖,他只是在军阵中走过,便要在瞬息间带走数百个妖族性命。 至于那些大妖,若是敢和这位大梁皇帝厮杀,也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大祭司招了招手,召回了此刻还想要追杀而去的妖族部下。 那位妖族大将不甘心地看着南方,恼怒道:“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大祭司说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妖族大将默然无语。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既然陛下都留不下他,那么我们也不可能留下他,只是真相往往很难让人接受,要不然也不会让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让他回去吧,他不见得也能省心,毕竟在南边,他不见得就能好过。” 大祭司招了招手,然后天地之间,风雪之中,苍茫的号角声就此响起,那是妖族在鸣金收兵! 在北境征战厮杀多年,这些士卒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这样的号角声,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是换做平日,他们自然要高兴地惊呼起来,但此刻,却没有人说话,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比疲倦,在大雪天气和妖族厮杀,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强项。 战到后面,其实完全就是靠着一股精气神在死死支撑。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精神去欢呼。 李长岭浑身浴血,平日里从来不当是什么重物的大戟此刻他握在手中,只觉得手臂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 不过他仍旧很激动,或许对于那些士卒来说,完全体会不到今日是个什么景象,但他很清楚,这一场仗,不管如何,都是要被记载在史册里的,人族和妖族在漠北这块土地上各自流下无数鲜血。 这一次,是第一次妖族主动退兵。 就这一点,便足以名垂青史。 而能让他们做到这一点的,大概还是那位身形高大,如同高山一样伟岸的男人。 士卒们纷纷看向大梁皇帝,眼神里都是不加掩饰的狂热,只怕是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道统,一个流派,能让门下弟子能有如此狂热的眼神。 他们从今天起,便已经成为大梁皇帝最忠实的追随者。 大梁皇帝若是此刻说些什么,其实对于士气会是极好的事情,不过他甚至没有转过身来,他看着南方,留给众人一个高大背影,然后一道声音,在风雪里传出。 “带上死去的士卒,朕带你们回家。” …… …… 北境长城城前,已经是满面风霜的大将军顶着一头枯败白发,身后则是一字排开的将军府大小将领。 站在长城之前,大将军心潮澎湃,驻守北境多年,面对妖族,他只能说是勉强相抗,如今这场大战虽说谋划许久,耗费无数心力,但最后其实还是算百密一疏,如果不是大梁皇帝替他们堵住了那个缺口,那么一场溃败,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结局,几乎已经是最好,陛下安然无恙地折返,那前去驰援的二十万骑军,虽然折损过半,但还是穿过漠北回来了。 这样的结局,本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没有想过的结局。 他恍惚失神,前面马蹄声阵阵,已然有大军归来。 大将军等到大军临近,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恭迎陛下凯旋!” 身后一众将领也是纷纷开口,声音激动。 大梁皇帝来到大将军身前,看着他顶着的那头枯败白发,平静道:“你老了。” 北境风霜这么大,整年整年熬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老? 每日都要担忧妖族破开长城南下,到时候生灵涂炭,自己便沦为人族罪人,如此忧心,怎么能不老? 最主要的是眼前的北境大将军真的已经活了很多年,他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已经是北境大将军了,已经很多年了。 实际上当初大梁皇帝起兵的时候,当时整个世上唯一能够改变这个结局的,其实就是这位北境大将军,若是他选择动用北境边军南下神都勤王,只怕大梁皇帝根本没有机会取胜。 实际上当初那位废帝的圣旨不止一封来到了北境,但都被这位大将军按下了。 他不是久掌兵权之后便对皇权漠视,而是因为他北边是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敌人,有此局面,他并不敢擅自分兵,若是一旦让自己卷入那皇权争斗,最后导致妖族南下,那后果便要比违抗圣旨还要大得多。 因此最后在那场大战里,他选择了沉默,作壁上观。 最后大梁皇帝取胜,成为这大梁真正的主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清洗这位北境大将军,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位子交给自己的亲信,但没有。 这十几年来,北境一直这般,由大将军说了算。 而且这十几年来,大梁皇帝更是对于北境有着更大的支持,根本没有任何想要给这位大将军穿小鞋的想法。 当初将北境大将军的亲女嫁给大皇子,只怕也是存了此等心思。 君臣不相疑。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哪里是一般君王能做到的。 只是如今大梁皇帝这句老了,却让很多人生出了很多想法。 难道北境的天,此刻就要变了? 之前大梁皇帝不动大将军,是因为北境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根基,即便坐上皇位,也不见得能撼动这位北境大将军,而如今大梁皇帝裹挟这无双威势,再动这位大将军,是否更加容易一些? 跪在大将军身后的将领们在这瞬间想了很多。 大将军看着自己眼前飘落的白发,说道:“臣的确老了。” 如果大梁皇帝开口说大将军老了是想要让他退,那么大将军这句老了,只怕就是大将军也愿意就此往后退去。 那之后大梁皇帝会怎么办? 顺水推舟,就此让北境变天? 大梁皇帝有些遗憾地开口道:“可惜朕还没找到能顶替你的人,再熬几年?” 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轻声道:“臣熬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太多无奈,太多不舍。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朕知道了。” —— 车厢里,安平公主点了一个小炉子,才让寒冷的车厢暖和起来。 “天御院那边的符箓我用着不顺手,还是点炉子来得舒服,你年纪虽小,但好似武道境界已经不低,自然不害怕寒冷,姐姐我可不行,这身子骨柔弱得不像话,只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安平公主看了一眼车厢外的光景,这会儿大雪磅礴,应该还是在半夜,距离清晨,还有个几个时辰。 仿佛是印证她说的那些话,说完之后,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润。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丹药,伸手放入唇间,才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麻烦。” 陈朝一直沉默,对于这个堂姐,他已经不算太抵触,只是仍旧话不多。 安平公主问道:“听说你从小在渭州长大,那年大水,波及到你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正好在渭水畔,大水之后,不得不远走苍州,前两年才重新回到渭州。” 安平公主怜惜道:“那会儿年纪不大,在逃难的灾民里,受了不少委屈吧?” 陈朝默不作声,苦难这种事情,其实本来就不该反复提起。 其实陈朝的经历,大部分这些神都的大人物都清清楚楚,安平公主这么一问,大概也只是找些话题。 看着那炉子上的火苗,安平公主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真喜欢那个谢氏的姑娘?其实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见得好,姐姐是过来人,劝告你一番,如果只是有些好感,并不是真正地喜欢,那么其实这会儿撒手也是好事,你身份本就特别,又卷入这些世家里,头疼莫名,还不如寻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少些麻烦,才是最好。” 皇室也好,那些世家大族也好,其实正如这位安平公主所说,一旦陷进去,便极为容易陷入麻烦里。 陈朝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 安平公主安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堂弟,忽然笑起来,“你这样子,倒是真像你娘亲。” 陈朝没说话。 “不过那姑娘其实不错,万柳会文试魁首,别的本宫不清楚,但她定然是读了很多书的,实际上现如今这些世家大族里,真能这么沉下心来读书的,真的不太多了,不过现在听说去练剑了?” 安平公主皱眉道:“天赋还不错,以后降得住吗?” “要不要本宫过些日子把她叫进宫来,帮你好好敲打敲打,好让她知道,天下女子,再厉害也没什么用,还是得相夫教子?” 安平公主絮絮叨叨,话说了不少,陈朝是越听越头疼。 “她喜欢读书便去读书,喜欢练剑便去练剑,实际上她的一辈子,根本用不着为谁而活,自己便是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样过一生,自己去选择便好了。” 陈朝缓慢开口,便算是将安平公主的所谓一番好意都回绝了。 安平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终究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不过我过些日子还是得让她多进宫走走,你娘亲不在了,母后也不在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得替你多看看,多表示表示。” 陈朝有些无奈,对于这个分外热情的姐姐,他想起了天青县对门的婶子。 其实那个一直因为体型有些自卑的妇人,也是难得的好人。 “好不容易咱们姐弟有时间说些闲话,总不能你光让本宫说,你自己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吧,快讲讲,这些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安平公主有些期待地看着陈朝。 陈朝没办法,便只好开口,说起那几年在天青县的事情。 安平公主听了许多,开口赞叹道:“不愧为本宫的弟弟,在天青县做镇守使,便也是我大梁朝最好的镇守使。” 但随即这位安平公主便问道:“你对门那汉子叫什么名字,怎么这般有意思,吵架还能天天见你便吵?” 陈朝老老实实说道:“周枸杞。” 安平公主听到这名字,琢磨片刻,忽然脸上的笑意尽数消散,而后剩下了些惊愕和意外的情绪。 陈朝注意到安平公主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安平公主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是说,他已经娶妻了?” 陈朝点点头。 安平公主没有反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却觉得眼前这位公主,此刻应该是极为伤心。 可一个在大梁南方偏僻小县里的疲懒汉子,按理来说,怎么都不可能和这位大梁公主扯上什么关系才是吧? 陈朝骤然一惊,有些好奇地看向眼前的安平公主。 他似乎想起什么。 …… …… 天蒙蒙亮,陈朝走出车厢,一夜没睡,对于这位少年武夫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高大马夫看了陈朝一眼,默不作声。 陈朝转身朝着左卫衙门走去,此刻天地大雪,仍未停歇。 车厢里,仍旧算不上寒冷。 安平公主有些失神地坐在床榻上,泪流满面。 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殿下,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刻为何却又泪流满面。 —— 翁泉守在左卫衙门一整夜,谨记陈朝所说的一切如常,所以即便昨夜有些异常,他都没有任何变化,此刻看到风雪里的陈朝归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之后,轻声说了些什么。 陈朝皱眉,“你是说右卫负责的区域有异动?” 翁泉点点头,轻声道:“是手下的巡察使看到的,只是指挥使的命令是一切如常,便没有深入查看,如今来看,是否要禀告镇守使衙门那边,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 陈朝摇摇头,“镇守使不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我倒没觉得不是好事,现在的神都就像是几个人丢下去一大张渔网,但是最后能不能攥得住,却不好说。” 翁泉听得云里雾里。 陈朝淡然道:“你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平日里怎么做,如今就怎么做,一切的变化,都在我们这里处于不变,那么等到这场风浪过去,左卫便还是左卫。” 翁泉想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自然而然也就问不出来些什么。 但实际上陈朝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那就是如果这场风浪起来的时候,要裹挟他们一起,但他们偏偏又没有参与其中,等到风浪过去,正好便是当初那帮人取胜的话,那么他们的日子便不太好过。 只是陈朝如今不太在意这件事,因为镇守使主动离京,代表着很多东西。 而且最为关键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位皇帝陛下能否安然归来。 如果真的能够安然归来,那么一切做的便都不如不做。 这是明确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蒙蒙的天色,揉了揉脸颊,说道:“我得睡一会儿,如果有人来找我,便让他等着。” 翁泉嗯了一声。 …… …… 风雪不停歇。 院长在那湖心小亭喝酒吃炖豆腐,不过这一次,魏序没有在他身旁。 于是一个人的院长,看着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很快,亭外便有人来到这里,好似是院长的客人。 那人走进湖心小亭,也不客气,端起碗便夹起一块豆腐,笑着说道:“吃了白菜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院长啧啧道:“这种话,我要是去告诉天下人,你这家伙只怕日子不好过。” 那人毫不在意,吃了一口滚烫的豆腐,张口的时候,嘴里都是热气,“天底下没有多少人真正能看透陛下,境界是这样,性子也是这样,大家很乐意用猜测别的帝王的想法来猜测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但实际上咱们这位陛下,可过往的所有陛下都不一样,看似冷漠,但实际上才真有情意,要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人愿意为陛下效死。” 院长揉了揉眉头,喝了口热酒,又吃了一块豆腐,这才缓缓笑道:“人啊,总是喜欢自作聪明,你这位镇守使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看法不是错的,或许陛下天生会演戏,把我们都骗了。” 原来来人不是别人,而是所谓已经不在神都的镇守使,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神都,但却没有露面,让外人不知晓他的存在。 镇守使说道:“演戏的帝王可不会孤身深入漠北,那可是真要命的事情。” 听镇守使说到这个,院长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 深入漠北的帝王,这历史上也就这独一份吧。 “那你还是担心担心陛下能不能安然回来吧,妖帝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要是那么好杀,也不会这么麻烦了。” 院长喝了口酒,然后没来由地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弟子,剑仙剑仙,名头倒是大,这会儿却也不知道生死。 镇守使感慨道:“陛下真的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院长没有说话。 镇守使换了个话题说道:“我本来想着让那小子回到神都,好好磨炼他一番,结果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公主殿下,把事情给断了。” 院长笑了笑,说道:“这位公主殿下其实骨子里最像皇后娘娘,果敢和善良一样不差,既然知道那小子的身份,她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出来做些什么,其实你之前说陛下不可能是演戏,我倒是也觉得是这般,毕竟这位公主殿下也算是随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性子。” 镇守使苦笑不已,神都如今的局势他自然也知道,那些人想要借着陛下离开生事,他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看陈朝,结果这才开始,那小子才收拾了左卫,还没有做些别的,便被那位公主殿下叫去了车厢里,浪费了一夜的时光。 那是极为关键的一夜。 镇守使叹了口气。 院长微笑道:“陛下选择北上,不见得也没存这样的心思,那接下来,你这位镇守使就要有动作了?” 镇守使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只是吃了几块豆腐,然后喝了几口酒。 院长忽然严肃道:“北境那边的消息,你是不是知晓,要是知晓,给我透个底,我对陛下要做什么没有太多想法,但我那弟子在北境,是否还活着?” “柳半壁?” 镇守使说道:“之前的军报里,院长您这位弟子,可在北境杀过不少妖物,剑仙风采,可是不弱于任何一人。” 院长恼怒道:“管他什么剑仙不剑仙,要是都不能活下来,即便真是个剑仙,又有什么用?!” 镇守使笑而不语,忽然问道:“院长像是您这般弟子如此多的,每天只怕是有操不完的心?” 院长反驳道:“你当人人都是魏序,如此懂事?” 只是刚一说出来,两人便对视一眼,各自缄默。 对于魏序,可能神都有不少人会真的觉得这位书生安静儒雅,但实际上哪里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说道:“院长的两位学生,都很不错,哦,再加上那位谢氏少女,其实都不错,只是如今这局势,一个已经卷进去了,另外一个,若是又卷进去了,只怕才是真有麻烦。” 院长自然知道镇守使在说什么,他没有犹豫开口道:“若是魏序真要做些什么事情,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他应该自己知道该怎么去承担,我不会帮他什么。” “舍得?” 镇守使带着笑意问道:“是觉得有了谢南渡,便可舍弃魏序?” 院长眯眼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读了什么书,要去走什么路,都是如此,即便是我,又能如何?我说的话要是所有人都听,那个家伙就不会去北境,另外一个家伙就不会去那个鬼地方,然后魏序也不会去想那么多,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院长这么说话,到底还是自谦了。 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镇守使说道:“教书育人和治理天下,本质上没有什么谁难谁易。” 沉默片刻之后,镇守使忽然说道:“北境密报,青石关被破,北境大局处于危险之中,你那位弟子前往青石关,而后青石关破碎,他御剑深入漠北,至今杳无音讯。” 院长皱眉,忽然破口大骂道:“谁叫他去的!” 镇守使说道:“没有谁叫他去,他在赶赴青石关之前便已经是身受重伤了,但还是选择了赶赴漠北,为北境之战贡献出自己的力量,算不算死得其所?” 院长骤然转头,看向镇守使,死得其所几个字,他真的是一个字都不太想听。 镇守使有些同情地看向院长,微笑道:“北境军报向来有所迟缓,所以此刻,估摸着事情已经变化了,说不定他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镇守使一本正经。 院长骂道:“这他娘的不好笑。” 镇守使叹了口气,说道:“和这个消息比起来,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那个消息,才是真的不好笑。” 院长嗯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镇守使。 “陛下深入漠北,孤身一人,和妖帝大战,而后大将军派遣李长岭率领二十万骑军北上,去寻找陛下。” 镇守使眯起眼,说道:“陛下或者此刻安然归来,也或者葬身漠北。” 院长不傻,很快便想通了些东西,说道:“所以你要加把火了?” 镇守使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 一个消息,随着那场大雪一起飘落各家,神都的大人物们,此刻都几乎收到了这个消息。 谢氏的祖祠前,那位谢氏老祖身后跪着许多谢氏子弟。 “老祖宗,如今是天地大变之时,神都如何,大梁如何,都在老祖宗的决断下,我们谢氏,绝不能在其中慢别人一步啊!” 有人轻声开口,脸上满是担忧,看着那位始终没有什么情绪的谢氏老祖宗,咬牙继续道:“陛下已然死在了漠北,咱们必须要再做打算了,两位皇子之间要做选择!”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烦,便挥了挥手,平静道:“都滚。” 听着这话,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谢氏老祖宗,失声问道:“老祖宗,此刻乃是大梁朝两百余年里最为凶险的时候,老祖宗为何还不做决断?”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这才漠然转过身来,看向那个说话的谢氏子弟。 那人自知说错了话,很快便低下头去,但依旧开口道:“老祖宗,谢氏荣光都在老祖宗身上,万望老祖宗三思!” 谢氏老祖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便有人出现,看向这些谢氏子弟。 这意思很明确,这位老祖宗此刻不愿意做出抉择,让他们都滚开等着。 “我等便在远处等着老祖宗的决断,但请老祖宗一定要拿个主意!” 说完那句话,谢氏子弟纷纷起身离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看着那些人离开,谢氏老祖这才一屁股坐在了那张椅子上,看着那些飘落的雪花,喃喃道:“傻不傻?” …… …… 魏序坐在魏氏的大门门槛上,手里捧着一本旧书翻看,偶尔有被风吹到房檐下的雪花落在书上,魏序轻轻吹落,不发一言。 有人缓步来到他身后,停留片刻,便开始说话,声音不大,听到的人不多。 魏序始终保持沉默,等到听完了之后,这才摇头道:“今日我不离开魏氏,无论是谁,我都不见。” 那人没有犹豫,等到准确答案之后便选择离开,很快便去告知来人。 魏序继续看着眼前的旧书,思绪却飘到了远方,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轻声道:“原来有个耐磨性子是如此这般的好事。” …… …… 大皇子府邸,书房之中,药香弥漫,那位体型臃肿的大皇子放下药碗,看着桌上的那些密报,沉默了许久。 一个中年模样的管事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道:“殿下,如今要不要再去一趟左卫?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了。” 大皇子看向这个管事,冷笑一声,随即摆手道:“不要那么蠢,姐姐出现在那边,便是在告诉我和老二,这个少年不要轻易去动,不然便是不给她脸面。” 管事皱眉道:“公主殿下的脸面,和此间大事比较起来,只怕不值一提?” 一位不可能拥有实权的公主殿下,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大皇子皱起眉头,不悦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那是本宫的姐姐,小时候本宫失足掉落井中,若不是姐姐舍命,本宫能活到现在?!” 管事一惊,心想还有这等事情,为何外人不曾知晓? —— 万字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风雪里的各方 大皇子脸色阴沉,和平日里儒雅温和的他完全不同,管事当即跪下,“殿下恕罪!” 跟着这位大皇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管事自认自己已经十分清楚大皇子的所思所想,但到了这会儿,他才豁然明白,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眼前的大皇子。 想来也是,出身皇室,算计和城府便是他们从小要接触的,这么多年下来,即便是再温和的人,也不见得会真的如同所见的那般温良恭俭,再换句话说,即便他真的温良恭俭,也不是意味着他就再也没有城府两字。 此刻管事觉得心中一阵阴寒,他有些苦涩,心想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真的不配在这里做一个管事。 大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沉默了很久,这才缓缓说道:“盯着那边,老二会忍不住动手,我们即便要出手,也要等老二先出手。” 管事应了一声,然后大皇子才挥了挥手,示意让这位管事出去。 等到管事走出书房,带上门之后,大皇子这才咳嗽两声,用一条丝巾捂住嘴巴,取下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了些血丝。 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面响起一道温婉的声音,“殿下如今这身子,要好生注意才是。” 一个面容端庄的女人走了出来,虽然说不上漂亮,但生得秀气,看着就便让人舒服,是那种一眼看去便觉得心情舒畅的女子,她便是大皇子的正妃,也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幼女,之前大梁朝的朝臣们一直觉得二皇子没有可能和大皇子争大位的可能,就是因为大皇子的正妃的就是那位大将军的幼女,有了大将军站在身后,有了北境边军在大皇子身后,那这场大位之争还有什么变数吗? 当年的那场皇位之争,也是因为北境边军作壁上观,要不然如今的结果,不见得是这样。 只是如今的变数再起,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寿数无多,还能撑得了多久?大将军一死,整个北境一定会重新洗牌,到时候这大皇子的优势在什么地方? 大皇子苦笑道:“老-毛病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也不见得会就这么死了,反倒是岳丈,只怕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皇妃听到这里,脸上多出了好些悲意,虽说常年和自己那位父亲两地相隔,不曾见面,但父女之间的感情却不淡,她轻声道:“父亲还是应当多撑些日子,至少要等到殿下登基才是。” 大皇子听到登基两个字,脸色难看起来,面带怒意,“你在胡说些什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皇妃一惊,看向那案上被震倒的药碗,压低声音道:“父皇不是已经在北境驾崩了吗?” 她虽然是大将军的幼女,但是自从嫁到大皇子府上之后,便已经把自己当作大皇子府上的人了,之后想事情全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去想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大将军的利益。 其实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和她一般,出嫁从夫,倒也不是什么没道理的事情。 大皇子本来还想斥责她几句,但看着这女子的样子,便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父皇这样的人物,哪里是说死就死的,之前生死不知,神都这些人还会猜测一番,但如今这消息传出来,本宫倒是越发相信父皇还活着,倘若父皇真的驾崩,咱们绝对不会收到这样的消息,大概只有老二这样的人会真的相信父皇已经驾崩了。” 皇妃眼里有些疑惑,对于那位父皇,她没有见过几面,自然也就说不上了解,她只是无条件相信自己夫君的话,于是便轻声道:“那我们什么都不要做了?” 大皇子摇摇头,“父皇这样的人,既然设了个局,本宫要是不走进去,那父皇是不会高兴的。” 皇妃问道:“那要不要给父亲写封信?” 大皇子摇摇头,说道:“本宫的那个弟弟倒是很聪明,知道此刻什么都不要做,便是最好,如今便当真什么都不做了。” 皇妃虽然很多事情不懂,但也不是蠢,听到这里,还是问道:“那个少年真是先太子的儿子?” 她自然大皇子说的不是二皇子。 大皇子平静道:“母后亡故的时候,本宫和老二他们都无法见到母后最后一面,只有他进宫去了,并且父皇还让他见到了母后,若不是母后遗愿,又怎会如此?母后为何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如此,生前便召进宫去,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哪里还让人想不到?” 谈及那位母后,皇妃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整个神都也好,还是除去神都外的那些认识皇后娘娘的人物也好,其实提及那位皇后,几乎都是一片赞扬。 就没有人会对那位皇后有任何的不满之处。 母仪天下用来形容皇后娘娘,完全没有问题,整个大梁朝的历史上,也只有那位开国的高皇后才能和她相比较了。 换句话说,以后在史书上,大梁皇帝定然是毁誉参半,但这位皇后娘娘定然会是一片赞扬之声。 没有人会觉得她不好。 大皇子摆了摆手,轻声道:“神都很乱,事情很复杂,本宫也有些想不明白。” 他有些无力感,实在是因为在面对自己那位父皇的时候,他再多想法,好似都会被对方看透,这件事从当年父皇起兵的时候,大皇子看着自己父皇的那些手段,便已经知晓了。 “本宫想去见见魏先生。” 书院的那个书生,绝对不普通,不仅不普通,他还肯定是一个智者。 当然,有可能的话,他更想见的,是院长,而并非魏序。 只是很显然,院长此刻不会见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这场神都动-乱里,书院不会参与进来,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不管是谁最后取胜,书院都还是那个书院,不会有什么变化。 院长如今在大梁朝备受推崇不是因为他和当今的皇帝陛下关系不错,而是因为他是书院院长。 书院才是书院院长的立身之本。 皇妃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之前魏氏放出话来,说魏先生这段时间不见客。” 大皇子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 …… 魏序坐在门槛上,一直在翻看那本旧书。 这位书院的书生这一生读过很多书,但实际上还有很多书他还没有读过。 书太多,是永远都读不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 魏序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说道:“不是说今天不见客吗?” 那脚步声停下,一个人在他背后停下,轻声道:“是左卫的指挥使。” 魏序诧异的抬头,如今神都,左卫和右卫,都是很重要的衙门,身为其中一个衙门的指挥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左卫的指挥使,不就是陈朝? “他怎么会来这里?” 魏序看向远处的风雪,如今神都有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想见到那个少年,但不包括他。 可那个少年为什么会想来见他。 魏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让他来见我。” 没过多久,陈朝来到了这里。 魏序站起身,看向这个身上还有些雪花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便感慨道:“你成长得有些太快了。” 之前离开神都之前,陈朝便能在武试上跨境战胜宋长溪,而后这才没过多久,眼前的陈朝,便已经破境了,如今已经是个苦海境的武夫了。 “运气而已。” 陈朝看向这位魏先生。 魏序说道:“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开门见山,大概便是这般。 陈朝说道:“想看看魏先生怎么选。” 他也很直接。 魏序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朝没有说话。 魏序看着这个少年,继续说道:“你有些奇怪。” 陈朝摇摇头,轻声说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问。” 陈朝离开左卫衙门之前,其实便想了很多,但最后还是决定来到这位魏先生这里来问问某件事情。 魏序说道:“你觉得我会回答你?” 虽然陈朝还没有开口问出那个问题,但好似魏序已经猜到了什么。 陈朝说道:“说来说去,魏先生其实应该欠我些什么。” 在那湖畔,魏序曾经阻止过陈朝,虽说只是说让陈朝好好选一次,但实际上也是有他的意志在里面的。 魏序平静道:“朱夏入神都那一天,我救过你的命。” 这意思很明确,就是已经扯平的意思。 陈朝皱了皱眉头,发现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行礼之后,转身便离开了。 魏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意外,没有想到陈朝竟然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这不太合理。 是的,既然已经鼓起勇气来这里,为什么会说走就走。 但魏序没有叫住他,只是看着陈朝的背影很久。 …… …… 陈朝走出魏氏,然后朝着一条长街走去,长街尽头,挺着一驾马车。 那上面有书院的花押。 车厢里,有个少女在读书。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和少女谈神都 陈朝弯腰钻进车厢,顿觉一股暖意。 “都是剑修了,这点寒意还受不了?” 陈朝嘟囔一句,但还是伸手过去在炉子前烤了烤,这才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那夜在神都匆匆一见,其实还是没有看够。 也是,像是这样的姑娘,谁能看够呢? 谢南渡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说道:“你好像最近没有休息好。” 陈朝揉了揉额头,有些疲倦地说道:“之前在衙门里睡过一觉,但没睡好,再之前杀了那个副指挥使,其实有些麻烦,其实慢慢来更好,只是那个情况下,我只能速战速决,要不然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杀林山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能慢,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镇杀那位副指挥使,然后才能镇住左卫,要不然即便拿回官印,左卫还是一盘散沙,没有人会听他的。 谢南渡哦了一声,好似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只是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听说你在那位公主殿下的马车里和她聊了一夜。” “那是我的堂姐。” 陈朝打量着谢南渡。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听说那位公主殿下生得很好看,几位皇子公主里,她最像那位皇后娘娘。” 陈朝点点头,说道:“的确很好看,那双腿……倒也没有你好看。” 意识到自己几乎就闯下大祸的陈朝悬崖勒马,脸色依旧还是有些苍白,心有余悸。 谢南渡好似没有在意这种事情,而是说道:“既然选择了要沉默,为什么又要出来见见师兄?” 陈朝皱眉道:“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消息?”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那眼里的意思很清楚,白痴,我为什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情? 陈朝看到了谢南渡眼中的鄙夷,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眼前的少女这些日子其实看起来比之前要有烟火气太多了,之前第一次相见,虽然她也是那个活生生的人,但更像是来到凡尘的仙子,不太像是真人。 陈朝自顾自说道:“既然都把这个消息传出来了,便是逼着这些人做选择,我在局里,我怎么能幸免,我肯定也是需要选择的。” 谢南渡嗯了一声,忽然说道:“所以师兄给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 陈朝说道:“其实我就是觉得他什么都不说才是我想要的答案。” 谢南渡默不作声。 陈朝很快说出自己的判断,“神都如今,绝对不是两位皇子在争夺皇位,两位皇子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能够看清楚如今的局势的,至于另一位如果看不透,等到事情过去,他也就基本上没了做皇帝的可能,其实一直在阴暗处行走的,应该是两拨人,其中一拨理应是那些前朝遗老,他们在方外修士的支持下,在神都做些事情,林山便是被他们收买的,至于另外一拨,和我有关系。” 陈朝看着谢南渡。 他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眼前的少女肯定是能够听明白的。 谢南渡说道:“当初陛下入城,先太子一脉除去你之外,都葬身火海,但不意味着当初支持废帝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清除了,这些年里,他们一直在积蓄力量,想来一直是在等这一天。” 陈朝说道:“想来陛下前往北境,如今放出消息,镇守使离开神都,都是他们布下的局,只是我来看都觉得这局有些浅显,怎么他们就会相信?” 依着正常的手段,怎么都不可能是如今这般,大梁皇帝去往北境,那么镇守使便不该离开神都才是。 谢南渡说道:“不见得他此刻便不在神都。” 陈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谢南渡说道:“这里面一层一层,都是算计,镇守使其实在神都,但一般人只是会因为他已经离开神都,可那些真要在神都出手的人,便会知晓,其实他一直都在神都,打个简单的比方,镇守使是螳螂,那么他们那些人在镇守使的眼里便是蝉,但实际上他们又是黄雀,而镇守使说不定扮演的更是黄雀背后的猎人。” “这么复杂。” 陈朝揉了揉脑袋,他的确有些疲倦了,这些事情本来该是他自己去想的,但此刻因为有些累,所以便交给了谢南渡去想,但好在谢南渡想事情从来都不是问题,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陈朝问道:“那你觉得魏先生到底是在和哪方面联系?” 谢南渡皱眉道:“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师兄和谁有过联系。” 陈朝没有说话。 天底下有些事情是绝对不需要所谓的证据的。 魏序这些日子一定有人在和他联系。 “但我想魏先生是个聪明人,既然看明白了如今的局势,那么他就肯定不会再下场了。” 陈朝点头道:“但我想院长肯定知道这些事情,我能不能见见他?” 谢南渡摇头。 如今神都没有任何人能够见到院长。 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即便在这些争斗里院长都不用表面自己的立场,但为后辈说几句话,解答一些疑问都不行?” 谢南渡看向陈朝,说道:“因为很不好选择。” 院长站在谢南渡和魏序之间,有很多时候都不会选择。 陈朝说道:“你是真要开始和魏先生争院长之位了?是不是还早了点,现在院长看起来还能活很多年。” 谢南渡说道:“的确是这样,如果老师现在就死去,那么院长之位一定会是师兄的。” 陈朝沉默,谢南渡虽然是个天才,也肯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子,但毕竟年轻,怎么都不可能和那位修行多年的魏序比较,毕竟两者差距,实在是太大,一个是忘忧境界的强大人物,另外一个才修行没多少年。 “听你说起什么院长之位,什么谢氏家主,我总觉得很遥远,但既然是你,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陈朝看着谢南渡,揉了揉掌心。 谢南渡倒不在意,放下手中的书,平静道:“这些都是时间问题。”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就是你这样的女子,理论上对这样的权利应该不会有太多想法才是,为什么非要将这两边的东西握在手中?难道只是为了北上?” 谢南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朝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便笑了笑。 谢南渡只是问道:“过会儿你要去什么地方?” 陈朝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抓鬼去。” 谢南渡有些奇怪地看着陈朝,有些不解。 陈朝知道她在想什么,沉默片刻,直白道:“我虽然对皇位从来没有兴趣,对他们的争斗也觉得烦,看着别人在我身上下注也觉得很无趣,但实际上除去这些之外,我对抓鬼这件事还很有兴趣。” 大梁朝上下有很多鬼,这件事不用多说,已经是事实。 那些方外修士在大梁朝藏了很多鬼,如今大梁皇帝布局,只怕最主要的还是想要抓鬼。 大梁朝要面对北方妖族,要面对南方的修士,要面对大梁朝内的那些鬼。 整个一座王朝,看着鼎盛,其实到处都是问题。 “清清大梁朝的鬼,对大梁朝来说是很好的事情。” 陈朝按住刀柄,跃跃欲试。 谢南渡提醒道:“要是遇到了抓不动的呢?” 还是那句话,陈朝虽然不错,但毕竟也还只是一个苦海境武夫,并非是真正的强者。 若是碰到了那些强者,大概就真的有些麻烦了。 陈朝说道:“我又不是傻子,我只拣软柿子捏。” 谢南渡说道:“我想太多了,忘记了你其实在审时度势上做得极好。” 这是说当初在天青县的时候。 陈朝皱眉道:“那会儿是身上没钱,实打实的穷,你别多想。” 谢南渡挑眉。 陈朝继续说道:“也是因为和你没这么熟。” 谢南渡还是没说话。 陈朝有些头疼道:“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拿你我真的没什么办法。” 谢南渡笑了笑,说道:“睡一会儿吧。” 听着这话,陈朝没有拒绝,很快便点了点头,靠在车厢上便睡了过去。 修士们很少需要睡觉,但若是耗费了过多心神,还是需要睡一觉来缓解一番。 车厢里鼾声渐起。 谢南渡把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拿起来,盖在了陈朝身上。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看着他睡着之后都紧紧皱起的眉头,她忍不住伸出手,将自己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那少年眉间抹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抹去他的困扰,但觉得大概这样会好些。 不知道陈朝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反正在谢南渡伸出手指抹过他眉心的时候,陈朝皱起的眉头竟然真的舒展开来了。 谢南渡说道:“在滚滚红尘里,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怎么看都不算容易。” 陈朝没听到,他睡得很沉。 他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没有梦到那个少女。 他梦到了十几年前皇城的那场大火,梦到了那个一向对他没有什么喜爱的皇兄,他此刻好似就站在火海里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情绪。 陈朝没有逃避,只是在和他对视。 “你是你,我是我,从来都不一样。” —— 今天欠一章,明天补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抓鬼去(一) 年关前的大雪,应当是不会停歇了。 依着往年的惯例来看,这场大雪说不得要一直下,直到除夕过去,正月过后。 其实按着朝廷旧例,这几天皇帝陛下便要让内务局准备赐下来的东西给各家大臣,虽然名义上是皇帝陛下朱笔御批,但实际上往年都是皇后娘娘操持,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殡天,后宫又没有妃嫔,那位皇帝陛下对外宣称是在闭关,但实际上如今在何处,大概大家都有想法,所以那些有资格收到皇城年节礼品的官员本就没有想着能在这两天收到东西。 但实际上不少人还是会感慨一番,整个大梁朝按理说有没有那个皇后娘娘问题都不是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位皇后娘娘离世之后,一座神都,便要变得冷清许多,让人很难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 吏部侍郎张新是十几年前参加的科举,高中第三,也就是所谓的探花郎,而后踏足官场,花了数年时间这才进入吏部,又过了数年,这才坐上吏部侍郎这个位子,前年当上侍郎之后,他才在东城有了自己的宅子,这还是朝廷赐下的,要不然靠着他那点可怜的俸禄,不见得还要多少年才能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上一座宅子。 和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不同,张新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往上数三代,都是寻常百姓,也是他天资聪慧,这才能一路走到如今地步。 或许是因为出身,也或许是因为自身性子,张新在朝中一向不太喜欢交友,交好的官员寥寥无几,因此即便是今日是年关前的最后一次休沐,他也只是在自家书房里看看书,并未选择出门。 抬头看向窗外,已经是双鬓斑白的张新看着那飘落的雪花,心生感慨,心想虽说在这个年纪便已经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但他深知,还想要往前爬去,这辈子显然已经没有太大可能了。 当初高中探花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仕途便自然一帆风顺,但实际上到了后来,在官场上连连碰壁,这才知晓,所谓的探花头衔,不过是个屁罢了。 想要升迁,要么身前有人,要么身后一人,他这孤家寡人,打拼一世,也不过是个可笑之结果。 正恍惚出神之间,窗外忽然响起声音,“老爷,宫里来送东西了。” 张新听闻此言,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向门外,那个管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等着张新询问。 “陛下不是……还在闭关,娘娘已经不在,这宫里的年节礼品,是谁在操持?” 如今大梁朝由着宰辅大人暂时辅政,可宰辅大人能将天下的大事都做决断,可唯独这种小事,不见得能做,毕竟这礼品送给谁,怎么送,又有什么东西,便都不太好决断,即便是宰辅,也不敢私作主张。 管事轻声回道:“大人,听闻是安平公主殿下如今在操持。” 听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公主殿下几字,张新沉默片刻,轻声感慨道:“险些还忘了我大梁朝有这么一位公主殿下。” 自从当初那桩旧事之后,在皇室刻意的遮掩下,现如今神都到底是有不少人忘记了这位公主殿下了。 如今在神都风雨飘摇的时期,这位公主殿下又站了出来,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是宫里的哪位公公?” 张新整理了一番仪容,这不管是哪位公公亲自来府上,他都要去谢恩的,不然便显得对皇室不敬。 “老爷,那位公公送来东西便走了,说是事情太多,就不等老爷谢恩了,还说今年陛下没有安排这些,也用不着向她一个公主殿下谢恩。” 管事轻轻开口,重复着来人说过的那些话,在这些官员府上做管事,最紧要的事情便是记性得好,要不然谁都不知道会误多少事情。 张新摆摆手,让管事离去。 这才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头,心想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嫡女,这些事情做得真的是极有分寸,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坐在窗前,他就要拿出之前还在读的书再读一读,但伸手之后,大概是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所以就收回了手,只是看着窗外大雪,呼啸不停。 今年神都的大雪,比起来去年更大。 想着过了这个年关,或许整个大梁朝就会有着崭新的变化,自己的仕途也会有些不同,张新便有些兴奋。 或许是因为这种兴奋,便让他变得有些急躁,或许也说不上急躁,而是另外一种兴奋。 总之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张新都看不进书去。 其实早些年他就有这样的毛病,一兴奋便不太乐意去读书,后来他自己深知自己有这样的问题,甚至想着若是自己没有这个毛病,只怕是当初科举,就不是探花,而是实打实的状元了。 叹了口气,张新为自己过去而有些遗憾。 “叹什么气?你也知道今天就要死了?” 一道声音没来由地在书房里响起,张新蓦然一惊,骤然转头,便看到一个黑衣少年坐在案后,正翻看着他书架上那些孤本典籍。 虽说是吏部侍郎,但本质上还是个读书人的张新自然和其余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区别,收集那些前贤的孤本书籍自然也是爱好,只是如今看到这么一个少年毫不客气地将那些他视如珍宝的东西随意翻看,他也来不及恼怒,而是有些胆战心惊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少年没有立即回他,只是翻看了些旧书之后,这才说道:“你的那些礼品,可都是我给您送到府中的。” 张新一怔,脸色微变,同时看向窗外,就要开口。 “别想了,左卫的巡查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这边来,所以我们还可以聊半个时辰的。” 似乎是看出来眼前的张新在想什么,黑衣少年微笑着开口。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没有在书院里读过书,自然也不是个修士,平日里的安慰其实全靠左卫保障,如今左卫如果不出现在这边,那么他的安全自然全然得不到保障。 可他看了一眼时辰,按着左卫惯例,用不了半刻钟那左卫的衙役就该过来才是。 黑衣少年知道他的想法,轻声道:“其实即便是半刻钟,甚至只是一瞬,我要杀你,时间也是够了。” 张新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冷静下来,不由想起很多事情,这才试探道:“阁下是左卫的指挥使大人?” 黑衣少年,这些日子在神都的名声虽然被有心人死死按住,但聪明人哪里又会往哪边想去呢? 陈朝有些吃惊,说道:“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侍郎大人不愧是当年被誉为神童的男人!” 张新听得出陈朝言语之中的调侃之意,但却不恼,只是耐住性子问道:“指挥使大人如今不在左卫衙门里,出现在本官府中,又是为何?!” 陈朝仍旧坐着,很淡然地开口说道:“我来之前不就告诉过你,我是来杀你的?”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抓鬼去(二) 听着这话,张新的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黑衣少年竟然如此直接,根本就没有遮掩的想法。 “指挥使大人不要说笑了。”张新强自镇定,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根本不相信眼前少年说的话。 陈朝还是坐在案后,平静道:“本指挥使不太喜欢说笑。” 看着眼前严肃的少年,张新很想从那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至少是看出一些端倪,好让他相信事情不是如今这个说法,但实际上没有,眼前的少年无比平静没有说笑的意思。 张新肃穆道:“本官乃是大梁朝的吏部侍郎,乃是皇帝陛下亲选的朝廷命官,指挥使大人难道要不问而杀,不审而杀?大梁律如何,指挥使大人应当知晓才是,若是指挥使大人都要不管大梁律,那么当初只怕指挥使大人也早就死了!” 他看着陈朝,十分严肃。 他说的是那桩旧事,陈朝从天青县而来神都,也是因为大梁律三个字才最后得以活下来,若是没有大梁律三个字,陈朝早就死在天青县了。 既然陈朝曾经是大梁律的受益者,那么现在他就不该无视大梁律。 依着大梁律,朝廷命官若是犯大梁律,要交于三法司审核,最后上报皇帝陛下,方可问罪,陈朝如今要是杀了眼前的张新,便是不尊大梁律。 陈朝眯着眼说道:“看起来张大人平日里没少读大梁律,知道得这么多清楚,可既然多了这么多大梁律,难道不知道,在大梁律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大梁官员,若是为妖族,为方外修士刺探大梁机密,这便是内鬼之举,是要被灭九族的?!” 内鬼两个字,一下子便触动张新,他脸色骤然苍白,但还是咬牙说道:“指挥使大人在说什么?本官一概不知,本官只知道,即便本官有罪,也不该指挥使大人来审!” “况且本官一向清廉,对朝廷和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会做出此等事情,指挥使大人这是无耻的污蔑!” 张新深吸一口气,说话之时底气渐生。 陈朝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不紧不慢道:“张大人倒也不必要如此,依着大梁律,左卫有拱卫神都之责,也有清理大梁内鬼之责,这一点大梁律上也写得清楚,只要查证张大人是私通方外修士的内鬼,那么今天杀了张大人,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缓缓起身,看向张新,缓声道:“不过张大人这般心思缜密之人,想来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张新冷漠道:“指挥使大人在说些什么,要不要自己去听听,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陈朝笑而不语,然后他只是一掌拍向那张看似寻常的木桌。 轰然一声,不知道陪伴这位吏部侍郎多少年的木桌就此垮塌,变成一堆破木头,只是他瞬间便脸色大变,因为在这堆木头里,还有许多来往书信。 此刻它们如同雪花一般飘落。 陈朝没有去看,都知道那些书信的内容是什么。 他再次看向张新,说道:“如今张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新脸色苍白,下意识便伸手入怀,只是却没有摸到自己想要摸到的东西。 陈朝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张符箓,被他夹在指尖,那张看似弱小的符箓微微摆动,有些气息萦绕在上。 陈朝直白道:“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头一个,告诉我你该说的那些话,第二个,便是跟着本指挥使去左卫,到时候左卫自然有手段能让你生不如死,想来张大人不过是个读书人,骨头应该不算硬。” “哦,其实本指挥使说错了,张大人,说不上是个读书人。” 陈朝盯着张新。 张新的眼中已经出现些悔恨,和之前的悔恨不一样,他这一次的悔恨,大概是觉得自己如果从来都没有做鬼该多好。 其实也不太好。 张新想起第一次和那位来自方外的修士见面的时候,是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怖。 “你懂个什么!我若是不点头,他便要杀了我,面对这样的抉择,你能怎么办?!” 张新有些癫狂开口。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 …… 大雪磅礴,吏部侍郎的府邸涌入一群左卫衙役,这让府上的护院有些吃惊,只是还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一群左卫衙役便将整座府邸严严实实的控制起来,再然后,便是他们出入各大屋子,开始翻找这座庭院。 一个老妪从屋子里走出来,杵着龙头拐杖看着这些无视自己的左卫衙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只是很可惜,即便老妪这般声嘶力竭,但还是没有任何人理她。 陈朝坐在书房里,眼前的张新已经死透了。 他虽然是很想杀了这只鬼,但也很清楚他活着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大,但是很可惜,他最后还是在陈朝的注视下,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毒药,就此死去。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要更难。 翁泉走了进来,看见那趴在窗前的尸体,有些疑惑道:“大人杀了他?” 陈朝摇摇头。 翁泉反应过来,说道:“可惜了。” 陈朝感慨道:“这样的鬼,还不止那么一个,当然同样的事情一定还会发生,没什么好说的。” 翁泉点点头,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们这般大张旗鼓,会不会闹出大事?” 即便不出什么大事,这么大张旗鼓,会不会让其他的鬼有所警觉? 他表示有些担心,左卫这一次的抓鬼行动,最开始便没有藏着掖着,一下子便抓了一个吏部侍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陈朝知道翁泉在想什么,说道:“毁灭证据?其实也不见得那么容易。” 他微微沉默片刻。 这才揉了揉脸,无所谓道:“陛下不在,镇守使大人也不在,整个神都还有谁能管左卫?” 神都的大人物当然很多,但如今在大梁律上,能够管得了左卫的,还真都没有。 翁泉皱眉,心想话虽然这样说,那实际上哪里是这个道理? 陈朝看向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我之前想着咱们左卫不动,等他们去闹,但现在想起来,我左卫的职责一直都是护卫神都,神都乱起来,我们始终要做些什么事情,现如今又不得不站队,既然这样,我们做些别的事情,忙起来,也就有理由不去选了,况且抓鬼这种事情,肯定是我们职责里的事情。” 翁泉不是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 陈朝招了招手,笑道:“去下一家。” …… …… 当整个神都还沉浸在年关将近的喜悦中的时候,当那些人还在等最后的风浪的时候,陈朝和他的左卫,已经率先在神都掀起一场风浪,四处闯出朝廷大员的家里,然后便要么带走那些官员,要么便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一下子,便让神都一下子都乱起来了。 皇帝陛下宣布闭关,这些日子的朝会自然也就没有再召开,朝臣们除去在各自的衙门办公之外,也就是到皇城外的值房里见那位宰辅大人。 今日值房外守了很多人,各衙门的官员纷纷聚集在这里,都叫嚷着要见那位宰辅一面。 面对来势汹汹的左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心中有鬼的读书人,或者自己本身便是鬼的读书人,便再也等不了,他们迫切希望宰辅以辅政大臣的身份出面,制止左卫的行为。 但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值房外,宰辅大人没有见任何人。 值房里,头发早就花白的宰辅大人坐在一张八仙椅上,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只是静静地将一把铁壶放在了炉子上,然后从怀里拿出珍藏的茶叶,倒入不算多名贵的瓷碗里。 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个清瘦老人,也同样是听着那些吵闹声,微微蹙眉。 老人名为杜谦,乃是当朝的太史令,官职算不上高,但地位尊崇,毕竟大梁朝的史官一向铁骨铮铮,据实记录,对待史册,他们有着最为严谨的态度。 杜谦皱眉道:“那个少年年纪轻轻,本来就不该委以重任,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陛下不出,他便开始肆意妄为了,是要动摇我大梁朝根基吗?” 他的言语之中,有着对陈朝毫不掩饰地厌恶。 宰辅大人微笑道:“他当初在万柳会上,可是为咱们大梁朝争光不少,又是个年轻天才,自然镇守使大人便要对他高看一眼,宋敛被抽调去了北境,他在左卫坐上指挥使之位,虽说是有些拔苗助长了,但想来镇守使大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杜谦冷哼一声,“镇守使一脉从来和大梁律没太大关联,这种事情当初开国的时候,就不该如此!” 作为史官,杜谦自然很清楚这些历史的发展由来,当时若是他在,定然要死谏,让太祖高皇帝放弃那个想法。 宰辅大人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在大梁朝,他没有什么朋友,眼前这位,算一个。 “如今我能怎么办?我虽说盯着个宰辅的名头,但也只是宰辅,不能代表大梁律,左卫只能由陛下和镇守使衙门管,可现在两位都不在。” 宰辅大人看向杜谦,笑道:“其实他们之所以心慌,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有鬼,不愿意让人去查,所以才想我出面去制止。” 杜谦冷哼道:“说不定有多少屈打成招的,他们这般不遵大梁律,终究不行!” 宰辅大人默不作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性子如何,其实出了名的执拗,有些话说太多,也根本没有意义。 至少对方不会听。 “要不然你写一笔,在史册上给他一个骂名?”宰辅大人微笑开口,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 杜谦冷声道:“我自然会据实记载,他逃不过的。” 宰辅大人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只是如今的神都,我不太想见他。” 杜谦问道:“为何?” 宰辅大人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说道:“你的性子直,所以做史官很正直,即便是陛下也不能让你改变什么想法,当初那场大战,陛下是什么意思你能不知道,却还是这般写了,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要是陛下,也不见得能容你,由此来看,陛下真是一代雄主,心怀宽广。” 杜谦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自然是一代雄主,胸怀在大梁朝二百余年里,也排得上号。” 这一点,他是承认的。 宰辅大人说道:“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给陛下一个好名声?” 杜谦摇摇头,“我写史给后人看,若是我造假,后人如何知晓如今发生了什么,再换句话说,如果我的前人也是如此,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几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所以不管是如何,我都只能据实落笔。”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片刻后,他忽然说了句话。 “还是见见那个少年吧。” —— 今天又欠一章,阿门,对不起大家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抓鬼去(三) 数日之间,神都便有二十多位官员身死或是被带到了左卫衙门里,各家的眼线被派到左卫衙门附近,得到的消息都是听到了一直不断地惨叫声。 那些为方外修士做鬼的大梁官员,从来骨头都不硬,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方外修士要挟,选择去做藏在大梁朝内部的鬼。 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神都,所有人都还没等来皇子们的争权,便等来了这么一场说不上小的清洗活动。 于是宰辅大人的值房外一直都有很多官员在守着,抱怨声不绝于耳,让几位官员都很难集中精力来看各地送上来的奏折,不过当他们把自己的目光下意识投向那位宰辅大人的时候,却发现应该坐在那张桌后的宰辅大人,却不见了。 在值房外的相邻一条长街上,一小宅院安静地矗立在这里。 一个黑衣少年悬刀走了进去,很容易便看到了那个坐在院子里等他的老人。 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旁边有着搭起来的葡萄架子,只是已经入冬,此刻磅礴大雪,早就看不出来本来模样,老人顶着一头风雪,倒也说不清楚那本来就是他发丝的模样,还是被风雪染白的。 看着这个清瘦的老人,黑衣少年行了一礼,然后便去对面坐下。 论起来官职,宰辅已经是文臣之首,整个大梁朝,武官里也就只有镇守使和北境大将军的官阶能与其持平,但很显然,在这个世间,学问大的人也好,还是官职高的人也好,都不怎么管用,因为方外修士不会因为你的官职而敬重你,北方妖族也不会因为你的官职而放过你。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拳头大才好使。 作为大梁朝的宰辅大人,平日里提及神都大人物的时候,却基本上会被忽略,老人似乎对面前这个少年不是太尊重他的举动也不是太在意,只是开门见山问道:“陈指挥使还要杀多少人,抓多少鬼?” 如今神都人心惶惶,虽说最大的风浪还没有彻底爆发,但宰辅甚至觉得陈朝很可能成为那个引子。 陈朝平静说道:“神都有多少鬼我不知道,但显然我即便自认能把神都的鬼抓完,也抓不完,所以用不着烦恼,就有多少鬼抓多少鬼,能抓多少鬼就抓多少鬼,看得到多少鬼就抓多少鬼。” 人力有穷尽的时候,很多人会因此而烦恼,但陈朝觉得自己应该用不着这么烦恼,因为自己只要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便好,这就是有多少鬼那么便抓多少鬼的意思。 宰辅大人本来想了很多话要说,诸如苦口婆心地讲一讲神都局势,谈谈如今应该做的事情,有些什么事情此刻也不要去做,但最后听到陈朝的这些话,让他有些意外,一时间也就不知道再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他有些失神。 然后他看向面前的陈朝,那双眼睛无比清澈,此刻就这么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说道:“好似见你一面有些多余了。” 陈朝摇摇头,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很想见您一面。” 宰辅大人虽然在神都算不上大人物,但作为宰辅,在很多时候,他是制定并实施那些国策的人,虽然这一切都要那位皇帝陛下点头,但对于大梁百姓来说,尤其是得到他施行政策好处的那些大梁百姓来说,宰辅大人就是真正的大人物。 “我之所以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早在回到神都之前,我便收到了一份名单,我这些天做的事情,抓的人,都在这份名单上,也就是说,其实这些鬼早就被咱们看到了,如今他们是被抓出来,还是被咱们一直看着,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看着宰辅大人,平静道:“所以我做这种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宰辅大人隐约早就猜到这是镇守使一脉多年积蓄的结果,只是他不明白,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做,而到了这会儿,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陈朝要说这些话。 陈朝看出宰辅大人的疑惑,于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这个时候来做这种事情,当然因为这是个好时机,抓鬼和顺便把那些所谓的前朝遗老一起抓起来,显得好像也不突兀,至少现在看是这样,惹不起太多恐慌,我不知道那位镇守使大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看来,就是这个缘由。” “至于为什么要对宰辅大人说这些话,宰辅大人是这文官之首,每日都在朝廷上和百官打交道,有些事情,只怕心中早有定论,如今只是想请宰辅大人说出口来。” 听到这里,宰辅大人便明白了,他有些好奇地看向陈朝,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知道,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要知道此刻值房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娘,我要是告诉了你这些,他们便不是到我的值房前来骂你,而是真的在骂我了。” 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问道:“即便我告诉了你,你又怎么判断我不是借此来打压自己的对头?” 宰辅大人在官场里待了很多年,自然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政客,像是这样的人物,一般的人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很难能够算计到他。 不过面对陈朝的时候,宰辅大人似乎显得有些真诚。 但就是这样的真诚,反倒是让陈朝都觉得不太真实。 因为这不应该是宰辅大人应该有的态度。 陈朝沉默了很久。 他不是在思考该怎么回应宰辅大人,他只是想沉默。 宰辅大人说道:“这个年纪的少年,就不要故作深沉,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陈朝说道:“您应该知道,在大梁朝,尤其是在官场上,其实再能算计都没有意义,再如何培植自己的力量也没有意义,因为你们都骗不过一个人。” 宰辅大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陈朝说得是谁,在这个天下,他们这些所谓的老狐狸,也都的确瞒不过一个人。 “陛下自然是无双的雄主,若不是要顾忌太祖高皇帝,只怕朝野……” 宰辅大人看着陈朝,平静道:“陛下的眼光果然不错。” 发生在陈朝和大梁皇帝身上的事情,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其中的细节,但宰辅大人很清楚,陈朝便是皇帝陛下看重的人。 陈朝说道:“您相信陛下死在北边了吗?” 这也是这些日子神都一直流传甚广的一个传闻,皇帝陛下死在了北境。 宰辅大人微笑道:“妖帝虽强,但陛下也不弱。”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已经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陈朝说道:“看起来陛下在你们心中,真的很了不起。” 宰辅大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着,以一地战一国还能取胜的藩王,这还有谁呢? 陈朝说道:“所以说这么多,您还是不愿意给我些名字?” 宰辅大人摇了摇头,说道:“自然要给你。” 陈朝变得有些奇怪,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宰辅大人,安静而沉默。 宰辅大人微笑道:“之前不曾说过,是因为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做,我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斩草除根的事情,如果只是一部分,那么也不用怎么说。”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怀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了陈朝。 陈朝打开看了两眼,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好奇问道:“李大人在朝野的名声极好,一向清廉,而且他所在的衙门也刺探不了什么秘密,为何有他?” 宰辅大人坦然道:“此刻无法,以后不见得无法,先把一颗棋子放在这里几年,等到时间合适了,再把这颗棋子放到关键的地方。” 陈朝想了想,说道:“明白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个名字,说道:“这些鬼都在清流衙门,或许只是先收了方外修士的好处,但对方不会要求他们做些什么,所以即便是镇守使衙门都很难探查到他们是鬼这件事,可您是怎么发现的?” 宰辅大人微笑,说了些理由。 大概都是很微末的东西。 “一本古籍动辄便要数百枚天金钱,不太容易的。”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要离开这里。 宰辅大人忽然问道:“有没有想过老夫也是一只鬼?” 这个问题问得看似很随意,但不是,很有深意。 陈朝看着他,说道:“想过。” 宰辅大人微笑着等着后文。 陈朝皱眉道:“我和同龄人比起来,自然能说得上聪慧,但和你们比起来,我好似很幼稚。” 宰辅大人微笑道:“像是你这个志得意满的年纪能这么自谦,很难得。” 陈朝没说话,只是行过礼,便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风雪里。 宰辅大人一直这么看着他。 不知道多久,他身后的屋子里,杜谦走了出来,这位太史令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宰辅大人说道:“你现在还觉得他不行吗?” 杜谦皱眉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机算计,还居然算计到你头上了,我自然不喜他。” 宰辅大人微笑道:“在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是棋子,能够下棋的人都只有那几个人罢了。” 杜谦不悦道:“岂能如此?” 宰辅大人看着杜谦摇摇头,忽然问道:“你家那几个小子,如今如何了?” 提及自家后人,杜谦有些兴奋,微笑道:“几个小家伙都不错,只是让我有些为难,往后到底谁才能接我的班。” 大梁朝的官职没有世袭的说法,但太史令一职,却从来都是世袭。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抓鬼去(四) “只是几个儿子都这么不错,以后我这太史令一职传给谁,倒是真的很头疼。” 有太多出色的儿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你的东西只能给一个人的时候。 宰辅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太史令家的几个儿子都很不错,这一点他当然清楚,想了想,宰辅大人说道:“要不然你先传给老大,然后让老大不要娶妻生子,再传给老二,然后以此类推,一直传给你的小儿子?” 太史令一职是世袭,按理说不可兄终弟及,但也有例外,便是当太史令没有子嗣的时候,便可以让兄弟来继承,若是连兄弟都没有,那便只能重新推选太史令了。 “去你娘的!” 杜谦黑着脸,对宰辅大人提出的这个设想十分嫌弃。 他黑着脸问道:“还回不回去?” 宰辅大人摇摇头,“累了,回去听他们骂人,没意思。” 杜谦不说话,只是黑着脸离开。 用力地关上了门。 宰辅大人看着门口那边,笑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回了屋子里。 一个蓝袍男人在这里等着他。 宰辅大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至灵年间入仕的。” 蓝袍男人开口说道:“灵宗的最后一个年号,整整十八年,培养了不少如今大梁朝的肱股之臣。” 灵宗皇帝在最后在位的那些年,其实很在意人才的培养,原本这是他要留给先太子最宝贵的财富,但后来太子早亡,这些财富便成了留给那个废帝的了,若如没有那场大战,那么废帝有着这群名臣,即便不能在同方外和妖族方面硬气起来,也会为大梁创造一个盛世。 但最后的结果往往出人意料。 大梁皇帝起兵,并且打赢了那一仗,皇城大火,而后大批朝臣不愿意归附,于是便有不少人死在家中,那奉天殿门前的玉石阶上,更是有无数朝臣撞死在那里,鲜血染红了大片玉石,花了很多时间才清理干净。 那个时候,朝野上下其实大多数人都认为,即便是大梁皇帝拿了皇位,面对这个天下,也会束手无策,毕竟治理天下不是靠着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便行的。 但谁也想不到,大梁皇帝凭着那些归附的朝臣,然后又提拔了一些之前不受重用的失意臣子,硬生生撑到了天监年间的第一次科举,再之后,新的名臣便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很快便撑起了这座庞大的王朝。 眼前的宰辅大人,就是那批失意臣子里的其中一位。 看着这个多年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的蓝袍男人,宰辅大人感慨道:“宋大人,上次见面,大概还是灵宗皇帝陛下召开朝会,宣布立那位陛下为皇太孙的时候?” 蓝袍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看着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叹气道:“那年大人如日中天,而老夫不过是个闲臣,大人如何能记得老夫?” 蓝袍男人说道:“时也命也,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你或许一辈子都只是个闲官,哪里能够做到这文臣之首?”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摇头道:“大人为何不相信只要是金子,都会发光这一套?” 蓝袍男人摇头道:“你自然是个不错的人,但当初那么多俊杰,你觉得比你强的人有多少?” 宰辅大人明白了眼前男人的意思,于是便沉默了起来。 蓝袍男人说道:“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就不知道你是否也念着灵宗皇帝的恩情了。” “当今陛下也是灵宗皇帝的皇子。”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话没有说透,但实际上也表达了他的态度。 “叔叔杀侄子,这种事情,他也能做出来,就不配成为灵宗皇帝的皇子,就不配是皇族血脉!”蓝袍男人看着宰辅大人,平淡开口。 宰辅大人问道:“老夫已经身居宰辅之位,即便帮你,又能得到些什么?” 天底下的事情,什么都会变,唯独不变的,只有利益两个字。 蓝袍男人开口说了些什么。 宰辅大人自嘲道:“倒是真的很难拒绝。” 蓝袍男人等着宰辅大人的答案。 宰辅大人说道:“宋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 蓝袍男人挑了挑眉。 “倘若陛下已经亡故,想来陛下的子嗣也是坐不了皇位的,那推翻了陛下,难不成宋大人你要去坐一坐皇位?” 宰辅大人说的是如今废帝子嗣已经不存这件事。 蓝袍男人皱眉道:“你又怎么知晓先太子没有子嗣还在世?” …… …… 拿到名单的陈朝没有犹豫,很快便返回左卫衙门,只是安排抓人的事情他要做,但亲自抓人这种事情,他不见得都要做。 翁泉拿着那份名单,只是看了几眼,便紧张起来,小声问道:“陈指挥使,这上面的名字当真都是鬼?”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反正如果有一个不是的话,咱们恰好又抓错的话,就很麻烦。” 翁泉有些为难,然后有些着急,于是便忍不住骂道:“这他娘上面的名字,全部都是些清闲衙门的官员,其中好几个还是大儒,要是抓错一个,整个神都不就乱起来了吗?!” 陈朝说道:“的确是这样,不过我相信给我名单的人。” “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很难被人发现是鬼,所以我猜在他们的府上很容易便找到证据,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陈朝看着翁泉,有些同情说道:“不过很显然,你会遇到很麻烦的事情。” 翁泉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陈朝说道:“有些人我们没办法处理,也动不了手,你嘴也笨,肯定要吃亏。” 翁泉更是觉得云里雾里,哭丧着脸看着陈朝,“陈指挥使,你明明知道属下没读过书,你还这般?” 陈朝冷哼一声,“说得像是谁读过书一样!” 说完这句话,陈朝大步离开了左卫衙门。 翁泉无奈地叫来一个左卫衙役,说道:“先从谢学士家查起。” 那衙役一怔,随即问道:“是那位谢学士?” 翁泉骂道:“怎么可能是那位谢学士,是另外一位!” 两人说话的有些云里雾里,但那衙役松了口气,但随即担忧道:“那位谢学士也很麻烦,他可是曾经在书院里读过书,听说当初院长对其都颇为赞扬,要是弄出了事情,只怕是很难收场。” 大梁朝有两位谢学士,其中一位自然是出自谢氏,光是谢氏在身后,便很难动,更何况如今这个局面,要是把谢氏牵扯进来,又不知道要有多麻烦。 但即便另外一位和谢氏没关系,但也是朝中数位大儒之一,德高望重,早些年曾在书院求学,如今他不少好友都是书院教习,在朝中也是门生不在少数。 翁泉皱眉道:“这不是跟你商量,是指挥使的命令。” 衙役苦笑着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看到翁泉的表情,也就只能低头领命。 “怕什么,我和你们一起去,要是真要出事,到时候一起死。” 翁泉叹了口气,心想这要是在往日,这些事情哪里轮得到自己,也就是如今他在左卫被视作陈朝的亲信,只是这种亲信当得他都有些头疼。 …… …… 左卫的衙役很快闯入了城西的一栋小宅子里,这里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自然不贵,但宅子主人选择这里的缘由,想来也不是因为这里的地价便宜,读书人喜欢幽静,这便是明面上的缘由。 不过左卫的衙役们大多都没有读过书,是实打实的粗人,所以他们没有任何的犹豫,来到门前,便踢碎了木门。 随着破碎的木屑和剧烈的响声,左卫的衙役们穿过破碎的木门和风雪来到了那小院子里。 正在屋檐下烤火看书的老人骤然起身,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左卫衙役,大怒道:“你们要做什么?!” 老人穿着厚厚的棉衣,随着他起身,不少火星瞬间在他身前出现,有些落到了他花白的胡须上,顿时便有些烧焦的味道传了出来。 这个清瘦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朝中的大儒谢学士。 翁泉走了进来,看向这位在朝中也算得上威望颇高的谢学士,沉默片刻,轻声道:“搜!” 他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衙役们得了命令,开始朝着那不多的几间屋子里涌去。 谢学士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于是更加愤怒地看着翁泉,“你是谁?左卫现在已经如此无法无天了吗?!” 翁泉没有理会他,只是冷着脸,实际上即便是他都心里打鼓,要是等会儿没有找到证据,只怕他就不止是要承担这位学士的怒火了。 谢学士平日里在朝中素有威望,即便是宰辅大人,也要对他和颜悦色地好好说话,可眼前这帮人却沉默冲进来开始搜查他的宅院,这自然让谢学士愤怒不已,而且眼见翁泉不说话,他更是指着翁泉,颤巍巍地骂道:“你们这帮粗鄙武夫!” 听着这话,翁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来由便想起了陈朝在南湖畔和那帮书院学子的骂战。 想到这里,于是翁泉想要说句话。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谢学士那枯瘦的身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朝着雪地里倒了下去。 他的脸上还有着极为愤怒的表情。 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神采。 他死了。 生机流逝,再也救不活。 翁泉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些还在搜查的衙役也停下了动作。 来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很快,屋子里便冲出来一个妇人,看到这一幕,瞬间便尖叫起来,泪如雨下。 “父亲!” 随着妇人哭喊起来,另外还有两个稚童也奔了出来,是谢学士的两个孙子。 这院子里一下子便嘈杂起来。 翁泉还没反应过来,门外便更嘈杂了起来。 这院子里的事情,不仅惊动了风雪,还惊动了神都。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抓鬼去(五) “大人,怎么办?” 短暂的安静之后,终于有人开口,转头看向翁泉。 他们还想不到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但现在发生的事情,便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料了。 像是谢学士这样的人,如果被从家中找到证据证明他是鬼,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到时候都会好说很多,可就在他们冲入他的宅院的时候,这位谢学士就这么死了,而且看起来还是被气死的,这样的死法,实在是很麻烦。 看着那伏在谢学士身上的妇人,翁泉皱了皱眉,咬牙道:“继续找!” 这会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半途而废更没有道理,事到如今,只能咬着牙继续上。 衙役们点点头,很快便继续翻查起来。 那妇人此刻伤心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他们,自然什么都没有说,那两个稚童更是有些茫然,他们只是看到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爷爷躺在地上,身体逐渐冰冷,于是便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哭了起来。 院子里都是哭声。 一个老人守在那间狭窄的书房前,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死死盯着这些左卫的衙役,“你们想要进去,就从我的是尸体上跨过去!” 他是谢学士府中的家奴,早就替这位谢学士当了好几十年差,两人的关系其实应该说不上是主仆,更多的是朋友的关系,领头的左卫衙役看过资料自然明白,如今谢学士死了,老人自然将愤怒全部都放到了这些左卫衙役的身上。 “你们这群武人,平日里也不读书,只知道诬陷忠良,真是一群禽兽!” 老人眼中泪花闪烁,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家的老爷会是所谓的鬼,他只认为左卫要趁着这个时候,对谢学士泼脏水! 那书房是自家老爷生前最为喜欢和看重的地方,寻常时候就连自己的亲闺女都没不能进去,如今老爷死了,他也不能让这些人进去玷污了这书房! 左卫的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如今谢学士已经死了,要是找不到他是鬼的证据,后果如何,不用想也知道,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不能犹豫,只是对视一眼,两人便架起老人,将他拉到了一旁。 左卫冲进了书房里,开始仔细地翻找那些东西。 只是过了小半刻钟,将书房都彻底找了一遍之后,还是没能发现他们想要的东西,领头的衙役脸色便有些不太自然。 “问问别的兄弟,有没有发现!” 很快所有衙役都再次来到院子里,在那谢学士的尸身之后,安静站着,各自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院子里的风雪依旧,人们都很安静,便有些诡异。 只有那刺耳的哭声依旧在他们的耳畔萦绕。 翁泉微微挑眉,有些不甘心问道:“都找遍了?” “找过了,这院子本来就不大,这个时候,应该没有什么遗漏,会不会是我们……” 他话没有说完,如果谢学士没有死的时候,说这种话倒也可以说,后果虽然有,但始终不算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这个时候,谢学士已经死了,他们再说这种话,那么便问题极大。 没有证据,谢学士还死了。 那么在整个朝野,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再换句话说,到时候整个左卫便是漩涡中心,陈朝作为镇守使看重的年轻人,或许还能被保下,但是他们呢? 一些寻常的左卫衙役,只怕是第一个死的。 翁泉摇头道:“不可能,指挥使大人既然说是,那就一定是!” 他虽然这么说,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其实他没有什么底气,有些外强中干的味道。 因此即便是他这么说,其余人也都是保持沉默。 “继续找,院里的井也好,那些房梁上的青瓦也好,实在是找不到,就给我掘地三尺,你们要清楚,找不到证据,我们会如何!” 翁泉也有些心烦,但还算是克制。 左卫衙役们沉默散开,开始再次找寻,但有人却没有走,只是来到翁泉身前,在他耳畔低声道:“大人,要不然……我们……” “绝不可能!” 翁泉有些厌恶地看了那个衙役一眼,骂道:“你要这样做,左卫还有何面目在神都立足?!” 虽然那个左卫衙役没有把事情彻底说清楚,但是翁泉这样的人哪里不明白,断然拒绝之后,他死死看着那个衙役,“别他娘的想那么多事情,我警告你,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没有任何必要!” 翁泉想的事情其实更多,造假在当下来看,虽然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对于整个大局来说,不见得是好事,首先谢学士如何私通方外宗门,这定然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他们这些人如何编造,都一定会有漏洞,若是往后被人抓住这漏洞去探查事情真相,一旦查出来了,对于他们来说,一定会是更糟糕的事情。 所以如今,不应该去做那些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将整个事情都放在明面上,不能有任何地说不清楚的地方。 但想起说不清楚几个字,翁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眼前的谢学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眼前,还真是有些说不清楚。 “仵作到了吗?” 翁泉看了一眼那个先前说话的左卫衙役,皱眉道:“早些来看看,总要对死因有个说法。” 像是谢学士这样的老人,其实不管是哪一天死去都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何况是如今的大雪天气,身子骨弱,死在这个时候也是理所当然,可谢学士可以在他们走进院子前死,也可以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死,但唯独不可以在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这才死去。 翁泉其实也想不明白谢学士的死因,如果他问心无愧,那么他极有可能是被他们这些人气死的,但问题是,他如果问心无愧,那么他们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也不愿意相信谢学士问心无愧。 但倘若谢学士不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被气死? 看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被发现罪行之后被惊吓而死的。 正在翁泉沉思的时候,左卫衙门里的仵作匆匆赶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翁泉开口道:“赶紧看看,查清楚死因。” 见状,几个左卫衙役赶紧把那对母子架开,如今查明谢学士的死因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们哪里还会去管别的事情。 仵作赶紧蹲下,很快解开谢学士的衣袍,到处都详细看了看。 却没有发现什么外伤。 仵作取出两根银针在谢学士关键窍穴-里刺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仵作才有些惭愧地站起身来,“启禀大人,看不出什么问题。” 仵作小心翼翼说道:“像是谢学士这样的年纪,很有可能也就是寿终正寝了,从如今的征兆来看,可以看出谢学士生前大概有些激动,一时间气血上涌也是可能的。” 翁泉看向他,脸色难看。 “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外力因素,比如中毒,或者什么人的手段?”翁泉压低声音,对这个在左卫待了超过三十年的老仵作还是比较放心,他和不少修士都打过交道,算是见识广泛。 仵作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大人,想要知道具体缘由,只怕需要剖尸才能一探究竟。” 他有些为难,他是仵作,虽然平日里只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但也知晓,如今对谢学士剖尸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若是剖尸之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又意味着什么。 翁泉沉默片刻。 他看了一眼那对母子,皱眉道:“那就剖,出了事情,自然有指挥使大人负责!” 仵作得到答复,便点了点头,让人将谢学士的尸体抬到了屋檐下,这便从箱子里拿出工具,准备剖尸。 看到这一幕,那已经哭泣许久,没了什么力气的妇人忽然尖叫起来,大吼道:“你们要做什么?!”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抓鬼去(六) 妇人是谢学士的亲闺女,谢学士的夫人早年间便因病亡故,因此对这个闺女很是宠爱,之前精挑细选为自己这个闺女选了个好夫君,但最后不知道是因为两人缘分不够还是什么别的缘由,还是就此分开,换做一般的人家,大概会觉得自己闺女这般是污了自家的门楣,但谢学士浑然不觉,反倒是将亲闺女就这么带回家中,和外孙一起,还是一同生活。 而作为谢学士的闺女,那妇人和谢学士的感情一直很好,如今看到自己的父亲死去之后,还要被人剖尸,几乎是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的父亲乃是一代大儒,生前在朝野之间颇有威望,在书院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同窗,这样的人物平日里哪里会遭受这种待遇,可如今死后却要被人这么对待,她实在是很难接受! “你们无端闯入我家也就罢了,可我父亲是何等人物,生前不管是谁,对我父亲都只有尊重,此刻你们却想剖尸,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妇人死死盯着翁泉,怒道:“你们根本就找不出证据来,一切都是凭空揣测,左卫在神都这么多年,一向都是神都百姓见之则心安,难道如今你们换了个指挥使,便要变得如此暴戾吗?!” 翁泉面无表情,说道:“出了事情自然有左卫负责,自然有大梁律惩治,夫人不必多说!” “负责?你们左卫能负责吗?我父亲这等人物,若是在你们验尸之后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就算把你们都杀了,也都不能弥补!” 妇人眼中满是愤怒,此刻她虽然被两位左卫衙役拦住,但也没有丝毫畏惧,“想要剖尸,你们先去问问陛下同不同意,去问问院长是否应允!” “我父亲出自书院,不是你们能够随意侮辱的!” 妇人看向在场众人,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不配!” 翁泉沉默,其余左卫衙役更是沉默,他们如今虽然闯了进来,但实际上也的确小心翼翼,就如同那妇人所说,像是谢学士这样的人物,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这样特殊的身份,也注定会让他们束手束脚。 很是麻烦和复杂。 翁泉常年在宋敛的教导下当差,虽然本性憨直,但的确也算是有些能力,要不然此刻也不会被陈朝叫来在这里负责这些事情,听着妇人的话,他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这是左卫在办案,若是出了问题,自然有大梁律惩治,是下狱还是人头落地,夫人就不要操心了!” 若是换作往常,翁泉定然会缓一缓,但此刻却不能。 不仅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更因为他无比相信陈朝。 因为在当初宋敛离开神都的时候,便只跟他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不管在任何条件下,他都可以无条件地相信陈朝。 “继续剖!” 看着那个一直在看着他的仵作,翁泉很快便做了决定! 妇人听到这三个字,冷笑一声,看着极为凄惨的她,恶狠狠盯着翁泉,“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翁泉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地转过头去。 …… …… 谢学士的小院里,不断有瓦片坠落到地面被摔碎,这种声音就像是在拆家一样。 其实也的确如此,当左卫的衙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是变得急躁起来,所以动作便越来越大。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长街,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一个左卫衙役一直守在门口,这会儿听到声音,便下意识朝着远处看去,很快便脸色大变,急匆匆冲了进来。 翁泉看了他一眼,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左卫衙役脸色难看,说道:“来了一群……书院的学子!” 翁泉一怔,随即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 虽然他也想过在处理谢学士的事情上会出现很多意外,也想过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瞒住所有人,但也没有想到为何书院那边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这些书院学子的身份极为特殊,别说是他,只怕即便是镇守使大人来了这边,都要很头疼。 更何况,在这些学子身后,难道没有更大的人物? 翁泉快步走出庭院,正好书院学子已经来到门前。 浩浩荡荡,几乎有数十人。 那些年轻的面孔,此刻脸上全然是愤怒,仿佛此刻要把翁泉给吃了一般。 翁泉脸色难看,看向这边的时候,一群书院学子早就已经围了上来。 “敢问大人,我等听闻谢学士骤然身亡,可是真的?!” 一个学子在追上来的一瞬间,便立即开口,看向翁泉,看似便要一个答案! 翁泉一怔,倒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学子发难如此之快。 他下意识揉揉脑袋,觉得有些头疼。 之前那些事情大概他还能处理,因为左卫的分内事情,他以前有过经验,但如今处理这桩事情的时候,他便有些犯难。 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翁泉反倒是转头看向不远处,低声道:“赶紧去找指挥使大人,他对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一个左卫衙役看着面前这群书院学子,有些为难道:“大人,如今我还怎么出去找?” “蠢货,你他娘不会走后门?”翁泉摇摇头,压抑着声音。 那左卫衙役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宅院里,去寻后门离开了。 “请大人解惑!” 那个书院学子,之前开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此刻再度开口,声音变得极为愤怒。 翁泉刚要开口,便忽然听到人群后面有人高呼道:“张夫子来了!” 随着那人开口人,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子出现在长街尽头。 翁泉看到那人之后,便更是眼神复杂起来。 书院的夫子,不管是谁,都是威望极高的存在,他们这样的人,不仅是文坛大家,在朝野之间素有威望,而且这些读书人,都很会讲道理,再换句话说,这样的读书人,甚至于还可能是个修士。 这也就意味着,等会儿翁泉很可能不仅连讲道理讲不过对方,就连动手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等到那位张夫子来到这边,翁泉没有犹豫,便先行过一礼。 对这位书院的夫子,他要表示自己的尊重。 张夫子冷哼一声,问道:“谢学士死了?” 听着这话,翁泉头皮发麻,倒也知道此刻不能再默不作声,但也不好哄骗这位张夫子,于是便轻声道:“谢学士不知为何暴毙,如今仵作正在验尸。” “无端?” 张夫子冷笑道:“你们没来的时候,谢学士不还好好活着?” 翁泉听着这话,头更大了一圈,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我们也没做什么,只是谢学士似乎有些激动。” “呵呵,你的意思是谢学士的死和你们无关?” 张夫子眼睛里满是寒意,冷声道:“你们没来的时候,难道谢学士就这么死了?” 听着这话,翁泉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便只能期待那位指挥使大人快些来。 …… …… 陈朝在书院门口等了很久,等到看到那些书院学子朝着谢学士那个方向浩浩荡荡而去的时候,他这才悄无声息地走入书院里。 沿着湖畔缓行,他十分低调,躲避了很多人的视线,这才来到了湖畔小院。 然后敲门。 开门的是婢女柳叶。 看了陈朝一眼,柳叶就要扯着嗓子喊些什么。 陈朝皱眉,一把按住柳叶,不让她出声,就这么越过她,来到院中。 柳叶吃疼,也顾不得喊什么了,只是有些愤怒看着陈朝的背影,心想要不是小姐喜欢你,我非要让你…… 陈朝来到院里,谢南渡就在屋檐下静静看书。 和那位死去的谢学士一样。 陈朝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院长。”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抓鬼去(七)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起身,只是问道:“为什么觉得你这会儿能见到老师?” 此刻的陈朝在神都,身处旋涡中心,而院长又是一心想要远离这些争斗,所以根本不想掺和进来,天知道这些日子,这神都有多少人在试探这位院长,想要将他拖进这旋涡之中,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没有成功。 陈朝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谢南渡在问陈朝。 陈朝说道:“又不是要院长做些什么,只是想和他见一面,问些问题。” 谢南渡沉默地看着陈朝,没有回答,但从她的眼睛里,陈朝看得到很多东西,明白了她的意思。 陈朝缓步朝着屋檐下走来,将头上的雪花拍落,这才坐在谢南渡对面,说道:“既然见不到院长,那问你一些问题,也很合理?” 谢南渡挑了挑眉,自信说道:“很少有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陈朝叹了口气,说道:“但这些问题我只想问院长。” “如果老师不想回答你的问题,那么你即便找到他,他也不会告诉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见不见他,没有意义。” 谢南渡看着飘落的雪花说道:“书院的那些学子不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陈朝说道:“果然如此。” 翁泉到谢学士的府上,然后谢学士暴毙,再到学子们出现在谢学士府外,时间其实不算太长,但就是这点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到书院,按理来说事情是不太可能的,尤其是当那些书院学子一来到那门前便知道谢学士已经死去这件事,更是离奇。 翁泉或许想不清楚这么多东西,但他很清楚此刻他们需要陈朝。 “这会儿左卫的人应该在到处找你。” 谢南渡眯眼说道:“你让翁泉他们去做这种事情,你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他们知道了之后,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面对别人,陈朝会找很多理由来搪塞,但对面的人是谢南渡,所以陈朝很快便直接说道:“左卫是一枚棋子,我们再掀起什么波浪,还是棋子,真正的大人物永远在幕后看着我们,所以我想暂时抽离出来,到处看看,到底是谁在看着我们。” 谢学士的府上发生的事情,这明眼人一思考便知道是个圈套。 只是下圈的人不可能是皇帝陛下和那位镇守使大人,那到底是谁? 陈朝头疼道:“我觉得有些累。” 谢南渡微笑道:“人心算计,本来就不容易。” “那名单是谁给你的?” 谢南渡看向陈朝,微笑道:“就没有想过那给你的人就是给你下圈套的人?换句话说,即便他不是最后的幕后指使,也很有可能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想起那位宰辅大人,陈朝摇摇头,“有这么简单?” 谢南渡点头道:“有些时候,在明面上的,看似简单,实际上很复杂。” 陈朝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谢南渡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了自己手里的书,这意思就是说不想再说了。 陈朝却问道:“要不要吃红薯?”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你这会儿烤出来的红薯不见得好吃。”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不满意,说道:“那我这会儿就该去谢学士府上跟人吵架?” 谢南渡笑道:“你不是很擅长这样的事情吗?” 这说的自然是陈朝之前在湖畔吵过的架,当时书院的学子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只是吵架陈朝当然不怕,他现在虽然很少再吵架,但吵架的本事却还是没有落下,只是这这时候单纯的吵架吗? 不等陈朝,她便继续说道:“只是这会儿张夫子在那边,说不定你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 张夫子在书院里名声不小,当然德高望重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境界,其实很早便已经跨过苦海,是一个妥妥的彼岸修士。 陈朝说道:“自然也有不打架的办法,只是我不明白我现在做的事情是被所有人安排好的,还是有人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同时也在看着我。” 谢南渡沉默不言,她自然听得懂这话的意思,但她没有说话。 陈朝靠在一旁的木柱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按住上面的漆块,只是没等他发力,谢南渡便皱眉道:“这可不是天青县。” 陈朝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然后缓缓收回,说道:“这是神都。” 对的,这是神都,本来就是充满着阴谋诡计的地方。 陈朝想明白了一点,于是便起身,走出院子,正好碰到了那个来寻他的左卫衙役。 他气喘吁吁,这短暂的时间里,便已经把神都走了大半,这才骤然想到那些重要的地方不在,说不定书院便有这位指挥使的踪迹,于是他马上折返身形,来到书院来到这湖畔小院前。 陈朝说道:“翁泉还有些智慧,不过也就只有一点。” 能知道派人来找他,对于翁泉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陈朝都很难说苛责他。 “大人何故这么说?” 那衙役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向陈朝。 “我要是那傻子,我至少派出二十个人来找我,派你一个,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 …… 张夫子领着一群书院学子堵在谢学士的府门口,翁泉和一众左卫衙役也在这里拦着他们,双方对峙,但翁泉明显便是底气不足。 只是面对那张夫子的问题,他总要回答。 只是当他要开口的时候,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道声音,“谢学士就是他们害死的,毫无疑问!” 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一个学子一脸愤怒,看着这边的翁泉。 看到这个人之后,学子们中发出了一道惊讶的声音。 因为人们很快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黄直。 黄直在书院里的名声不算差,许多人都知道他,只是他出名的缘故,其实大多是因为当初在湖畔的那一次骂战,以及他对谢南渡一直以来的爱慕而没有得到回应。 整个书院,几乎大半的学子,都知晓这件事。 如今他开口说话,在人们看来,倒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明面上看着站着的是翁泉,但实际上不是,是左卫,而左卫的指挥使也不是别人,就是陈朝。 谁都知道,他和陈朝有过节。 因为谢南渡,也不仅仅是因为谢南渡。 翁泉看着这个书院学子,有些不悦地开口道:“无凭无证的事情,何来胡说?” 面对张夫子,翁泉还能客气,但是面对这个叫黄直的家伙,翁泉倒也是真的客气不起来。 黄直说道:“既然如此,那大人便让我们进去看看,看看谢学士死因!” 翁泉皱眉道:“我左卫仵作正在验尸,不能打扰。” 虽说让人看看也没关系,但这个场面下,最好还是不要让这些书院的学子进入其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忽然又响起一道妇人声音,“世叔,他们要剖尸,我父亲不该被这么对待!” 翁泉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暗骂一声,怎么连个妇人都看不好。 听着这声音,张夫子骤然大怒,看向翁泉,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意,一道气息便起于身上的棉袍,这位强大修士,就要硬闯。 他和谢学士交好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早就已经超过十年,要不然里面的那个妇人也不可能张口叫他世叔。 可如今老友不明不白地死去,还要被人剖尸,这怎么能让他忍受得了。 翁泉伸手,拦在张夫子身前,肃穆道:“张夫子,若不剖尸,怎么能知晓具体死因?” “滚开。” 张夫子的脾气一向不算好,此刻更是愤怒,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什么话,一挥手之后,翁泉便感到一股巨力击打在他的身上,让他重重倒飞出去,摔在院子里。 翁泉吃痛,想要爬起来,但只是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夫子看了里面一眼,那个仵作本来就没有动作,此刻被张夫子看了一眼,更是惊得连手中的刀都落了。 其余左卫衙役,此刻更是面面相觑。 张夫子淡然踏入院中,看向这破碎的院子,脸色更加难看。 妇人趁着两个衙役失神,挣脱束缚朝着这边小步跑来,跪倒在地,哭泣道:“世叔,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那些书院学子此刻都朝着院子里涌了进来。 一时间,院子里堆满了人。 在看到这破碎小院的时候,不少人当即便再度发怒开口,矛头直接指向这在场的其余左卫衙役。 张夫子盯着翁泉,骂道:“谁叫你们这般做的?!” 翁泉说不出话来,其余左卫的衙役一时间也不敢说话,此刻便只有沉默。 一向风光的左卫,其实也有强者,只是翁泉想着谢学士不过是个寻常的读书人,不是修士,也就让衙门里的强者去了别处。 因此在场众人里,到底是没有能够和眼前的张夫子一较高下的人物。 黄直看着眼前景象,就要张口,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拍,还没等到他转过头去,便听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是本指挥使让他们这般做的。” 一个黑衫少年出现在人群后方,他腰间悬刀,脚踩官靴,身在书院学子中,明显要比他们高过一头。 “指挥使大人!” 左卫衙役们纷纷开口,有些惊喜,虽然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但既然陈朝来了,那就自然能让他们安心。 陈朝看了一眼张夫子,又看了一眼翁泉,冷声问道:“是夫子打伤了我左卫官员?” 张夫子此刻正在气头上,眼见一个少年竟然还敢如此不客气开口,自然冷冷说道:“就是老夫,又如何?” 陈朝哦了一声,笑道:“不如何。” 但说完这三个字,他话锋一转,漠然道:“来人,将这位夫子抓起来,先带回左卫!”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抓鬼去(八) 听着这话,不仅是那些书院学子,就连左卫的衙役们都愣在了原地,他们自然相信陈朝有办法解决,但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指挥使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一上来便这般狂风骤雨,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张夫子冷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 他在书院德高望重,平日里受无数人爱戴,哪里想过居然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陈朝按着刀柄,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张夫子,没有急着说话。 张夫子本就有些心烦,此刻看到陈朝这个动作,便更是差点按耐不住继续出手。 只是在出手前,陈朝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怎么个意思,夫子是打了我左卫的官员还不够,还想杀了我这位左卫指挥使?” 他的声音里有些打趣,但更多的是警告意味。 张夫子拂袖,一道气息顺着袖口而出,顿时地面的地砖便就此碎裂。 陈朝倒是没有理会张夫子,而是看向另外的左卫衙役,说道:“赶紧把这位夫子抓回去,别让他跑了。” 那些衙役是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陈朝要说这种话,可即便是这位左卫指挥使的意思,此刻他们也不敢轻易动作。 因为一定会有人反对。 果不其然,很快这人群里便有人开口,声音冷淡,“这是何故?陈指挥使真当此地是左卫衙门,神都也是左卫私产吗?!” 说话的人自然是那位黄直,他一向和陈朝不对付,这就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只是此刻开口,书院学子还是齐刷刷的选择站在他这一侧。 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便都在等着看陈朝怎么出丑,但实际上陈朝只是冷笑一声,“何故?诸位在书院读书,只怕看过很多书,就是没看大梁律!” 陈朝盯着张夫子,眼神冷漠,“夫子既然在书院做教习,那便定然是书院里德高望重之辈,只是本官不明白,德高望重之后,夫子便可以对大梁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了吗?” 张夫子皱眉道:“好个伶牙利嘴的小子。” 陈朝摇头道:“并非本官伶牙俐齿,只是想问问夫子,大梁律上有哪一条律令说了能无故袭击我左卫官员?” “你血口喷人!” 不等张夫子说话,之前的黄直便已经开口,辩解道:“那是张夫子心急探查院内情况,你们左卫先要剖尸在先!” 黄直也恶狠狠看着陈朝,今日他们这些书院学子有公道和正义在身,他决不允许自己再输给陈朝。 陈朝笑了笑,冷声道:“好一个我们要剖尸在先,我左卫查案,遇到不解之处,自然要剖尸探查,这一点,谁能说些什么?” “难道就因为你们这无端的怀疑便可以出手伤我左卫官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们把大梁律放在何处?” 陈朝一字一句问道:“难道大梁律什么都能管,就是偏偏管不了书院?” 这句话,杀人诛心,书院虽然在严格意义上也是属于方外宗门之中的其中一脉,但其实书院早就和世俗王朝捆绑到了一起,书院学子在大梁朝,自然也要遵守大梁律,更何况书院就在神都。 即便超然如院长,只怕也说不出来我书院学子可以不遵大梁律这种话。 因此一时间黄直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着张夫子,平静道:“夫子以为如何?” 以大梁律破局是陈朝早就想好的事情,真要动起手来,他根本就不是那位夫子的对手,他如今能够做的,其实便是让眼前的夫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动手。 张夫子沉默许久,仿佛是怒气渐渐消散,他之前动手,的确有袭击朝廷命官的意思,若是要用这点抓着不放,只怕即便是他,都有些没有道理。 只是此刻,当着这么多书院学子,想要让他认错,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是左卫查案,那此刻可曾找到谢学士勾结方外修士的证据了?” 他的声音有些冷,话锋一转,便是要从这里开始破局,不得不说,眼前的张夫子,不是蠢人。 闻听此言,在场的左卫衙役们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们若是找到证据了,哪里还会如此被动,但实际上即便是他们也觉得古怪,难道是他们真的错了? 陈朝当然知道此刻无法找到证据。 陈朝平静道:“还未结案,还没有定论。” 张夫子冷笑一声,“依着你的意思,就是还要剖尸,才能探查清楚?” 陈朝默认。 张夫子继续说道:“如果剖尸之后,还是证明谢学士是清白的,又怎么说?” 陈朝平静道:“自然有大梁律惩治。” 张夫子说道:“若是一开始便注定是错的,为什么就一定要去等那个错误的结果产生之后才做些什么?” 张夫子这话其实也不见得就是诡辩,如果一开始便发现有人要杀人,那么在他杀人之前,是否能够先行将他杀了?倘若不能,等到他杀人之后,这才出手将其制服,岂不是又多添一条无辜的人命。 陈朝说道:“夫子这话有些道理,但是不多。” “倘若依着夫子所说,那自然应当先出手制止,但夫子如何判断自己的行为又是正确的,或者本官换个说法,他没有表露杀人之心,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刀,只是为了回家杀鸡,而夫子便以为他要杀人,故而先出手,这又有什么道理?” 他这话说得寻常淡然,但其中也有些道理。 张夫子皱眉,他自然明白陈朝的意思,他是说如果自己认为这结果是不好的,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那一个? 这是很值得让人深思的事情。 张夫子说道:“所以就只有等答案出来,即便后悔?” 陈朝说道:“如果没有大梁律约束,只怕还有更后悔的事情。” 张夫子沉默片刻,忽然指着那屋檐下的谢学士尸身说道:“老夫与他相交数十年,如今他已然身死,老夫便不能不管不问,看着你们折辱他。” 他这话一说出来,几乎便是表露了自己的想法了,这让陈朝皱起眉头,觉得有些麻烦。 眼前这位张夫子这么说话,其实便是说明他无比相信那位解学士,也不担心因为他的事情会给自己引来什么麻烦。 陈朝问道:“夫子便是觉得什么代价都能承担了?” 张夫子平静道:“老夫和他相交数十年,自然知晓他是什么人,老夫绝不相信他是鬼!” 陈朝沉默,没有立即开口,他只是看了翁泉一眼,此刻他虚弱地站在一侧,看到陈朝的目光落过来,他也只是脸色苍白的一笑。 陈朝没有说话,那些书院的学子们就又开始闹腾起来,一个个声音都很大,事情的局面似乎已经失控,很有可能会朝着他们都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陈朝说道:“自然而然,如果做过什么事情,便一定是有证据的。” 张夫子说道:“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一定要拿出证据来。 没有证据,一切都不行。 陈朝忽然问道:“谢学士这样的人物,在书院到底有多少朋友?” 张夫子虽然不知道陈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快说道:“像是谢学士这般坦荡的人,与他交友的人物自然不少,在书院便有许多夫子和他交好。” 陈朝问道:“那为何来的只有夫子您一位?” “来了老夫一个人还不够?” 张夫子有些不悦开口,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太过于狂妄了。 但片刻之后,这位张夫子便挑了挑眉,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抓鬼去(九) 谢学士的好友很多,只要这件事散发出来,那么知道这件事的那些人也会来,但为什么他们此刻没来? 那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虽然散发出来了,但是还没有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换句话说,张夫子来到这边,还是太早了,他不应该那么早得到消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是张夫子。 为什么是张夫子最先得到消息? 陈朝看向眼前的张夫子,说道:“夫子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张夫子的脾气一向不好,在书院人尽皆知他是个很冲动的人,他又和谢学士交好,一旦得知那位谢学士身亡,只怕会立即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来到这边,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个人。 因为有人只愿意把消息告诉他,他得到消息之后,会不去思索其中的什么细节,就冲到这里,和左卫发生摩擦。 大打出手也有可能。 张夫子之前一直都没往这方面想过,此刻被陈朝这么一提醒,这才是回过神来,若有所思。 “敢问夫子,是何人告诉夫子的这个消息?” 陈朝骤然开口,让思考中的张夫子猛然回神,他微微蹙眉,但目光却是落到了人群中的黄直身上。 陈朝顺着张夫子的目光看去,也同时看向黄直。 黄直被两道目光锁定,有些心慌,强自镇定道:“我也是听同窗所言,但既然是此等事情,为何不告知张夫子?” 听着这话,陈朝收回目光,他知道黄直一向和他有过节,想来那幕后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把消息透露给黄直,而黄直一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自然要觉得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如此出手,造成这些事情,倒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陈朝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继续看向张夫子,平静道:“事情远远没有夫子想的这么简单,谢学士无故身亡,这种事情为何发在今日,本就蹊跷。” 张夫子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不管如何,老夫定然相信他不是鬼!” 他看着那妇人,眼中有些怜爱之意,对这个好友的闺女,他始终抱着恻隐之心。 陈朝皱眉,也有些不悦,他说了些道理,便想着既然张夫子也是读书人,也应该讲些道理的,但却没有想到,张夫子居然如此固执,这样的行为对于陈朝来说,其实比那些一开始便被人蒙骗始终看不懂真相的人更可恨。 “夫子既然不相信,那就不相信吧。” 陈朝看向那边的书院学子,平静道:“左卫办案,闲杂人等一律离开!” 他挥了挥手,要开始赶人。 但没有人走。 张夫子死死看着陈朝,怒意已经压制不了,此刻只怕是已经要准备再次出手。 陈朝看着他,没有说话。 之前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过一次了。 难道你张夫子要出手杀了我这位左卫的指挥使。 陈朝感受到那些若有所无的杀意,感慨道:“夫子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杀本官,真当镇守使一脉好欺负?还是夫子真对大梁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对陛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你把证据拿出来,否则老夫在这里,你们便什么都不能做。” 张夫子看着陈朝,他早就已经决定不让一步了。 陈朝平静道:“即便夫子要杀我,只怕也不见得能杀我!”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院子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沉默不已。 然后不知道是谁,忽然笑出了声。 那是书院的学子,他们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讥笑的意思。 就他们定然知道陈朝的境界已经到了苦海境界,可距离彼岸还有天堑,他们不相信陈朝能够胜过眼前的夫子。 张夫子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看着眼前的陈朝,这个早就在大梁朝有了极大的名声的少年,他其实还是第一次见,其实他之前对陈朝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两个人站在不同的角度,此刻看到陈朝这个样子,他才真正有些发怒,觉得对方在轻视自己。 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那么他绝对不会想着出手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管是做什么,都会违背大梁律。 虽然此刻,他已经违背了大梁律。 …… …… 陈朝按着刀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这位少年指挥使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也不是第一次和人交手了,用不着害怕,甚至于他甚至还和忘忧境的修士交过手,甚至是全身而退。 只是很快,他便松开了刀柄,长舒一口气。 张夫子有些好奇地看了陈朝一眼,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在积蓄气机之后为何又会选择在顷刻间散去这些气机。 “夫子要不要先出手?” 陈朝揉了揉脑袋,但目光却落到了那个妇人身上,微笑道:“要不然你先出手?” …… …… 离着那谢学士府邸很远的地方,一条长街尽头也有小巷,巷子里有一家极为偏僻的小酒馆。 此刻酒馆里,那个蓝袍男人正坐在一张长桌前。 酒倒入酒碗,蓝袍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不是太好看。 酒馆老板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妇人,不知道是因为酒水的味道不好还是开得实在是偏僻,此刻酒馆里反正是没有一个客人。 除了这个蓝袍男人。 妇人看着蓝袍男人,很是好奇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的一切看透。 但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哪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情?”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抓鬼去(十) 妇人微笑道:“纠结那么多,宋大人你这一生,前半辈子可不是这样的人。” 蓝袍男人看着面前的酒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道:“从锦衣玉食变成如今这般靠卖酒为生,说不得隔三差五便要被喝醉的酒客调戏一番,你这日子也过得下去,也能说心中无怨?” 卖酒妇人听着这话,那两道眉毛微微挑起,但很快便摇头笑道:“说句宋大人不爱听的话,这会儿的生活,其实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若是放在以往,看似锦衣玉食,但每日里要做的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做的,如今卖酒,倒也说不上不喜欢。” 蓝袍男人皱了皱眉,最后摇摇头,“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既愿意如此活下去,我又何必多说。” 卖酒妇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片刻之后,她带着一小壶酒从台后来到蓝袍男人身前,替他倒了一碗酒,这才小声说道:“宋大人,我如果是你,就一定会此刻打消所有念头,就此离开神都,再也不回来。” 蓝袍男人问道:“为何?” 卖酒妇人无比认真说道:“因为我很确定,宋大人你想做的事情,如今做不成,至少在此刻是肯定做不成。” 蓝袍男人有些怪异地看了眼前的妇人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如何知晓?” 卖酒妇人说道:“我并不知道宋大人的谋划,但我知道两件事。” “头一件,是那位皇帝陛下没那么容易死,即便他的敌人是妖帝,如果你真的认为他很弱,便去想想当初那场大战,也没有人以为他会赢。” 卖酒妇人很认真,看着蓝袍男人,平静说道:“第二件事便是宋大人你没有帮手。” 当卖酒妇人说起头一件事的时候,蓝袍男人只是微微一笑,但等到卖酒妇人说起第二件事的时候,蓝袍男人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没有帮手这件事是事实。 让他脸色变化的,是没有帮手这件事身后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很多人不会认为他会成功。 蓝袍男人皱眉道:“怎会如此?” 卖酒妇人淡然道:“他的妻子死了,所以他很伤心,于是宋大人看到了他的衰老,他去了北方,遇上了妖帝,于是宋大人看到了他死亡的征兆,神都乱了,宋大人便看到了机会,但宋大人你想的太好了。” 蓝袍男人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道:“这种事总有一天要做,难道要等他老死再说?那需要多少年?” 卖酒妇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取出一个酒碗,坐在蓝袍男人对面。 蓝袍男人苦涩一笑,端起酒碗,说道:“或许是我有些偏激。” 卖酒妇人反驳纠正道:“是固执。” …… …… 陈朝没有拔出刀鞘里的刀,只是看向了那个妇人。 张夫子微微蹙眉,那妇人则是惊怒道:“我恨不得马上杀了你,把你挫骨扬灰给我父亲报仇!” 她和那位谢学士父女连心,此刻认为谢学士就是左卫害死,陈朝作为左卫的指挥使,自然在她看来,就是最大的仇人,因此这么说话,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平静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妇人尖叫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把我一起杀了,让这个孩子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张夫子脸色难看了数分,看着陈朝,便更厌恶了些。 陈朝感受到那锐利的眼光,只是刚刚抬头,那妇人便又尖叫起来。 张夫子下意识便卷起大袖,一道可怕的气机从他的衣袖里撞出,朝着陈朝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陈朝骤然拔出腰间的断刀。 一抹清亮刀光顷刻出现。 握住断刀的陈朝朝着前面斩出一刀,迎上了张夫子。 张夫子常年在书院修行读书,境界深厚,底子极为扎实,不是一般的彼岸境可以相比的,但若是因为他修行的时间足够长便一定强的话,也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事情,因此那刀光还是轻而易举的斩开了那道气机。 张夫子感受着那道磅礴的刀气就在自己身前出现,恍惚之间,那个少年的身影却已经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他微微蹙眉,没有想到相差一个境界,对方还能这么轻而易举来到他身前,正要反应的时候,陈朝已经一拳砸向他的面门,张夫子看到那裹挟着无尽气机的一拳,思考了很多,但最后他还是往后退去,拉开了两人距离。 如他意料之中那般,陈朝并没有往前追去,但在意料之外的事情则是陈朝此刻的刀锋便落到了那妇人的脖颈之上。 张夫子看到这一幕,暴怒道:“何敢?!” 陈朝没有理会张夫子,只是刀锋仍旧放在那妇人脖颈上,那柄断刀极为锋利,动一动便能要人性命,放在别人脖颈上更是寒意逼人。 “有桩事情,大概只有如此,夫子才能听一听。” 陈朝看了一眼四周的左卫衙役,他们此刻即便是再不明白,也知道该如何做了,纷纷聚拢,拦在陈朝身前。 张夫子看着这一幕,脸上寒霜很重,却没有动作,他和谢学士是多年好友,如今谢学士死了,那妇人既然是他的亲闺女,那么就应当保全,虽然陈朝身为左卫指挥使,不可妄杀百姓,但万一呢? 这世上所有人,都担不起那个万一。 陈朝仿佛知晓张夫子在想什么,摇头道:“其实夫子可以出手,无须担心她是谢学士血脉而无法出手,因为她不是。” 他这话一说出来,张夫子的脸色微变,那妇人则是变得更为惊恐。 “夫子作为谢学士好友,却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这种事情,那便说明你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真正如同夫子所想的那般坚固。” 陈朝看着张夫子,然后缓慢开口道:“不过这个世上的确没有太多人知晓这件事。” 张夫子皱眉道:“那你为何知道?” 陈朝微笑道:“因为我有个很好的朋友。” 是的,天底下不管是谁,只要有个很好的朋友叫谢南渡,那么事情便会简单很多。 所以他去见谢南渡,看似是要去借着她见到院长,但实际从一开始,都没有这种事情。 他就是去见她的。 她是谢氏的子弟,谢氏在神都,很难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们,他们或许不知道谢学士是不是鬼,但他们知道谢学士在很多年前还在书院的时候喝醉之后曾经失口说过一桩事情,那就是早些年学习六艺的时候,他一时不察掉落车架,最后伤到了那处,便再也没有了生育的可能。 或许是觉得这桩事情太过耻辱,也担心自己还会在酒后提及这事,所以自从那天之后,谢学士便再也不喝酒,也没有给任何人提及过这件事。 而后某年,谢学士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说动了自己的妻子,两人在假装有孕之后的十个月后,抱回一个女婴。 “这桩事情,当初的稳婆和大夫都知晓,两人之后收了一大笔钱,离开了神都,不过谢学士或许是觉得杀人灭口反倒是不妥,故而没有动手,那就也给今日留下了隐患。” 陈朝说道:“天底下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只要做过,始终会被发现。” “谢学士没了生育的能力,又要个子嗣传承,这有什么错?” 张夫子平静道:“无非是人之常情。” 陈朝说道:“自然寻常,但如果这个女婴是方外修士送来神都的呢?” “你说什么?!” 张夫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朝。 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妇人,说道:“谢学士也是你杀的。” 妇人神情复杂,眼睛里有无数情绪变化,最后才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她说这句话,便意味着她承认了这桩事情。 陈朝想了想,摇头道:“你们做得很隐蔽,我哪里能知晓,无非是你做得太刻意。” 妇人皱眉。 “父亲死了,女儿嚎啕大哭,对所谓的仇人怒目相对,有什么刻意的?” 陈朝点点头,“都没错,但我看着总是觉得很奇怪,后来我才想明白了,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把谢学士当作自己的父亲,所以才在那些眼泪里看不到什么感情,如果你只是谢学士寻常抱回家的女婴,怎么可能和他没有感情,如此一来,其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这些年一直在和方外修士联系,谢学士不过是一只鬼,你不过是看着他的人。” 妇人不说话,这桩事情正如陈朝所说,的确如此。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妇人说道:“我很难想到你这个年纪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么敏锐的判断力。” 陈朝无奈道:“你以为我想吗?我也不想的。” 妇人不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那边的那具尸身,谢学士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那些年他也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方外修士身份。 想到这里,妇人眼中多出了一抹黯然。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恶心人谁不会 张夫子很沉默,这个时候他很冷静,于是便想明白了很多平日里想不明白的事情,便觉得有些难受。 书院的学子们也有些难受,尤其是黄直,更是如此,之前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原本想着会有一个极好的结果,但哪里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学士是鬼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他们便自然无法说些什么。 左卫的衙役们看向陈朝,眼中里有不加掩饰的敬佩。 如果说之前在左卫出手斩杀林山,能让他们对陈朝慑服,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心中,对于陈朝的钦佩便没有任何的问题了,他们变成了陈朝最为忠实的追随者。 张夫子默不作声,就要离去,那些书院学子也是跟着要散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朝走了出来,拦在了张夫子的身前。 张夫子抬起头看向这位左卫指挥使,问道:“你还要如何?” 陈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翁泉,然后平静道:“本官之前便说过,无故伤我左卫官员,不行。” 张夫子一怔,这才想起之前出手伤了翁泉的事情,本来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他作为书院的教习,德高望重,平日里只怕即便是杀那么一两个人,也自然会有人来替他遮掩,如今这般,倒是头一次。 陈朝看着张夫子说道:“本官说过,若是夫子不遵大梁律,那就不行。” 张夫子问道:“那你如今要如何?” 陈朝平静道:“将夫子带回去关押起来,依着大梁律惩处。” 这话说得淡然,但很快便惊起好些惊呼声,那些书院学子哪里想得到陈朝居然在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还要选择去为难眼前的张夫子。 别的不说,光是张夫子这个身份,对于神都绝大多数人来说,便是需要敬重的,没有人会选择去得罪他。 陈朝虽然身份有些不凡,但想来在面对张夫子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才是。 “若是老夫不跟着你回去呢?” 张夫子脸色有些难看,他在书院做了那么多年的教习,门生算是不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早就已经踏入官场,陈朝同样在大梁朝做官,并且如果想好好做官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就不该再难为张夫子。 但他没有。 陈朝说道:“若是夫子不愿意跟着本宫去左卫,那本宫便亲自带夫子过去。” 说着话,他已经按住了刀柄,这一次,他不惜一战。 张夫子怒极反笑,“你当真觉得能够拦得下老夫?” 张夫子盯着陈朝,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些玄妙的气息。 陈朝说道:“彼岸境不无敌。” “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值得尊敬。” “其实应该说,不是所有读书人,都称得上读书人。” 说着话,他抽出了腰间的断刀,平静道:“其实夫子还是看不起武夫,所以便有些傲慢。” 张夫子沉默不语,这自然是他心中所想的事情,但他自然也不可能告诉陈朝自己的想法。 读书人眼高于顶,这已经几乎是通病了。 陈朝说道:“讲道理你们更擅长,本官就不浪费口舌了,但有件事本官想要告诉夫子,那就是犯错了,一定要付出代价。” 张夫子眯起眼睛。 陈朝平静道:“所有人退出此处,没有本指挥使的命令不得进入其中。” 左卫的衙役们正要开口,翁泉便扯了扯同僚们的衣袍,摇了摇头。 于是这里很快便被清空了。 很快便只是剩下陈朝和张夫子。 陈朝看着这位夫子,这位夫子也在看着他。 “老夫认为,你不应该花费太多时间在老夫身上。” 张夫子说道:“那本来是小事。” 陈朝摇了摇头,只是说了一句话,“不是。” 这种事情,他从来不认为是小事。 …… …… 一驾马车,缓缓停在一座府邸之前,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年轻男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来到门前,门口的护卫早就认出这男子身份,很快便跪了下去。 男子却是一脸微笑,“本宫只是来见见姐姐,快去通报吧。” 听着这话,很快便有人离开这里,去里面通传,没过多久,便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将这位二皇子迎了进去。 走进这座公主府,二皇子闲庭信步,很快便走过一条长廊,在一处凉亭前停下,此刻亭下正有个女子在那边烤火赏雪。 二皇子走了上去,行礼道:“见过姐姐。” 安平公主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位弟弟,不咸不淡说道:“坐吧。” 二皇子这才坐下,仍旧是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姐姐,说道:“好些日子没有来看姐姐了,也不知道姐姐的身体是否还康健?” 安平公主揉了揉眉头,轻声道:“老-毛病了,倒是没你那哥哥身体差,何必专门来看本宫,去看看你那哥哥不行?” 二皇子听着这话,微微蹙眉,但也没有反驳,只是苦笑道:“只怕此刻皇兄也不想见到弟弟。” 安平公主冷笑一声,随即说道:“倒也是,你们两人除了在父皇面前之外,哪里又说得上是兄弟。” 这是实打实的话,二皇子没有反驳,他们两个人,从最开始到现在,便不太可能是那种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有什么话便说,不用憋着。”安平公主随口自嘲道:“你们乐不乐意和本宫待着,本宫还不知道吗?” 二皇子苦笑不已,对于这位长姐,其实他的心底是有些畏惧的,小的时候,几人都还是藩王府邸上的孩子的时候,没有想过那么多事情,每日追逐打闹间其实最有威严的就是这个姐姐,她要是一皱眉,所有人都要心惊胆战。 后来虽说长大了,但他下意识还是想要离着这个姐姐远一些,根本不愿意靠近。 今日若不是有大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亲自来到这里,对自己的这位姐姐说些什么话。 “是有些小事问问姐姐,就是那个陈朝,那夜是在姐姐车厢里过了一夜?” 二皇子小心翼翼,打量着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情绪。 安平公主看向二皇子,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淡然道:“本宫的意思,你还是不清楚?或者你觉得你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坐上皇位,那我这个姐姐的想法,倒也不重要了。” 二皇子再度苦笑道:“长姐如母,如今母后不在了,姐姐何来如此说,在弟弟心里,姐姐一直都值得尊敬,也必须尊敬。” 安平公主笑了笑,没有说话。 …… …… 院长坐在那湖心小亭,再一次吃起羊肉,这个冬日时节,吃羊肉是极好的选择。 镇守使坐在他对面,是他唯一的客人。 “没想到吧,那个小家伙竟然会这么做。” 镇守使看着大口吃着羊肉的院长,感慨道:“您有个好学生。” 院长冷哼一声,含糊不清说道:“什么好学生,就和寻常的少女有什么区别,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子就走不动道,这样的傻闺女能有什么出息?” 镇守使挑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后都是我大梁朝不可或缺的人。” 院长骂道:“那小子也是不安好心,一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便知道来找女人,有什么出息?” 镇守使说道:“那是懂得借势,很明智。” 院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羊骨,这才啧啧道:“我怎么以前不知晓你这家伙能这般巧舌如簧,吃软饭这种事情,被你说得这么了不起?” 镇守使面不改色,感慨道:“吃软饭这种事情,也得牙口好,也要技巧。” 院长哦了一声,随即微笑道:“那你给我说一说这其中的技巧。” “无他,就凭一张无比俊俏的脸便可。” 镇守使感慨道:“想来我当年也是……” “打住。” 院长面无表情说道:“我才吃得东西,等会儿吐出来你赔。” 镇守使微笑道:“说点正事。” 院长点头,说道:“北境那边的消息,陛下已经再南下了,和妖帝一战,陛下全身而退。” 镇守使点头道:“陛下威武。” 院长继续说道:“只是那位北境大将军就要死了。” 镇守使感慨道:“多大的英雄都会老,多了不起的英雄也会死。” 院长说道:“他死之后,北境怎么办?” 北境作为和妖族作战的前线,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由那位北境大将军镇守,若是他死之后,整个北境到底如何办,到底也是一桩难事,如今北境的名将虽然不少,但像是那位大将军那般能够镇住整个北境的,还找不出来。 “陛下想来会有想法,我等就不用多想了,只是这一次,似乎没有达到想要的结果?” 镇守使笑着看向院长,“那些人还是聪明,只是一次试探。” 院长说道:“声势浩大不见得能有成果,润物细无声也不见得能看到想要看到的,天底下的聪明人都堆到神都了,哪里有这么简单。” 镇守使说道:“不过总要死几个人。” 院长没有说话,有些沉默。 …… …… 院子本就破碎,此刻更是烟尘四起,只是没有太多响声传出来,那位左卫的指挥使没有发出声音,那位张夫子也没有发出声音。 两个人都很沉默,但最后的结果很快便要揭露。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朝出现在了院门口,此刻的他一身衣衫破碎,看着极为凄惨。 只是身后,此刻没有任何动静。 左卫的衙役们看向这位指挥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朝看了他们一眼,平静道:“把人犯带回左卫。” 听到这话,衙役们有些惊异,但同时又有些为难,虽说这样做的确能出一口恶气,但会不会为此开罪书院? 即便书院对这种事情不关心,那么张夫子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学生又会做些什么? 翁泉凑上来,说道:“指挥使大人,不用这么严苛吧?” 陈朝看向翁泉,摇头道:“做事做人都是这样,一味的退让,便会让人觉得你软弱,若是你强硬一些,才有不同的结果。” 说着话,他的唇间有一抹鲜血溢出。 以苦海而对彼岸,陈朝赢得很艰难。 但终究是赢了。 跨过一个大境界这种事情,好似陈朝如今做得很随意。 但他其实很清楚,这一次能赢,不是他很强,而是那位张夫子实在是太弱。 时间花在读书上,便难免要荒废了修为。 “把他带回去,即便做不了什么,也关他几天。” 陈朝揉了揉胸口,说道:“恶心一下他。”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把一位书院教习关入左卫衙门,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就看怎么处理了。 张夫子头发有些凌乱地走了出来,一战落败,他如今的样子有些凄惨,但想要离开,其实这里的左卫衙役也拦不住,但他其实在打架之中便和陈朝谈好了事情,此刻也不好出尔反尔,因此很快便走了出来,跟着左卫离开。 书院的学子们看着这一幕,沉默无语,但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等到张夫子离开之后,他们这才跟着离开,就此散去。 脸色苍白的翁泉这才开口问道:“指挥使大人,名单上这些人,还要查吗?” 这才查一个谢学士,便惊起这般风雨,要是把这份名单上的名字都查完,指不定神都会掀起什么风浪。 “为什么不查?”陈朝看了翁泉一眼,挑眉道:“你怕了?” 翁泉点点头,老实道:“下官是有些怕了。” 这要是每查一个,便有一堆人在后面搞事,那他迟早要栽到里面。 陈朝挑眉道:“你锲而不舍的精神呢?当初一辆车你能改那么多次,现在这种事情才一次就受不了?” 说起那辆车的故事,陈朝便觉得有些头疼,当初他是怎么都无法理解,怎么天底下还有这么固执的家伙。 翁泉皱眉道:“大人你又不和我们一起办案,这些事情里的弯弯绕绕我们这些粗人怎么看得清楚,说不定就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也是大人你才狠心,抛下我们独自去花前月下。” 陈朝挑眉道:“你以为我是去鬼混了?我去书院,不是给你们找证据,翁泉,你说话一点良心都不讲,要不是我去书院讨证据,事情能解决?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和那老家伙打一架?天知道,他可是彼岸境的修士,老子是在拿命去搏啊!” 陈朝这一番话说得翁泉哑口无言,竟然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反驳陈朝,好在不等他说话,陈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后面的事情没这么难了,至少证据我已经找好,他们要是想弄出什么事情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可能。”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向天空,如今依旧在飘落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我还想好好过个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机会。” 依着如今神都这个局面,在年关之前会不会爆发那些最乱的事情,倒也不太好说。 陈朝摇摇头,大概觉得应该到底是有个年可以过的,神都彻底乱起来,不太现实。 毕竟镇守使刻意离开,只是为了让那些小鬼跳出来,而不是让神都彻底乱得一发不可收。 想到这里,离开谢学士府邸,有些茫然的陈朝来了些底气,他摇着头在长街一个人走着,很快便莫名其妙来到了一家小酒馆前。 在小酒馆处停下,他有些好奇地左右张望,然后皱起眉头。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家小酒馆,那卖酒的掌柜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当真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还是说就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掌柜,对做生意这种事情,不太明白? 但不管如何,此刻眼前的酒馆都让陈朝生出了好奇的情绪,他停下脚步,转身便走了进去。 掀起帘子的时候,带起不少风雪。 外面风雪大作,这间小酒馆倒是暖意十足,好几个炉子被人点燃,想来那是用来温酒的炉子,只是此刻上面都没有放着酒水,因为没有客人。 卖酒的妇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趴在柜台上面,双目紧闭,轻微的呼吸声不断传来,看起来便是睡着了,而整个小酒馆里,此刻就只有一个客人,是个穿着蓝色棉袍的中年男人,他的桌上摆了一坛酒,酒碗里剩下半碗酒水,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了,他没有下酒菜。 陈朝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那卖酒妇人,给自己也来一壶酒喝一喝,那蓝袍男人便已经开口笑道:“酒水太多,自己酒量太差,已经快喝不完了,公子若是不嫌弃,你我借着最后半坛子酒,对饮如何?就当是萍水相逢,说几句平日里无法告诉亲朋好友的话。” 陈朝听着这话,略微觉得有些奇怪,扭头看去的时候,只见那个蓝袍男人神情温和,正安静地看着自己。 才和一个所谓的读书人打过一架,如今再看到这个男人,陈朝骤然发现,真正的读书人,果真是和那些所谓的读书人不一样的,两者区别,一眼便可看透。 虽然不知道眼前男人的人生经历,但陈朝约莫可以判断,他一定是个读书人。 鬼使神差,陈朝犹豫片刻,便来到那蓝袍男人面前坐下。 蓝袍男人拿出一个干净酒碗,放在陈朝面前,给他倒了一碗酒。 然后不等陈朝说话,蓝袍男人便自顾自开口笑道:“我姓宋,名盈虚,早些年也在这神都算是有些产业,不过很早便家道中落了,如今全家早就不在神都了,如今实在是想念得很,这才不远万里来神都看看。” 自称叫宋盈虚的蓝袍男人看着眼前的陈朝,举起酒碗,自顾自喝了口酒,这才感慨道:“神都的酒,这也是好些年之后的头一次喝。” 陈朝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又说不清楚,他只是端起身前的酒碗,喝了一小口,感受着酒香在整个口腔里打转,陈朝的心情这才放松一些。 这几日他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左卫的生死在他身上,容不得他马虎。 宋盈虚看着眼前还没有开口的少年,微笑问道:“酒如何,对不对得起这一坛酒水一枚天金钱的价格?” 陈朝微微蹙眉,摇摇头,“不是什么好酒。” 得的确如此,眼前酒水,只能说能喝,和好酒完全不挨边,更完全无法值得一枚天金钱。 “酿酒的人是半路出家,明明没有那个手艺,却偏偏喜欢,能怎么办?”宋盈虚看了一眼那边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妇人,眼中情绪莫名。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喜欢便去做,做得不好是另外的事情,若是连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去做过,以后难道不后悔?” “人生百年,须臾而已。” 陈朝话锋一转,平静道:“不过说这坛酒要收一枚天金钱,就是真没有道理了。” 宋盈虚哈哈笑道:“你这话要是有机会就该告诉她,让她以后即便还是要开酒馆谋生,也别昧着良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朝开门见山问道:“先生认识我?” 宋盈虚点头道:“如今神都还有比你更出名的少年吗?在万柳会上名震天下,而后离开神都,在雨水郡那边又将传承无数年的宗门崇明宗几乎灭了门,如今更是神都左卫的指挥使,指挥使大人这个年纪,便能做出这么多事情来,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陈朝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兜圈子,只是直白问道:“先生是哪家派来的?” 宋盈虚沉默片刻,看着陈朝说道:“我来自太子府。” 陈朝刚要说话,却骤然一惊,猛然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还是平静地看着他。 大梁皇帝虽然已经即位不止数年,但一直没有在三位皇子之中做出抉择,如今的大梁,是没有所谓的太子殿下的。 三位皇子,都没有被敕封太子,故而也就没有太子府。 至于大梁朝的前一个太子,还要追溯到灵宗皇帝在位的时期的那位慜太子。 宋盈虚看着陈朝,笑道:“殿下其实很像太子殿下。”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永远都是秘密,该知道的永远也会有人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些所谓的先太子旧臣知道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陈朝看着眼前的宋盈虚,陈朝说不出话来。 宋盈虚感慨道:“知晓太子殿下的血脉还有在世的,对于臣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事情更让人感到高兴了。” “看着太子殿下的血脉竟然如此不凡,仍旧不堕太子之名,便更让臣高兴。” 宋盈虚感慨开口,声音微颤。 他经历过那段过往,自然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能再次看到陈朝,自然让他有些激动。 陈朝看着他,脑海里在努力回忆宋盈虚三个字,想要看看自己是否有关于他的记忆,但努力了许久,他还是没有什么所得,于是他只是微微蹙眉。 宋盈虚仿佛是知道陈朝在想什么,开口说道:“臣出身太子府,先帝在时,臣做过吏部侍郎。” 陈朝听到这个答案,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很快,他转而问道:“你来神都做什么?” 当初为什么离开神都,这种事情自然已经不用多问,但你走就走了,如今又回来做什么,这种事情,难道不可以问一问? 宋盈虚说道:“自然是替殿下拿回属于殿下的东西。”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殿下请留步 如今坊间流传着一个当今大梁皇帝陛下的传闻,据说在这位皇帝陛下还是一位藩王的时候,如今已经故去的国师第一次和大梁皇帝见面,便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要送一顶白帽子给还是藩王的大梁皇帝。 当时的大梁皇帝,可被这么一句话吓得不轻。 只是后来事实证明,那位国师并非空口瞎说,在大梁皇帝起兵的过程中,国师在期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若是没有国师,说不定如今的大梁皇帝根本就打不赢这场大战。 宋盈虚自然不是出自鹿鸣寺的高僧,甚至于他也从来没有在书院读过书,早些年他受先太子赏识,得以进入太子府中做了属官,这是大梁朝的旧例,太子有资格招纳属官,为自己日后即位打下基础,宋盈虚当初便是其中之一,想来只要先太子即位,那么他一定会在大梁朝有着不错的光明未来,但谁也没有想到,先太子最后没能熬过灵宗皇帝,在灵宗皇帝家驾崩之前自己便先亡故了,但好在他们这群太子府属官最后还是没有被忘记,成功入仕。 当年的宋盈虚在一众太子府属官里算不上特别出彩的那位,有些修行天赋,但志不在此,说起来就是不管如何,也无法和大梁朝那位国师相提并论。 当如果今日的事情如果做成,这也定然会成为之后一桩不大不小的闲谈。 可在做成这样的事情之前,陈朝首要担心的是,其实是自己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去。 “我没有什么东西失去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回来。” 陈朝看向宋盈虚,他的态度很是坚决,其实早在皇城里他和大梁皇帝见面之后,他便说过类似的话,这大梁的天下,从来都不属于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这座天下。 宋盈虚皱眉道:“殿下乃是先太子子嗣,先帝的兄弟,这大梁天下为何不是殿下的?” 陈朝不愿意多说,只是摇了摇头,是先太子子嗣不假,但只是个庶出,是那位废帝的兄弟也不假,但天底下那里有听说将皇位传给弟弟的,更何况早在当初,废帝便有了子嗣。 虽说最后都随着一场大火消散在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的血脉里,只怕也就只有殿下了,殿下应该担起责任,将失去的都拿回来,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太子在天之灵,告慰灵宗皇帝在天之灵。” 宋盈虚看着身前的酒碗,也看着陈朝。 陈朝看着身前的酒碗,却只是看着酒碗倒影里的自己。 他是皇族血脉,这一点不管怎么说都无法改变。 但他这皇族血脉,对于陈朝自己来说,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如今的大梁皇帝或许会因为皇后娘娘生前的想法而不动陈朝,但他毕竟比陈朝年纪更大,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要离开这个世界,而在他离开那天如果陈朝自己还没有能跨过忘忧境,成为大梁朝不可或缺的存在,那么新皇登基,会不会对他下手? 这很难说清楚。 这是陈朝一直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努力修行,也不见得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或许即便他已经成为那般了不起人物,也不见得就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以一人之力面对一座王朝,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 要改变当下的处境,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主导权重新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去争皇位,去坐上那张龙椅,去成为这座王朝的主人,那么他的命运便将由自己掌控。 是的,这个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棋子,而不想要做棋子,便只能去做下棋的人。 宋盈虚如今来找陈朝,便是要将他带到一条新的路上去,这位太子府的属官,可以说是先太子的最忠实追随者,他看到了神都的乱,于是便来谋划一件大事。 陈朝仔细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他看着宋盈虚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的神都是一个局?” 宋盈虚淡然道:“这个臣自然想过,只是再麻烦的局总是会有解开的法子,若是殿下今日便点头,那此刻离开神都,从长计议也行。” 陈朝摇头道:“现在你还能离开神都吗?” 宋盈虚自然是一个忘忧强者,要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那尼姑庵的时候,便吓得那老尼姑说出当年真相,但一个忘忧强者,在这座神都,到底不是无敌,即便大梁皇帝不在,也不见得没有人能镇住他。 宋盈虚看着陈朝说道:“臣定然护着殿下杀出神都,殿下不必担心。” 陈朝摇摇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以前没有想过,现在也没有想过,以后也不会想。” 不管宋盈虚身后站着些什么人,也不管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大,但对于陈朝来说,那样的事情是他不喜欢去做的,哪怕有人把皇位摆在自己面前,告诉他只要点头就能坐上去,他也不会坐上去。 宋盈虚皱眉道:“殿下作为先太子唯一的血脉,怎可生出如此想法,况且这座天下,本来就是他从殿下一家手中抢来的,难道不应该再拿回去?” 陈朝没有说话。 宋盈虚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些失望的神色,“殿下和太子殿下那般相似,一样得英气十足,可为何性子如此软弱?” 经历过灵宗皇帝一朝的臣子们,全部都知晓,当初灵宗皇帝喜欢那位太子殿下,绝不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才干实在是很不错,在处理政务方面,他驾轻就熟,几乎不弱于灵宗皇帝,在修行天赋上,更是不低,被认为是在五十年内定然会踏足忘忧的人物,他性子坚韧,在诸皇子中,无有可匹敌者。 即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在当初也从未有人拿他和那位太子殿下相提并论过。 当初的太子殿下,自然便是大梁朝的完美继承人,也正是因为这般,在他暴毙之后,灵宗皇帝才会爱屋及乌,将太子殿下的嫡长子立为皇太孙,而不是选择诸王中的佼佼者来继承皇位。 当然太子殿下的子嗣终究不是太子,不见得便有太子那般的完美,灵宗皇帝越过诸王而将皇位传下,那便是祸根之始。 陈朝和自己那位已经死在大火里的兄长不同,他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没有对方的伪善,也没有对方那么多算计。 他更像是先太子殿下。 之前陈朝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证明过这件事了。 宋盈虚之前也是这般想的,但如今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太过失望。 他觉得陈朝应该要肩负起责任,要去将这座天下夺回来,但陈朝却不想做这些事情。 这不是陈朝该去想的事情。 陈朝平静道:“人在世上,不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吗?一定要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宋盈虚不悦道:“想要自在活着,便注定是自私的。” 因为人生在天地之间,肩上自然有责任,那些责任会指引着他们走下去,而想要绝对的自在,就只能抛弃这些责任,这便是所谓的自私。 陈朝说道:“或许是这样,但你把它放在夺天下这件事上来说,便没有道理。” 宋盈虚微怒道:“殿下身上有皇族血脉,是先太子的子嗣,便要肩负起这样的责任,这一点毫无疑问。”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若是不担起这责任,你会怎么办?杀了我?” 他这话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谁都听得清楚。 听着这话,宋盈虚的眼睛里出现了许多别的情绪,他苦笑道:“臣怎么会杀了殿下,殿下是太子殿下的子嗣……” 陈朝听到这里,便不打算再听,只是很快便站起身来,要离开这座小酒馆。 看到他的动作,宋盈虚忍不住说道:“殿下难道就不想替太子殿下报仇吗?” 陈朝反问道:“父亲死于疾病,又非是陛下之手。何来报仇一说?” 宋盈虚着急道:“说不定这期间便有那人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朝说道:“证据。” 宋盈虚皱眉,但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便是没有证据。 陈朝没有说话,倘若大梁皇帝当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那么两人之间便一定只能活下去一个。 大梁皇帝虽强,但陈朝也会尝试着去杀他。 宋盈虚说道:“太子殿下既然是修士,又天赋如此之高,又怎么可能是无故暴毙!” 陈朝默然无语。 那其间自然不是无故暴毙。 但要说这桩事情和大梁皇帝扯上关系,却也没有什么道理。 陈朝没有说话,转身便要朝着酒馆外走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直在打瞌睡的卖酒妇人已经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感触。 想着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了? 宋盈虚忽然说道:“殿下不能走。” 他看着陈朝的背影,再度重复道:“殿下不能走。” 陈朝停下脚步,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他开始调整呼吸。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世间痴人 宋盈虚也是个修行天才,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数年间便看到了那道门槛,并且成功跨了过去,但即便他已经是忘忧境,可对于陈朝来说,也没有太值得畏惧的。 那位道门大真人甚至走到了忘忧后期,踏入了大自在之境,可陈朝说动手也就动手了。 宋盈虚即便是一位忘忧强者,可真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陈朝也不会有什么犹豫,该动手便要动手。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拔刀出鞘。 之前宋盈虚说他软弱,其实很没有道理,他过去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他软弱,从最开始的天青县斩杀那几位炼气士,然后在后面的武试,以及崇明山之行,陈朝展现出来的都是果敢,他从来不是软弱的人。 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只是因为不喜欢。 天下很好,做皇帝也很好,抛开能不能成,陈朝不做,便只是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的事情,那就不做。 哪怕有无数人希望你去做。 宋盈虚脸色不变,轻声道:“殿下得罪了。” 随着他开口,他的指尖出现一粒微光,这粒微光瞬间便拉扯出一条长线朝着陈朝而去,要将其捆绑起来。 那条不断蔓延的丝线一直前行,但很快便遇到了一道璀璨的刀光。 陈朝拔刀出鞘,斩向了那条丝线。 酒馆里,一道气机就此荡开,桌椅板凳此刻都摇晃起来。 宋盈虚指尖的丝线瞬间绷直,此刻便如同一柄长剑,朝着陈朝横扫而去。 宋盈虚不是张夫子,不是读书便荒废了修为的人物,实际上这些年因为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他修行的时间更多,很是勤奋,根本就没有落下任何修行。 因此陈朝很难在这里找到他的任何弱点,他没有外力帮助,凭借自己苦海境的修为,根本无法战胜眼前的蓝袍男人。 但好在眼前的宋盈虚对陈朝没有杀心,所以陈朝不必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个男人手中,便可以大胆一些。 那柄细长的长剑横扫过来,卷起无尽的气机,只是这些气机都显得很中和,并没有任何的恐怖之意,更没有杀意,陈朝横刀在胸前,被那一剑扫中,整个人便朝着门口撞去,最后结结实实撞在墙壁上,整座小酒馆都摇晃起来。 这还是宋盈虚只用了两分力气,若是他全力施为,只怕是陈朝此刻已经重伤。 靠着墙壁,陈朝缓慢站了起来,看了眼前的宋盈虚一眼,没有什么情绪。 “殿下,这是何必?” 宋盈虚平静道:“生在世上,我们每个人都有需要去做的事情,这是我们的命,谁也无法违抗。” 陈朝握住刀柄,说道:“那不是我的命。” …… …… 柳半壁养伤半月,伤势好了不少,终于决定趁着这段日子,南下返回神都去看看书院,看看自己的老师。 他的亲人早就不在人世,如今牵挂的,大概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位老师。 当然还有那个写了很多信却没有见过面的小师妹。 他要看看小师妹的那些本命飞剑到底是什么模样,听说小师妹的本命飞剑有整整九柄,这种事情,他只是听说过,哪里见过。 而郁希夷一直逗留在北境长城那边,没有想着离开,如今得知柳半壁要南下返回神都,这位剑宗传人这才选择要和柳半壁同行,一起去神都看看。 于是两位剑修,结伴而行,没有选择御剑,而是步行,走走停停,时不时谈论剑道疑难,俨然好似一对师徒,但在某些时候,又像是朋友。 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很是奇妙,但好在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故而也就没有人能说些什么。 这一天,两人在一处湖畔停留片刻,柳半壁一屁股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随口问道:“你们剑宗的大符是偷学的道门道法?然后由某位大剑仙改动,故而成形?” 这种直言不讳谈及剑宗的秘法,而且言语中没有尊敬之意,甚至还如此随意,若是换做别的剑修来,只怕便会觉得有些不尊重自己的师门,但郁希夷早就将柳半壁看做自己的半个师长,故而毫不在意,只是说道:“提及渊源便说不完了,不过和前辈所说差不多,剑宗大符最开始自然是从道门的符箓一脉那边得来的想法。” 柳半壁点点头,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之后,这才意犹未尽说道:“你们剑宗如今到底还有多少弟子?那位剑宗宗主,到底是到了个什么境界,之前我听传言说他已经越过无忧,比大剑仙还要大剑仙!” 郁希夷说道:“剑宗弟子到底有多少,晚辈不清楚,在剑宗里,所有弟子都跟着各自师父学习剑道,都在各座山峰之中,说不定偶尔便要游历世间,哪里知晓有多少,不过人数应该不多,而且大多都是晚辈的师兄,要不然世间也不会只有晚辈一个剑宗弟子外出游历了。” 柳半壁挑眉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如今剑宗没了多少弟子,只怕连带着你一起,也不过十几个剑修罢了,当年剑修两脉分流,其实很没道理,如今搞的天下剑修两分,再也没有无数年前的荣光。” 虽说如今的剑修依旧是天地之间杀力最强大的存在,但比起来很多年前,也的确不同。 郁希夷接话道:“道门也有两脉,这好似不必过多担心。” 柳半壁点点头,自嘲一笑之后,便不再去谈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和你们那位剑宗宗主讨教一番。” 和这位世间的最强剑修交手,想来不知道是多少剑修的梦想。 柳半壁也不例外。 郁希夷犹豫片刻,这才缓慢开口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前辈,若是前辈不方便,也可不答。” 柳半壁挑眉,说道:“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我放着好好的书不读,偏偏要练剑?” 郁希夷点点头,轻声道:“按理说来北边杀妖,不管是不是剑修,都没有什么问题,前辈为何非要去练剑。” 柳半壁叹气道:“不是非要练剑,只是不想读书了。” 说到这个,他又忍不住拿起酒葫芦喝了口酒,作为一个读书人,忽然有一天不想读书了,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只怕会痛苦到极点吧。 郁希夷忽然问道:“前辈,要是有一天,妖族再也无法南下,或者我们彻底将妖族灭族,一雪人族耻辱,前辈是继续练剑,还是放下剑再去做读书人?” 这个设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柳半壁,柳半壁沉默许久,这才喃喃道:“我哪里知晓?” …… …… 痴心观,今夜月色极美。 云间月提着一个竹篮朝着那片断崖走去,崖上果然有个女子在那边看月。 正是叶之华。 云间月提着竹篮来到叶之华身后,一屁股坐下,这才笑着开口道:“师姐,我做了糕点,要不要尝尝?” 叶之华听着这话,这才转身看了云间月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到他提着的竹篮上。 云间月伸手掀开上面盖着的白布,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糕点递给叶之华,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别嫌弃,虽说看着丑,但吃着说不定也难吃。” 听着这话,叶之华微微蹙眉,不解道:“既然不擅长做这些事情,何必非要做。” 云间月挑眉道:“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于是便想去试试做不会做的事情,因为喜欢可以做很多事情。 叶之华说道:“大道长生,修行不止,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 云间月自顾自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脸色微变,但还是强行咽了下去,这才平静道道:“时间太长,若是一心修行,只怕早早便要走到尽头,自然得做些别的事情,要不然多无趣?” 这种话,云间月也就是在自家师姐面前说说,要是换做别的人,只怕在说出来之后,他便要招人嫉妒了,就哪怕他云间月是真正的天才,而已有人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看到他的出彩之处。 叶之华说道:“忘忧之上,还有境界,只是那个境界,不见得便能长生,修行这种事情,从无止境,我们都算不上真正的天才。” 真正的天才,很显然不会被任何境界困住,他们一直往前走,谁都不知道尽头在什么地方,倘若没有尽头,那么他们便会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卡在某个地方动弹不得。 道门双壁已经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了,可叶之华却还是不满意。 云间月说道:“其实境界不见得有什么用,最主要的应当是心志坚定,我之前碰到的那个少年便是这般,他若不早早死去,只怕未来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叶之华平静道:“大梁朝的武夫,那位武试魁首。” 云间月点点头。 叶之华没有说话,对于那些俗世里的武夫,她没有什么看法,没有喜欢一说,也说不上讨厌。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然后悄悄凑过去,去牵她的手。 不过还没牵到,便被叶之华反手牵了过去。 云间月看着月光下的师姐,微笑道:“师姐,你真好看。” 叶之华没有反应。 云间月问道:“师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叶之华没有说话。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的侧脸,自顾自说道:“师姐你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啊。” 然后他缓慢的靠近叶之华,当然与此同时也在关注周围情况,如果师姐一旦动怒,他可是第一时间便要准备跑路的。 只是当他凑过来的时候,那女子骤然转头,然后两人便成了面对面,相隔如此近,看着自家师姐那双好看到了极致的眼眸,云间月轻声道:“师姐,你很好看啊。” 叶之华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吐气如兰,“没出息。” 听着这话,云间月变得有些恼怒,然后心一横,便把自己的唇压了上去。 感受到那非比寻常的柔软,云间月嗯了一声,脸变得很烫。 不过很快叶之华便仰起脸,两人分开。 云间月意犹未尽,看向自家师姐。 叶之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重新去看向天上明月。 云间月咂咂嘴,回味无穷。 只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在不远处的树上,观主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当他看到叶之华主动转过头去的时候,也不由得感慨道:“要是当年喜欢我的那些女子有这女娃一半霸气,我也不至于直到如今连一个道侣都没有。” 说到这里,或许是觉得有些遗憾了,观主摆摆手,“罢了罢了,大道漫长,儿女情长什么的,不必多想。” 然后观主转身准备下树的时候,又酸溜溜道:“若有佳人在侧,不求长生。” …… …… 万天宫,溪山。 本就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溪山忽然有了一道燥热之意。 一只璀璨金乌忽然在半夜之间冲向天空,展翅飞翔,引来无数人观望。 万天宫宫主来到洞府前,看着那只飞翔在天空中的金乌,感慨道:“果然不愧是老真人看重的弟子,这便要展翅了。” 金乌在天空里盘旋片刻,最后朝着溪山某处落下。 重新落在某个少女身上。 那个少女正是万天宫的圣女朱夏。 在金乌落下之后,她睁开眼睛,从身侧拿起一袋干果咬了一口,然后揉了揉肚子。 在自己的那位师父羽化之后,朱夏这些年一直都在刻苦修行,哪里有半点偷懒。 她本就是天才,当她认真开始修行的时候,自然便进步极快,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要不然也不会在今夜破境。 只是破境之后的朱夏依旧是精神不振,她仰起头看着那云层之中藏着的繁星,看着那颗她认为最为璀璨的星星,轻声道:“师父,我想你了。”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鱼 握住手中的那柄刀,陈朝靠在有些破碎的墙壁上,看着一身蓝袍的宋盈虚,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宋盈虚淡漠道:“殿下,跟臣走。” 陈朝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卖酒妇人,问道:“拆了酒馆,要赔钱吗?” 卖酒妇人一怔,随即无奈道:“我就指着这酒馆过日子,你们把酒馆拆了,我自然便过不了,哪里有不赔钱的道理?” 陈朝嗯了一声,说道:“那过了今日,你来左卫衙门找我。” 卖酒妇人叹气道:“不管怎么看,等会儿我这酒馆要是塌了,罪魁祸首都是这家伙,哪里轮得到你赔钱。” 陈朝没说话,只是咧嘴一笑。 然后他这才看向宋盈虚,摇头道:“其实你不是蠢就是坏。” 陈朝感慨道:“其实有些时候,蠢比坏更让人觉得无奈。” 宋盈虚挑眉疑惑道:“殿下何出此言?” 陈朝盯着宋盈虚说道:“都到了今天,你还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做不成吗?既然你做的事情做不成,还非要让我和你一起,不是带着我一起往死路上走?你有这个心思,除了你想害死我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宋盈虚皱起眉头,之前和卖酒妇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对方也提醒过他,如今的神都还没有到他们可以尝试推翻如今皇权的地步,这一点就凭着他孤身一人进入神都,其实便被已经被看得七七八八,但是宋盈虚却相信,自己既然来了,那便总要做些什么。 “殿下若是觉得此刻时机还不成熟,那臣可以带着殿下离开神都,徐徐图之。” 宋盈虚看着陈朝,言辞诚恳说道:“殿下在神都,从来都不算安稳,那位如今不杀殿下,说不定便有自己的想法,是在利用殿下,可若是殿下哪天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呢?” 天底下的算计从来不会停止,在这神都更是如此,每个人心里都有算盘,没有谁不在算计里。 那位大梁皇帝是古往今来难遇的雄主,但同样也是一个精通帝王之术的强大男人,他若没有抗衡妖帝的能力,北境便不会安稳那么多年,可若是他没有那算计人心平衡朝堂的能力,整个大梁朝也不会如此平稳。 坐在皇位上,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起那位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陈朝说道:“我不知道以后真有这么一天的时候我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跟你离开神都,去谋划什么推翻皇权,担起责任这种事情,我一定会不高兴。” 既然不高兴,那就不做啊。 陈朝握住刀,扯了扯嘴角。 宋盈虚仔细地看了看陈朝的眼睛,感受到了对方的坚定,于是在他的眼里,便出现了极其失望的情绪,紧接着,这失望便演变成愤怒。 无法说服陈朝的愤怒,无法让他认识到他肩上到底有些什么责任的愤怒。 陈朝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摇头说道:“其实我这会儿也该愤怒,因为你在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陈朝说道:“不过现在我的愤怒大概没有人在意。” 宋盈虚没有说话,只是一道流光已经从他衣袖里涌出,然后缓慢出现在自己身前,被他伸手握在掌心。 下一刻,他松开手,那团璀璨的流光出现在掌心上方,微微漂浮,就像是一团在不断流动的河流。 看着陈朝,宋盈虚面无表情地屈指一弹。 那团流光顿时在他的掌心炸开,化作无数光粒,朝着陈朝掠去。 与此同时,更是在半空中拖出一条条白色的丝线。 那是光粒的轨迹。 陈朝握住手中的断刀,在顷刻间便斩出数刀,每一刀都斩向其中的一粒光,瞬息之间,一道道璀璨的刀芒便在此刻和这些光粒相撞,整座酒馆,大放光明。 宋盈虚微微蹙眉,一步踏出,便已经到了陈朝身前,一只大手就此伸出,要去抓住陈朝的衣领。 两人境界相差实在是太大,所以宋盈虚并没有施展什么道法,只是出手,便能够无视很多东西。 陈朝手中的断刀在此刻也越过那些光粒,一刀斩向宋盈虚的胸口。 但宋盈虚只是看了陈朝一眼,陈朝便觉得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精神在此刻骤然有些溃散,连带着握着手中刀的那只手此刻也有些无力,但好在只是一刹那之间,很快陈朝便回过神来,时再度握紧手中刀,斩了下去。 宋盈虚脸色不变,看着那断刀斩下的刀光,他的整个手掌都迸发出无尽的光芒,然后朝着那柄断刀刀锋握了上去。 这柄断刀无比锋利,一般人根本不敢触碰,但对于宋盈虚来说,却不是什么大事。 他一手握住刀锋,然后另外一只手继续探向陈朝,一道玄妙气息同时从他掌心溢出,朝着陈朝的胸口而去。 可就在此刻,一张泛着金光的纸张出现在了陈朝胸前。 纸张悬空,静静漂浮。 宋盈虚已经无法停下自己的动作,但恍惚之间,他已经感受到了些不同的感觉。 有些奇怪气息弥漫而出。 刹那之间,他的手掌便已经要落在那张纸张上。 纸张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一道气息从纸张里溢了出来,强大莫名的气息瞬间撞向宋盈虚,他的脸色在刹那间便变得煞白。 下一刻,他便不管不顾地朝着身后退去。 好在他最开始出手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在这里斩杀陈朝,所以并没有全力施展,换句话说,但凡他有半点杀心,如今也肯定会落到一个重伤的地步。 就在他往后退去的时候,陈朝一把抓起那张纸,直接便撞碎酒馆大门,来到了小巷里。 靠在小巷墙壁上,陈朝没有犹豫,脚下一用力便翻墙而过,落入一家人的小院,然后不管不顾地朝前奔跑,很快便走得极远。 他从最开始便没有想过此刻能够战胜宋盈虚,陈朝是和道门的那位大真人打过,但当时是借着外物,这才有可能和对方交手,当没有外物的时候,面对一位忘忧境的强者,能够选择的,和可以选择的,只有离开。 等到宋盈虚和那卖酒妇人走出来的当口,哪里还有陈朝的身影。 宋盈虚脸色难看地站在已经破碎的酒馆门口,沉思不已,卖酒妇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个果敢的少年。” 转头看了一眼宋盈虚,卖酒妇人说道:“人各有志,非要死死攥着做什么?” 宋盈虚眼神变幻,最后才说道:“殿下和太子殿下有太多相似之处,更胜于那位陛下,倘若当初灵宗皇帝陛下将皇位传给殿下,只怕会是个不同的结局。” 虽说面对陈朝的态度他很不满意,但是面对陈朝展现出来的果断和对于局势的判断,宋盈虚不得不承认,这正是先太子殿下身上最核心的东西。 之前人们都说那位废帝是最像先太子的人物,但实际上不是,在宋盈虚看来,世上最像先太子的人物,应该是眼前的陈朝。 卖酒妇人点头道:“当然不同,肯定会不同。” 宋盈虚皱眉问道:“何出此言?” 卖酒妇人冷哼道:“当初这位只是个婴孩,皇位传给他,你说有什么结果?” 宋盈虚自讨没趣,只是看着远方,在想着一些问题。 卖酒妇人说道:“酒馆的钱你要赔。” 宋盈虚却没说话,只是一股脑把自己怀里的钱都拿了出来。 卖酒妇人接过那些钱,有些意外地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宋盈虚说道:“我等会儿会写封信,到时候你在合适的时机把信带出去。” 卖酒妇人皱眉道:“说什么胡话,觉得不好现在就走不行吗?” 宋盈虚摇头道:“我应该离不开神都了。” …… …… 陈朝越过几条长街,确定宋盈虚不会追来之后,便松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但实际上他也清楚,像是宋盈虚这样的修士,一旦打定主意要追杀他,只怕他逃不到这里,但若是他没有往这边追来,便是说明他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陈朝站了片刻,迎面便有个少女走了过来。 她撑着油纸伞,在靠近陈朝的时候,便把伞往上举了举。 看到来人,陈朝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正是谢南渡。 如今她已经是一位剑修,而且境界不算太低,因此再次离开书院,便不见得一定要有人跟着了。 “我若是说我算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合不合理?” 陈朝接过油纸伞,顺带着把断刀归鞘,这才说道:“也不太合理,知道的知道你是个剑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算命也是一把好手。” 谢南渡微笑不语,并不作解释。 其实事情很简单,像是陈朝这样的人,在神都一定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这个少年,谢氏作为其中之一,自然看得清楚。 即便会慢一些,但也相当有限。 陈朝说道:“遇到个腐儒,偏偏这个腐儒不仅读书还修行,偏偏又像是踩了狗屎一样,竟然已经跨过了忘忧境的门槛。” 他摇着脑袋,很不满意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事情。 谢南渡打趣道:“你这是打倒一片读书人。” 不等陈朝说话,她继续开口说道:“张夫子被你关到左卫的大牢里了,书院那边会是什么反应,你知道。”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陈朝无所谓地摇摇头,“现在书院还有多少人喜欢我?” 谢南渡摇头道:“书院从来没有人喜欢过你。” 陈朝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问道:“你不是人?” 谢南渡平静道:“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人,我只是不喜欢你。”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幽怨道:“你这样可把我的心给伤了。” 谢南渡不置可否,对眼前这个家伙没有太多感触,只是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 陈朝没说话。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老师对他算是有些期待,他带着好些学子的课业,若是他被关太久了,影响会很大。” 陈朝皱眉道:“院长就想着这种事情,没有别的想法?” “书院脸面什么的?别傻了,像是老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 谢南渡看着脚下自己踩出来的脚印,沉思片刻,没有说话。 陈朝则是说起之前在酒馆里的遭遇。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说道:“宋盈虚?吏部侍郎?那他原名应该叫宋阴,先太子府的属官,在太子跟前效力多年,是太子为自己打造的班底,说实话,那几年灵宗皇帝网罗天下英才,二流的臣子,才放到官场上,一流的全部都留在太子府中做属官,灵宗皇帝对这位太子有多喜爱,可见一斑,所以宋阴一开始便注定若是太子登基,他便能成为当世名臣。” “当然,即便是最后先太子殿下没能登基,而是那位废帝登基,他也是被视作肱股之臣对待的,从太子府出来到吏部,早早便成为吏部侍郎,要不了多久,六部尚书之一,定然有他一席之地,没想到除去做官之外,他修行的天赋也这般了不起,这才多少年,已经跨入忘忧境界了。” 陈朝有些不满说道:“没什么了不起的。” 谢南渡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这位宋大人虽然是个干吏,但确实有些蠢。” 陈朝挑眉,等着谢南渡的下文。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帮当年不愿意为新朝效力的旧臣,如今来到神都的,也就只有这位宋大人。” 谢南渡说道:“他应该也是被方外的修士们骗来的。” 陈朝说道:“骗来做什么?” “一片湖水,在远处去看的时候,觉得平常,后来有一日告诉你湖中暗流涌动,于是你便想知道到底在湖面下是个什么光景,可惜的是你又不愿意大张旗鼓地走到湖畔来看看,怕这湖底到底有什么怪物一口便把你拖下岸去,于是你只能隔岸而观,骗个人来帮你看看。” 谢南渡缓缓开口,打了个比方。 陈朝感慨道:“不愧是读过书的,真了不起。” 谢南渡说道:“陛下这个局设得不够高明,好似也是故意为之。” 陈朝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反正我看到他之后,便好像明白已经要开始收网了。” “只是不知道网中是不是有一条大鱼。” 陈朝转而又说道:“也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大鱼。” 谢南渡说道:“有没有可能你就是那条大鱼?”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家之人 陈朝低下头,诧异道:“我哪里大?” 谢南渡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还是一脸平淡地解释道:“虽然现在你还不算大鱼,但很显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上限一定会很高,更何况你的身份复杂,陛下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陈朝说道:“我倒是没这么悲观,虽说天家无亲,但很显然咱们这位陛下和寻常的陛下还是不同。”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普通的皇族也不相同?” 陈朝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这身份哪里算得上皇族,一个庶子罢了。” 谢南渡笑了笑,没有反驳陈朝的话,但同样也没有赞同,说道:“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人会没有任何缘由的便对你好,其实宁愿相信那些感情的选择,还不如相信利益的权衡。” 陈朝没有说话,道理他都明白。 谢南渡看着陈朝,一字一句说道:“你必须赶快强大起来。” 陈朝也看着谢南渡,说道:“当有一天,陛下要杀我的时候,我能反抗一下?” 谢南渡摇摇头,陈朝便变得有些诧异,难道自己说得不对? “不止是陛下,你的敌人还有很多,要有自保的能力,对了,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看着陈朝,忽然间很好奇。 是的,从陈朝从天青县离开,来到神都,真正出现在各种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开始,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个总是一身黑衫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限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天才,但没有人问过这个天才,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渡应该是第一个。 陈朝皱了皱眉头,有些沉默。 早些年前,在没有见过那棺椁里的少女前,陈朝根本记不起自己幼年的故事,他有记忆的时候,便是跟着一个老人在渭水畔生活,而后那场大水来了,于是他不得不离开渭水,去往苍州,在这段过程中,他见过那些史册上才描绘过的景象,易子而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瘦弱的身躯,想要将他也吃了。 那个时候陈朝想的是强大一些,便能活下去。 而后到了苍州,到了崇明宗,去经历九死一生。 再之后的群山之间,在无数次面对妖物的生死之间。 修行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活下来。 修行是为了变得强大再强大,直至于当我想要这么生活的时候,没有人能说不行。 这便是意义。 陈朝微微开口,声音微涩,然后他说道:“你为什么修行我好像知道。” 谢南渡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摇摇头道:“那只是目的,而并非原因。” 陈朝于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修行。” “自然是为了多活些年,人间好看,我自然要多看些年。” 谢南渡一脸理所应当。 陈朝沉默很久,说道:“好像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谢南渡说道:“那自然是合理的。” 陈朝感慨道:“其实我很奇怪,你有些时候好像想了很多事情,有些时候却又显得无比单纯,好似脑子里没有想过那么多东西。” “这两种状态是不冲突的,需要我去想那么些事情的时候,我自然要去想,不需要的去做去想的是,那才是我。” 谢南渡揉了揉脑袋,在伞下的少女似乎觉得这会儿有些烦躁。 陈朝忽然问道:“这一次魏先生没有选择做些什么,是不是有些麻烦?” 魏序在这个局的前些时候显得有些活跃,但在后面便越发的沉默,在那夜之后更是都没有离开魏氏,好似已经彻底抽离出这个局之外的状态,这样的事情自然说明魏序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谢南渡无所谓道:“老师的那些学生里,师兄都是最聪明的那几位,如果就这么做了事情,反倒是才让人意外。” 随着院长的逐渐老去,下一任院长该谁来担任,这个问题已经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在人们的思虑里了,下一任院长自然一定要是在院长的弟子中产生,过去那些年,在柳半壁之流的读书人主动放弃而选择去往北方的时候,其实下一任院长的归属便明朗起来。 但随着院长收了最后一个弟子,这个归属便又再度的扑朔迷离起来。 谢氏的天才少女和魏氏的翩翩君子,哪一个做院长不行? “老师还能活很多年,我有很多时间去成长,到时候我站在师兄对面的时候,我能战胜他。” 谢南渡淡然开口,整个人没有透露出什么自信的意思,但很显然,她此刻就是那么自信。 陈朝说道:“到了那天我应该还活着吧。” 谢南渡挑眉道:“有我在,你哪里那么容易死?” …… …… 在大雪长街里的少年少女们永远会有那么多话要说,而且想来永远都说不完。 院长似乎这些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吃羊肉,满满一大锅羊肉,寻常人可能吃一天便得缓上三五天,但院长几乎每日一锅,而且吃得不亦乐乎。 镇守使来到凉亭下的时候,这一锅羊肉便都变成了桌上的羊骨,只剩下几块不大的羊肉,院长双手油腻,胡须上也全部是沾染的油污,看着哪里像是读书人。 “张夫子被关进了左卫衙门里,院长也不操心?” 镇守使说起这事情的时候,目光一直都放在院长的脸上,他在观察院长的反应。 院长没抬头,自顾自说道:“我怎么没操心,我已经让那丫头去找那个小子了,我说话他可能不理会,自己喜欢的姑娘说话,他能不理会?” 镇守使赞叹道:“真是好手段。” 院长冷笑道:“要不是那些课业暂时找不到人来替,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像是他这么蠢的人,这么轻易便被人利用,我都怀疑他会不会误人子弟。” 镇守使说道:“张夫子的性情如此,倒也说不上坏,只是那有心之人的确是好算计,方外修士里这样的人应该不多,不过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神都这么大,还真是不太好找。” 院长看了镇守使一眼,有些怪异道:“怎么你到我面前还喜欢这么打官腔?” 镇守使老脸一红,尴尬道:“习惯了。” 院长呵呵一笑,没有多说。 所谓的不太好找,永远都是托词,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神都会有一群方外修士藏着,他们不是往日里便潜伏在大梁朝的鬼,而是这段时间悄然入神都的,他们不见得是真的想要借着这一次所谓的传言便让大梁朝改朝换代,但的确想要仔细看看那位大梁皇帝。 他们在神都有着无数可能得藏身之处,在那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深处,或许便有他们的身影。 大梁朝想要找到他们,真的不太容易。 镇守使说道:“他们很谨慎,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动作,如今就推出一个宋侍郎,而且很可能宋侍郎都根本不清楚自己身后是些什么人,一个糊涂蛋。” 院长说道:“能把一个忘忧境推出来看看你们的反应就已经不错了,诱饵不小,只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说来说去,也不是他们方外的人。” 镇守使说道:“有没有可能藏在那两家里?” 提及那两家,院长的眉头都不由得皱起,叹道:“那样我很难做啊。” 镇守使挑眉道:“真要是那两家,对陛下来说,也很麻烦。” 魏氏也好,谢氏也罢,这两个大家族对于大梁朝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若是真有方外修士明目张胆地藏在这两家的其中一家里,那么问题便大了。 查不查是个问题。 查到之后,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 镇守使虽然是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是那三位武夫里的其中一个,但面对这种事情,也会觉得有些棘手,不敢随意做出自己的抉择。 “好在快要过年了。” 镇守使说道:“陛下也快回到神都了。” 院长笑了笑,说道:“做臣子的没有为君王分忧,不太称职啊。” 镇守使无奈道:“我就这点能力,陛下就算是不满意想来也无可奈何,就算是陛下想要换个镇守使,现在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 顿了顿,镇守使说道:“再过些年,等那个小子接班,或许陛下就满意了。” 院长好奇问道:“他如今做出的那些事情,你满意吗?” 镇守使挑眉道:“为什么不满意?” 院长感慨道:“既然满意,就不要让他早早死去。” 听着这话,镇守使骤然看向院长,这才琢磨到了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事情,已经渐渐明朗起来。 镇守使没有说话,但心中不见得能平静。 院长说道:“没有非黑即白的世界,也没有非对便错的事情,不是好人就能一直活下去,不是坏人就肯定要死。” “这个世界从来如此,真的无趣。” 院长伸手在水盆里洗手,然后擦干自己的双手,但上面的油污却无法在清水里便被洗干净,即便此刻擦干之后,也会觉得手上有些什么东西,感觉有些黏糊。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院长说道:“但愿这一次,会有不同。”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夏氏 神都里的大富大贵人家很多,历来王朝都是这般,立国之初,便会将天下豪户迁入帝都,号让他们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好看着,免得他们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神都作为数代王朝的都城,自然便聚集了不知道多少豪户,但豪户和豪户之间又有区别,最大的区别便是传承和底蕴的问题。 但不管怎么分,如今大梁朝最了不起的两家便是谢氏和魏氏,虽说两者存在的时间相差太多,但在如今的大梁朝,两家的地位也好,影响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足以平分秋色。 这是两尊庞然大物,无论是其中哪一家在动,都会影响颇大。 除去这两家之外,神都还有许多影响力不小的高门大族,夏氏便是其中之一。 作为同样流传数百年的大世家,夏氏崛起于前朝,其夏氏太祖是个极为了不起的人,硬生生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将夏氏拉到了可以和前朝诸多世家相提并论的地步,但随着夏氏的崛起,迎来得便是前朝不可避免的衰败,在当初的那个节骨眼里,目睹着已经没救的王朝,世家大族们往往有三个选择,第一个便是不管不顾的要和当下王朝绑在一起,无论死活,不过这条路,如果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基本上不会有人选择。 而第二条路,便是选择在乱世中谋取一条生路,推翻这座王朝,自己来建立新的世界,但一般的世家大族很少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很有可能会让自家的家族在顷刻间便覆灭,再也不存。 第三条路,是看人。 看一个不错的人,于是便把宝押在他身上,若是他能成事,那么家族自然便能跟着这个人进入崭新的时代,而抛去旧时光,家族继续存续,依旧风光。 大多数世家大族都会这么想,但不见得每一个人都能看对人,所以这种事情一定要谨慎。 当初的夏氏也是如此,耗费了很多时间在看人,当时入夏氏眼睛的人一共有三位,都是在那乱世中举兵想要推翻那个腐朽政权的人,那个时候,夏氏家主在三个人之间纠结许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显得无比惆怅。 最后那位夏氏家主曾亲自去看过那三人,最后才决定选择了大梁的那位太祖高皇帝。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也没有错,太祖高皇帝最后一路终究还是笑到了最后,谢氏当时出力最多,因此便有了如今的神都谢氏荣光,夏氏虽然也及时站队,但其实论贡献不算太多,但好在还是保住了自己的利益,得以存续,这本就是夏氏所求,因此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变数来。 如今的夏氏,安静地矗立在那条榆成街的尽头,有着比谢氏小不了多少的宅子。 不知道是不是世家大族的共同之处,夏氏也同样是喜欢安静,这边根本也没有什么人,如今大雪时节,年关将近,夏氏也只是在中门前挂起两盏红灯笼,除此之外,并未大张旗鼓地做些什么别的。 而在夏氏的宅院最深处,有一处很幽静的小宅子,平日里这里便几乎不让一般夏氏子弟靠近,久而久之,甚至便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夏氏有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子。 但其实这座小院子一点都不寻常,不起眼只是夏氏刻意的结果。 早在秋天的时候,这座院子其实便来了些人,都是些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寻常的中年男人。 他们在进入这座小院之后,夏氏便紧张了许多,之后每次进出这座小院的夏氏子弟更是受到严格的管控,几乎不会让他们离开夏氏的宅院。 如今从秋天到了冬天,这座小院子里的人多了许多。 …… …… 夏氏这一代的家主是个面容寻常的中年男人,虽说看起来只是中年模样,但实际上他的年纪已经极大,早在二十年前,他便做过大梁朝的刑部尚书,门生在朝野也有不少,不过在这位大梁皇帝登基之前,他便选择辞官归家,再也不管朝堂上的事情,但为了避免为了大梁皇帝觉得他有什么二心,夏氏之后还是有不少子弟正常出仕,如今朝廷中许多重要的地方都有夏氏子弟的身影。 趁着夜色,夏氏家主来到那座小院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走了进去。 小院的门很快便被关上,夏氏家主推开一座屋子的门,走了进去,这里早就有数位修士在这里等他。 这些人面容肃穆,一身气息早就被他们压制到了身体最深处,再加上夏氏用来隐藏气息的阵法,这几人的行踪被藏得极好。 夏氏家主看了几人一眼,忽然皱了皱眉,“梁仙师呢?” 几人之中,有人开口说道:“梁师弟出去探查消息了。” 夏氏家主不满道:“如今这局势,怎么能够随意出门,一切消息来源由夏氏,仙师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氏家主虽然这么开口,但其实几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淡然道:“梁师弟向来谨慎,如今神都也不见得是什么龙潭虎穴,让他去看看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请放心。” 夏氏家主倒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说的话也不见得当真会被这几人在意,故而也就很快不去想这件事,而是把自己带来的消息分享了一番。 “果不其然,那位大梁皇帝身亡的消息是假的,只是没想到,和妖帝一战之后,他竟然还能够全身而退,这等人物,当真罕见。” 有修士开口,抛去立场不谈,那位大梁皇帝如此强大的修为,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和钦佩。 “这位大梁皇帝,只怕许多人都小看他了,之前不过以为是个寻常武夫,如今来看,只怕是观主之流的人物,在遇到这位大梁皇帝,都要觉得棘手。” 有人说道:“再强大,在妖帝手中归来,只怕便要重伤,其实我要是他,就会选择暂时在北境养伤。” 另外有人摇头道:“北境不见得比神都更安全,他若是待在北境,难免妖族不过大举进攻,要将他彻底留在那冰天雪地里。” “说不定……他既然重伤,如今归来,还有我们的机会……” 有人沉默许久,抛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不可,神都虽然不如方外,但这座城里有院长有那位镇守使,哪里是寻常地方,即便是那位皇帝陛下受了重伤,咱们想要杀他,也不容易。” 有人忧心忡忡道:“神都不是以往的神都了,这一次你们还没有意识吗?” 听到这话,人们才沉默下来,神都不再是往常的神都,这一点之前他们没有想过,只是从万柳会开始,才逐渐明白,如今的大梁,已经不是一座他们随意想要拿捏的王朝,那位大梁皇帝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向方外低头的世俗皇帝。 一切都在变化,都是他们不想看到的局面。 “我们要小心一些,等他回来,我们再看看,若是发现什么机会再说。” 有人看了夏氏家主一眼,说道:“这段时间更要小心,我们有所行动就一定会有些蛛丝马迹,若是被查到了你的头上,问题便很大了。” 夏氏家主皱眉道:“我们做得很干净,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查到我们。” 那人冷笑一声,“别当天底下的人都是傻子,而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做这些事情,需要动脑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要是不在意,真有可能出大问题,你夏氏在这世间延续多少年了?所谓钟鸣鼎食,千世之家,能割舍得下?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如今的大梁朝,你还待得下去?” 夏氏家主恭维道:“身后有诸位仙师,夏氏倒是不太担心。” 那人冷声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坐上这夏氏家主的位子的,你们夏氏难道还真想在方外立足?” 说着话,那人又说了些关于利害的言语,最后门口那边起了些脚步声,是那个出门的梁师弟归来,那人才招了招手,示意夏氏家主可以离开了。 等到那梁师弟来到屋中,那人才问道:“梁师弟,如何了?” “如今可以断定,那个黑衫少年,定然是那位先太子的子嗣。” 梁师弟压低声音道:“这一点我们应该马上向师门传讯。” …… …… 夏氏家主离开那座小院,很快便来到了夏氏的祠堂那边,早就有人在这边候着,见到这位夏氏家主,自然很快便迎了上来。 夏氏家主看了一眼左右,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问道:“如何?” 那人点点头,轻声道:“陛下已经在南归途中,这些方外修士哪里是省油的灯,假意在此说些话,但实际上应该已经有人前去截杀陛下了。” 夏氏家主皱眉道:“陛下和妖帝一战,想来重伤,如今南归,北境那边要防备妖族,想来也无法抽调什么强大修士南下护卫,陛下这南下之途,只怕不比北上深入漠北三万里来得容易。” 那人默不作声,安静站在一侧。 夏氏家主沉默许久,这才缓缓说道:“陛下若是真的回不来呢?”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妖族王城 妖族的王城是黑色的,这或许和他们的信仰有关,妖族坚信他们的起源来自一只黑色的玄鸟,因此在王城随处可见玄鸟的图腾。 高大的王城里居住着最多的妖族,他们都是妖帝最为忠实的子民,至少在妖帝强大的时候,他们是。 而那座算不上如何巍峨的妖族皇城,便在王城的最中央,整个皇城只有一道门可以进出那代表着妖族至高无上权力所在处,只是如今,妖族皇城的门已经关了半个月。 王城里的风雪很大,这些天更是如此,呼啸着如同锋利的刀锋。 妖族的朝会并不需要日日召开,按着惯例,几乎也只有一个月一次,这一次的朝会,妖族会把接下来一个月要做的事情说清楚,将上个月没有做完的事情整理清楚,好在妖族并没有太多政务需要处理,各位修行境界高深的大妖会在自己的领地里安静地臣服,所以朝会召开,在很多时候,不过是走个形式,所有人都知道,在妖族的历史里是没有朝会的,如今的朝会由来自然是来自南方的人族。 其实在妖族和人族对峙的这无数年里,两个种族之间正在不可阻挡的相互影响,就如同现在的妖族里也会有妖喜欢饮茶,喜欢那些人族传过来的棋道。 那往常不被人在意的朝会,如今却成了所有人都期待的。 下一次朝会在三天后。 也就是说,三天后,妖族的皇城大门要再次打开,然后那些忠诚的妖族臣民便要选择是否再次忠诚。 对于妖帝,在之前他们是绝对信任的,认为他便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可惜这一次,他们很失望,人族的君王深入漠北,一度来到了斡难河,这种事情是以前没有过的,也是不被他们所接受的,这对于妖族来说,是耻辱,作为妖帝,应该要做的事情是抹去耻辱,将那位人族君王杀死在那里。 可事实上那位人族的君王没有死,反倒是一路南下,越过了漠北三万里。 这样的结果很难让人不生出什么心思。 最大的心思便是,这位妖族的帝王到底怎么了? 他是否还在巅峰,是否还有掌控妖族的能力? 这是整个妖族的疑问,当然这个疑问也一定要有个答案。 如果这个答案不让他们满意,那么结果一定是对妖帝不利的。 整座王城里都有着一股肃杀的气息,这股气息越是到了朝会之前,便越是浓郁。 在王朝最近的那家酒肆里,有着最为刺激的烈酒,也有着最多的妖族。 他们生活在最底层,无法得到最精确的消息,于是便只能靠近那座皇城,想要看到些什么。 但很显然,他们绝对不可能看到什么,他们也无法知道什么。 在这样的氛围内,气氛更是压抑,整个酒肆里,酒香飘荡,好似闻一下便要醉过去。 “陛下这等人物,怎么可能面对人族君王的时候会束手无策,依着我看,肯定是陛下有些旧伤,再或许便是另有打算,没有要杀那人族君王的想法,要不然他定然无法离开斡难河!” “也不见得,即便是陛下,想来也不应该让那人族君王来到斡难河畔才是,我听到的消息是那人族君王大放厥词,以后要带着人族大军亲临斡难河,这是什么意思?斡难河旁便是咱们的王城,那人族君王的野心极大!” “这些年咱们在那条长城前的战事是有些不如当初了,不得不说那位人族君王的确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雄主,只是单论修为,他一介武夫,怎么可能是咱们陛下的对手?!” “可话虽如此说,如今事实已经摆在咱们眼前,陛下的确没有将那位人族君王留下……” 酒肆里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妖族喝了酒,借着酒意自然胡说,不过倒也没有什么人理会他们,只是有人会跟着附和,或是反驳。 酒肆里很是嘈杂。 在角落里,有个妖族少女坐了很久,听到这里,才皱了皱眉,她生得和人族少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双眼睛里看不到瞳孔,而是一片雪白,头发也是黑白掺杂,看着倒是不奇怪,反倒是有些怪异的美。 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少女缓缓起身,离开酒肆。 掀开酒肆大门的帘子,风雪立马便扑了进来。 里面的妖族骂骂咧咧吼了几句,少女没有理会,则是自己独自走进了风雪里。 只是没走出几步,她的面前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个略微有些妖异的年轻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那年轻人微笑道:“见过公主殿下。” 妖帝统御妖族这么多年,自然早就开枝散叶,诞下子嗣,皇子有很多,但公主便只有一位。 少女眯眼看向那个妖异的年轻人,冷漠道:“滚。” 年轻人眯了眯眼,正要开口说话,那位公主殿下便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父皇还没有死,几日之后还是不是妖帝,也说不定。” 她这话有很多现实意义,但最现实的还是传递了一个消息。 那年轻人微微蹙眉之后,果然便收敛不少,态度变得有些恭敬起来,但依旧没有让开,只是问道:“大家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殿下不会连这个答案都不给吧?” 听着这话,少女挑了挑眉,“你们想知道什么。” 年轻人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当然还有他身后的那些生活在王庭各处的大人物,他们要得到的那个消息,只怕对三日后的朝会有着很重要的影响。 “我们只想知道,在陛下回宫之后,那座大门可曾开过,殿下可曾进去见过陛下?” 年轻人看着少女,一双眼睛里有着别样的神采。 他是特别的妖族,天生便要辨别对方是否说谎的能力。 少女看着他,平静道:“父皇回宫之后,我便不曾见过父皇。” 她没有躲避,只是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那双看不到瞳孔的眸子里,谁也不知道她的情绪是什么。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想要朕的皇位,那便来抢 年轻人的一双妖异眸子一直在看着那少女的双眼,最后在确认这位妖族公主没有撒谎之后,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打扰了,殿下。” 说完这句话,他飘然远去,没有再继续逗留在此处。 少女面无表情,对年轻人的远去无动于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离开原地,朝着某处而去。 …… …… 王城之中居住着的妖族有许多都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他们其实也不见得会喜欢居住在妖帝的眼皮子底下,但妖帝需要他们留下,他们便无法离开。 大祭司的府邸在距离皇城很远的南城里,这位妖族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妖帝意志的执行者,是妖帝最忠心的追随者,但这种情况也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发生变化,所有人都认为,当下的时间,或许便是那个时间点,所以早早地,那座府邸前便聚集了不少前来拜访的大人物。 那些停在府前的轿子里都有着很恐怖的气息流露,那些大人物在这里等着大祭司开门,也不见得没有施压的意思。 只是那座府邸的大门始终紧闭,没有人打开大门将这些妖族的大人物迎进去。 大祭司此刻其实便坐在廊下,看着大门那边,感受着那些恐怖的气息,有些沧桑的眼睛里有些琢磨不清的情绪,他身前的桌前摆着茶碗,一旁的炉子里正煮着茶。 悠悠茶香飘着出来,这位大祭司才收回思绪,看向茶碗,顿了顿,他再拿出一个,然后去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两碗茶,说道:“这么不讲规矩,怪不得陛下不喜欢你。” 随着他开口,廊下一阵风拂过,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生得不算太过高大,但也说得上身材修长,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面容极为俊美,他的那双眼睛里,则是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谁也无法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了一眼大祭司之后,来人缓缓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陛下当初和人族君王的交手,伤势如何?” 大祭司微微蹙眉,把其中一个茶碗往那人身前推了推,这才说道:“你何以见得陛下会受伤?” 大祭司笑道:“陛下这样的人物,哪里是一个人族可伤的?” 那人漠然道:“你我相识多年,此刻你却还要用这些言语来骗我?” 大祭司毫不在意,只是喝了一口茶,感受着注定许多妖族都不会喜欢的那种微涩口感,有些感慨道:“其实早些年那些大妖提出彻底灭亡人族这种事情,就没有道理,人族要是彻底没了,那咱们妖族吃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大祭司,说道:“修行有成的妖族,对血食没有多少兴趣。” 大祭司笑道:“可在底层的妖族太多,尤其是刚化形的那群人,对血食却没有什么抵抗力,闻到人族的鲜血,便觉得兴奋,而在妖域,这样的妖族却是最多的,你根本无法反驳。” 那人有些不耐烦道:“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 大祭司看了那人一眼,沉默片刻,说道:“所以你这个性子是很不适合做妖帝的。” 那人平静道:“做不做得了妖帝,可不看性子如何。” 大祭司点点头,“那是自然,做不做得成妖帝,当然要看到底是不是妖族最强,可毫无疑问,陛下如今最强,以后无数年里他也会是最强,你等的那个机会还没有来,既然没了机会,最好还是保持着耐心,即便是装也要装得温顺一些。” “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陛下没有受伤。”那人目光灼灼,仿佛一眼便看到了那座皇城里的那张椅子。 大祭司叹气道:“退一万步说,陛下即便是受伤了,你也不该生出什么心思来,你的城府太浅,如果想着在这个时候出手,一定会吃亏,甚至有可能是将自己推入深渊,这些话换作别人,我不会说,但你既然把我当朋友,我便劝你一劝。” 那人摇头道:“他心思深沉,所以谋划甚多,顾虑更多,所以很多事情,便藏在真相之下,或许此刻他无比虚弱,正是所有人的机会,若是不出手,或许以后会后悔。” 大祭司听着这话,也沉默了许久,没有急着说话。 “你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的状况你最清楚,你也是我的朋友,若是他此刻无比虚弱,你应当告诉我,我会亲手终结他的生命,而你还是你,不会有什么区别。” 大祭司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 …… 距离皇城不远处的巷弄深处,有一座小院子。 少女走了进来,很快便看到了在这里等着她的老妪。 看到这老妪,少女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父皇如今伤势到底如何,王城里暗流涌动,只怕在三日后的朝会上,他们便要发难,杀死父皇。” 眼前的老妪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她在皇城里生活过很多年,更是从小便照料眼前的少女,和她的感情很深厚,听着这话,老妪脸上的皱纹好像都堆到了一起,看着就像是一道道沟壑,很有岁月的沧桑味道。 “陛下这般人物,自然不可能轻易死去,但当下的王城不是殿下该回来的,殿下,此刻应该立刻离开。”老妪有些焦急的声音响起,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她是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女看待,不愿意她遇到任何危险。 少女皱眉道:“这世上还有比父皇身边更安全的地方?” 倘若她的父皇真的会死在三天后的朝会,那么自己不管是躲在什么地方,都注定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新任的妖帝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她。 老妪说道:“妖域若是没有安全的地方,殿下便该去人族,只要小心一些,总是会比妖域更安全。” 少女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阿母,父皇的伤势便有如此重吗?” 要一位妖族公主逃离妖域,不惜进入人族的疆域,这意味着什么? 这岂非意味着当下的妖帝处境,已经到了极为艰难的时候? 老妪一双浑浊的眼睛慈爱地看着少女,怜惜道:“没有到这个处境,只是王城腥风血雨,你看了也不太好。” 少女摇摇头,问道:“阿母,我是否能在朝会之前见到父皇?” “陛下在朝会前不会见任何人,殿下也见不到陛下,实际上若是此刻见不到陛下,等到了朝会当日,或是朝会之后,再去见陛下也没什么意义,殿下即便不去人族疆域,去往别处,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老妪轻声道:“王城的局势已经定了,殿下担心也好,还是忧虑也好,都改变不了什么。” 少女沉默许久,她不是蠢人,自然知晓这老妪所说的确是现在的局势如何,简单地再说了几句之后,少女已经做好打算,便要在今日离开王城。 老妪看着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有些心疼道:“若是陛下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过些年殿下回到妖域,便是我妖域的女帝。” 虽说妖帝有很多皇子,但是老妪却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才是最适合做妖帝的那个人。 少女没说话,只是很快便转身走出院子,消失在风雪里。 作为妖帝的血脉,她生来便果敢决绝,既然知道留在这里无用,那便离开。 实际上她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之前是想要在见自己父皇一面之后这才离开,现如今既然见不到,那便走吧。 去南方也好,去那些广袤无人的地方也好,变得强大起来,等到有一天回来的时候,她便会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 …… 风雪依旧。 皇城里一片宁静,大雪堆积地面,无数妖仆在皇城里不断地走着,只是在路过那座大殿的时候,所有人都低下头,没有人敢去看些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陛下此刻便在这座宫殿里,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那位陛下此刻的身体状态不会太好。 很多人迫切想要知道很多东西,他们唯一能借助的,大概便是这些妖仆了。 在他们之中,自然有很多人的眼线,但此刻宫门不开,即便是得到了消息,也根本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三天后的朝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或许只是过了片刻,那座大殿的门忽然开了。 吱呀一声,让附近的妖仆们都愣了片刻。 但片刻后,那些妖仆便都跪下,匍匐在地,头贴在冰凉的雪地上。 随着一道寒风呼啸而出,妖帝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宽大的帝袍,脸色却有些苍白。 和大梁皇帝的一战,说没有受伤,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那场大战虽然没有旁观者,但随着之后那些人到斡难河两侧的考证,其实大多数人都给了那位大梁皇帝极高的评价,再换句话说,如果妖帝真的那般轻松写意,那么大梁皇帝也根本没有可能一路能打到斡难河畔。 妖帝缓慢走到大殿前的台前,站在栏杆前,任由风雪飘落,让他染白发丝。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躬身的妖仆。 妖帝淡然道:“三天都等不了吗?” 那妖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妖帝缓缓开口道:“既然不想等了,那朕也不要他们等了,去打开宫门,今日便提前召开朝会。” 谁都没想到,这位自从从斡难河返回王城后便不曾出现在人前的妖帝,今日第一次出现在这些妖仆面前,便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们原本以为妖帝是要尽可能再拖延时间,三日后的那场朝会都不见得会按时举行,但谁能想到,朝会居然还要提前了。 不过既然妖帝已经开口,那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妖仆们纷纷起身,前去准备朝会所需的一切。 在妖帝身后的那个妖仆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一直站在妖帝身后,忽然说道:“陛下,要三思。” 妖帝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眼前这个陪伴自己走过许多年的妖仆,说道:“朕这一生的故事还没有写多少,怎么会死在他们手里?” 说完这句话,妖帝便朝着那座要召开朝会的大殿走去。 …… …… 要召开朝会的决定很仓促,但是很多大人物早就等着这一天,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阻拦,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等到宫门打开不久,那些大人物便已经来到了皇城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祭司,这位妖帝最为忠诚的追随者。 而后是王庭的好些重要人物,都是修为惊天的大人物。 他们的脸色很凝重,因为他们或许将要在今天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妖族的历史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当你翻看史册的时候,你甚至都说不上是个见证者,而如今却要变成参与者。 这当然是不同的。 因此所有人都很安静,走在积雪里,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大殿里。 看到了那位脸色苍白,高坐在那象征在妖族最高权力王座上的妖帝。 大祭司走到最前面,在所有人最前面,然后跪了下去。 不管之后的结果如何,但如今的妖帝还是妖帝。 而后很多大人物都跪了下去。 这是他们对于妖帝的尊重。 妖帝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那些大人物都重新站了起来之后,整座大殿还是很安静。 忽然有人说道:“陛下的龙体可安?” 那人盯着妖帝,但实际上看着的是那张椅子。 妖帝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大祭司。 大祭司微微蹙眉。 “陛下,和人族君王的一战,按理来说,不管如何都不该让那位人族君王离开妖域的。” “人族君王一路来到斡难河,又安然离开,这种事情,是整个妖族的耻辱。” 他们说着很多话,意思其实都很明确。 妖帝听着这些声音,眼神渐冷,他缓缓说道:“想要逼朕退位,何必说这么多。” 看了一眼大殿里的众人,妖帝平静道:“想要朕的位子,那就来抢啊。” —— 今天就这一章了,明天肯定有很多章的爆更 7017k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何谓妖帝 大殿里回荡着妖帝的这句话,一句来抢让整座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妖族的历史上有过无数任妖帝,但想来没有哪位妖帝的有像是眼前这位这么直白的,他把所有人的心思赤裸裸挑明,这种做法,到底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有人听着这话不太舒服,摇头道:“我等也是为了妖族的千秋大计,陛下若是不足以慑服妖域,那何不将位子让出来?” 妖帝看着那位说话的大妖,脸色不变,只是问道:“若是朕愿意将位子让给你,你会放过朕吗?” 纵观妖族的历史里,没有一个被逼着退位的妖帝能够安然渡过之后的余生的,实际上当妖帝坐上那把椅子开始,妖帝便和妖族至高无上的权力紧密相关了,妖帝一旦被从那张椅子上赶下来,迎接妖帝的,便只有死亡。 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陛下既然没能留下那位人族的君王,便意味着陛下已经不适合做我妖族的领袖了,既然如此,何必坚持?” 有个白发苍苍的大妖开口,他的目光如剑,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杀机和贪婪,妖族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任何一位踏入忘忧境的大妖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只是平日里他们可以将自己的贪婪藏在心里,可现如今,他们却不愿意掩饰。 妖帝看着那位大妖,漠然道:“朕倒是有些好奇,就凭你们这些家伙,坐上朕的位子,就能杀了那个人族君王?” 大梁皇帝能够一路打到斡难河,然后一路南下而没被留在妖域,已经说明那位人族君王的强大之处,再换句话说,妖帝若是都不能将其留下,那别人怎么可能将其留下? “陛下,不管怎么说,如今妖域的臣民已经因为陛下的行为而蒙羞,想来不管是谁,如今都乐意看着陛下就此让出皇位。” 还是有声音继续传出,充满了特别的情绪。 妖帝笑了笑,于是重复了之前的话,“朕早说过了,你们若是想要朕的位子,便自己来抢,只是你们这么多人,这位子可只有一个。” “事到如今,陛下何必再挑拨?” 有大妖开口,轻声感慨道:“陛下退位之后,事情总会解决的。” 妖帝听着这话,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前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妖帝才缓慢站起身来,问道:“你们都是此等想法?” 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仿佛是发出最后的质问。 一片宁静。 大祭司忽然开口道:“陛下,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他忽然又跪了下去,对眼前的妖族君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也是在告诉其余大妖,自己的态度。 其实他这样做,甚至便是将自己的退路彻底封死了,今日发生在皇城里的事情,一定会是整个妖族的大事,而且进入皇城的大妖们,一定会面临选择,那些不愿意选择的大人物,今日已经找好各种理由没有参加朝会,没有参加朝会,那么不管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无法影响到他们,如果妖帝取胜,那么他们便继续做妖帝的臣子,若是妖帝落败,那么他们自然开始效忠新的妖帝。 不到皇城,不见妖帝,便不用选择,那便是最好的事情。 但既然来了,便自然面临着抉择。 对于大祭司,其实在这之前,没有人怀疑他会选择背叛妖帝,毕竟所谓的最忠诚的追随者的名号,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无关痛痒,在历代那些妖帝退位的故事里,发生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如今在他们看来,其实也不会例外。 可所有的故事不会都是同样的结局。 大祭司便是例外。 随着大祭司表态,众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大祭司的修为同样深不可测,能够坐上这个位子,自然不是凭的他和妖帝的关系。 如果他选择站在妖帝身侧,那么今日的事情,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大祭司,你可要想好了!” 有大妖开口,声音冰寒。 大祭司则是默不作声,只是依旧跪在地面。 妖帝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些大妖,漠然道:“朕知道你们等今天已经很多年了,恰好朕等这个机会也很多年了。” 说着话,大殿的门轰然关闭。 妖帝看着大门那边,无比平静。 大殿之中,死寂一片。 …… …… 皇城的宫门早就大开了,那些该来的妖族其实也早就来了,但总是会有人姗姗来迟。 比如那一身雪白长袍的那位。 从宫门进入皇城,最先要经过的,便是一条极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则是一处高台,此刻台上有人,正俯瞰着那来到甬道尽头的那位。 两人是朋友,而且在很短的时间之前,便相互见过,那个时候一个人在饮茶,另外一个人没有喝。 站在高台上的便是大祭司。 他看着前面的那人,平静道:“宿宁,我若是你,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再掺和。” 眼见眼前老友如此郑重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宿宁脸色微变,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的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等了今日已经许多年,如今不出手,以后便不见得有机会了,你的心意我知晓,但我的想法已经不可改变。” 大祭司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陛下绝不是鲁莽之辈,今日的事情,你要再考虑……” 大祭司叹了口气,作为臣子,有些话他到底还是不能说得太清楚,毕竟要考虑妖帝的想法。 “我不相信,他即便是有谋划,但和人族君王一战,定然负伤,难道连负伤的他我都胜不过?我苦修多年,用功之时不比他少。” 宿宁盯着大祭司,一字一句问道:“难道我没有机会?” 大祭司没有说话,只是让开身子,让这位已经决定非要去和妖帝一决生死的大妖离开。 宿宁来到他身边,忽然说道:“若是真的不能胜,你便将我焚烧之后撒在斡难河。” 大祭司叹气道:“何苦来哉。” 宿宁没有说话。 …… …… 宿宁一身白袍,在风雪之中,仿佛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走了许久,那段路不长,却在他眼里好似此生走过的最长道路。 但再长的路也终究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终于来到了议事大殿之前,看着紧闭的殿门,宿宁的脸色不变,可下一刻他的脸色还是变了。 殿门没有打开,但却有血色从殿门的缝隙中缓慢溢了出来。 沾染白雪。 宿宁站在门前,感受到了一股煞气。 那股煞气早在很多年前他就感受过,因为太过强大,太过难以抗衡,所以这些年他一直躲着那股煞气的主人,但如今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来面对这股煞气的时候,却发现那股煞气又强大了很多。 你不是已经重伤吗? 为何还能如此强大。 宿宁的心中有些疑问,但此刻他绝不会开口询问。 他看着那座殿门,想来殿门后也有人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汇聚,殿门承载不住这两道强大目光的相遇,最后破碎炸开。 鲜血顺带着洒落到了白雪上。 宿宁看到了大殿里面的景象,脸色变得凝重无比。 此刻大殿之中,有一地的尸体,唯独只有一道身影还立着。 那自然便是那位举世无双的妖帝。 妖帝看着门口一身雪白的宿宁,说道:“终于敢来见朕了吗?”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大将军的老 妖帝在风雪之中的一句话,便似乎要挑起许多过往的故事,但一身雪白衣袍的宿宁却这好似不愿意回忆,只是生硬道:“我早便想和你一战了?” 听着这话,妖帝没来由地笑了起来,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天地之间的风雪此刻似乎也在呼啸。 宿宁冷声道:“你笑什么?” 妖帝看着他,平淡道:“早就想和朕一战了?你所谓的想要和朕一战,便是趁着朕受伤,便觉得自己能够在此刻解决朕,让你坐上妖族的皇位吗?” 听着这话,宿宁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苦等的机会,其实便是等的妖帝最弱小的时候,这样的时机被他找到了,可这样的时机又意味着什么? 自然意味着妖帝的强大让人无法直视。 “你的确很强大,你若是在鼎盛时期,我没有战胜你的把握。” 宿宁坦然承认了这件事,吐出了胸口中的浊气,整个人变得更为轻巧了些,有些话看似很好说出口,但实际上承认一直是很难的事情。 妖帝有些意外地看了宿宁一眼,淡然道:“能够承认这件事,你这些年到底是有些进展。” “我不相信你在那一战之中没有任何伤势,你既然受了伤,我便有机会。”宿宁盯着眼前的妖帝,他看了一眼妖帝身后的那些尸体,轻声说道:“更何况你才经历了一场大战。” 妖帝没有转头,没有去看那自己亲手制造的景象,只是看着宿宁,平静道:“朕的确受了伤,此刻朕也的确不在鼎盛时刻,但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能够战胜朕,不管朕此刻如何。” 妖帝伸出手,“既然是你等了许久的机会,那便来吧,让朕看看你这些年到底有什么进步,是否还是如同当初一般是朕的手下败将。” 宿宁看着妖帝,深吸一口气,一身气势渐渐攀升,无尽妖气在他身躯里迸发出来,他看着妖帝喃喃道:“你的存在便如同梦魇一般存在在我的生命里,我早已经不想如此过下去了,如今我便要结束这样的日子,不管是你还是我……” 说着话,宿宁朝着大殿里走了进去,走进了那最后的战场里。 在这个时候的宿宁,的确是他此生最强大的自己,而在他对面的妖帝,也正好是此生最虚弱的妖帝。 此消彼长,这或许是宿宁最好的机会,只是最后的结果,谁都不知道。 妖帝知道这一天始终会到来,所以不觉得畏惧,只是在等着这一天。 风雪依旧,大殿却已经震动起来。 …… …… 大祭司站在那高台上,一直看着那甬道,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妖族的大人物才收回目光,视线投向远处,远处依旧是一片白茫茫,在他的视线尽头,看不到除去风雪之外的东西,但他很清楚如果妖帝今日败了,那么那片白茫茫里便一定会多出很多东西来。 这是妖帝在即位之后,面临着的第一次艰难挑战,也是一次无法躲过去的挑战。 大祭司沉默许久,想起了妖族的历史,在妖族的历史上,其实大多数的妖帝都无法寿终正寝,要么是在传位之前被他亲自挑选的继任者从皇位上逼下来,要么甚至都无法看到自己挑选的继任者来到自己身前,而皇位便旁落,人族也好,妖族也好,在这个世间,血脉传承终究都是不太重要的事情。 相比较起来,妖域的妖族更容易接受一个新的妖帝,只要他足够强大,能够镇压妖域,那便没有什么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上任妖帝在夺过上上任妖帝的权力之后便那么轻松的让整个妖域慑服的原因。 所以妖帝不能弱,不能伤,不能让人觉得你会败亡,在每次遇到挑战的时候,你都需要用自己强大的能力将其击退,你要永远强大。 想到这里,大祭司轻声道:“做妖帝哪里有这么容易?” 说完这句话,他离开高台,朝着那座大殿而去。 那场大战终归是要落幕,结果也总归是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 大祭司看着远处,想着只是希望以后妖域还是那个妖域。 …… …… 腊月二十八,大雪不停。 距离除夕年关只剩下一日。 北境长城那边,总算是热闹起来,虽说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北方还有妖族虎视眈眈,但年终究还是要过的。 这几日的城头之上,大将军出现的次数频繁了不少,不过大部分人在见过那位大将军之后,便都担心起来,不仅是因为大将军那越发佝偻的身子,还因为他那些绵延不绝的咳嗽声。 在过去那么多年,他们见过了大将军很多样子,见过了大将军在无数次的厮杀里都始终屹立不倒,早就习惯这个强大的男人的存在,可如今他们是真的不得不接受这个男人老去的事实。 他已经老了,彻底老了。 想到这或许是大将军最后一个在北境渡过的年关,人们便再也开心不起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压抑。 大将军站在城头的风雪里,看着远处,突然听到了身侧不远处的抽泣声,那是个才到北境没多久的年轻士卒,此刻正在小声抽泣。 大将军咳嗽几声,这才走到那年轻士卒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哭什么,你觉得本将军要死了?” 那士卒听着这话,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慌乱。 他正要跪下去,大将军便将他拉着,摇了摇头,轻声笑道:“跪什么,在北境没有这个规矩,不需要跪。”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替这个士卒将眼角的眼泪擦去,这才说道:“都活了这么多年,现在妖族不来,本将军怎么可能死?再说了,就算要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说完这句话,大将军再度拍了拍这年轻士卒的肩膀,这才重新来到城头那边,有个中年儒生早就来这边等着他了。 看着来人,大将军说道:“陛下这一次南下,我北境没能派人护卫,虽说是陛下的意思,但我总是有些担心……” 中年儒生摇摇头,“既然是陛下的决定,那便不需要太过担心,陛下在漠北都没出事,又怎么可能会在咱们大梁的疆域里出事。” 大将军点点头,感慨道:“话虽如此说,只是……” 话说一半,大将军摆摆手,微笑道:“也不用想这么多了,我这个老武夫时日无多了,最后的日子,少操心这些事情吧。” “肴常,柳剑仙都趁着机会南下去散散心了,怎么,你还是不走?” 大将军看向这位在北境出谋划策却没有官职的中年儒生,笑眯眯道:“怎么,是想着等着本将军死了之后替代本将军成为北境的大将军,成为一代儒将?” 中年儒生没有理会大将军,反而问道:“我无牵无挂,在此地还是在南边,都没有相见的人,倒是大将军,这多少年不曾见过亲人了,不打算回去看看?” 大将军淡然道:“本将军是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只要百姓还需要本将军,那本将军就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中年儒生叹气道:“大将军已经为大梁的百姓做得很多了,最后的这些时日,不为自己活一场?” 大将军摇摇头,目光深邃,“本将军也好,陛下也好,哪里有为自己活一场的打算?” —— 说好的爆更,结果卡了文,阿巴明天补上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希望这种事 虽说今年的第一场雪是从神都开始下的,但实际上随着日子越发的临近寒冬,大梁北方诸郡的大雪要比神都那边大上不少,其实光是雪灾一项,在大梁之前,每年便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百姓生活艰难,在很多时候其实和有无修士欺压,有无妖物吃人无关,官吏的好坏,天灾人祸,都能很容易夺去百姓的活下来的希望。 不过大梁立国之后,这种情况倒是有所好转,太祖高皇帝从一开始便注重民生,到了灵宗皇帝时期,北方雪灾每年死去的人数已经不多,诸多官员几乎是每到寒冬时节便有所准备,百姓的日子早就好过不少。 悬岭郡是北方的第一大郡,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在两座高山之间,一向被大梁朝视作北出要塞,每次转运到北境的粮草辎重,几乎都要从此地而过,若是不走此路,大概路途便要增加三倍,对于大梁朝来说,也是得不偿失。 因此在悬岭郡,大梁朝有五万精兵常年驻守,随军修士若干,为的便是防备那些散落在大梁朝疆域内的妖族以及方外修行之人。 驻守在这里的将军名为韦风,乃是北境那位大将军的得意门生,之前曾在那条长城上效力超过十年,而后是因为他在一场大战中,被妖族重创,伤到了肺部,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适应北境的天气,因此从北境军中退下,到这悬岭郡来做主将,实际上军中早有传言,眼前这位韦风将军早些年便是北境大将军看中的苗子之一,若是不出意外,在北境长城上打熬些年,再等到这位年轻武夫踏足忘忧境那天,便很有可能接过北境的军防,成为下一任北境大将军。 可惜的是这位韦将军重伤之后,这辈子也就是止步彼岸境界,往上再爬,也毫无可能了,所以在离开北境长城之时,他并没有过多去想些什么,反倒是走得很洒脱。 只是当时洒脱,不见得心中便没有什么想法,这些年这位将军越发沉默寡言,大概也是有此原因在。 如今的韦风此刻便在自己的营房里,火炉子照着他黝黑的脸,他那双曾经无比坚定的双眼,此刻看着炉子里的火光,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已经迷茫起来。 随着一阵风起,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这位悬岭郡守将身后,来人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只是身上并无太多仙风道骨的感觉,此刻他就站在韦风的背后,有些感慨道:“韦将军,还没想好吗?” 韦风没有转身,只是伸手去拨弄火炉里的火炭,身为武夫,即便是没有踏足忘忧境界,韦风也早就不惧怕火炭的温度,只是伸手触碰到那烧红的木炭,韦风的手掌上的水汽也就跟着蒸发,发出嗤嗤的响声。 韦风无动于衷,只是松开木炭,这才说道:“没什么好谈的,我韦某虽说是一介武夫,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心里仍旧有数。” 男子微笑,不以为意道:“韦将军,对大梁朝当真是有一番赤胆忠心,只是大梁朝可曾在意过?” 韦风没说话,权当没有听到。 男子继续说道:“北境那位大将军眼瞅着没多少日子可活了,韦将军深陷彼岸上境已经很久了吧?韦将军又以为等到那位大将军身死之后,朝廷会让谁接任?心中有无人选?” 随着男子的问题越来越多,韦风的眉头也不由得跟着皱起。 只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北境如何,大将军的继任人选会是谁,这些事情他当然关心,可也就只是关心而已,除此之外,自然再无法做些什么,陈年旧疾,他已经无望忘忧,哪怕想要为大梁百姓去镇守北境,也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做的事情。 既然无望,何必多想。 面对韦风的沉默,男子也没有在意,只是伸出手,微笑道:“韦将军,若是我能治好将军的旧疾呢?” 这句话好似轻飘飘的,就如同如今寒冬腊月的飞雪,但是在韦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骤然便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你说什么?” 强大的气机随着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从他的身躯里覆压而出,多年之前便已经达到彼岸上境的他如果没有旧疾只怕早就踏足忘忧境界,如今这强大气势,也可以证明他的强大。 感受着韦风的威压,男子还是面不改色,平静道:“你们大梁朝的天御院也好,工部也好,到底在我们看来,不过都是废物,炼丹这种事情,你们这帮武夫哪里懂得其中奥妙,将军旧疾,只需要寻得上好灵药炼制一枚丹药,将军伤势便可尽复,到时候依着将军资质,只怕踏入忘忧境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至于北境之争,我们也可助将军一臂之力,北境大将军之位,只怕将军有很大的机会。” 韦风没有听到之后的那些话,光是从那枚丹药之后,他便恍惚出神了,这么好些年了,他从来没有一日不想着自己的伤势恢复,为此他不知道耗费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情,但事与愿违,他还是没能有半点起色,以至于到后来他便再也不对这件事抱着任何希望,但即便如此,藏在内心里的那团火其实怎么都不可能熄灭,只需要一点点火苗,便注定将再度燃烧起来。 “本将军怎么知晓你不是诓骗于我?” 韦风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韦风可能会没有任何犹豫的出手将他撕碎。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即便对方的境界和他相当,只怕也扛不住韦风的倾力一击。 男子没有回话,他只是取出一个小药盒,直截了当的丢给韦风,笑道:“丹药在这里,早就为韦将军准备好了,韦将军要不要试试?” 韦风接住那丢到自己身前的药盒,还未打开,里面的药香便扑面而来,闻着那股药香,他的五脏六腑都舒服极了,尤其是肺部,此刻好似无比滋润,让他根本没有任何难受的意味。 “将军可服用,看看效果。” 男子微笑地提醒道。 韦风看了男子一眼,虽说还有些犹豫,但心头的悸动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药盒,拿出那颗药香扑鼻的丹药便吃了下去。 吃下去的一瞬,韦风想过很多事情,他甚至想过此刻吃下的这颗丹药是毒药,吃下之后,这男子便要以此对他要挟,但如果真要是这样,那么韦风会全然不在意他的要求,坦然赴死。 只是在吃下之后,他除去感到身体里面一阵清凉之外,再没有特别的感受,只是那隐隐作痛的肺部,如今已经减轻不少。 这丹药对他的伤势,当真有用。 男子看向韦风,说道:“丹药一共三枚,吃完之后,将军的伤势即可痊愈,如今先给将军一枚,等办完那桩大事之后,剩下两枚,在下自然双手奉上。” 韦风摇摇头,平静道:“以臣弑君,这等事情当真是能做的?” “无需将军亲自出手,将军所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便是什么都不做。” 男子看着韦风,轻声说道:“大梁朝没了这么一个皇帝陛下不会跨,大梁朝还是那个大梁朝,将军什么都不做,便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当时新君即位,将军还是那个将军,说不定重返北境之后,更能往前一步,便成了大梁朝不可或缺的大人物,有何不好?” 韦风默然无语,作为行伍出身的武夫,对于那位大梁皇帝,他一直抱有极大的敬意,过去的十几年里,大梁朝对于北境的支持是肉眼可见的,天底下所有百姓都可以说大梁皇帝的不好,但唯独北境的士卒,一句话都不能说大梁皇帝的不好。 尤其是当大梁皇帝深入漠北三万里,然后再度归来之后,韦风对其的敬意,已经到了顶峰。 但对于大梁皇帝敬佩是一回事,当下的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 韦风微微蹙眉,很是纠结,恐怕除去他之外没有人会明白那种希望重新燃起的感觉。 希望重新在眼前绽放,然后便要自己去选择是抹去希望,继续深陷于绝望之中,还是选择为了希望去做一些平日里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这个选择,不太好做。 “将军,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一定会抱憾终身。” …… …… 夜幕时分,大雪磅礴。 悬岭郡城里靠近城门的一处宅院里。 寒冬腊月,一座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孤灯。 几道身影若隐若现。 其中一人开口,“事情办得如何了?” 另外一人淡然道:“人在天地间,自然便有所求,给他想要的,他又如何能够拒绝?” “所谓的忠诚和信念,其实都很不值得一提,只要给的东西能让他无法拒绝,自然什么都能办成。” 一道身影笼罩那盏孤灯,淡漠说道:“还有一日,对于这些人来说,便是除夕了,过了除夕便是崭新一年,新的一年里,我不想看到他了。” —— 啊,再拖一天 7017k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十四十 年关难过年年过,眼瞅着明日便是除夕,即便是在边陲的悬岭郡,顶着寒风大雪,百姓们依旧也在为马上将要到来的除夕做准备。 如果说一年四季都是苦,那么到了这最后一天,大部分百姓即便是再苦,也会觉得是甜的,除夕一日,即便这一年再如何不顺,到了此刻,便已经到了终点,就过了此日,明年便是充满希望的崭新一年。 郡城东北的坊市里,今年最后一批从神都运来的货物此刻正在进行今年的最后售卖,和别处比较起来,其实悬岭郡此刻贩卖的这些货物价格都算不上太贵,原因倒也简单,神都而至悬岭郡,早就有朝廷大军走过无数次,路途中的妖物也是肃清了不止一次,比起来大梁朝其他地方,离开神都便要心惊胆战,不知道好过多少,商贩们若是耐得住寂寞,其实可以在户部那边开始往北境运送粮草的日子交上一些银子,便能跟着朝廷的大军一起北上,风险要小上很多。 因此这边悬岭郡凡是神都销往此地的货物,价格上都算不上太贵,至少和别的地方比较起来,要便宜许多。 沿街的一位妇人,匆匆出门,带着积攒不少时日的银钱要去年关之前买上一些神都运来的胭脂,辛苦一年,也节省一年,到了此刻,是该犒赏自己的时候了,只是家中银钱,除去必要开销,和置办年货,剩下的也就没有太多了,可怜的一袋子银钱,妇人还得留下大半,不过好在最后咬咬牙拿出来的那点,在那边买上一盒不算什么好货色的胭脂,也不算问题。 妇人的慌张出门,撑着油纸伞埋头小跑,朝着那边坊市而去,一不小心便在巷弄里撞了个人,妇人倒不知道对方被她撞得如何,只是她自己撞了那一下,便踉跄要朝着身后倒去,眼瞅着便要跌坐在雪地里。 可又不知道为何,本来是朝着身后倒去的身子,这会儿忽然又没有倒下去,摇摇晃晃后,妇人终究是站住了身子,到了这会儿,她才有些歉意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 她的口音有着异常浓重的北地口音,但是和这悬岭郡里的口音,又要差些。 在她身前的高大男人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 妇人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这才抬起一看,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竟然比她那个早些年从军去了的夫君还要高大好些,只是看起来好似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寒冬腊月,他身上还是穿着一身单衣,此刻那件看不出什么材质所做的衣袍上更是到处都是破口子,看起来也是穿了好些年了? 出于某种原因,妇人没太敢去看那男人的容貌,只是眼见男人没有立即离去,妇人鬼使神差问道:“饿不饿?” 看着男人一身装扮,她自然是也想着对方或许是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 男人想了想,倒是点点头,“有些。” 原本要想着要去买胭脂的妇人此刻咬了咬牙,脑海里一阵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放弃,折返身形的同时,她轻声道:“跟我来。” 然后她掉头往家中走去。 男人犹豫片刻,跟着走去。 妇人的家便在这条小巷最里面的那家,不大,就是一座小宅子。 两人经过小巷的时候,两边的住户看到这一男一女,有些讥笑声传出,不怀好意的眼神更是直接落到了两人身上。 男人倒是没觉得什么,但妇人从最开始的脸红,到后来觉得有些委屈,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脾气,今日要不是身后有个男人,说不定她立马就要站下来骂人了。 好不容易撑过这一条不长的巷弄,来到那座宅子前面,妇人一把跨过门槛,长舒一口气。 男人却是站在门口,盯着那道木门上挂着的木牌。 那木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姓名,并且言明此人是何时从征,只是很可惜,用来写就的并非朱笔,而是墨笔。 十几年前,如今的这位大梁皇帝登基之后,对于北边的支持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这一点便从即位当年颁布的从征之法便可见,凡是应征北境边军的大梁男子,即要由朝廷查核之后在家门前写下从征时间,除去每个月的军饷之外,每月都有户部拨发的银钱补贴,若是此人有朝一日战死,便要按着军功一次性发放数量不等的银钱,除此之外,对于家中老幼,每月依旧有些银钱要由官府送来。 只是那门前的牌子,便要从朱笔写就,变成墨笔写就。 男人眼前的木牌上的名字,便是墨笔,这也就是说,那人已经战死在北境了。 妇人见男人在门口站了许久,以为他是担心那些风言风语,便很快摇头道:“闲言碎语我早就习惯了,客人与我到底不是真有什么,何必在意?” 男人听到这里,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这才走入这座小院子里。 来到廊下,妇人很快便端来了火炉,将平日里也不见得舍得用的木炭倒进去点燃,很快便生起炉子,让男人坐在屋檐下也有些暖意。 而后还不等妇人怎么动作,一道身影便从屋里探出头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怯生生看着妇人问道:“阿娘,来客人了吗?” 小姑娘生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极为惹人疼爱。 妇人应了一声,嘟囔道:“自己去做功课,今日功课做不完,明日除夕又怎么说你都说不动。” 小姑娘咯咯一笑,嘟起嘴道:“阿娘,可谁家孩子除夕还做功课的?” 妇人直起身来,说道:“所以才让你今日做完!” 小姑娘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男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缩回头,跑去做功课了。 到了这会儿,妇人这才看着房梁上悬挂着的熏肉,一咬牙,拿了最大的一块下来,那男人身材那么高大,又看起来是饿了不少日子,估摸着这一块吃了也剩不下什么。 简单的烹煮之后,妇人端着一大碗肉和一脖肉汤,一小盆馒头出来,都摆在男人面前。 男人瞥了一眼那边房梁,知道这块肉估摸着是这对母女一年到头估计都没舍得吃,要等到年关的时候做年夜饭的,不过他并未开口点破,只是问道:“你家男人也是征夫?” 妇人嗯了一声,拢了拢鬓发,也没掩饰什么,而是说道:“死了,前两年死在那条北境长城上的,那边给来了信,我便寻思要去他死的地方看看,结果官府说那边是重镇,不能去,我便打消了这个年头,可惜的是最后连个尸骨都没能送回来,他们没说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的,是被那些妖物吃了。” 妖物吃人这种事情,对于大梁朝的百姓来说,绝不是什么新鲜事。 男人皱了皱眉,说道:“那边确实有些难,要是有可能,他们肯定是要把尸骨抢回来的。” 妇人嗯了一声,说道:“最开始有些伤心,有些不解,我男人在北边和妖族拼命,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说的,咋的就不能把尸体给抢回来?但后来听说那些同样在北边长城上的家伙,有时候好些天都吃不上一口饭,那冻硬了的馒头就这么往嘴里啃,这才觉着他们也不重要,要是他们为了我男人的尸骨又死上几个,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不等男人说话,妇人忽然抬头看向他,看到他双鬓有些发白的鬓发,问道:“客人也是从那边回来的吧?” 男人点头。 妇人有些高兴道:“刚刚看到客人,便觉着客人身上有我男人的影子,果然也是在那边杀妖族的,好样的!” 男人只是问道:“官府每个月的银钱可曾送到手中,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 妇人点头道:“银钱每个月都有,三十枚大梁通宝!” 她只是回答了前面个问题,没有去说后面的事情,平日里她们娘俩相依为命,自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 这一点,不用去如何说。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他看向妇人,沉默片刻,还是说道:“当今陛下在登基之初定下的规矩,战死北境之后,按着军功会有一份银钱补贴,数量不一,而后每月则是四十枚大梁通宝。” 四十和三十,也就是相差不过十枚,但一个人就是十枚,看似不多,那么到十人百人千人呢? 每年在北境战死者,又何止万人? 妇人一怔,她倒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听着这话,她眉头皱了很久,才好似在说服自己,“也差不多。” 男人摇头道:“差很多。” 妇人叹气道:“我们娘俩又没什么本事,也没了依靠,能有三十枚也不错了,为了十枚要是去闹,指不定是什么下场。” 男人没说话,但实际上妇人所说,也很有道理,她们两人,想要讨公道是何其难的事情。 妇人很快便转而问道:“客人,听说北境最近在打大仗,咱们……赢没有?” 这些年的北境战事不断,但大多数是妖族占优,人族付出极大代价持平,就连妇人都知道,不过既然是打仗,她自然便想着自己男人待过的地方那些人能取胜,不仅是为了大梁百姓,也大概是为了自己男人的在天之灵吧。 男人看了她一眼,给了个准确的答案,“赢了。” 妇人本是随口一问,得到这个答案,反倒是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场风雪 男人看了妇人一眼,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这才再度小心翼翼问道:“当真是赢了?” 男人点头,说道:“我才从北境回来,打完了仗,要回家去。” 说到这里,男人开始谈及北境那场大仗,虽然他并未全部都亲身经历,但有些事情也可以说一说,妇人本就听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是她听明白两件事,头一件事便是这次北境是真的取胜了,将那些无时无刻不想着南下的妖族好好痛击了一番,第二件事便是北境长城那边,要安稳太平好些年。 “不打仗好,不打仗了就不死人,那真是一件大好事!” 妇人欣喜若狂,这真的是她这些日子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年关之前,一年苦哈哈的日子,到了此刻,也都不觉得有什么苦了,这会儿甚至那胭脂再也买不到,她也不见得有任何的不高兴。 男人正要再度说话,便听得门口那边响起些脚步声,没过多久,妇人院子里的门便被人敲响。 妇人看了男人一眼,歉意一笑,赶紧去门口开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着官袍的官府衙役,这人妇人认识,是衙门里的差役,名叫宋忠,平日里的银钱都是他亲自送来,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此刻他提着一袋米面,另外一只手则是有一只猪腿,看到妇人开门,他很快便将米面放到地面,将手中的猪腿递过去,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笑道:“嫂子,这个月的银钱给你带来了。” 接过银钱,妇人没有打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我听人说,好似朝廷下发的银钱不是每个月三十枚,而是四十枚……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宋忠常年在衙门当差,这里面的事情他自然知晓,只是这会儿才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前的妇人一眼,他原本以为眼前妇人早就知晓这些事情,只是一直强忍着没说,但这会儿看对方的神态,明显是才知道的消息,他不由得朝着妇人身后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在屋檐下坐着。 妇人看着宋忠的动作,连忙解释道:“可不是那位客人说的。” 她到底是不想给那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带来什么灾祸。 宋忠收回目光,苦笑道:“嫂子,这种事情我原来以为你都知道,不过这会儿问了,其实也没什么,朝廷下拨的银钱的确是每月四十枚大梁通宝,但是这东西出了神都,其实便不归皇帝老爷管了,层层往下剥削,州府那边拿了多少,郡守这边拿了多少,这些在官场上都是大家心领神会的事情,嫂子想想也能明白,如今嫂子这再问起来……问我倒是没关系,就是真要去衙门里闹,嫂子还是好好想想……” 宋忠说到底只是个跑腿的衙役,没有昧着良心将这妇人剩下的三十枚大梁通宝黑下一些已经是殊为不易,哪里还能做些什么? 妇人苦涩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之前说起来不在意,终究只是在外人面前的强撑罢了,这十枚大梁通宝,对于妇人来说,其实哪里不在意,要是足够节省,这也是好些日子的口粮。 “我知道轻重的。” 妇人点点头,她不愿意给人找麻烦,尤其是帮助过她的人。 宋忠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嫂子,有些话我说了估摸着会惹嫂子生气,但这话憋着不说也不行,请嫂子见谅,这话就非说不可了。” “齐大哥是从军死在北边的,咱们大梁朝对于这些死在北边的兵卒多有敬意,嫂子作为遗孀,其实本来家里是需要个男人,只是在街坊四邻眼里,这种事情就不太……” 宋忠看着妇人,话说到这里,也算是差不多了,他很快便歉意一笑,不等妇人回答,说了一句嫂子好好想想,便告辞离开。 妇人看着宋忠背影,脸色不是太好看,只是眼神复杂地她想了很久,也只是叹了口气,当下的日子过得艰难,这一点她也知晓,大梁律对士卒遗孀也从来没有什么限制改嫁,只是改嫁之后,朝廷自然也就不会每个月下放银钱了,这件事倒是不大,问题更大的在于她若是选择这么做,那么便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街坊四邻的白眼。 这种事情,她接受不了。 自己男人已经为了这些百姓和这个天下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去了,她这个活着的人,不能再给他抹黑。 叹了口气,妇人拿起米面重新穿过不大的庭院回到屋子里,放下那些东西之后,这才重新来到屋檐下,只是看到摆在那男人身前的一大碗肉和馒头都没动,妇人便有些不悦,只是那些糟糕情绪依旧被她掩饰得极好。 “客人怎么不吃?” 妇人看着那个男人,一时间居然无法判断他的年龄,看着他鬓间的白发,她觉着他该是上了年纪,可又看到他的面容,却又觉得他应该如今不过是三四十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北境苦寒,才让他看起来有些偏老? 男人坐在屋檐下,倒也没有隐瞒什么,直白道:“吃不下。” 妇人问道:“客人是嫌弃饭菜太差?” 男人摇摇头,看着院子里风雪,说道:“让我吃不下饭的,不是饭菜,是你每个月该拿四十枚,他们却只给你三十枚。” 妇人苦涩一笑,想着眼前男人既然是从北境回来的兵卒,想来说不定自己家中也有妻子,自然会有感同身受。 一时间,妇人也只是喃喃道:“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男人听着这话,有些沉默,想了很久,这才说道:“好些年前,我要去做一件大事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我做不成,可我的妻子劝我一定要做,因为不做这件事,我们一家活不下来事小,无数人活着比死了还难过事大。只是那桩事情不管是谁来看,都万万没有成功的可能,做了其实和不做差不多,做了失败的代价更大,为此我想了很久到底做不做。” 妇人皱眉道:“既然不做一家人也活不了,那肯定要做,至少拼一下,不然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 男人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随即他便顿了顿,轻声道:“所以他们敢这么欺负你们,是因为知道你们现在能活得下去,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反抗,或许连现在有的东西都要被夺走,人一旦还有可以失去的,便一定会畏首畏尾,反倒是从来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时候,便会孤注一掷。” 男人缓缓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做叔叔的拿了做侄子的东西,是怎么都要被骂的。” 妇人一怔,到底不是太愚笨的她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轻声问道:“那做侄子的要杀叔叔一家,是对的吗?” 男人转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这个道理本来就这么简单,但天底下的人不懂的还有很多。 “但终究是侄子啊,想起来大哥当年对我,还算是不错,我却在他死后做了这些事情,想来即便是大哥也不会原谅我吧?要不然我妻子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男人看着漫天风雪,神情变得有些犹豫起来,有些人在绝大多数场合里,展现出来的自己,和在私下里展现出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想起那位已经亡故的妻子,男人伸手去怀里拿出那朵野花,时隔许久,还是那般娇艳。 说到底,他还是把它摘了下来。 妇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不知道男人经历了什么,只是突然感觉眼前的男人此刻无比悲伤,是那种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忽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远方,就要离开。 “你要去什么地方?” 妇人有些担心,担心这个人这会儿便要冲去衙门为他讨个公道。 男人看着她,反问道:“公道不该讨?” 妇人心想,讨公道当然是好事,但能不能成才是大问题,如果最后不能成,那么岂不是害了你? 男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平静说道:“我在大梁朝内想讨的公道,大概没有人能阻止我。” 妇人皱起眉头,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只是在讨公道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妇人不明白,只是有些委屈道:“怎么都得吃了饭才走啊。” 男人摇摇头,“已经欠你很多顿饭了,要是再吃一顿,等会儿还不了怎么办?” 妇人没来由说道:“都欠了这么多顿饭,再多欠一顿能怎么的?再说了,你在那座长城杀妖族,就不欠任何人!”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摇头道:“你的丈夫死在边境,你每个月的四十枚只拿到三十枚,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们如果过不得好,都可以骂我,都应该骂我,这一点,任何人来了,也是这般。” 男人伸手接住些风雪,有些感慨道:“让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顾自朝着院外走去,头也不转地说道:“就待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说着话,男人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小巷里,来到风雪中,这位一身疲倦的男人缓缓朝着前面走去,自顾自说道:“朕再怎么该死,也不该死在你们手里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盏孤灯 悬岭郡外的军营之中,一道身影从那中军大帐里走出,而后消失在天地之间,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郡城里的那座院子里。 来到院子里,出现在那座屋子里,这会儿不是夜幕,但里面的确还有一盏孤灯,男子站在门前,恭敬开口道:“事情已经办妥,今日的悬岭郡,一切都在掌控中。” “远山,不错。”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夸赞声,听声音应该是一个老人。 听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远山道人的头更低了,轻声道:“能为老祖办事,是弟子的荣光。” “呵呵,什么叫为我办事,办成这件事,是为整个修行界除去一大祸患,岂是我个人私心?” 老人的声音里有些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有些无奈,“大梁的君王,哪里有这么好杀,妖帝都没能将其留在妖域,我们这群人即便是乘虚而入,又哪里来的胆气?” 说着话,老人笑道:“远山,进来吧。” 远山道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肃穆,这才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此刻的屋子里布置也算是简单,正中央那边,有着一张木桌,木桌之上,则是一盏孤灯,此刻也不是夜幕降临之时,屋子里却也是有些昏暗,不过即便是点了这么一盏孤灯,也几乎没能给昏暗的屋子里带来多少光亮。 而就在木桌之旁,四面各自站定一人,或白发苍苍,或面容肃穆,也或神情悲苦。 四人之中,站在那木桌最上方,为首的那人便是一身陈旧道袍,上面好似有着多年积攒的尘土,让人看了一眼,便能感觉到老旧之意,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如今的道袍是灰色。 这也是之前远山道人口中高呼的老祖。 实际上修士很少有诞下子嗣的想法,所谓老祖,也不过是灰袍老道在宗门里辈分极高,地位尊崇。 他们出自天南三柳观,这三柳观隶属于道门长生道一脉,也是这一脉里的大宗,只是同痴心观在方外修行界的地位相较起来,三柳观这些年的名声便要小太多了,这皆因为上一任的观主在研习本门道法五行宝术的时候出了岔子,一位好好的道门大真人就此跌境,为此整个三柳观这些年的重心都是为了寻觅天材地宝将这位观主的修为重新拔高,所以一整座三柳观这些年对于方外的事物都参与较少,之前的万柳会没见到三柳观的弟子,也是因为此等缘由。 至于这次这位在三柳观内北方比那位观主还要高的老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则是不得而知。 在灰袍老道左手边的是一位面容孤苦的老人,老人瘦弱,一张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老态尽显,一条布带缠绕双目,眼看着便是早就目盲多年,只是他的身后却背负剑匣,剑匣也是用布条缠绕,但离得近了,是人都能听到那剑匣之中的剑鸣之声,而且剑鸣之声明显并非一种,说明这剑匣之中,只怕有数柄飞剑,而剑气更是从缝隙之处缓慢溢出,这才惊得那盏孤灯灯火摇晃。 感受着那随意流而出的锋芒剑气,众人都明白,眼前的目盲老人,只怕会是一位剑仙。 方外修行界里,各大宗门里都会豢养剑修,但能修行到剑仙境界的只怕也不算太多,而只要门下剑修踏足剑仙境界,那么便一定会被当作是宗门的宝贝疙瘩,不是万不得已,只怕不会让其离开山中身处险境。 眼前这位目盲剑仙也来到此处,便说明这场大战,决计是不会以试探而告终。 毕竟剑修杀力世间无双,最擅长的便是杀人。 而在灰袍老道的右手那边,则是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此人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气息内敛,让人看不出深浅,但让人一看,便知道此人绝对可怕。 因为越是平凡的人,便显得越是可怖。 那人看了一眼灰袍老道,平淡道:“在下先走一步,到了该出现的时候,在下自然会出现。” 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便朝着门外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灰袍老道没说话,倒是一直站在那张木桌最下方的那个魁梧男子脸色难看,骂道:“这些家伙整日藏在暗处藏多了吧,面对老真人,竟敢如此无礼?” 说话的魁梧男子身材高大,四肢粗壮,却不是个武夫,而是研习的佛门大金刚,这等修行方式和武夫大概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对于体魄的锤炼,但两者又有不同,武夫是对于体魄单纯打熬,让整个血肉骨骼都变得异常坚固,而佛门大金刚的修行方式则是用佛法渡体,经脉里有佛光流动,而在体外,同样也会在运转之时,渡起一层佛光,使得这身躯坚韧不堪,一般修士,根本无法和其相较。 至于他口中所骂的那个中年男人,来历更为神秘,他并不属于方外某个宗门,而只是散修,因为大部宗门占据着天地间最好的修行之处,其余所需资源,又自有一套运转体系,所以一般大宗门里的修士,自然而然是不会担心修行资源的问题,而散修想要在修行界里活下去,还想修为继续往上攀升,付出的努力便要比普通修士多上太多。 基于此,一种用以获取修行资源的角色便应运而生了,而这种人,便被称为刺客。 甚至在方外还有一份刺客排行榜,榜首那位无比神秘,据说是早就踏足忘忧境,甚至有可能走到忘忧尽头的绝世大刺客,想要这样的人物去替人办事,只怕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了。 而即便是其余刺客,也都是精通暗杀之道,最会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就如今离去那位,便是在刺客排行榜上高居第五,虽说并没有踏足忘忧境界,但早已经是彼岸上境的强者,而且也有过暗杀忘忧强者成功的例子。 如今这四位,一位是道门的大真人,一位是杀力无双的剑仙,还有一位佛门金刚,再加上一位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出手的刺客,去面对一位在漠北艰难返回的人族君王,其实不管怎么看,胜算都很大。 只是即便如此,灰袍老道也是在看了一眼那位佛门金刚之后,缓缓开口说道:“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他不入忘忧,若是在明面上出手,便几无效果,如此还不如藏在暗处,至于我们三人,便要麻烦你先出手了,老道也好看一看那位大梁皇帝如今如何,之前都说他不足为虑,不过一介武夫,但如今来看,这样的武夫整个世间都难找出第二个,想杀了他,你我几人也要抱着身死的想法啊。” 魁梧男人点头,轻声道:“一切都听老真人的。” 灰袍老道怅然一笑,自嘲道:“我无非是活得久了些,和什么德高望重都没关系,若是等会儿出了什么纰漏,谁出了问题,到了九泉之下,少骂我两句也就是了。” 联手杀敌,尤其是都来自不同宗门,便从来都不容易,几人虽说都抱着要来杀了那位大梁皇帝的想法,但从来心思各异,是否全力出手,打着各自算盘,都不好说。 目盲剑仙淡淡道:“道兄何必多说,我等只要倾力出手,一位重伤的大梁皇帝,再如何了不起,今日也将死在我等手中。” 灰袍老道微微一笑,说道:“要是甘剑仙这几柄飞剑任由半甲子之前的威势,那此事可成矣。” 听到半甲子三个字,目盲剑仙脸色微变,但最后还是淡淡道:“半甲子过去了,到底是日薄西山,还是老树抽新芽,便要请道兄看好了。” 半甲子之前,方外修行界曾发生过一桩大事,一位甘姓剑仙横空出世,剑挑方外诸多剑修,风光一时无两,但之后却碰到了剑宗的某位剑仙,既然相遇,自然便有一战,只是那场大战最终还是由那位出自剑宗的剑仙取胜,目盲剑仙在那一战中被伤及双眼,就此目盲,再也不能视物。 而也是因此一战,这位目盲剑仙从此几乎没有在世间行走,世间传言,他在那一战之后,剑心受损,便再不能提剑,但如今他既然已经出现在此地,便说明这只是谣言,不过这半甲子,老家伙在原地打转还是目盲之后想通些事情,剑道再往前走了一步,都不好说。 世间剑修,许多并无道理。 一时顿悟,往往剑道骤然通玄,递出平日里绝不可能递出的一剑,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世间修士提及剑修,多有忌惮的缘故。 灰袍老道点点头,微笑道:“自然是拭目以待。” 说完这句话,灰袍老道看向一侧的远山道人,只是还不等远山道人开口,灰袍老道便骤然看向门外。 目盲剑仙随即心有所感抬头。 那位魁梧男人则是最后才反应过来,但也同时抬头,看向远处。 灰袍老道感慨道:“不愧是一代雄主,气魄十足啊。” 桌上孤灯,此刻骤然摇曳,好似受惊,慌乱无比。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伞下之人 风雪中,君王独行。 从那座小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缓行于长街,这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风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风雪此刻大作,一派肃杀之意。 距离除夕最后还有一日,悬岭郡的热闹在那些百姓买完年货,置办完需要置办的东西之后便落下帷幕,此刻纷纷返回各自家中。 一整座悬岭郡,自然变得安静。 男人在转角处遇到一个行人,此刻也是行色匆匆,两人相遇时,那人有些古怪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似乎惊奇于眼前这个男人在风雪之中,身上的一身破烂衣衫,独自走在风雪里。 只是看了一眼男人,那人也没有多想,撑着油纸伞,提着手中才置办好的年货匆匆和男人擦身而过,不发一言。 不过就在两人真正意义上擦肩的时候,一道恐怖杀机,骤然在伞下生出,那把看似寻常的油纸伞,此刻却伞面轰然震动,伞面积雪此刻更是朝着四面八方四散展开,看着便好似一柄柄利剑朝着周围射去,威势惊人! 而在油纸伞下,那人袖间在顷刻间便滑落出一柄短刀。短刀落在掌心之后,他毫不犹豫,电光石火之间便朝着大梁皇帝的小腹刺去,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狠辣之意。 刺杀,或者说是战斗,便是在此刻开始的。 那人不管是出手的时机还是隐藏气息的本事,全部都是一流的。这出手的时机,更是选得无比恰当,所有的一切都意味着眼前的男人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刺杀过无数次,才有了这番老练狠辣的刺杀水准,这一定是一个极为了不起的刺客,在那份刺客的榜单上,定然也是榜上有名。 只是那柄短刀没能如愿以偿地刺入大梁皇帝的小腹,刀悬在半空,便再也无法靠近分毫,大梁皇帝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看着远处。 是的,这位大梁朝的绝世武夫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而这位在刺客榜上榜上有名的刺客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轻视过,但此刻即便是被如此轻视,他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是谁,要来刺杀他,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即便失败,也不觉得可耻,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刺杀,就这样失败了。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大梁皇帝,竟然从漠北三万里归来,还是如此强大。 大梁皇帝目光投向远方,然后伸手去拿过那人撑着的油纸伞。 拿过之后,大梁皇帝这才真正和那个刺客擦肩而过,保持着诡异姿势,手中短刀一直未能刺出的刺客轰然倒下,重重摔碎在风雪里。 他好似是被人用刀斩成了无数段,又像是被人一拳轰碎,但不管如何,他此刻都死了,他的刺客生涯,到此便戛然而止。 撑着油纸伞的大梁皇帝继续前行,数步之后,天地风雪骤停。 一道魁梧身影起于东北角,继而冲向天空,最后以决绝姿态朝着大梁皇帝所在之处坠落! 大梁皇帝没有抬头,他整个身躯都在油纸伞下,此刻即便是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朝着自己袭来,他也没有抬头看去,只是用一只手撑着油纸伞,站在原地。 一道佛光闪过,在白茫茫一片之间,骤然多出一抹别样之色。 浑身被金色佛光包裹的魁梧汉子此刻就真如同佛门金刚一般,庄严肃穆,法相森严。 很快,那借着雷霆万钧之力地压下的魁梧身影坠落到了伞面之上,那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油纸伞伞面瞬间承载了它无法承载之重,那伞骨顷刻间下压,伞面骤然凹陷,但即便是遭遇了如此巨力侵袭,伞骨并没有就此断去,而伞面凹陷之后,也就此而止,那位佛门金刚此刻便蹲在伞面之上,泛着金光的拳头轰然砸下,只是伞面荡漾开来,这一次更是瞬间绷直,直接便将这位佛门金刚弹飞出去。 魁梧男人在长街滑行数丈,而后才缓缓而止,这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手,便算是自此结束。 看着那把恢复如初的油纸伞,魁梧男人由衷感慨道:“陛下修为通天,着实让人佩服。” 大梁皇帝的声音从油纸伞下传出,“佛门金刚,只怕还没有圆满。” 佛门大金刚这项神通,的确是佛门秘法里特别的一类,只是说起来特别,修行起来自然也不容易,眼前的魁梧男人虽然修行多年,但说到底并没有完全将其精髓彻底掌握,仍旧有瑕疵。 “陛下慧眼,只是贫僧愚钝,只怕此生都无法再进一步了,听闻武夫同样身躯坚韧,便想来找陛下讨教一番。”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里面的意思很多,天下武夫里,眼前的大梁皇帝说是第一人,那么便没有任何疑问,尤其是当他从妖帝手下安然无恙归来之时,武夫第一的名头,便再也没有可能是别人。 这魁梧男人要找大梁皇帝讨教,分明还是存了一个心思,就是我以佛门大金刚对战你这位世间第一武夫,若是我能取胜,那岂不是说你所谓武夫的坚韧身躯,在面对佛门大金刚的时候,依旧不如。 这也就意味着,两人之战,不是简单的生死之战,更像是一场意气之争。 大梁皇帝缓声道:“若是你再苦修两个甲子,或许能和朕有一战的资格。” 听着这话,魁梧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两个甲子便是一百二十年,这句话到底是轻蔑的意思太多了。 魁梧男人仰天大笑,也不多言,双手不断结印,一道道佛光从他的身躯里弥漫而出,而后异象生出,眼前的魁梧男人本就比一般男子要高大许多,此刻结印之后,他身躯更是开始暴涨,身上的僧衣,此刻更是轰然碎裂,露出那遍布金光的上半身。 瞬息之间,魁梧男人便变得有数丈之高,此刻便更像是佛门里那些佛经记载里的怒目金刚! 大梁皇帝依旧平静,佛门秘法他之前也有听闻,这等让身躯暴涨的法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妖族法相撑开之后,往往会变得无比巨大,这佛门大金刚在其身前,反倒是显得有些玩笑。 变得极为高大的魁梧男人在长街上奔跑起来,让整个长街都开始震动。 他奔跑起来的时候,更是带起了漫天的风雪,让其跟着一起呼啸。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大梁皇帝却是纹丝不动,任由风雪扑面而来,他好似雪崩中一棵老松,佁然不动。 裹挟着无尽巨力的一拳再度砸下,落在那把油纸伞伞面上! 拳头和伞面的相撞,便是一场好似从未有过的相逢。 伞面涟漪四起,荡漾不已,拳头却始终没能将那把油纸伞和油纸伞下的男人砸碎。 如果此刻有人在远处观战的话,看到如此一幕,想来定然震撼无比。 …… …… 此刻真有人在远处观战。 一身灰袍的老道和那位早就不能视物的目盲剑仙此刻就在远处的一座房顶上,看着这一幕。 灰袍老道感慨道:“佛门大金刚,修行到最后,浑身便如同金刚一般,即便是忘忧尽头的强者,也不见得随便说把他的身躯撕开也就撕开了,只是这位,还没到火候。” 目盲老剑仙虽然眼瞎,但自从眼瞎之后,他的其他感官比起来半甲子之前,早就要灵敏许多,此刻他虽然无法看到两人大战的场面,但通过天地之间的气机流动,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猜到当下局面的发展。 “武夫粗鄙,是你们一向地认知,但当一位武夫走到忘忧尽头,这便和粗鄙真的沾不上边了。” 灰袍老道笑道:“眼前这位,当然是世间第一武夫,只是和妖帝一战,伤了个七七八八,再南下横穿漠北三万里,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大妖,凿阵之时又受过多少暗伤,十分身躯,到此刻,只怕也就余下一分,武夫没了身躯,到底便只剩下空架子了。” 目盲老剑仙肃穆道:“即便如此,你我三人之间,一定会有一人死在他手上。” 灰袍老道不置可否,淡然道:“想杀一位绝世武夫,哪里如此容易,各凭本事吧,不过有言在先,你我都得倾力出手,不可留力。” 目盲老剑仙缓缓点头,轻声道:“半甲子剑未出匣,世间人皆以为我半甲子之前便剑心崩塌,但我当年剑败,剑未折,人未死,何来剑心崩塌一说?难道就因为我双眼再也不能视物?可谁又知道,我看不见之后,每夜都能听到匣中飞剑,吱吱作响。”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三十年的剑气积攒 魁梧男人修行多年,一身佛门大金刚早就修行到了极深的地步,浑身佛光璀璨,一拳砸下之后,震退风雪的同时,也将那位伞下之人困在了原地,不让他就此离去。 若是换作一般的忘忧修士,即便是对眼前的魁梧男人没有太大感触,但面对这落下的一拳,只怕都要选择暂避锋芒才是,毕竟同为修士,在体魄上,怕是没有人能和佛门金刚相较。 那位伞下的皇帝陛下,一动不动,他只是撑着油纸伞,硬扛着这佛门金刚气势磅礴的一拳。 伞面被这股强大巨力压迫,一瞬间变得如同受惊的湖水,有一道道涟漪在这里不断荡开,整个伞面也开始急剧地朝着下方压去,但不管如何,伞面始终没有如同寻常的油纸伞一般就此破碎,伞骨也没有就此断裂。 一把油纸伞绝不可能扛得住这位佛门金刚一拳,真能扛得住的,只有伞下的那位大梁皇帝。 他面色不变,整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即便此刻的他在这佛门金刚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但他也不在意。 强弱与否,从来不看身躯大小。 魁梧男人一拳始终未能压下,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他不再犹豫,另外一只大手,瞬间朝着伞下的大梁皇帝横扫而来,逼退风雪,拳风瞬间将长街以及附近房顶上的积雪就此扫空。 这是无比霸道的一拳,佛光普照,好似天地间迸发出的一抹金光,在漫天大雪里,和那些白雪斗艳。 强大的拳风,此刻震得长街两边的房屋都开始摇晃起来,一些惊呼声骤然在两侧响起,伴随着这些惊呼声,还有无数瓦片跌落到雪地里的声音,好在积雪足够厚,才没有这太多青瓦就此碎裂。 但是临街一侧,因为积雪已经清空,青瓦坠落,便有连绵不断的响声。 一直面无表情的大梁皇帝,此刻在听到这些响声之后,脸色这才终于有了变化,伞面下的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拍向那只朝着他身上拍来的巨大的手臂。 在那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下,大梁皇帝的那只手显得很是渺小,但却无比有力,随着他的那只大手拍出,天地之间,无数道气机从四面八方汇聚,因为卷起无数风雪,便看着好似无数道雪白的气浪,一道道拍在眼前的那只金色手臂上。 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佛门金刚,理应不害怕世间大多数的攻击,更何况眼前的大梁皇帝并未如同修士一般施展道法,而是仅仅凭借气机攻击,所以他并没有躲。 但很快,他便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那些雪白气浪如同天地间最为恐怖的东西,在落到他的手臂上的时候,宛如一柄柄巨大的大锤,狠狠砸下,每一下,都有着雷霆万钧之威。 魁梧男人的那张脸上,此刻有着无数情绪正在生出。这会儿的他看起来,正如佛门典籍中所记载的怒目金刚一般可怖。 他十分想要收回自己的两只大手,但却发现动弹不得。那位始终撑伞的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地看向远方,然后一挥袖,一道恐怖的气息瞬间击中这佛门金刚的巨大法相,让他倒飞出去,重重摔在长街尽头。 噗—— 一口掺杂着些斑驳金丝的鲜血被那佛门金刚吐了出来,他的法相更是在顷刻间迅速缩小,变回原来的样子。 魁梧男人看着大梁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知晓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是世间第一的武夫,这一点不假,在他鼎盛时期,抬手便可杀自己,这一点他也丝毫不怀疑,可现如今他显然重伤,早就不及巅峰时期的自己十分之一,为何还能在刹那间便让自己落败? 要知道,自己撑开佛门金刚法相,严阵以待,之前每一击都是倾力出手,可是丝毫没有轻视过眼前的大梁皇帝,可即便是这样,依旧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魁梧男人脸色难看,抬手擦去嘴角鲜血之后,他看向远方,不过只是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陛下果然了不起。” …… …… 这位大梁皇帝,在离开神都前往北境之前,大概有许多年不曾展露过武力,只凭借着他对于大梁朝的治理和掌控,他也早就是大梁朝绝大多数人心中极好的皇帝陛下。但对于他的武力,其实在北境一战之前,并没有太多人有着清晰的认知。 一位忘忧武夫,这便是在北境一战之前,所有人对大梁皇帝唯一的认知。 甚至在这之前,也没有太多人觉得他会是世间第一武夫,会是可以和观主之流比肩的绝世强者。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 即便是要来杀他的魁梧男人,一个想要以体魄和对方较量的佛门金刚,在面对大梁皇帝的时候,也是由衷称赞。 大梁皇帝抬起头,他自然了不起。 他这一生,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已经明确告诉世人,他就是了不起。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让你先来送死,看看朕到底还剩下几分力气?” 大梁皇帝的声音穿过风雪,便无比寒冷。 魁梧男人大笑道:“若是真能和陛下携手前往九幽,倒也是一桩幸事。” 大梁皇帝淡漠道:“何来如此自信?” 魁梧男人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太强,贫僧也只能用言语壮胆了。” 说完这句话,魁梧男人缓慢起身,那条之前被大梁皇帝裹挟气机重击的手臂,当下其实早就是伤痕累累。他不去看那条手臂的凄惨光景,只是伸出手指,两指并拢,从眉心之处,由上往下划出一道裂痕,鲜血从裂痕里缓缓流出,很快便滴落到了魁梧男人的上半身之上,随着鲜血滴落,在男人胸膛处的肌肤之下,一条条金色的脉络开始出现,如同一张蜘网不断地在他的身体表面扩张。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任由犹豫,整个人的身形骤然朝着前面掠去,在这位佛门金刚动作之前,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魁梧男人骤然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对上了大梁皇帝的那双眸子。 那是一双眼中有着广阔天地的眸子。 他抬手,带着无数气息落下。 魁梧男人双手横在身前。 砰然一声巨响! 长街碎裂,刚刚站起来的魁梧男人此刻不得不单膝跪地,一张脸上,震惊和恐惧皆有。 大梁皇帝看着他,平静说道:“若是真让你施展出来,倒是有些麻烦。” 他的眼力不比天下任何人差,自然能看出来若是放任这位佛门金刚将他想要施展的施展出来,那么事情便会有些麻烦,若是只有这一人也就算了,可事实证明,要杀他的,从来都不会只一个人来。 魁梧男人身上的那些金色脉络虽然还在,但在他无法站起来的时候,便有些黯淡,好似停滞了一般。 大梁皇帝一只手始终放在这魁梧男人的双手之上,然后这才微笑着说道:“世间剑仙,都是风流人物,何必躲躲藏藏,这样没意思。”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天地之间,骤然便是剑鸣声大作。 那一直待在远处房顶上的目盲老剑仙听闻此言,不再犹豫,脚尖一点,瞬间掠向天空,与此同时,他身后剑匣,上面缠绕的布条此刻都骤然断裂,仔细去看的话,能看到那些布条断裂之处,都极为齐整,那绝对是锋利的器物所斩开的。 天地之间,万般法器,但以锋利程度来说,只有飞剑称雄! 剑未出匣,剑气却已经是铺天盖地。 目盲老剑仙掠向半空,衣袂翻飞,平静道:“老夫匣中飞剑共四柄,已有半甲子不曾出匣,如今得遇陛下这等人杰,便请陛下看看老夫这半甲子剑道是否和往日不同,能否让陛下倾力出手。” 大梁皇帝不曾转身,只是神闲气静道:“四柄飞剑,可斩不下朕的人头。” 目盲老剑仙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默念一段剑诀,而后才缓缓出声,“当年上山练剑,不过数岁,还是一稚童,在山中得遇恩师,师长赐下飞剑,名为新镜,剑身清亮如镜,是陪老夫最近的一柄飞剑。” 他言语落下,一柄剑身清亮的飞剑掠出剑匣,果然如同他所说,那柄飞剑剑身,清亮如镜。 大梁皇帝看了那魁梧男人一眼,摇头道:“这位剑仙,可比你强多了。” 说着话,他一挥袖直接将那魁梧男人驱退数百丈,这才缓缓转身。 大梁皇帝抬了抬头,只是手中油纸伞,仍旧没有丢开。 “陛下,老夫这一剑,乃是老夫在剑道登堂入室之时所悟的一剑,剑招名即为剑名,请陛下赐教!” 随着目盲老剑仙这句话说出,那柄名为新镜的飞剑在半空掠过,穿过风雪,剑气大作,这便朝着大梁皇帝掠来。 剑光在此刻,似乎也能照亮天地。 大梁皇帝看着这漫天剑光,微笑道:“好剑。”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半甲子的四柄剑 世间大多数剑修,都会只修行一柄本命飞剑。每日温养飞剑,以达到所谓的人剑合一境界,也就是外人所说的心意相通。 而只温养一柄飞剑的原因,除去同时温养多柄飞剑实在不容易之外,就是历来剑修的普遍认知:本命飞剑便是剑修的生死伙伴,有一柄即可。 基于以上种种,本来世间的能够同时温养数柄本命飞剑的剑修就是少数。眼前的目盲老剑仙,当年上山练剑之时便展现出了不俗的剑道天赋,要不然也不会被他的师长如此重视,才一上山,便赐下名剑新镜,对他寄予厚望。 实际上他也确实不曾辜负过自己的师长,短暂的几十年,他便修行到了忘忧境界,更是温养了不止一柄飞剑,在当时的方外修行界也算是一时风头无两。 只是之后战败,他心灰意冷,闭关半甲子,世间才渐渐没了他的名声流传。 这柄新镜,对于目盲老剑仙的剑道来说,便是一切的asxs,对于他的剑道生涯,一定极为重要,故而他最开始祭出这柄飞剑,也是对和大梁皇帝的这一战,抱着最谨慎的态度。 飞剑新镜穿过风雪,无数剑气散去,融入飞雪之中,继而裹携无数飞雪而去,便好似天地之间同时有成千上万柄飞剑齐刷刷朝着大梁皇帝杀去,虽然在肉眼上来看算不得什么,但从感官上来感受,必然是极为壮阔的局面。 大梁皇帝仍旧举着那一把油纸伞,无数飞雪如同利剑一般刺向油纸伞。 在飞雪接触到伞面之时,那伞面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细微凹槽,好似同时有无数剑尖抵住伞面,正在努力往下刺去。 大梁皇帝微微抬头,看向支撑伞面的伞骨,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几条用绿竹做成的伞骨直接从中裂开,几条竹丝飘荡在大梁皇帝眼前,显得有些可怜。 只是伞面未穿,大梁皇帝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那些抵在伞面上的飞雪都被尽数弹开,伞面瞬间再度绷直! 回归寻常。 只是这样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下一刻,那柄飞剑新镜便在顷刻间破开飞雪,直撞这把油纸伞。 那锋芒剑气,更是早先一步,已经落下。 而那伴随着剑气而来的一尺寒光倒比剑气还要浓郁许多,飞剑新镜,所谓剑身如镜,并非谣传。 当真有照亮世间的风采。 看着那团璀璨剑光,大梁皇帝并不恓惶,只是笑道:“半甲子之前那场剑争,朕也有所耳闻,都言甘剑仙在那场剑争之后郁郁不振。如今来看,都是谣传。半甲子之后,甘剑仙剑道,远胜半甲子之前。” 即便此刻双方是生死相对的敌人,但既然身为人族君王,便理应有这样的气魄。 目盲老剑仙听着这话,古井不波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他淡然道:“不奢望这一剑能击败陛下,得到陛下夸赞,便已然是不错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飞剑新镜,终于落到那伞面之上! 剑尖抵住伞面,骤然便让大梁皇帝脚下石砖碎裂,如同一张蛛网瞬间朝着四周蔓延。 大梁皇帝仰头,隔着油纸伞伞面和那柄飞剑新镜相对,没来由地有些恍惚出神。其实早在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对皇位本没想法,反倒是对世间的风流剑仙有着强烈向往,而后找人看过其资质,其实他即便去练剑,也会有个不错的前景。只是身为皇子,有些事情想做不见得能做,之后只能强行压下这个想法,而后年纪渐长,受封藩王,再之后起兵,坐上龙椅……这等事情,也就早被压在心底,再也不曾提及。 只是即便如此,对于世间剑修,这位大梁皇帝依然很是欣赏。 要不然也不会知晓那桩三十年前的旧事。 只是欣赏归欣赏,真正交起手来,即便是杀力最强的剑修,也不见得能在这位大梁皇帝手下讨得了好去。 飞剑新镜还在竭力下坠,想要撕开那油纸伞的伞面,伞骨已经再度崩开,看起来是瞬间就要崩塌的景象,只是下一刻,大梁皇帝伸出手,轻轻隔着伞面抚摸了那柄飞剑的剑尖。 一声剑鸣骤然响起。 而后那柄飞剑新镜有些惊慌地朝后退去,如同饮酒过度一般,踉踉跄跄。 最后飞剑退后高空,不停盘旋,倒是不再下落。 目盲老剑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虽然已经不能视物,但此刻还是面向大梁皇帝那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很快,随着一声剑鸣声再起,再一柄飞剑破匣而出,这柄飞剑通体漆黑,宛如黑炭。 “此剑名为墨云,乃是老夫第一次下山时所偶得一块上古黑铁,带回山中之后,耗费七七四十九日,铸造而成。家师为其取名墨云,本意是要老夫行事低调,不可张扬……” 目盲老剑仙喟然一叹,当年自己修行有成,便自得意满,以为同代之中并无敌手,自己的那位师父看出自己有此苗头,故而以此剑作为警醒。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哪里能想到这些事情,有了两柄本命飞剑的他更是张扬,这才为之后剑争大败埋下伏笔。 随着那柄飞剑墨云离匣而出,又有一柄飞剑紧接着掠出,那是一柄青铜古剑,剑身之上铜绿犹存,看着便知晓存世之日已经不短,只怕没有千年也有数百年了。 “此剑名为青梨,是老夫游历世间偶然所得,应是某位前代剑修遗物,锋利异常,剑身以青铜所铸,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 两柄飞剑剑鸣声阵阵而起,一前一后,各自悬停。 目盲老剑仙肃穆道:“半甲子之前,老夫纵横世间,全靠这三柄飞剑,如今新镜已败,这两剑不得不联袂而出,共同讨教陛下高招了。” 大梁皇帝神意自若道:“请。” 目盲老剑仙微微点头,心念一动,两柄飞剑瞬间疾驰而去,一左一右,各自封锁大梁皇帝左右两边。 这代表着三十年前目盲老剑仙的至强手段的两剑,很快便到了那把油纸伞前面,漆黑如墨的飞剑墨云调转方向,刺向伞下的大梁皇帝,而那柄青铜古剑则是斩向油纸伞伞面。 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漆黑飞剑,大梁皇帝没有躲避,伸出并未撑起油纸伞的那只手,拦在飞剑之前,滔天剑气瞬间在那柄飞剑的剑尖上迸发而出,只是此刻剑气尽数被拦在油纸伞外,滔天剑气在这里撕开一片片的空间,但就是无法前进分毫。 藏在油纸伞下的大梁皇帝好似便躲在坚实的屏障里,即便是外面滔天巨浪,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其实目盲老剑仙也早就是发现这一点,要不然也不会一上面便想着斩开油纸伞,即便此刻新镜战败,他的第二次出剑,也是让那柄青梨继续做着之前新镜没能做成的事情。 就在飞剑墨云和大梁皇帝相抗的时候,那柄青铜古剑已经在伞面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剑气倾泻而出。 伞骨轰然破碎断裂。 一整个油纸伞伞面,此刻更是分崩离析,看着极为凄惨。 青梨借着这个机会斩开大梁皇帝所握住的伞柄,一路下滑,最后剑气侵袭,便要落到大梁皇帝的手臂之上。 没了油纸伞的大梁皇帝重新出现在天地之间。 但这一幕,让这边三人,瞬间都松了一口气。 开战到此,那位身具佛门金刚的魁梧男人没能将眼前的大梁皇帝逼出油纸伞下,目盲老剑仙的第一剑也同样如此,那是因为有大梁皇帝的意志所在,可如今油纸伞破碎,是否也就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志也跟着破碎? 既然他连自己的意志都不能维护,又怎么可能能够不会被击败? 可以说如今的变化,是让三人都看到了取胜的机会。 目盲老剑仙心念再度,两柄飞剑分别带起无尽剑气朝着大梁皇帝掠去。 他自认如今这一战,自己已经逐渐要取得上风,攻守之势,马上便要扭转。 但事情不是这样。 大梁皇帝始终握住那伞柄,没了伞面,伞柄却还在手里。 面对两柄掠来的飞剑,他没有躲,只是握着手中的伞柄朝着那柄漆黑的飞剑墨云拍去。 那柄飞剑躲闪不及,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躲。 毕竟一把伞柄,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在大梁皇帝手中的伞柄,怎么可能普通? 伞柄拍向那柄漆黑飞剑,瞬间便有数道恐怖气息涌了出来,但与此同时,无数剑气也同时生出。 只是极短的时间里,这里便爆发了一场大战。 但更是须臾之后,一声哀鸣响起,漆黑飞剑倒飞出去,重重钉入了一面石墙之上! 目盲老剑仙神情复杂,脸色难看,飞剑和他心神相连,飞剑受损,他自然也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真当他要去控制另外一柄飞剑的时候,却发现,那柄青铜古剑也是被早被那伞柄拍飞,坠落到了雪地里。 大梁皇帝打退两柄飞剑,这才说道:“匣中所藏第四剑,才是甘剑仙这半甲子的感悟吧?” 目盲老剑仙不发一言,只是将剑匣取下,横放在身前,手掌放在剑匣之上,嗡嗡剑鸣之声,不绝于耳。 “半甲子的不问世事,世人皆以为世间再无剑仙甘雍,但老夫目盲之后,剑心反倒通透,而后这半甲子,远胜之前半甲子。” 目盲老剑仙轻声感慨道:“老夫这半甲子所铸飞剑名为朝霞,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老夫却好似在铸剑之后,又看到了少年时候的光景啊。” 《高天之上》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若是此刻在和那位剑宗剑仙一战,甘剑仙胜算几何?” 目盲老剑仙坦然道:“若是只有前三剑,我再出一百次,也未必能斩他,但有第四剑,我一剑递出,他若还是半甲子之前的光景,自然必死于老夫剑下!” 大梁皇帝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目盲老剑仙则是逐渐变得有些随意,一拍剑匣,他爽快道:“出匣!”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朝霞 随着甘雍开口,一柄飞剑从剑匣里破匣而出,剑身血红,宛如朝霞! 当初剑败闭关,甘雍的确也消沉过一些时日,但随着目盲不能视物,脑海里的那些前尘往事便都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前几十年的浪荡轻狂,被他自己完全看明白,自己有今日之败,完全是咎由自取,理所应当。 但既然已经败了,而后是继续如此自暴自弃,就此度过余生,还是败而不倒,继续在剑道巅峰攀爬,这柄飞剑朝霞便给了他答案。 此剑是他自己亲手所铸,所用寒铁原本并非血红之色,是他用自己的鲜血染就,将寒铁浸泡于鲜血之中九九八十一天,原本冰寒的铁石在取出之时,便已经有了些许暖意,整体也变得无比鲜艳通红。 铸好此剑之后,甘雍虽然不曾见过这柄飞剑真容,但是他心中已经有数,故而将其取名朝霞,是怀念少年之意,也是在说,自己虽说目盲,但未来那无数年,自己人老心不老,在剑道一途上,仍旧认为自己是个少年,仍旧赤诚。 其实当甘雍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当日是否剑败,是否目盲,都已经全然不重要了。 吐出一大口浊气,好似将这半甲子的所有郁结之气尽数吐出的甘雍抬起头,无比真诚道:“老夫原本以为,再次出山,便一定是要找当日之敌手一较高下,让他知晓老夫半甲子并非虚度光阴,但实际上若是做此等想法,那老夫这半甲子便当真是在虚度光阴了。” 大梁皇帝淡然道:“若是放不下过去,那所谓已经开解,都是一句空话。”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之后有人邀请老夫来和陛下一战,老夫便欣然应往,陛下这等当世人杰,虽不练剑,但也足够出彩,老夫半甲子之后的出剑,自然是要选陛下这样的人物才好。” 甘雍轻声喃喃道:“这次出剑,我不是想要世人知晓甘雍还活着,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想告诉世人,目盲也好,剑败也好,在老夫心里,都只算个屁!” 大梁皇帝此刻看着甘雍,说道:“甘剑仙心境已有,成就大剑仙境界,不会太远了。” 甘雍说更是认真道:“不瞒陛下,老夫觉得和陛下一战之后,老夫定然能再往前走一步,跨入那个玄妙境界内。” 大梁皇帝却摇摇头,说道:“可惜了。” 甘雍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可惜了?”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如何好杀?” 你甘雍要借着如今一战踏入那个玄妙境界,这当然不错,但借着这一战,是要朕去死,为你做这个垫脚石,可朕纵横世间,又如何会死在你的下? 换句话说,眼前的甘雍战胜大梁皇帝便有可能踏足大剑仙境界,但大梁皇帝却不会让他取胜。 “陛下已然重伤,没了那把油纸伞,陛下的意志还能如何-维系?” 甘雍不相信如今的大梁皇帝还能活着离开,尤其是此刻,他对自己已经充满信心。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在大梁的疆域中,又如何会死在尔等手上?” 甘雍叹道:“是人都会死的。” 大梁皇帝提着那伞柄,面无表情地在长街走缓行,“是人都会死,朕自然也会,只是如今朕不想死,谁又能带朕离开这个世间?” 甘雍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那柄飞剑朝霞,此刻他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在刹那间便已经回到半甲子之前的鼎盛水平,但这并没有停歇,片刻之后,他的气势更是不断提升,而后越发强大,直至一个临界点。 那个临界点,往前走一步便是大剑仙境界。 他已经站到门槛前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你不行。” 甘雍没有说话,只是提起朝霞,轻轻划出一剑,一道凛冽剑光就此从剑尖之处绽放,一道剑气所构成的气浪斩开风雪,已经朝着长街落去。 与此同时,甘雍整个人纵身一跃,朝着大梁皇帝便撞了过去。 剑修提剑对敌,也不常见,但甘雍这半甲子才悟出的一剑,便是要提剑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眼瞅着这位老剑仙已经到了身前,大梁皇帝去看了一眼那柄飞剑,赞叹道:“是好剑!” 四柄飞剑,各有千秋,但要说起来对于甘雍的意义,只怕也就只有这柄飞剑朝霞了,和前面三柄剑不同,这柄飞剑代表着整个甘雍人生的意义。 只是再好的剑,一旦剑尖朝着的是自己,便不见得当真是好剑了。 大梁皇帝不在意这些,面对这位早就名动天下的剑修,他以手中伞柄对敌,在对方那一剑之下,他一挥手中伞柄便将那些剑气击溃,然后两人相遇,便是甘雍的不断出剑,半个甲子的漫长时光,如今在这里都化作了一道道凌厉的剑光,一阵阵浓郁的剑气。 大梁皇帝破碎的帝袍翻飞,手中伞柄每一次和飞剑相撞,都要颤动许久,实际上若不是有大梁皇帝的气机加持,这普通伞柄哪里有可能和甘雍耗费无尽时光打造的飞剑相抗。 只是甘雍这位剑道大家的大开大合,每一剑递出都极为考究,对面的大梁皇帝应对起来便显得极为随意,手中伞柄一次次出现在甘雍出剑的关键之处,在最初的招架之后,大梁皇帝一时间便竟然有了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是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是足以和道门大真人、大剑仙相提并论的人物,甘雍再如何强,也到底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当然,大梁皇帝再怎么伤势极重,也没有跌出那道门槛。 两人之间依旧还有鸿沟。 大梁皇帝一边和甘雍交手,一边看向远处,那位佛门金刚早就重伤,此刻一直调息,不打算在短时间内掺和进来,至于那个一直作壁上观的灰袍老道,倒才是真正棘手的人物。 “老真人,既然好不容易出一趟山,何必总是试探,自己却躲在暗处,此刻出手便是,你我战个痛快。” 大梁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声如洪钟。 “陛下,贫道可不敢和陛下相提并论,还想再请甘剑仙消耗陛下一会儿,甘剑仙这半甲子修为,只怕此刻还没有全部施展出来。” 灰袍老道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倒是坦然。 大梁皇帝看了眼前甘雍一眼,也不在意,只是问道:“甘剑仙的最强一剑,到底何时施展?”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起上吧 甘雍倒退数十丈,手中长剑剑芒惊天,鲜红剑身,此刻其实不太像是朝霞,而像是晚霞。 他心中默念,而后松开剑柄,飞剑朝霞悬停身前,剑身上剑气暴涨,如同一条山洪流泻,而后天地之间,剑意生出,滚滚剑气从剑身上溢出,而后一柄飞剑,肉眼可见地生出一道巨大剑罡。 剑身上的血红晚霞,在这一刻当真是照亮了半边天空。 甘雍此刻虽然还是没有踏足大剑仙之境,但是这一剑只怕是也已经隐隐要摸到大剑仙的门槛了。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目盲老剑仙,看着那道横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剑罡,这才爽朗笑道:“甘剑仙这一剑,足够痛快!” 甘雍面无表情,此刻要全力施展这一剑,容不得他分心。 眼看着那柄朝霞在自己面前渐渐成形,这位老剑仙才双手横推,用力向前。 巨大剑罡猛然砸下,铺天盖地的剑气倾泻而出,天地间的飞雪在遇到这些剑气的同时,便被搅碎,变成一片片碎裂的飞雪,最后变成齑粉。 大梁皇帝在那道参天剑罡面前,此刻显得实在是无比渺小。 血红剑罡,宛如一片晚霞压下,更让人觉得有一种错觉,那便是天塌了。 再美得天塌的时候,也让人看不到任何美丽,只有恐惧。 但大梁皇帝却还是在这仿佛天塌的景象里看到了美景。 眼看着浩大剑罡落下,大梁皇帝终于动了,他没有朝着那甘雍而去,在此刻凶险的境地,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将那个施展这一剑的人斩杀在这里,但大梁皇帝并不打算如此做,他只是迎上那道巨大剑罡,然后轻轻握拳,一道恐怖的气息从他身体里生出,弥漫到了手臂中。 大梁皇帝脚尖一点,整个人便朝着剑罡掠去,一袭帝袍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大梁皇帝的身影已经来到高空,消散在风雪之中,面对那一剑,他难道还是选择躲了? 甘雍脸色不变,他虽然不能视物,但其他感官如今已经无比灵敏,借助此刻的剑罡和漫天的剑气,他已经能够感知到,大梁皇帝此刻便在高空的风雪里。 于是剑罡本来下落,此刻却骤然抬起,朝着高空而去。 锋芒剑气率先发难,朝着高空而去,要撕碎那位大梁皇帝。 只是剑气肆掠而上,最先遇到的,便是一道恐怖气息,两道气息在高空相遇,无数风雪在此刻瞬间遭殃,剑气混合着风雪一起掉落,最后消散在天地之间。 巨大剑罡还没有来到真正的高空中,一声巨响,仿佛天上起了一道惊雷,更像是有神人在云端擂鼓。 随着雷声响起,一个无比霸道的巨大拳头骤然出现在天空里,遮挡了半边天幕。 那是大梁皇帝的拳头! 这位世间最强的武夫,在此刻,终于出拳了! 这注定是无比强大恐怖的一拳,也注定会是这一战里最重要的节点之一,这个世上能让大梁皇帝出拳的修士,不会有太多。 巨大的拳头出现在天空,便好似多出一片阴影,拦下了风雪,而那道巨大剑罡此刻则是想要破开这片阴影的最佳手段,或许这并非是简单的交手,而是象征着某些所谓的天下大势。 但所谓天下大势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如今都要落到这场大战里。 一切都要在大梁皇帝死后才会有变化。 可这样强大的男人,当真会被他们杀死在这里吗? 只怕不见得。 那个拳头终于和剑罡相见。 于是便好似天雷勾地火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天空,骤然变得一片血红,那剑罡上附着的剑气开始不断散开,弥漫到了天空里,由着那些飞雪折射,便成为了一大片晚霞,只是这些晚霞并没有存在太长时间,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里的那个拳头便将这幅景色彻底击碎。 一道无比可怖的威压随之出现! 甘雍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死死咬着牙关。 但下一刻,当那道剑罡真的没有任何屏障,终于和那道剑罡相遇之后,一切都变了。 无数道罡风从天空里吹了下来,剑罡在此刻便开始破碎,无数剑气在那个地方被砸碎,那柄飞剑也开始哀鸣起来。 大梁皇帝用无比强横的手段告诉了世人,即便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巅峰时候的十分之一,但他的强大,依旧无可置疑! 剑罡破碎,晚霞消散,天地之间,再度安静。 灰袍老道感慨道:“既然只是晚霞,那么就并没有达到可怖的层次,既然不可怖,又如何能杀人?” 他虽然没有出手,但看到这漫天晚霞,他其实便已经知晓了结果,甘雍这三十年苦修悟剑,没让自己的剑心破碎,的确不容易,但是半甲子的苦修,不代表着这位老剑仙在剑道上有着长足进步,踏足大剑仙境界,至少他尚且没有悟出那可以代表着大剑仙的一剑。 只是这些事情,也注定是不可强求的。 若是大剑仙如此容易可求,那么天底下只怕到处都是所谓的大剑仙了。 只不过,若无法施展大剑仙才能施展的一剑,只怕便当真杀不了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高空里,只是尚未做些什么,一道璀璨金光骤然出现在他身后,那位佛门金刚再度撑开法相,浑身金光大作,身后更是还有一尊金佛法相,映照天幕! 那佛门金刚双手捏印,一头黄金狮子咆哮着从他身前撞出,朝着大梁皇帝身后掠去。 大梁皇帝猛然转身,正好那头黄金狮子便已经到了脸上。 大梁皇帝伸手一掌拍在那黄金狮子的狮头之上,顿时便将这头狮子拍散。 而后闪烁着金光的巨大拳头已经再次来到了大梁皇帝身前。 之前重伤,而后休养多时的这位佛门金刚如今恢复了不少元气,想着大梁皇帝砸碎了那道剑罡,虽然可怕,但只怕同时也意味着这位大梁皇帝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整个身体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他借着这个机会出手,可惜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大梁皇帝仍旧好似无比强大一般,在面对他的时候,不是太在意。 “既然都要杀朕,别麻烦了,一起上吧,朕解决了你们,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 随着这句话说出,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地和那位佛门金刚对了一拳,直接将其击退数丈,让那佛门金刚的身躯上的金光又再度黯淡不少。 那道气浪朝着远处荡开,大梁皇帝缓缓下落,最后重新回到长街上,看着那位依旧死死咬牙的甘雍,说道:“有血便吐,强撑着死得更快。” 大梁皇帝这句话说出,对面的甘雍如遭雷击,整个人脸色变得无比煞白,一大口鲜血直接便喷了出来。 接着,那佛门金刚坠落到了长街上,轰然一声,硬生生在长街上砸出一个极大的深坑。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这种打法,即便今日能活着离开,也是个半残。” 早在之前,这佛门金刚便已经施展过一次秘法了,如今恢复了些元气,又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的会让他的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就是这一战之后,无论生死,他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能和陛下交手,并且有机会杀了陛下这位世间第一武夫,在贫僧看来,不管做出怎么样的取舍,都是值得的。” 佛门金刚那张狰狞的脸上有些兴奋,“我能感受得到,陛下如今已经不如之前强大了,只怕要不了多久,陛下便会越来越衰弱,直到最后死去。” 再如何炙热的太阳,也总归会有日薄西山的时候,再如何强大的人,也会有衰弱的时候。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在死前,你们至少要先死。”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不再理会这位佛门金刚,只是看向甘雍,“借剑一用。”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那柄之前被他击落,坠入雪地里的青铜古剑骤然掠出,颤颤巍巍地悬停在大梁皇帝身前,大梁皇帝看了一眼远处的灰袍老道,然后一挥袖,那柄青铜古剑瞬间便掠了出去。 甘雍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他同时温养四柄飞剑,四柄飞剑里虽然这柄青梨和他的联系最浅,但毕竟也是他的本命飞剑之一,旁人别说驭使,只怕是握都无法握住。 可眼前的大梁皇帝却能强行斩断他和这柄飞剑的联系,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他无比的骇然。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一时间,他的脸上震惊和不解都有。 “朕当初要是练剑,只怕会比你甘雍早好些年踏入大剑仙境界。” 大梁皇帝看着掠出的飞剑,神情淡然,轻声说道:“既然老神仙要做缩头乌龟,那朕就看看你这龟壳到底有多硬,能不能让朕的拳头也砸不开。” 灰袍老道没心思去理会大梁皇帝的言语,他只是看着这柄掠来的青铜古剑,脸色便已经不太好看了。 武夫用剑,这还当真是奇闻。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帝扫四合 大梁皇帝并非武夫,也没有什么操控飞剑的法门,之所以能让那柄青铜古剑就此破空而去,全靠的是他强大的修为境界,作为当世最顶尖的武夫,大梁皇帝依旧和其余武夫没有什么两样,对于所谓道法,依旧是一窍不通。 灰袍老道看着那柄破空而至的飞剑,只是片刻错愕,一道玄妙气息从他身前荡漾而起,逐渐化为黑白两道气息,在身前不断纠缠之后,逐渐撑开一个奇妙图案,好似有两条黑白纠缠的鱼在其间流动。 青铜古剑破空而至,最后在那图案之前止步不前,悬停哀鸣。 大梁皇帝一挥袖,一道磅礴气息从掌心涌出,朝着那柄青铜古剑撞去,有了这位强大武夫的加持,青铜古剑瞬间往前深入数尺,奇怪的是,当剑尖撞入那图案之中,却不见从另外一边出现,只是能眼睁睁看着青铜古剑渐渐被吞没,只留下剑柄和之前的半尺剑身。 甘雍吐出一大口鲜血,他的这柄本命飞剑被大梁皇帝强行夺走,但其间联系还在,此刻本命飞剑遭受的伤害,他自然能感同身受。 灰袍老道拦下那柄飞剑,忍不住感慨道:“陛下重伤至此,竟然还有这般实力,真是让人意外。”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灰袍老道又说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陛下,我等几人送陛下上路。” 大梁皇帝哦了一声,洒然笑道:“朕没打算死在这里。” 灰袍老道微笑道:“世间众生,各有各的命,半点不由人。” “命吗?当初有人要朕死,朕没死,如今你要朕死,朕便要问你一句,你配吗?” 大梁皇帝大笑一声,瞬间拉近和灰袍老道的距离,“从来没有命运这种事情。” 只是不等他来到灰袍老道身前,一道刚猛的拳罡撕开天地,便出现在了大梁皇帝身前不远处。 那佛门金刚身躯不再高大,复归常人大小,但此刻出拳,依旧刚猛异常,而他身上不断流动的金光,则是让他好似一尊真正的佛陀那般。 大梁皇帝侧身躲过那刚猛一拳,在对方第二拳落下的时候,不躲不避,也是一拳砸出,两人对拳瞬间,一道强大气息便从两人的拳头之处荡漾开来,惊退周遭的风雪。 强大的气息四散而去,那佛门金刚身躯不退,只是摇晃片刻,反倒是大梁皇帝,更像是一棵老松,静静矗立在原地。 高下再分。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切磋,而是生死之战,所以佛门金刚只是咬牙之后便再度砸出一拳。 风雪大作!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精神有些恍惚。 远处甘雍的其余三剑再度冲天而起,掠向大梁皇帝。 灰袍老道也在虚空中扯出一把拂尘,朝着大梁皇帝挥动,无数的丝絮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不让这位绝世武夫离开。 三人终于联手。 这本就是他们要做的事情。 为了杀死大梁皇帝,而不遗余力。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没有任何惧意。 他的一生,经历过比如今更为凶险的境地不知道多少次,又怎么会在这里害怕。 他往前一步,拔出那柄被那个古怪图案吞进去的青铜古剑,灰袍老道脸色微变,浑身上下气息剧烈波动,要将眼前的这柄青铜古剑困在原地,但却没能得逞。 最后青铜古剑被大梁皇帝拔出,一剑便朝着那佛门金刚斩去。 佛门金刚没有躲,只是双手举过头顶,就要想要拦下这柄青铜古剑。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剑身上只有少量自带的剑气,但更多的却是一道难以明说的恐怖气息,轰然落下之时,强大的气息一层层荡开,佛门金刚只是拦下了最初的那一道气息,但随即而来的无数道气息,就此落下。 一道剑痕从他的胸前出现,鲜血混着金光就此流淌而出。 佛门金刚脸色难看,他以佛门大金刚为自己的底子,修行多年,早就坚逾金石,他也知晓对面的那柄飞剑是天下难得的利器,更知晓大梁皇帝是一位绝世的武夫,但他毕竟只是个武夫,而并非大剑仙,一柄再好的飞剑在他掌中,到底能发挥什么作用? 可事实就是这般,那一剑挥下,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他不得不退,一退再退。 好在就在此刻,那甘雍的三柄飞剑已经来到了场间,救下了这位佛门金刚。 大梁皇帝一剑斩向最先飞来的那柄飞剑新镜,两剑相交,一道无比清脆的声音就此出现在天地之间。 而后第二柄墨云卷着无尽剑气再来,大梁皇帝漠然抬手,再次一剑斩出,这一次的两剑相遇,并没有就此相交而已,而是一剑斩下,直接便将墨云斩断,那柄飞剑从中断开,化作两半就此碎裂。 大梁皇帝淡然道:“四柄飞剑,这柄飞剑最没意思,张扬与否,都是自己,何必听旁人多言,又何必听旁人之言而改变,所以你这柄飞剑,最不该存在于世间!” 墨云断裂,在远处的甘雍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苍白。 他心神微颤,导致之后的飞剑朝霞落下,也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之威。 大梁皇帝随意将其斩开,开始轻声道:“四柄飞剑,新镜如你少年时,朝气蓬勃,墨云则如同中年般无趣,朕手中这柄则更是如此,甚至都不属于你,至于那柄朝霞,说起来是这半甲子所悟,犹见少年模样,但实际上还是垂垂老矣,剑名朝霞,剑身却如晚霞,甘雍,你这一生,到底明白过何谓剑仙两字吗?” 最后一句话,大梁皇帝声音骤提,就如同黄钟大吕击打在甘雍心口。 此刻的这位目盲老剑仙,更是神色恍惚。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一剑斩开那滔天丝絮,这才看向眼前的灰袍老道,淡然道:“这三人之中,那个和尚明明动了嗔念,再修一千年也无法领悟大金刚境界,朕也就不愿意和他多费口舌,至于老真人,修行这么多年,却只是修得个伪大真人境,不觉得可笑?” 灰袍老道脸色难看,作为三柳观的老祖宗,平日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备受推崇,从未有人对他有过丝毫的不尊敬,但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此刻开口,声音里满是讥笑和不屑。 “贫道修行多年,境界是实打实的,容不得你胡说!” 灰袍老道暴怒大喝,手中的拂尘丝絮再度涌起。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一剑斩开拦在身前的丝絮,而后再一剑落在那图案之上,黑白两团瞬间被撕开,灰袍老道也再也没有屏障。 大梁皇帝手中青铜古剑挥动,斩碎灰袍老道再度丢出的一张符箓。 最后一剑斩下,直接将灰袍老道斩开,只是刹那之间,灰袍老道的血肉便瞬间枯萎,原地只有一件道袍被撕开。 看着飘落在风雪里的道袍,大梁皇帝似乎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讥讽道:“果然是乌龟,乌龟壳真不少。” 灰袍老道在远处重聚身影,一脸震撼地看向对面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摇摇头,“三人之中,你境界最高,但在朕心里,最是不堪。” 这一次,灰袍老道没有反驳,仿佛已经默认了如此事实。 停顿片刻之后,灰袍老道主动问道:“陛下这帝王心机,藏得如此之深?” 大梁皇帝知晓这位道门大真人在说什么,只是摇头道:“朕知道这南下途中不会顺畅,无法避过便走了过来,至于你们今日会死,大概只是因为你们太弱。” 灰袍老道脸色微变,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那佛门金刚之前,面对这位之前叫嚣要和他一较高下的佛门金刚,大梁皇帝只是伸手放在他的头顶,淡然道:“下辈子不要这么分不清轻重。” 灰袍老道看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但最后只是颤颤巍巍伸手开始结印。 一道道玄妙的道家真气开始缓慢出现在他的四周。 他要布下一座惊天动地的杀阵,将这位大梁皇帝彻底镇杀在这里! 为此,他宁愿不去管这佛门金刚的死活。 大梁皇帝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磅礴气机瞬间从佛门金刚的头顶灌入他的身躯里。 佛门金刚挣扎不得,身上的金光就此熄灭。 大梁皇帝松开手,这佛门金刚就此瘫软下去,变作一团烂泥。 而后他才看向那周遭早就变得恐怖异常的天地元气。 大梁皇帝坦然走进那座朝着他蔓延而来的杀阵,然后笑道:“甘雍,朕能否看到你那真正的大剑仙一剑?” 神情恍惚的甘雍没有说话,只是口中喃喃自语。 “罢了,朕无法等你太久,等朕杀了这老道士,若还是等不来你那大剑仙一剑,便是朕没这福气看到这大剑仙一剑。” —— 抱歉抱歉,有事耽误了两天,尽量弥补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剑仙的一剑 灰袍老道神色肃穆,双手之间,不断有最为精纯的道家真气从整条长街四周涌出,渐渐阻断风雪再落入这条长街。 只是须臾间,整条长街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一座大阵,几乎已经成型。 灰袍老道看着那随意踏入大阵之中的大梁皇帝,淡然道:“陛下是一位绝世武夫,可识得此阵?” 大梁皇帝感受了一番,平静道:“道门有白玉京的说法,更有玉庭金阙两个说法,乃是道门至高的两座大阵,眼前这座,是所谓的玉庭前的荡邪?” 灰袍老道点头道:“不错,此阵名为荡邪,乃是我道门老祖当年眼见世间妖邪肆掠,故而创下此阵,以镇妖邪。” 听到这里,大梁皇帝讥讽道:“以镇妖邪?只要妖物不上你们道观门前,你们当真管过?” 灰袍老道面无表情道:“我辈修士,只问长生,不管世间烦心事。”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只是提着那柄青铜古剑朝着眼前的灰袍老道走来,所谓不管世间烦心事,这种事情,也就是听听便够了,若真是一心修道,又何必出现在这里? 提着青铜古剑的大梁皇帝在长街缓行,踏出一步,天幕之上,一道巨大天雷骤然落下,威势骇然! 灰袍老道不管是不是伪真人,但他的境界实打实的是忘忧尽头,强大无比,由他操控的这座大阵,自然是强大莫名。 只是在那道雷法下落的时候,大梁皇帝却没有任何想要躲避的心思,他微微抬头,眼中寒芒闪过,宛如一条真龙在此刻睁开眼眸,朝着天穹示威! 他手中青铜古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剑身上已经渡出一道淡淡光辉,好似一柄来自神国的神剑! 面对那落下的巨大天雷,大梁皇帝一剑斩去,强大的气息竟然瞬间撕开这强大的雷电,随着雷电破碎,云层震动,数道雷电顷刻间落下,宛如天地之间的无数条金龙,此刻都下凡而来。 大梁皇帝冷笑一声,脚尖一点,掠向高空,迎上那些强大无比的天雷。 灰袍老道仰头看去,冷笑不已。 这道门杀力最强的雷法,加上这座荡邪大阵的加持,早已经变得无比强大,即便大梁皇帝举世无双,又怎么能取胜? 更何况是他已经重伤。 没有这个道理。 灰袍老道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 …… …… 甘雍最开始一直呆呆站立在原地,之后更是一屁股坐在长街上,大梁皇帝一番话,其实对他点拨不少,他这半甲子,其实早就没了心魔困扰,尤其是当他铸造出第四柄飞剑朝霞的时候,更是觉得半甲子之前的那一败,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 但他信心满满带着这四柄飞剑来到这里之后,尤其是当自己的最强一剑被大梁皇帝破解之后,甘雍便有些恍惚了。 自己这几十年的修行,难道就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但之后大梁皇帝的一番话,让他有些触动。 四柄飞剑,墨云已经折断,这柄飞剑是自己的师长取的名,青铜古剑还在大梁皇帝手中,另外一柄新镜如今正好便悬停在甘雍身前不远处。 朝霞只是被他横在膝间。 轻轻伸手,那柄飞剑新镜落到自己掌心,甘雍喃喃自语,“年少时候自认资质高绝,同代剑修无一人入眼,想着世间剑修都只温养一柄飞剑,那我与他们不同,便要温养两柄三柄四柄。” “其实数柄飞剑和一柄飞剑有何关系?” 甘雍轻声说道:“既然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温养多柄飞剑,又怎么能够得到其中真意,” 说到这里,甘雍心念一动,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咬着牙,一抹鲜血还是从唇边流了出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有些无力。 此刻他和那柄青铜古剑的联系被他彻底斩断! 无数年的温养飞剑,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那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到了此刻,尽数被他丢弃,舍弃本命飞剑,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舍不得的情绪。 仿佛只是丢下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 再之后,他握住那柄飞剑新镜,一只手握住剑柄,另外一只手则是按住剑身。 两只手用力,剑身瞬间弯曲。 新镜顿时发出一声哀鸣,而甘雍的手掌也是瞬间被割开一条口子。 鲜血滴落雪地之中,染红一片。 飞剑也在此刻崩断! 甘雍拿着两截断剑,随手丢开,然后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握住飞剑朝霞,轻声喃喃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与此同时,甘雍缓缓起身,一头白发在此刻,竟然还是缓慢复归变成黑发。 手中提剑朝霞的甘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陛下,我有一剑,特来讨教。”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随着这句话说出,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 …… 大梁皇帝那边,他从云层折返,一座荡邪大阵在此刻已经变得破碎不堪。 大阵破碎,灰袍老道遭受反噬严重,此刻的他,伤势颇为不轻。 大梁皇帝提剑遥遥看着这位道门大真人,鲜血顺着他的帝袍一点点流淌出来,坠落到了长街的积雪之中。 灰袍老道苦笑着伸手,直到此刻,其实他都还没有想清楚,为何眼前这位明明重伤的武夫还能破开那座他精心为其打造的大阵。 不过已经到了此刻,他还是要最后一搏。 他缓缓伸手在自己眉心抹过,一抹鲜血便落在那处。 手指颤抖,却一直往下缓缓移动的灰袍老道苦笑道:“本想着这次杀了陛下,还能保着一条残命归去活个一二十年,但没想到陛下如此强大,既然如此,便在此和陛下一同上路吧……” 随着他的手指下滑,老道身体里的气息不断往上攀升。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手段太多。” 灰袍老道咳嗽几声,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正要再开口,便忽然低头。 一柄青铜古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在了他的心口上。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是山中的王八,就好好藏在山中就行了,非要露头,既然出来了,还回得去?” 灰袍老道举起来的手瞬间无力地落了下去,神情渐渐变得有些迷惘。 做完这些,大梁皇帝嘴角也溢出一抹鲜血。 面对三位忘忧境强者的围杀,他也再次受伤了。 新伤老伤,此刻一起爆发了。 不过即便如此,感受到那边还在不断积攒的剑气,大梁皇帝还是笑了起来,“大剑仙的一剑,好,很好!” 甘雍此刻正在远处,提着那柄飞剑朝霞。 剑气在四周涌动,剑意不断生出,此刻的甘雍,一身气势,已经临近大剑仙之境。 半甲子之前的张狂,半甲子之后的潜心习剑,都没能让他踏足大剑仙境界,但在大梁皇帝的那一番点拨下,他虽说不见得就能突破这个境界,但下一剑,便一定有这个境界。 剑气肆掠。 突然间,甘雍用来缠目的布条瞬间断裂,他双目紧闭,多年不曾显露在这世间。 此刻,骤然睁开! 一双瞎眼里,竟然光芒万丈,宛如朝霞! 与此同时,甘雍一剑递出,天地间,寂静无声!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剑仙也不成 世间的修士,苦修无数年,其实也看不到摸不着长生,唯一能看到的顶点,就是那忘忧尽头的境界。 对于这个境界,各家修行流派的称呼并不相同,道门以大真人三字称赞,剑修一脉,则是以大剑仙三字形容。 每个剑修,在最开始握剑之时,只怕便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踏足忘忧尽头,站在剑道孤峰之上,成为那所谓的大剑仙。 甘雍当年头一遭上山,被自己师长赐下飞剑新镜之时,心中朝气蓬勃,心气极高,对于所谓大剑仙之境,心想不过数十年,自己便要踏足,到时候便能站在剑道巅峰,看着世间剑修如同无物。 但到了后来,随着境界不断攀升,同宗剑修已经不可与自己相较,甘雍的眼中更是只有大剑仙之境,可真当踏足忘忧之境,可称剑仙之后,他才明白再往前走,哪怕是半步都已经变得极为艰难,大剑仙之境,已经渐渐成了目光尽头的那座高山,想要攀登,却怎么都走不到山顶。 半甲子前为何选择剑挑同代剑修,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契机,看看能否在和人以剑争之时得以一窥那大剑仙之境,之后遇上那位剑宗剑仙,即便是最后落败目盲,双目再也不能视物,他没有消沉的原因,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只是目盲之后,剑心不蒙尘,仍旧想着那所谓大剑仙之境,还是不断往前走去,但这半甲子,还是没能来到那座山前,便更别说攀升一说了。 可现如今,大梁皇帝的一番话之下,甘雍心有所悟,心甘情愿毁去那些曾经和自己心神相连的飞剑,选择只留下一柄朝霞,虽然因此遭受反噬而身受重伤,但此刻的他,只余一剑,却是在短暂的时间里,便看到了那心心所念的大剑仙之境。 雅文吧 在他双目迸发出无尽光芒的同时,那柄本来是血红剑身的朝霞此刻也迸发出了无尽光彩。 一剑递出,剑气滚动,连绵不绝。 与风雪相遇,便要斩碎风雪,与那大梁皇帝相遇,他便要斩杀那位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招手,青铜古剑回归他的掌心,这柄古剑本来就是甘雍这些飞剑里和他联系最为不紧密的一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被大梁皇帝将两者之间的联系就此斩断,如今甘雍再心甘情愿断去最后的联系,这柄青铜古剑便彻底成了无主之物。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连杀两位忘忧境,对他而言,并不见得真如同展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但此刻看到自己刻意留到最后的甘雍当真递出了大剑仙一剑,大梁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握剑之后,喃喃自语,“你们剑修用剑,求得是一个潇洒随性,这便是所谓的仙人风采,但我边关将士也用剑,剑在他们手中是杀人的凶器,没有所谓的飘逸之说,当然依着你们这些修士来看,这些武夫根本不知道剑要如何用。” 大梁皇帝笑了笑,“剑到底如何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剑斩出,是能看着像一朵花,还是真能杀个人。” 看着那甘雍的大剑仙一剑,大梁皇帝笑道:“这一剑,确实不错。” 话音未落,他仗剑而起,在那大剑仙一剑尚未来到身前之前,主动一剑挥出。 天底下,大概除去另外一位大剑仙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会选择和一位大剑仙对剑。 但大梁皇帝不在意,他已然出剑,去主动迎上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目盲的甘雍持剑而至,身后数道风雪涌起,天地之间,无数道风雪渐渐汇聚而成一道又一道的巨大的白色巨大柱子,直通天地,巍然壮阔! …… …… 两道身影姗姗来迟,正好是两位剑修,是结伴南下的郁希夷和柳半壁,两人看着这一幕,同时都震惊不已。 柳半壁毕竟是踏足忘忧的剑仙,只是一眼,便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剑仙一剑,肃穆道:“郁希夷,瞪大眼睛好好看着,这大剑仙一剑,可比你那张剑宗大符要活灵活现,错过了,有你后悔的!” 不需要柳半壁多说,郁希夷此刻的目光早就移不开了,他看向眼前的那些雪白柱子,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汹涌剑意,看着那居中的剑仙甘雍,喃喃道:“这位大剑仙,到底是何许人?” 柳半壁同样是心神没有移开,但见识却要比这位年轻后辈好过不少,看到那老剑仙目盲,这才缓慢说道:“半个甲子前,有一位剑仙和你们剑宗某位剑仙有过一场剑争,但最后这位剑宗剑仙取胜,落败那位,双目毁去,大约便是这位前辈了。” 作为剑宗弟子,郁希夷自然知晓那段往事,可还是忍不住赞叹道:“当初剑败,半个甲子之后,这位前辈竟然破而后立,踏足了大剑仙之境,据我所知,我剑宗的那位前辈,其实如今好似都没有踏入大剑仙之境。” 柳半壁沉默片刻,忽然摇头道:“并非如此,虽说这一剑已经有了大剑仙之威,但并非踏入那个境界,是心有所感的一剑,若此剑不成,便只怕最轻也是个重伤。” 郁希夷喃喃道:“可天底下哪里有什么人能拦下这一剑?” 柳半壁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那道雄伟身影。 大梁皇帝便是这一剑的敌手。 若是巅峰状态的大梁皇帝面对这天下间杀力最强的大剑仙一剑,能够相抗,没有任何人有疑问,但如今的大梁皇帝只是疲倦之身,如何能扛住这一剑? 柳半壁忧心忡忡,只是此刻的他,即便身为剑仙,也无法出剑为大梁皇帝做些什么。 他按住那柄在剑鞘之中颤鸣不止的衔蝉,轻声喃喃道:“那些妖族又怎么能和这剑仙相比啊?” …… …… 大梁皇帝的帝袍不断飘荡,身躯高大的他手提青铜古剑,深陷无数剑气之中,那些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剑气,到处游走,如同横在天地之间的无数剑,每一剑落下之时,都是至少在忘忧境界的一剑。 大梁皇帝的帝袍早就千疮百孔。 但他手中剑依旧是斩开一条通道,在那些剑气之中,他凭着强大境界撕开一条道路,不管那些汹涌剑意,落到了那目盲的甘雍身前不远处。 甘雍也感知到了大梁皇帝的身影,却只是淡然伸出手来,松开那柄朝霞,轻声叹道:“陛下能破开这一剑九分,最后一分,老夫以命相搏,已然不管胜负,只愿这一剑能真正淋漓尽致。” 大梁皇帝看着那柄飞剑朝霞,若有所思问道:“这一剑之后,你便死了,这一剑可曾留下过什么传承。” 甘雍摇头,但很快微笑道:“远处有两位剑道后辈在,想来都是天赋不低之人,其中一人要是看清其中真意,也就算是有了传承。”大梁皇帝点点头,“果然朕把你留在最后没错,大剑仙一剑,风采不凡,只是可惜,朕不愿意死在这一剑下。” 话音落下。 大梁皇帝朝着甘雍而来,而那柄朝霞此刻剑身开始颤抖起来,此刻在天地间的那些剑气尽数朝着这柄飞剑汇聚而来。 飞剑朝霞,虽未有什么变化,但在刹那间便好似变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参天巨剑! 蕴含着无尽剑气的朝霞朝着大梁皇帝而去,这大剑仙一剑的最后一分,便在这一剑之中! 甘雍超过一甲子的剑道修为,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一刻,他似乎便已经看到了那座高山的山顶风景。 铺天盖地的剑气在飞剑朝霞剑尖处绽放,而后将大梁皇帝彻底吞没。 风雪大作,天地之间,在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很难看到其他真容。 此刻只能听到剑气不断抹过的声音。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 甘雍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已,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心念一动,却始终没有能召回那柄飞剑朝霞。 风雪在此刻散开。 帝袍破碎的大梁皇帝骤然出现,手中青铜古剑已经折断。 提着断剑的大梁皇帝身躯摇晃。 甘雍感受着这一幕,苦笑不已,如此结果,不能接受,但却已经发生。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生机在此刻已经开始渐渐流逝。 最后这大剑仙一剑,施展九分还能留下一条性命,但他却选择了十全十美,那么迎接他的,便只有死亡。 …… …… 大梁皇帝缓慢朝着甘雍走了过去,可只是走了数步,风雪之中,骤然冲出一道人影,手持一柄淬毒短刀。 四人联手,这位境界最低,尚未踏足忘忧境界,但是杀人手段最强,在其余三人纷纷出手的时候,他便藏在暗处等待机会。 而如今,便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大梁皇帝历经大战,如今已经到了最为虚弱的时候,他这一击至少有八成的机会。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但就在那柄短刀要刺入大梁皇帝身体里的时候,一柄断去的剑先一步刺入了他的心口。 断剑再怎么断,都要比短刀更长,这是谁都知晓的事情。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看了那藏了许久的刺客一眼,然后松开剑柄。 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但还是就此倒在了风雪里。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风雪很快便染白了他的衣袍。 天地之间,很是安静。 在远处的两位剑修也都沉默。 而片刻之后,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一支骑军从城外奔腾而来。 “末将悬岭郡守将韦风,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喝人血的事情不要做 天地之间,好似在此刻,到处都能听到马蹄踩在积雪里的声音。 那支骑军的确是悬岭郡的守军中最精锐的部分,足足有数千人,此刻由那位悬岭郡主将带着麾下士卒赶赴此处。 一条长街,马蹄声震动,风雪在此刻似乎也被震开。 无数道身影此刻从长街一头疾驰而来,而后在距离大梁皇帝还有数十丈的距离齐刷刷拉起缰绳,无数匹挤到长街上的战马在此刻更是齐刷刷地停下,这样的事情看着寻常,但实际上便彰显了这支骑军平日里的军纪如何,也在某些方面体现了其战力如何。 为首的那位将军,自然便是韦风。 赶到此处之后,他率先下马,而后无数骑卒也同时下马,在韦风单膝下跪之后,跟着下跪,动作整齐划一,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区别。 大概除去北境的边军之外,大梁朝也没有几支军伍能够如此了。 单膝跪地的韦风肃穆道:“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说完这句话之后,韦风并未抬头,只是看着那破碎的帝袍下摆,想了很多事情,带甲之身不用下跪,这桩事情也是写在大梁律里的,今日他即便来到这里,其实也用不着下跪,只用微微行礼即可,但面对这样一位能在三位忘忧境强者联手之下仍旧活下来的皇帝陛下,其实再大的敬意也不够。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众骑卒,那些人不敢看他,都低着头,但许多人的情绪他还是感受到了,这些骑卒中有好些人是从北境长城那边退下来的,此刻已经得知了很多事情,所以对于这位他们原本以为会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皇帝陛下,如今早就有了无比狂热的情绪,不过此刻,也只能死死压住。 大梁皇帝来到韦风身前不远处,还是没有说话,但却给了韦风极大的压迫感,感受着自己身前的这道身影,他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在背上,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朕记得你是那位大将军的高徒,他曾对你寄予厚望。” 大梁皇帝看向眼前的骑卒们,神情平静,但这句话却是对韦风说的。 作为那条长城上的青年才俊之一,若是没有出那档子事情,他自然说得上是前途无量。 若是平时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他能想到一万句回答的话,但现在这个时间,开口的这个人,却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韦风有些沉默,他不知道大梁皇帝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这个时候,好似什么都不该说。 “你在北境受了重伤,前途堪忧,到了此处,于你而言,无异于发配。” 听到这里,韦风终于轻声开口道:“只要是为大梁做事,末将在何处皆可。” 大梁皇帝没有看他,只是说道:“看起来当年的伤势真是让你苦不堪言,听不清什么动静了,也看不到什么景象了。” 说到这里,韦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他苦涩一笑,知晓这是大梁皇帝给他留的最后体面,当即便开口道:“陛下,末将已经老迈,夜夜受其伤势困扰不厌其烦,望陛下允末将归乡养老。”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那般坚定,在风雪里传出,当即便让他身后不远处的副将脸色大变,其中一位追随他多年,当即便要开口,另外一位年长许多的副将却一把扯住身旁袍泽的裙甲,沉默不语。 他的脸色,很是复杂。 韦风不老,即便有伤,也不过是无法再踏足忘忧境界,但依着他彼岸境的强大实力,在悬岭郡做这守将没有任何问题,至少往后二十年,他都还有资格。 但此刻韦风说自己要归老,便有些出人意料。 那个副将很不理解将军大人为何要这么开,但其实另外那位早就明白一些,早些时候这悬岭郡城里的动静如此之大,他们其实早就该出营查看的,但却是因为这位主将的拒绝,他们才一直被按在营帐之中不得出营,其实这桩事情早有蹊跷,三位忘忧境强者在这悬岭郡中大打出手,动静如此之大,作为悬岭郡的守军,怎么都应该要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主将的韦风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最后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将这数万将士按在了营帐之中。 如今姗姗来迟,很多人不会多想,但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是傻子,尤其是那位大梁的皇帝陛下,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是傻子。 如今大梁皇帝只是要了他的军权,让他离去,虽说可能有多方考虑,但是的确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大梁皇帝的目光穿过风雪,落到了那位年长一些的副将身上,淡然道:“今日起,你便是这悬岭郡的守将了。” 那副将没有犹豫,立马叩首道:“末将徐明,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从军多年,徐明从来不缺胆量和忠诚,之所以一直都没能在一支军伍中担任主将,实际上也只是差点运气,但如今既然机遇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当然他也很清楚,此刻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担子有多麻烦。 只是即便如此,徐明也不愿意放弃。 眼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将韦风便这么轻描淡写地失去了主将的位子,而自己身旁的那位袍泽更是没有犹豫便接过了主将之位,这让他十分不理解,那位副将想到这里便要再次开口,这次更是直接想要起身,但只是起了一半,便被徐明再次死死按住。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没有什么感触,一座王朝,他一个人能管多少人?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要有大大小小的人去做,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大梁皇帝站在风雪中,没有去管颓唐的徐明,这位一念之差便做错了一件大事的前悬岭郡守将如今能还有一条性命其实已经是极好的事情,根本不应该奢望什么。 远处的郁希夷和柳半壁这才从那最后一剑的威势里醒了过来,两人此刻,仍旧是对那一剑回味无穷。 回过神之后,柳半壁对那已经被风雪掩盖的甘雍遥遥见礼,这位目盲老剑仙的最后一剑,除去是为了将他这一生积攒的毕生所学施展出来之外,还特意给了他们这两个人观战的剑修一份机缘,一般剑修出剑,一剑递出,杀人之心都是十分,可眼前这位却只有九分,另外一分则是为了展示这一剑,为的便是这两个人。 给那位目盲老剑仙见礼之后,柳半壁又对着大梁皇帝行过一礼,这才和郁希夷两人继续南下。 一场大战,尤其是剑仙出剑,对于两人到底有些什么裨益,便要看两人各自看到了些什么,但总归是一种剑道前辈对于后辈的遗泽…… …… …… 巷子里的那座小院子。 敲门声再度响起。 妇人惴惴不安地看着院门那边,身后小姑娘更是藏在自家娘亲后面,偷瞄着那边。 之前整个悬岭郡都陷入了一种恐怖的气息之中,妇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晓这会儿应该躲在家里,不该出门去。 但这会儿响起敲门声,妇人还是鬼使神差朝着门口走去。 “阿娘!” 小姑娘喊了一声。 妇人回过神来,朝着她笑了笑,示意没什么,这才深吸一口气,来到门口,缓慢打开大门。 还是那个男人。 去而复返。 只是比起来离开的时候,这会儿眼前这个男人一身衣袍破碎不堪,脸色更是苍白,这眼瞅着便是出门一趟被冻得? 妇人来不及多想,大梁皇帝便主动说道:“饿了,还有吃的吗?” 妇人一怔,随即木讷点头。 大梁皇帝缓步走了进来,妇人小跑到屋子里,把之前放回去的那些东西又重新拿了出来,顺带着还煮了一壶热茶。 “暖暖身子,外面可冷了。” 妇人看着大梁皇帝,有些犹豫问道:“出门一趟,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你没招人怎么会被人欺负,街坊们我都清楚,嘴巴是讨厌了些,但人不坏……”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自顾自拿起馒头咬了一口,然后又拿了一块肉,吃了两口这才说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倒也解决了。” 《骗了康熙》 听着这话,妇人还是松了口气,她不是对眼前的男人有些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对方既然也是在北边回来的,她便觉得有些亲近。 大梁皇帝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除去想要每个月克扣的那十枚大梁通宝之外,还有什么想要的?” 妇人摇摇头,“就这十枚大梁通宝不好要,我也没想过去要。” 像是她这样的妇人,被亏欠之后,其实想的也不过是把自己应得的拿回来,如果拿回来应得的都很麻烦,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那她其实也不会去想。 大梁皇帝只是说道:“去开门。” 妇人没有听到敲门声,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去院门那边将门打开。 刚刚打开,她便吓了一跳,此刻眼前门外,站着一群人。 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一群人,人人都穿着官袍,分明便是上到悬岭郡的郡守,下到衙门里的差役全部都来到了这里。 妇人有些惊愕地转头看了一眼。 大梁皇帝就坐在檐下,说道:“进来。” 听着这话,妇人有些犹豫,没有立即转身,但她身前的那些官员则更是紧张。 尤其是平日里向来高高在上的那位悬岭郡郡守,此刻在寒冬腊月,一头冷汗,无比紧张地看着妇人。 妇人则是满脸不解。 但她很快还是让开身子。 一众官员,这才鱼贯而入。 以郡守为首,沉默地在那满是积雪的院子里跪下。 没有人敢去看那位坐在屋檐下的大梁皇帝,更无心去关心这是不是冰天雪地里,他们跪着,心情忐忑。 眼前这位,今日差点死在悬岭郡。 若真是死了,那么这座悬岭郡,上到郡守下到衙役,就没有一个人能脱得了罪。 当然,如今陛下没死,虽然是好事,但对他们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陛下在此地血战的时候,他们悬岭郡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都是失职。 追究起来,一个都逃不掉。 大梁皇帝看着那些跪在自己面前的官员,沉默无语,而是拿起馒头再度吃了起来。 妇人则是紧张地站在一侧,不敢说话。 风雪渐大,但整座院子却还是没有声音。 许多官员并非修士,在这刺骨大雪里,很难熬,但也不得不熬。 大梁皇帝安静地坐在檐下,吃着肉,也吃着馒头。 火炉的暖意只能让他一个人感受得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再度响起马蹄声。 一个清瘦官员连滚带爬从门口爬了进来。 “臣新柳州刺史方前,叩见陛下!” 听到陛下两个字,妇人一惊,几乎已经站不住。 其余早就跪得没有知觉的官员们则是觉得浑身寒冷。 一州之地,这位刺史大人便已经是最大的官,如今他来了,便代表着很多事情好似终于要开始了。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那个刺史,只是看向一脸震惊的妇人,平淡道:“之前朕连你的一餐饭都不敢吃,是觉着没有这个资格,如今朕吃了你的饭,便要为你,也是为这无数多人伸个冤。” 妇人闻听此言,就此跪了下去。 她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大梁皇帝看着跪着的这些官员,“朕当然知道,天底下的不都是好人,朝中做官的,清官也是少数,贪财好色也能接受,但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既然做了,朕便要告诉你们后果。” 大梁皇帝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到了所有人的心上。 “北境城头上那些,朕不求你们感激他,你们这些家伙甚至在平日里也会在酒足饭饱之后笑他们一句傻不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北边和妖族搏命厮杀,真是一群傻得可怜的武夫,其实都没什么,藏在心里,说给自己的朋友听,虽然难看了点,但到底没有触犯大梁律,可他们卖了命,你们却在身后吃他们的卖命钱,那朕便不能接受了。” 大梁皇帝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们要喝他们的血,那朕便让你们都没命好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做了错事要认罚 大梁皇帝即位以来,除去最开始那场关于废帝旧臣的大清洗之外,而后的十几年,虽说对于国政的治理向来铁血,但像是今日这般,动辄便要将一州的上下不少官员全部处死的局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没有人知晓此刻的大梁皇帝有多愤怒,但许多人此刻已经麻木了,他们大概早就被风雪给冷到了骨子里,这样的话好似很难再调动起来他们的情绪,他们忘记了哭。 但很多人其实还沉浸在震撼中,还没有清醒过来,直到那些兵卒进入这座院子将他们拖出去的时候,他们才醒悟过来,只是大部分人其实根本也就没有了呼喊的力气,只是乞求地看着大梁皇帝。 按着大梁律,审理他们需要耗费很多时间,要刑部的官员,甚至还要牵扯到三法司的官员,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帝已经定下基调,所有牵扯到这一桩案子里的官员,一定都会迎来死亡,即便是出自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此刻更是如此。 大梁皇帝沉默地看着这些被拖走的官员。 很快,院子里安静了。 只剩下那妇人母女。 妇人此刻根本不敢去看大梁皇帝,只是跪在一侧,头很低。 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随意领回家的男人竟然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那个小姑娘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此刻还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大梁皇帝,只是她也跪着,自家娘亲不会允许她站起来。 大梁皇帝来到妇人身旁,没有扶起来她,只是说道:“朕吃你一餐饭,算是给的回报,其实真要说起来,依旧是朕对不起你们,因为这是朕分内的事情,朕没有做好。” 妇人低着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眼泪一直在滴落。 大梁皇帝缓慢朝着门口走去,轻声道:“北境还要死人,一直死不知道多少年,朕想要以后不要看到北境再死人,大概是做不到了,只能希望当他们死去之后,活着的那些人,真能好好活着。” 妇人骤然抬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那位这辈子或许也就能见这么一次的男人早就已经走出小院,关上了门。 她有些失望,但最后只是咬咬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 …… 门外,如今的悬岭郡守将徐明正在街边安静站着。 大梁皇帝走在风雪里,笑道:“徐将军陪着朕走走?” 徐明低声道:“臣遵旨。” 于是两人在风雪里缓行而去,一条长街,此刻早就肃清,只有大梁皇帝和徐明两人。 两人走得都不算快,徐明一直跟在大梁皇帝身后一步左右,没有抬头,只能看到大梁皇帝那破碎的帝袍。 对于这位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一战最后安然无恙回到大梁境内的绝世武夫,徐明对他无比敬佩,即便是抛开大梁皇帝的身份,也是如此。 “陛下,臣还是觉得,就这般让韦风安然归老不妥。” 徐明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在官场上做官和领兵一直是两回事,徐明觉得后者自己能做得不错,但前者自己一直都不见得是真做好了,所以此刻本是应该能不说话便不说,免得被认为是落井下石,但他天性使然,此刻不说,便不是他了。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徐明这才继续说道:“陛下,韦风勾结方外修士,虽说什么都没做,但这没做,便已经是极大的错了,依着臣所见,这和弑君没什么区别,若是像韦风这等狂徒,勾结方外修士谋害陛下还能安然归老,那以后大梁朝上下,岂不到处都是鬼?” 之前发生的事情,徐明能够看清,当然也有很多人都能看清,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自然有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大梁皇帝的仁德,但他觉得,此刻还是应当用铁血手段的时候,仁德在此刻,并不管用。 大梁皇帝没有转头,只是淡然道:“治国如同烹小鲜,这种事情,你个武夫不清楚,自然在情理之中,不过你此刻若是想要朕给你讲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好似也没有什么道理。”徐明听着这话,虽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也是汗如雨下。 他不蠢,能听得明白这言下之意,要不然也不可能就在韦风被拿下之时就明白那些道理了。 大梁皇帝转过身,拍了拍徐明的肩膀,微笑道:“朕不是神仙,天下多少事情看不到,但让朕看不到就相信没有这些事情,朕也定然是做不到的,悬岭郡朕此生或许都不会来了,以后这里如何,朕也不见得知晓。”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徐明冷汗直流,瞬间便跪了下去,俯首道:“臣誓死不敢有负陛下,有负大梁!” 大梁皇帝看着跪在地面的徐明,轻声道:“咱们君臣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是能留在史册上的事情,不要走错路,要不然真是有愧后人。” …… …… 城外营帐。 韦风看着收拾好的东西,挥手让两位亲军出去,而他则是有些留恋地看了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椅子一眼,叹了口气。 其实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抑或是带兵,徐明根本就不能和他比较。 徐明能看到一些,但韦风实际上才能看到全部。 大梁皇帝不杀人,至少是不亲自杀他,其实根本不是顾忌他是北境大将军的门生,只是不想连累太多,至少他的家人,和此事并无干系,若是他此刻以勾结方外修士的罪名被抓住,被坐实是一只鬼,那他的家人一样要遭受牵连,所以他才会让他自己告老。 但告老不是真的能归老。 他回到自己的家乡之后,也得死。 到时候不管是他自己去死,还是别人帮他,他其实都得死。 他根本不可能活着,方外修士们的计划落空,便一定不会留个什么把柄。 所以韦风其实没得选,他只能安静接受。 回到家乡,然后死去。 这已经是他的命了。 韦风摇头苦笑道:“何苦来哉,怪也怪不得别人啊。”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何以为家 年末最后一日,在百姓口里,这便是所谓的除夕。 大多数百姓在今夜会吃上一顿一年以来最丰盛的饭食,然后给自家的晚辈拿出些压岁钱,小孩儿穿上新衣裳,然后一家人便可等到子时,放些炮仗爆竹,这便是过年了。 神都的暗流涌动,到了今天好像是终于停歇了,又或许是大家都默契地在今日停手,要将这些事情全部都堆到明天再继续开始。 左卫衙门那边今日也是休沐,不过也只是半数人,另外半数还得继续留守,他们要过年,但方外修士可不在意今日是不是除夕,所以即便到了今天,也不能掉以轻心,本来陈朝是打算自己留在左卫衙门的,毕竟他在神都也没有所谓的家,这个除夕过不过也就那样,但一向脑子不灵光的翁泉这会儿反倒是说自己也无处可去,便要替陈朝留在衙门。 翁泉虽说是神都本地人,但实际上亲人不多,往年间除夕大概都是陪着宋敛一起,如今宋敛还在北境没有归来,那翁泉自然在神都也就没了去处,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留在左卫衙门。 只是翁泉没地方去,陈朝不见得也有地方去,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翁泉,欲言又止。 翁泉试探问道:“大过年的,指挥使大人也没地方去?” 陈朝看了翁泉一眼,神情古怪,他在神都无亲无故,唯一的一个朋友大概就是谢南渡,只是谢南渡出自谢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她肯定是要返回谢氏的,那自己一人,还真找不到地方去,难不成这会儿还能去安平公主宫中,换句话说,即便这会儿公主愿意他去,陈朝也不太想面对这位公主殿下。 犹豫片刻,陈朝刚要开口,左卫衙门门口便探出一颗脑袋来,陈朝转头一看,正是柳叶。 作为谢南渡的贴身婢女,柳叶除非是谢南渡不想她跟着,要不然就一定是和她在一起的,如今她出现这里,很能说明问题。 “小姐说,过年一个人闷得很,你要不要和她一起过年?” 柳叶开口,打量着翁泉,翁泉也看着她,有些失神。 不过两人视线只是对上片刻,柳叶便收回目光,缩回了这颗小脑袋。 陈朝想了想,便要出门去,却被后知后觉的翁泉一把扯住衣袖,陈朝转过头,看着这家伙的样子,马上便明白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你这属于见色起意你知不知道?” 翁泉憨笑一声,低声道:“下官也一个人好些年了,指挥使大人就不能体恤体恤?” 陈朝一本正经摇头道:“世俗女子都是老虎,我怕你把握不住!” 翁泉一脸苦笑,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陈朝看着这个家伙,没来由地就想起了那位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极远但也同样不懂情爱的宋敛,心想这榆木脑袋,难道是家传的? 陈朝没说什么,只是在翁泉有些期待的目光里,就这么走出了左卫衙门。 他转身的时候,翁泉看不见,陈朝在笑。 …… …… 离开左卫衙门,陈朝没有立即前往那座书院小院,而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还没关门卖炮仗和春联这些东西的店铺,买了一些之后,这才带着东西去了那边。 等到来到那座小院的时候,柳叶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座小院冷冷清清,谢南渡在屋檐下的火炉子旁坐着,安静看书。 陈朝将福字贴在了门前,又挂上两个红灯笼,这才拿着那幅没有写上春联内容的红纸来到屋檐下,喊道:“你字写得好,书又读得多,写副春联难不倒你吧?” 谢南渡抬起头,看着那个大过年都依旧是一身黑衫的少年,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拒绝,不过还没有起身,那少年便闪身进了屋子,将红纸铺在桌上,自顾自嘀咕道:“写点什么内容呢?” 谢南渡走了进来,说了句研磨,然后便自顾自坐下。 陈朝嘿嘿一笑,便开始研磨。 只是最后等到谢南渡拿笔写就一副春联之后,陈朝看着上面内容,哭笑不得,“这也能行?”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则是自己满意地看了看春联内容,点头道:“还不错。” 陈朝无言以对,对于这个特别的少女,天底下任何不讲道理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大概都好像不是太没有道理。 最后没说些什么的陈朝还是将春联拿去门口用糨糊贴上,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多看两眼。 之后回到屋檐下的两人,面面相对。 陈朝看了看天色,然后问道:“除夕都要吃些好的,不过好像你也不在意?” 谢南渡点头道:“我要是想吃好的,我回去便是,难道你还能弄出来比谢氏的年夜饭更好的东西?” 陈朝摇摇头,之前去赴宴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谢氏的那些山珍海味,哪里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 “我只有些烤东西的手艺,你这小院里,好像也只有红薯。” 陈朝眯起眼睛,其实已经放松下来,天底下此刻好似只有这里能让他彻底放松了。 谢南渡说道:“正好我就喜欢吃这个。” 陈朝哈哈大笑,转头调侃道:“不过我听说这个吃多了会放屁。” 谢南渡面带微笑,不置可否。 她只是起身走进屋子里,去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点起来。 白鹿谢氏一向朴素,虽然到了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还相信这件事,但其实有个习俗还是流传了下来,那便是除夕之时点一盏灯,便算是过年了。 谢南渡站在窗旁,看着已经找来两个红薯,正在炉子前开始点火的黑衣少年,眼神温柔。 有家的地方才有年。 离开了白鹿谢氏之后,谢南渡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家,而神都谢氏也是她不想去的家。 这座小院,大概便成了她的家。 至于陈朝,天下那么大,哪里才是他的家? —— 得了小病,休息了几天,今天复更,然后祝大家国庆快乐,这个月努力多更。纵横现在开始人工审核章节了,这一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出来。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后悔的事情往往在最后 说是过年,但实际上也并非每家每户都热热闹闹,团团圆圆,就像是那条小巷深处的小酒馆内,还是一片冷清,卖酒的妇人身世复杂,经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难之后,已经是举目无亲再无好友故交,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了。 过去的十几个除夕,对于这位卖酒妇人来说,也就是从早到晚枯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或是大雪纷飞,或是寒风刺骨,等到街道上当真再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而远处传来别家的欢声笑语之后,她才会关上门,点一盏油灯,抱出一坛最醉人的酒,然后一个人又哭又笑地喝完那坛子酒,趴在桌上就此睡下,度过一年又一年。 只是今年不同,她的小酒馆里除去她自己之外,倒是还有一个男人,那位宋大人。 本来最开始对于妇人来说,这酒馆里多出一个宋大人或是没有这个宋大人,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眼瞅着外面的光线愈发黯淡,快要看不清楚的时候,那位宋大人还是开口,请她做些吃食。 卖酒妇人转头过来,看着那位端坐在桌前的宋盈虚,眼里有些疑惑。 宋盈虚微笑道:「算是宋某此生的最后一个年了,倒也想庄重一些。」 卖酒妇人一愣,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她,这会儿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着便起身去后厨那边,算是在这些年头一遭在除夕的时候还生火做饭。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的确让这间酒馆里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没过多久,卖酒妇人端上来些菜肴,都是些家常菜,炖了一只老母鸡。 「宋大人,不要嫌弃。」 卖酒妇人看了宋盈虚一眼,解下了围裙。 宋盈虚微笑着摇头,看着这一桌的寻常菜肴,感慨道:「那年还未离开神都的最后一个年,热闹非凡,族中不少人轮番敬酒,我硬生生挺了半个时辰,但最后实在是受不了,趁着他们不注意,就装醉躲了,后来是真的睡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宾客尽散,等在身边的,就只有她,看我醒来,端出一碗鸡汤,为我醒酒。」 听到这里,卖酒妇人也有些感触道:「宋大人的夫人想来也是一位极为温婉的女子。」 宋盈虚点点头,轻声道:「的确如此,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从未在意过儿女之事,所以说有些什么感情也说不上,不过也不在意,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封侯拜相罢了。」 卖酒妇人叹气道:「男子可以有功业之心,能在世间施展自己的抱负,但对于女子来说,她的一生,不过就是为自己的丈夫而活了,若是丈夫还能对她好些,她的日子便自然好些,若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似陌路人,想想便觉得可怕,那可是一生啊。」 宋盈虚沉默片刻,看着那盅鸡汤,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到了此刻,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对那个早就不在世间的女子多了几分愧疚。 卖酒妇人给他盛了一碗,也没有说话。 宋盈虚缓缓端起鸡汤,一口饮尽,这才缓声说道:「或许对她来说,有个光彩夺目的夫君,其实还不如那每日归家便能朝她笑笑,帮她描眉的夫君吧?」 卖酒妇人轻声道:「悔之晚矣。」 宋盈虚笑了笑,自顾自说道:「那日皇城大火,族中人人自危,对于各自前途无比担忧,哭喊声不绝于耳,不少人已经开始想着法子逃命,我坐在家中,再无人来打扰我,还是她来找我,她没有收拾行囊,只是依旧打扮得寻常,来同我说,她知道我不愿意降,她愿意同我一起殉国,但我告诉她,我不愿意死,我为要陛下再做些事情,这座江山,虽然此刻暂丢,但我迟早一日要为陛下夺过来,她笑着点头,就此退出去,而后便跳进了那口井中。」 卖酒妇人疑惑道:「为何?」 宋盈虚脸上终于有了些痛苦之色,他放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轻声道:「她这样的女子,自然聪慧,知晓自己活着,若是不随自己而走,定然会是极大的麻烦,可我想带她走,又更难,所以她不曾问过我的心思,就替我做了抉择,而我当初难道当真不知道她和我见过一面之后会如何吗?不会的,可我还是无动于衷,看着她离开,相当于就此看着她去死啊。」 说到这里,卖酒妇人脸上有些怒意,看着这位宋大人,沉声道:「宋大人,难道你当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即便是无法带她走,你也应该有法子保全她才是!」 宋盈虚低声道:「的确如此,我可以去想千万种方法,或许能保住她一条命……」 说到这里,宋盈虚摇了摇头,眼中已经有了些泪水。 可那个时候的宋盈虚哪里明白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的道理。 他只以复国为重,觉得为此一切便都可以舍弃。 但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夜里夜不能寐,觉得自己这一生对得起任何人,就是唯独对不起那个女子。 「来坛子酒吧。」 宋盈虚看向卖酒妇人,声音平淡,「有时候我也在想,男子所谓的那些功业理想到底有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却没有结果。」 卖酒妇人抱来一坛子酒,放在他面前,就打算转身离去,但想了想,她还是说道:「想来那个女子,到了最后还是不悔吧?只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更让人心疼。」 说完这句话,卖酒妇人转身离去。 剩下宋盈虚一人,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对面的空位倒酒一碗,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宋盈虚这才轻声哽咽道:「仔细想想,你我两人,若是此生不成夫妻,岂非幸事?」 世间大事,往往到最后,才会想清楚。 就在话音落下同时,酒馆大门骤然而开,一阵寒风吹拂而入。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带着风雪。 「宋大人,好久不见。」 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后悔的事情往往在最后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想不通 随着那道声音,风雪灌入一座酒馆,惊得那桌上孤灯灯火摇曳不停,几乎熄灭,宋盈虚看了来人一眼,伸手护住那盏孤灯,这才微笑道:「宁兄,不,现在应该叫镇守使大人,别来无恙否?」 在除夕之夜,能来到这里,并且敢来到这里的人,只怕是不多,其实即便是看不清容貌,宋盈虚也不会有太多人选,更何况来人血气如渊,在这寒冬腊月都只穿了一身单衣,这样的人,不会太多。 站在门口的镇守使大人听着这声宁兄,有些恍惚,以至于没有很快开口,而是停顿片刻之后,这才走进屋里,坐在了眼前这位宋大人对面,在那油灯的照耀下,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如同一块生硬的石头,但在和他对视的时候,这眼中才出现了些柔和的光芒。 他和眼前这位前朝的宋大人,的确算是旧识。 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酒,镇守使端起来,喝了一口,这才感慨道:「一别多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神都再见到你。」 宋盈虚为他添酒,随口说道:「我当初离开神都,自然便也会想着有回来的一天,若是不回,当初我就已经死在神都了。」 镇守使摇头道:「虽然你是从太子府里走出来的属官,但你也应该知道,若是先太子即位,大梁当然会更好,但只是他的那位长子的话,大梁交到他手里,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宋盈虚讥笑道:「依着宁兄的意思,若是如今还有谁比你那位陛下更适合执掌大梁,那么就也能让他退位咯?」 「这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陛下也是灵宗皇帝的血脉,是实打实的皇族血脉。」 镇守使看着宋盈虚,缓缓说道:「你自己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来说,若是你那位陛下还在位,如今北境的妖族是否已经南下,南方的那些修士,又会不会在大梁境内肆无忌惮?百姓如今的日子,能过得这么好吗?」 宋盈虚针锋相对道:「陛下是个仁义之君,朝中有文臣治国,边关有武将拼命,不见得如今的世道便不好!」 镇守使摇了摇头,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有些事情,即便是明摆着的事情,也一定会有人不相信,因为那个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他们只会想见到他们想要的那个结果。 和这样的人交谈,几乎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这个道理了。 「我来找宋大人,想来宋大人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镇守使看着他的眼睛,此刻他再开口,声音便和那张脸一样有些冷了。 「早知道你在神都,我大概便不会来。」 宋盈虚叹了口气,这位镇守使之前传出的消息是已经离开了神都,是出海去应对另外一桩事情,但谁能想到,这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有离开神都,而是一直藏在暗处。 「你们那位陛下的确是有些手段。」 宋盈虚神色怅然,这个局不算是太高明,但是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就说明自己很该死了,看着镇守使,宋盈虚笑道:「既然是宁兄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大概也不觉得有些什么,这只是宁兄和当初一般,还是如此不懂变通,也不近人情,竟然不让人过这个年。」 镇守使说道:「职责所在,万一多出变数,这算谁的?」 宋盈虚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拿起那盏油灯,那盏原本已经灯火微弱的油灯,在此时此刻,竟然已经开始变得光芒大作,他吐出一口浊气,渐渐神色开始肃穆,「宁兄固然是天下有数的武夫,但宋某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书生了,你我一战,胜负尚未可知。」 宋盈虚离开神都那些年里,一直修行,如今早就已经是一位忘忧修士,境界不可谓不高,虽说不见得能够在面对镇守使的时候能够取胜,但也不见得说能够被镇守使所杀便杀。 镇守使点头道:「宋大人在别的方面有了进境,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本镇守使身为大梁的镇守使,今日便不得不为大梁杀了宋大人了。」 镇守使没有多说别的,更没有去问那些当年离开神都还忠于那位废帝的臣子在何方,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宋盈虚虽然是个书生,但绝对不会说的。 宋盈虚想了想,忽然说道:「还有一事相求,这酒馆的老板娘和我们无关,她虽然也被当初的事情牵扯,但如今已经无牵无挂,宁兄自然能够查得到,只是希望宁兄心中还有些良知,错杀这种事,做过一次也就算了。」 「若是查明真如你所说,自然不会错杀,想来陛下现在也不会枉造杀孽。」 镇守使开口,身后风雪便已经不能近身。 宋盈虚冷笑道:「好一个不再枉造杀孽,十几年前那桩大清洗,也让你们都后悔了?!」 镇守使不说话,只是看着宋盈虚。 宋盈虚放下孤灯,看向门外,眼神复杂,来到神都,很多事情他已经想清楚了,如今死去,也不会有半点怨恨,只是有一桩事情他怎么都想不清楚,就是那位殿下为何对那位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大梁皇帝没有丝毫的恨意。 难道苟安便是他所想,他想做的事情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你身上的先太子血脉又算什么? 先太子那般人物,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子嗣来? 那位陛下同样是先太子的血脉,选择在大梁皇帝攻破神都之时走入火海,坦然赴死,为何你连复国两个字提都不想提? 越是想到这里,宋盈虚越是心烦意乱。 跟着他的心烦意乱,那盏油灯的灯火也跟着摇曳,好似随时都要熄灭。 镇守使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到了此刻,他已经明白,这一战不用打,自己已经胜了,这不是他身为大梁前三的武夫的自信,而是他已经看出来宋盈虚这个时候心已经乱了。 心乱了。 那就已经败了。 镇守使摇了摇头,已经开始想着另外要去做的事情了。 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七章 想不通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夜幕降临,书院其实显得有些冷清,远处已经结冰的湖面好似一片巨大的镜子,更让这座小院显得孤单。 屋檐下,陈朝和谢南渡两人坐在火炉子前,两个红薯早就吃了,果皮被丢进炉子里,艰难地燃烧着。 陈朝把手放在炉子上烤着,感受着暖意,这个年虽然还只是身侧多了一个谢南渡,但对于陈朝来说,也算是这几年来最热闹的一个年了。 谢南渡看着火炉子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说道:「有些想朱夏了。」 提起这位万天宫的圣女,陈朝也点了点头,说道:「方外修士和朱夏一样想法的很少,她这种身份这样想的,更少,只是可惜,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们会不得不站在河岸的两侧。」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难得打趣道:「你舍得?」 陈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之后,又是默不作声。 他大概也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和他想的一样的,就像是这两个女子之间的那些事情,只要自己说出一点偏向朱夏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八成就会不高兴,既然这样,那就不说了嘛。 只是谢南渡显然就没有想这么放过他,她很认真看着陈朝说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朝装傻充愣,摇头道:「我没有看法。」 谢南渡盯着陈朝,眼见过了许久对方都没有说话的想法,这才作罢,而是说起些别的事情。 陈朝忽然问道:「你北方那位师兄,最近没有回信?」 谢南渡摇头,自从北境大战之后,那位师兄回信便极少了,最近更是没有来半封,不过她不是太担心自己这位师兄死在北境,毕竟谢氏家大业大,即便再密不透风的地方,他们都是能知晓事情的,北境战场,暂时没有传来哪位剑仙战死的消息。 谢南渡看透陈朝的心思,问道:「你是想知道,陛下何时返京?」 陈朝默不作声。 谢南渡轻声道:「你现在已经开始担忧了,觉得当时陛下留你一命,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局,如今这个局要结束之后,陛下会如何对你,不管他如何想,你毕竟是先太子的血脉,那位废帝的子嗣全部都已经不在世,如果那些人想要再推一个人来做皇帝,也只有你最合适,在这种情况下,做皇帝的,怎么会不想着除掉你?即便陛下有愧疚,不愿意除去你,那为了大梁的安稳,会不会举起屠刀?一盘棋下完,你这颗棋子,没用了,会不会被抛弃?」 谢南渡不愧为才女之名,这一字一句,桩桩件件,全部都说到了紧要的关口上,让人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陈朝说道:「你果然想得到。」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这些事情又不是太复杂,谢南渡怎么会想不明白,她会不会想清楚,其实也只是取决于她想不想想这种事情而已。 这个少女每日读书练剑,好似除去这些事情之外没有她操心的,但实际上很多事情,她都在关注,尤其是对于陈朝的事情,她要是不上心,当时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等着陈朝。 她对陈朝,一直是不一样的。 谢南渡自嘲道:「我又不傻。」 其实在见到宋盈虚之后,陈朝便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甚至在想着要不要趁着大梁皇帝尚未返回神都的时候便逃离出神都,之前内心的纠结,他没有给任何人说过。 不等陈朝开口,谢南渡接着说道:「我想了很久,如果陛下真要杀你,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保住你,除非你跑去痴心观之流做道士。」 陈朝犹豫片刻,说道:「我想过很多法子,方外修士既然也不想看到一个强大的大梁朝,那么我也可以寻求他们的帮助,我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很有用,他们出手保下我,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想法生出之后,我便将它抹去了。」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黑衫少年。 陈朝看着她,一脸无辜,「我也不想死啊,即便镇守使大人看重我,但是他要我死,我还能怎么办?」在大梁朝,没有人能违背大梁皇帝的意志。 陈朝也有些委屈道:「不过像是方外那些宗门,好似对武夫也不太好,我要是和你一样是个剑修,那就肯定是香饽饽。」 谢南渡面无表情道:「那你到时候说不定要被我一剑……算了,多用几剑刺死。」 陈朝哭笑不得。 虽说这个少女是在开玩笑,但气氛并不是太好,大梁皇帝没有死在北境,要返回神都的事情,始终好似一团乌云,笼罩在这个少年的头上。 陈朝感慨道:「虽然知道这是一条退路,但这种事情,我是真做不太出来啊。」 当初大梁皇帝起兵,方外修士没有插手,其实也不见得没有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毕竟他们最开始也没有认为,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之后,就能将整个大梁控制住,在他们的想法里,即便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了,大梁上下也会有许多麻烦,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即便活了,也会有无数的蛀虫在其中,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最后也是事与愿违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大梁皇帝将大梁竟然能玩完全掌控,这十几年来,大梁的国力甚至还蒸蒸日上,没有任何要倒塌的迹象。 即便是真如陈朝所说,这么去做那些事情,他的命运,也不会太好过,作为牵线木偶过这一生,便是自己想要的吗? 不会的。 少年人没有血气,那便不叫少年,愿意将自己的人生过得那般糟糕的少年也不是少年。 谢南渡看着陈朝,也理解这个少年如今的纠结,她沉默很久,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其实即便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朝轻声感慨道:「是真不太想死啊。」 谢南渡看着他,也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陈朝看着她,忽然也笑了,说道:「我不会死的。」 为您提供大神平生未知寒的《武夫》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不会让你死的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书读得不够多 酒馆里的那盏油灯熄灭,镇守使站起身,看了一眼门外,酒馆里早就狼藉不堪。 一个妇人从后院里走出来,看向这位大梁朝如日中天的武夫,沉默不语。 镇守使看向妇人,忽然开口问道:“也是被那桩旧事波及的旧人?” 妇人木然点点头,随即问道:“镇守使大人要杀我,斩草除根?” 她眼里没有什么情绪,显得有些木然,她已经在神都过了十几年,要是怕死,其实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早就离开了。 镇守使眯了眯眼,对这妇人并没有杀意,当初那桩旧事他也切身经历,知晓其中有不少其实被无端波及的,只是向来新君登基,从来都要做些事情,以为了稳固皇权,更何况像是大梁皇帝那般,抢了侄子皇位,自然更是如此,若是没有雷霆手段,那皇位坐不稳。 “世上委屈的人有很多,制造委屈的人不见得都能对遭受委屈的人表达歉意,即便表达了,也不见得都能接受,所以不公之事常有,人人都看得清的,看不清的,其实都是糊涂账,对于所谓公道,也不是常有,有的人觉得保持现状即可,有的人却一直想着如何报仇,这位宋大人,本镇守使和他也算是半个好友,当初这神都读书人大多觉得本镇守使一介武夫,难登大雅之堂,也就只有他能让本镇守使进府和他喝杯茶……” 妇人打断他的话,直白问道:“所以镇守使大人就这么杀了他?” 镇守使看了一眼某处,这才感慨道:“你觉得他能活着离开神都吗?今天不是我来,也是别人来,他自从决定踏入神都的那一刻起,他便是个死人了,忘忧境,听起来唬人,但哪里这么厉害。” “本镇守使不杀他,他便死在别人手里,横竖都是死。” 妇人沉默不语,她不太明白那些勾心斗角,她甚至都没有什么勇气在家破之后再升起勇气做些什么,只是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好好活着吧,最好别生出什么想法。” 镇守使看了那妇人一眼,正要走出去,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如果可以,帮宋大人收个尸。” 到了这会儿,镇守使还是愿意称呼这位已经死去的宋大人一声宋大人,包括之前他亲自来杀他,都算是念着两人算是半个朋友的情谊。 妇人没说话,只是在镇守使走出去的时候,一阵风忽然吹来,那本来在桌上便已经灯火微弱的油灯,此刻彻底熄灭。 …… …… 午夜子时,这对少年少女在院子里点燃炮仗,响声在空旷地书院里传了很远,此刻神都是万家灯火,各处都是欢声笑语,但是在书院,却冷清得可怕。 放完炮仗,子时也过去了,正好便是新的一年,谢南渡回到屋子里,在那盏油灯下,开始读书,只是她偶尔会抬头看向窗外,今夜大雪飘飞,倒也算是不错景色。 陈朝坐在椅子上,靠在窗台,看着那漫天大雪,手指则是在冰冷的刀柄上不断抚摸,新年来了,对于他的命运来说,是什么样的结果,似乎也要来了。 再如何果敢,再如何不凡,但实际上还是个少年,面对这么大的事情的时候,陈朝自然还是会有担忧。 谢南渡沉默不语,读书读倦之后,她便开始练字,沉默无比,就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陈朝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谢南渡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走出小院,陈朝没走几步路,便在湖畔遇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人。 有个棉袍书生站在湖畔,不是刻意在等陈朝,但两人还是相遇了。 陈朝停下脚步,朝着对方遥遥行礼,叫了一声魏先生。 来人自然是魏序。 作为魏氏的嫡子,他此刻理应在魏氏才对,但却不知道怎么的,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回过头,魏序看了陈朝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没有着急说话。 “既然相逢,便是有缘,闲聊一番?” 片刻后,这位魏氏嫡子开口邀请,陈朝自然没有拒绝。 两人于是在湖畔并立。 魏序打量了陈朝一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这一路走来,看似风光无两,但实际上是有进无退,往前走一步,身后便少一分转圜之地,到了现在,更是转不得头,一回头便万劫不复,你要是最开始知道如今是这个境地,还会选择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吗?” 陈朝的处境,现在的大人物都能知晓一些,即便是他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一个秘密。 陈朝看着魏序,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魏先生一出来,开口便是这么一番话,没有任何的铺垫,便直入主题,说了他如今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陈朝苦笑道:“当初我有得选吗?” 魏序说道:“可你现在应该可以选,只是你会选吗?” 陈朝反问道:“若是魏先生和我的处境相同,又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很棘手,陈朝其实早就做了选择,但他此刻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魏序,便是想看看魏序的想法。 魏序摇摇头,说道:“你在我这里得不到答案,实际上很多人想要在我这里得到答案,可我从来不是一个能给人答案的人,如果我的心里不困惑,我今夜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番话看起来是在回应陈朝,但陈朝却知道他是在说别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魏先生要比我幸运许多。” 陈朝看着湖面,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魏序明白陈朝的意思,淡然笑道:“有一位很不错的先生,自然有很多问题都不必多想,自然会有结果,但若是先生能解惑一切,那我们读那么多书还有什么意义?” 陈朝说道:“可魏先生如今即便是读了这么多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效果。” 这话有些讥讽的意思,但魏序却没有在意,只是点头道:“还是书读得不够多。”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院长的学生们 作为读书人,魏序其实书早就已经可以说是读得足够多了,在神都,谁不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书生,虽说不见得是院长座下最有学问的学生,但绝对是跟着院长最长时间的学生。 在院长这样的人物身侧多待哪怕一天,只怕都会让很多人受用无穷一生。 魏序看着陈朝,忽然说道:“从那日在湖畔之后,你是否对我便一直心存芥蒂。” 当初武试,湖畔一战,陈朝本来有机会斩杀这那位宋长溪,但在最后出手之前,魏序将他拦住了,让他并没有在最开始便能斩杀宋长溪,虽然最后魏序只是让这位年轻人自己去选,考虑利弊,但两人之间,只怕从那一刻开始,便不是太过友好了。 陈朝摇头道:“当初是我自己去选的,和魏先生能有什么关系?” 魏序笑而不语,对于这种话,他信不信都不重要。 陈朝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片刻,才认真说道:“当初的事情,其实是要感谢魏先生给了我思考的时间,要是我真不管不顾就这么杀了那位道门天才,或许现在真是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了。” 听着这话,魏序有些好奇地看了这个少年一眼,微笑道:“当真是在给自己想退路。” 陈朝没有接茬,只是也抛出了一个问题,“依着魏先生的想法,是否最后一定要和她争一争这书院院长之位?” 这个问题,石破天惊。 至少从来没有任何人在魏序面前,当面对这位书生问过这个问题。 哪怕最近一段时间,神都里议论声不绝于耳,但是也想来不会有任何人会选择在魏序面前,当着他的面问出这个问题。 魏序看着他,面无表情。 陈朝也没说话。 大雪很快便落满两人的脑袋。 魏序说道:“其实现在很多人还在想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要不要在陛下返京之前杀了你。” 魏序平静道:“有些事情陛下不去说,但不见得不去想,这座神都,多得是会揣摩陛下心思的人。” 当魏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湖畔忽然便变得冷了起来。 陈朝诧异道:“难道魏先生一直以来便是在这里特意等我的?” 魏序没有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 对于这位书生,恐怕世间除去院长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手已经缓缓放到了刀柄之上,诚然如同魏序所说,自己的死活,如今早就成为很多人考虑的事情,尤其是当少数人确定神都之变只是大梁皇帝的一个局之后,便更是在考虑陈朝的死活了。 要不要替大梁皇帝解决陈朝,以此获得大梁皇帝香火情,这怎么看,都是值得去思考的事情。 魏序身为魏氏嫡子,有太多理由去做这件事了。 陈朝轻声道:“这是书院。” 他在提醒魏序。 如今他尚且不知道魏序的想法,但是有些话,若是能打消他的念头,那自然要说。 魏序没说话,这时忽然抬头,看向远处,那边小院门被推开,少女撑伞走出小院,就在门那边看着魏序。 魏序看着自己这位小师妹,神情复杂。 两人曾经有过共同认知,就是不管两人是什么想法,但只要两人在书院,便是师兄妹,便是同窗。 但现在,好像因为现在这个少年,这种约定,也变得岌岌可危。 这两人,一人是谢氏寄予厚望的才女,另外一个人,则是魏氏培养多年的嫡子,又同是院长的学生,谢魏之争,书院之争,一个都逃不了。 魏序收回视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向陈朝。 片刻后,他这才微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书院。” 在书院这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书院。 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朝着陈朝走了过去。 他往前走一步,那边小院前,撑伞的少女便朝着前面走一步,不多不少。 两相对峙。 魏序不管不顾,一直走到陈朝一丈之前。 一柄飞剑,已经悬停到了少女身前,在风雪之中,微微颤鸣,似乎是在警告魏序。 魏序忽然止住脚步,微笑道:“小师妹,真不相信我这个做师兄的?” 撑伞的少女轻声道:“师兄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下师兄的。” 魏序呵呵一笑,正要说话,少女身侧的那柄飞剑忽然迸发出一声剑鸣,骤然前掠,刺破风雪朝着魏序而去,谢南渡脸色微变,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柄飞剑虽然是自己的,但是此刻的飞剑前掠,她还是有些吃惊。 因为那并非是她的意愿。 魏序看着飞剑袭杀而来,脸色微变,但倒也没有去躲,而是卷起衣袖,将那柄飞剑收了进去,飞剑在他的袖间地迸发出无数剑气,但始终还是没能挣脱出去,不过魏序在片刻之后,便主动放任这柄飞剑离开,然后低头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有些破碎。 谢南渡心念一起,收回飞剑。 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魏序,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无趣啊。” 魏序顺着声音看去,远处的湖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青衫悬剑,立在湖畔,显得很随意。 那人看了魏序一眼,然后又看向那边的撑伞的少女,脸上多了好些笑容,“想来这便是小师妹了,老师果然眼光不差,小师妹这才练剑多久,这柄飞剑便和小师妹心意相通了,师兄暂时借剑,一时间竟然都没能完全掌控。” 此刻的谢南渡哪里想不到来人是谁,很快便行礼说道:“见过柳师兄。” 自从他开始练剑之后,可以说全然是眼前这位男子一直在剑道上为她解答疑难。 魏序也知道来人是谁,但却没有说话,虽然在谢南渡练剑之初,他曾给他写过信,但不意味着他和对方的关系就不错。 柳半壁又把目光投向陈朝,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魏序身上,对这位神都最出名的魏序,柳半壁啧啧道:“魏序,没想到你这么无趣的人,有朝一日也能达到如此境界。” 他又说了一遍无趣这个词。 言语之间,倒是没有太多情绪表达。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室 从北境返回神都的柳半壁饶有兴致地盯着魏序,仿佛对魏序踏足忘忧境界很不理解。 柳半壁去北境的时间极早,他离开书院的时候,他并非一位剑仙,而当初的魏序,也只是也寻常书生,并没有踏足这个境界,他在北境的风雪里杀妖多年,终于踏足剑仙境界,也极为不易,却也没有想到,魏序就在书院里安静读书,居然也有朝一日能够踏足这个境界。 那些年他从不主动去关注书院动向,今日一见方才明白魏序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故而之前的诧异,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魏序对自己这位同门也没有多少好说的,但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么自己之前的试探,不管是有意无意,最后结果会是什么,但不会在继续了。 魏序转身便要走,但又被柳半壁喊住了,“魏序,要不要打一架,看看你当初读书不如我,现在打架是不是还不如我?” 柳半壁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序,腰间悬着的那柄衔蝉也在这个时候微微颤鸣,只是声响不大,但剑气充沛,剑意森然,风雪之中,这会儿剑气激荡,似乎下一刻,那柄飞剑便要出鞘,让这位同窗血溅当场。 魏序感受着天地之间充斥着的那些剑意,没有什么惧意,只是微笑道:“回了书院,不去见一见老师?” 听着这话,柳半壁微微蹙眉,但到底是漫天剑意在此刻尽数消解。 衔蝉本来微微出鞘,此刻也尽数归鞘。 魏序不再多说,就此转身离开。 柳半壁这才笑着走向谢南渡,得以看清伞下女子面容之后,由衷感慨道:“未见面时,师兄一直想着小师妹既然是才女,而后又选择练剑,虽说在剑道之上天赋不低,但别的方面怎么都不会这般完美了吧,但谁想得到,原来师妹这容貌生得也极为好看,师兄见得女子不多,但依着师妹这般,总归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之一了。” 柳半壁虽说早年间在书院跟着院长读书,但之后多年练剑,在那塞外风雪之中,性子里半点读书人的影子都没了,这会儿说话也是这般,有着一股子风雪呼啸的味道。 谢南渡看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师兄,始终只是微笑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师兄谬赞了。 柳半壁和自家师妹打过招呼之后,这才看向那边一直站着的陈朝,微微眯眼,想了想之后,这才说道:“之前万柳会武试,你便是那个魁首,我之前和一位剑道后辈结伴南下,刚在神都外分开,他说了你好些事情,说你不错,和我师妹很熟?” 陈朝看着这位青衫剑仙,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甚至有些害怕,要是自己直接张口说其实不是很熟,是我喜欢你师妹,这位青衫剑仙会不会直接拔剑,对他这个年轻武夫来上几剑。 陈朝面对魏序有一战之心,面对这位青衫剑仙自然也有,但实际上真要打起来,两个人要杀他,大概就和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忘忧境界,已经是当世修士所能走到的最高处,其中多少神通奥妙,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明白的。 眼见陈朝不开口,柳半壁有些不悦道:“怎么,看不起我?那要不要看看我的剑?” 陈朝这才无奈道:“柳剑仙的名声如此响亮,晚辈哪里敢看不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但柳半壁则是有些厌恶道:“别他娘这么说,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便是两种人,一种是魏序那样的伪君子,平日里看着宽厚,但实际上心思深沉,想得比谁都多,另外一种,便是一味逢迎的小人,你觉着你是哪种?” 陈朝默然不语,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这让他怎么办? 柳半壁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其实不错,做的那些事情我都有所耳闻,大梁朝的镇守使要都像是你这样,百姓不知道要少遭多少殃。”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看了一眼谢南渡,后者接话道:“老师还在书院,师兄可自行前去。” 被自己小师妹看透心思的柳半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些破天荒的心慌道:“其实是想让小师妹陪着一起去的,先生的脾气,还是一如当年?” 谢南渡轻声道:“当年老师如何,我可不知道。” 柳半壁揉了揉脑袋,对这话倒也没什么反驳的,只是离开书院多年,前往北境杀妖,他虽说也是为了大梁百姓,但这么些年不再返回书院,很难说有没有是因为不敢面对院长的原因,毕竟在他转而练剑之前,院长对他寄予厚望,那个时候的柳半壁,大概便如同如今的谢南渡,早些时候的魏序? 可练剑便练剑嘛,现在的小师妹也是在练剑,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始终不算是太过离谱,离谱的是他练剑之后,已经开始不读书了,这才是最要命的。 一想到或许就得面对先生失望的眼神,柳半壁这个曾经在妖族大军中杀了几个来回地剑仙,此刻也觉得心中没底。 又可怜兮兮地看了这位小师妹一眼,但谢南渡此刻压根就没有看自己这位师兄。 她的视线一直都在陈朝身上。 柳半壁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之前的悉心教导,到底还是没能让小师妹对自己感恩吗? 很受伤的柳半壁到底是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等到这位青衫剑仙离开之后,陈朝才松了口气,柳半壁看着和蔼,但实际上之前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有一股剑意在陈朝四周游走。 很是凶险。 如今两位师兄的前后离开,谢南渡这才说道:“魏师兄之前不会杀你,无论我出不出来。” 陈朝嗯了一声,随即道:“我知道他在试探你。” 是的,魏序摆出那姿态,试探的也不是陈朝,而是谢南渡。 “那其实你不该出来。”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把弱点暴露出来不是一件好事。” 谢南渡没有说话。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先生学生,一碗高粱酒 没能拐骗到小师妹和自己一起去见自家先生,柳半壁虽说有些不甘心,但毕竟也知道这会儿小师妹是想着要和自己喜欢的少年待在一起,也就没有强求,不过真当他穿过大半个书院,来到那座算不上太大,但整体看起来很干净的小院前的时候,柳半壁就又有些犹豫。 说来说去,还是当初的事情,去练剑不是大事,想来即便有朝一日成为剑仙,自家先生也会觉得自己的学生出息了,而不会想着自己这个学生如何不行,但真的不读书了这件事,自家先生一定是会伤透了心的。 柳半壁这些年刻意去不返回神都,便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院长,但如今已经返回神都,又回到了书院,更是已经到了自家先生门前,可书上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大概便是如此? 站在院门前,很快便大雪堆满发丝的柳半壁按着腰间飞剑,沉默不语。 沉默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在北境战场杀妖无数的柳剑仙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到底是觉得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家先生。 不过就在他转身的同时,那边院门忽然打开,好些积攒的积雪簌簌下落,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后,就这么看着这个才准备转身的年轻剑仙。 柳半壁也听见了声响,一时间五味杂陈,也没敢转身,只是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呦,这不是柳大剑仙了,这么多年没见,现在开始给我这个糟老头子摆谱了?连见我这糟老头子一眼都不愿意了?” 身后的声音一如当年,但柳半壁还是能听得出来,只不过是沧桑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院长,认认真真行过一礼,“学生柳半壁,拜见先生。” 院长挑眉冷哼道:“到这会儿,你还觉得你是我的学生?” 柳半壁脸色不变,平静道:“学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觉得先生是学生的先生,至于先生如何想,学生管不了,也不想管。” 院长冷笑一声,“果然,在北境杀了些妖物,成了所谓的剑仙,你柳半壁,就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柳半壁沉默片刻,才真诚道:“学生在北境,这些年杀的妖物不知道有多少,但到底能称为大妖的忘忧境妖物,也是杀了不止一个,也没有给书院丢脸。”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真诚,让任何人都无法去说些什么,至少即便是院长,也没能看出这番话里有什么虚情假意。 院长声音缓和了一些,“到底还是把自己当做书院学子,可书院学子,哪里有不读书的?” 这句话里有太多惋惜之意,让人一听便听得出来,院长虽说收得有不少弟子,但几乎都是因材施教,真心当做书院院长来培养的弟子,其实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在这几个人里,最开始最器重的,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年轻剑仙。 可惜的是他有如此想法,谁能想得到自己这个弟子最后会癫狂到不愿意再读书,诚如柳半壁所想,他练不练剑从来不是大事,现如今书院也有他的学生练剑,他照样没有多想多说什么,顺带着还帮忙去剑气山用自己那张老脸要了好几柄飞剑,所以眼前的柳半壁练不练剑倒也不是大事,可一边练剑一边读书成不成? 这种事情在院长看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为什么你柳半壁偏偏在练剑之后,便一个字的圣贤书都读不下去了? 这一点才是院长想不清楚的,这也是师徒两人真正的心结所在之处。 “现如今呢?想法一如当年?”院长有些希冀地看向柳半壁,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此刻的眼睛里有许多复杂情绪,不一而足。 柳半壁欲言又止,看着自己这个看似容貌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早就已经衰老了许多的先生,他说不出来。 院长轻声道:“我知道了。” 柳半壁低头道:“让先生失望了。” 他这一生很少给人低头,但对于眼前的先生,他这头低得心甘情愿。 院长倒也没有说什么话,他转过头去,说道:“进屋来吧。” 说完这句话,院长便已经走回庭院,回到了屋子里。 跟在他身后的柳半壁情绪复杂,早些时候,还没有练剑的时候,还在读书的时候,和另外几位师兄弟,其实有事没事就会来到这边,自家先生虽然总是说君子远庖厨,但其实也会随手给他们做些零嘴吃,他们平日里在自家先生家里读书论道,大多数时候,院长都会在那张躺椅上静静听着,任凭他们讨论,也只有在他们都实在是没有办法谈出个什么的时候,这才会开口说话。 时隔多年,再次走进这间屋子,面前的那张躺椅还在,不过掉漆严重,有些斑驳。 屋子里有个小火炉,上面温着酒。 坐在火炉旁,院长拿起那酒壶给柳半壁倒了一杯,这才轻声说道:“其实先生我早就想开了,你不读书,到底是情有所愿。” 柳半壁接过那杯酒,有些疑惑不解。 “你前世应当是一具在死在河边的倒霉家伙,先生我啊,是第一个路过的,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你搭在身上,所以你这一世来给我做了十几年的弟子,成了半个读书人,但实际上最后好心把你背回去找个地方挖坑埋下安葬的人不是先生我啊,而是一个用剑的家伙,所以这后半辈子,你做了个剑修,成了剑仙,这都是命,先生我,认得。” 院长缓缓开口,好似真是在讲一个十分古老的故事。 柳半壁有些疑惑道:“先生果真能看到我的前世?” 院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真当我是神仙,这种事情我知道什么?” 柳半壁有些尴尬,更多的则是悻悻然。 院长的气来得很快,消得也是很快,他轻声道:“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 柳半壁哦了一声,就看到院长自己将自己那杯酒全数都喝进肚子里去了。 他这才一仰头,将那杯酒一口饮尽,但与此同时他这才有些吃惊地看着院长。 院长淡然道:“自然还是当初的高粱酒。” 柳半壁咂咂嘴,有些感慨,这些年在北境杀妖,每一场大战之后,便要痛饮一场,北境的酒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酒,但很烈,那些士卒很喜欢,但对于柳半壁来说,则是不然,他偶尔一个人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其实最想的还是自家先生那里才喝得到的高粱酒。 院长轻声道:“北境凶险,即便是剑仙,说死也就死了,你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这话怎么接?柳半壁想了想,轻声说道:“学生没觉得多苦。” 先生问的,学生答的,其实不是一回事。 “其实这些年先生没事的时候便会想想,我最适合读书,悟性和心性都最适合的学生为什么有一天说不读书了,就真的一个字都不想去看了,难道那些圣贤道理,那些我辈读书人奉为圭臬的典籍真的没有用?前贤先生不敢去诋毁揣测,于是便只能说你这个做学生的不对了,甚至有些时候还想着,要是我今日动身前往北境把你抓回来,再好好教训你一番是不是这件事就能有所转机呢?后来又再想了想,其实这才发现,不是的,你的性子就是这般,做先生的即便把你这个做学生的带回来,你该如何还是如何,你的决定难道还会变,那么事情便又回到了最开始那般,到底你是为什么不愿意再读书?” 院长有些惆怅道:“像是你这样的条件,有名师指导,又是书院学子,只怕大部分人都会一辈子把自己是读书人三个字死死攥在手里,可你又是为什么,偏偏不想要这三个字?这是先生这些年想得最多的事情。” 柳半壁仍旧不说话,只是在院长倒酒的时候,伸出手,又接了一杯酒。 再满一杯,柳半壁轻声道:“知道先生以真心待我,但学生的确无心。” 院长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想了好些年,先生才想明白,其实你打心底里,不是不想再做读书人,也不认为书上的圣贤道理有错,是不是?” 柳半壁微微点头。 院长有些满意。 柳半壁说道:“书院前贤,道理万千,都是出乎真心之言,是旨在教化世人,其实根本没错。” 院长看着柳半壁,默不作声。 柳半壁继续笑着说道:“只是学生……” 这话没说完,院长便开口说道:“是觉得做个读书人,即便有用,也对于整个人族困境用处不大,甚至还在想着,读书人在这般高谈阔论,说什么济世,但都是空谈,你甚至想,作为读书人,为何不可在北境抵御妖族,偏偏要那些所谓粗鄙武夫来护着他们?” 院长自嘲道:“到了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也无法心安理得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所以最后即便是练剑,也就顺带着不想做读书人了。” 柳半壁沉默片刻,举起酒杯,一口饮下,认真道:“先生知我!”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雪夜杀机 这对师徒,先生和学生,多年的心结,到了此刻,算是真的都说清楚了,也彻底解开了。 院长喝了一口高粱酒,这才微笑道:“先生我想清楚这个事情,也用了好些年,哪里那么容易。” 柳半壁轻声道:“当初在北境那边,杀了一个大妖之后便想着给先生写封信,但思索很久,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动笔,只觉得先生对我,只怕是已经失望透顶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做学生的,想着这般,信没写,但想着在战场杀多杀几个妖族,到底是对先生有个交代,别的不说,以后若是再有人说起来书院的学子没能为大梁杀一个半个妖族,先生也好反驳一番,我知晓先生脾性,知晓先生最喜欢和人吵架,又是知晓这桩事情,也是先生弱项。” 院长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想得到,这个家伙还存了这样的心思,说道:“既然做了师徒,便是缘分,你到底是没做出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我这个做先生的,还能真不认你?” 柳半壁听到这里,不言不语,只是沉默不语地喝了一杯高粱酒。 柳半壁忽然问道:“先生当初为了小师妹写信,信中内容,倒是让学生伤心许久。” 那个时候,谢南渡刚开始练剑,最开始魏序给柳半壁去过一信,但院长自然知道,这两位一向不和,害怕这柳半壁不做理会,这才在魏序之后,也主动给柳半壁写了一封信过去,只是信中内容,却是有些生硬的言语,诸如什么,你开始练剑之后,在书院便引起了一阵不好的风气,之后弟子人人学他,自己好不容易找了个关门小弟子,却也要跟着他一起练剑去。 柳半壁最开始看着信中内容,便有些沮丧,只是之后结合前后两封信之后,这才明白他这位先生只是不好明说,其实本意还是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小师妹。 之后的事情,柳半壁虽然对这桩事情上心,倒也不全是因为谢南渡是他的小师妹的缘故,别的缘故,全然也就是想要通过这件事,让他和自己的先生,把这个心结打开,虽说后来再没有收到自家先生的信,但柳半壁也是觉得从小师妹这里入手,是肯定有戏的。 要不然他今夜也不会想着要带着谢南渡一起来先生这边。 院长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柳半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此刻回首过往,感慨颇多,好些事情,仿佛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你既然是从北境回来,陛下呢,到了何处?” 院长沉默一会儿,算是问起了如今的重要事情。 提起那位大梁皇帝,柳半壁有千言万语要说,尤其是在漠北一同归来的事情,他作为一位剑仙,也是至今想来都热血沸腾。 只是一路南下,他们在悬岭郡分别之后,便其实没了交集。 “陛下在悬岭郡惩治了许多官员,就连吏部那边都已经收到了罢免那些官员的折子,换句话说,就连你都来了神都,但是陛下到了何处?” 院长在神都,虽然不出书院,但毕竟是书院院长,实际上好些事情他都知晓,可大梁皇帝从悬岭郡离开之后,是真的已经杳无音讯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其实也很有道理,一位忘忧境的至强武夫,若是想要隐藏行踪,到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今那位皇帝陛下是因为还想做些什么,还是因为伤势太重而隐藏行踪? 院长有些捉摸不透。 方外修士的第一波刺杀,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没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的刺杀。 柳半壁不知道自家先生在想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后者白了他一眼,“陛下这一路南下,几次大战,即便真是铁打的,难道就没有半点损伤?” 柳半壁一拍脑门,有些后知后觉道:“早知道我就应该留在陛下四周护卫的!” 院长没有理会他,只是起身走出屋子,看着今日仍旧下个不停的大雪,轻声道:“难道过了年关,就真的是新的一年吗?” …… …… 陈朝离开书院,子时已经过了,此刻可以说已经是第二年的头一天了,也就是所谓的大年初一。 只是此刻半夜,大部分神都百姓都已经睡去,一条长街,凄清无比。 在那些夜晚独自高挂的红灯笼面前走过,陈朝很快便积攒了一身的白雪。 不知不觉间,他便又来到了左卫衙门那边。 他在神都是有一座宅子的,但宅子里没人,他此刻回去倒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回左卫衙门。 今夜值守的人衙役不多,陈朝走进来的时候,还是很快便人发现,衙役发现是陈朝之后,也没有说些什么,行礼之后,就此退下。 陈朝来到大堂,坐在堂上的翁泉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陈朝见此也就没有喊醒他,而是转身进了后院那边。 回到神都之后,事情太多太杂,其实还有好些在崇明宗的所得没有来得及消化,今夜各方势力都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正好是好时机。 找了一间偏僻的屋子,陈朝盘坐之后,默默运行之前在那棺椁之上所学的法门,身体里经脉之中自有气机流动,口鼻之中,也是很快便有白雾弥漫,这些白雾陈朝很清楚,定然和那戎山宗的白雾同源,说不定那镌刻在棺椁之上的法门也是出自戎山宗的某种秘法。 戎山宗在当今各大的修行宗门和大梁王朝的史册上都没有记载,戎山宗遗迹和如今世间偶有出现的其他遗迹一样,都被当世的修士共同认为,在他们所知道历史之前,一定还有过一个璀璨的修行大世,在那个修行大世里,忘忧境或许是个中强手,但一定不是至强。 忘忧境之上,一定还有所在。 陈朝运行了一遍从棺椁上学来的秘法,忽然发现脑海里竟然又出现了一些之前他不知道的经文。 “是下半篇?!” 陈朝很快便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运转这门秘法一直都有些阻塞感,而且其中很多东西都语焉不详,这一次进入戎山宗,除去他想要找到那柄断刀的另外一半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想要看看这神秘的秘法是否还有别的东西。 可最后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他并没有找寻到所谓的下篇。 虽说最后见识了那个少女的复苏,但是最后他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现在再运转起来这门秘法的时候,陈朝这才发现了,原来那门秘法早就被那个少女用秘法留在她脑中了。 一株仙药,换来一条命外加如此秘法,陈朝说不清楚自己是赚了还是赔了,但是目前来看,说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那株仙药最开始所言,仿佛他们那个时代的武夫,并非是单纯打熬身躯,还能研习道法,若是……” 陈朝心神摇曳,如今武夫走到忘忧境界,便足以和世上的修士一较高下了,若是还能修行道法,那武夫一途,只怕会变成人族最为恐怖的修行法子,毕竟身躯打熬到极致,再加上会施展道法,那想想便觉得恐怖。 陈朝思绪飘远,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陈朝却忽然握住了刀柄。 有一道杀机,若隐若现。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从北境城长城南下到神都之间,悬岭郡之后,再往南方,其实便没有什么所谓的军事重镇了,神都往北,其实地形本就平坦,虽然没有北方那般寒冷,但地形也是一片平原,很难有什么险峻关隘,所以当年人族在北境建造长城,虽然耗费无数人力,但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不做,那北边一片开阔之地,人族的半壁江山,无险可守,只怕形势会更加严峻。 距离神都大概八百里之处,有一座小镇名为黄泥,这座小镇的位置偏僻,在此居住的百姓大概世代从未离开过小镇,镇子上更没有所谓的镇守使镇守,其实若是运气差些,要是有一头妖物路过此处,便能让这座小镇上百余口百姓都尽数死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梁朝立国已经二百余年,这座小镇却是一次妖患都没有闹过,以至于小镇百姓,对于所谓大梁朝的妖物肆掠这件事,甚至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毕竟传言如何,他们不知道,也没见过,倒是对那座距此只有八百里的神都,有些向往。 偶有客商来到小镇,不少人便会围上去,好生听听那些只存在于神都里的故事。 小镇里有且只有一座酒楼,名为春风居,今日大年初一,便已经开张,按着往年的光景,今日注定不会有什么食客,但今日偏偏有个从神都而来的客商来到此处,正好要在这边歇脚,一时间便引来了不少人,从而让这座春风居,看着还有些热闹。 _o_m 那从神都而来的客商贩卖的是一些神都那边都不甚流行的过时瓷器,但神都卖不动了,运到这等穷乡僻壤还是分外好卖,客商招呼伙计在酒楼门口摆摊,而他则是在酒楼落座,要了一壶不好不坏的酒水。 此刻二楼这边,已经有了十数位小镇百姓,就眼巴巴看着那位中年客商。 客商微微一笑,“想听故事,这个年节神都那边可没什么故事,不过真要说,你们知道悬岭郡吗?” 黄泥小镇的百姓们对于那座军事重镇还是有些耳闻,很快便纷纷点起头来。 中年客商喝了口酒,缓缓道:“整个新柳州,前些日子官员换了一批,那位刺史方大人已经被带到神都去受审了,然后整个悬岭郡,大大小小的衙门,此时此刻全部都是新面孔,一君郡之地,几乎所有官员都已经换了一遍,你们可知道为何?”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至少在神都那边,几乎已经是人人知晓,但在这座黄泥小镇,此刻知晓此事的人,只怕还一个都没。 “说说,怎么回事啊?” 有百姓已经按捺不住,开口询问起来。 中年客商倒是不急不慢,缓缓说道:“陛下登基那年,也就是十几年前,亲自下旨为北境招兵,圣旨上可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人从军,去北境长城上,该有多少钱,死后每个月衙门该抚恤多少钱,每个月是多少,可都有定数,可谁知道,悬岭郡一郡之地,官员贪赃枉法,私吞了不知道多少银两,这是在喝人血啊!” “这种事情不新鲜吧?这当官的,哪个不贪点钱?” 中年客商笑道:“自然不新鲜,一座大梁朝,谁能数的清楚有多少官员,清官有多少,贪官有多少?” 百姓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大梁朝立国二百余年,这期间朝廷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贪官污吏,但是这种事情,即便是来了一百次,也没有可能将一座王朝的全部贪官污吏肃清,灵宗皇帝在位之时,甚至有言,清官和贪官,便如同大梁朝的两条江水,一条湘江一条烟江,两条大江都是贯穿大梁整个南北的大江,但江水却相差甚大,其中一条江水清澈,另外一条则是浑浊不堪,裹挟两岸泥沙,往往在下游便要闹出水患。 灵宗皇帝那句话便是这般说的,“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 此话一出,当时便闹出轩然大波,引起朝野上下的广泛讨论,虽然没有定论,但这也说明。(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了想要肃清官场的贪官污吏是难上之难。 “不新鲜的事情存在太久,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大家觉得高坐在神都那张龙椅上的陛下也不知道这民间疾苦了,欺上瞒下,我大梁朝看似强盛,却还能挺几年?” 中年客商不等百姓们回答,便自顾自说道:“但陛下不是一辈子都在神都的,有一天他离开了神都,难道还看不到?” 说到这里,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还当真没有想过那位在神都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有朝一日离开神都的事情。 “陛下离开神都,远赴漠北,深入漠北三万里,大战妖帝!” 中年客商喝了口酒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漠北三万里,哪位陛下曾经去过?” 光是听到那传说中的人物,这些百姓哪里没有心神摇曳的。 “漠北三万里,陛下一个人去的?” 有人开口询问,言语里满是疑惑。 中年客商点点头,眼里尽数都是向往和钦佩,“本朝出了好几个雄主,原本以为灵宗陛下这般雄才大略,子嗣里只有先太子才有可能比肩,但谁想得到,当今陛下竟然是丝毫不差……” 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大战,全身而退,之后更是一路南下,在整个妖族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人族君王,光是听着这些故事便让人热血沸腾,若是亲眼得见,当是何等光景? 中年客商把那壶酒全数喝下肚去,仔细回味,最后还是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就在众人都在这边围坐的时候,酒楼二楼其实又悠悠走来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人,他容貌寻常,但一身之上,出尘意味十足,一看便不是凡俗之人。 他来到二楼,站在那群百姓之外津津有味听了片刻,这才走到二楼靠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和一个男人面对面相对。 他看向桌上的热茶,有些感慨道:“陛下到底是陛下,过往那么些年,都是我们小看陛下了。” 男人看了眼前的中年道人一眼,也是轻笑道:“想过,但确实没想到,观主会亲自前来。 首发更新@ ” 两个人从未真正地见过面,但是此刻两人相见,便已经知晓对面的身份了。 一位是大梁王朝如今的皇帝陛下,另外一位,则是如今方外修行界里,可以说是地位最尊崇的痴心观观主。 一位人族君王,一位道门领袖,两人无论是境界和地位,其实都很对等。 只是如今的大梁皇帝是否是重伤,眼前这位观主又是否在全盛之期? 观主轻声道:“陛下从漠北三万里归来,实属为我人族扬名了一次,要是陛下是方外修行中人,只怕如今声望便已经在贫道之上了。” 大梁皇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桌上的那壶热茶,即便是观主出现在这里,也不能让这位大梁皇帝亲自为他倒茶。 观主了然微笑道:“陛下龙体如何?” 说到底,这才是杀机四伏的一句话。 这位观主从千万里之外的痴心观一路而来,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见见这位大梁皇帝而已,毕竟依着他的身份,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动身去见的人物,他这些年甚至都没有怎么走出痴心观,对于这位观主,方外修士们也大多捉摸不透他如今的境界几何。 但谁都知道,如今的观主定然是忘忧尽头的人物,是真正的道门大真人。 而大梁皇帝从漠北归来,早已经证明了他的强大。 如今两人是否有一战? 大梁皇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观主,淡然道:“从漠北走回来便已经不易,更何况悬岭郡的那一场刺杀,不过甘雍最后那一剑,到底是有些大剑仙风采。” 观主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半甲子之前,甘雍身为剑仙,无视天下剑修,他到底有些天资,又是那般年纪,狂些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忘。(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记了,天下剑修,说到底都要仰望那座高山,剑宗剑修,方为真剑修?所以之后甘雍双目失明,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最后一剑能悟透那个境界,贫道也没有想到。” 悬岭郡的那场刺杀,很难说有没有人在暗中观望,但世间之事,只要是他这位痴心观观主想要知道的,就很少能瞒过他。 大梁皇帝说道:“也就是朕想要看那一剑,不然他何来施展的可能?” 观主笑而不语,他自然不觉得大梁皇帝是在说大话,那场刺杀,他后来复盘过,佛门金刚也好,那位道门老真人也好,其实都不算是什么杀力强横的人物,真正要看的,便是甘雍这位剑修,只是他在何时出剑,如何出剑,都对战局有着极大的影响。 只是很可惜,悟剑半甲子的甘雍,最后还是没能扛起那份期待。 “其实贫道在很多时候,也在想试试陛下这等世间第一流的武夫到底如何强大。” 大梁皇帝看向观主,没有立即说话。 观主则是继续看着那壶茶,看着那些白雾飘起,渐渐在两人之间,渐渐消散。 可片刻之后,那些消散的白雾忽然凝结在半空,就在两人身前,变成一条条白色的丝线。 观主微笑道:“道门道法万千,贫道前半生只觉得一生能修行完满一门道法便已觉得足够,但修行多年之后,寸步难前,这才闲来无事,在三千道藏里寻了许多些道法来继续修行,有些道法难习,修行之后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想请陛下试试。” 看着那些在眼前的丝线,大梁皇帝沉默不语,只是在丝线朝着他的身躯涌来之时,忽然就此断裂,再度化成青烟而散。 观主眼睛里有了些光彩,看着这一幕的他,好似比之前兴奋了不少,但随即眸子又变得有些黯淡。 这样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很快出现又很快消散,变化得很快。 观主一挥袖,雾气尽数散去,他问道:“有一言请问陛下。” 大梁皇帝摇摇头,“很难。” 两人都是当世绝对的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清楚便都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观主叹道:“时机不对?” 大梁皇帝则是说道:“他比你想象的要更为强大。” 观主说道:“那以后这些年,便都这样吧。” 大梁皇帝则是摇了摇头。 都这样。 不这样。 观主皱眉道:“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大梁皇帝则是淡然道:“不去做,就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听着这话,观主沉思了很久,大梁皇帝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或许此刻一旁的百姓不知道,整座黄泥镇的百姓也不知道,如今这两个人之间一个不好,整个大梁朝的天,或许在今天就要有所变化。 观主忽然说道:“这座小镇二百余年里从未遭受过妖物侵扰,之前也觉得奇怪,此刻反倒是觉得不奇怪了。” 大梁皇帝一言点破缘由,“两百余年前,有位大剑仙舍身于此,一身剑意留于佩剑之上,那柄佩剑,正好便叫黄泥。” 寻常百姓自然不知道这座小镇里的某处其实藏着一柄前代大剑仙的飞剑,也感知不到那些无时无刻不充斥在天地之间的剑意,那是妖物畏惧的根本,当然也是大梁皇帝决定落脚此处的缘由。 不管是之前要看甘雍的大剑仙一剑,还是此刻选择在这里等观主,都是大梁皇帝心底向往的那份剑仙风采。 观主感慨道:“陛下有些意气用事了。” 大梁皇帝不以为然,“好不容易走出神都,哪里不意气用事一次?难得的机会。” 观主问道:“陛下就不怕这是最后一次?” 大梁皇帝笑道:“朕也怕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才更要意气用事一次。 无错更新@” 。(本章未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观主不说话了,这位中年道人,盯着眼前的大梁皇帝,一双眸子变得极为复杂。 大梁皇帝则是终于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仍旧是没有给对面的观主倒茶。@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第三百五十四章 黄泥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杀人夜 看着大梁皇帝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观主盯着那个茶壶,也犹豫了很久,没有动作。 这个世间,说起来很大,说起来有无数重要的人物,但真当要决定这个世间的走势的时候,往往只是会落在一两个人身上,比如此刻的观主,他的一念之间,便或许能决定这个世间是否能发生什么变化。 两位大人物对坐很久,直到大梁皇帝已经拿起茶杯,将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下去,观主这才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不是什么好茶,在这种偏僻地方,几乎不会有什么上好的茶叶,所以这壶茶也说不上什么茶香四溢,喝进口的时候,观主甚至觉得糟糕透了,作为方外的大人物,痴心观的观主,他何曾喝过这样的茶水? 大梁皇帝面色不变,只是说道:“一壶茶只需要一枚大梁通宝,茶不是什么好茶,但终究是朕花钱买的,那便是朕的东西。” 观主点头,说道:“陛下富有四海,不也认为方外都是大梁疆土吗?” 大梁皇帝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在朕的庇佑下?” 大梁边军在北境抵御妖族,看起来只是为了大梁百姓,但真要说是否同时庇护了这些方外的修士,倒也说得过去。 观主失声笑道:“如此说来,陛下还对贫道等人有些恩惠。” “也不想着你们有朝一日会来报答,只要少生些事情便算了。”大梁皇帝看向窗外,大年初一的日子,外面并没有多少行人,大雪依旧,一片素白之意。 观主说道:“虽说陛下不愿低头,贫道到底也是喝了陛下的茶水,能否算是陛下的客人?”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观主的来意并不算太好,这样的人,算得上客人吗? 观主微笑道:“之前那场刺杀,贫道如果说背后并没有痴心观的插手,陛下会相信吗?” 大梁皇帝问道:“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观主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当日镇守使大人放过贫道师弟,贫道如今也要还这个人情。” 那桩事情大梁皇帝知道,他淡然道:“当日事情自有说法,何来人情一说?” 大梁皇帝这般生硬,倒是让观主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说道:“那既然喝了陛下的茶,也总归给陛下一个人情吧?” 大梁皇帝笑了笑。 观主不再说话,一口喝尽杯中剩余的茶水,然后起身离去。 来去匆匆,好似这千万里的路途,对于这位痴心观观主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走过那么远的路,来看了大梁皇帝一次,没有杀他也不觉得遗憾,如今这么归去也就这么归去了。 大梁皇帝沉默许久,这才在桌上留下一枚大梁通宝,缓缓下楼。 走出酒楼,大梁皇帝很快便来到了一座石桥之上。 黄泥小镇也有一条小河穿镇而过,只是如今,早就已经结冰。 他在此刻停留片刻,缓步朝着镇子外的山上走去。 在离开悬岭郡之后,他自然知道还会有第二波的袭杀,但对于这第二波的袭杀,大梁皇帝并不是显得很在意,同第一波袭杀相比,第二波袭杀的人肯定要少太多,或许会是一位在方外的大修士亲自来,但说起来大修士,这个世间也就那么几位,扳着指头数也能数清楚,只是即便是大梁皇帝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在这里的修士,不是旁人,而是这位痴心观的观主。 面对其他人,大梁皇帝尚且有些信心,但如今这重伤之躯,面对痴心观的这位观主的时候,其实即便是大梁皇帝都不会有什么自信,因此之前在那张桌上的自己,其实很凶险,若是这位观主执意动手,那么今日大梁皇帝能不能走出来这座小镇,还尚未可知。 来到这座不算太高的矮山之上,顺着剑意而去,最为浓郁之处,是一片密林,而在密林深处,则是有一座破败小庙,如今白雪覆盖,一时间竟然甚至都看不到从何处而入。 大梁皇帝来到庙前,却能隐隐约约在里面看到些火光。 此处破庙剑意浓郁至极,想来那柄所谓名叫黄泥的飞剑便在此处了。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片刻,这才找到入口走进庙中,庙中四面透风,只有一座已经掉色严重的山神塑像,这是前朝所立,大梁这一朝,对于鬼神之说,向来不以为意,因此这破庙倾颓倒也无人修缮。 一个穿着破烂单衣的小乞儿正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猛然间看到闯入的高大男人,便警惕到了极致。 他愕然看向这位高大男人,手已经摸到身侧不远处的一根木棍之上。 这一切,当然被大梁皇帝尽收眼底,他只是不以为意,只是看向那山神塑像,如无意外,那柄飞剑便藏身于这塑像之中。 年少时候便向往剑仙风采的大梁皇帝之所以会亲自来到这里,倒也不是来取走这柄飞剑的,只是想一看这柄飞剑真容,但如今飞剑藏身于塑像之中,大梁皇帝虽然有些失望,但情绪并不强烈。 他看了一眼那个小乞儿,没有多说,转身便走出这破庙。 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离去,小乞儿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他甚至还趴到门边去看了一眼,确定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之后,小乞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转身返回火堆前,小乞儿便有些困了。 天寒地冻的,没什么吃的,就没有比睡觉更让人觉得合适的事情了,毕竟睡着了,便不觉得饿了。 只是小乞儿其实这些时候不太敢睡觉,因为这些天他每次睡觉,都会做噩梦。 在梦里,眼前的山神塑像会变成一柄剑,一柄剑身暗黄,如同这山神塑像里面的泥胎一般颜色的飞剑。 “变成剑也就算了,还老是叫,真的很烦啊。” 小乞儿嘟囔着,但还是熬不过这睡意袭来,就此睡了过去。 …… …… 离开黄泥小镇的观主一路南下,要返回痴心观,但只是走出小镇不远处,有一道身影便拦在了这位观主的南归路上。 看着来人,观主瞥了他一眼,就要擦身而过。 那人却在此刻开口说道:“观主让那位武夫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观主闻言,停下脚步,脸色不变,只是呵呵笑道:“贫道做事,还需要给你个交代?” 随着观主开口说出这句话,那人脸色骤然大变,一道无形气息瞬间落在他的身上,他不得不就此倒退数十丈,一口鲜血瞬间喷出,脸色惨白。 观主看着这位同样出自方外大宗的修士,面无表情。 对方脸色不断变化,最后还是拱手行礼,说道:“冲撞了观主,还望观主海涵。” 观主微笑道:“海涵不海涵的,倒也没那么重要,只是教你一个道理,说话这种事情,说出来之前得好好掂量掂量。” 那人默不作声,不敢接话。 观主想了想,说道:“既然来了,那贫道也有些话想说说,你告诉他们,贫道来了,不是因为他们想贫道来贫道便来了,贫道只是想看看这位大梁的皇帝陛下到底如何,至于贫道为何选择放他离开,这是贫道的想法,有些人若是真想知道,便来痴心观问问贫道便是。” 说这话的时候,观主甚至都没有看那人,而只是看着前方,缓慢离去。 看着观主的背影,那人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原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 神都,左卫衙门。 风雪不停。 陈朝按住刀柄,缓声道:“来都来了,还藏着做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寒风吹开房门,一道身影出现在这位左卫指挥使的面前。 “寒冬腊月,大家都在过年,你们倒是不闲着。” 陈朝挑眉看着眼前的那人,手中的断刀已经缓慢出鞘。 那人微笑道:“过年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你们这种武夫会在意了。” 不等陈朝说话,那人又夸赞道:“刀不错,可惜断了,人也不错,可惜还太小。”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问道:“既然是来杀我,那我倒是想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是朝中那些想替皇帝陛下做些事情的家伙,还是方外的修士?” 那人倒也没有隐瞒,淡然道:“我出身方外,但这桩事,自然要算在他们头上。” 陈朝点头,“明白了。” 那人有些赞许点头道:“心智也不错,就算是方外年轻一代里,大概也没有几人,你若是可以修行别的,又没有这个糟糕身份,早早投身某个大宗门下,只怕是前途无量,可惜,偏偏要选一条死路。” 陈朝笑了笑,“没得道理讲了?要不然我跟你走,你放我一马?”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漫说你只是个武夫,即便你当真有些修行别的天赋,今日也不能放过你。” 陈朝哦了一声,那一直缓缓出鞘的断刀在此刻终于全部出鞘,一抹清亮的刀光照亮整个房间。 那么刀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 是一种病态的白。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木偶和飞剑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有一种病态的白,这种病态白色,不算正常,想来这男人研习的道法,和世间流传的大部分道法比较起来,都有不同。 男人仿佛明白陈朝心中所想,躲开那道刀光之后,方才不紧不慢开口道:“南方大泽之中,有一族名为巫族,世代居于山中,最擅长的便是巫术,这种道法不同于世间流传的道法,除去本族之人之外,每一代只收两个外人,在下便是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个。” 陈朝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得益于谢南渡,他在书院也读了不少书,但对于这所谓的巫族,他还是一点情况都不知晓,不过此刻若是换做谢南渡在,只怕是就能将巫族起源什么的,都说得清清楚楚。 陈朝一刀抹过之后,忽然了然道:“你出身如此偏远,想来便是想着即便事情暴露,也差不到真正的源头。” 男人微笑点头,倒也不隐瞒,“这等要动摇一座王朝根基的事情,哪里能不小心一些。” 陈朝沉默不语,只是猛然掠向对方,手中断刀迅速抹出,清亮刀光再度生出,不过这次在照亮整间屋子的时候,陈朝蓦然发现,就在男人身前,已经出现了两个木偶,表情不同。 哭笑而已。 哭脸木偶手中拿着一条冒着紫光的铁链,而笑脸木偶手中,则是拿着一面大鼓,只是看那鼓面所用的鼓皮,应当不是牛皮,而是活脱脱一张人皮。 南疆巫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陈朝不太清楚,但看着眼前景象,便大概也明白了,那定然不是什么正道宗门。 男人唤出两个木偶之后,便飘然立于远处,并不准备再出手,依着他如今的境界来看,对付对面这个只不过是苦海境的年轻武夫,根本不用太过上心。 尤其是世间公认,武夫手段单一,除去坚韧身躯之外,其余道法,一律不会。 两个木偶,每一个木偶都有相当于彼岸境的实力。 哭脸木偶率先发难,手中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如同一条游龙朝着陈朝掠来,陈朝脸色凝重,对于这位境界堪比彼岸境界的木偶,他并没有太大把握,手中断刀斩出,正好便对上那条铁链。 只是很快两者相撞,一道巨力瞬间由刀身而到刀柄,陈朝握刀的那只手,竟然在瞬间被震得生疼,要知道他对于身躯的打熬,早就远超一般的同境武夫,但谁能想到,只是相碰,陈朝骤然发现,眼前的哭脸木偶别的不说,只怕还有一身神力。 他不曾知晓南疆的巫族情况,自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巫术其实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每人在入门修行之时,便要挑选两个活人,两人在活着的时候生生将其一张人皮剥下,来制作一面大鼓,然后在两人尚未断气之前,各自在体外都用上好的木片附着其上,这便是两个木偶,不过在此之后,还需要每夜用特制的药水浸泡才行,直到那些覆在上面的木片生根,再也取不下来,而两个活人也会在这个时候,丧失灵智,但各自都会变得力大如牛,就此成为牵线木偶。 这种法子和道门那边和炼气士一脉的所谓遣灵法门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巫族这边,则是更为狠辣,有违天和。 陈朝断刀足够锋利,但没能在那泛着紫光上的铁链留下丝毫痕迹,反倒是被荡开的当口,那条铁链欺身而上,重重地撞在陈朝身上,绕是陈朝这样的身躯,被这铁链一撞,也变得有些摇晃,可与此同时,那笑脸木偶一只手忽然重重捶在那面大鼓之上,天地寂静,可陈朝却是在此刻骤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异常苍白。 这面大鼓是针对神魂的攻击,故而没有声音传出,而且敲击之时,正好是针对陈朝心神摇晃的时刻,他被其乘虚而入,自然遭受重创。 只是他和一般武夫还是有不同之处,至少体内的那股白雾在此刻正在经脉之中冲刷,让陈朝的伤势要比预想中轻了不少。 只是没等到陈朝喘口气,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又再次袭来,陈朝这次没有选择和这条铁链硬碰硬,原本是想着能躲也就躲了,但谁知道这条铁链如同一条毒蛇,锲而不舍地一直跟着,让陈朝都觉得有些绝望。 翻身躲过那条铁链,整座屋子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面墙壁在此刻轰然倒塌,变得破碎不堪,而后两根用以支撑整个屋子的木柱此刻也轰然断裂。 一座屋子,此刻轰然倒塌。 废墟里,两道身影前后出现,正是一哭一笑的两个木偶。 只是迟迟没有第三道身影出现。 那面色惨白的男人微微蹙眉,只是微微哼了一声,两个木偶和他心意相通,哭脸木偶当即便举起手中铁链,重重朝着废墟里砸出,这一下子,整个左卫衙门就好似的动了一番。 一众衙役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正要朝着这边靠拢,便听得一道声音响起。 “退下!” 是陈朝的声音。 不是陈朝不愿意他们来帮忙,只是眼前这位已经半只脚踏足忘忧境界的南疆巫族传人,即便是一整个左卫衙门加起来,大概也都不是此人的对手,既然如此,何必冲上来送死?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从废墟里冲了出来。 一身黑衫的少年就此冲了出来。 只是刚在陈朝冲出来的当口,那哭脸玩偶手中的铁链再度挥出,重重朝着陈朝的后背砸去。 另外一边,那个笑脸木偶也是重重一拳极大在那张大鼓的鼓面之上。 陈朝精神一阵激荡。 躲闪不及,便被之前那哭脸木偶铁链砸在身上。 陈朝再度重重摔在废墟之上。 只是他很快抹去嘴唇边的鲜血,站了起来。 看着那边闲庭信步的男人,陈朝问道:“你当真觉得能杀了我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神都。” 男人淡然摇头,“来了这座衙门,我便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你放心,你死之后,我肯定也就要跟着去死了,所以即便你这会儿想要找援手,我也不会拦着。” 他不是第一次出门,自然对陈朝之前的举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自己会不以为意,是因为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心,所以即便陈朝在找援手,他也不在意。 “我手段颇多,此生最后一战,其实还希望你拿出些本事来,让我好好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 两人差距有着一整个大境界,更何况他另外一只脚已经几乎是踏足忘忧境界了,想要在此刻斩杀陈朝并不是难事,而陈朝想要对方拿出更多的手段,甚至需要自己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出来。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断刀,不言不语。 这一哭一笑的两个木偶,配合娴熟,一动一静,几乎是完美无瑕,他想要抵御其中一个都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如今的两个同时出手。 只是不等他多做思考,下一刻,一条铁链再度朝着他的身躯砸来,这一次陈朝没有去躲,只是更没有再次举刀相撞,而是在铁链横空之时,便伸手去抓住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无尽巨力瞬间袭来,几乎便要陈朝握不住那条粗大铁链,与此同时,不等那笑脸木偶有什么反应,陈朝更是将手中的断刀直接丢出,径直朝着那笑脸木偶的大鼓而去。 男人微笑道:“这可不是什么破局之法。” 陈朝没有多说,只是用力一扯,那条紫光铁链瞬间绷直,好似一柄笔直的利剑。 哭脸木偶力大无比,此刻更是双手握住那条泛着紫光的铁链,用力和陈朝相持,另外那边的笑脸木偶则是一拳砸飞那柄断刀,拳头好似就要再次落在那大鼓的鼓面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忽然松开那条铁链,飞身接过那柄已经被打飞的断刀,而后是身形不停,整个人便来到了那笑脸木偶之前,手中断刀再一次挥下,另外一只手则是握拳朝着那笑脸木偶的脸上砸去。 男人看到这一幕,仍旧不是很慌张,只是微笑不语。 陈朝来到那笑脸木偶面前的一拳砸出,势大力沉,笑脸木偶也没有躲避,只是用这张脸硬生生地扛了这一下。 陈朝的身躯分外坚韧,但是这一拳下去,却还是没能将这个木偶砸开。 而后他的一只手更是伸了回来,一拳朝陈朝砸去。 两人在这边拳脚相交,只是片刻之后,他的身形便骤然远去,没有再和对方纠缠。 男人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别说你只是个武夫,你就算是个剑修,杀力不够,也无法将我这两具木偶斩开,再说了,你找的援手是谁,我可没听说这神都城里有着了不起的剑修。” 陈朝默然不语,只是又重重挨了一下那条铁链的袭击。 他在之间被两个木偶轮流攻击,看起来好似没有什么招架之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剑鸣骤然在远处响起。 一柄飞剑,在半空中迅速朝着这边掠来,更是带起不少剑鸣之声。 男人一头雾水地转头,自己之前才说过,如今的神都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剑修,可是此刻的剑鸣之声,便好似在他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嘴巴。 陈朝看着那柄熟悉的飞剑,喃喃道:“山溪?” 之前那场大雪里,陈朝从崇明山赶往神都,在那架马车里,那个一直在神都读书练剑的少女告诉他自己的九柄飞剑全部都另取了名字,当然陈朝也只是知道其中一柄,名为山溪。 如今飞剑已至,那么那个少女是不是也来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谢南渡来了,她撑着油纸伞,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位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此刻正站在远处,看着那边景象。 随着飞剑山溪来到这边,雪夜里另外一柄飞剑更是如约而至。 谢南渡喃喃道:“微雨。” 那柄飞剑和之前的那柄山溪一左一右地朝着两个木偶而去,各自牵制一个。 这是她的第二柄飞剑。男人脸色微变,有些不解道:“两柄本命飞剑?” 世上剑修千千万万,可有一柄本命飞剑以上的剑修,已经是凤毛麟角,根本没有多少。 可是这样的剑修本来就已经十分稀少了,为何在神都还会有? 这是天御院那边的供奉? 大梁朝豢养的修士本来就不多,难道其中还有这么了得的剑修? 男人有些失神,但之后他便更是感到震撼。 第三柄飞剑刺破风雪而至,带着清亮剑光,出现在这边。 与此同时,少女轻声开口,“漠北。” 这柄飞剑的名字和前面两柄飞剑的名字便是有天壤之别,以漠北为名,这就将少女的雄心彻底都揭露出来。 三柄飞剑,此刻更是让男人的心神瞬间失守,世上有三柄本命飞剑的剑修,到底有多少? 不过不等他想清楚,第四柄飞剑骤然出现! 少女再度轻声说道:“白鹿。” 这柄剑的剑名来源于那座白鹿州,这一点只要是听到这名字的人们只怕都会知晓,少女出身白鹿谢氏,以剑名来记住自己的出身,到底也合情合理。 四柄飞剑? 男人此刻更是目瞪口呆了,看着这眼前的四柄飞剑,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天下间的剑修,能有两柄飞剑的剑修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同时拥有三柄本命飞剑的便更是罕见了,如今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剑修,竟然同时拥有四柄本命飞剑,这全然是让人觉得惊世骇俗。 看到四柄飞剑之后,男人开始找寻的剑主所在的地方,但环顾四周,便只能看到一个撑着伞的少女? 这个少女便是这几柄飞剑的剑主? 可为何自己没有感受到特别浓郁的剑气? 四柄飞剑掠出,同时牵制两个木偶,这对于男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不过他很快便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第五柄飞剑了。 那柄飞剑剑身轻薄,薄如蝉翼,看着就像是一片雪花,从某处掠出,直接朝着他飞来。 五柄飞剑?! 这一刻,男人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了。 只是当那一柄飞剑掠向自己的时候,男人这才发现,这些飞剑虽然气势十足,剑气也说得上锋利,但是实打实的,并说不上剑意充沛。 剑气和剑意不同,前者根据剑主修行的剑道法门不同,剑气各有千秋,说不清楚轻重,但剑意这种东西,需要用水磨工夫去熬,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是不同的,剑意是否丰沛,还真是需要境界作为依托。 “哪里来的怪胎?” 男人顿感不解,在躲避那柄飞剑的同时,也同时对飞剑的剑主产生了浓厚的情绪。 眼前的少女,境界说不上有多高,几柄飞剑的杀力都相当一般,但同时能操控这么多飞剑,便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略微思考,他便已经知道了少女的身份,理应便是那位院长的关门弟子,七十二个弟子里的最后一位。 谢氏的才女谢南渡。 对于这位万柳会上的文试榜首,男人也算是知道些东西,但如今来看,对方竟然也已经成为一位剑修,而且操控飞剑并不只是一柄,而是数柄。 只是眼前的少女的境界还不够,这些飞剑,杀力实在是不足。 …… …… 谢南渡温养飞剑何止五柄,只是此刻境界尚浅,对于九柄飞剑的操纵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此刻只有五柄飞剑出现。 “天才剑修?可惜境界尚浅,能做些什么?” 男人不以为意地笑着开口。 陈朝看了远处一眼,有些头疼,如今神都不是没有强大修士,但为什么来得只有眼前的少女。 少女境界,其实还不如他。 “四柄飞剑合在一处!” 慌忙之中,陈朝立马开口。 谢南渡没有犹豫,很快便让那四柄飞剑朝着那个笑脸木偶而去。 陈朝则是借着此刻,按住那条铁链,不断往前攀升,来到那哭脸木偶之前,一拳砸出。 雄浑的气机撕开周遭,这是陈朝倾尽全力的一拳。 哭脸木偶浑身上下都冒出紫色的微光,在这一拳下,还是纹丝不动。 陈朝脸色难看。 这什么鬼东西,也实在是太过坚固了? 不过下一刻,他另外一只手握紧手中断刀,已经是一刀斩出,直接划过哭脸木偶的胸膛。 电光火石之间,那哭脸木偶的身上,到底是出现了一道裂痕。 —— 五千字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谁敢动我小师妹 和那木偶心意相通的男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在木偶损伤的瞬间,他便立即做出了反应,哭脸木偶在陈朝身前双手搅动,手中铁链瞬间炸开,变成数道,都尽数涌向陈朝! 陈朝紧紧攥住手中断刀,锋利刀锋和那些来势汹汹的铁链不断相撞,每一次相撞,都让陈朝的手臂一阵酸痛,但好在如今他不用担心什么那笑脸木偶在远处的侵扰,而是可以专心对敌眼前这个哭脸木偶。 而笑脸木偶身前,四柄飞剑连绵不断,由那柄名为山溪的飞剑领头,之后三柄飞剑一直摇曳左右,笑脸木偶每次想要重重捶在那面人皮鼓上的时候,几柄飞剑便蜂拥而出,各自拦下那笑脸木偶的举动,其余时候,则是根本不硬碰硬,可即便如此,如今境界还十分低微的谢南渡,其实也应对得十分困难,她的小脸煞白,毕竟除去这四柄飞剑之外,她还有一柄飞剑正在那边牵制那位一直不怎么出手的男人。 男人对于这位可以同时操控五柄飞剑的少女也是有些佩服,世上剑修,杀力自然是举世无双,但像是少女这样同时温养五柄飞剑的,当真是少之又少,这样的少女,虽然是境界尚且低微,但男人不相信她的身上没有什么压箱底手段,所以此刻即便是对敌,但实际上他一直处于观望的状态下,就是害怕等会儿在阴沟里翻船。 不过眼看着陈朝那边已经逐渐适应了那哭脸木偶的手段,男人也不再犹豫,双手捏诀,头顶的云层里,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而后一只冒着滔天黑气得大手从中伸出,朝着谢南渡的第五柄飞剑抓去。 那柄飞剑薄如蝉翼,剑身犹如一片雪花,是谢南渡的九柄飞剑里,最为锋利的一柄,也是这些时候,她花了最多时间去温养的飞剑,飞剑名为初雪。 那只冒着黑气得大手遮天蔽日,仿佛笼罩了整个天空,此刻不断搅-弄云海,威势极大,看着极为骇人。 男人面无表情看着那只巨手朝着那柄飞剑探去,谢南渡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她此刻分心操控五柄飞剑本来就有些费力,其中名为初雪的这柄飞剑承担着牵制着这个男人的重任,更是不容有失。 看着那只巨手不断抓来,飞剑初雪更是不断躲避,游走于半空,但眼看着便已经是身形越来越慢,尤其是当飞剑穿过那些散落的黑气的时候,沾染了黑气之后,行动更为迟缓,如雪的剑身上更是有了些黑气萦绕,变得有些诡异。 谢南渡脸色木然,她并不畏惧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境界相差颇大,又是她的第一次出手,但仍旧没有丝毫的害怕。 初雪在天空盘旋片刻之后,还是被那只巨手给抓住了,一声凄厉的剑鸣声骤然响起,谢南渡的脸色也在同时变得苍白。 心意相连的本命飞剑被抓住,有如此下场,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南渡苍白脸色没有持续多久,便急速出现一抹病态的红晕,这是遭受重伤的体现。 而另外一边,陈朝也是被一道铁链重重地击到身躯之上,整个人的嘴角又有一抹鲜血流了出来。 两个人虽然都是如今大梁朝不多见的年轻天才,但毕竟两人修行的时间其实都太短了,尤其是谢南渡,她早些年在白鹿谢氏的时候,没有开始修行,是因为她天资实在太好,所以神都谢氏这边一直让她再等等,也只是让她修行了最基础的调息之法,而到了神都之后,本来拜在夫子门下,她便要开始成为夫子的传承者,可后来误打误撞,却对剑修之法有了兴趣,再之后去剑气山取剑,更是一下子便取剑九柄,这桩桩件件事情,其实便让谢南渡的修行都耽误不少,要不然依着她的天资,只怕是如今早就不是灵台境了。 “这样不行。” 谢南渡脸色红晕,轻声开口,声音不大,但却清晰传入了陈朝的耳朵里。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有些无奈,境界差距太大,其实依靠他们两个人,很难做成什么。只是当下,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除去怀里的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 …… …… 夜色里,院长送走了自己那个多年没见的弟子,只是转身关门的时候,这边又有一个家伙来到门前。 看了来人一眼,院长问道:“等了多久?” 来人微笑道:“学生没等多久。” 院长叹了口气,“你们两人本来没什么过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互相看不过眼,这些年来,他不喜欢你,你不喜欢他,就连在我面前都不愿意演一演?” 来人淡然道:“先生肯定不在意,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院长没再说话,倒是就此把眼前人带着走回屋子里。 男人穿着打扮如同一个书生,实际上他本就是大梁朝最出名的书生,魏序。 落座以后,院长开口问道:“之前在湖畔做那些事情,是做给我看的?” 魏序沉默,好似不愿意回答这个答案。 院长终于是来了些火气,讥笑道:“你当真觉得我非得在你们两人之中选一个才是?” 魏序摇摇头,还是不愿说话。 院长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学生,平静说道:“书院从不涉及这些争斗。” 魏序听着这话,则是说道:“若是书院传给小师妹,那依着小师妹的性子,难道就真的不涉及争斗吗?” 现如今他们这些谢南渡最为亲近的人,都知晓了一桩事情,那就是谢南渡一心在于收复人族的漠北三万里,如今她没有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暂且还做不了什么,若是有朝一日她有了做些什么的能力,便很有可能将书院拉下深渊。 院长看着魏序,“那若是你呢?” 魏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院长。 院长说道:“在书院里,师兄还是师兄,师妹也还是那个师妹。” 魏序微笑道:“即便是书院之外,小师妹也还是师妹。” 院长没有说话,只是说道:“你小师妹这会儿,只怕处境不会太好。” 魏序说道:“只怕有人去了。” …… …… 飞剑初雪被那只巨大黑手抓住,便算是暂时阻断了那柄飞剑和谢南渡之间的联系,男人看向陈朝,此刻的笑脸木偶那边,几柄飞剑都要困不住那个笑脸木偶了,重伤的谢南渡本来控制那几柄飞剑都显得很吃力,而男人也并不是之前那般任由两个木偶自己出手,而是有自己的心神控制,因此到了此刻,其实这场战斗便要接近落幕了。 陈朝伸手探向怀中,那张金色纸张已经被他捏在手中。 除去身体里的白雾,他的后手其实并不算多。 只是到了此刻,忽然那柄被那只巨大黑手握住的飞剑此刻竟然开始颤鸣起来,剑鸣之声,在此刻开始,变得不绝于耳。 名为初雪的飞剑,此刻骤然迸发滔天剑气,浩荡无比,震撼世间。 男人脸上也有些不解,他知晓这柄飞剑只是那少女的五柄飞剑之一,也知道那少女如今境界不过是在灵台,依着少女的境界,如今这柄飞剑,怎么都不可能会有如今这么个威势。 可如今这一幕,可确实切切实实出现的,究竟是为什么? 不等男人多想,那柄初雪在此刻竟然便挣脱了他的那只黑色大手,无数剑意在此刻尽数都倾泻-出来,如同垂柳。 一道声音遥遥从远处响起,“小师妹,飞剑杀敌,讲究的是一个快和恨,犹豫不决,不是剑修。”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柄初雪已经斩开那只黑色大手,重新回到谢南渡身侧。 而一道身影,这会儿才缓缓出现。 是个青衫仗剑客。 他慢慢悠悠来到这里,看着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说道:“南疆巫族,世代躲在大山里,怎么,谁给你的胆子,敢来神都搅-弄风雨?!” 看到来人之后,男人便已经分外谨慎,神都作为大梁朝的都城,自然强者不少,这一点,他从来都知晓,但剑修,他却不认为神都还会有,尤其是如今面前这个青衫剑修,一身剑意充沛,很明显便是已经踏足了忘忧境界的剑仙。 这等人物,在方外修行宗门里,都是要被捧在手心的人物,在神都,又怎么会有? 更何况他又怎么会为大梁王朝这样的世俗王朝效力? “前辈是过路还是……” 话音未落,他便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的青衫剑修,会不会是谢南渡的授业师父? 仔细一想,其实倒也说得清楚,毕竟谢南渡虽说天赋惊人,但只是书院学子,想要练剑,哪里不需要一个师父呢? 毕竟书院虽强,但都是儒家弟子。 那个青衫剑修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说起来你来不来神都我管不了,你要杀这个少年倒也可以,我好似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管,但是我小师妹既然都掺和进来了,事情便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青衫剑修顿了顿,稍微感慨了一番,说道:“我已经很久不讲道理了,不过在神都,我还是破例讲讲道理,这样吧,你要是能赢我,我就不杀你了。” 听到这青衫剑修口中所言,男人有些错愕,小师妹? 谢南渡便是院长的弟子,那依着这个青衫剑修所说,他也是院长的弟子? 可院长什么时候有了一位剑仙弟子? 青衫剑修瞥了一眼那两个木偶,不言不语。 男人没有多说,只是心念一动,那哭脸木偶已经朝着这边而来。 正是柳半壁的青衫剑修腰间飞剑瞬间微微颤动,那柄名为衔蝉的飞剑此刻正是跃跃欲试。 柳半壁却是有些嫌弃地摇头道:“好好呆着。” 面对这么一个境界不过在彼岸境界的修士,若是还要出剑,便真的没有什么道理了。 柳半壁捏了个剑指,一条耀眼剑光瞬间被他凭空拉扯出来。 “就凭你,要动我小师妹?!”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红薯 世间剑修,一直被认为是杀力最强,除此之外,更是备受推崇,就是因为别的修士出手对敌的时候,往往不会有剑修那般景象,试问一句,动不动便招千万剑而御空,满天都是剑气,这样的景象,哪里是一般修士可以有的? 柳半壁在北境杀敌多年,其实早就已经不喜欢那些声势浩大的剑招,在战场之上,其实最为重要的,在于怎么用最少的力气杀最多的敌手,在北境多年的柳半壁也受其熏陶,别的不说,提及世间剑修风姿,如今的柳半壁或许不能称为最飘逸,但是若是论起来出剑凌厉,如何用最小代价创造最大战果,只怕天底下的剑修绑在一起都不如这位在北境厮杀多年的剑仙。 但若是要因此便认为这位剑仙不会那些所谓的“好看”剑招,便不是这般了。 如今复归神都,不算之前面对魏序的出剑,这才是第一次在小师妹谢南渡面前出剑,柳半壁也想要让自己这位小师妹好好看看何谓忘忧剑仙! 随着那道耀眼剑光被柳半壁从手指之中拉出,男人的两个木偶便已经一前一后地朝着柳半壁扑来,柳半壁微微一笑,随着手指挥动,天地之间,此刻好似骤然出现了一条耀眼白线,自上而下,直接拉扯出一条分外夺目的剑光,那条之前让陈朝都毫无半点办法的铁链率先迎接上这条剑光,结果显而易见,一碰便碎,一条铁链直接寸寸断裂! 而在铁链之后的哭脸木偶,此刻更是正在这条剑光对面。 一剑斩出,那条分外坚硬,用巫族秘法锤炼而出的木偶,竟然在这条剑光面前便如同一张白纸一般,轻易便直接被撕成两半。 那一幕,触目惊心。 男人脸色苍白,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笑脸木偶便已经快要扑倒柳半壁身前了,其实不用去看之后的事情,男人大概都已经明白了那木偶的结局。 在一位剑仙面前,即便是有什么手段,此刻施展,几乎也只是充其量能给这位剑仙挠痒痒而已。 “还没完呢。”柳半壁看着那已经到了面前的笑脸木偶,自顾自开口说道:“以人皮为鼓,你们这帮南疆巫族,其实早就该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自诩为正道的道门修士对此不管不顾,算了,遇到我,大概也差不多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不见柳半壁有什么举动,那笑脸木偶手中的人皮鼓忽然碎开,随着那人皮鼓的碎裂,笑脸木偶身上,骤然多出数道裂痕。 那些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剑痕。 下一刻,和哭脸木偶被柳半壁一剑斩开不同,这笑脸木偶则是成了一块块碎片,满目血腥。 男人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他如何不知道,这位剑仙两剑之后的第三剑便是自己,不过即便到了如今,他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柳半壁,沉默不语。 柳半壁没有说话,他的第三剑其实不是自己的剑,而是初雪。 那柄飞剑,之前已经被谢南渡召回到了身侧,但此刻又发出一声剑鸣,直接朝着男人掠来。 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直接便洞穿了那个男人的心口。 一剑功成。 …… …… 直到此刻,陈朝这才松开了怀里的那张金色纸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即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纸张在最后是否能够保命,毕竟早在之前,这张纸便有过没有用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飞剑初雪这才缓缓飞回谢南渡身侧,柳半壁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师妹,师兄没什么可以送你的,我在这柄飞剑之中留下我的一道剑意,若是下次再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家伙,大概一剑之威,足以斩杀一个彼岸境的修士。” 这份礼物,说起来轻飘飘,但实际上分量可一点都不轻,一位剑仙的剑意,虽然不能和之前郁希夷丢出的剑仙大符比拟,但总归也是好东西。 陈朝看向谢南渡,满眼都是笑意,自己喜欢的这个姑娘,身后的背景实在是太过强大,谢氏和书院的双重加持,注定了让她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谢南渡轻声道谢,“多谢师兄。” 柳半壁摆手,示意不必如此,然后便随口问道:“小师妹的九柄飞剑里,只怕温养时间最多,最为上心的,不是这柄飞剑吧?” 这一次她的九柄飞剑,到了此刻也只是拿出来其中五柄,还有四柄仍旧没有现世。 谢南渡点点头,轻声道:“确有一柄主剑,在剑穴中温养,如今还取不出来。” 柳半壁点点头,笑着说道:“小师妹剑道天赋不差,只是这路子没几个人走,即便是我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不过这条路绝对是坦荡大道,一旦成功那天,只怕是世间剑修,遇到小师妹,也要低头。” 这些夸赞,柳半壁也是真心实意。 不过随口他便问道:“那柄飞剑,可曾取名?” 谢南渡沉默片刻,这才轻声道:“红薯。” 听着这个名字,陈朝神情古怪,红薯,这个名字,其实就很耐人寻味。 柳半壁则是笑道:“看似俗气,但细细琢磨,倒有几分味道。” 听着这话,陈朝更是怪异地看向这位书院剑仙,心想您这和女子说话的功力,也是在战场上学来的? 柳半壁自然不知道陈朝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会儿他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黑衫少年身上,蹙眉不悦道:“既然要求救,怎么不去寻强手,我小师妹这等境界,也能帮你?” 这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陈朝很是受伤。 他更是无言以对。 整个神都,他唯一的朋友也就是谢南渡了,原本他想着谢南渡知晓消息之后,定然是要通知别人的,最好是能把院长大人带来,可他哪里知道,谢南渡竟然是孤身一人赶赴这边。 等不到陈朝说话,柳半壁更是生气,但还没等他开口,他便忽然转头,看向神都某处,皱眉道:“怎么,今晚有大事?”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夏氏之殇 夏氏家宅、 外面风雪依旧,但那座小院子里,同样是冷清地吓人。 夏氏家主在这个时候,没有选择再去那座小院子,而是在自己书房枯坐,等到门前终于有了些脚步声,这位夏氏家主才来了些精神,看向大门方向。 书房门很快被敲响,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家主。” 夏氏家主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对方这才推门而入,是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走进书房的第一件事,是去点起一根蜡烛,这才给书房里带来一些光亮。 不过终究微弱,很难照亮整个书房。 夏氏家主看着他,倒也没有开口询问,显得极有耐心。 “不出家主所料,那位南疆巫族的修士,没能杀死那个黑衫少年。” 中年男人低声开口,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夏氏家主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了一眼那才点燃的蜡烛,冷笑一声之后,这才轻声说道:“那些方外修士,一个个整天修行,行事鲁莽,这种事情也只派一个人出手,真当这神都当真没有大修士在?” 中年男人点头道:“当时剑气冲天,应该是个剑仙。” 听到剑仙两个字,夏氏家主沉默片刻便有了结果,他意味深长说道:“书院这些年看起来寂寂无闻,但哪里这么简单,这位院长是不是历任院长中最了不起的,这不好说,但收弟子的水准,至少一定是最了不起的了,七十二个弟子,最小的小弟子光彩夺目,以至于让人忘了他前些年收的那些弟子,到底都是些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了,那个看似普通的书生,不也踏足忘忧境界了吗?至于在这位魏先生之前,院长的弟子,可也没有平庸的,如今这位剑仙,就是他早些年收的弟子之一,柳半壁。” 中年男人站得不高,自然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此刻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夏氏家主。 夏氏家主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中年男人的分寸感拿得极好,既然夏氏家主不愿意再说,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家主,如今我们应当怎么做?” 夏氏家主沉默不语,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如今神都这个局势,其实即便是他,也有些捉摸不透了,那位皇帝陛下的一次北行,便惹出这么多事情来,可他要是死在北境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还南归了,可如今又没了踪迹,生死不知,这才是让他头疼的事情。 他倒是宁愿这位大梁皇帝陛下回不来神都,毕竟他若是真的回来了,便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我们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退路了,只是我到了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陛下在不在神都,其实想要在神都杀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夏氏家主有些感慨,自己身后无数族人此刻全部的希望,几乎便都在他的身上,到了这会儿,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了。 中年男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事情出乎意料,家主我们召集家中供奉,是否能够将他们……” 中年男人做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 夏氏家主却皱起眉头,低声斥责道:“他们虽然人不多,但事情你以为只有他们知晓吗?” 中年男人轻声道:“可以先杀他们,之后谎称事情是陛下那边做的,只是如今,我们只是无法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够回来。” 夏氏家主听到这里,沉默了许久,忽然喃喃道:“陛下在漠北血战一场,又在悬岭郡遭遇了一场刺杀,之后方外肯定还要找寻陛下踪迹,陛下想回来……没那么容易的……” …… …… 那座小院里,被称呼为梁师弟的方外修士回到了小院里,看着院子里的各位师兄,他摇了摇头,说了一番几乎是和之前那中年男人同样的话。 几位方外修士脸色微变,领头的那个中年修士轻声感慨道:“忘了这一位。” 梁师弟低声道:“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出手?实在不行,请动左师叔也不无不可。” 中年修士摇头道:“出手的只有这位柳剑仙,但在他之后,魏序在,那位院长也在,他们牵扯进来了,这桩事情便更为麻烦了,我们如今,还是要等那等紧要大事。” 梁师弟轻声提醒道:“那边不都传来消息了吗,说是观主已经亲自去寻那位大梁皇帝了,难道还不能成功?” 中年修士平静道:“观主这等人物,要是出手,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我们作为最后的保障,也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只怕是世间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如果大梁皇帝一旦走进神都,那边便再也万无一失了,毕竟在神都,有书院,有无数的大梁高手,在这么些人的护卫下,哪里会有人想着去刺杀大梁皇帝,可他们就是要他们都有这个想法,在所有人都放松的情况下,给予那位大梁皇帝致命一击。 为此,他们已经在神都等了许久了。 柳师弟微微点头,只是还没开口,中年修士便说道:“谋划这等大事,一定要万无一失……” 梁师弟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师门受邀来做这等事情,他一个二代弟子,没有什么话语权。 只是到了这会儿,那位中年修士忽然轻声道:“今夜怎么有些寒意?” …… …… 临近夏氏家宅不远的两条长街外。 一身官袍的镇守使站在一座高楼上,身后一条街,则是从镇守使府和天御院带来的各路高手,此刻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刻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风尘仆仆赶到这边,一脸疲倦。 镇守使大人看着暗处的夏氏家宅,轻声笑道:“钟鸣鼎食之家,王朝柱石啊。” 身后男人也同样有些感慨,但更多的却是抱怨,“大人,我这在北境吃风喝雪,回来还没歇口气,这就又要做事了?再说了,那左卫的官印我可都还没拿回来,我这会儿还是一介草民啊。” 说话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左卫指挥使宋敛。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整个夏氏,都是鬼 作为前左卫指挥使的宋敛,早些日子因为大梁朝对妖族的战争,而被紧急-抽调前往北境战场,因此左卫如今的指挥使已经变成了陈朝,就在左卫不少人都在盼望着宋敛归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位前左卫指挥使,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神都。 镇守使看着宋敛,微笑道:“既然你要这么说,那我现在招你入镇守使衙门,做个小衙役?” 听着这话,宋敛立马苦着脸,“镇守使大人,没这个道理吧,有了新人,这就要忘记我这个旧人?” 镇守使看着前方,只是自顾自说道:“听那位北境大将军的意思,对你宋敛还是十分满意,怎么的,要不要留在北境算了,再往前走两步,等你踏足那个境界,说不定就能直接接任那大将军之位,到时候咱们两人,也算是平起平坐了不是?” 听着自己这位上司如此打趣自己,宋敛笑道:“哪敢,下官这辈子也就是给大人效力的命。” 镇守使笑而不语,这话到底不是真的空穴来风,如今那位北境大将军的确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对于北境整个部署,整个大梁朝如今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宋敛确实有机会在北境边军中大放异彩,他当日到底也曾经在北境军中摸爬滚打过,对那边也算是熟悉,加上本身天赋不算低,说花个十年八年有没有可能踏足那个境界,是有的。 到时候前途如何,确实未知。 镇守使拍了拍宋敛的肩膀,意味深长说道:“那小子再怎么天才,也得花时间去成长,你说不定过几年也就能接我的班了。” 宋敛一怔,只是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不过他很快便换了个问题,问道:“夏氏这家大业大的,大人今日是要将其彻底连根拔起?” 镇守使瞥了宋敛一眼,“你觉着我想把这么一个大家族想拔起来便拔起来?” 他虽然身为大梁朝的镇守使,权柄极大,但是想要将这样一个在大梁朝根基极为深厚的大世家说要拔起来便拔起来,哪里有这么容易? 这类的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在表面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勾连,一拔起来,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东西,只怕是大梁朝不管是哪位官员,都没有这个能力。 宋敛笑眯眯说道:“别的人可能没这个能力,但大人你,我看行。” 镇守使转头看了一眼宋敛,挑眉道:“没拍马屁的工夫,就不要瞎拍。” 宋敛被噎了一句,嘟囔道:“看起来还是没那小子厉害。” 镇守使听到了,但没理会,只是说道:“之前的安排你听到了,等会儿出了问题,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宋敛肃穆道:“明白。” 说完这些话之后,镇守使走下高楼,独自一人缓慢朝着那边夏氏家宅走去。 没要多久,在风雪里,镇守使一个人便来到了这边的夏氏中门之前。 大世家的中门,向来不是随意打开的,整个大梁朝能让夏氏这样的家族大开中门的,其实也只有一掌之数。 等到镇守使才到那中门之前,很快便有夏氏的人发现了这位镇守使。 “此乃夏氏私宅,若无事情,请速速离开。” 那人从一侧的小门里走出来,看着这个看着并不算如何特别的男人,缓声开口,倒没有太多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意思,在这样的世家门阀里,门房其实着实重要,在这神都里,达官贵人哪里少得了?曾有人笑言,说是在街边丢下一堆石头,至少都能砸中好几个在官府当差的。 作为世家门阀的门房,眼力自然便是第一位的,眼前这位夏氏门房看向眼前的镇守使,没有出言不逊,自然也和他的眼力有关。 镇守使看了对方一眼,说道:“想让夏氏大开中门,要什么条件?” 听到对方这么一问,反倒是让门房有些疑惑,别的不说,敢在夏氏面前说出要对方打开中门的人,整个神都只怕找不出几位,可眼前这位,怎么来看都不属于那几位之一,但看着对方,他又不觉得对方是故意挑衅。 一时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镇守使安静地看着眼前门房。 后者这才问道:“敢问可有名帖。” 镇守使摇摇头,轻声道:“没带,不过你可以回去说一声,就说宁平来了。” 宁平,一个寻常又普通的名字。 门房仔细在脑海里想了想这个名字,但却失望地发现自己的确是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犹豫片刻之后,他倒是没有立刻赶人,反倒是说了句稍等。 镇守使不以为意,只是静静站在门前。 过了小半刻钟,只听见吱呀一声,小门里再走出一人,这一次是个面容寻常,但气态不俗的中年男人,来到这边,他看了一眼镇守使大人,有些不可置信说道:“是镇守使大人?” 大梁朝的镇守使,能在前面不加任何修饰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中年男人也在犯嘀咕,在听到宁平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和前来禀报的门房一样想了许久,都没有想起来此人是谁,之后好在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仔细查看了片刻这才恍然发现,原来当今的镇守使,本名便叫做宁平,实际上这些年,镇守使作为武官之首,又是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当然是无人不知,但众人对这位镇守使大人,平日里也只是会称呼为镇守使大人,哪里敢直呼本名,这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再记得住镇守使的大名。 也就是这么一来,这才差点在这里出事。 镇守使说道:“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夏氏家主。” 中年男人一怔,随即一挥手,说道:“开中门。” 能让夏氏大开中门的人没有多少,但既然是眼前这位,没有任何理由不大开中门,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将这位镇守使拒之门外。 哪怕夏氏完全有资格拒绝。 随着中门大开,一众夏氏的下人侍女全部都站在两排,等着这位大梁朝的镇守使走入夏氏。 而夏氏家主很快也出现在了前方。 这位夏氏家主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官职,但夏氏的子弟也有不少是在朝廷中担任要职的,夏氏的门生更是遍布朝野,这位夏氏家主,自然也是大梁朝举重若轻的大人物。 镇守使跟着这位夏氏家主走进大堂,其余人就此退下。 “镇守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夏氏家主笑呵呵开口,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镇守使淡然道:“偌大的夏氏,若都是寒舍,那在大梁朝,只怕找不出不错的宅子了。” 夏氏家主笑着摆手,“祖辈余荫罢了,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能将祖产保住便不错。” 镇守使没有搭话,只是喝了口茶,打量了一番四周,感慨道:“你这地方,到底是比我镇守使衙门好多了。” 世所皆知,镇守使没有自己的府邸,那镇守使衙门便算是镇守使的府邸。 夏氏家主微笑道:“镇守使大人是国之柱石,在下如何能比?” 镇守使微笑道:“夏氏家大业大,一整座大梁朝,只怕是到处都有夏氏的影子在,家主实在是过谦了。” 听着这话,夏氏家主微微蹙眉,但仍旧是不露声色,眼前的这位镇守使骤然造访,他觉察到了些什么,但在此刻,也是摸不清楚这位一向没有什么朋友的镇守使回来到这里,更何况之前不是传言,这位镇守使,其实此刻并不在神都吗? “镇守使大人今日造访,想来不是寻常地串门吧?” 这样的人物一旦出现,他们便要大开中门相迎,若只是为了串门拜访,这反倒是天大的笑话了。 更何况朝野上下都很清楚,像是镇守使大人这样的人物,是绝不可能随便拜访某人的。 镇守使点头道:“如今陛下不在神都,神都上下,倒是有些风雨。” 大梁皇帝之前只是说闭关,但随着漠北的军报传来,如今倒是人人都知道大梁皇帝现在不在神都了。 不过此刻镇守使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倒是让这位夏氏家主不知道怎么去接,他沉思片刻,这才说道:“陛下不在,神都怕是便要依仗镇守使大人了。” 镇守使笑了笑,说道:“说起来镇守使也不是太好做,这大梁朝上下都是鬼,神都鬼更多,本官都有些心力交瘁。” 夏氏家主心中微震,但仍旧是一脸淡然道:“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没办法抹过,镇守使大人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镇守使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倘若依着家主看,若是发现一人明确是鬼,但抓的时候影响颇大,本官是抓还是不抓?” 夏氏家主脸色微变,没有立即接话。 镇守使没等对方说话,很快便开口说道:“千世之家,殊为不易。” 这句话一说出来,即便是傻子便都知道这位镇守使意有所指了。 夏氏家主肃穆道:“镇守使大人是指我夏氏中有人为方外卖命?可有证据?若是真的,在下定然全力配合镇守使大人,绝不姑息包庇。” 镇守使看着夏氏家主,轻声道:“家主倒是一心为国。” 夏氏家主盯着镇守使,分明已经十分紧张。 谁知道,这接下来镇守使的一番话,便如同一个惊天大雷落下。 “夏氏中的鬼若是家主你,那么是否可以说一整个夏氏,都是鬼。” 最后几个字,镇守使声音不大,但说得极慢。 夏氏家主瞬间大怒道:“宁平,这等事情,也岂是你能胡说的?!” 他此刻直呼镇守使大名,便证明这位夏氏家主是真的有些怒不可遏了! 镇守使却不以为意,只是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缓慢说道:“本官是大梁朝的镇守使,这种话,你觉得本官能胡说?” 他看着夏氏家主,冷笑道:“你觉得没有真凭实据,本官能踏足你这座夏氏私宅?” 看着镇守使这个样子,夏氏家主倒是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想明白了些事情,夏氏和方外的关系即便是被这位镇守使知晓了,那么这位镇守使也理应是先禀报那位大梁皇帝,可如今大梁皇帝未归,他却出现在这里,只怕是另有所图? 要以此为要挟,在夏氏得到些好处? 夏氏家主想了很多,很快便说道:“镇守使大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在这种事情上,不提出条件的一方,往往有着极大的转圜余地。 镇守使看着夏氏家主的态度,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刺耳,“夏潺,你莫不是以为本官想在你这里得到些什么好处吧?” 夏氏家主皱起眉头,这让他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夏氏之中,不一直有些方外修士在这里等着刺杀陛下吗?” 这一句话,一锤定音! 夏氏家主再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这么狠狠摔下! 茶杯被重重摔碎,然后数道气息就此出现在四周。 镇守使不为所动,依旧稳坐泰山,这位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只是这么看着夏氏,平淡道:“夏潺,真要把整个夏氏拖进无尽的深渊里?” 夏氏家主漠然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我倒是不相信,你这位所谓的武夫到底有多了不起,难不成能一人横推我整座夏氏?” 夏氏在大梁朝底蕴深厚,其中供奉高手无数,说是被这样一个忘忧武夫说踏平便踏平,他还是不相信。 镇守使没说话,只是看向这位夏氏家主,轻声道:“十几年前的事情,看起来你们都忘了。” 提及十几年前,这位夏氏家主骤然一惊,那是当年大梁皇帝走进神都的事情,当时神都有不少人对这位大梁皇帝即将成为新的皇帝这件事不愿意接受,于是好些家的供奉联手,就要将其格杀。 而当时在大梁皇帝身侧的,其实没有太多人,但却有这位镇守使。 镇守使缓缓起身,一身血气骤然涌出,整个大堂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压,这是属于绝世武夫的气魄,大梁皇帝在漠北,在悬岭郡,已经证明过了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到底有多么可怕。 那么如今呢? 这位同样是走到忘忧尽头的武夫,又会如何? 会不会是第二个大梁皇帝? 这将是整个夏氏都要面对的问题。 …… …… 片刻之后,一阵哀嚎骤然从夏氏会客的大堂那边传来。 等到夏氏族人匆匆赶到此地的时候,便只是看到一地的尸体。 不知道多少夏氏供奉,此刻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四周。 一座会客大堂,此刻支离破碎,就几乎是一片废墟了。 而站在废墟之中的,如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淡然的镇守使,另外一个是浑身是血的夏氏家主。 能做到夏氏家主这样的高位,他自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家伙,换句话说,他甚至还是一位不错的修士,但即便再怎么不错的修士,此刻在镇守使这样的武夫面前,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放在以往,夏氏族人看到镇守使,只怕是会有些敬重,但如今,却全都是愤怒。 毕竟夏氏大开中门,将其迎了进来,可他却将夏氏的大堂毁了,而且还将夏氏家主打成重伤。 这样的客人,还是客人吗? 镇守使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心思,夏氏真正的强手,此刻还没有出现,不过他此刻却没有什么担忧,他淡然走出废墟,朝着夏氏最里面而去。 这一路,想来又会死很多人。 只是此刻不等他们想些什么,夏氏大门那边,忽然嘈杂起来。 厮杀声已经起了。 许多不知晓其中机密的族人此刻面面相觑,丝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何在神都,还有人敢闯夏氏的私宅,又为什么会有大批的修士此刻开始硬闯夏氏? 这还是神都吗? 镇守使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看着夏氏家主,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做鬼,是要死的。” 撂下这句话的镇守使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朝着前面走去。 …… …… 那座小院虽然偏僻,但到底也在夏氏之中,外面嘈杂的声音很快便惊动了此刻在那座小院里的修士。 听着声音,那位梁师弟第一个冲出小院,但下一刻,他便不受控制地倒飞回来。 几位修士目光很快投向不远处。 一道身影出现在这里。 正是那位大梁镇守使。 一眼看去,即便是这些平日里见多识广的修士,此刻都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的血气如渊,宛如实质,这样强大的血气,整个方外只怕都找不出来这样的修士。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武夫! 一个举世无双的武夫。 整个大梁朝,能有多少个这样的武夫? “去请师叔。” 有人当机立断,面对这个忘忧武夫,他们不是对手。 况且对方来势汹汹,根本不是善茬。 镇守使安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天空。 远处起了一道剑光。 —— 五千字,顺便推一本朋友的,《末日行者》作者小贞德,纵横可看。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第一次 看着那道剑光,镇守使便已经知道是谁,如今在神都,只怕也就只有这样一位剑仙了。 凭着镇守使一个人或许能够将整个夏氏都控制下来,但是加上如今在夏氏的这些修士在,只怕是有些问题。 如今这道剑光也是在提醒镇守使,有事的时候,可以说话。 柳半壁在北境杀了好些年妖,但不意味着他只会杀妖,杀人对于剑修来说,也从来不是难事。 镇守使看着眼前的几个修士,没有说话,他只是立在原地,正在等这几人之后的重要人物。 他不着急出手,因为今夜神都已经戒严,没有一个修士能够说走便走。 不多时,远处总算是姗姗来迟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只是身着一身普通的灰色长袍,看不出出自哪座宗门,老人来到现场,看了一眼这位血气如渊的镇守使,苍老的面容上有些疑惑,“镇守使大人亲自来此,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了?” 作为修行多年的老怪物,老人自然不会对如今这局面再报以什么别样的想法,只不过即便是事已至此,还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镇守使看着这位注定问不出身份和师承的老人,微笑道:“入了神都,有些道理便讲不通了,在这里,只有大梁律最管用。” 老人感慨一声,摇头道:“没有什么大梁律和方外的规矩,天底下的规矩其实都一样,那就是拳头,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镇守使没有反驳,若是说到底,便是这个道理,说破天去,也都是这个道理。 镇守使平静道:“说一说吧,说不定说完了,本官真能放你离开。” 老人摇头道:“我的来处,自然不能告诉镇守使大人,但镇守使大人当真敢杀我们?” 他这句话有很多没有说清楚的东西,但很显然镇守使是能听明白的。 镇守使问道:“你们意图行刺陛下,就这么让你们走了,如何交代?” 老人丝毫不在意,只是缓缓说道:“这桩事情还没发生,因此不管怎么说都没证据,当然证据对于我们来说,好像是也没有什么用,今日你放我们离开,自然能得到些什么,反倒是你若是强行要留下我们……只怕后果,一座大梁朝,还承受不起。” 原本之前老人开口的时候,几位修士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只是如今老人再如此开口,他们的脸色才变得正常起来。 这个世界里,到底是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利益纠缠,只要利益谈得合适,那么没有什么是恒定的。 镇守使没有急着说话,不过场间却并非是安静,如今大雪依旧,但四周的厮杀声可不算小,镇守使衙门和天御院的供奉修士如今联手已经攻进了这座夏氏私宅,今夜的结局其实大方向不会改变,夏氏一定会被连根拔起,整座王朝一定会迎来一次巨大的震荡,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这些修士,能否安然无恙的离开神都。 这是今夜的不一定的事情。 镇守使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扭头看向某处。 阴影里,一道身影还是走了出来。 这是藏在夏氏里的第二位忘忧修士。 镇守使感慨道:“你们这些方外修士真舍得,这些被人当作是神仙的忘忧修士,如今一来便是两个。” 走出来的那个修士容貌要比起来这个老人年轻不少,脾气也更是要暴躁不少,看着这位镇守使大人,他只是冷笑道:“宁平,你当真觉得能将我们留在神都?就不怕隔日你神都被踏破吗?” 老人听着这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终究是没有说些什么。 镇守使大人疑惑道:“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老人没说话,那人却是勃然大怒,“不过一个粗鄙武夫,何来求你?” 他怒目看着镇守使,好似随时便要出手将这位大梁朝的镇守使打杀在这里。 镇守使说道:“既然这样,那本官便只好杀了你们了。” 他说话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是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一般,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只是不等这两人说话,镇守使看着天空,笑道;“剩余一人,便交给柳剑仙了,本官在这边,实在是不太好脱身,陛下即将入城,倒也不好让陛下等太久。” 这句话,无疑是说给对面两人听的。 老人面色凝重起来,另外那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无人作答,只是有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 …… 离着夏氏不远处的一座低矮院子门前,匆匆赶赴这边的柳半壁缓步走到这边,本来作为书院学子,要做些什么,得事先请示那位院长大人才是,只是柳半壁在北境多年,其实早就算半个朝廷中人,倒也和一般的书院弟子不同。 站在门前,柳半壁可没有那份好脾气去敲门,而是一道剑气瞬间弥漫而出,直接将那道木门斩开变成两截,这才走进院中。 不过当他刚走进这座小院,屋子里便走出一个面若寒霜的中年女子。 柳半壁打量了一番,感慨道:“是个娘们?” 中年女子闻言大怒,但感受着此刻铺天盖地的剑意,却是感觉通体冰寒。 她险些忘记了,眼前的青衫男人,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剑仙。 是修士之中杀力最强的剑仙! 中年女子也知晓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谁。 那位书院的剑仙,之前一直在北境杀妖的柳半壁。 “柳剑仙……” 中年女子欲言又止,有些紧张,以至于显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个中年女子有些紧张的当口,柳半壁忽然说道:“我还没杀过女人。” 这一句话直接打断了中年女子要说的话。 听着这话,中年女子松了口气,真要和这样的剑仙交手,对于她来说,不算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修士之中,剑修杀力最强,没有什么人愿意招惹。 不过之后柳半壁的一句话,便让她当即便心如死灰。 “不过也没关系,第一次嘛,人都要经历的。”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叔侄 夏氏那边,今夜厮杀声不绝,这个消息,自然而然在顷刻间便传遍整个神都,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只有两个,谢氏和魏氏。 这两个庞然大物在神都的眼线太多,神都发生的事情,很少有他们不知道的。 只是知晓这桩事情的两边反应绝不相同,谢氏这边,刚收到消息,便就传到了那位谢氏老祖宗的耳朵里,只是这位老祖宗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让前来报信的族人离开之后,便看向那个常年坐在谢氏祠堂外的老人。 老人有怪癖,只要在这谢氏一日,便一定会坐在那张椅子上,如今虽然大雪,但依旧如此,此刻身上堆满积雪,早就已经看不清面容,只是感受着谢氏老祖宗投来的目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目光就这么穿过风雪,落到了谢氏老祖宗的脸上。 “宁平的武道修为实打实的不算低,朝中的这几位武夫里,他应该是除去陛下之外,最强的存在,他既然出手了,那藏在夏氏的修士,基本也跑不了了,夏氏算是完了。” 老人活了许多年,自然也知晓许多辛秘,对于这位大梁镇守使,他的评价颇高。 谢氏老祖宗也是微笑说道:“若无当年宁平的倒戈,即便陛下入了神都也不见得那么快能掌握局面,平日里朝堂上下都在猜测这位镇守使和陛下到底是不是貌合神离,但如今来看,至少在打击方外修士这点上,这位镇守使大人,可没有别的想法。” 老人感慨道:“北境那位当年的无作为,宁平当年的倒戈,再加上那位已经故去的国师,这几位,其实不管是缺了哪一位,陛下想要坐稳皇位,都不容易。” 谢氏老祖宗还说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陛下这边,所以当年的事情便简单,如今陛下这座高山更高了,这些家伙却不明白,以为只要做些什么事情便能让陛下这座高山倒下,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啊。” 老人疑惑道:“可陛下这举动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当真不怕方外修士们的报复?” 安装最新版。】 谢氏老祖宗摇头道:“这些年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家伙从来不是什么善茬,你退一步,他们便要进三五步,面对他们,最好的手段自然是一步不退,陛下之前是这么做的,不过如今却向前走了一步,虽然风险极大,但陛下这样的人物,想要这么做那就这样做了,满殿朝臣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都没有可能阻止陛下。” 老人沉默,他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谢氏老祖宗说得极有道理。 “就这么看着吧,今夜之后,会是如何,自有分晓。” 谢氏老祖宗揉了揉自己花白的头发,忽然有些感慨,他大概在十几年前便有预感,只要这位陛下登上皇位,那么保持不变多年的世俗和那些超脱凡俗的修士们,只怕就要有着极大的变化了。 只是这种变化,说起来简单,但真的变一点,不就得付出多少心血来? 要是真有想法,最后为了这点变化,再付出无数多的人命去? 值得吗? 谢氏老祖宗如今真想依着这个问题,去好好问一问那位大梁皇帝,只是自从这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之后,两人虽然都在神都,但实际上也再也没有见过面,只不过到如今谢氏老祖宗都还是能记得和这位大梁皇帝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景象,当时大梁皇帝还只是灵宗皇帝的皇子,跟着先太子入府拜见他这位谢氏家主,而在那次见面之后,谢氏老祖宗便有过感慨,是说先太子和这位四皇子殿下不该生在同一个时代,若非如此,两人都会是大梁朝历史上,极为出彩的两位帝王,可如今两人身处一世,终究会有一个人要为另外一个人让路。 而先太子占据着宗法的好处,身为嫡长子,在这场战斗里,他有着天然的优势,四皇子已经落败。 只是谁也没想到,之后先太子病故,又是谁也没有想到,先太子病故之后,灵宗皇帝竟然老糊涂到了这个地步,不去选明显最适合接任皇位的四皇子,而是选择传位给太孙,大梁朝那场十几年的大变,也就此埋下伏笔。 在经历了这十几年的之后,不少大梁百姓再提及那位灵宗皇帝的时候,只怕都要在背后埋怨,早早将皇位传给如今的陛下不好,这样也就没有当年那场神都大变,也就没有了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骂名了。 灵宗皇帝,好不糊涂! 想到这里,谢氏老祖宗忽然感慨笑道:“以前没想过,这会儿才明白,灵宗陛下,世间不知道你啊。” …… …… 魏氏,灯火通明。 夏氏要在今夜覆灭,消息传来之后,这座宅子里的众人也就都紧张起来,一个个都有些急躁,神都变故,对于魏氏和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其实是小风雨,但他们担心的还是另有其事。 不过好在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是魏氏家主让众人不要惊慌,稍安毋躁,传言的魏氏族人低着头,对着魏氏这么多重要人物的时候,也没有显得有多急。 有人忍不住问道:“家主难道就不想把事情说清楚吗?” 另外也有人附和道:“夏氏今夜要覆灭,那么夏氏之后呢,会不会就是咱们魏氏?” 那位传言之人听着这话,这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家主说了,若是有人问这种话,那么就回他一句,你是白痴吗?” 那人听着这话,立马脸色涨红,看着这个传言的家伙,他想发些脾气,但一想着他身后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家主,也就将其憋了回去,变得沉默不语。 那人环顾一周,忽然问道:“家主还问了,那位魏先生可在,若是在,便去见家主一趟。” 对于魏序的称呼,其实不仅是神都的人都喜欢用魏先生来称呼,即便是魏氏自己,似乎也都喜欢以此称呼。 只是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没有人知道魏序此刻在何处。 有人忽然道:“想来魏序应该是在书院才是。” 魏序一向独来独往,和魏氏里的众人都不算是特别亲近,加上他又是一位忘忧修士,想要简短的躲避魏氏的目光,当真不算是什么难事,当然这主要还是魏氏家主对于这个家族这一代里的绝对翘楚一直报以极大希望,不让众人在平日里多去管那位魏先生。 “家主说了,魏先生若是在书院,自然极好。” —— 先后送走两位得意学生的院长缓慢走出小院,在漫天风雪里走了几步,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自己的小弟子,但想了想之后,便决意作罢,而是沿着湖畔缓行,如今书院无人,自然也就没有人能看到这位容貌不老的书院院长独自游湖的景象。 走了数百步,忽然间便在湖畔想起好些旧事的院长叹了口气,魏序所问,其实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事情,早些年自己还年轻,收弟子也只是看着不错便要收下,所以实际上他虽然有七十二位弟子,真正适合作为下一任院长培养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最早的时候,他觉得可以将自己衣钵交付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那位如今藏在渭州那座小县城的周枸杞,这家伙出身名门,但却没有沾染那些他不喜欢的性子,性子洒脱朴实,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当时授课的时候,他其实便藏了许多私心,想要看看这家伙是否能担起大任来,结果那家伙的确不错,让他很是满意,但之后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惹出泼天大祸来,事情大到就连自己这位书院院长都很难将保住,最后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家伙一条小命,从此远走神都,再也不能以本来姓名示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想着让他做下一任院长了。 每每想到这件事,院长便觉得唏嘘。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己这个先生没做好,连自己的学生都庇护不住。 在周枸杞之后,院长第二个看好的人,就是那位如今才返回神都的柳半壁了。 可惜这家伙最后说不读书便不读书了,转而去做了一个剑修,这件事即便是如今已经释怀,但院长说不难受,还是假的。 在这两人之后,其实院长可以选的人,便越来越少了,这些年,他一眼看去,最适合的,也就只有魏序了。 这位魏氏的嫡子,伴随他多年,院长也有意无意在教导魏序怎么去做一个读书人,怎么去做读书人的领袖,可惜他出身魏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有些东西从出生便刻在血脉里,这么些年来下来,院长对魏序算是比较满意,但始终觉得魏序身上始终少了一点什么东西。 本来若是没有谢南渡的出现,魏序少点什么也就少点什么了,人并非完美无瑕,有些缺憾便有些缺憾,他也不是非得要吹毛求疵,但后来谢南渡的出现,却让院长吃了一惊,谢南渡出自白鹿谢氏,那也是一个不比神都谢氏小太多的世家大族,原本觉着这女娃肯定也多少有些沾染世家大族的那些东西,可相处下来,他却骤然发现,这女娃完全便和那位儒学大家所言一般。 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样的弟子,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院长其实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接下来便陷入两难,若是没有谢南渡,或许他便只能选魏序,可有了谢南渡,自己又怎么办? 这两人,作为师兄妹,只怕也要陷入抉择之间。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在于他要如何去选的事情,而是他已经老了。 虽然境界高妙,院长始终能让自己的容貌看着没有一点老态,但他其实真的已经老了,北境的那位大将军就要死了,自己没有那么快,但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了。 时日不多,谢南渡才刚刚起步,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将院长之位传给谢南渡,魏序又会如何做? 两人本就各自出自魏氏和谢氏,又有了书院之争,结局如何,院长都不愿意去想。 “老了啊。” 院长轻声喃喃。 再大的英雄都会老,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时间为敌。 “老了也要慢些死才是。” 不知道为何,本该是冷清的书院,此刻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道身影没来由地出现在院长的背后。 院长转身,看到来人,有些错愕,但很快便神色如常,没有说话。 来人微笑道:“在想什么?” 院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在想陛下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书院的,但想来不管如何,上次陛下来的时候,鬓发还没白啊。” 来人是那位从漠北归来的大梁皇帝。 漠北三万里他走过,从北境到神都这段路,他也走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神都。 大梁皇帝已经换上一身崭新帝袍,此刻听到这种话,平淡道:“院长会老,朕也会老。” 院长感慨道:“到底是陛下老得更快些。” 大梁皇帝作为这座王朝的主宰者,确实是没有如今这些人想得这么轻松,那些堆如高山的奏折,很容易将一个人变得衰老不堪,更何况他眼中的这座天下从来不是当真的太平无忧的。 大梁皇帝笑道:“天下事事事烦心,若是早知道如此麻烦,还做什么皇帝,在北边狩猎骑马,只怕是要舒心得多。” 院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没有那场大战,这位皇帝陛下早就死了,想要安心做一个闲散藩王,可有的是人不同意。 院长说道:“陛下忧心事小,只是那些忧虑无人可说才觉得烦闷,当初可以讲给那个和尚听,那个黑衣和尚没了,还有皇后娘娘可以听听那些糟心事情,可如今皇后娘娘也没了,陛下不会将我当作最后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朋友吧?”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不愿听,朕又何必说给你听?” 都是老相识,这两个人哪里又有谁不知道谁的。 院长坦然道:“陛下那些烦心事,对我来说,都太多太大了,看着一间书院已经不容易,再来听陛下这些事情,只怕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也是根本不够用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他和眼前的院长当然是朋友,还可能一直都是朋友,但他也知道,院长永远都不会像是那个死去的黑衣和尚那样,成为自己的知己。 良久的沉默之后,院长忽然说道:“陛下既然回到了神都,那说明那个少年的生死也有了答案?” 如今神都无数人都在猜测陈朝最后是不是要被这位皇帝陛下处死,毕竟亲情和愧疚,对于一座天下来说,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你觉着呢?”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院长。 院长说道:“要是我的想法算数,那我就开口。” 这句话很有意思,院长很清楚,自己不管说些什么,其实都无法改变大梁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所以他说和不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据朕所知,你的那个关门弟子很喜欢朕的这个侄子,他要是真的死了,她不会伤心?” 大梁皇帝没有着急给出自己的答案,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 院长淡然道:“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子,不见得就真能相伴一生,要是因为什么缘由而没能走到尽头,有的人过些日子就会把这样的事情给忘记,但还是有很多人,会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不过对于她,我不太知道她会怎么做,她或许会恨陛下一生,等到某一日数柄飞剑,可能会出现在陛下的眼前,她也可能会接受事实,毕竟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和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不确定那个少年在她心里的分量,有没有她想做的那些事情重要。”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 院长感慨道:“其实绕不过一个情字,像是陛下,天底下的人也在猜测,若是没有那个情字,陛下会不会做得更好。” 这言语里隐隐提及了那位已经死去的大梁皇后,大梁皇帝的脸色不变,但湖畔却冷了些。 整个世间都知道,大梁皇帝此生没有软肋,除了那位皇后,他甚至对自己的子嗣也不是太在意,根本不曾表露过对谁的偏爱,要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朝堂之中,大家都拿捏不准的局面。 “陛下此次北行,可有收获?” 院长也不是太在意,若是因为一句话便获罪,那么眼前的大梁皇帝也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了。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看到了一朵极美的花。”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院长想得到的,但既然皇帝陛下已经这么说了,他就只能按着性子不去追问,他太清楚眼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他不想说的话,那么即便是你问一百遍,他都不会说,他要讲的,你也只能听着。 “过了今晚,便没了夏氏。” 大梁皇帝似乎有些遗憾地说道:“早回来几日,他们便应该在年关之前消失的。” 似乎让夏氏安然度过新年,大梁皇帝有些不满。 院长说道:“就算是鬼,也要过年啊。”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院长便接着问道:“夏氏都是鬼,但大梁朝的鬼却不都是在夏氏,陛下这样,是打算做些什么?” 大梁皇帝还是含糊其辞,“朕只是觉得眼皮子底下有些鬼不太满意,如今收拾了最大的这一只,后来的那些人,想来便能安分一些。” 院长有些担忧,“南北都有事情,陛下只怕太过劳累。” 大梁皇帝还是不以为然,“在这个位子上,还能有不累的?” 院长不再说话,话说太多,就有些惹人烦了,到这会儿刚刚好。 大梁皇帝看了院长一眼,然后说了这一次谈话的最后一句话,“你教出的学生,挺好。” …… …… 柳半壁循着夏氏那边的动静离开,陈朝和谢南渡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也都没有说些什么。 谢南渡走了几步,来到陈朝身边,说道:“我在衙门前等你。” 然后她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陈朝在衙门那边交代了几句,翁泉对于对方袭击左卫指挥使的举动表示很愤怒,想要追查凶手,陈朝却显得淡然无比,“要是能让你找到证据,那就不会是他一个人来了。” 翁泉皱眉道:“就这么任由他们在神都袭杀朝廷命官?”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想着自己这条命看似保住了,但实际上头上还悬着一柄利剑,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还是真不好说。 最后简单交代几句,陈朝来到衙门口,谢南渡已经撑起油纸伞,等待了很久,看到陈朝,她的第一句话便让陈朝吃了一惊,“今夜之后,夏氏不会再存在了。” 陈朝先是一惊,随即后知后觉道:“原来陛下最后要做的事情,是这个。” 离开神都,引起神都乱局,很多人想着大梁皇帝说不定是想要杀了陈朝,但陈朝知道,自己的生死,其实远远用不着用这样的手段来决定,那只是在大梁皇帝的一念之间,大梁皇帝真要想做的事情,原来一直都是这个。 谢南渡说道:“跟我回书院去,在书院里会安全些。” 她说话向来不拖泥带水,如果说神都还有什么地方能有可能保住陈朝,只怕也就只有书院了。 书院有院长,这便是底气。 陈朝却有些悲观,“真要死的话,好似在哪里都一样。” 谢南渡不愿意多说,只是直白道:“那死在我眼前就是。” 陈朝苦笑一声,这姑娘还真是和一般的女子不同,这种话竟然都说得这么随意。 不过想了想之后,陈朝还是没有拒绝,若是要死,死在书院就是,倒也不是什么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两人同在伞下走在长街上,缓慢朝着南湖那边靠近,陈朝忽然问了一个问题,让谢南渡都微微蹙眉。 他问的是如果早知道自己身上这么多麻烦,那么当初会不会就选择给一大笔天金钱将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断绝了。 谢南渡没有看陈朝,只是说道:“你觉得我对你的喜欢,是因为你救过我?” 陈朝疑惑道:“难道不是?” 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因为救过对方,那也应该是故事的asxs,风雪夜的山神庙,多有意思的开头,这样的故事开头,不管是怎么看,都显得很完美。 谢南渡知道陈朝在想什么,沉默许久之后,她说道:“如果说真有开头,那也是那个红薯。” 陈朝愕然,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女很喜欢吃红薯,但没有想过,那个红薯的分量在少女心中如此之重。 他在耐心等着眼前少女的解释,可惜的是直到最后,谢南渡都没有详细说起,只是摇头道:“我怎么想,告诉你没有意义。” 陈朝哦了一声,对这个答案,不可谓说不遗憾。 有些事情,他自己想得明白,但是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女,有很多事情,他即便去想,好像也想不明白些什么,这让陈朝一度很是苦恼。 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聪明。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书院门口,两人都不约而同抬头看了一眼那大门前的书院两字,而后继续往前走去,不过数步之后,少女便有些后悔带陈朝来到书院了。 因为此刻两人身前,站着一个高大男人。 很多人没有见过大梁皇帝的长相,但很少有人会不认识那袭帝袍。 陈朝下意识地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谢南渡则是缓缓行礼。 是一个万福。 大梁皇帝看着谢南渡手腕处故意露出的两个镯子,知道这位谢氏才女的心思,但没有说穿,只是有些赞许说道:“果然是朕的皇后都喜欢的女子。” 谢南渡轻声道:“陛下谬赞。” 大梁皇帝说道:“退下吧。” 这话看起来只有三个字,但实际上却是一位帝王的旨意,谢南渡不离开便是抗旨,但她确实没有动。 大梁皇帝淡然道:“听你的老师说,你志向远大,难道便不想看到那一天?” 谢南渡沉默不语。 她自然有自己的坚持。 大梁皇帝摆手道:“朕今晚不会杀人。” 听到这个答案,谢南渡这才又行过一礼,然后撑伞离开了这里,这一次连看陈朝一眼的举动都没有。 大梁皇帝这样的人物,今夜说不会杀人,那么就不会杀人,她丝毫不担心。 陈朝的手却还是没有从刀柄上放下,面对自己这位叔父,哪怕不是第一次见面,他依旧有着极大的危机感。 天家无亲,他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什么感情,就更不用说,对他这个侄子了。 大梁皇帝审视着陈朝,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皇后崩逝的那一天,当时大梁皇帝不知道因为什么想法,反正始终没有出手将这个少年杀死。 “有警惕的心是很好,但你现在这只手不管是握住一把刀还是握住一百把刀,都没什么意义。” 大梁皇帝和他的谈话开始了,这一次好像依旧还是以他率先开口作为开始的。 陈朝听着这话,说道:“陛下的话很有道理,但一只蝼蚁若是很害怕,即便是结果不会改变,但握住刀和不握住刀,差别会很大。” 大梁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就这一点,你便比你的那位兄长更像是你的父亲。” 陈朝沉默不语。 “朕和他是很好的兄弟,他若是一直活着,朕会在北方一直做个闲散的藩王,打猎骑马很快活。”大梁皇帝的眼中有些缅怀的意思,他看着陈朝,便好似看到了当初的那位兄长,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浅,即便他也想要和他争过皇位,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对方害死。 “坊间一直流传当初皇兄是朕害死的,朕可以告诉你,并不是。”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仍旧平淡。 陈朝说道:“我这些日子想了想,觉得陛下也不是这样的人。” 能够独自闯过漠北三万里的人族君王,怎么可能做过这些事情。 大梁皇帝问道:“宋盈虚要带走你,为何不跟着他走?” 陈朝回答道:“之前告诉过陛下了,我对陛下的天下没有想法,我不想坐陛下的位子。” 这件事,最开始的那次见面,陈朝便已经告诉过大梁皇帝了,如今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大梁皇帝淡然道:“想不想坐朕的位子暂且不去说,既然已经想明白在神都有可能会死,为何还留在这里,性命在别人手里攥着,便不觉得心慌?” 陈朝说道:“自然心慌,但另外一条路,我不想选。” 大梁皇帝问道:“为什么?” “喜欢的姑娘想的是什么时候收复漠北三万里,我要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而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会很伤心。”陈朝想了想,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大梁皇帝说道:“一个情字。” “陛下不也对皇后娘娘用情极深吗?” 陈朝声音有些缅怀。 大梁皇帝说道:“原来我们陈家,都是痴情郎?” 这句话没有什么情绪,谁也不知道大梁皇帝此刻在想什么。 或许正如某位陈姓读书人说过,世间唯有痴情,不容他人耻笑。 陈朝没有搭话。 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如今有一万个理由,能让朕杀了你。” 如今的大梁王朝,如今蒸蒸日上,国力正强,陈朝却是一个极为不安定的存在,杀了他,可以将无数多未来可能生出的麻烦此刻尽数消解。 陈朝平静道:“但不是今夜。” 大梁皇帝摇了摇头,“不是今夜,那今夜之后的每一夜,你都要担忧是否会就此死去。” 陈朝握住刀柄,沉默不语。 大梁皇帝忽然笑了笑,然后来到陈朝身前,一挥袖,这一下子直接砰的一声,让陈朝横飞出去,撞在一棵柳树上,柳树顿时摇晃起来,陈朝则是跌坐在柳树前,站不起身。 他手握刀柄,还没能拔刀出鞘。 “握住刀没有意义,什么时候能拔刀杀人才有意义。” “体魄打熬得不错。” 大梁皇帝负手而立,淡然道:“朕这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做过的事情,朕不会后悔,不管你信与不信,朕都不会想着杀你,至于你什么时候想要杀朕,都可以随时来找朕,朕永远给你杀朕的机会,就在你我叔侄两人之间。” —— 八千字,久违的大长章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拆祠堂 柳半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足以让那个中年女子汗毛倒竖,普通剑仙她或许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可剑仙和剑仙不同,眼前这位,明摆着在北境杀妖多年,已经和寻常剑修有了本质区别,只怕是如今同境的剑仙里,所有人要是评判出最不想要遇到的剑仙,便是这位,也只能是这位了。 甚至于等到柳半壁踏足大剑仙境界的时候,或许他是真有可能和剑宗那位多年不露面的宗主一战的存在,到时候整个世间,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天下剑修魁首,会不会易位? 这等事情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如今,中年女子面对柳半壁,却想的是要怎么活着离开。 她沉默片刻,刚要开口,那边的柳半壁便打断道:“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师门背景,要我这个剑修好生考虑一下杀了你,后果是不是承担得起,其实用不着,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去想那些事情?” 话音未落,柳半壁腰间衔蝉,此刻已经开始颤鸣起来,剑气已然溢出剑鞘。 看到这一幕,自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中年女子不再说话,只是身后点点虹光荡出,一口古井骤然出现在天地之间,本就是大雪纷飞的神都,此刻竟然又多了些清凉气息,不过却没给人寒冷意味,反倒是让人不解的凉爽。 忘忧修士,各有手段,各有千秋,修行道法不同,境遇不同,心境不同,所以全部都不同。 柳半壁微微蹙眉,然后微笑道:“没见过,正好。” 随着他笑着开口,腰间飞剑衔蝉骤然离鞘,没有任何征兆的便刺向那中年女子,速度极快,在半空中拉扯出一条耀眼剑光。 中年女子偏头躲过,这柄飞剑也就径直落入那身后的景象之中,此刻肉眼来看,更是变作了一只秋蝉,落入古井之中。 中年女子觉察到了问题,寒声道:“你这是什么手段。” 柳半壁则是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在他仰头同时,天幕之上,雪花纷飞,从此四散而开,一条极为耀眼的剑光分开天地,好似要从云端落入人间,形成一条剑气长河! 这一剑,声势浩大,让人目眩心惊。 当日在悬岭郡一观那位甘雍的最后一剑,两位剑修中的郁希夷境界还不够高,距离太远,即便有所悟,只怕也要堆积到了境界足够高之后,那一战所得才能对他有所帮助,而柳半壁本就是一位忘忧剑仙,在看过那大剑仙一剑之后,已有所悟,如今柳半壁的剑,要比离开北境之前,气象更大,更为磅礴。 中年女子死死盯着那道剑气长河,心神紧绷,山上修士不愿意和剑修打交道便是如此,这帮人杀力最强也就算了,还时不时会弄出一些他们不曾见过的手段,这才是让他们最为头疼的一点。 眼前这位,一起剑便是如此景象,则更是让中年女子心中暗骂,这他娘的狗日的柳半壁,当真不留余地? 柳半壁好似知晓眼前的中年女子在想什么,挑眉道:“骂我?会死得更快的。” 中年女子脸色难看,只是死死盯着那条剑气长河,不敢分神。可谁知道,柳半壁紧接着说的一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这一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手段,你要不要看看我之前那一剑?” 中年女子猝然一惊,之前一剑? 没有回神。 在她身后,那口古井之中,那之前化作秋蝉落入井中的飞剑缓缓再度飞出,然后安静地停在井口,微微震翅,那蝉翼上沾染的井水化作万千剑气朝着四周迸发,以至于瞬间便拉出了一条条的耀眼剑光,让整个景象变得光彩夺目。 中年女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到了如今,她就算是后知后觉,也明白了真正要命的一剑不是之后柳半壁扯来的那道剑河,而是之前的那柄飞剑。 柳半壁感慨道:“不知道剑修手中剑要注意吗,我不握剑,你就不想了?” 中年女子不言不语,只是那口水井骤然迸发出一阵光亮,竟然在顷刻间便将那些剑光彻底压制,衔蝉发出一阵颤鸣,如同秋蝉之声,分外凄厉。 柳半壁却不管不顾,一伸手,招来那天幕剑河,化作数道飞剑,分别朝着那中年女子身上的数道窍穴而去。 携带剑光的飞剑来势汹汹,虽然并非真正飞剑,但这等剑仙手段,也是足够夺目。 中年女子面对这数柄飞剑,没有选择硬抗,也没有在此刻祭出什么法器,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的身影顿时隐于天地之间,几柄飞剑没了目标,也就顺势钉入那景象之中,剑气消散,扰乱飞雪。 中年女子的骤然不见,柳半壁并不是太过惊讶,他目光所及之处,其实全部精力此刻都放在那古井景象之中。 果不其然,中年女子的身影在那古井旁出现,而后取下自己发髻上的珠钗,在掌心划过一道血口,然后重重朝着那只秋蝉刺去! 古井之旁,此刻气息纵横交错,恐怖异常。 柳半壁看着这一幕,失声笑道:“还不算是特别蠢,亡羊补牢,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以飞剑钉入那古井景象里,本就是他最大的杀招,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而是主动暴露,其实想要的,还是借着这个中年女子的手,好好去消化一番甘雍的大剑仙一剑。 中年女子手捏珠钗,掌心处的鲜血顺着珠钗蔓延而出,化作一片血网,要将那只看似寻常的秋蝉笼罩其中。 秋蝉停在井边,不躲不避,只是展翅而起,朝着那张血网飞去。 血网已经将秋蝉笼罩,那根珠钗更是朝着那只秋蝉急飞而去。 随着一阵蝉鸣,秋蝉骤然而飞,化作数只秋蝉朝着四周散去,带着绚烂光彩。 秋蝉震翅,无尽剑气随即而出,那便是一副谁也想不到的数剑齐发的景象。 一张血网在这数剑之前,没能坚持太久,就此被斩开,而血网之中,那根珠钗,此刻变得无比黯淡。 衔蝉飞剑回到柳半壁的掌心,握住这柄飞剑,柳半壁这才满意说道:“差不多了,就不跟你多浪费时间了,免得那位镇守使大人当真觉得我这个剑修还不如他那个武夫。” 说着话,柳半壁一剑砸下,那原本就在天幕上向下流淌的剑河,此刻自然是骤然下落,无数剑气尽数下涌,铺天盖地,有些不讲道理的意思。 中年女子双手结印,就要去接下这浩荡一剑,但柳半壁却是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这一场比斗,两人交手,他早就知道对方不是敌手。 这剑也磨了,所以就让这一场比斗到这里而已吧? 柳半壁想到这里,还是有些遗憾道:“杀人始终是没杀妖来得有意思。” …… …… 夏氏那边,镇守使一拳将之前那个嚣张的修士打飞数十丈,然后连带着扛过了那老人毒辣的袭击,一伸手,直接抓住老人肩膀,另外一只手握拳直接朝着老人头颅砸去,老人慌忙伸手抵挡,但在镇守使这一拳下,他双手横举,还是随着咔擦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手臂。 同为忘忧修士,老人的身躯自然不如镇守使这样的武夫坚韧,但想要一拳将其身躯打断,只怕也并非易事。 不过到了此刻,镇守使没有了再周旋的心思,这一拳实打实的出了十分气力,对面的老人,还真是扛不住。 被一拳打断手臂的老人脸色难看,倒不是因为那手臂断裂的巨痛,而是他非常清楚,今日即便是他们两人联手,只怕是也没办法从这位武夫手上逃脱了,在交手之前,其实即便有大梁皇帝在漠北的珠玉在前,他也对眼前的这位武夫没有太多想法,大梁皇帝那样的人物,即便了不起,那也是世间就此一位,眼前的这位镇守使,又怎么可能是另一位? 可当他手段用尽,甚至自己将自己祭炼多年的法器拿出还是被对面的镇守使硬生生用拳头打碎的时候,老人便知道这场大战,自己是败局已定了。 只是到了如今,他还是不能理解,不都是武夫修行是逆天而行吗?为什么当真有武夫能走到忘忧尽头,不仅能走到忘忧尽头,甚至还能如此霸道? 对于世间所谓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说法,修士们其实一直以来是嗤之以鼻,只是武夫一途,真要详细深究,可不就是这样吗? 老人此刻精神恍惚,一时间生出许多的念头来,几乎都已经快忘了自己身处战场了。 镇守使看出老人的魂不守舍,但却不愿意深思,只是再度一拳将眼前的老人胸膛打得凹陷下去之后,松开老人肩膀,这才大踏步迎向那位此刻一拳被自己打飞然后又来到这边的中年修士。 一人迎战两位忘忧境修士的镇守使此刻如同一尊神祇,一身磅礴气机外化,周身四处都是气浪,随着他的举动,这些气浪随即波动,在天地之间一次次荡开。 又是简单的一拳轰出,对面的中年修士口吐鲜血,再次倒飞出去。 在压制那位修士之后,镇守使没有立即乘胜追击,而是直接来到了夏氏的祠堂上空。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言语。 镇守使一脚重重踏出。 一座夏氏祠堂,一座被夏氏视作神圣之地的祠堂,就这样被这位武夫直接踏破!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夏氏覆灭 随着那供奉着历代夏氏先人的祠堂被镇守使一脚踏破,无数哭声瞬间而起,夏氏家主拖着重伤的身子,看着这边景象,面如死灰,眼中更是一片晦暗,夏氏崛起于无数年前,是大梁朝难得的世家大族,若是一直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在大梁朝覆灭之前,夏氏都会一直安稳地存在。 只是身为大梁朝的诸多世家大族之一,夏氏也有自己的追求,想要更进一步,追求成为魏氏和谢氏这样的真正一流的世家,为此也不惜剑走偏锋,若是一切顺利,他们在大梁朝的地位自然更高,话语权自然也更重,只是走得不是正道,便自然有风险,其实夏氏家主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做的事情被发现,但想着夏氏这么多年在朝野的影响,想来即便是大梁皇帝也不会选择将这么一个夏氏说拔起来就拔起来了,但他还是低估了大梁皇帝的魄力,一场北行,便当真敢做这种足以让大梁朝伤筋动骨的事情。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在大梁皇帝起兵的时候,夏氏便应该全力支持废帝,将这位大梁皇帝阻拦在神都之外,不让他坐上这张椅子。 只是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一块已经断了一半的牌位,夏氏家主颤颤巍巍蹲下,然后拿起牌位,隐约可见上面的文字,正好是自己那位已经去世的爷爷灵位,看到这牌位,夏氏家主心中五味杂陈,当年自己不过还是个少年之时,自己爷爷便常常单独带他来到祠堂之中,以夏氏家主的身份像他传授如何才能管理好像是夏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说起来夏氏家主也是早早便展露出了过人才华,那一代的家主之争,其实在很早时候便已经落下帷幕,甚至于自己父亲能够坐上夏氏家主的位子,也有大部分原因是他有个不错的儿子,在那些算不上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夏氏家主其实问过自己爷爷一个现在想来,很有意思的问题,那便是还若是有一天自己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恰好世道却不允许,自己有没有什么办法。 而当时已经白发苍苍爷爷,看着自己这个寄予厚望的孙子,只是在轻轻抚摸了他的脑袋之后,这才轻声说道:“要做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缺不了,不过真要想做些什么,其实这三样有一样也就可以拼一拼了,天时地利人和,哪里这么容易凑得齐的?小子,还有句话叫人定胜天,要是真决定去做一件事,那就去搏一搏,不要顾虑太多,即便没有退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在做之前,要好好想清楚了,到底有几分把握,要不然事情不成,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夏氏家主放下自己爷爷的灵位,看向已经是破败不堪的夏氏私宅,沉默不语,只是想着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其实哪一件都不该做,方外找人联系上自己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其实现在仔细想想,全然都没有什么道理,都是画出的一张张大饼,不过自己当时眼中只有带着夏氏往前,让自己死后的牌位往高再往高处放去,真要说起来,就是他自己的一己私欲,最后害的大厦将倾,可他现在已经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能力了。 恍惚间,夏氏家主仿佛看到祠堂那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盯着已经是破败的祠堂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夏氏家主,眼中满是失望。 老人对自己这个孙儿,如今是失望透顶。 夏氏家主盯着曾经一直以为榜样的爷爷,满脸痛苦,最后只是喃喃道:“爷爷,孙儿不孝啊。” 老人没有回应,就是这么看着他,然后便好似随着祠堂的破碎而跟着破碎,再也看不到了。 夏氏家主泪流满面,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大声哭泣起来。 如今夏氏里哭声很多,谁也分辨不出来其中有谁的哭声。 跌坐在废墟中的夏氏家主最后双手颤颤巍巍举起,然后一掌拍在自己的头顶,整张脸都淌出鲜血,就此死去。 “家主!” 看到这一幕的夏氏子弟更是目眦欲裂,谁都没有想到,到了这会儿夏氏家主竟然没有别的办法,而是选择就此跟随夏氏一起死去了吗? 家主都已经死了,那夏氏还保得住吗? …… …… 镇守使那边,一拳砸死那个之前脾气暴躁的中年修士之后,他看向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的老人,只是没有留情,来到老人身前,握拳砸出,直接将其脑袋砸开,就此斩杀了那个老人。 至于那其余的一些修士,看到这一幕,早就是心如死灰。 谁都不曾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模样。 几人对视一眼,也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镇守使却没有去管他们,他只是负手走过夏氏,看着还在负隅顽抗的夏氏族人。 与此同时,宋敛和一群天御院的修士已经杀了进来,夏氏那边,许多供奉其实早就已经失了战心,他们又不是夏氏的族人,能够留在夏氏,无非是因为夏氏提供的各种资源,如今夏氏眼看着大厦将倾,他们也就不再顽抗,更有甚者,在放弃抵抗的同时,便加入了镇守使衙门一方,不过宋敛对这样的人物一向不齿,瞬间出手打杀一个乘机屠戮夏氏族人的修士,冷冰冰说道:“放下兵器原地等待便是,若是有异动,格杀勿论!” 这番话一说出来,自然而然便将这原本想着什么戴罪立功的修士们瞬间不敢动作。 宋敛一路杀来,最后对上了那几位已经吓破了胆的方外修士,宋敛早就踏足彼岸境界,之前又在北境去磨炼了一番,如今一身境界实打实的,根本不是这几个修士能够比较的,只是顷刻间便已经将这几位修士尽数格杀,只留下一个早早放弃抵抗的梁师弟。 一场血战,在这个时候,便差不多是落下帷幕。 宋敛来到镇守使身前,请示道:“大人,今夜连夜开审?还是说别家还有修士落脚,咱们再去一趟?” 镇守使看着夏氏乱象,摇头道:“神都固然还有修士,也还有和方外修士有勾连的家伙,不过这一次到这里,也就行了,要是真把这些人都连根拔起来,只怕是明天的神都,就真的是风雨飘摇了。” 宋敛有些不解,“既然夏氏这么大一只鬼都拔起来了,还在意这些别的?” 镇守使没有解释,只是轻声说道:“夏氏是一只大鬼,但不见得是最大的一只鬼,至于别的,陛下自有想法,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宋敛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镇守使忽然问道:“这夏氏的族人放到你左卫衙门里,能看得住吗?” 宋敛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儿可不归我这个草民管。” 镇守使微笑看向宋敛。 宋敛认命一般,叹气道:“还得忙多久?” 镇守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你宋敛就因为本官耽误了你去见那个女子,就这般?” 被镇守使一言点破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宋敛一言不发,只是嘿嘿一笑。 自己孤苦半生,好不容易眼瞅着喜欢上一个女子,这次又是久别,咋的你就能让这重逢来得更晚一些? 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怪不得自己这么些年,也还是一个人。 能够当面腹诽这位镇守使大人的,只怕整个神都,也就是宋敛了。 镇守使看破不说破,只是说道:“人放在左卫衙门里,问题不大,如今陛下已经回了神都,没有人敢在神都在做些什么的。” 一座神都,有了皇帝陛下坐镇,和没有这位皇帝陛下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人放在左卫衙门,就不着急审?” 宋敛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趁热打铁才是。 镇守使却卖了个关子,只是微笑道:“人放在左卫衙门,你却得在这夏氏守着,没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能放进来。” 这一下,宋敛更疑惑了。 镇守使头疼道:“这夏氏上下没有什么私通方外的证据?你关上一些人,连夜审能审出个什么东西来,都知道说出来肯定是一死,这会儿傻子都知道要咬紧牙关,如今找到证据,再回头去找他们,铁证如山,他们不开口?” 宋敛听得眼睛放光,对眼前的镇守使,更是佩服道:“大人算无遗策,草民佩服。” 听着草民这个有趣的自称,镇守使直白道:“宋敛,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你当真觉得我会让你左卫指挥使的位子让给那个小子?再说了,就你这点斤两,来这里试探我,你不觉得丢脸,我还觉得丢份。” 宋敛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这都要娶妻了,要是没个官衔,还真觉得没底气,下官先说好啊,我可不是舍不得将官位给那小子啊!” 镇守使哦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给了吧?” 宋敛急忙摆手,“大人,你不至于这么玩不起吧?” 镇守使揉了揉眉头,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那小子今夜怎么没来,他要是在,我用得着和你废话这么多吗?”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带了一朵花给你 大梁皇帝轻飘飘丢下这句话之后,便一直在等陈朝回话,这对叔侄之间,其实有无数牵扯在其中,在大梁皇帝没有回到神都的时候,陈朝便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最后却是悲哀地发现,其实不管如何,大梁皇帝都极有可能杀了自己,可真当到了这会儿,大梁皇帝直白告诉自己,他不会想着杀了自己,那这句话,能不能相信? 换句话说,会不会某一天,自己又会发现,自己其实活着,只是大梁皇帝的另外一个局,他会不会用自己再去做些什么事情? 大梁皇帝看着久久没有说话的陈朝,仿佛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平静道:“朕说过了,当有一天你手里的刀当真能杀人的时候,你便不会担心这些,你的命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无论是谁,都无法算计你。” 听到这里,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此刻五脏六腑一阵剧痛,好似都裂开了一般,大梁皇帝这样的武夫随意一击,即便是彼岸境的修士只怕此刻都无法再站立,但陈朝的身躯打熬得极好,此刻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看着自己的这个叔叔,陈朝微微拱手,只是不说话。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有一桩他藏在心里的事情,到底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你不认我这个做叔叔的,那她你到底是要喊一声姨娘的,在她最后死之前,其实很后悔,其实早该和你说透你们的关系的,她大概也是想在死之前听你喊一声姨娘的。” 大梁皇后,那个整个大梁朝上下都挑不出任何过错的女子,最后的心愿,见不见儿女,都不是她想的,而是再看看自己的这个侄子,听他叫一声姨娘,只是最后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在活着的事情把这桩事情捅破,大概在她想来,只要不说穿这桩事情,说透陈朝的身份,那么大梁皇帝还会有更多的可能去转圜,这对叔侄最后也有许多余地,不必要到了非要死一个的处境吧? 但她哪里知道,陈朝一旦出现在神都,那么他的身份就完全压不住了,哪怕他不去主动说,也会有更多有心人会想方设法告诉大梁皇帝他就是那个孩子,逼着这位大梁皇帝去做选择,即便他不做选择,也有很多人乐意去猜测他的想法,帮他做出这个选择。 可不管是有意无意,当时的陈朝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在杀了那几个炼气士之后,他只能来神都,才有一线生机。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大梁皇帝的心里,其实天下人如何去想,局势如何,都不是首要的,他在意的永远是那个女子的想法,那个跟着他,最开始叫他殿下,而后叫他王爷,最后称呼他为陛下的女子。 她说不要陈朝死,那么他便不会要那个孩子死。 这或许在别人看来是极为没有道理的事情,但是对于大梁皇帝来说,那就是天底最有道理的事情。 而在他和那位痴心观主会面之后,其实有一桩事,还是无人知晓,那就是大梁皇帝在说完那些该说的之后,其实问过那位观主一个问题,就是痴心观是否真有一种药,能让将死之人彻底活过来。 而那位观主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白告诉他,若是本源未伤,只是遭受重创,那痴心观有不少丹药都有治疗的功效,但若是心血枯竭,即便是传说中的仙药,也都没有任何作用。 更何况像是大梁皇后这样的寻常人,只怕是连仙药的微末药效都承受不住。 那换句话说,那就是当初大梁皇后那个样子,世间无人可救。 大梁皇帝当时沉默了很久,最后鬓发又白了些。 陈朝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反倒是吐出一滩血。 大梁皇帝那一下,真是让人受伤不轻。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离去,就此离开书院。 陈朝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 …… 等到陈朝回到那座湖畔小院的时候,谢南渡其实一直在屋檐下坐着,看着这个来到门前却走路都费劲的家伙,赶紧起身,小跑几步,来到门前,搀扶陈朝到了屋檐下,这才问道:“和陛下打了一架?” 陈朝哑然失笑,“你也是看得起我,陛下这样的人物,我能和他打一架?”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说不准是压制境界的一战,不过看样子,你伤得很重。” 陈朝有气无力地白了眼前的少女一眼,压制境界的同境之战,陈朝对上天底下任何的修士都算是有些信心,可面对那位大梁皇帝的时候,也会心里打鼓,只怕不是对手。 这位当世最强的武夫,实在是让太多人没办法正面相对,哪怕是境界压制,同境而战,只怕也是如此。 谢南渡感慨道:“大梁朝有这样的陛下是幸事。” 陈朝没办法反驳她,若不是他有这样的心胸,那此刻的自己,到底是说死也就死了。 谢南渡很快说道:“说起来你以后在大梁朝的日子,好似有些微妙?” 陈朝挑眉道:“陛下都不杀我,谁还敢让我死?” 谢南渡揉了揉眼睛,不言不语。 陈朝叹气道:“就是给自己壮胆。” 他很快转移话题问道:“你那几柄飞剑气象都不错了,之后的剑道之路,是要把九柄飞剑都温养到极致,一柄飞剑便是一位剑仙,还是别的?” 其实光是说这些话,陈朝都觉得心惊胆战,九柄飞剑,要是每一柄飞剑都温养到极致,那就意味着等到谢南渡踏足忘忧境界,那么这些飞剑每一柄便是一位剑仙,九柄飞剑就是九位剑仙,那同境之中,当真还有敌手? 谢南渡有些嫌弃道:“你当真觉得这样的事情是人能做出来的?” 陈朝一本正经说道:“要是别人,我肯定不相信,但要是你,我一点都不怀疑。” 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陈朝脸不红心不跳,自己都佩服自己说话是真的有些道道在里面了。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喃喃道:“练成剑仙又如何,能杀人又如何?” 她突如其来的感慨,让陈朝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谢南渡忽然说道:“陈朝,你觉得这个世道怎么样?” 陈朝思索片刻,说道:“书上说……” “不要书上说!”谢南渡盯着眼前的陈朝,一双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情绪。 陈朝皱了皱眉,很快说道:“如今这个世道,比之前好,已经很好,但还不够好。” “继续说下去。” 谢南渡看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世道比之前好,是因为北边的妖不能南下吃人,是因为我们至少不会一直点头,甚至可以说一个不字,但不够好是因为,我们失去的没有拿回来,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得到真正的尊重,我们的脊梁还没有彻底挺起来。” 谢南渡很满意地点点头,自豪说道:“我身在如今的大梁朝,生在如今的世道,我很庆幸也很骄傲,可世道还不够好啊……” 顿了顿,谢南渡笑了起来,“陈朝,我们可以一起,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 此刻的陈朝,似乎发现,原来此刻的谢南渡,才是无比璀璨的,她浑身上下,都在冒着一种无比吸引人的光芒。 …… …… 大梁皇帝离开书院,却没有去皇城那边,而是缓步来到了在皇城后的那座山上,大梁朝的历代的帝王陵寝都在城外,而皇后陪葬帝王陵寝,也都会在帝王陵寝之旁,但这位大梁皇帝向来不墨守成规,因此大梁皇后的陵寝其实是建在了皇城之后,在这里,便能俯瞰皇城。 而在皇后陵寝选址确定之后,其实大梁皇帝自己的陵寝也已经注定,并非紧挨着皇后娘娘,而是要同葬。 这桩事情,不仅在大梁朝历史上,绝无仅有,在整个王朝的历史上也绝无仅有,一代帝王和皇后同葬,而且并不是皇后迁入皇帝的陵寝,而是皇帝死后葬入皇后陵寝! 这桩事情,其实早些日子大梁皇帝提出的时候,礼部那边其实都几乎吵得不可开交,只是最后大梁皇帝只说了无须再议,便将这桩事情敲定了。 如今大梁皇帝再从陵寝走进去,守陵的侍卫微微低头,没有多说什么。 来到皇后的墓碑前,大梁皇帝站立,此刻的他早就换了一身新的帝袍,头发更是梳得极好,然后他开始说起来这一趟的北行,从深入漠北三万里,再到南归路途,一切一切,事无巨细。 这位大梁朝最难的男人,此刻没有去想那些别的事情,只是像一个忙了一天回到家里跟自己媳妇儿说起这一天见闻的寻常汉子。 而自己的那个媳妇儿,也不插嘴,就是这么默默听着,满眼都是自己眼前的男人。 说到最后,大梁皇帝将怀里的那朵花拿出来,放在墓碑前,轻声微笑道:“出门的时候,看到一朵很好看的花,想着你喜欢,便带回来给你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 夏氏一夜之间的倾覆,让整个神都都心有余悸,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便和方外修士沾染不少,不清不楚的朝廷官员,此刻更是战战兢兢,之前左卫在神都里到处抓鬼的时候,他们虽然有所警觉,但也并不是太过在意,毕竟他们觉得,只要平日自己足够注意,那么这些事情便不会被人知晓,至少当时他们全部是这般想的,可如今夏氏这个庞然大物都倒下了,他们这些人,也到底再后知后觉都该明白了,或许他们平日里所做的那些事情,那位皇帝陛下全部都看得清楚,那柄剑悬在头顶,什么时候会落下? 有些人疯狂开始补救,将和方外来往的书信尽数焚烧,然后每日都如履薄冰,可就这样过了几日,一直到元宵节来临之前,左卫那边一直都没有动作,镇守使衙门那边也没有了动静,才让众人松了口气,但那心中的石头始终悬着,让人觉得很不是滋味。 但好在是相安无事。 皇帝陛下返回神都之后,并没有召开朝会,也没有召见臣子,这让很多朝臣想不清楚,但有些人是明白的,受伤极重的陛下此刻是在养伤,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一旦等到皇帝陛下将伤势彻底养好,只怕就会再有一场清洗。 所以人们都在等着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朝会。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大梁皇帝身上的时候,自然也就顺道着把陈朝暂时忘掉,实际上这几日陈朝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被大梁皇帝随手一击打成重伤,第一天还好,还能走回那座湖畔小院,到了第二日开始,整个人便连坐起身都不容易了,那伤势实在是太重,大梁皇帝强大的气息在他的经脉里游走,陈朝根本拦不下,只能任由那股气息在肆意的巡视自己的身躯,原本的气机也被压下,让他此刻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这几日他时常昏昏沉沉,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好在这是在书院,又是在谢南渡的小院里,还算安全,又有谢南渡日夜陪伴,这才让陈朝觉得安心一些。 过了几日之后,陈朝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窗边读书的少女,泛白的嘴唇张了张,沙哑地哼了一声,谢南渡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家伙,问道:“还没死?” 陈朝苦笑道:“生不如死。” 他此刻身躯里无时无刻不在传来疼痛,到了此刻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大梁皇帝的有意为之,还是原本就是这个伤势,反正就是极为难受,让他也只能默默受着。 谢南渡来到床边,取出一个白净的小玉瓶,说道:“张口。” 陈朝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张开嘴,谢南渡将白净小玉瓶里的丹药倒出来,伸出手指将丹药放到陈朝口中,然后才问道:“如何?” 陈朝咂了咂嘴,说道:“有点咸。” 谢南渡脸颊微红,有些不满。 “这颗丹药很贵,谢氏上下都没几颗,你又欠我一次?” 谢南渡收回玉瓶,打量着陈朝。 陈朝无奈道:“这既然出自谢氏,我难道不是应该欠谢氏一次?” 谢南渡平静道:“欠我就好。” 她这话说得很讲究,陈朝也没有深思,倒也不是太在意,欠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人情,那就是天底下最小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轻声说道:“宋指挥使来问过几次了,你那枚官印该给他了。” 陈朝皱眉,嘀咕道:“我这才当了多久的指挥使,怎么就又要还给他了?” 对于宋敛,陈朝倒也还算是放心,两人的关系很微妙,也不知道说不说得上是朋友。 不过他还是很快从怀里拿出左卫指挥使的官印,宋敛返回神都是好事,左卫那一摊子事情,他一个少年,其实想管也没那么好管,就交给宋敛才是好的,不过他随即问道:“那副指挥使呢,给我留着吗?” 谢南渡懒得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夏氏没了,这些日子已经查清楚了,勾结方外的罪名已经定下了,全族上下,都尽数斩首。” 陈朝一愣,问道:“这要杀多少人?” 谢南渡不以为意,“和当年比起来,陛下已经很克制了,不过是以这个罪名,倒是让我没有想到。” 夏氏在那夜之后,要覆灭这种事情早就是共识,但是要怎么灭,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神都各方势力猜测的,有无数个罪名可以安在夏氏头上,但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简单直接的这一个。 陈朝感慨道:“这是杀鸡儆猴了,陛下的魄力真是无人可比。” 谢南渡点点头,“也应该如此,好让方外的那帮修士知晓,如今的大梁朝,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的了。”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搭话,这些事情他懒得去想,反正说来说去,大梁皇帝做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谢南渡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想,夏氏是不是起点,所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第一场朝会。” “甚至还有人觉得,在漠北一行之后,陛下伤重不治,这是他要为之后的皇帝陛下扫清障碍,所以还是有很多人在想以后到底会是哪位皇子即位。” 陈朝摇摇头,轻声说道:“他现在不会死,以后也不见得会死。” 谢南渡也对这个说法很赞同,毕竟若是皇帝陛下真的伤重不治,他其实就不该这么做,应当尽量和方外修士修复关系才是。 陈朝忽然说道:“我甚至怀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一说出这句话来,谢南渡都有些沉默。 大梁皇帝本来已经是忘忧尽头的强大人物了,早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武夫了,这样的人物甚至可以和痴心观的那位观主比拟,如今他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是什么概念? “确定?”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满是询问。 陈朝摇摇头,“只是一种感觉,真不确定。” 谢南渡吐出一口浊气,轻声笑道:“不管怎么说,陛下更强了,对大梁朝始终是好事。” 陈朝还是摇头。 这还真不见得,大梁皇帝越强,对于方外修士们来说,威胁便越大,他们如何能允许天底下最强大的修士,不是他们方外的那些大人物,而是大梁皇帝这么一个绝世武夫? 谢南渡换了个话题,说道:“你觉得神都前些日子的动-乱里,会不会牵扯到某位皇子?” 在那场神都动-乱中,方外修士有参与,某位皇子看起来也对皇位表示过觊觎之心,那么说清楚来,大梁皇帝会不会清洗他们一番? 陈朝摇摇头,他根本看不透大梁皇帝。 天家虽说无亲,但真要面对自己的子嗣,大梁皇帝会不会心软? 再换句话说,这些孩子毕竟都是自己皇后所生,大梁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选择放过他们一次? 谢南渡不以为意道:“陛下回到了神都,那么神都一切的谋划都没了意思,因为这是陛下的神都,没有人能做些什么,他们只需要等着结果就好了。” 陈朝默不作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南渡却站起身,“师兄那边还等着我练剑,你先消化一番丹药的药力吧,若是可以走动了,最好去见见那位指挥使,他好像很心急。”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朝反应,谢南渡就转身走出了屋子。 “对了,要是有空,烤两个红薯。” 谢南渡最后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过了年之后,神都的大雪比之前就要小很多了,今日天上只有些微末飞雪,撑不撑伞都无伤大雅了。 …… …… 谢南渡走后,陈朝也再度盘坐起来,趁着那颗丹药的药力发挥作用,也开始调息自己的身体,只是按着那从少女棺椁上记载的神秘经文开始运行,只是一个周天之后,他便惊讶地发现,原来大梁皇帝那随手一击,看起来不留情面,但实际上是将他身上的那些其他伤势一同治好了,他如今只需要运转几个周天,原本需要静养许久的伤势,便好得七七八八了。 自己的那个叔叔,虽然看起来没有半点将他当作侄子对待,但实际上也给了他莫大的好处。 说到底只是个面冷心热? 陈朝摇摇头,他可不这么认为,这样的帝王,哪里这么容易看透的。 想了想,陈朝很快收敛心神,开始沉浸在调息之中。 两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脸色红润不少,吐出一口白雾,陈朝感觉身上好了不少。 想了想,他忽然从怀里拿出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这一页纸是他在崇明宗得来的,救过他好几次了,纸张上的特别气息,甚至能让一位忘忧境望而却步,但是真正神秘的东西,却不是纸张上的那股气息,而应该是纸张上留着的那些字。 那或许记载着一个辛秘。 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一个属于未知的修行之秘。 这个秘密,甚至有可能超过忘忧境,指向一个比忘忧境界更高的修行境界。 想到这里,陈朝屏气凝神,抬眼朝着这纸张看去,就在他的目光落到那纸张上的第一个字的时候,一道极强的气息骤然便从纸张中迸发出来,那无形的气息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飞剑,此刻尽数涌出,刺向他的双目。 陈朝皱眉,身体里的白雾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汇聚到双目,想要抗衡这些气息! 两者相撞,无数气机在这里互相纠缠,陈朝越发的难受起来。 好在他每次打熬身躯都要承受无法承受的痛苦,如今也能艰难承受。 陈朝死死盯着眼前的金色纸张,视线一直上移,落到最上面的那个字上,他想要用力看清楚那个字到底是什么! 可他的目光却怎么都不能汇聚,只是一直发散。 视线之中,只有一片金光,而在正中心,那些金光之中,只有一条裂缝。 陈朝努力朝着那条裂缝看去。 终于在那些金光之后,陈朝看到了一个字。 那不是如今的文字,是一个不存在于当世的文字。 陈朝不认识。 但此刻的脑海里,他却得知了这个文字的意思。 这个字的意思是……我。 我?!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那是很多很多钱 “我?!” 陈朝盯着这个字,沉默许久,视线还想下移,去看后面的那些字,但在他有这个想法的同时,强大的气息瞬间便将他的目光击溃,陈朝脑门上瞬间堆积满了汗水,一直在往下面掉落。 片刻之后,陈朝不得不马上收回自己的目光。 把视线在那张纸上移开的瞬间,那种强大的压迫瞬间烟消云散,陈朝这才松了口气,摸了一把额头,一大把汗水,瞬间便打湿了他的掌心。 再看向那张满是金色文字的纸张,陈朝都不敢凝神去看,就是看了之前那一个字,便让他整个身体里的所有气机都被抽空了,此刻的他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明白,自己要是还要往下去看,只怕是等会儿等待他的,就是再次重伤。 陈朝收好这张纸张,打定主意在这最近这几个月里不再去看这张纸了。 出了一身透汗,恢复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陈朝这才缓过神来,晃晃悠悠起身,去了左卫衙门那边。 依着谢南渡所说,那位宋指挥使,此刻看他只怕是望眼欲穿,但实际上陈朝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他也很想在这会儿去见见这位指挥使,当初神都一别,如今已经是很久没有再见面了。 来到左卫衙门口,翁泉远远地就跑了过来,看到陈朝,一脸激动,“陈副指挥使,我二……宋指挥使已经等很久了。” 陈朝一怔,脸色一黑,他娘的,眼前这翁泉倒是改口得快,这他娘的官印还没交出去,你就改口了? 实际上在那天夏氏覆灭之后,宋敛便已经官复原职,成为了左卫的指挥使,只是官印他没有急着去拿,毕竟这官印也不是在别处,而是在陈朝身上,用不着那么担心。 陈朝瞥了翁泉一眼,倒也没多说,很快便走进左卫衙门,见到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宋敛。 宋敛还是和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变化,北境一行,对这位彼岸境的武夫,好似没什么影响。 陈朝拿出官印,交给宋敛,感慨道:“大人能够回来,真是让下官意想不到啊。” 宋敛接过官印,拍了拍陈朝肩膀,笑道:“别多想,这位子迟早是你的,我之前也说不要不要,说你小子干得这么好,我就退位让贤就是了,谁知道镇守使大人非得说还得让你磨砺磨砺,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陈朝哦了一声,对眼前宋敛的屁话,也不当真。 他的确是对左卫指挥使这个官位不太在意,这负责卫戍神都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麻烦。 重新拿过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之后,宋敛这才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说道:“要不是知道你小子受了伤,前些日子这么多事情,一定要让你来帮忙的,一个夏氏,几乎要了我的老命。” 陈朝打趣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让你那外甥帮衬?” 听着这话,宋敛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一直都是唯才是用,和他是我外甥可没关系。” “知道的知道的。” 陈朝拍拍手,就要转身离开。 宋敛却一把拉住了陈朝,疑惑道:“你要去哪儿?” 陈朝同样是一头雾水,“大人,下官这病还没好,非得让下官在这里累得吐血才行吗?” 宋敛却不依不饶,还是压低声音道:“你小子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是吧?” 陈朝一脸茫然,“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敛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陈朝,“我没死在北境,你很不开心是吧,收了老子的钱,事情不帮老子办妥?” 陈朝这才无奈开口道:“大人你那事情,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现在又弄不清楚了?” 之前宋敛离开的时候,其实和那个妇人,就已经是几乎到了快要捅破窗户纸的存在了,两个人往前一步就成的事情,其实用不着陈朝再插手了。 宋敛有些为难地看着陈朝,好似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 陈朝皱眉道:“别吞吞吐吐的。” 宋敛这才为难说道:“不知道怎么的,去了北境一趟,好像又没勇气去找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你陪我去一趟,看看她什么想法?” 陈朝点点头,很利索地说道:“行是行,得加钱!” “你现在还缺钱?” 宋敛不明白,陈朝如今在大梁朝,乃至在整个世间,都有了一些名声,是当下大梁朝炙手可热的年轻人,天金钱这种东西,只有陈朝想要,几乎是要多少有多少。 陈朝却不屑一顾,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种道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陈朝当然可以拿不少天金钱,甚至他只要开口,谢氏那边应该会提供给他想要的一切天金钱,但是拿了之后呢?为什么今日谢南渡所说欠她就行,也是这个道理,若是欠了谢氏什么,等到最后要去还这个恩情的时候,便越发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是对方提要求的时间越靠后,越麻烦。 所以陈朝想要一大笔天金钱,只能自己去努力挣。 神都不是天青县,没那么多妖物要他杀,当然了,即便是有那么多妖物可以杀,也不知道要杀多少。 宋敛也正色问道:“你要这么多天金钱做什么?” 陈朝没立即回答,只是抽出腰间的断刀。 宋敛一脸狐疑。 陈朝说道:“这把断刀原本只有一半,这一次去崇明宗,我找到了另外一半。” 宋敛笑道:“那是好事。” 陈朝继续说道:“可重铸这把刀,朝廷可办不到。” 宋敛一怔,忽然想到一个地方,说道:“剑气山?” 陈朝点点头。 天下飞剑,大多都出自剑气山,那里有着天底下最好的铸剑师,也能打造出天下最好的飞剑。 铸剑师在某种情况下,也是铸刀的行家。 宋敛随即问道:“可他娘你这是刀?” 陈朝一脸无奈,让一个铸造飞剑的地方去重铸自己的刀,这意味着什么? 陈朝肉疼道:“这意味着我需要无数多的天金钱,才有可能打动那帮人。”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喜欢一个人就要在一起 攒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对于陈朝来说,最难的事情不是攒钱这件事,而是他不知道当自己真的攒了一大笔钱之后,剑气山那边到底会不会同意帮他重新铸刀,毕竟那座山世代都是打造飞剑,如今要让他们铸刀,只怕出于很多种理由,都会拒绝。 甚至陈朝的举动都要被视作挑衅。 只是陈朝实在想不到,天底下除去那个地方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帮他把这把断刀重新锻造。 抱着如此多的疑惑,陈朝跟着宋敛又来到了临近那妇人所在的院子前,宋敛忽然止住脚步,开始有些犹豫,“你先进去看看,看看她到底如今是个什么想法,我再进去?” 陈朝皱眉道:“之前大人离开的时候,她不是说过等大人吗,怎么大人这会儿,变得如此畏手畏脚?” 宋敛摇摇头,轻声道:“我相信她愿意等我,但假如……假如她真要是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打扰她了。” 陈朝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能够理解宋敛的想法,也就没有说些什么,而是独自一人朝着那座低矮小院走了过去。 小院门没关,陈朝便直接推门而入,走入院子里的时候,没有在院子里看到那些晾晒的衣物,之前宋敛走之前,曾经拜托过陈朝,别让妇人再给别人洗衣了,要不然到了如今冬日,她的日子会更难熬,陈朝也算是把这桩事情放在心上的,也是解决了这桩事情。 如今走入小院,陈朝开口喊了一声,屋子里立马响起声音,妇人探头出来,看到好久没见的陈朝,分外高兴,很快便拉着陈朝进屋,又从屋子里搬来一个小火炉,点燃之后,两人围坐在火炉前,妇人小声问道:“这好些日子没见,出远门了吧?” 她一直都是这么个人,陈朝这么久没有来看她,她也不觉得是陈朝忘了她,而是认为陈朝应该是有些事情走不开,所以才没往这边来。 陈朝点点头,笑呵呵道:“出了趟远门,这才回了神都,原本想着年前来看看大姐,但没想到衙门那边事情太多,一时间没走开。” 说到这里,陈朝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看看大姐,这空着手,才真不好意思。” 妇人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陈朝之前拿过来的那些天金钱早就给她开销好些年了,别说陈朝什么都不拿,就算是他每天都在这里吃喝,妇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两人闲聊了些家常,陈朝也耐着性子,就是只字不提宋敛。 妇人终于忍不住了,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他没死在北境吧?我听说那边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打了胜仗,怎么他还没消息,该不会……你今儿来,是不是……” 说到这里,妇人的双目都已经有些湿润了,宋敛走后,她每天都在想着这件事,不知道有多担心,她甚至为此还跑到神都中得几座大寺庙里都为宋敛求了平安符。 陈朝欲言又止。 妇人这下子就更加认为宋敛已经遭遇不测了,一双眼睛里,眼泪汪汪,看样子很快便要泪流满面了。 “没事儿,你告诉我,我能挺得住。” 妇人看着陈朝,还是想要一个结果。 陈朝摇头苦笑道:“宋大人没死,大姐太过于担心了。” 妇人一脸疑惑,看向陈朝,不解问道:“那他还没回来吗?” 陈朝看了一眼屋外,眼神示意妇人自己去看。 妇人一怔,随即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很快,妇人便来到院门前,站在院子里,她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缓缓推开了门,来到门前。 宋敛正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外不远处。 两人对视一眼,妇人没来由地,眼泪便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她觉察到了之后,立马转身,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不管怎么擦眼泪,此刻都没办法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擦干。 宋敛走过来,看着眼前的妇人,张了张口,可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这会儿很懊悔,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子,会忘了他,他应该无比坚信的,他这会儿甚至觉得自己真该死啊。 妇人这会儿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左卫指挥使,小声问道:“听说你们在北边打了胜仗?” 宋敛点点头,说道:“难得的大胜仗,未来很多年,说不定在北边都不会再死人了。” 妇人接着问道:“那你杀了多少妖?” 宋敛想了想,说道:“没仔细算,但百八十个是有的。” 妇人轻声呢喃,然后才说道:“那你很厉害啊。” 宋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妇人就这么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陈朝靠在门边,看着这两人,心想这两人说话真费劲,宋敛也是个没道理的人,这还没自己勇。 不知道过了很久,妇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说道:“我叫柳莺。” 一个很寻常的名字,大概就和妇人寻常的人生是一样的。 宋敛一怔,随即道:“我叫宋敛。” 说了这话之后,宋敛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一巴掌,自己的名字又不是没告诉过对方。 妇人却还是不在意,只是看着宋敛问道:“我看起来还好看吗?” 妇人如今已经是中年模样,其实依稀间还是能够看到年轻时候的容貌的,说不上是什么大美人,但怎么也能说是清秀,至少也不算难看,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年龄,眼前的妇人也其实有些好看的。 宋敛点头道:“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这句话,让陈朝都啧啧称赞,好家伙,这种话,宋敛能自己说出来,真是让陈朝觉得有些吃惊。 妇人脸颊微红,继续看向宋敛,咬了咬嘴唇。 宋敛则是呆呆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陈朝又在心里暗暗叹气,他娘的,这个时候,你当真什么话都不说了? 就在陈朝暗自叹气的时候,妇人抹了一把脸,说道:“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娶我吗?” 妇人这前半生过得苦,在没有遇到宋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世间有很多人不愿意认命,但却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也有很多人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却不愿意去做些什么来改变,妇人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更何况到了这般年龄,喜欢上的又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便更是这样了,但她大抵明白,有些事情,一旦错过,那就会抱憾终身的,所以她抬起头,问了这么一句话。 宋敛一怔,看着妇人,久久没有说话。 妇人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行吗?” 宋敛看着她失望的样子,赶紧开口说道:“应该我问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直了直身子,这位当世有数的武夫正色道:“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嫁给我吗?” 妇人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泪流满面的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断地点着头。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便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好喜欢你啊。 当然更难的事情则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管不顾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不管不顾的要和她在一起。 无所谓世俗眼光,无所谓旁人的阻止,喜欢一个人,就该和他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 咱就是说,这个月恢复双更了,另外推荐一本《联盟:你的野区我养猪》喜欢英雄联盟的可以看看,作者很努力。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来自镇守使的馈赠 来的时候是和宋敛一同,走的时候却是自己一个人,陈朝走出去很远,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宋敛那家伙真是见色忘义啊。 不过对于宋敛终于圆满抱得美人归,陈朝还是衷心祝福的,对于这个左卫指挥使,陈朝多多少少还是受了他些恩惠,他这个人,别的不说,就谁对他好,他自己便会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解决了宋敛的终身大事,陈朝却不是就此没事在身上了,实际上他这会儿还得前往镇守使衙门去一趟,面对那位镇守使大人,他有两件事还要处理。 如今的神都,过了年关,加上大雪已经小了不少,街上行人已经不少,虽说大人物们时刻在等着神都发生巨变,但小老百姓们可不在意这些事情,他们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这些东西,和大人物们并不相通。 陈朝没要多久,便来到了镇守使衙门外,拿出自己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他很快便被迎了进去,这一次没带路的,对于陈朝,镇守使衙门上下都清楚,因此也没有多过问,只是说了一句镇守使大人此刻正在书房那边,便去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 陈朝来到书房门口,还是照例开口喊道:“下官左卫副指挥使陈朝,求见镇守使大人。” 屋子里很快便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小子进来吧。” 陈朝这才推门而入,见到了那位坐在案后的镇守使。 镇守使抬眼看了一眼陈朝之后,便随口道:“坐吧,伤好得差不多了?本官可听说那是陛下出手,本官原本以为你至少半年要下不来床。” 陈朝苦笑一声,在神都要是遇到别人对他做些什么,这位镇守使或许能够做些什么,但要出手的是那位皇帝陛下,那么镇守使也是爱莫能助。 “陛下留手了。”陈朝看了镇守使一眼,有些事情不用说清楚,就像是现在这样。 镇守使点点头,也没有过多追问,有些事情窗户纸捅破了,反倒是没有意思。 接下来,镇守使坦然道:“本官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神都,从你返回神都开始,本官就一直在神都看着,至于为什么不露面,让你做了这么些事情,想来你也能够明白是为什么。” 陈朝没说话,他自然理解镇守使的苦心,对于他的磨砺是因为镇守使当真是想要将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的,不过那场浩浩荡荡的捉鬼之后,陈朝在朝野只怕是早就被无数朝臣抵触了,别的不说,那位太史令,反正对陈朝就没有任何的好感。 不过再选一次,陈朝大概会这么选。 镇守使感慨道:“我们这些家伙,终究是老了,以后的天下到底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你很不错,只是我很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以后来做我大梁的栋梁。想来这也是陛下的想法。” 陈朝没说话。 镇守使微笑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藏着掖着,没意思。” 听着镇守使这么说,陈朝也就直白问道:“夏氏只是个开头,这一场大清洗,是要将神都所有鬼都抓了?” 镇守使微微蹙眉,然后问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觉得夏氏是不是神都最大的鬼?” 夏氏作为大梁朝的世家大族,可以说在神都已经没有多少世家可以相提并论,而比夏氏更大,影响力更大的,其实闭着眼睛就能数出来,就是那两家,神都谢氏和魏氏。 陈朝一时间有些犹豫,实际上是不敢去想,若是大梁朝最大的谢氏和魏氏都是鬼,那么对于大梁朝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大梁朝是一个高大的巨人,那么谢氏和魏氏其实就算是大梁朝的两条腿,这两条腿,无论是其中哪一条出了问题,对于整个大梁朝来说,都影响颇多。 只是当陈朝带着疑问的眼睛看向镇守使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摇头,笑道:“到底还有没有鬼,我可说不清楚,你可以自己看看。” 于是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镇守使这才回答了陈朝的问题,“夏氏是终点,陛下虽有魄力,但也明白什么是过犹不及,有了夏氏的倒台,相信神都会太平很久,方外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动作,那帮方外修士啊,就是见不得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他们只想要一个傀儡王朝,为他们做苦力,其实他们很该死。” 陈朝微微蹙眉,问道:“那大人要不然去方外走一趟?” 镇守使笑骂道:“你是想我死在方外,你好马上坐我的位子?” 陈朝连忙摆手,一脸无辜道:“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镇守使哈哈大笑,但随即又认真道:“陛下走了一趟漠北三万里,说起来,也该有个武夫再走一趟方外,一个个宗门走过去,也好让他们知道,在大梁朝,不仅有能够在漠北横行的武夫,也有能让他们这些方外修士低头的武夫。” “不愿意低头?那我就打得你们低头!” 陈朝附和道:“大人雄心壮志!” 镇守使却是话锋一转,看着陈朝说道:“别多想,我是说你。” 陈朝一怔。 “痴心观观主?那个鹿鸣寺的老和尚?剑宗宗主?你小子以后能不能都打一遍,让他们知道,我辈武夫,不弱于人?”镇守使看着陈朝,眼中有些期待,看得陈朝有些不自在。 陈朝说道:“要真有这一天,我就告诉他们,下官曾在大人麾下效力?” 镇守使哈哈大笑,怎么都没想到,陈朝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笑过之后,镇守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现在说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吧。” 陈朝倒也不客气,只是很快便说起镇守使之前找到半截刀身的事情,然后有些为难道:“断刀虽然使着也顺手,但终归缺了点什么,若是神都没什么大事的话,下官想要去剑气山一趟,让他们将下官手中的断刀重铸,只是……” 拿谢氏的钱,陈朝觉得麻烦,可要是让镇守使拿钱,陈朝倒是没有什么担忧,更何况他要的不止是钱。 镇守使摇头道:“你觉得有了足够的天金钱,便能请动那帮铸剑地帮你铸刀?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一座天底下都公认的铸剑最好的剑气山为你铸刀,先别说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是在羞辱他们,换句话说,即便是他们不在意这种事情,消息传到了方外,剑气山会不会觉得丢脸?” 陈朝也想过这些事情,但还是不死心问道:“之前谢南渡不都带回来几柄飞剑吗?” 镇守使讥讽道:“那小姑娘身后是谁,你也不想想。” 陈朝立马说道:“她身后有院长,下官身后不还站着大人您吗?” 要是谢南渡看到此刻的陈朝,只怕是也要感慨,当初那个在天青县看到的少年,这会儿又回来了。 镇守使面无表情,对这个马屁丝毫不受用,他只是冷冰冰道:“院长虽然在神都,和咱们关系紧密,但说到底书院还是方外修士里的一支,可咱们,本官和你,都是他们最看不起的,粗鄙武夫。” 听着粗鄙武夫四个字,陈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此刻又没办法说些什么。 毕竟这四个字,可是由大梁朝前三甲的武夫说出来的。 镇守使感慨道:“况且剑气山是什么地方,天底下受过剑气山恩惠的剑修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是本官前往剑气山,他们也敢说不让本官上山,那就不让本官上山了,真要惹怒了剑气山,他们登高一呼,乌泱泱一片剑修便朝着你来了,你身躯坚韧是坚韧,但能顶得住多少剑修出多少剑?” 陈朝沉默不语,只觉得一阵头大。 “那朝中有没有人能有这个本事?” 陈朝退而求其次,若是剑气山打死都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他还真没办法。 镇守使还是摇头,“你那刀有古怪,我找到那另外半截的时候,就知道你这刀的锋利程度只怕是不弱于剑气山的百年一剑,这种品质的东西,工部那几位只怕是没办法,也只有剑气山了。” 他这么一说,又把事情陷入了死局里。 陈朝唉声叹气。 镇守使笑道:“不过当真可以去碰碰运气,或许他们觉得你生得好看,就非得帮这个忙了。” 陈朝默然无语。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屁话? 这话要不是镇守使说出来的,陈朝就敢当场给他一下子。 镇守使懒得和陈朝在这事情上废话,只是说道:“你来都来了,本官倒是有些东西送给你。” 陈朝一怔,完全没想到,这一趟来取经,结果还有意外之喜? 镇守使没有多说,只是随手从书桌上拿出一本册子丢给陈朝,这才说道:“本官修行武道已经无数年了,有些感悟平日里闲来也会记载下来,对你有用,至于后面的那些,则是本官修行的武道功法,你可以看看,不必去学,佐证你自己的武道功法也可,真要学也没大碍,想来以你的天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陈朝接过那本陈旧册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镇守使这番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只怕是天底下所有武夫都会觉得手中的这本册子重若千斤,一位当世前三的武夫修行感悟,那对于世间所有武夫来说,都会是至宝,若是放到外面,只怕是立马就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镇守使一生修为的体现,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陈朝张了张口,发现还是说不出话来。 镇守使能以这东西相赠,又岂是看好两个字可以解释的?这是彻底将陈朝当作了自己武道传承的后人。 陈朝这会儿跪下给他磕头都不为过。 但镇守使只是看了陈朝一眼,随口道:“不要那么磨磨唧唧,我这东西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以前不曾给旁人只是觉得他们配不上,至于你小子,很合适,本官很欣赏你。不要想太多,至于叫师父?本官还是觉得大人这两个字更好听。” 陈朝苦笑不已,“大人这东西送出来,下官可不为镇守使一脉卖命都不成了。” 镇守使听着这话,没有什么得逞的笑意,只是严肃纠正道:“什么叫给镇守使一脉卖命?我们守护的是大梁朝,是大梁百姓,你只要想着这事儿,在何处都行。” 陈朝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马上启程去北方参军。” 绕是镇守使,此刻也是恼怒道:“你他娘的就不怕本官一巴掌拍死你?!” 陈朝嘿嘿一笑,轻声道:“哪能呢?大人可舍不得。” 82中文网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大朝会 元宵节后,眼瞅着便到了正月的月末,老话说不出正月就是年,但如今时间一天天过去,要没三两天,新的一年便真的要算来了。不过对于天底下的老百姓来说,是不是新的一年,其实没什么差别,日子还是这般过,而在神都的大人物们也总算是在正月月末盼到了那场他们既想要看到,又不愿意看到的朝会。 这是天监十五年第一场朝会,也是第一场大梁皇帝亲自主持的朝会,是难得一见的大朝会,在神都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要参加这场朝会。 因此这一日天还没亮,陈朝便离开书院来到了左卫衙门这边,这一次朝会,左卫指挥使宋敛作为左卫的主官,自然要参加这场朝会,而作为副指挥使的陈朝,也要相随,来到衙门,早有衙役将正式地朝服送上,陈朝虽然没穿过朝服,但礼部那边可不会出错,早就将陈朝的尺寸量好,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虽说有些宽大,但好在陈朝的身材修长,即便是穿着这么一身朝服,却还是不显臃肿,反倒是有些别样风采,倒是宋敛,他平日里习惯穿着便装,此刻忽然穿上这么一身朝服,则是显得格格不入。 他随意地扯了几下,倒是也不太在意,而是把目光放到陈朝身上,点头赞赏道:“果然好看,英雄出少年,看起来要不了多久,你小子就能在大梁朝真正有一席之地了。” 陈朝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而是有些犹豫问道:“大朝会?我怎么没听过?” 宋敛作为左卫指挥使,官阶不低,平日里其实也是不参加朝会的,但这大朝会不同一般朝会,几乎一年之间,只怕也只会举行寥寥几次,除去年关将至之前的那一场之外,也就是开春的头一场会是,大朝会其实很是麻烦,过往的皇帝陛下们也是能不举行便不举行,到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即位,一年到头,只怕也只有两三次的大朝会,而开春这一次,也大多会被特意取消,免得那般麻烦。 “仔细想来,今年开春的这场大朝会,过去至少有七八年没有举行了,或许是因为陛下有大事要宣布,所以今年才有,不过你也别担心,咱们镇守使一脉,向来站在角落,不会有什么人关注的。” 宋敛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陈朝走出左卫衙门,登上马车。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等到马车往前驶出几条街之后,陈朝这才掀开帘子,正好便看到不少装扮差不多的马车此刻正缓缓朝着皇城那边而去。 宋敛瞥了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在神都到底有多少官员,其实真不好说,但至少有个几千人,这一旦召开大朝会,光是这些官员的马车,大概都要将神都好生堵一番,别说是陛下了,就连我都觉得麻烦。” 陈朝看着那缓慢行驶的马车,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当自己往腰间探去,结果没有摸到刀柄的时候,更是觉得心里不太安生,参加朝会,想要带刀,只怕即便陈朝成了北境大将军那样的人物,都没办法。 宋敛看得出来对面坐着的小家伙有些坐立不安,便主动安慰道:“别想太多,参加朝会还能死了不成?今天这场朝会,有陛下在,也有好些个大修士在,镇守使大人也在,你放一百个心,你死不了。” 陈朝点点头,但很快还是有些无奈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刀不在身边,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宋敛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和我当初才离开北境军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我离开北境之后,回到神都来做这个左卫指挥使,也是每天晚上都得把刀握在手里才睡得着,在那座长城上的时候,天知道那些妖族什么时候就开始攻城,军帐外号角声响起,便要马上提刀走上城头,那可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朝顿了顿,笑道:“枕戈待旦。” 宋敛狠狠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后来在神都待久了,倒也习惯了,神都虽然也不算真的太平,但比北境长城那边好太多了,用不着每天提心吊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再回北境,忽然又要过这种日子,他娘的,你猜怎么样?居然还没半点不适应。” 陈朝忽然问道:“北边那些妖族,和国境内这些妖物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陈朝之前也在天青县杀了好几年的妖物,算得上和妖物打得有不少交道,只是想来大梁朝国境内的妖物和国境外的妖物理应不是一样的。 宋敛点头道:“当真有一天你去了北境长城那边,看到了那些妖物,你就知道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了,说实在的,我要是镇守使,我就把你丢到北境去了,可惜镇守使大人把你当个宝,可不敢让你死在那边。”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宋敛又扯了扯身上的官袍,真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但又随口说道:“对了,我准备和你嫂子成亲了,你要不给我们找个日子?” “我又不是街边的神棍,大人你能不能别为了省那几个钱,好好找人算一卦不行吗?”陈朝有些头疼。 宋敛挥手道:“我不信那个,老子是看着你小子帮了我这么大个忙的面子上,这才让你小子选日子,你磨叽什么?” 陈朝刚要说话,忽然马车骤然一顿,车厢一顿摇晃,宋敛立马开口问道:“怎么了?” 马夫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进来,“大人,前面有个岔路,有架马车不让咱们,咱们要不然让他们先走?” 宋敛皱眉,本来就要开口让马夫让路,但说话之前,他恰好顺着陈朝掀开的帘子看了过去,看到对面马车上的标记之后,宋敛阴沉着脸问道:“是咱们先来的?” 马夫嗯了一声。 “那还让什么?往前走。” 宋敛有些烦躁地挥手,心情显然变得有些差。 陈朝也注意到了那马车上的标记,有些迟疑问道:“是右卫的马车?” 宋敛嗯了一声,“就是叶大远那个瘪犊子,他娘的,以为咱们左卫好欺负?” 神都的安全,向来以左右两卫来护卫,两卫各自护卫一半神都,两方官阶相等,都听命于镇守使,理应关系不错,但看起来宋敛和那位右卫的指挥使的关系不佳。 陈朝好奇问道:“大人和右卫那边,有些间隙?” 宋敛摇头,讥笑道:“没别的,就只是跟叶大远那个瘪犊子有些仇。” 陈朝有些好奇,但宋敛好像是不愿意多说,只说了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陈朝也就不再多问。 不过宋敛没有多说,此刻两方的马车是互不相让,一时间让两条街的官员马车都堵在了这边,最开始那些官员还有些微词,但等到看清了前面两方是左卫和右卫的马车之后,便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右卫那边还好,但左卫这边他们是真不敢招惹啊,之前在神都浩浩荡荡地抓鬼,可已经是搞得人人自危,现在他们还真不敢主动凑到左卫衙门的眼皮子底下去,他们又不是宰辅这样的人物,被左卫盯上,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那边车厢里,也就只是坐着两个人,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汉子,即便是穿着正式的朝服,此刻看着其实也像个庄稼汉子,此人便是右卫的指挥使,叶大远。 另外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则是如今的右卫副指挥使姚岛看了一眼车厢外,这才转过头,有些犹豫说道:“宋指挥使那边不肯让,咱们是不是退一步?宋指挥使如今在镇守使面前,正是红人,咱们……” 叶大远面无表情,“本官就是要压一压他,让他知道,本官和他并无高下之分。” 姚岛苦笑一声,轻声提醒道:“之前夏氏那一夜,镇守使大人可没叫上咱们右卫。” 那一夜,其实大人物们看的是神都的局势,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看得还是他们能看到的,反正他们如今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今的神都的左右两卫,镇守使明显更对左卫上心。 “别说宋指挥使了,光是那个陈朝,谁都知道,他此刻可是镇守使大人眼中最紧要的那个人,这会儿估计他也在那架马车上,大人要不要再想想?” 姚岛看着叶大远苦口婆心地劝道:“咱们争个先后倒是没问题,要是传到了镇守使大人耳朵里……” 叶大远脸色难看,但还是漠然道:“镇守使大人何曾管过这种小事?” 姚岛不再说话,默然无语。 片刻后,叶大远还是摆了摆手。 有些事情,他到底是想要争个高低,但是此刻好像是真的不太适合。 姚岛喜出望外,更是长舒一口气,如今在右卫,他每天琢磨的事情,其实要比叶大远那个指挥使想得多多了。 “让路。” …… …… 随着右卫那边的退让,这个不轻不重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左卫的马车一直前行,最后到了宫门外,这才驶入专门停靠的地方,两人这才走出车厢,就看到身后的叶大远和姚岛,宋敛和叶大远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的情绪都不相同,收回视线,宋敛看着陈朝说道:“以后见到叶大远那家伙,尤其是要和他一起做事的时候,记得多留个心眼,这家伙是个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主。” 陈朝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反正他相信宋敛是不会骗他的。 两人跟着前面的朝臣一起朝着宫门走去,不过前面的朝臣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前快了几步,身后的朝臣又是有意无意地慢了几步,以至于就把这左卫两人,就隔了出来。 宋敛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打趣道:“看起来你小子把这些朝臣得罪了个遍,他们有些怕你啊。” 陈朝一脸无辜,“不过是跟着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去抓了几个鬼,要说真得罪了谁,就是书院那位什么夫子,怎么可能把他们都得罪了?” 宋敛笑骂道:“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书院一位夫子,便不知道要和多少朝臣扯上关系,你倒好之前把他还要关在大牢里,这会儿只怕是大部分文臣都觉得你小子丧心病狂是条疯狗,你小子要是走的文官路子,只怕是这就走到头了,这官场上的道道,有你受的。” 陈朝揉了揉脸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归不能叫下官去给他们磕头认罪吧?” 宋敛摇摇头,“大可不必,咱们镇守使一脉,升迁不经过吏部,只是镇守使一人说了算,你以后要是成了镇守使,能管你的也就陛下一个人而已,不用担心,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在神都夹着尾巴,那帮穷酸文人真要写点什么文章骂你,你小子总不能一刀给人宰了不是?” 陈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心里去,只是自顾自说道:“下官可没有什么尾巴,要骂人,他们还不见得是下官的对手。” 宋敛有些恍惚,随即这才想起陈朝这家伙最开始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在刑部大堂可是把方外的那个老婆娘给骂得口吐鲜血来着。 之后在书院湖畔,这小子更是说的那边的学子哑口无言。 说起骂人,这小子好像还真是不怕任何人。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前面的朝臣里忽然有一袭大红官袍在这边等着两人。 宋敛一怔,看着那人,微微挑眉。 那人等着两人来到身边,这才感慨道:“好些日子不见,如今你们两人也成了过街老鼠了。” 宋敛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那人则是看向陈朝,微笑道:“好久不见。” 陈朝赶紧拱手,“见过韩大人。”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就是之前负责审理陈朝擅杀几位炼气士一案的大理寺卿韩浦,说起来当时要不是韩浦愿意帮他拖延时间,只怕那桩案子如何,还不好说。 韩浦和两人并肩而行,笑着说道:“谁能想到,当初那么个看着不太寻常的少年,真能从本官的大牢里活着走出来,怎么,你现在要不要想着再去看看,故地重游一番?” 陈朝苦笑着摆手道:“那等地方,要是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踏足了。” 韩浦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现如今和那个姑娘如何了?有没有想着何时成亲?”陈朝一怔,他到底是怎么都想不到韩浦会问起这种事情。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 韩浦微笑道:“谢氏才女,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俊彦喜欢,本官甚至听说,北境那边的好些少年将军可都有意思,如今北境那边战事停歇,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回来和你抢这个姑娘了。” 这倒是大实话,谢南渡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喜欢陈朝,恰好陈朝也喜欢,其实神都上到皇子,下到一众大臣的子嗣都是有意的。 “不过我看,那姑娘的性子不一般,一般的年轻人应当是看不上的,和你走得近,你莫非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韩浦笑着开口,这会儿的他没什么特别气态,就像是个寻常的街角大叔,随口和陈朝唠家常。 宋敛皱眉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乱说什么?” 陈朝也是一脸懵,但对过人之处几个字,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韩浦笑道:“总得长大不是。” 宋敛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韩浦则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眯眯道:“今日或许有些不同的,你好生看着,第一次大朝会,好好学学,以后说不定每次朝会都少不了你。” 说完这句话,韩浦加快脚步,脱离两人。 陈朝还是有些懵,不太明白韩浦突然出现又说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是交好? 但也显得太不客套,太直接了些吧。 宋敛则是不以为意,满朝文武,能称得上孤臣的朝臣没有几个,眼前的韩浦算一个,他是出了名的不结党不交友,即便是真觉得陈朝不错,两人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想要成为他的朋友,只怕是和成为镇守使一样难。 两人很快在皇城里走了不少路,最后在一条长长甬道前,两人朝着左边那一列走去,这一列,全部都是武官。 不过陈朝很快又在队伍前方看到了一张熟脸。 内侍李恒。 这位最深受大梁皇帝信任的内侍,掌管宫中的大小杂事,即便朝中有些地位的朝臣,面对这位内侍,都要极为尊敬地叫一声李公公,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大朝会他居然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宋敛目不斜视,跟着队伍向前走去,陈朝却发现李恒正在打量自己。 李恒的目光柔和,没有什么锋芒,陈朝对他一笑,后者也报以微笑,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交流。 等过了这条甬道之后,文武百官便再也不说话了,如今马上便要到参加大朝会前的广场,便更没有人说话了。 无比安静。 …… …… 等到陈朝和宋敛来到广场这边的时候,果然如同宋敛而说,他们两人和其余镇守使一脉的武官都站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 不过随着官阶的大小不同,他们的位次还是重新排序,宋敛作为镇守使之后的镇守使一脉最高官阶的两人之一,自然站到了镇守使身后,之后在他身后的则是那位右卫指挥使叶大远,他脸上颇有些不悦,只是此刻镇守使都在前面,他自然也就没有说话。 而陈朝原本是要站在前面的,可看到那位右卫的副指挥使之后,便主动停下脚步,让对方往前。 姚岛一怔,倒也没有就此走上前去,而是压低声音道:“陈副指挥使年少有为,理应在前面。” 陈朝看了一眼身侧的这位姚副指挥使,谦让道:“姚大人是前辈,晚辈不敢争先。” 两人官阶相同,陈朝倒也没有以下官自称。 姚岛想了想,倒也没有继续再说话,只是走过陈朝身侧,站在了他的前面。 陈朝也没说话,此刻的他只是在打量着周遭,一年难得几次的大朝会,周遭的官员不见得每天都能见到,如今能记着几个也就记着几个,总归是好事。 随着越来越多的官员来到广场前,这看着偌大的广场,此刻几乎是站满了人。 只是在官员最前方,文官那一列,自然是宰辅大人,而镇守使占据武官之首,不过另外一列则是让出一个空位来。 陈朝微微一想,便知道那个位置是给那位尚未从北境归来的大将军的。 随着官员陆续来到这里,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 大梁皇帝不喜欢繁琐,所以大朝会几乎是能不召开便不召开,但若是有官员不懂事在这天惹出什么幺蛾子,那么后果便很严重了。 在大梁皇帝最开始登基的那几年,召开的大朝会中有官员不知礼仪,是直接被当庭杖毙的。 这种要死人的事情,众人自然很是谨慎。 等到官员都到齐之后,有专门负责点卯的内侍拿了名册一个个走过,问过各位官员的名字之后,便算是统计完成了。 李恒从大殿走出,看着广场上的官员,高声喊道:“宣北境大将军萧和正!” 听得这话,在广场的官员们全部都心中一震。 北境大将军,此刻不应该是在北境长城那边镇守北境吗?怎么此刻却回到神都了? 镇守使神情平淡,好似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陈朝则是好奇地看向那边,对于那位大梁朝前三甲武夫中唯一一个没有见过的绝世武夫,很是好奇。 其余的官员们则是心中想了很多,他们想了今天要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没有想到,居然最开始一件是那位北境大将军返回神都。 如果那位大将军回到了神都,那么北境如今又是何人镇守呢? 若是妖族此刻再大举进攻,北境是否守得住? 要不是今日是大朝会,只怕此刻便有不少朝臣出列进谏了。 —— 六千字 看武夫。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将军要归老 随着李恒看着远处,群臣们也下意识地随着李恒的视线看去,那位北境大将军在北境镇守多年,几乎都不曾出现在这神都之中,如今这一次返回神都,且不论是为什么,但群臣们对于这位北境大将军都有着十足的好奇,要知道这位大将军可是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已经坐上了北境大将军的位子,是真正地历经三朝,是朝中的真正老臣。 于是在群臣复杂的眼神中,从广场尽头的甬道处,一个身穿寻常长袍的头发花白老人缓缓朝着这边走来,老人脸上满是风霜,满是皱纹,那些皱纹却好似刀剑斩出来的一般,那般生硬坚毅,看起来北境的风雪的确很大,这才让这位大梁朝足以排到前三的大将军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如同一棵马上百年要走到岁月尽头的老松。 只是即便看着已经这般苍老,但老将军的脚步还是那般稳健,一点点向前,缓慢而坚定。 陈朝在人群中看着这位北境大将军,眼中神色复杂,这位大将军在北境多年,抵御妖族,理论上是没有任何值得被人诟病的地方,但这么些年的功勋,始终还有一点让众人都想不通,那就是当年大梁皇帝发动的那场大战,他为何抗旨不尊,不愿意从北境返回神都来守卫神都。 所以群臣的情绪一直是复杂的,一直是说不清楚的。 陈朝没有想太多,他的眼中大多都是钦佩,面对这位大将军,他只有敬意。 为了整个大梁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他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北境,献给了大梁子民,这样的人,即便是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在,他也不能被人诋毁,不能被人指责。 随着这位北境大将军一直往前,他很快便来到了镇守使身侧,那里有一个武官们为他空出来的位子。 身后的武官们,此刻更是眼神炙热地看向这位北境大将军,在大梁朝的武官里,如果说还有不尊敬那位镇守使,那么就绝对没有人会不尊敬这位北境大将军。 此刻所有的目光,好似都在这位为国一生戎马的大将军身上,但大将军也只是看向镇守使,感慨道:“好些年没见了。” 其实哪里是好些年,自从他担任北境大将军以来,他就没有返回过神都,他和镇守使的上一次见面,要说的话,都已经在灵宗皇帝陛下在位的时候了。 镇守使也是微笑道:“大将军多年不见,是老了些。” 此刻想要说些什么不轻不重地夸赞其实都没意思,老友相逢,还是这种真情实意,来得更有意思。 大将军笑了笑,“人哪里有不老的,北境的风雪又大,我这把身子骨,是扛不住了。” 听得这话,镇守使肃然起敬,他虽然官阶和眼前的大将军相同,但其实打心底里还是把自己当做晚辈来对待的,对于这位大将军,他的心里只有真心的敬意。 “也罢,都这么多年了,灵宗皇帝都已经故去,陛下也登基这些年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大将军微笑道:“以后这大梁朝,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镇守使说不上年轻,但终究是两个辈分的人,自然也说不上老。 镇守使默然无语,只是微微点头。有些东西不用多说,接下就好,这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默契。 大将军忽然又说道:“听说你物色到了一个小子,很不错,在什么地方?” 镇守使指了指队伍后面的陈朝,笑眯眯道:“不知道能不能和大将军军中的那些少年将军一较高下?” 大将军顺着镇守使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站在队伍后头的陈朝,看了几眼,这才转过头来说道:“也是个少年英雄,还在万柳会上赢了那些方外修士,真的了不起,你是捡到宝了。” 镇守使笑了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得意,却是不加掩饰。 大将军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大殿。 这个时候,大殿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众皇城侍卫走了出来,其中的那道高大身影,自然便是大梁皇帝。 今日的大梁皇帝穿着一身崭新的帝袍,而没有选择冕服,他还是那般嫌弃繁琐的性子,即便是在大朝会的时候,也是如此。 随着大梁皇帝走出来,一旁的李恒赶紧在一旁内侍手中接过圣旨,开始大声宣读。 “帝谕:北境大将军萧和正时戍守北境多年,保大梁百姓数十年,今加封其为羊国公,封地三百里,赏赐……” 随着李恒口中不断地将圣旨上的旨意念出来,整个广场都变得无比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是有些人心中此刻已经无比的震撼,这位大将军返回神都,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但如今一来便有如此多的封赏倒也并不算是情理之外,只是有些人对于封地有些不太能理解,大梁朝历代皇帝,可以给予本朝有功之臣赏赐,但封地这种事情,还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头一遭。 自然会让群臣觉得震撼不已。 只是在此刻,自然没有谁会马上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北境大将军的这些年功勋摆在这里,如今又为大梁朝在北境之战中罕见地击败了妖族,这种大功劳,其实怎么奖赏都不为过,甚至就连封王,只怕也有不少人赞成。 只是随着李恒的念完那道圣旨之后,所有人都再度看向那位北境大将军。 大将军先是跪谢皇恩,紧接着,便开口道:“臣萧和正,久沐皇恩,原本应勠力报国,奈何年老体衰,再无力掌管北境边军,不能再为大梁效力,深感愧疚,今向陛下乞骸骨!”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好似变成了一片大湖,然后被谁不知道丢下了一块巨石。 一石惊起千涛浪! 北境大将军才的封赏,正式超过镇守使,成为大梁朝武官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但谁能想到,就在这一天,在这位北境大将军最风光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急流勇退,要卸任北境大将军,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震撼? 北境大将军这样的职位,意味着坐拥王朝最精锐的北境边军,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为何这位大将军要主动退下? 北境大将军今日的举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难道是陛下这一趟北行,已经将北境军权掌握到了手中,所以要将这位灵宗陛下时期的老臣从那个位置上拿下来吗?沉默良久,文官队列中,有官员走出,跪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明鉴,大将军经略北方数十年,为大梁朝抵御了妖族多年,如今若是贸然归老,只怕妖族异动,若是北境长城一旦失守,我大梁危矣!”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 随着有朝臣走出来,之后更是走出无数朝臣跪倒,对于那位北境大将军归老一事,都表示了反对。 他们虽然是文臣,平日里也和那位大将军没有什么交集,但是却清楚明白的知晓,若是大将军归老,那么对于北境的影响是极大的。 他们都是真心实意为大梁的江山社稷,为万千的黎民百姓所想,因此不愿意让大将军归老。 他们想来想去,甚至都想不出能够继任这位大将军之位的朝中武官。 这数十年,大将军强则强已,可却无后继之人,整个北境的确有些优秀的将军,但又如何能顶上大将军离开之后的空缺呢? 看着那些跪倒在地面的朝臣,大梁皇帝没有立即说话。 作为皇帝,他自然知晓朝臣们的想法,但他并不想理会。 更不想解释。 于是他只是沉默片刻,便开口道:“准了。” “陛下不可啊!” 随着大梁皇帝的这两个字说出来,整个广场的朝臣都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那位皇帝陛下。 就在大部分朝臣都心急如焚的时候,陈朝其实一直看着那位北境大将军的背影。 他看着那位大将军的背影,其实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刚刚的大将军其实不仅是看着老,实际上也已经很老了,甚至陈朝都怀疑如今这位大将军,如今只怕是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身上有种朽木的意味,也有着腐朽的味道。 陈朝明白了。 眼前的大将军是已经将自己所有能献出来的都献出来了。 他已经将自己生命的全部都献给了大梁朝,如今他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要落叶归根的老人,回到神都,渡过他仅剩不多的时光。 这样的要求,只怕换作别的皇帝陛下,都很难允许,毕竟北境是大梁朝的门户,是抵御妖族的第一道防线,北境长城对于大梁朝的重要程度,其实不言而喻,这样重要地方,自然不能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换作别的皇帝,只怕这位大将军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北境,在那冰天雪地之中葬下自己的身躯。 如此一来,其实如今的封赏陈朝也能明白了,国之功臣,自然要赏,可对这位大将军最大的赏赐却不是那些封地,而是准许他生命的最后时光为自己活一场。 想到这里,陈朝看向那位大梁皇帝的眼睛里,如今情绪复杂。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君王? 看\武夫\就\记\住\域\名\:\w\w\w\\8\2\z\w\\c\o\m\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送钟 随着大梁皇帝准许这位大将军归老,朝臣们却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广场之上嘈杂无比,朝臣们此刻也管不得如今是不是大朝会了,已经要摆出死谏的样子,对大将军归老的事情表示不理解以及反对。 站在陈朝身前的姚岛转头看向身后的陈朝,低声问道:“陈指挥使,你如何看?” 这一次姚岛已经有意无意地将那个副字给省略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朝。 陈朝摇摇头,轻声道:“这等朝堂大事,陛下已经有了决断,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不要随意置喙。” 陈朝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做官,但他倒是明白该怎么做人,和这么个交情不够深的同僚,自然不能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 姚岛似乎也能想到是这个结果,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只是就此转过身去。 大殿之前,看着这帮朝臣如此嘈杂的李恒很快高声道:“肃静,此乃大朝会,尔等这般失仪,可还知晓自己是我大梁朝的朝臣!” 作为内侍之首,又是皇帝陛下最亲近信任的人,李恒如今开口,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便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思,所以很快广场那边就安静下来了。 今日大朝会,基本的流程还是有的,他们也只是一时激动,知晓在今日死谏和在大朝会之后死谏并无区别,况且大将军如今还在神都,只要他尚未真正的归老,那么一切都还是有转机的。 但下一刻,朝臣便再度紧张起来。 因为李恒又拿出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更加简单直接,意思是说,如今北境大将军已经归老,可北境不可一日无大将军,所以任命镇守使为北境大将军,即日启程,赶赴北境。 听着这道旨意,最震撼的其实不是那些朝臣,而是镇守使一脉的武官们。 宋敛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镇守使,很是惊愕。 其余镇守使一脉的武官们,大概都是如此。 只有陈朝,没有什么表现,其实在宣布大将军归老之后,他便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大将军之后,谁能镇守北方,谁在武道境界和资历上有资格成为这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 大将军可以老,也可以归老,这是大梁皇帝的皇恩,但他离开之后,北境怎么办,这也是摆在大梁皇帝眼前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他一定要无比谨慎,因为北境的安危,在很大程度上都意味着大梁朝的安危。 放眼整个大梁朝,上上下下的武官其实说来说去,适合这个位子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镇守使。 作为大梁朝的镇守使,在朝中他有着不弱于北境大将军的威望,而武道境界上,他甚至要比大将军更强,这不是说他的武道境界真的要比这位大将军更高,而是大将军老了,而他还在壮年。 所以由镇守使继任北境大将军,这是最好的决定。 只是到了此刻,问题又来了,倘若镇守使赶赴北境成为新的北境大将军,为大梁朝镇守北方,那么镇守使又该由谁来接任呢?镇守使一脉里,当真能有一个能够服众的武官接任镇守使的位子吗? 这也是个新的问题。 …… …… 镇守使领旨谢恩之后,站回到原本所在,大将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麻烦你了。” 他镇守北境数十年,对北境有着很深的感情,寻常人或许会对冰天雪地的北境有些厌恶,但他在那里过了自己大半生,其实早就已经爱上那个地方,爱上那座长城。 镇守使平静道:“为大梁戍边,也是本官多年以来的夙愿。” 大将军笑了笑,轻声感慨道:“只是我的位子有你接着,可你的位子,又有谁能接呢?” 镇守使摇头道:“大梁朝可以暂时没有镇守使,但北境却不可一日没有大将军。” 大将军点点头,他显然也很赞同这一点。 内外的两个武官,无论如何,此刻都要先保外才是。 就在两位大梁朝官阶最高的武官正在交谈的时候,广场上的大部分朝臣此刻也反应过来,今日大朝会的大将军归老,不是一时兴起,而那位大梁皇帝也不是因为某些说不清楚的原因而准许大将军归老。 之前还生出死谏心思的朝臣们,此刻都收了心思。 大朝会继续平稳的进行。 除去这两桩极大的事情之后,之后的内容其实和寻常没有什么区别,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心中有鬼的朝臣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本来是担心在大朝会上,皇帝陛下会借着夏氏倒塌而大肆继续将他们这些勾结方外的臣子一一处理了,可实际上却没有。 即便是已经被全族处死的夏氏,在大朝会上都只是轻飘飘地提了一句,然后便过去了。 至于罪名,倒还是没有改,还是勾结方外修士,欲行不轨,至于其余的罪名,根本没有加上哪怕一项。 这代表着大梁朝的意志,更为明确的来说,其实是代表着大梁皇帝的意志。 只是很多人发现,在说了夏氏的罪之后,大梁皇帝的旨意里,却是对前些日子抓鬼的左卫衙门有了好些赏赐,陈朝作为的当时的左卫指挥使,自然功劳最大,因此被大梁皇帝赐下一根玉带,还有许多天金钱。 陈朝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当念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也只好出列,硬着头皮朝前走去。 他如今比起来才入神都那阵子,又要高上不少了,一身朝服在身上丝毫不显得累赘,此刻往前走去,两侧更是无数官员侧目。 对于这位在神都已经有了莫大名声的少年指挥使,他们即便是再不关注外界大事,也都是知晓的,只是同大部分朝臣不同,有少部分大人物此刻却是想着这个少年的另外一层身份,那个在私底下已经传疯了,但始终没有人能够证实的身份。 陈朝来到大殿前的玉石阶下,缓慢跪下,双手上举。 李恒端着玉带来到陈朝身前,缓缓将其放在他的手上,这才朝着一侧走去。 陈朝低着头,开口道:“臣谢陛下赏。”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此刻不是那夜的书院,两人之间此刻没有叔侄的说法,只有君臣。 “陈卿少年英姿,颇有朕当年风采。”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只是这句话,很是耐人寻味。 什么叫做颇有朕当年风采?若陈朝只是一个寻常少年,和皇室没有任何牵连,这句话说也就说了,没有人会去深思,但现在的问题是,陈朝的身份从来都不只是个简单的少年,他和皇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梁皇帝说这种话,又意味着什么? 朝臣们沉默,而得以参加这场大朝会的两位皇子此时眼中的情绪也是各不相同,但同样复杂。 陈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片刻之后,还是有声音传出,“陛下谬赞。” 大梁皇帝笑了笑,只是挥了挥手。 这就是示意陈朝可以起身了。 李恒轻声提醒道:“可以起身了。” 陈朝刚要起身,忽然一阵莫名声响骤然传来! 陈朝扭头看去,只看到远处天空里,有一朵彩云缓缓飘来,与此同时,有一道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传遍整个皇城。 “贫道太玄山这紫叶洞红霄略备薄礼,送予陛下,以祝大梁北境之胜,为人族扬眉吐气一番!” 随着这道声音,一口散发着光芒的大钟骤然从彩云里飞出来,来势汹汹,要坠落到这座广场之上。 说是送礼,但实际上送礼哪里有这般气势汹汹? 更别说这送礼,哪里有送钟的说法? 送钟还是送终? 眼瞅着那口大钟气势汹汹而来,广场上好些文臣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倒是那位文臣之首的宰辅大人始终面不改色,而在武官这边,大多数人此刻看着那口大钟,眼中满是怒火,他们身为武官,看到有人如此无礼的挑衅,自然愤怒,也应该愤怒! 镇守使面无表情,只是在他出手之前,大将军便已经抢先出手,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一步迈出,身躯里立刻有血气升腾而起,只是站了个朴实无华的拳架,等着那口大钟来到身前的时候,大将军不躲不闪,一拳轰出。 怦然一声巨响,如今这大钟声音只怕是已经传遍了半个神都。 广场上的文臣们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声音,纷纷捂住耳朵,但也还是有不少人在此刻被震得双耳出血。 陈朝距离那口大钟其实不远,等到大将军的这一拳砸出,他首当其冲被这音浪击中,可他双手端着大梁皇帝赐的玉带,无法用来捂住耳朵,只能运转体内气机,和这音浪相扛。 一阵音浪过后,他的脸色潮红,有些不太正常,但好在也是扛过去了。 而那口大钟则是被大将军一拳打飞回去,没入彩云之间。 但很快大钟又从彩云里飞了出来,不过此刻在大钟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紫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正是红霄真人。 看着那个站在广场的老人,红霄真人称赞道:“大将军之威,果然不减当年!”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新旧两位大将军 收了寻常拳架的大将军负手而立,没有理会那个端坐在大钟上的红霄真人,只是沉默片刻,便走回武官队列之中。 整个广场,无数朝臣都看向那位不请而来,要在如今大朝会上送钟的红霄真人,大多数朝臣的此刻都思绪纷飞,对于这位红霄真人的到来,只是想着在意料之外,但的确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陛下连根将夏氏拔起,而且罪名还没给方外修士半点颜面,据说当初那夜在夏氏的私宅里,还有好些方外修士死在其中,这就是实打实可以视作对方外修士的一种挑衅,如今方外修士来到神都,所谓送钟,其实也就是还礼的意思。 也是想要让大梁朝明白一个道理,不是他们有了一位看似了不起的大梁皇帝,就能无视方外修行界的意志。 至于这位红霄真人,其实名声极大,他出身道门长生道一脉,早些年便已经踏足忘忧境界,如今境界如何,旁人不知晓,但光凭着他紫叶洞洞主的身份,行走世间,便颇受修士们的敬重,如今他亲自前来,想来不会只是简单送钟。 只是随着他身后的彩云缓慢散开,数道人影缓慢出现在天空中,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一共五人。 从左往右,最左边站着的是一个中年道姑,面容普通,一身宽大的灰色道袍套在本就说不上曼妙的身上,手中拿着一柄拂尘,神情漠然。 在道姑身侧,则是一个年轻剑修,身材修长,容貌俊朗,一对眸子里,剑意横生,脚踩的那柄飞剑,剑身明亮,在剑身尽头刻有长明两字,很明显,这也是一柄出自剑气山的名剑,有见多识广者立马认出此人身份,此人名为陆初,乃是这一代紫云洞最出彩的剑修,也一度被人认为是紫云洞这一代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当初万柳会,紫云洞也曾派人来参加过,只是此人当时正在闭关,故而没有跟随师门一同前来。 如今他破关而出,境界大涨,只怕在那所谓的潜龙榜上名次又要攀升好些。 说起潜龙榜,即便之前陈朝在宫中胜过潜龙榜上的天才何夷,后来又在湖畔破了宋长溪的雷法,完全能够有资格踏足那所谓的潜龙榜,但不知道为何,后来即便换榜,他也不曾在潜龙榜上留下名字。 在陆初身侧,则是另外一个身着大红衣袍的年轻女子,女子容貌清丽,颇有一种不临尘世的感觉,若是换作一般的寻常百姓看来,只怕现如今女子便可被称呼一句仙子了,实则女子的确在方外修行界里有一个红仙子的称号,在方外修士的眼中,这位红仙子和之前陈朝的老对头姜树蝉也是相当,不过这位红仙子的境界,可是要比那位姜仙子高上不少了。 只是这位红仙子,并非这紫云洞的弟子,如今一同来到这里,便变相说明这一趟方外修士的启衅,便不只是紫云洞一家而已。 红仙子身侧则是一个气息内敛的中年修士,男人看着平平无奇,但身上却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一时间在场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 至于在中年修士身侧,则是一个皱纹堆满脸庞的老人,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星辰生灭,仿佛已经活过无数年的老人看向地面,只当这座皇城所有人都如同白骨一般。 毫无疑问,这个老修士,才是这些人里,最为强大可怕的存在。 红霄真人的视线从那位大将军的身影上移开,然后便落到了镇守使的身上,这位紫云洞洞主微笑道:“大将军镇守北境多年,为人族鞠躬尽瘁,到了如今,要落叶归根也是极好,只是贫道很是担心,新任的大将军是否担当得起这北境重任。” 他这番话,说得淡然,但实际上很是挑衅,因此这才一开口,脚下便骂声不断,大梁的武官虽然境界不敌眼前这位忘忧修士,但此刻也极为愤怒,纷纷指责红霄真人,大将军人选如何去选,派谁接任,那都是大梁朝的事情,什么时候要你们这些修士插手? “非也,北境防线乃是整个人族的屏障,我等也身为人族,自然也要保证这新任大将军是否有这个能力。” 红霄真人没有说话,说话的乃是那位中年道姑,她看向广场上的群臣,淡漠开口,声音冷淡。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上的朝臣们脸上难看,武官们的脸色涨得通红,对此想要反驳,可他们这些寻常时间便只知道打熬体魄修行,哪里生得一张巧嘴,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至于文臣那边,也有不少文臣脸色难看,但始终没有开口。 只是片刻之后,太史令从文臣队列中走出,仰头看着那个中年道姑反驳道:“笑话,既然北境防线是整个人族的屏障,那又为何没看到你们方外修士的身影,难道这抵御妖族只是我大梁朝的事情?即便真是如此,那我大梁朝任命谁做这个大将军,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关?!” 太史令只是个寻常文人,不曾修行,身材更是瘦弱,只怕平日里连只鸡都不敢杀,但如今站在这个境界高妙的中年道姑身前,根本没有任何惧色。 中年道姑说话之后,本就没想着有人竟然敢和她针锋相对,此刻看到太史令开口,她脸色阴沉,沉声问道:“你想死吗?”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太史令仰着头,毫无惧色,“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死又如何,何以惧栽?” 身为太史令,手中笔便如刀,一生只需要对得起史册,若是无骨气,他也成不了太史令。 中年道姑面色阴沉,刚要说话,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丁音君,想要给自己师妹报仇,你来找我啊,在这里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有什么意思?” 中年道姑顺着声音看去,只看到那眼前的大殿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衫剑修,此刻正坐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咂了咂嘴,笑眯眯道:“你师妹死在我剑下,要报仇,来找我。你只要开口,我马上可以和你一战,送你去见你那位倒霉师妹。” 中年道姑脸色阴沉,咬牙问道:“你是谁?” 青衫剑修一怔,随即道:“你管我是谁,你就说敢不敢和我一战?” 中年道姑沉默不语,她看着那青衫剑修身侧悬着的佩剑,没有急着说话,眼前这位,可是一位实打实的剑仙。 红霄真人则是平静道:“柳剑仙并非大梁官员,何必一定要趟这趟浑水?” 柳半壁掏了掏耳朵,不在意笑道:“我虽非大梁官员,但我却是梁人,到底记得自己父母是谁。” 他这话,便是间接将大部分的方外修士骂了一遍。 众所周知,修士上山开始修行开始,便是要忘却尘世,很多人的父母都不再视为父母,也自然不承认自己是梁人。 “丁音君,我反正告诉你了,你那位师妹是我杀的,你要是真要来找麻烦,我随时奉陪,至于你是不是不要脸,要找上三五个忘忧修士来围杀我,我倒也不在意。” 柳半壁瞥了中年道姑一眼,然后是极为轻蔑地摇了摇头。 中年道姑怒火攻心,当即便冷笑一声,“那我便来讨教柳剑仙一番,看看连院长都不放在眼里的书院逆徒,去练剑之后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到底是否天下无敌了!” 中年道姑在方外也是受人无比敬重的人物,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更何况她和自己的那位师妹情同手足,要不然也不会在得知师妹身死之后,这便着急来到神都寻仇。 柳半壁毫不在意,只是笑道:“先说好,跟我打架,可不是床上那种,我是真会杀人的。” 柳半壁随口一笑,在北境军中多年,倒也学会了好些荤话。 只是广场上许多出自书院的朝臣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对柳半壁,他们向来情绪复杂,此人出自书院院长门下,却偏偏不再读书了,而选择去练剑,可练剑也就练剑,大多数人也会觉得这位所谓的书院逆徒会在剑道之上碰上一鼻子灰,但谁想得到,眼前这位还真成了剑仙。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化作一道虹光离开皇城,柳半壁看着道姑背影,感慨道:“真聪明啊,还知道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笑过之后,腰间飞剑衔蝉骤然出鞘,带着一道蝉鸣之声。 飞剑悬停在半空中,而后柳半壁纵身一跃,脚踩飞剑,化作一道剑光而去,倒是十足的剑仙派头。 眼见两人都离开皇城,红霄真人看向镇守使,问道:“贫道也想讨教一番,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有资格做这个大将军。” 话音未落,红霄真人已经一跃而起,一脚踢飞脚下大钟! 大钟再次朝着广场而来。 镇守使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即便是那大钟只是扭头看向大将军,微笑道:“大将军珠玉在前,本官献丑了。” 大将军微笑不语,只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镇守使这才看向那口来势汹汹的大钟,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迎向大钟,红霄真人双手捏印,而后以心念控制大钟,撞向镇守使。 镇守使朝服纷飞,但他仍旧神情不变,只是在大钟来到身前之时,重重一掌拍出,漫天气机骤然在这里炸开,苦修了无数年的镇守使此刻将自己的境界完全体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种文臣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但是此刻的武官们,看到这一幕,便是心神摇曳,无比赞叹。 大钟被镇守使这一拍,再度发出一阵剧烈声响,传遍整座皇城,那之前遭受了一遍的朝臣们早有准备,死死堵住耳朵,但还是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晃。 只是如今红霄真人并非只是试探,而是实打实的出手,因此大钟并没有就此倒飞出去,而是微微震动之后,反倒是后劲十足,朝着镇守使又再度压来。 镇守使脸色不变,身后骤然响起了数道雷声,在此刻显得无比的突兀。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镇守使头顶天空,云海翻腾,好似有一条真龙在云海里翻腾游走,搅乱了满天云彩。 下一刻,镇守使一跃而上,来到大钟之上,然后重重一脚踏出。 磅礴气机随着镇守使的这一脚,一股脑地涌向那口大钟,可以说,这一脚镇守使根本没有留手,那口大钟也是在片刻的艰难抵挡之后,便变得有些摇晃,而后更是好似酒醉一般,踉踉跄跄被压着下落,最后重重落到广场之上! 大钟落下之处,周遭地面瞬间出现无数裂痕,朝着四周裂开。 而大钟之上,此刻也有裂痕出现。 镇守使站在大钟之上,看了一眼在半空的红霄真人,原本众人以为镇守使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却不言不语,下一刻一用力,脚下大钟瞬间破碎,化作无数碎片,然后镇守使一抬手,无数碎片骤然而起,如同万般飞剑掠向高空! 红霄真人看着这飞回的大钟碎片,脸色微变,但还是大手一挥,卸去镇守使的力道之后,这才重新将其组合,重新复归大钟模样,只是如今上面裂痕四起,灵气消散殆尽,已然是不可再用了。 不过好在这口大钟本就不是什么上等法器,红霄真人也不在意,只是看向镇守使之时,眼中有了好些忌惮。 而这一幕,则是让在场众人,全部震惊。 尤其是那些武官。 红霄真人本以为,大梁朝只有大梁皇帝一位武夫可以说得上了不起,但没想到,这新旧的两位大将军前后出手,所展现出来的威势,都让他吃了一惊。 那位大将军还好,他早就看得出来,他已到暮年,血气干枯,整个人都衰败不堪,境界下跌得厉害,但眼前这位镇守使,可是正值壮年,如今出手,可是实实在在地让人震撼无比。 片刻之后,红霄真人面色复原,这才轻声说道:“果然不差。” 镇守使面无表情,只是说道:“这才开始,道友就要收手了?” 面对镇守使的主动邀战,红霄真人不以为意,“贫道不过是替天下同道看看镇守使大人是否能担此重任,又何来生死相搏的打算?想来陛下宏量,也不会在意。” 一直站在大殿之前的大梁皇帝,倒是到了如今,仍旧没有说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大梁皇帝都没有过任何表示。 红霄真人面容不改,眼神示意,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红仙子这才走出来,笑眯眯开口道:“当初万柳会,奴家正在闭关不曾能见识魁首风采,今日特地前来,不知道那位陈指挥使可在此处?” 随着这位红仙子开口,如今无数道的目光瞬间落到了还没有返回那武官队列的陈朝身上。 陈朝此刻还双手举着那玉带,听着这话,只是看了一眼李恒。 李恒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早就是出了名的会察言观色,看到这一幕,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而是亲自走下来,将陈朝手中的那玉带接过去,然后压低声音轻声说了几句。 陈朝这才站起身来,看向那个一身大红色衣袍的女子。 看\武夫\就\记\住\域\名\:\\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红绫和飞剑 看到陈朝起身,面向自己,红仙子这才打量了一番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然后问道:“你就是在湖畔胜过宋长溪的陈朝?” 陈朝直白问道:“你要做什么?” 红仙子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直白,她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说辞好似在此刻都没了作用,只是直白开口,她又不太愿意,于是她想了想,忽然说道:“讨教一番,看看你是否这万柳会的武试魁首,是否当真货真价实。” 其实这些年的万柳会影响力下降,本就有许多方外天才没有来参加了,就如那位痴心观的云间月,若是他当时前往神都参加,这万柳会的魁首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是陈朝。 当然除去云间月之后,还有好些年轻修士,因为各种原因,都没能出现在这边,等到出关之后,听闻魁首竟然是陈朝,自然不愿意接受,并视作奇耻大辱。 夏氏已经覆灭,紫云洞诸多修士死于那一晚,因此红霄真人这趟自然是不得不来,只是即便是他,也知道如今是在神都,若是观主之流的人物不曾亲自前来,那么想要杀了那位大梁皇帝完全是无稽之谈,但若是方外修士什么都不做,那也让人怎么都过不去,因此此次由紫云洞牵头,浩浩荡荡来了几位忘忧修士,以及两位年轻人,就是要趁着大梁朝的这次大朝会,好好让大梁朝脸面扫地。 只是之前柳半壁出剑拦下了那位中年道姑,他的出手,又被大将军和镇守使两人先后拦下,这对他来说,几乎算是此行事情已经失败了一半。 现在唯一能够寄望于这两个年轻人能为他们找回面子。 陈朝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甚至还想着,之前大梁皇帝给他那一下子,是不是就预料到今日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早早便将他身上暗伤治好? 若真是这样,陈朝就真得对自己这位叔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似乎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这位算不到的。 陈朝沉默片刻,知道这场比斗是躲不过的,不过他看了一眼红仙子之后,又看向那身侧的剑修,问道:“若是赢了你,这位老兄会不会出手,如果他肯定要出手,那我还不如直接和他打?” 红仙子闻言大怒,陈朝这话,明摆着就是看不起自己。 她虽然知晓自己的境界战力肯定不如身侧的陆初,但也不愿意受人如此羞辱,大怒之下,当下便要出手。 她大袖一卷,一条红绫瞬间笔直朝着陈朝撞来。 看到这一幕,不管是镇守使这样的绝世武夫,还是其他武官都没有说话,更没有什么举动,这位红仙子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年轻一代而已,她如今出手,那就是同代之间的较量,他们这帮人,不管是谁,在此刻出手,都是示弱的表现。 所以只能陈朝自己应对。 陈朝也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之前那位大理寺卿韩浦让他好好看看这一次的大朝会,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参加的第一次大朝会就要在无数的朝臣面前出手。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出手,让陈朝有些不舒服。 不过对方已然出手,陈朝就只能应下。 镇守使大手一挥,一道罡气瞬间朝着广场两边散去,之前他出手的时候,其实朝臣们纷纷朝着两旁而退,已经让出了一大片地方,此刻镇守使再挥手,朝臣们被迫朝着四周再退,便将一座广场的大半地方给两人空了出来。 镇守使也是未雨绸缪,陈朝也好,还是那位红仙子也好,两人始终并不算是境界高妙的强大修士,有时候气机掌控的火候不到,一旦波及众人,要是他们救援不及,只怕是这里当场便要抬出几个人去。 …… …… 红绫笔直如剑,陈朝大踏步向前奔去,然后在广场中心之处重重一踏,整个人一跃而起,对上那条红绫,浑身气机激荡,在经脉中不断运行,最后从手臂处迸发而出,重重一拳砸在那条红绫之上! 今日是大朝会,他佩刀没能带入宫中,此刻也只能依靠一身气机应对。那气机充沛的一拳砸在那条红绫上,让红绫一阵飘荡,竟然就这么卸去陈朝大半的气机,等到陈朝气机几乎是卸去一大半之后,这才顺着陈朝手腕处缠绕而上,直接将他一只手死死锁住。 红仙子一只手死死攥住那条红绫,另外一只手则是迅速在红绫上拂过,数道红光直接起于半空,朝着陈朝而来! 陈朝被那条红绫缠住,一时间躲避不得,看起来面对那些杀机四伏的红光如今只能以身躯硬抗? 宋敛站在远处,面露担心之色,在场众多朝臣之中,估摸着只有他最为关心这个年轻人。 陈朝微微蹙眉,被缠住的那只手骤然发力,身躯瞬间紧绷起来,原本已经有些飘荡的红绫,此刻骤然绷直。 红仙子身躯摇晃,也不愿意松手,而后整个人竟然都被陈朝扯了过来,从天空急速飘落! “滚开!” 陈朝冷喝一声,那些红光率先而来,但还是直截了当的被陈朝一拳打碎大半,至于剩余的好些红光,虽然撞到陈朝身上,割开了他最外面的朝服,但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半点伤痕。 眼看着那红仙子已经快到身前,陈朝探出一只手,抓住红仙子的脚踝,此刻的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抓住之后便是要将其猛然摔下! 可就在此刻,一抹剑光骤然从半空而来,剑气凌厉,明摆着便是要对陈朝致命一击。 这也是给陈朝出的一个选择题,要么选择放开这位红仙子,要么就硬抗这一记飞剑。 陈朝微微抬头,在刹那之间便已经有了决断。 松开红仙子之后,他卷起那条红绫拦在身前,那柄飞剑一律而过,锋利剑芒直接斩开红绫,而没了束缚的陈朝更是直接翻身躲过那柄飞剑。 红仙子借此机会也再度朝着天空掠去,陈朝没有阻止,他只是在看着那柄飞剑。 以及飞剑之后的那个年轻剑修。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没刀有没刀的打法 那名叫做陆初的年轻剑修一剑不成,那柄名为长明的飞剑掠回他身边,只是悬停在他身侧,剑尖处剑气不断吞吐,惊得周遭的云彩不断四散。 红仙子回到高空里,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朝,她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出彩的武夫竟然如此厉害,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几乎便要将她打杀在这里,要不是陆初的飞剑及时出现,只怕她此刻也说死就死了。 看着陆初,红仙子行过一礼,“多谢道友出手。” 陆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看向陈朝,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问道:“听闻你用刀,刀呢?” 陈朝瞥了一眼这位之前出剑袭击自己的年轻剑修,有些火气,但还是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对付你,还用不着。” 这句话一说出来,陆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在方外虽然名字不如云间月之流的道门双壁响亮,但因为他的剑修身份,加上又是潜龙榜上的年轻天才,几乎从未有人如此轻视过他,可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本就是他们最看不起的年轻修士,谁能想到竟然也敢如此轻视自己。 陆初压住火气,正要说话,陈朝便又开口了,“我听闻你们这些剑修,也有三六九等,最差的剑修只有一柄飞剑,天赋越高的温养飞剑越多,你有几柄飞剑?” 陆初一怔,脸色更为难看,这本来就是外行人的误解,一个剑修的天赋高低,和温养几柄飞剑完全没有必然联系,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偏偏此刻却用一种极为认真的神色开口询问,便让他难受无比,活像是吃了一个死耗子。 陆初盯着陈朝,脸色阴沉。 陈朝这才貌似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原来你只有一柄飞剑啊。” …… …… 在场大多数朝臣听到陈朝这番话,都有些不明所以,只有宋敛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些笑意说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 镇守使转头看着宋敛,挑眉道:“说说?” 宋敛看到是镇守使发问,这才说道:“下官和这小子打的交道不算少了,要是能打过对方,他屁话都不会说,说上就会上了,不过这会儿这么多话,估摸着还是有些讨厌那个年轻剑修。”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他那把刀呢?” 宋敛皱起眉头,嘟囔道:“大朝会又不能带刀,没有例外,这小子的刀应该在那个丫头手里。” 镇守使微微一挑眉。 宋敛补充道:“这小子估摸着最相信的就是那丫头了,别人,你看他笑呵呵的,但真正重要东西,可不会交给你。” 镇守使叹了口气,“如今是大朝会,即便是本官也不好随意离开。” 两人都知晓,有刀的陈朝和没刀的陈朝,其实差别还是有些。 宋敛担忧道:“这小子会不会被人打死?” 镇守使反问道:“你觉得这小子像个短命的家伙吗?” 宋敛一脸认真道:“不太像。” …… …… 陆初看向陈朝,心中已经暴怒的他,此刻压制着怒气,平静道:“别说这么多废话,来战。” 陈朝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废话,挑眉道:“来就来。” 陆初冷笑一声,不再废话,心念一动,身侧飞剑瞬间一掠而起,朝着陈朝掠去。 世间剑修,对敌之时,大多也就是御使飞剑,这是最简单的飞剑术,也是世间剑修所用的最多法子,而且这个法子其实不难,只要飞剑足够强大,御使飞剑,破开对面法器,取对方人头,并不是什么问题。 陈朝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敌剑修了,但实际上此刻还是觉得麻烦,不管是对方那柄锋利异常的飞剑,还是不断散落的剑气,对他来说,都是挑战,尤其是如今的自己腰间无刀,只有靠自己的坚韧体魄而已。 面对那柄之前便领教过的飞剑长明,陈朝面色沉重。 这柄飞剑和之前他们所料不差,的确是出自剑气山,当然也够不上所谓的百年一剑水准,也并非其伴生剑,说起锋利程度在世间也排不上号,但好就好在这柄飞剑和陆初天生有一种奇妙联系,当时紫云洞的修士带着陆初走上剑气山,在剑池选剑之时,几乎没有任何阻拦,这柄飞剑便从无数剑中一掠而起,悬停于陆初身侧,当时不过是个少年的陆初看着这柄飞剑,心中大喜,而后借助有着这天然的联系之后,陆初其实并没有耗费多少光阴用于温养飞剑上,而这也让他有了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去钻研那些杀力强大的剑经和御剑法门。 而苦修多年,如今面对陈朝这个算是世间闻名的武夫,陆初还是十分谨慎,以试探为主。 飞剑掠来,直取陈朝人头。 陈朝此刻宛如吓呆了一般,在飞剑掠来之时,竟然是没有一点要躲闪的意思。 光是这一幕,便惊得广场上好些朝臣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好在下一刻,飞剑马上便要洞穿陈朝的脑袋的时候,这位年轻武夫,在刹那间便扭头躲过不算是有陆初十分力气的飞剑。 飞剑依着惯性继续朝着前面掠去,陆初心念微动,在不足数尺距离间,便强行让飞剑调转方向,重新朝着陈朝掠来。 其实光是这个距离,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一般剑修,若是陆初这个境界,几乎是没办法能够让自己的飞剑只用数尺便能转头的,由此可见,陆初和己身飞剑的这联系到底有多紧密。 陈朝在躲过飞剑的第一轮袭杀之后,并未第一时间朝着陆初而去,而是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便应对起这袭来的第二轮袭杀。 他的选择也让大部分人有些不解,毕竟世间众人都知晓,武夫身躯最为坚韧,和修士对敌,最好便是近身,他却不想着拉近和陆初之间的距离,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陆初同样疑惑,但却没有多想,只是驭使飞剑继续朝着陈朝袭杀。 只是如此几剑之后,飞剑并未能将陈朝一剑穿心,但也让陈朝的官袍被撕碎好些,也不知道他那朝服之下的身躯,此刻是否伤痕累累,但反正不管怎么看,陈朝如今都应对得极为狼狈。 陆初看着这一幕,略微有些得意,在微微蹙眉之后,召回飞剑长明,一把握住剑柄,然后一掠而下,他反倒是选择了主动近身。 陈朝看着这一幕,倒也不觉得奇怪,陆初的心气本就极高,便是这样的年轻修士通病,加上陆初身为剑修,便更是如此,飞剑本就是试探陈朝的手段,见自己这都躲不过去,自然会想着近身一战,展示他并非一味依靠飞剑,而是靠着真才实学打败陈朝,陆初选择近身除去陈朝所想,也有自己的考虑,方外修行界传言武夫身躯世间最为坚韧,他其实不太相信,如今有机会,他此刻就想试试,究竟是陈朝的身躯更坚韧,还是他的飞剑更为锋利。 看着陆初从高处主动一掠而下,靠近陈朝,红霄真人微微蹙眉,以飞剑对敌,尽量拉开距离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他和陆初的想法其实相当,并不认为陈朝能够取胜。 陆初早在闭关之前便已经踏足了苦海境界,而后闭关,更是已经将自己的境界拔高到了苦海巅峰,这样的弟子,找遍紫云洞,也就是这么一个了,更何况眼前的陆初更是一个剑修,货真价实。 一位苦海巅峰的剑修,可实打实地可战彼岸境! 就在红霄真人思绪纷飞的时候,那边陆初已经提剑来到陈朝身侧,也不废话的陆初一剑递出,剑光瞬间涌出,直直朝着陈朝的脑袋而去。 这一剑,力求斩下陈朝的脑袋。 只是随着肉眼可见的剑光宛如一条白光拉出的同时,陈朝整个人直接向后倒去,整个身子几乎和地面的广场平行,并与此同时一脚踢出,陆初的脸色微变,停剑在前,拦下陈朝这势大力沉的一脚。 随着剑光过去,陈朝借助那一脚的余力,整个人骤然重新站立起来,只是不等陆初再次出剑,陈朝已经猛然朝着陆初挥出一拳。 磅礴气机随着拳头而出,震得两人的衣袍翻飞。 陆初刚要躲避,可陈朝的拳头已经到了身前,迫不得已的陆初只能在此刻瞬间递出一剑,那没有充足准备的一剑,到底是剑气不够充沛,磅礴气机和剑气的相撞,到底是气机占了上风,剑气一触即溃,如同决堤一般。 再之后,陈朝的那一拳还是砸在了陆初的额头上,让他身形摇晃,险些倒下。 陆初心中此刻更是惊骇,不只是后悔自己为何要主动选择拉近距离,而是吃惊于陈朝的这一拳之威,他虽然并未真正受创,但此刻也有些眩晕。 只是不等他反应过来,陈朝的第二拳很快便至。 在天青县杀妖的那些年里,陈朝不是没有用刀不在手的局面,况且拳脚功夫其实更是大多数武夫的安身立命之法。 犹记得有过前辈武夫曾说过,武夫不炼法器,不修道法,光凭一身身躯,便足以立足这世间! 陈朝没去想到底这话有没有道理,他此刻只是没刀而已,要是手中有刀,他恐怕就要想着怎么把对方的脑袋给砍下来了。 —— 今天就这一章了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漫天飞石 陆初作为正经的山上修士,又身为剑修,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和纯粹武夫来过一场生死相搏的厮杀,平日里即便是山门长辈喂招,大多也都是点到即止,像是如今这个局面,其实他根本没有遇到过。 陈朝来势汹汹,在电光火石之间,出剑的机会转瞬即至,好歹在最后那机会就要消散的瞬间,他手中飞剑骤然脱手,在顷刻间便幻化出数柄飞剑,齐齐朝着陈朝掠去,剑气瞬间大作,充沛剑意更是在此刻油然而生。 陈朝原本没想过陆初在此刻还能找寻到出剑的机会,但既然对方此刻已然出剑,他便只能暂缓攻势,不过下一刻,他一拳砸在那些飞剑幻影之上,随着一阵极大的气机波动,无数剑气直接被陈朝砸碎,四散而来,而与此同时,那柄真正的飞剑,已经到了眉心之前。 陆初微微眯眼,借着这个机会,身形毫不犹豫地朝着后面退去数丈。 飞剑乃是世间修士中最强的攻伐法器,这已经是世人的共识。 同境之战,面对至强飞剑,大多数修士选择的仍旧不是正面相抗。 可此刻已经躲不过去! 陈朝体内气机瞬间勃发,做一个众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一拳砸出,不躲不闪,竟然是生生朝着那柄飞剑的剑尖而去。 这一幕,直接看呆了不少人。 用血肉之躯去硬抗剑修的飞剑?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修士? 红霄真人冷笑一声,倒是真觉得眼下的年轻武夫,是有些太过自负了。 要知道陆初的剑道境界,即便是放在方外修行界之中,也是这一代的佼佼者,你要用身躯去硬接这一剑,无异于痴人说梦! 随着拳头和飞剑的相撞,两道带着各自修为的狂躁气机在此刻骤然相撞,天地间一股闷声骤然传出,陆初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一剑,定然要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武夫好好吃个大苦头,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陆初大吃一惊。 只见那柄出自剑气山的锋利飞剑,此刻剑尖抵住陈朝的拳头,虽然也刺破了陈朝的肌肤,但却并没有如同他所预料的一般,这一剑直接将那拳头刺穿,而是好似遇到了什么十分坚韧的物体,飞剑再也难前进分毫。 陆初脸色微变,不愿意相信如此景象,心念再动,飞剑继续前压,但片刻之后,那柄一直无往不利的飞剑剑身竟然开始微微弯曲,很快便弯曲如同一张大弓! 如此下去,陆初甚至于有些害怕这柄伴随他多年的飞剑会就此折断。 在片刻之后,思绪颇多的陆初心神威震,因为下一刻,一道磅礴气机竟然将自己的飞剑震飞出去。 飞剑嗡嗡作响,陆初已经有些失神。 其实不仅是他,甚至那位红霄真人,此刻都有些震撼。 大梁朝的这些武夫,难道真的和传说中的那般不一样? 他们这些山上修士宗门偶尔也会有武夫的存在,只是这些武夫无论是境界和地位,都在山中是最底层,没有人会看得起他们,长此以往,他们甚至便觉得世间武夫都和自己身边的武夫相当,可近些日子的好些事情,其实都在告诉他们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山门里的武夫,当真和大梁朝的这些武夫,是两回事。 一拳砸退那柄飞剑之后,陈朝身形不停,继续前掠,逐步逼近还在恍惚失神的陆初。 “此刻不醒,更待何时?!” 红霄真人骤然开口,一道雄浑声音传遍广场。 陆初骤然回神,来到前掠的陈朝,这才匆忙召回飞剑,再度攻杀陈朝。 宋敛低声骂道:“这老家伙还真不要脸!” 镇守使则是要淡然得多,看着眼前陈朝,眼中只有赞赏,这当真不愧是我镇守使一脉的年轻人啊! 大将军此刻也开口笑道:“看起来你选的这个小子要比老夫选的那些家伙出彩不少。” 镇守使看着陈朝,也是笑道:“大将军可千万别这么说,要是被那些个北境的年轻人听去了,本官还真怕他们来找这小子的麻烦。” 大将军一眼看透镇守使的小心思,眯眼笑道:“你这家伙是巴不得他们来和这小子比一场,看看到底是你们镇守使一脉眼光好些,还是老夫眼光好些?” 镇守使摆摆手,一脸严肃,“大将军哪里话,如今哪里还有你们我们?” 大将军听着这话,也是叹了口气,其实他哪里不想直接从北境军中培养出一个大将军来,但实在是没那个时间了,之前看好的那些年轻人,这些年的长势让他也觉得失望,更年轻的那些年轻人,虽说也有可造之材,可实在是自己年岁太大,时间太短,终究是等不到他们成长起来的时候了。 镇守使好似也知道大将军在想些什么,轻声道:“大将军放心,本官到了北境,也会多多注意那些年轻人的。” 其实镇守使一脉和大梁朝军方,这些年一直都在暗暗较劲,只是这种比较并没有涉及太多的争斗,也是大梁皇帝能够接受的,故而这些年也就没有任何的阻拦,这种良性竞争对于大梁朝来说,其实始终都是好事,只是随着北境大将军的后继无人,在这场争斗中,其实军方已经几乎是明摆着要彻底输给镇守使一脉了,只是如今有镇守使这句话,大将军又放心不少,过些年,等北境的某个小子成长起来,这镇守使一脉和军方的较劲,还能继续。 大将军肃穆道:“如此便多谢你了。” 依着他的年纪和在大梁朝中的威望,其实已经没有人能够让他说出谢这个字了。 镇守使也是微微点头,这个谢字,他承受得起。 …… …… 在陆初的飞剑再度掠出之时,明显陆初是动了真怒,飞剑凌厉攻势比起之前,要强过不少,陈朝惊险躲过从自己脸颊边划过的飞剑,飞剑由于惯性直接插入他身后的广场玉石之中,不过不等陈朝如何反应,飞剑瞬间从地面拔地而起,又朝着陈朝厮杀而来。 陆初经过最开始近身搏杀,此刻也不管是不是会丢人了,而是选择拉开距离,绝不让陈朝近身了。 这无疑是最为稳妥的打法。 陈朝躲过一记飞剑,讥讽道:“就这也说自己如何如何天才,是什么了不起的剑修?” 生死搏杀之中,陈朝就明白一点,尽一切可能地弱化对方,那就是胜利的基础。 陆初此人心气极高,陈朝早就已经发现了,如今只要让他被愤怒冲昏了头,那么对自己便有极大裨益。 只是不等陈朝继续发难,红霄真人的声音再次遥遥传来,“勿要理会,静心对敌!” 陈朝听着这话,暗骂一声,随即仰起头,看向红霄真人,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好一个真人。” 红霄真人面无表情,只是眼中满是杀意。 陆初有了红霄真人的提醒,果然屏气凝神,只是操控飞剑,不再急躁。 陈朝被那柄飞剑缠得没办法,几次躲避不及,都被那柄飞剑在身上斩开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鲜血缓慢溢出,疼痛感没让陈朝上头,反倒是让他更是冷静。 只是继续这样,对于陈朝来说,始终不是好事。 陈朝眯了眯眼,下一刻,他找准机会,一拳砸在那掠来的飞剑之上,剑身微颤,陆初立马召回飞剑。 就在这个时候,陈朝一脚重重踏在脚下的广场上。 磅礴气机瞬间下涌,直接便震碎这一大片由玉石铺就的广场。 这座皇城,几乎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破碎,就连李恒此刻都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陈朝如今这般主动去做这种事情是为什么。 不过当他转过头去看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陛下的时候,却有瞬间的呆滞,那位一向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皇帝陛下,此刻眼中竟然有一抹不带任何掩饰地欣赏。 要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即便是看着自己的子嗣,那几位皇子,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即便是当初几位皇子诞生之时,这位皇帝陛下要只是远远看过一眼也就作罢,根本没有表露出欣喜之类的情绪来。 他的情绪,除去在那位皇后娘娘身侧的时候会显露几分的时候,只怕面对世间,永远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广场开裂,由无数高超工匠的广场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陆初忽然警觉,看到陈朝这个样子,他下意识的便将召回的飞剑继续前掠出去,只是刹那间,陈朝蕴含着无尽气机的一拳重重砸在了地面! 砰然一声巨响! 地面瞬间破裂,无数半人高的玉石就此被这一拳震起掠向半空。 陈朝没有任何犹豫,一脚重重踢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玉石上! 玉石受力,直接便朝着陆初方向而去。 陆初一怔,也是没有犹豫,随着他一剑斩出,一道剑痕出现在这玉石之上,瞬间便断裂成了两半。 切口极为平整,可就在他要松口气的时候,眼前却不断有无数多的玉石被陈朝一脚一脚踢了过来! 如今天空中,漫天都是飞石!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剑修了不起? 那些飞石在急速飞行的时候,像极了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而那个此刻衣衫褴褛的年轻武夫,则是像极了一个狠辣的剑修。 反倒是如今的陆初,看到这一幕,再坚韧的心神,此刻都有些恍惚。 这些飞石的数量实在是太多,每一颗都是朝着自己而来,他却只有一柄飞剑,要如何应对? 容不得他多思考,下一刻,他便已经驭使飞剑朝着自己最近的那块飞石斩去,飞石很快被他拦腰斩断,断开的两块石头朝着两侧落去,砸到了广场旁的华表之上! 有些华表此刻甚至被直接砸断。 不断有轰隆隆的声音在这里传来,广场上的朝臣们此刻也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那些不曾修行过的文臣,此刻看着那个年轻武夫,眼中神色复杂。 宰辅大人在朝臣们都看着场中的时候,微不可察的转头看向了大殿前的皇帝陛下。 能坐上这文臣之首,在朝堂上有着极大权力,宰辅自然不是什么傻子,今天其实动静闹得再大,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不会触及大梁朝的根本,既然如此,在他看来,这场比斗的胜负便完全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皇帝陛下对于陈朝的态度。 只是当他看向皇帝陛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那张好似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表情变化的脸。 皇帝陛下的帝心果然深不可测! …… …… 飞石不断朝着陆初袭去,这位年轻的剑修此刻额头已经迸发出好些汗珠,飞剑不断朝前斩去,一块块飞石虽然不是什么强大手段,不是那么难以应付,但是这数量太多,即便是身为剑修,陆初应对起来也有些吃力。 陈朝冷笑一声,这狗东西之前一直拿飞剑欺负自己,如今倒是该让他也尝尝相同的滋味了。 陆初在最初的慌张之后,很快便驭使飞剑不断地在自己身前掠过,所有来到他身前的飞石都瞬间被他的飞剑斩开,洒落在两侧,此刻两边的宫墙都已经有些破败了,朱红色的墙面已经出现了些许大坑。 皇城是有大阵保护,只是今日大朝会,皇帝陛下也在场,大阵根本便没有打开。 不过其实即便是今日毁去了一两座宫殿,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偌大个大梁朝,难道连两座宫殿都找不出来吗? 随着陆初的飞剑一剑又一剑掠过,飞石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眼瞅着便只剩下最后一块一人高低的玉石朝着陆初飞来,陆初屏气凝神,调动剑气,最后朝着那边斩去! 随着飞剑掠过那块巨大的飞石,这一剑也就将其斩开了,只是下一刻,陆初便在自己眼前看到了自己绝对不想看到的一幕。 一道身影,在那块飞石之后,朝着他快速掠来。 是陈朝! 陆初脸色微变,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之前的飞剑不断,极为消耗他的剑气,到了此刻,他体内所剩剑气到底是还能支撑出剑,但却没有那般迅速了。 陈朝在瞬间来到陆初身前,此刻陆初即便还是想着召回那柄飞剑,但其实也晚了。 陈朝重重一拳朝着他的脑袋砸去,陆初慌忙躲避,但下一刻,也还是被那势大力沉的一拳砸中额头。 第二次的近身肉搏,陈朝没有给陆初更多机会。 在陆初身形被这一拳砸地向后退去的时候,他大步踏出,直接用自己最为坚韧的身躯撞向这个在他眼里几乎是瘦弱不堪的剑修! 陆初被这一撞直接将自己身体里的剑气撞的溃散开去,那柄飞剑此刻更是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在远处摇摇晃晃,只怕是短时间内,赶不回来了。 这一次再度被撞出去十几丈距离的陆初也吐出一口浊气,没办法的他此刻手捏剑指,一抹剑气骤然在指间绽放,屈指成剑的陆初一剑朝着陈朝斩出,锋芒剑气在天地之间拉出一条白线,正好抹过陈朝的脸颊。 一道伤口,骤然可见。 陈朝浑然不在意,到了这会儿,已经彻底占据这场比斗上方的陈朝眯着眼看向陆初,狞笑道:“剑修了不起吗?” 说着话,他又是一拳重重打在陆初的肩膀上! 咔嚓一声,直接便将这位年轻剑修的肩骨打得粉碎。 陆初闷哼一声,忍着剧痛便要朝着陈朝再来上一剑,但那只屈指成剑的手还没有举起来,这一回,陈朝便一掌拍向陆初的脑袋。 两人拉开距离的时候,或许能说得上是同境之战,可当两人彻底没有了距离之后,对于陈朝这样不断淬炼身躯的武夫来说,眼前的陆初这样的羸弱剑修,完全对陈朝没有任何的威胁。 陆初被一掌拍在头顶,瞬间感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的脸色骤然呈现一种不寻常的紫红色。 只是下一刻,他仍旧是顽强地将一只手伸出,对着陈朝小腹便是一剑。 陈朝不躲不闪,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陆初,对他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的下一拳,砸向这位年轻剑修的心口! 陆初嘴角瞬间溢出一抹鲜血,被这一拳击中,他的五脏六腑在此刻,几乎便已经都要破碎了。 在高处的红霄真人看着自己门下的这位年轻剑修身处险境,此刻的他,已经全然不顾什么脸面规矩,就要出手,可是就在此刻,他却骤然发现,站在广场上的镇守使正在冷冷盯着自己。 一股强大气机,此刻已经环绕在他四周。 那淡淡杀机也在提醒他,若是他此刻出手,等着他的,差不多就是和这位镇守使大人的不死不休。 一位走到忘忧尽头的强大武夫若是真要出手和他生死相见,红霄真人只怕不见得有那个能力战胜对方。 情急之下,红霄真人看向一旁,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修士。 老修士有苦自知,他之所以到场间一直都没有说话,是因为早在他出现之后,便有一股强大气息出现在了他身侧,那道气息的强大,让他根本不敢贸然出手,甚至不敢说话,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气息,但其实也能隐约猜到,如今只怕是那位大梁皇帝一直在看着他。 想着那位是能和北边的妖帝交手而不落败身死,更是在观主手上活下来的强大武夫,老人根本不敢触怒对方。 此刻出手,本就是自己理亏,真惹怒了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只怕自己身死,方外修行界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前来为他们讨个公道。 只是看这样子,若是还没人出手,陆初便要被那个年轻武夫打死在这里,老人也是叹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个剑仙胚子。 如今场间,朝臣们只是门外汉,看个热闹罢了,但一众武官则是看得热血沸腾,曾几何时,我大梁朝的武夫,也有如此扬眉吐气的一天?! …… …… 随着陈朝不断出拳,陆初几乎已经是被压着打了,这位年轻剑修体内的剑气早就被打散,此刻若不是吊着自己的一口气,只怕是早就被陈朝活生生打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在下一次出拳的当口,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凉意,他汗毛竖起,瞬间做出决断,收回出的那一拳,而是伸手朝着一侧而去,一条红绫果不其然地出现在这里。 红仙子一直关注着战场,之前陆初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看着陆初即将身死,她没有犹豫,顾不得许多,立马就要出手。 陈朝一把拽住那条红绫,大喝一声,“给老子滚下来!” 一瞬间,陈朝体内的气机瞬间遍布全身,而后游走到那条手臂之上,随着陈朝猛然一拉,红仙子身形不稳,直接被陈朝从远端扯到身前不远处,之前便几乎要打杀红仙子的陈朝如今又看到这个婆娘在背后偷袭,怒不可遏,直接一拳便砸在了这位颇受方外修士倾慕的红仙子心口上。 红仙子被陈朝满是怒意的一拳砸在心口,瞬间口吐鲜血,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断裂华表之上,生死不知。 而陆初趁着陈朝分心的当口就要朝后掠去,可还没退出去多少,陈朝踏出几步,便到了陆初身前,还是重重一拳砸在这位的心口处。 “想走?问我答不答应!” 陆初被这一拳结结实实打中,直接大口吐出鲜血,倒地不起,身体不断地抽搐。 陈朝眯起眼,立马便要补上一拳,送这位年轻剑修去见阎王。 红霄真人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声喊道:“我们认输!” 可陈朝却是充耳不闻,这一拳他非落不可! 积蓄了全身力量的一拳,此刻猛然砸向陆初头颅,可就在此刻,陆初眉心忽然裂开,一柄金色小剑掠出,朝着陈朝飞速掠来! 这柄金色小剑锋利无比,瞬间洞穿了陈朝的拳头。 一阵剧痛袭来,飞剑连带着洞穿了陈朝的肩膀,从他身躯中穿过。 陈朝咬着牙,这一拳还是朝着陆初眉心砸去! 只是和之前比较,力道已经小了不少。 随着轰的一声,陈朝这一拳,硬生生将陆初的脑袋的打进地面,死死焊在其中。 直到此刻,红霄真人这才掠下广场,镇守使也来到陈朝身后。 红霄真人先是看了陈朝一眼,这才将陆初抱起,拿出一枚金丹,送入这位年轻剑修嘴里。 而后则是他强大的气机渡入陆初身体中,直到半刻钟之后,他这才抬头看向陈朝。 陈朝则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陆初没死透,如今已经被这道士救起来了。 只是红霄真人依旧怒气十足,陆初眉心藏有紫云洞一座很珍贵的剑藏,可如今已经被陈朝彻底毁去,这也意味着陆初虽然没死,但他之后的成就,只怕是再也达不到紫云洞的预期了。 这无异于比杀了陆初还让人痛苦。 —— 推荐一本朋友的,鬼缔《我的惊悚生存游戏》喜欢悬疑的可以去看看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带刀之权 看着陈朝,红霄真人此刻恨不得吃了他。 他冷冰冰开口,声音刺骨,“我们已经认输了,为何还要出手?!” 他说的是之前他在半空喊出我们认输之后,陈朝还是最后落下一拳的事情,当时陈朝完全听到了那句话,而且可以停下那一拳,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而是选择了再次递出一拳。 就是那一拳,他将陆初眉心的那座剑藏瞬间击碎,也让他的前景断送了。 陈朝看了红霄真人一眼,浑然不在意道:“真人说了认输,可不代表着陆道友是这个意思,我还寻思路道友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拿出来,要给我致命一击呢。” “你!” 红霄真人盯着陈朝,眼中满是杀意。 陈朝还是一脸无辜地说道:“说实话,陆道友是我生平仅见的最强敌手,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全力应对,以至于收不住手,就此重伤了陆道友,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陆道友留手,我也应该留手的。”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宋敛当即便快要憋不住了,不得已只能转过身去,只是他的身子一直都在抽搐,实在是憋笑得很辛苦。 红霄真人脸上满是怒意,若是此刻不是在皇城里,只怕他早就杀了陈朝,哪里还能让他在这里聒噪。 只是如今的确是在皇城里,在大梁皇帝的面前,即便是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出手。 就在此刻,一只手忽然颤颤巍巍伸出,拉住了红霄真人的衣袖,一直紧闭双目的陆初缓慢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张口费力道:“愿赌服输,陈指挥使……技高一筹……在下认输。” 陈朝也没有想到,这家伙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势,竟然这么快就苏醒过来了,这让陈朝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楚是丹药的作用还是这位年轻剑修本就不凡。 到了此刻,陈朝也没有去再说什么话刺激这位年轻剑修了,他既然已经认输,也结束了比斗,自己再如何去说,就显得有些不太好了。 “陈指挥使……大道漫长,你我之争在此处你胜, 但在之后,不见得你便能一直压着我。” 陆初看向红霄真人,眼神坚毅,轻声道:“洞主,即便没了那座剑藏,我依旧能走到剑道最高处!” 红霄真人叹气一声,倒也没说什么,那座剑藏的珍贵程度即便是他,也会觉得肉疼,整座紫云洞可也只有那么一座,原本是想着让陆初在眉心里继续温养,以后对他有着极大的帮助,但如今却被毁去了。 “希望你在这一战之后洗去些傲气,脚踏实地,没有那座剑藏,也未必不能登临高处。” 说完这句话,红霄真人还没有动作,一道身影却从天而落,重重摔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等到烟尘散去,众人这才看清楚,从天上落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的那个中年道姑,她嘴角带着鲜血,极为狼狈不堪。 柳半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大殿的屋顶,这位年轻剑仙,笑眯眯问道:“还打不打?”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拂尘,此刻上面的丝絮,已经所剩不多了,和柳半壁一战,她手段尽出,最后也只是护住自己一条命而已,面对这位年轻剑仙,她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红霄真人随即看了一眼中年道姑,中年道姑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侧不远处躺着自己还活蹦乱跳的红仙子,她走过几步,来到红仙子身侧,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这位仙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红霄真人脸色一沉,红仙子并非紫云洞门人,今日跟来他们本来有义务将其护住,但如今她却是死了,只是事已至此,红霄真人倒也不算是有多么惆怅,红仙子死在神都,她背后的师门应该去恨的,自然不会是他。 红霄真人将陆初搀扶起来,这才拱手朝那边的大梁皇帝说道:“陛下朝中果真能人辈出,贫道佩服。”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 李恒则是高声道:“方外同道何时离开神都,不必通报。” 他们来的时候本就没有通报,其实何时离开,也用不着大梁皇帝来说,只是如今他们也只能听着。 红霄真人一言不发,最后再看了陈朝一眼,带着陆初转身便走。 中年道姑也是收起那红仙子的尸首,跟着红霄真人离开。 高空中的那个老修士,到了此刻这才松了口气,那道气息,消散了。 至于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中年男人,则是看了大梁皇帝一眼之后,眯了眯眼,这才离开。 随着修士们的离去,这里便只剩下大梁朝的朝臣们了。 那些朝臣看着广场上的一片狼藉,很久才回过神来,此刻他们想要再恢复之前的队列,此刻都不太容易了,只能挤着站在两侧。 大朝会其实召开到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但看如今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再继续举行了。 只是站在高处的大梁皇帝没有旨意,谁又能说些什么? 他看了李恒一眼,李恒会意来到大梁皇帝身侧,然后大梁皇帝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身回了大殿。 李恒最开始的脸色还很寻常,可在听到后面的几句话之后,脸色变得古怪,但在大梁皇帝转身之后,他的脸色很快便转变回来。 来到玉石阶前,李恒高声说道:“大将军宁平入殿叙事!” 这是大梁皇帝的第一道旨意,这也在众朝臣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位镇守使即将赶赴北境赴任,在离开神都之前,大梁皇帝是一定有很多话要告诉这位新任大将军的。 宣布完大梁皇帝这道旨意之后,李恒看了一眼陈朝,眼中情绪复杂,但还是很快说道:“特赐大梁左卫副指挥使陈朝,往后入宫上殿皆可携刀!” 这一道旨意从李恒的口中说出来,轰然一声便在人群里炸开了,朝臣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恒,瞪大了眼睛。 两位皇子脸上也满是震撼,陈朝取胜之后,他们想着自己的父皇怎么都会赐下些什么,但却没有想到,父皇赐下的竟然是这样的权力。 带刀之权?!这可不是什么无关轻重的赏赐,要知道即便是大梁朝最为功勋卓著的武官,偶尔得天子赏赐,也只是某次上殿能够带刀,而陈朝如今则是直接有了带刀之权,也就是说,他以后再入皇城,无论是参加大朝会还是平日的朝会,亦或者是某次皇帝陛下单独召见,都能带刀了。 这意味着什么? 虽说陈朝上一次参加御宴便带着刀入了宫,但那毕竟不是正式场合,加上又有方外修士在场,而如今这却是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陈朝都能带刀入宫,意义是根本不同的。 太史令在震惊之后便要出列,只是才走出去半步,便被宰辅大人一把拉住衣袖,看着这位好友,宰辅大人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太史令理所当然说道:“陛下此举没有先例,如此草率赐下这等殊荣,要惹得整个朝野非议,陈朝不配!” 宰辅大人摇了摇头,一针见血道:“若是陛下还在,你要劝谏也就算了,可陛下已经离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陛下这道旨意,不听任何人的劝谏。此刻即便是死谏也没用!” 太史令皱眉,但仍旧坚持道:“我就算是死在这里,只要让陛下收回旨意,那也值得!” 宰辅大人无奈叹道:“可事实是即便你死在这里,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陛下这赐下的东西看似惊骇,但你仔细一想,陛下让这个少年如今直接做镇守使了吗?还是给他赐侯封爵了?都没有,虽然即便是今日朝臣惊骇,但过了今天,也不会有人拿着这事情做什么文章,你又何必去做这些事情惹得陛下不悦?” 宰辅不愧是如今的文臣之首,对局势看得无比透彻。 太史令愣了愣,听了这话之后也不再坚持,只是默默站了回来,然后他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给大梁带来灭顶之灾!”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眼前的这位太史令仿佛对陈朝有着难以改变的偏见,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才能让对方打消,也或许是他的不算是偏见,只是对未来的预料? 但如今只有时间才能证明谁是对的了。 宰辅的眼中疑惑更重,这难道是皇帝陛下要向世间宣告一个什么消息吗? 这就是皇帝陛下的意志? 这个少年,在大梁朝,有皇帝陛下作为他的最大靠山? 陈朝也有些震撼,带刀之权,他再傻也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殊荣,这样的殊荣其实怎么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可他还是发生了。 陈朝下意识抬头去看前方,大梁皇帝已经走到宫殿深处,谁也看不到了。 李恒轻轻咳嗽一声,陈朝这才回过神来,再度跪下,“臣谢恩!” 李恒这才满意点头,然后说出了今日的最后一句话,“散朝,大朝会未议之事,由各部责成办理!” …… …… 朝臣散去,工部的官员却留了下来,广场和宫墙的破损,他们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拿出方案来将这些破损的地方修补,毕竟这是皇城而不是别的地方,一点耽误不得。 朝臣们鱼贯而出,本来有心结交陈朝的朝臣们此刻看到镇守使还在陈朝身侧,也就暂时绝了这个心思,而两位皇子对视一眼,也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很快离去,对于陈朝的态度,他们回到各自府中,还需要想想。 镇守使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微笑道:“带刀上殿,这等殊荣,我大梁朝历史上可不曾有过武官在你这般年纪便能得到的,陛下的期望,你可明白?” 陈朝苦笑道:“这殊荣可太大了,下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人的嫉妒,只怕许多人此刻开始便已经在心里骂我了。” 镇守使笑眯眯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无需担心,只要往前走就行。” 说完这句话,镇守使也不再多说,如今大梁皇帝还等着自己,他不能和陈朝多说太多。 陈朝又看了一眼大殿,其实相比较其他人的多想,陈朝想的更简单,对于赐刀一事,他这会儿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其实很有可能只是大梁皇帝看自己没刀打了一场,赢得有些艰难,为了奖赏他就让他以后可以随便带刀而已。 天底下的人,只怕不会相信这么简单的理由,但陈朝相信,而且觉得肯定是这样。 等到镇守使离开,宋敛很快便出现在了陈朝身侧,这位左卫指挥使感慨道:“你小子,总是让人惊喜,原本以为你没了刀这场怎么都要输呢。” 陈朝打趣问道:“要是真输了,要被陆初的飞剑穿心的时候,大人会救我吧?” 宋敛皱眉道:“那必不可能,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皇城,在陛下眼前,我怎么能随便出手?会丢了头顶的官帽的。” 陈朝哦了一声,倒也没在意。 只是宋敛很快便随口说道:“不过我这顶官帽,倒也不是太重要。”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皇城里的笑声 朝臣离了皇城,镇守使在走入大殿之前被李恒提醒皇帝陛下已经去了白露园,让镇守使大人去那边见皇帝陛下。 白露园是皇城里御花园的别称,当初是皇后娘娘取的名字,然后几经扩建,比起来之前废帝在位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真的可以算是个不错的园子了,皇后娘娘薨逝之后,大梁皇帝没事的时候,几乎便会在这边停留一些时间。 镇守使来到白露园的时候,看到大梁皇帝正站在一朵海棠花前。 不等镇守使开口,大梁皇帝便主动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朕这样做有些草率?” 镇守使一怔,随即明白眼前的皇帝陛下是在说之前给陈朝带刀之权的事情,镇守使想了想,轻声道:“陛下这般,倒是让那小子在朝野有些难做,文臣们还好,那些武官只怕是眼睛都红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他顿了顿,淡然道:“这天底下的臣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揣测皇帝的心思,一举一动都能让他们琢磨出不少东西了,朕这一开口,文臣们有得忙了,至于那些武官要找他的麻烦,就让他们去找,天底下哪里有不经历风雨便能长大的树苗?” 镇守使微笑道:“那就是陛下故意在给他找麻烦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朕没这么无聊,只是这次没带刀让他碰上这么一桩事,他又替我大梁朝挣了些脸面,想着之前万柳会他也是武试魁首,朕也一样没赏他,如今都算在一起,赏他个带刀之权罢了,又不是什么封侯拜相,难道那帮史官还能在史书上给朕写上个昏君两字?” 镇守使无言以对,整个大梁朝的无数朝臣里,可能也就只有他们这寥寥几人早就在这位皇帝陛下还没成为皇帝陛下前便相识的旧臣能够看到这样的皇帝陛下。 很多人会觉得这位陛下在成为皇帝陛下之后,变得更为帝心难测了,但镇守使才知晓,其实皇帝陛下一直是当初那个少年,一贯热血,一贯开明。 “让他们去猜吧,朕懒得管这些闲事。” 大梁皇帝看了那朵海棠花一眼,这才说道:“这次你去北境,是朕的无奈之举,萧和正快要老死了,总不能让他死在北境长城上吧,为大梁效力一辈子,最后都不能落叶归根,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什么?” 镇守使点头道:“大将军劳苦功高,在北境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来歇一歇了。” 对于那位大将军,镇守使没有任何的私心,同殿为臣,他对这位大将军只有敬重。大梁皇帝转过身来,看了镇守使一眼,摇了摇头道:“他无非求一个死在自己家乡的想法,朕再不忍心也无法拒绝他。” 顿了顿,大梁皇帝轻声道:“北境那边也不是一片太平,你去做大将军,军中的事情朕知道你压得下那些将军们,但你此去北境,还有一件事很重要,那些个死在城头的士卒,死后的抚恤有没有发到手中,活着的时候,每月的例银是否足额,这些你都要查清楚,朕从来不否认北境边军为国做过些什么,可这些年朝中半数税赋都放在了北境,这么多钱,这帮人动心思很正常,但正常不意味着朕就允许,查出来,有一个是一个,都要杀。” 大梁皇帝说得不是别的,是杀。 当初从北境回来,一路南下,悬岭郡的刺杀也好,那位守将韦风私通方外修士也好,对于大梁皇帝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最大的事情,也是最不可忍受的,便是那些官员贪污那些士卒的抚恤的事情,所以悬岭郡之后波及了整个州府,无数官员遭殃,都是大梁皇帝的怒火。 “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这些硕鼠,查明即可杀,无需提前上报朕。” 镇守使肃穆道:“臣领旨。” 大梁皇帝这才点点头,然后揉了揉眉心。 每日操心这些军国大事,的确比修行更让人觉得疲倦。 只是这个天下是他的,这无数子民也是他的子民,他不管也不行。 镇守使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臣离开神都之后,这镇守使一职?” “你有合适的人选?”大梁皇帝随口一问。 镇守使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是不看境界,左卫指挥使宋敛或许能担任此职,只是他如今只是彼岸境,恐怕很难服众,若是要以境界来说,其实天御院院长……” 镇守使没有说完,镇守使一脉和天御院也是对头,其实万万没有让天御院院长来担任镇守使的道理,只是此刻大梁朝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大梁皇帝摇头道:“别的不说,宋敛做个左卫指挥使问题不大,只是让他做镇守使,还须打磨,至于天御院院长,朕倒是有别的用处,镇守使一职先空着吧,这神都有朕,倒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镇守使点头道:“遵旨。” 只是不等他继续说话,大梁皇帝忽然又笑道:“要是朕此刻把那小子赶出神都去,他能活下来吗?” 镇守使一怔,听着这话,他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很快他便说道:“陈朝如今只怕是整个方外年轻一代修士的公敌,陛下要是把他赶出去,他只怕会很难。” “朕即便不赶他出去,他就不出去了?一把破刀还是断的,他不是想着要重新锻造吗?” 大梁皇帝眼里有些笑意。 镇守使苦笑道:“只是剑气山那帮人脾气出了名的怪,他能得偿所愿?” 大梁皇帝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既然他要去,那边正好也有事情。”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没等镇守使说话,便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镇守使也只能站在原地,缓慢行礼。 走出白露园,李恒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看到皇帝陛下走出来,李恒让其余的宫人退下,这才跟着大梁皇帝缓慢走在宫墙内,这对还在王府的时候便是主仆的主仆,此刻都没说话。 “李恒,你觉得这小子像皇兄吗?”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这位大梁皇帝有三位皇兄,但是他口中的皇兄,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那位先太子。 那位被认为是那一代皇子里,唯一能略胜他一筹的男人。 李恒一怔,随即说道:“若是看眉眼的话,不是太像,只是神态却有几分。” 大梁皇帝没说话。 走出很远。 李恒忽然顿了顿,壮着胆子说道:“其实奴婢倒是觉得,他更像是陛下,骨子里那股劲,和陛下还是少年的时候,如出一辙。” 大梁皇帝停下脚步,看着李恒说道:“李恒,你好大的胆子。”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此刻已经跪下请罪了,但李恒却只是微笑道:“陛下,想来像不像,陛下最清楚,奴婢可没有欺君之言。” 大梁皇帝笑了笑,破天荒地传出些笑声。 “你就在这吧,朕自己走走。” 于是李恒停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看着大梁皇帝离去。 当真是走出很远之后,大梁皇帝看着一侧的朱红色宫墙,忽然感慨道:“就算是朕能做一半,那另一半呢?” 又走了几步,这位大梁皇帝忽然挑了挑眉。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 他今日的心情很好。 自从皇后薨逝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两只老虎 大朝会之后,神都难得有了些安生日子,方外修士在大朝会上没能讨到好,大梁皇帝也没有借着夏氏倒下的契机继续在神都大肆清洗,感觉劫后余生的神都各大官员都松了口气,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也没有人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镇守使在大朝会的当日入宫之后便离开神都赶赴北境,本来按着往日大将军离开神都的旧例,是皇帝陛下要携带着百官相送的,只是这位皇帝陛下本就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性子,这次又恰好是大朝会过后,而且镇守使也并非那种喜欢这种排场的人,也就没了这一桩事情。 只是镇守使在离开神都之前,最后见得两个人,是陈朝和宋敛。 当时陈朝和宋敛在左卫衙门处正要分别,从宫里回来的镇守使正好便撞见这两人。 看到宋敛,镇守使开门见山说道:“你成亲本官赶不上了,不过你小子要是敢对你媳妇儿不好,让本官知道了,就把你调到北境。” 宋敛苦着脸,看着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哪能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媳妇儿,还不得捧在手心里。” 镇守使眯眼道:“你最好是。” 宋敛无言以对。 宋敛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问道:“大人,你这次离开神都,只怕是好些年回不来,那……” 镇守使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一猜便能猜到这家伙要说什么,微微一顿,他神秘兮兮地看向宋敛,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宋敛一怔,看着镇守使的样子,随即心跳加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镇守使。 镇守使微笑道:“说出来。” 宋敛吞了一口口水,这才有些激动说道:“难道是下官?” 镇守使笑了笑,然后很快摇了摇头。 宋敛一脸无语。 陈朝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镇守使展现出来的另一面,平日里他所见的镇守使虽说不算是古板,但多少有些距离,但如今的镇守使,却是没什么距离了,就像是一个邻家的长辈。 “陛下说了,镇守使一职先空着,也实在是本官身后没有合适的人选。” 镇守使眯了眯眼,看着宋敛,嘱咐道:“好生修行,早日踏足忘忧境,说不定你有机会。” 宋敛肃穆道:“下官一定努力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帮上大人的忙。” 镇守使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向陈朝,说道:“其实相比宋敛,本官觉得你倒是机会大一些。” 宋敛依旧无语。 陈朝一愣,还是很快说道:“下官只怕担不起这么大的担子。” 镇守使打趣道:“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谦逊了,之前在皇城里要杀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宋敛他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宋敛老老实实接话道:“他当时说的是给老子滚下来!” 镇守使哈哈大笑。 陈朝觉得脸有些热,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不是大人您在身后吗,要不然下官也不敢这么放肆。” 镇守使摇了摇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的身后,可不是本官。” 陈朝觉得有莫名其妙,但是没有接话。 “这没皇帝陛下带着百官相送没了,你们两人送送本官?” 陈朝和宋敛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三人便朝着城外走去,大将军赴任,本就是至强的一位武夫,自然也不需要什么亲随,有皇帝陛下的旨意也就好了。 如今这三人,正好便代表着镇守使一脉最强的老中青三代,镇守使走在最前面,宋敛则是紧跟在后,陈朝则是走在最后面。 “本官离开以后,神都有陛下坐镇,即便没有陛下,院长也会在,真到了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来顶,不过你执掌左卫,倒也不要分心,方外修士对神都不会就此罢手。” 镇守使看向远处,有些感慨道:“之前一直想去北境杀杀妖,这会儿真如愿以偿了,反倒是舍不得这座神都了。” 宋敛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位顶头上司,于是便转头看了一眼陈朝。 陈朝会意,说道:“大人不过是去北境看看风光,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安然无恙归来的。” 镇守使笑道:“你还真以为本官怕死在北境那个鬼地方?即便是真死在那边,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人族而死,算了,别说这么大,为大梁百姓而战,本来就是我们这些武夫该做的事情。” 宋敛连连点头。 陈朝没说话。 三人很快便到了城门处,镇守使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两人,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然后便转身走出城门。 看着镇守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宋敛忽然有些感伤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镇守使大人好像回不来了。” 陈朝皱了皱眉,问道:“这种屁话为什么当着他的面你不说?” 宋敛嘿嘿笑道:“我又不傻。” 陈朝:“……” …… …… 去的时候三人,回来的时候便是两人。 宋敛一路上话不少,不过都没有提及旁人,都在那个妇人身上,他对接下来自己成亲的事情很是激动,但他这个武夫对于那些礼仪倒是不太清楚,甚至想今天就将那妇人接过来。 陈朝有些无奈道:“你就算是活了半辈子,不算是个年轻小伙子了,但成亲哪里能这么草率,三媒六聘总要有的吧,八抬大轿呢?总得把流程弄清楚吧,着急不来的。” 宋敛煞有其事点点头,感慨道:“我险些误了大事,还好有你。” 这两人其实在私下的时候,已经不会以大人和下官相称了,两人更像是朋友。 宋敛挠了挠头,不过还没等这家伙开口,陈朝立马便说道:“神都里有的是懂行的,到时候你花些银钱,就能都办妥当,这事儿我不熟,别问我。” 他一个左卫的副指挥使,在宋敛眼里,只怕就好像是个媒婆。 宋敛嗯了一声,说道:“那日子还是得定下来的。” 陈朝随口一说,“越快越好吧,我看你也是等不及了,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去喝你的喜酒。” 宋敛这才满意地拍了拍陈朝的肩膀,感慨道:“你我也是有缘,想不到你竟然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呢。” “大人只要别给我找些什么事情要命的事情做,我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陈朝盯着长街一旁的一个小铺子,是卖一些小玩意的,七七八八什么都有。 “你现在是陛下眼里的红人,我怎么敢让你去做什么要命的大事,你这段时间放宽心,就在神都好好修行,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扛着。” 宋敛拍着胸脯保证。 陈朝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丢出一句话,“要是再来些人想弄死我,我看大人你扛不住。” 宋敛有些无语,他就不明白了,怎么这么个家伙,活得这么谨慎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忘了这件事,跟陈朝交代几句之后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这里,今日大朝会正好还有半日空闲,趁着这个机会,他要去看看那个妇人。 陈朝也巴不得这家伙赶紧走,也就没有挽留什么。 等到宋敛走后,陈朝这才来到那卖小东西的铺子前,打量着摆放着的各种小玩意。 “公子,要些什么?” 摆摊的摊主极为热情,看着陈朝这样子,就知道这是个不缺钱的主。 陈朝盯着那边的一个小玩偶,拿起来问道:“多少?” 摊主嘿嘿一笑,“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正经的苏绣工艺,光是要做成,就得两个师傅做上半个月,也不贵,五十枚大梁通宝,您拿走!” 陈朝一怔,疑惑道:“这么贵?” 摊主笑道:“哪儿的话,这可不贵了。” 陈朝摇头道:“便宜点。” 摊主皱起眉头,心想莫不是看错了,这样的富家子弟哪里是会讲价的? “那四十五枚,可不能再低了!” 摊主的眼睛一直在陈朝身上,观察着陈朝。 陈朝摇摇头,“再便宜点。” “天老爷,可再便宜不了。” 陈朝看了摊主一眼,然后便撸了撸袖子,开始和这位摊主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价来。 这要是被知晓陈朝身份的人看到,只怕是这会儿都要惊掉下巴,一个大梁朝的左卫副指挥使,此刻正为了几枚大梁通宝讲起了价。 …… …… 夜幕时分,谢南渡从书院藏书楼那边回来,今日在那边看了一天的书,如今夜幕,正好提着灯笼归来,婢女柳叶在门口等着她,接过谢南渡的灯笼,这才说起白天的见闻,“小姐,听说那家伙又在皇城里打架,还打死个人,女的!” 谢南渡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于是柳叶把白天自己听到的消息全部都说了一遍,谢南渡才说道:“没带刀,这会儿倒是可以随便带了。” 柳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要去关上院门。 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正好一只手搭在院门上,看到谢南渡后,他迫不及待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我给你买的,好不好看?” 谢南渡看着他手里的小玩偶,挑眉道:“老虎?” 陈朝手里的正好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陈朝反驳道:“是小老虎!” 谢南渡哦了一声,轻飘飘道:“你的意思是我是母老虎?” 陈朝一怔,心想这他娘的是什么说法? 谢南渡倒也没多说,接过来那个小老虎,说道:“我还真属虎。” - 今天就一章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圆圆月 过了冬天,古溪镇便迎来了春。 镇子上的百姓在衙门去领了一张今年的历法,然后贴在了各自的家中,如今是天监十五年,也是那位皇帝陛下坐上皇位的第十五个年头。 万象更新。 这几日镇子上的百姓听说镇子后面的那座山中道观,常常有个年轻道士在山脚写平安符送给百姓,于是不少人这些日子时不时都去那边碰运气,想着能不能碰到那个好心的道士,能求一张平安符,然后保得一家平安。 不过实际上这镇子已经是天底下少数的太平地方了,妖物不会在这里吃人,但人们总是不满足,没有妖物他们便想着如果每年都风调雨顺就好了,那样粮食就够吃,粮食有了,他们又会想若是不交赋税就好了,没了赋税,他们甚至会想着不种地就有粮食就好了。 人心是永远都不会被满足的。 只是或许是写平安符的道士写得太多,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是一时兴起,这些日子百姓们没能在那座山脚看到那位年轻道士,也就没能再拿到平安符。 百姓们虽然有些不满,但没有人敢上山去要个说法,毕竟那座山,不是谁都能去的。 那里的道士,也不是谁都能惹的。 有个稚童,自从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其实这几日却每日都蹲在山脚那边,从天不亮的时候开始,便从那座破落小院子出门,只带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来到后山山脚的一块青石上坐着,希望能看到那个年轻道士的身影,只是一连好些天,他都没能见到那个年轻道士,不免失望,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都会准时来到这边,一待便待一天,饿了就吃那个已经冷了的饭团,渴了就喝上一口山泉水,只是一日一日,都没能见到想见的年轻道士,孩子的心也是一天比一天失落。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上山,但这座看似寻常的山,听镇子上的大人说,山里住着一群神仙,他们不管怎么走,都上不了山的,他之前也咬牙走过几次,但是结果果然如同大人们说那样,他兜兜转转走来走去,都没能走到山上去,后来他也不再尝试了,就改为偶尔来山脚这边碰碰运气,看看是不是能碰到山上的神仙,但也都是一无所获,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镇子里的传言让他再生出了希望,可惜这些日子看过去,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连一个道士都没碰到。 这日黄昏,天色渐晚,孩子眼见山脚还是没人,也只好喝了些山泉水,填补了一番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得肚子,这才转身缓慢朝着夜色里的镇子走去。 孩子花了小半个时辰回到镇口,镇口那边是一家卖包子的小摊,摊主此刻正在收摊,眼见孩子垂头丧气地从远处走来,摊主这才开口笑着问道:“今天又没碰到神仙?” 孩子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莫大伯收摊了啊,要不要帮忙?” 莫大伯摆摆手,“几块门板的事情,你个小孩子能帮什么。” 听着小孩子几个字,孩子一本正经道:“可不是这样的,我娘说我过了七岁的生辰就是大人了,现在她都要靠我呢!”听着孩子谈起自己娘亲,莫大伯叹了口气,随即从蒸屉里拿出卖剩的包子,有个七八个的样子,拿布口袋装好之后,来到孩子身前,递给这个小家伙,叹气道:“今天生意不好,还有些包子卖不出去,帮大伯个忙,拿去丢了,卖剩的包子,明天可不好再拿出来卖。” 孩子听着这话,就是没伸手,而是摇头道:“莫大伯,娘亲说以后不能帮你的忙了。” 莫大伯一怔,说道:“你娘她发现了?拿着吧,总得吃顿饱饭吧?” 孩子还是摇头,退后一步,鞠了个躬之后,说道:“娘亲会生气的。” 之前每次都是用这样的法子救济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的男人听着这话,也有些无可奈何,“你娘那个倔脾气,这么多年了,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改改?” 孩子摇摇头,这种事情他怎么知道。 莫大伯又小声道:“要不你先吃几个,你这么小还得长身子,不告诉你娘,她也不知道。” 孩子还是摇头,又重复了一句,“娘亲知道会生气的。” 说完这句话,孩子便朝着前面小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莫大伯,明天见!” 男人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说些什么,这世上,个人有个人的苦,他也做不了什么。 …… …… 孩子一直跑到街头这才停下来喘了口粗气,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大肉包,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但又想着娘亲生气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扭过头去看那已经注定看不到的铺子了。 在街角歇了两口气,孩子这才钻进一条不太宽的小巷,走到最尽头的破落小院前,这才推开那扇掉漆严重破旧不堪的木门,喊了一声娘。 铺着石板的院子里干干净净,一口水缸安静摆放在院中,里面装着一轮明月。 屋子里有些微弱灯光,隔着窗纱能隐约看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孩子推开门,然后又很快关上,这才看向屋子里床榻上倚在床上的妇人,妇人脸色苍白,瘦弱得就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看着孩子走进来,妇人那张毫无生机的脸上才多了些生气,“今日是第一堂课,有没有好生听讲?” 孩子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说道:“先生还夸我来着,说我聪明,以后肯定能中秀才!” 妇人咳嗽两声,脸色骤然出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孩子立刻爬上床榻,给自己娘亲轻轻地拍着背,妇人缓过神来,才打起精神说道:“中了秀才就好了,总归以后是能有活路了,做个教书先生,你这一辈子,即便娘不在了,你都不会挨饿了。” 妇人对读书人没有什么想法,她咬紧牙关也要送儿子去那边学堂读书,也就只求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死后,自己这个儿子能有份不被风吹雨淋的营生。 孩子连忙反驳道:“娘亲不要胡说,你还要陪着我长大呢。”妇人慈爱地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轻声道:“是呢,我还要陪着我的阿宝长大呢。” 孩子见自己娘亲好了些,马上便跳下床榻,“娘亲饿了吧,我去煮饭,娘亲等我一会儿。” 妇人轻声说道:“娘不饿。” 孩子也不理会,只是很快便跑到灶房那边,在已经见底的米缸里费力舀出一小碗发黄的碎米,又去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碗水倒在锅里。 做完这些之后,他没急着生火做饭,而是从解开自己的外衣,将怀里缠着的布袋拿出来,将布袋解开,倒出里面发黄的碎米,这是镇子里最便宜的陈谷了,但即便是如此,他这布袋里的碎米倒出,也才堪堪将本就不大的米缸装了三分之一不到。 听着那边灶房的响动,妇人有气无力问道:“是不是没米了。” 孩子收好布袋,高声回应道:“娘亲,还有不少呢,还够吃一阵子的。” 很快,孩子将两碗稀粥端了过去,只是两碗稀粥,也是肉眼可见的其中一碗粥要比另外一碗粥稠太多。 将那碗稠粥推到自己娘亲身边,孩子抱起自己那碗就要喝,妇人有些不悦道:“娘亲早说过自己不饿,你这样娘亲可要生气了。” 孩子也仰起头说道:“我也不饿咧,中午那个饭团,这会儿都还顶在嗓子眼。” 孩子比划着,看着有些滑稽。 妇人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又拿了莫大伯的包子?娘亲不是告诉过你吗,做人要有骨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听?” 看着自己娘亲的脸色变得沉重,孩子连忙摆手,“没有,我回来的时候莫大伯早就关门了。” “那你怎的喝不下一碗粥?” 妇人盯着自己儿子,孩子有些委屈轻声道:“真的没有。” 妇人这才伸出手,拿过自己儿子手中的稀粥,叹了口气,轻声道:“娘亲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这样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况且白天还要去学堂听课,不吃饱怎么行?” 最后还是将自己那碗粥递给了自己儿子的妇人只是慈爱地看着自己儿子,她又岂会不知自己已经没几天活头了,只是这层窗户纸,她是始终都没办法捅破它,她更是没办法去想自己死后自己这儿子往后会怎么活。 若是老天爷开眼,让她多活些年,再苦再累把这孩子拉扯长大就好了。 孩子退了一步,还是倔强地将自己这碗粥倒了一半给自己娘亲,然后看着自己娘亲喝完自己的粥他才喝完自己的这一步。 吃过晚饭之后,妇人早早睡下,孩子等自己娘亲睡着之后,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出去,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膝,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 怕惊醒娘亲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小声抽噎的孩子,泪眼朦胧的望着天上圆圆的满月,喃喃道:“爹,我想你了。” —— 晚上还有一章,不过得晚一点。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找神仙 天亮之后,孩子照例做了早饭,带了饭团,给自家娘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出门去了,经过莫大伯的包子铺的时候,那位好心的男人叫住他,要给他塞几个包子,孩子还是急忙后退,没有接过包子,道谢之后,孩子快步走出了镇子,还是来到那后面山脚,坐在青石上,苦等山上的神仙。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徒劳的一天,但孩子依旧最初还是满怀希望,最开始是一直盯着山道那边,而后他开始转过头,看着小镇方向,心中默念字数,等到从十到一,每次当他念到一的时候,就猛然回头,再次看向山道那边,希冀在这个时候,便看到一个山上神仙正好从那边下来。 只是如此好几次,当孩子看向山道那边的时候,依旧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 孩子眼中的希望一点点消失,最后变得无比失望,只是这种情绪,很快又被他暂时压下,而继续在眼中生出希望,再次做着这些事情。 时间一晃便到了晌午,孩子的肚子早就咕咕叫起来,他取出那个饭团,就着山泉水吃了一半之后,他忍住想要把饭团全部吃完的诱惑,正要收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好吃吗?」 孩子猛然转头,一脸希冀,只是在看清楚眼前的年轻人之后,眼中的情绪瞬间变得失望,此刻他的眼前,正站着一个年轻人,没穿道袍,不是个道士。 年轻人注意到这孩子的情绪变化,只是耐心继续问道:「好吃吗?」 孩子摇摇头,没有任何调味的饭团,冷了之后,自然说不上好吃。 年轻人微笑道:「我也没吃午饭,有些饿了,你这剩下的半个饭团能给我吗?」 听着这个穿着不像是没钱的年轻人这么说,孩子有些犹豫,一个饭团即便全部吃下去,其实也填不饱肚子,剩下这半个他本来是打算在更晚些时候去吃的,虽然还是吃不饱,但大概是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不过现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一开口,孩子便有些动摇了。 年轻人笑着说道:「不愿意给也没什么。」 孩子没听这话,只是在犹豫好些时候之后,这才把手里的饭团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过了,有些脏,别嫌弃……」 年轻人摇摇头,接过饭团,也不客气,就这么一屁股坐在孩子身旁,小口地吃了起来,「我看你好几天都在这里等,是想要求一张那些山上神仙的平安符?」 年轻人边吃边开口,「你请我吃饭团,我送你一张平安符,恰好是我前些日子求来的。」 他从怀里递出一张平安符,可孩子却没去接,他扭过头不去看年轻人吃饭团,只是轻声道:「我不是要平安符的。」 年轻人哦了一声,有些好奇问道:「那你等在这里好些天了,是为什么?」 他吃完饭团,擦了擦嘴,自顾自说道:「我好几天路过,都看到你在这里,还以为你是求平安符的。」 孩子摇摇头,似乎不愿意说些什么。 年轻人也不强求,只是很快站起身,笑道:「这样吧,你请我吃了饭团,我也请你去镇子上最大的酒楼吃一顿。」 年轻人当然看得明白,眼前的这个小家伙,估摸着吃顿饱饭也是个问题。 孩子还是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山上的神仙。」 年轻人一怔,问道:「这么多天都没等到,今天能等到吗?不差这一天的。」 孩子摇头,轻声说道:「要是我跟你走了,山上下来神仙了,我没等到……」 说到这里,孩子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他是想到了有这种可能,然后就不自觉地难过起来。 年轻人倒也不强求,很快起身,和孩子道别,独自朝着小镇那边而去。 孩子没管那么多,又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倒数。 很快,天色渐渐暗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刻。 眼看着天上的太阳渐渐地消失在天尽头,早就饿得受不了的孩子站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有些失望地最后看了山道那边一眼,转身返回小镇。 …… …… 次日清晨,同样是早早出门的孩子再次来到这边,只是隔着很远,他就看着那块大青石上已经有人在那边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正是昨天吃过他半个饭团的年轻人。 孩子看着坐在这里的年轻人,有些疑惑。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笑道:「今天还要等?」 孩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当他走过去坐下之后,年轻人并没有离开,而是陪着他一直坐到了晌午,当然这期间两个人也闲聊了很多事情,只是问起这孩子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神仙的事情,他却不愿意回答,只是到了晌午,年轻人又一次要到了孩子的半个饭团,他同样有些舍不得,但到底还是给了。 年轻人吃完半个饭团,这才说道:「吃了你两次,我告诉你个消息,今天你来之前,我看到神仙了。」 孩子一怔,随即满脸期待地问道:「神仙在哪儿?」 年轻人却摇摇头,提出个要求,「这样吧,你陪我一天,晚上的时候我告诉你神仙在哪里,行不行?」 孩子皱起眉头,有些犹豫问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面对这个问题,年轻人只是笑道:「要不要赌一把,信我不见得真能找到神仙,不信我,你今天等在这里,也有可能等到你想等的神仙。」 孩子有些犹豫,的确如这个年轻人所说的那样,他离开这里,可能会错过神仙,年轻人也不见得没骗他。 但很快,孩子还是点头道:「我跟你走。」 年轻人笑了笑,「还算是有些勇气。」 孩子跳下大青石,一本正经看着年轻人说道:「我相信你。」 年轻人摇摇头,「我都不见得相信自己。」 孩子眼中又有些迷茫了。 年轻人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贺良,我爹起的名字。」 孩子也很快回答道。 …… …… 两人很快离开山脚,回到镇子里,年轻人径直走向镇子里最大的酒楼,要了一桌子菜,然后看向贺良,「我请你吃顿饭,吃完饭我要去学堂那边看看。」 原本注意力都在一桌子菜肴上的贺良,听到学堂两个字,贺良的脸上有些愧疚,只是问道:「我能带些走吗?我们也吃不完那么多」 年轻人摇摇头。 贺良有些失望,但还是没说些什么。 吃过这顿饭之后,由贺良领着,很快便到了镇子东边的学堂前,镇子不大,上学的孩子其实也没那么多,此刻学舍里的夫子正对着二十几个稚童讲着一些浅显的圣人典籍,两人站在窗外,贺良有些不敢去看,于是只是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两人在学堂待了一会儿,年轻人问道:「你想读书吗?」 贺良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看看,是怕自己生出了想读书的心,却坐不进去那学堂里?」 年轻人微笑道:「这就是所谓的安分守己,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贺良不说话,他不想告诉这个年轻人真相。 年轻人倒也没有刨根问底,更没有一定要这个孩子回答,只是两人在这边看了一会儿之后,年轻人便和贺良来到了镇子里的米面铺子,在摊主热情地招呼下 ,年轻人只是看着最角落里那一袋发黄的碎米,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把那米面铺子的老板都搞得一头雾水,贺良却是在发呆。 两人离开那米面铺子之后,一路走走停停,来到那莫大伯的包子铺前,年轻人笑着问道:「包子好吃吗?」 莫大伯本来有些好奇为什么贺良会跟着这个年轻人,听着这话,他自信笑道:「镇子上没有比我家的包子更好吃了,客官,来几个?」 年轻人最后只是要了一个,拿着包子一路走,一路小口吃着。 贺良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饭,此刻倒是不饿,因此也没有什么想法,他这会儿还在想之前年轻人提出的那个问题。 当时在米面铺子前,年轻人问的是,米和米有什么不一样吗? 只是他没有要谁回答,也没有答案。 再之后,两人一直在镇子上闲逛,直到黄昏时刻,年轻人才来到那条小溪边,和贺良一起席地而坐。 贺良看着天色,有些期待,毕竟年轻人自己说的,等到了晚上,他就会告诉自己神仙的下落。 年轻人忽然问道:「把上学的钱拿去买了米,你娘亲知道了,会很生气吧?」 贺良一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做娘亲的,哪怕日子再过不下去,还是愿意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只是你娘亲我不太明白,明明饭都吃不起了,为什么那几个包子还是不要?如果说她真心疼你,是不是就该丢下所谓的面子,让你吃饱饭才是头等大事?」 —— 昨天是半夜被拉去做核酸了,重庆形势有点严峻,嗯,大概十二号开始我会爆更,把这几天欠的补一补,然后看看再弥补下上个月的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缘而已 不等贺良说话,年轻人又自顾自说道:“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再说了,无非是几个包子,不偷不抢,为何不行?接受别人的善意便不行?非得等到自己的孩子被饿死?如此看来,你娘还是有些迂腐,或者在她看来,在她要坚守的东西面前,你的生死,其实不值一提!” 年轻人缓缓开口,但却一直看着坐在身侧的贺良。 贺良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一脸愤怒,“不许这么说我娘亲!” 说完这句话之后,贺良转身就要离开,他和自己娘亲一直相依为命,他不容许任何人这样说自己的娘亲,那是他心中最好的娘亲,谁来也是这样! 只是他才走出去两步,年轻人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不想知道神仙地下落了?” 听着身后的声音,贺良迈出去的那只脚停在半空,片刻之后,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年轻人的声音继续不咸不淡地响起,“说两句就受不了?结果你是个没耐心的,我看也不像,是谁天天在那边山脚下等人?” 贺良转过身来,满眼泪水,有些委屈,但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低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神仙在哪里?”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孩子,平静道:“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要不然你跪下试试?” 听到跪下两个字,贺良摇了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只是仍旧摇头,“不行,娘亲会生气的,别的事情我都能做,这个不行。” 说完这些话,贺良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乞求道:“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你告诉我哪里有神仙好不好?” 年轻人摇头,还是平静道:“我要是一定要你跪下呢?” 年轻人这会儿冷漠的不像话,根本和之前的他一点都不一样,面对这个不过只有七八岁的孩童,他好似没有丝毫怜悯。 贺良脑中天人交战,念头交织,让他无比挣扎,本来是已经有些微寒的时候,他却满头都是汗水,细密的汗珠不断混着泪水一起滴落,再也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水。 贺良摇着头,喃喃道:“不行的,不行的,娘亲会生气的。” 年轻人叹了口气,认真说道:“你不跪下,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跪下之后我就告诉那神仙在什么地方。想找神仙为你娘治病,这会儿却连跪下都不肯?你不想治好你娘的病?” 他的声音很淡,但里面的情绪十分真诚,让贺良相信他说的这句话百分百是真的。 贺良看着年轻人的眼睛,年轻人很容易便看到了他眼中的希望和纠结以及迷惘。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其实他已经很好了,但年轻人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样。 贺良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那小溪里立马便有轰的一声,无数溪水瞬间落到他的掌心,形成一颗又一颗的水珠,这一幕落到贺良眼里,他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其实就是自己要找的神仙! 而刹那之后,年轻人身上便出现了一袭暗红色的道袍,头发上多了一根寻常木钗。 扑通一声,贺良没有犹豫,直接便跪倒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前,“求神仙老爷救我娘亲,我愿意为神仙老爷当牛做马一辈子!” 看着毫不犹豫便跪在自己面前的贺良,年轻道士是真的有些好奇,看着贺良问道:“为什么这会儿又愿意跪了?” 贺良跪在地面,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道士,认真道:“娘亲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能随便给人下跪,可是我娘真的要死了,求神仙老爷救我娘亲的命!” 年轻道士微微想了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有些感慨道:“这样啊。” “起来吧。” 年轻道士重新坐回到小溪边,又抛出一个问题,“可我为什么要救你娘亲呢?你能做的事情,我难道做不了吗?我都做不了的事情,你难道能做得了吗?” 贺良不愿意起身,跪在地面听着这些问题,一时间无言以对。 年轻道士轻声说道:“下跪这种事情注定娘亲要生气,可生气便生气了,要是能治好娘亲,我也能跪下,可跪下之后,倘若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岂不是白跪了吗?” “如果真的是白跪了,你会后悔吗?” 年轻道士没有看向贺良,只是看着小溪说道:“这个问题好好答,我会不会跟你去救你娘亲,就取决于这个问题。” 跪在他身后的贺良听着这句话无比紧张,其实大概无非就是后悔和不后悔,但即便是这简单的两个答案,贺良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娘亲最后的希望,他不敢随便开口。 “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之后我没有听到答案,我马上便走。” 年轻道士轻声提醒道。 然后他便安静等着时间慢慢流逝。 一刻钟后。 年轻道士站起身来,看着那个脸上满是迷惘的孩子,摇了摇头。 贺良忽然说道:“会后悔。” 年轻道士静静看着他,“理由。” 贺良轻声道:“因为我事先不知道结果,所以再选一百次,我也会跪下来,因为这是娘亲唯一的希望,但是如果结果是坏的,那我会后悔做了娘亲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惹了她生气。” 年轻道士想了想,对这个答案没有表露自己的看法,只是说道:“带路。” 听着这话,贺良眼睛里又多出了许多类似希望的情绪。 然后他很快起身,带着这位年轻道士走过半座小镇,最后来到那座破落小院前。 贺良推门而入,年轻道士跟在身后。 倚靠在床榻上的妇人看到自己儿子回到家中,眼里有些笑意,只是她有很快看到了跟在自己儿子身后的年轻道士。 “这位……客人是?” 贺良连忙说道:“娘,这是镇子后面山上的神仙老爷,是来治娘亲的病的!” 年轻道士看向这个明显时日无多的妇人,打了个稽首,轻声道:“贫道名为云间月,自幼在后山观中修行。” 妇人一怔,只是脸上没有什么喜悦,而是看向贺良,很是担忧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事情了?” 贺良下意识就要摇头,但想起自己跪下的事情,贺良又咬了咬牙,没说话。 年轻道士看了妇人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就要去握住妇人枯瘦的手臂,妇人却骤然迸发出一股力量,往后退了一些,不让云间月握住她的手臂,而是转头再问自己儿子,问道:“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 贺良这才开口,说起来今天一整天的见闻。 妇人闻言大怒,“不是告诉过你吗,做人要有骨气,怎么能随便对他人下跪?!” 贺良满脸泪水,带着哭腔,呜咽道:“可是我不想娘亲死,我想和娘亲一直在一起!” 妇人怒视着自己这个儿子,冷声道:“你以为你这样治好了我,我就会认你这个儿子吗?我的阿宝没有骨气,那就不是我的阿宝了!” 贺良满脸泪水,他此刻只是觉得委屈,他只是想要治好自己的娘亲,哪怕自己的娘亲生气。 “娘亲别生气,儿子知道错了,娘亲咱们先治病,到时候娘亲不管怎么责罚我都行。” 贺良一脸期待地看着年轻道士,祈求道:“神仙老爷先帮我娘亲治病。” 妇人怒视着贺良,沉声道:“住口!” 只是这会儿云间月的声音又淡淡响起,“跪也跪过了,此刻治病与否,都已经是跪过了,你是想要他这一跪白跪?” 妇人听着这话,有些茫然。 云间月面对贺良愿意耐着性子考验其品性,但面对这个妇人,他并不愿意多浪费太多时间,他随口道:“贫道欲收他为徒,那一跪也不算白跪。” 妇人这一次有些神色复杂,镇子为何太平,为何这些年他们都没有闹过妖物,全因为身后有那么一座道观,如今观中神仙愿意收自己的儿子为徒,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神仙老爷是说真的?” 她看着云间月的眼睛,很担心这个年轻道士只是随口一说。 云间月缓缓点头,若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是绝对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贺良身上的。 只是没等妇人说话,贺良便马上摇头,“不行,我要一直陪着娘亲!” 妇人皱眉,想要说些什么,但云间月抢先一步,“道观便在山后,你愿意每天下山便每天下山,无人拦你。” 贺良听到这里,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间月取出一颗丹药放在贺良手里,淡然道:“还是那句话,一刻钟,我只在院子里等你一刻钟,你若是愿意,你便出来,我领你上山,若是你不愿意,我便独自回山就是。” 云间月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站定,看着今夜的月光,神情淡然,修行者的传承大多以师徒的方式,只是大多数修士收徒的年纪都会极大,像是云间月这般的年轻修士,很少有在这个年纪便起了收徒之心的。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贺良那个孩子,他已然看过,根骨不错,一番考验之下,心性也是不错,既然相遇,他便相信这是缘分,收徒便在此刻收了就是。 …… …… 小半刻钟之后,贺良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云间月,此刻他的眼泪已经干了,来到云间月身旁坐下之后,他摊开手,那颗丹药还在掌心。 云间月看着那颗丹药,有些好奇问道:“理由?” 贺良说道:“我爹是死在那座长城上的,我要为他报仇。” 云间月淡然道:“你若是以后愿意去那北境长城上和妖物厮杀,也没人拦你。” 贺良忽然问道:“上了那座山,进了道观里,我还算是梁人吗?” 方外修士们对大梁百姓的态度,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即便他们身后那座山中的神仙不是这样,但总体来说,他们也属于是方外修士。 云间月说道:“要做什么事情,向来和身份无关?” 贺良轻声问道:“那以后我站在哪边呢?” 云间月平静道:“你站在对面,我也不在意。” 贺良摇摇头,“可我在意。” 云间月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这样啊。” 云间月继续说道:“既然有此想法,我也不强求,丹药赠你,算你请我吃饭团的回礼。” 说完这句话,他便要起身,他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天底下有数的年轻天才看中了一个弟子,却没能收入门下,传出去只怕会遭人笑话,但他并不是太在意,缘分这个东西,他看到贺良是有缘,贺良拒绝,便是无缘。 因缘而来,无缘而走罢了。 只是贺良还是摇头,悲伤道:“神仙老爷,你也请我吃了一顿饭,扯平了,娘亲不会吃这颗药的。” 云间月看着贺良,有些好奇道:“你娘亲到底是个什么人?” 在生死之间,能够坦然去选择死亡的人,从来都不是寻常人。 贺良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娘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只知道自己娘亲很严格,一直教导他要有骨气,不允许不劳而获,不允许随便接受别人的善意。 “她活不了多久了。” 云间月摇摇头,拿起那颗药,起身离开。 贺良一脸悲伤,但还是很快在后面说道:“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神仙老爷!” 云间月没有理会,只是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贺良,问道:“不想站在这边,那么你大概就只能做一个武夫了。” 贺良一脸茫然,不太明白武夫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云间月看着贺良,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一个叫陈朝的家伙,你或许可以认他做师父。” “那是谁?” “是个很有意思的武夫。” 云间月想起那个曾经和他一战的年轻武夫,摇了摇头。 贺良还是一脸茫然,只是他很快便记住了那个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对他很重要,他很快张口问道:“他在哪儿?” 云间月看着他,平静道:“神都。” —— 这章四千字,今晚大概还有两章,各位老哥是时候上点月票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落叶归根前 那座坐落在神都东北角的大将军府终于是有了些生气。 大将军萧和正驻守北境多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女,前些年更是早就已经被大皇子娶做正妃,因此也是早早离开这座大将军府,这些年,这座按理来说应该是门庭若市,可由于大将军常年不在神都,以至于这座大将军府邸,只有一个老管事和不多的下人。 如今随着大将军即将解甲归田,返回神都之后,朝中大臣也是纷纷上门拜访,老管事曾一天之内收到多达数十份拜帖,都是想要在大将军离开神都返回家乡之前见一见这位大将军的,甚至每天老管事开门,就能看到一堆等在大将军府门外的各家管事,只是这些拜帖有一份算一份,全部都被收回了大将军的书房,这个时日无多的老将军也都没有提起兴致去看其中的哪怕一份。 这也就是说,这些日子尚且还没有一个人能走进这座大将军府邸之中。 今日的天气不错,春日的暖阳照到庭院里,那棵平日里看着已经没多少年活头的老槐树今天都有了些生机,老管事搬来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而后又将一个小方桌摆在旁边,两壶宫中御赐的御酒摆在上面,还有一个精致的白玉酒杯,也放在一旁。 大将军缓缓从书房走出来,来到躺椅这边躺下,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老管事小心翼翼给自己这位大概好几十年没有见过的主子倒了一杯,只是还没等他放下酒壶,大将军便随口道:“老纪,今天天气好,陪我喝两杯。” 老管事手微微一颤,倒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去搬来另外一张凳子,外带一个寻常酒杯,就这么坐在这位大将军身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大将军眯着眼看着天上的日头,忽然问道:“老纪,你来府中多少年了来着?” 老管事摇摇头,轻声道:“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初灵宗皇帝还在位呢。” 大将军感慨一声,轻声道:“是啊,当初灵宗皇帝把你安插到府中,也是花了不少工夫的。” 听着这桩自己守了很多年的秘密被眼前这位大将军一言点破,老管事眼中出现了些慌乱,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这会儿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守着这个秘密,他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却没曾想过,原来眼前的大将军,是早就知道了。 不等老管事说话,大将军微微一笑,“灵宗皇帝已经走了好些年了,那位废帝被火焚之后,你这些年即便是知道些什么,想来也没地方传了。”老管事轻轻点头,他当初的确是灵宗皇帝安插进入将军府的老人,当时大将军马上便要被任命为北境大将军,大梁朝最精锐的边军都要在他手中,灵宗皇帝自然要多长个心眼,因此这才在府中安插内应,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历朝历代这样的君王太多,臣子知道之后,也只能假装不知道而已,若是真把皇帝陛下安插进来的人赶走,这才是和皇帝陛下撕破脸。 这种事情,没有多少人去做。 灵宗皇帝驾崩之后,他在往宫里传递消息,便是那位废帝了,只是在废帝也被火焚之后,不知道是宫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抑或是如今的这位大梁皇帝根本不在意,他便再也没有和宫里联系过,最初那几年,他还常常担心,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老管事也渐渐把这件事忘了,他甚至已经把自己当做大将军府的家奴了,只是如今这位大将军再次提及,才让他再次想起这些事情。 “别担心,我老了,也不在朝中了,也不想杀你,好好活着吧。” 大将军喝了口酒,眯了眯眼,在北境军中喝酒,大多都是烈酒,那种东西虽然喝着提劲,但喝了这么多年,身子受不了,现在喝些劲头不大的,才更适合他。 “老奴也是活不了多少年了。”老管事轻声道:“不过还是要谢过大将军不杀之恩。” 大将军微微一笑,“我在朝中素无朋党,赏识的后生都在北境,这么大一个神都,到底是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今日日头好,你我掏心话说两句?” 老管事微微点头,主动说道:“当年那位废帝在和如今大梁皇帝陛下大战之时,圣旨传到北境,大将军您没有接旨带军南下,其实宫里便传出旨意,是要将夫人和小姐就地格杀的。” 当时那场大战,废帝节节败退,没有想到被一个藩王逼得丢了半座江山,而后有朝臣建议让这位大将军领军南下,以大梁朝最精锐的边军来对付如今的皇帝陛下,当时那位废帝信心满满,原本觉得大将军的妻女便在神都,大将军没有理由抗旨不遵,但结果却出人意料,废帝气急败坏之下,便想将这位大将军的妻女斩首示众,只是后来战局颓败得太快,神都里有些人默认了大将军站在大梁皇帝这一方,便出手保下了他的妻女。 大将军不觉得意外,只是随口道:“灵宗皇帝陛下猜忌心不轻,那位废帝更甚,他有此举,倒也不觉得意外。” 大将军微笑道:“当日灵宗皇帝驾崩,我便想着皇位理应传给如今的陛下,谁知道灵宗皇帝竟然是老糊涂了,传给了皇太孙。”这种前朝旧事,两个经历过前朝的人,此刻说起来,都是颇为感慨。 大将军说道:“我也给你透个底,当初陛下入神都,宫里有人把你的事情告诉了陛下,陛下给我下过密旨,告知此事,你的生死,由我决断,我饶了你一命,陛下也没有再往大将军府安插眼线,光是这份度量,陛下便堪称明君。” “当年世人说我待价而沽,作壁上观,今日我可以告诉你,当初我便是希望陛下取胜的,大梁朝只有在陛下这样的人手里,才能愈发强盛,至于那位废帝,若是他在位,我大梁朝人人的脊梁都要断。” 一桩世人猜测几十年的旧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被大将军说出来,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要掀起狂风大浪,可惜的是,这会儿的唯一听众,是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老管事也真心实意说道:“陛下才能,的确比那位强太多,在灵宗皇帝诸皇子中,只怕也真的只有那位先太子能够相比。” 又一次被提起先太子的名字,大将军笑了笑,说道:“先太子强于政务,修行天赋也好,若是能登基,会是一位明君,不过他对方外的态度太过平和了些,胆魄不足,陛下这一点,要强过他太多。” 说到这里,大将军忽然问道:“那些拜帖里,可有那位左卫副指挥使的?” 老管事摇摇头,那些拜帖他看过,那位如今被赋予带刀之权的左卫副指挥使他也知道,但没有在其中看到他的名字。 “这个年轻人,我在离开神都之前,倒是想见一见,宁平对他期望颇高,陛下也对他青眼有加,我倒是想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两位都这么看他。” 大将军有些感慨,这些年在北境,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提拔那些年轻人,为大梁选材,原本以为大梁年轻一代的最优秀的都会在北境军中,却没有想过,原来在大梁朝里,还有那么一男一女两个人。 老管事犹豫片刻,说道:“那要不要老奴去请这位副指挥使入府?” 大将军摇摇头,“我虽然归老,不是大将军了,可让我去请他,倒也不合适,再说了,今日咱们这府中,该来客人了。” 老管事一怔,正要说话,远处便有下人跑到这边,看了一眼大将军,轻声道:“大皇子殿下和小姐来了。” 大将军笑了笑,挥手让下人退去,这才看向老管事,“别人都可以不见,但亲闺女来了,再不见,别人就要骂我无情无义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别怪爹 老管事会意,很快便去将大皇子和皇妃迎了进来。 很快,身材臃肿的大皇子和皇妃便来到这边,只有两人,并未携带扈从。 皇妃看到躺在躺椅上的大将军,脚下快了几步,来到大将军身前,看了一眼那摆在一侧的御酒,又看着大将军的花白头发,有些埋怨道:“爹爹如今身体不好,怎么还在喝酒?” 大将军看向自己这个老来得女的闺女,眼中闪过一抹疼爱,在夫人离世之后,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便是这个闺女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来到大将军身前,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雪白的人参,大皇子微笑道:“这颗三百年的雪参对岳丈的身体想来极有裨益,惟愿岳丈保重身体。” 大将军看着那颗雪参,摇了摇头,“东西是好东西,想来殿下也花了不少心思,只是我这身子自己知晓,已不是药石能医的了,殿下自己留着吧。” 大皇子微笑着将雪参递给一旁的老管事,这才说道:“岳丈服下此物,哪怕是能多活一月也是值得的。” 这种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刺耳,但在大将军听来却是不然,他本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一月对常人来说或许短,但对大将军来说是真的不短了。 大将军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也好,这趟离开神都返回家乡,要走些时日,还真有些怕活不到回到家乡那天。” 皇妃听着这话,有些不悦道:“爹爹!” 大将军轻声道:“人都是要死的,谁也拦不住,你又何必这般?” 原本便是好些年没有见到过自己这个父亲的皇妃,听着这话,眼睛很快便红了。 大将军想要伸手揉揉这闺女的脑袋,只是才把手抬起来,便想起这个闺女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于是也就作罢,而是招了招手,轻声道:“爹还没吃过你这闺女做的菜,今天能吃一次?” 皇妃擦干眼泪,很快便点头,由老管事带着去后厨那边了。 等到人都走完之后,大将军这才看向大皇子,说道:“殿下请坐吧,我今日便放肆一次,不去讲什么规矩了。” 大皇子坐到之前老管事坐得凳子上,不在意说道:“在岳丈府上,我便是女婿,女婿见老丈人,怎么来,还不是老丈人说了算?” 大将军笑了笑,倒也没有说话。 大皇子也知道大将军说想吃皇妃做的菜不过是托词,沉默片刻后便主动问道:“岳丈虽说常年都在北境,但想来依着岳丈的眼光,看这朝中大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小婿有些事情,正想请岳丈解惑。” 大将军摇摇头,“我不过一个垂暮老人,若是殿下要问北境军中的事情,我能说些,但要说这朝中大事,我已经几十年不临朝堂,如何能看清?” “岳丈过谦了。” 大皇子轻声道:“在这府中,我便是岳丈的女婿,皇妃她也是岳丈的亲闺女,难道岳丈连这点微末指点都不愿意吗?” 大将军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殿下请问吧。” 人在世上,很难说没有牵挂,大将军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什么功名富贵也早就不在意了,若是说还有在意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那个闺女了,毕竟自己死后,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这位大皇子了。 大皇子想了想,轻声说道:“父皇这次北行南归,到底意欲何为?” 大将军看了这位大皇子一眼,知道他是想问什么,他只是说道:“若是殿下将陛下视为父亲,那陛下自然便将殿下视作儿子。” 大皇子微微蹙眉,思索片刻之后,这才有些惆怅道:“可父皇态度一直不明朗。” 大将军摇头道:“陛下春秋鼎盛,对立储这件事,自然不急于一时,殿下何来如此着急?” “可父皇已经表露出来对那位的欣赏,带刀之权,可并非一桩小事,岳丈可知道,那位极有可能便是……” 大皇子忧心忡忡开口,他担心的事情,现在不是他和二皇子谁更受父皇青睐,他反倒是担心自己另外一个人。 “抢来的江山,再还回去?” 大将军看着大皇子说道:“殿下觉得有这样的道理吗?” 大皇子摇摇头,他最初也是不相信的,但随着如今这些事情发生,加上他一直对自己的父皇性子琢磨不透,自然便有了些担忧。 大将军叹了口气,到底是说了句实诚话,“陛下所谋甚大,南北两方,皆在心中,这样一位雄主,看的是身前事,至于身后事,并不在陛下眼中,殿下与其去想陛下对陈朝的态度,还不如去想想陛下到底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大皇子苦笑道:“若是能想得通,也就不会来找岳丈解惑了。” 大将军没说话,皇帝陛下的三位皇子,他虽然没有在神都,但也算是清楚一些,从他看来,这三人其实都不会是陛下心仪的储君,若非是他太过在意皇后,只怕早就再生子嗣了,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崩逝,再怎么选,也就只能从这三个人里选出来一个人了。 除非陛下真是不在意皇位传承,非得要那位先太子的子嗣接过皇位,但这种可能在大将军看来,其实是微乎其微。 “殿下若是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那我这个外人便更不知道了。”大将军揉了揉眉头,对自己这个女婿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当初这桩婚事,是自己那闺女决定,而并非是陛下指婚,也更不是他这位做父亲的为女儿挑选的夫君。 其实依着大将军来看,女婿最好是远离朝堂,最好不是皇族,这样才会少了许多争斗,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身为大梁朝的北境大将军,自己的闺女也必将和这大梁捆绑在一起,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最后是自己的闺女选择了大皇子,也算是极好的结果了。 至少她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至于自己嫁给的那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其实有些时候,没有那么重要。大皇子沉默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依着岳丈所见,以后陈朝会不会生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若是没有,可否为小婿所用。” 大将军反问道:“即便真的可用,殿下敢用?” 大皇子犹豫片刻,说道:“既然血脉相连,若无觊觎之心,小婿不是不能容他。” 大将军闭了闭眼,有些头疼,说来说去,都是皇位的事情,这种事本就不是他想去想的事情,只是如今大皇子已经开口,大将军沉默片刻,说道:“我尚未和他打过交道,既然殿下想知道,那我离开神都之前,便见他一面,好好替殿下看看。” 大皇子笑道:“如此甚好,那便劳烦岳丈了。” 大将军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感受着那天上太阳传来的暖意。 …… …… 大将军府邸的一场平常晚饭吃过之后,大皇子和皇妃便要离去。 大将军站在院中,看向皇妃。 大皇子见大将军有话要说,也就识趣先出门,留给这对父女再说些话。 大将军慈爱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闺女,轻声道:“爹一直在北境为国杀妖,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的便是你和你娘,不要怪爹。” 皇妃眼眶微红,只是摇摇头,“爹为国事操劳,女儿没有理由怪爹。” 大将军自嘲一笑,“还是怪爹。” 皇妃咬着嘴唇,不说话。 大将军洒然一笑,“怪不怪也就这样了,爹这一辈子走到头了,你的日子还长,好好过,开心一些,别想太多。” 皇妃轻声问道:“爹爹不能留在神都吗?回了家乡,爹爹要是……也没个为爹爹守灵的。” 大将军随口道:“我北境这些年死了多少士卒,他们死后运气好些,还能把尸体捡回来,运气不好的,直接便成了妖族的肚中物,爹能活着离开北境,还能葬在家乡,已经很知足了,至于这些事情,何来在意?” 皇妃低头不语,但已经泪流满面。 大将军微笑道:“别哭,爹是去见你娘,那是爹盼了很久的事情,现在快要得偿所愿了,你要为爹高兴。” 皇妃不说话,是因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大将军这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感慨道:“爹离开神都那天,你不要来送了。” 皇妃豁然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大将军。 大将军只是看着她那张和自己逝去妻子很像的脸,喃喃道:“其实爹有时候也在想,要是爹只是个寻常人,这辈子就守着你娘和你,过这一生会不会到走的时候会遗憾少些,如今想想,其实这一辈子,做了这么多事情,也算不错了,爹不后悔,只是愧疚没能多陪陪你们。” 大将军老泪纵横,轻声道:“别怪爹。”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请帖 皇妃对于大将军,也就是自己的这位父亲,其实真要说起有什么感情,也很有限,毕竟大将军自从在灵宗皇帝一朝担任北境大将军之后,便几乎没有回过神都,即便有过几次,时间也短得可怜,但即便如此,两人血脉相连,真到了要生死相别的时候,她又怎么能不伤心? 看着皇妃此刻也是满脸泪水,大将军伸手替她擦了擦,“你我父女一场是缘分,但今后的路,可要你自己走了。” 皇妃泣不成声,此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将军看着她,满脸怜爱,这位在北境素来以威严示人的大将军到底也不是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在面对妖族,在面对那无数北境士卒的时候,他都只能将自己的柔情收起来,为将者,最忌讳的便是优柔寡断。 “老了啊,话就多了,别嫌爹絮叨,最后一次了。” 大将军叹了口气,最后说道:“走吧。” 皇妃说不出话来,看着自己这位父亲,她忽然拜倒,对着自己的父亲行了大礼。 大将军坦然受之。 之后皇妃起身,来到门外的马车旁,大将军看着她走入车厢,然后看着马车缓慢离去,这才缓慢转身,重新回到那躺椅上躺下,老管事也来到这边,大将军看着暮色下的那棵老槐树,又感慨了一句,“真的老了啊。” 老管事忽然说道:“老奴想和大将军一起返乡。” 大将军没看他,只是摇了摇头,自顾自说道:“那是我的故乡,又不是你的,瞎跟着凑合什么?” 老管事满脸悲伤,嘴唇张了张,但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你啊,其实和我差不多的,过了好些年身不由己的日子,若是能让你去选,你会当初选择入我府中吗?” 大将军自嘲一笑,“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护土为民,若是有得选,谁不愿意在家中好生看着妻女,过这一生?” “我这一生,快落幕了。” 大将军最后躺在躺椅上,微微闭眼,嘴角有些笑意,似乎是在回味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年少从军,刻苦修行,一路走来,踏着无数的妖族尸体,最后终成一代名将,为人族镇守北境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多大的英雄都会老。 在时间的伟力面前,没有人能够抗衡。 最后都得化作一捧黄土罢了。 …… …… 那日大朝会结束之后,陈朝便回到了南湖畔的那座小院子里,深居简出。 有了带刀之权之后,陈朝便预料自己会被许多有心人关注,这种关注比他当初得了武试魁首还要严重许多。 好在左卫衙门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加上他躲到书院里,倒也还算是安宁。 只是这些日子他在这座院子里的日子不是太好过,谢南渡每日练剑,已经到了另外的一个境界,这些日子经常在院子里操控飞剑时不时对陈朝袭来,有所准备下,陈朝还能躲过那些并不算是太过凌厉的飞剑袭杀,可架不住谢南渡时时刻刻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再操控飞剑给他来一下子,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专注,偶尔有些时候,他甚至被逼得极为狼狈。 换作别人,他早就上手了,只是面对谢南渡,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日午后,他正在院子里思索那一页纸的事情,恍惚间便感觉有一道剑气临近身前,他下意识抽刀向后劈去,正好便和那柄掠到自己身后的飞剑相撞,飞剑被撞,却没有弹飞出去,反倒是更逼近了一步。 陈朝回过神来,再斩一刀,这才遏制住了飞剑前掠的攻势,而后他抬眼看向屋檐下的少女,有些无奈道:“你就不怕我反应不过来,死在你飞剑之下?” 谢南渡召回飞剑,说道:“要真死了,我管埋。” 陈朝挠挠头,有些无语。 不过被谢南渡打断思路之后,陈朝也就不再纠结那一页纸的事情,反倒是来到屋檐下,笑道:“让让。” 谢南渡身子往一旁移了移,给陈朝让出位置,陈朝理所当然地坐在她旁边,很容易便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味,有些让人陶醉,不过陈朝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咱们这位大将军归老之后,你说那位大皇子慌不慌?” 大梁朝的两位皇子这些年一直争斗,但大部分朝臣都是看好大皇子,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那位北境大将军的女婿,有着掌管大梁最精锐的边军的老丈人,大皇子会在皇储之争中占尽优势,本来这些年皇帝陛下悬而未决,便让许多朝臣想不明白,既然已经和大将军联姻,本就该早早立下大皇子为太子以安大将军的心,可这位皇帝陛下偏偏不走寻常路,以至于才有许多朝臣猜测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其实并不和。 只是随着如今大将军归老,大皇子便也没有必须被立为太子的理由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平静道:“他们谁做皇帝,对你来说重要吗?” 陈朝本想说句重要,但想了想之后,也就不在这个少女面前说那些云里雾里的话了,而是直白道:“倒也是,两位皇子不管是谁,即便再表现得大度,我都不能信他们,只能让他们忌惮。” 刀在谁手,都不如在自己手里。 这是之前陈朝一直信奉的事情,不过后来大梁皇帝又教了他一个道理,就是握住刀不是终点,要有能力杀人才是。 谢南渡不在意说道:“所以别想太多。” 陈朝叹了口气,轻声道:“只是大将军归老,大梁朝真正意义上的强者又少了一个,那天大朝会我看过他,我觉得他活不了太久了。” 谢南渡不觉得意外,她虽然不曾见过大将军,更没有去过大朝会,但她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大将军若有余力,绝不会在此刻返回神都。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北境大战停歇,看似一片太平,但此刻其实更要注意,大将军若不是到了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也不会在此刻返回神都,陛下仁慈,愿意给大将军一个落叶归根的机会,很难得了。” 陈朝笑道:“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换作我,会不会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整个人族。” 谢南渡看向陈朝,好奇问道:“所以你的答案是?” 陈朝摇头道:“我有些自私。” 谢南渡还是不觉得意外,说道:“自私是人的天性,大将军也未尝不想早早卸任,只是人在世间,大多数都是被时代裹挟着往前,很难有人可以真正自在地活着。” 说到这里,谢南渡认真说道:“真正的自在者,都是自私的。” “想要真正随心所欲地活着,就不能去管所谓的责任,或是义务。这便是自私,如何选,其实不好选。” 谢南渡平静道:“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自在者。” 陈朝说道:“依着我来说,是牵挂,牵挂让很多人放不下。” 谢南渡没有反驳。 陈朝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准备过些日子去剑气山,你觉得那帮人能帮我吗?” 谢南渡摇摇头,“很难。” 陈朝有些头疼,天底下也就那么一家有这个能力,可这帮人偏偏只铸剑。 他看向谢南渡,欲言又止。 谢南渡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摇头道:“我没有熟人。” 陈朝还要开口。 谢南渡又说道:“老师不可能帮你,我也不会去求他。” 陈朝彻底没话说了。 谢南渡忽然打趣道:“要不然等你踏足忘忧,成为了陛下那样的绝世武夫,再登上剑气山,到时候他们不同意,你就一拳把人山头砸了?” 陈朝愕然,喃喃道:“那到时候天下有多少剑修追着我砍?” 剑气山能立足方外,凭借的便是和无数剑修的香火情,传言那位剑宗的宗主,也曾在剑气山取过剑,陈朝到时候要真这么做,大概就和天底下半数剑修成了敌人,其中可不乏一些剑仙。 谢南渡笑着说道:“柳师兄那柄剑,也是剑气山取的,当然,还有我。” 陈朝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还认识一个,等我走到那一步,他估摸着早就是剑仙了。” 谈起柳半壁,陈朝也觉得头疼,这位剑仙可也不是好惹的。 “想来就是陛下,面对四位剑仙也会有些头疼吧。”陈朝叹了口气,更何况根本不只是四位! 谢南渡说道:“但陛下肯定不会担心这种事,去就去了,怕什么。” 陈朝沉默,要成为大梁皇帝那样的武夫,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 谢南渡忽然说道:“那位大将军离开神都前,我估摸着他会见你一面。” 陈朝一怔,有些茫然。 “不管是替大皇子招揽你也好,还是出于对你的好奇也好,这一面你逃不脱。” 陈朝烦躁道:“那我不能躲吗?” 谢南渡点头道:“可以啊,反正你现在也被无数武官嫉妒,到时候再落个不尊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名声,你今后的处境,自己想吧。” 陈朝骂道:“怕个卵。” 谢南渡不说话。 院门那边忽然响起敲门声。 柳叶很快去那边开门,然后很快拿回一封请帖。 她回到屋檐下,把请帖递给谢南渡。 谢南渡看了一眼,打趣道:“这下子你更没办法躲了。”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赴会 陈朝接过谢南渡手中的请帖,看了一眼之后便有些疑惑地看向谢南渡,问道:“为什么?” 虽然之前谢南渡已经给他分析过大将军为何要见他,但话还没说多久,这请帖就来了,实在是让陈朝也有些捉摸不透,主要还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位大将军,即便是已经要归老,但毕竟曾经是大梁朝最高的武官,再加上他在朝中巨大的威望,不管怎么看,这位大将军都是不应该亲自给他发请帖的。 要怎么说,也该是陈朝这个年轻武官对这位威望在朝野中无人能敌的大将军发出拜帖。 谢南渡说道:“说不定真有爱才之心,为大梁朝最后再做些事情?” 陈朝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还是那句话,他要见你,就和当初老师想要见你一样,你不管如何,都是跑不掉的。” 谢南渡对这件事看得很快,又随口说道:“其实也别想太多,至少这位大将军不会想着杀你,在神都,没有人可以违背陛下的意志,而现在陛下的意志还不够清楚吗?” 陈朝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担忧。 他看了谢南渡一眼。 谢南渡明白他在想什么,摇头道:“可没请我。” 陈朝打消念头,就此重新坐下。 不过他还是很快给柳叶打了个招呼,让她去左卫衙门那边知会一声,明日让那边找辆马车来,这去拜访大将军,总没有坐书院马车的道理。 柳叶有些不情愿,只是谢南渡看了她一眼之后,这个小婢女倒也不敢违背自家小姐的意思,不过背后骂陈朝一番,就是肯定的事情了。 等到柳叶离去,陈朝真心实意感慨道:“有人使唤是真舒服。”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然我再给你打盆热水来你泡泡脚?” 陈朝一脸纯真,“可以吗?” …… …… 第二日清晨,陈朝走出小院,门口便早就停好了一辆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个人,还是熟面孔,翁泉。 然后看着那架停在他身旁的马车,陈朝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仔细看了看,好像现在眼前这一驾马车也不是之前那一架,便松了口气。 翁泉凑上来,笑着问道:“副指挥使,咋样,这马车我之前好生重新翻新了一番,如今看着,倒也不是这么破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句话,“下次我不想再见到它,把它拆了!” 最后几个字,陈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翁泉一脸茫然,只是也没敢问。 陈朝登上马车,翁泉也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离书院。 大将军府距离书院本就不算近,所以翁泉一路上驾车的速度不算慢,好在翁泉驾车是一把好手,速度极快的同时也没惊动百姓,很快便来到了那边的大将军府邸前,只是一路之上,被不少有心人看到也是避免不了的。 陈朝尚且没有来到大将军府邸之前,消息便已经早早传了出去。 所以这场看起来只是一位即将告别大梁朝视野的老将军和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武官的私下见面,但实际上却是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来到大将军府邸前,翁泉停好马车,等到陈朝走下车厢之后,翁泉马上就要驾车离去,陈朝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翁泉理所当然道:“既然是副指挥使让我赶紧把马车带回去拆了,下官当然要赶紧回去。” 陈朝一脸无语,“那我等会儿出门,谁来接我?” 翁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下官还忘了这档子事。” 陈朝头疼,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因为眼前的老管事已经走了过来。 看到陈朝之后,老管事微笑道:“想必这就是陈指挥使吧?” 不等陈朝回答,老管事又自顾自说道:“肯定是了,我看神都也没有哪个少年能有陈指挥使这样的风采了。” 老管事既然在大将军府能当差这么多年,自然而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轻描淡写地就将那个副字抹去,光是这一点,只怕翁泉再学他个好些年都不见得能学会。 陈朝拱手,“老先生谬赞。” 看了一眼陈朝腰间悬着的刀,老管事也没说什么, 名义上陈朝是由大将军所请,这便是客人,带把刀其实无伤大雅,更何况大将军这样的武夫,也不是陈朝这样的年轻武官多把刀就能杀得了的。 这和当初陈朝第一次入宫的道理其实一样。 老管事摆摆手,“什么老先生,不过是大将军府上的老奴罢了。” 自古都有所谓的宰相府上三品官的说法,既然这个老管事能在大将军府上做管事,那对陈朝来说,就肯定会认为对方不是一般人,所以不管怎么说,也要小心对待。 老管事点点头,对于这个如今在神都名声不小的年轻武官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没有他预想中的那般桀骜,但他不由得也想了想,若是陈朝真在大将军府上摆谱,哪怕是一个已经快要退出大梁朝视野的老将军,他都要让陈朝尝尝苦头。 走入院中,陈朝首先所见的便是院子里的那一棵老槐树,然后便看到树下的那张躺椅。 老管事目不斜视走过庭院,将陈朝领到正厅,等到府中下人端来茶水之后,老管事感慨道:“仔细想想,除去大皇子殿下和小姐,陈指挥使好似是这些年大将军唯一在府中见过的客人了。” 陈朝一脸受宠若惊,“那真是在下三生有幸。” 老管事笑了笑,没有去多说什么。 “陈指挥使稍等片刻,大将军随后就来。” 老管事最后看了陈朝一眼之后,便缓缓退去。 陈朝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周围,这座正厅其实不大,真要说起来,其实即便是大将军的这座府邸都不大。一位大将军的府邸这么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只是想着这位大将军常年不在神都,夫人也去世多年,唯一的独女也早早嫁入了大皇子府,如今府邸这般,倒是也可以理解。 只是静坐半个时辰之后,陈朝还未看到那位大将军的身影,这让他渐渐琢磨出些味道来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面不改色,只是安静等着。 在山中杀妖的时候,耐心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若无耐心,很多事情都做不成。 一个时辰之后,陈朝这才端起一旁的茶水,微微喝了一口。 冷茶不难喝,等人也不算煎熬。 之后陈朝甚至开始思索那一页纸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可能是两个时辰之后。 一阵脚步声这才响起。 陈朝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要见到那位大将军了。 于是他缓缓起身。 大将军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 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明天会爆更,至少四章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下间的武夫 那是一个面容沧桑,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寻常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身为大将军的威严,身上也没有任何属于武道强者的气息。 他好似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一个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陈朝看不出来任何特别,但他还是很快便行过礼,面对这位大将军,他必须尊敬,他也值得尊敬。 大将军来到陈朝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缓缓道:“等得有些久了,有没有在心里骂我这个糟老头子几句?” 陈朝摇摇头。 大将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认真道:“真没有。” 陈朝摇头,也是一脸真诚,“大将军这样的武夫,下官只有敬佩。” 大将军摆摆手,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笑道:“我已解甲归田,早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陈朝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大将军招了招手,让陈朝坐下之后,这才放下茶杯,轻声感慨道:“宁平那个家伙很看好你,把你当作宝贝死死捏住,我这个老头子也是有些好奇,所以想在离开神都之前见一见你,耽误你些许时间,小家伙别怪老夫。” 陈朝摇头,仍旧是一脸真诚,“本该下官给大将军送上拜帖才是,只是想着大将军这些日子想来朝野有不少人想要见见大将军,大将军未必能抽出时间能见下官,这才作罢,谁能想着大将军竟然亲下请帖,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 大将军没有说话,只是在仔细打量着这位万柳会上的武试魁首,他不在神都很多年,但神都的事情其实有很多都会传到北境,当初万柳会之前,他本打算让北境那几个自己看得过去的小家伙南下参加万柳会的,可当时正遇到妖族大军大举进攻,这才作罢,之后就算是他其实都没有想到,大梁朝会在这次的万柳会上夺魁,而且不仅是文试或者武试,而是文武皆有,他是一介武夫,对于文试不感兴趣,但对身为武试魁首的陈朝很有兴致,当时其实便修书一封来神都询问过这样的少年是否要送到北境历练,但后来才知道,身为镇守使的宁平不愿意放人,他这才作罢。 其实若是当时宁平愿意放手,眼前的陈朝和他相见,就不该是在现在这时候了。 大将军微笑道:“到底是少年英才,宁平不愿意放手倒也合理,你在皇城那一战,老夫看过了,你的底子打得极为厚实,很不错。只是隐约间有些宁平那家伙的影子,看起来他对你的武道,也指点不少。” 陈朝点头,说道:“镇守使大人对下官的修行帮助不少。” “果真是他选好的家伙,不错。”大将军感慨道:“这一点说起来,老夫便不如他,在北境这么多年,到底是没能选上一个合适的家伙,自己这身子又不争气,最后也就只能让他帮老夫再看几年北境了。” 陈朝说道:“大将军一心为国,但并非完人,事情又怎么能做得十全十美。” 大将军笑了笑,对于这个少年滴水不漏地回答没有什么感触,其实陈朝越是这样,反倒是让他越是有些失望,他是想要看到一个纯真的年轻武夫,而不是一个早早便失去了少年意气的家伙。 不过仔细想想,大将军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奇怪的,既然身世特殊,在这世上行走,总归要多想想,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大将军终究是有些失望。 他揉了揉眉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陈朝看了大将军一眼,忽然问道:“大将军打算何时离京,下官也好相送。” 大将军摇头道:“落叶归根罢了,就不劳烦世人了。” “大将军为国一生,自该礼遇才是。”陈朝一本正经道:“下官倒是觉得大将军离京之时,陛下应当要率百官相送才对。” 大将军说道:“难道我这一生,求得便是名?” 陈朝摇头,“大将军自然不求名,而是真心实意为大梁百姓做些事情,但若是大将军都不能受此礼遇,那天下武夫,岂不寒心?” 大将军有些愕然。 陈朝真心实意说道:“下官当初从天青县来到神都,在书院的南湖之畔和书院学子口舌之争,想来大将军也有耳闻,其实争来争去无非是粗鄙武夫四个字,方外修士以此四字来贬低我等武夫,书院学子,乃至朝中的那些文臣只怕也是如此想法,底层武夫无法发声,发声也无人能听见,可大将军这等武夫,若是还不拿出态度样子来,天下武夫又岂不失望?” “之前镇守使大人离开神都,其实也应如此,我辈武夫已经被如此贬低,其实便更要这等荣光,好让天下人知道,武夫并非粗鄙,也并非被天下人看不起,所以请大将军即便不是为了我等,也为北境无数为人族而死的武夫,切勿悄无声息离开神都!” 看到大将军的请帖的那一刻,陈朝其实便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对于武夫在大梁朝,在整个世间的地位,他都不满意,谢南渡志向远大,对于北境对于人族,她都有雄心壮志,陈朝暂时想不到那么远,但对他来说,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武夫两个字,既然也是他的身份,那么他便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将这两个字拔高许多。 这是他在来到神都之后,体会到武夫被人所贬低之后,在听说大梁皇帝在漠北三万里纵横之后,生出来的想法。 大将军看着陈朝,感慨道:“想不到你有如此志向,老夫还真差点看走了眼。” 陈朝笑了笑,“也不曾跟人袒露,但对于大将军,下官便想说一说,毕竟这天下能让下官真正佩服的武夫,也就只有三个人而已。” 大将军好奇问道:“老夫算一个,宁平当然也算一个,最后一个,难道是陛下?” 大梁皇帝做出的这些事情,足以让天下人钦佩,但陈朝身份特殊,大将军不见得会认为陈朝会对这位陛下有如此敬佩。 陈朝点点头,“陛下纵横漠北三万里,与妖帝一战更是震古烁今,下官自然也钦佩。” 在这一点上,陈朝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敬佩。 大将军说道:“我好似在你身上看到了先太子的影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正厅里便安静了许多。 随着大梁皇帝坐上皇位之后,先太子和废帝这样的人物,已经很少会被人提及了,即便是有些人会在暗处提起,但此刻,终究是不一样的。 陈朝沉默了片刻,平静道:“那是我的父亲,想来在大将军这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将军想过眼前的陈朝的无数种回答,却没有想到如今的陈朝会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身份坦然告诉他。 陈朝说道:“想来大将军这次请下官入府,不是想确认这个。” 这一次轮到大将军沉默了。 “之前朝野对你的身份,最多只是猜测,你告诉了老夫,便不一样了。” 大将军看着陈朝的眼睛,神情逐渐严肃。 陈朝毫不退缩,直视着大将军,“下官信得过大将军。” “你我不过才见过一次。” “但我相信,天底下的武夫,都信得过大将军!” 大将军沉默。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大将军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陈朝说道:“大将军乃是我朝前任大将军,如今的国公。” 大将军皱眉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朝不说话。 大将军说道:“我还是大皇子的岳丈。” 陈朝还是不说话。 大将军直白问道:“你可知道,你今日跟我说的这些话,都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知晓。” 陈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复道:“下官说过,信得过大将军。”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转机 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没有急着说话。 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对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感观是变了又变,本来是打算自己掌控今日局势走向的大将军,这会儿却发现好似自己所想的,都没能实现。 只是很快,大将军便回过神来,有些感慨道:“你把老夫架起来了,可老夫又没什么办法,你这小家伙,当真有些手段。” 陈朝嘿嘿一笑,“下官不过是据实而说而已。” 大将军再次看着陈朝,这一次眼神复杂,缓缓说道:“不是当着你这小家伙胡说,先太子在老夫看来,的确不错,灵宗皇帝的诸皇子中,也就只有先太子和陛下真正算得上有帝王风范,至于你那位皇兄,老夫不喜欢。” 既然陈朝已经如此坦然了,他这个大将军,若是还遮遮掩掩,不敢说出几句真心的话,反倒是让人觉得他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只是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陈朝则是微笑道:“那位皇兄,我也不喜欢。” 他直白不掩饰,但实际上是在安大将军的心。 大将军原本准备的那些话,这会儿也都说不出来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最后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本来今日是想着怎么都要好好问问你,你小子反倒是这么坦荡,让老夫反倒是有些惭愧了。” 陈朝笑道:“旁人也就算了,但是面对大将军,下官只有一片赤诚。” 大将军坐下之后,微笑道:“实不相瞒,老夫这次请你过府,也是受人之托,不过你既然是这般,那老夫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就当老夫对不起自己闺女一次,想来老夫这些年对不起她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陈朝感激道:“让大将军难做了。” 大将军摇摇头,“你既无此心,老夫何必给你找些麻烦,到时候死了说不定都不得安宁,宁平那家伙,不见得不会骂老夫一场。” 陈朝嘿嘿笑道:“想来镇守使对大将军也只有敬重。” 大将军哈哈一笑,倒也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恭维。 “上酒。” 随着大将军开口,其实这才算是真正认可陈朝了。 武夫会面,喝茶不喝酒,本来就没有道理。 老管事很快便将御酒端了过来,只是还没放下,大将军便摇头道:“既然是老夫要请这小子喝酒,怎么能用陛下的赏赐,去将府中最后的几坛老酒拿出来,老夫今日和他一醉方休。” 大将军不需要如何证明陈朝到底是什么人,他这双眼睛,看了不知道多少人,光是这么一会儿,他就已经知道陈朝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喝酒,也就在这片刻之间便有了决断。 老管事一惊,那府中的几坛老酒他原本是觉着大将军要将其带回故乡去的,但没有想到他竟然要拿出来款待陈朝这么个年轻武夫,要知道,即便是陈朝再如何声名在外,但实际上也只是个年轻武夫,是个后辈。 大将军可不管那些,只是在等酒之时,有些感慨道:“虽说宁平把你当作宝贝一样死死攥在手里,但老夫还是要说,若是以后,当真要去北境看一看,看看我们人族最大的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陈朝沉声道:“既然是大将军所言,下官日后定然会去北境走一遭。” 大将军满意点头,这么个后辈,他很欣赏,甚至到了此刻,他开始有些懊悔,若是自己还能活些年,若是自己早早便能见到他,带到北境,悉心调教一番,以后必然是国之栋梁,而且很有可能便是北境之后的大将军。 只是一切没有那么多如果,自己的身子也拖不了多久了。 之后酒水上桌,满上一碗,两人对饮,大将军一饮而下,感受着喉咙里那股酒香,这才笑道:“老夫这几坛酒,也有数十年了,这些年一直没机会拿出来,谁能想到,最后居然是便宜了你这小子。” 陈朝也端起酒水一饮而下,称赞道:“好酒。” 大将军哈哈大笑,仿佛此刻又回到了北境,在一场大战之后,畅快得喝一场大酒,然后就好好睡一场,等到醒来之后,自然便是另外一场大战,继续杀敌。 酒过三巡,大将军略有些醉意,轻声道:“本打算就这么死在北境也没什么了,只是有天早上起来,是真觉得自己老了,像是风前烛,雨里灯,到了这会儿就特别害怕死在北境,害怕死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那个时候就真是怕了,后来想着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最后想死在家乡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陈朝也是脸色通红,只是没等到他说话,大将军就自顾自说道:“仔细想想也是,落叶归根,其实我北境到底是有多少士卒都求而不得的事情,老夫这般做,到底是有些愧疚。” 陈朝摇头道:“还是之前那句话,大将军作为天底下有数的武夫,若是都没有这等待遇,那才让天下武夫寒心,陛下或许也是作此想法。” 大将军不发一言。 “老夫少年从军,在军伍中过了一辈子,历两代明君,眼瞅着大梁朝越来越好,只是路还很长,老夫是真的看不到了,没做完的事情,就只能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大将军目光灼灼,一扫老态。 此刻的大将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还是个半大军卒,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浑浊,而全是对于未来的期望。 陈朝好似在这位大将军的眼里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那是正值壮年的大将军,睥睨世间,仿佛世间万物,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那是一位绝世武夫应有的风采,让人无比向往。 陈朝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萌芽了一番。 这才是武夫吗? 陈朝挑起眉头,有些兴奋。 大将军趁着酒兴,摊开手,“陈朝,陛下赐你带刀之权,来,让老夫看看你那把刀到底是什么刀!” 这是大将军在邀战,不过说是邀战,更多的却是指点。 这是多少武夫梦寐以求的机会?陈朝当然不会拒绝,只是瞬间腰间断刀便骤然出鞘,一抹刀光闪过。 大将军没有起身,只是看着那柄断刀赞叹道:“好刀!” 在北境军中多年,他见过无数刀,但的确没有一把刀能和陈朝这把断刀比较,陈朝这把断刀虽然只有一半,但也要胜过大将军看过的所有刀。 “可惜只有一半。”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陈朝的断刀已经到了大将军身前。 刀气磅礴,逼近这位大将军。 大将军伸手弹在刀锋之上,让这把断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陈朝险些握刀不稳,只是很快,他便又一刀斩向大将军头颅。 大将军微笑道:“你这底子好的有些出乎老夫的预料,原本想着北境那几个家伙和你同境而战,可以和你平分秋色,这会儿看来,则是不然。” 陈朝之后数刀,都是倾尽全力,只是别说是伤到这位大将军,就连让大将军有些紧张都做不到。 一番较量之下,陈朝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大将军只是想着要指点陈朝,所以这场比试很快便落下帷幕,没有持续太久。 大将军最后负手而立,看着陈朝手中断刀,笑着说道:“刀不错,可惜只有一半,只是依着我大梁朝这些工匠,只怕是很难给你把另外一半补齐了。” 陈朝苦笑道:“下官本已经寻到另外一半刀身,只是听闻要重铸此刀,唯有剑气山的那帮铸剑师才有可能,不过他们却是铸剑的。” 话不说完,意思自然也明白。 大将军看向陈朝,挑了挑眉,忽然说道:“宁平传你武道,陛下也看重你,老夫倒也想送你些什么。” 陈朝刚要推脱,便听大将军笑道:“老夫年轻时候,倒是和剑气山的某位铸剑师有过些交情,现如今,听闻他已经是剑气山的山主了。” 陈朝一怔,失神道:“大将军认识杨夫人?” 杨夫人不是谁的夫人,更不是一位妇人,他是剑气山的山主,是世间最负盛名的铸剑师。 大将军笑道:“交情不浅。” 陈朝也不矫情,直白道:“求大将军帮我。” “我且修书一封,你到时候给他便是,只是他肯不肯,老夫说不准,可不管他肯不肯,老夫都还有个要求。” 大将军忽然正色起来,一脸凝重。 陈朝说道:“大将军请说。” 大将军神色复杂,缓缓说道:“老夫这一生理应再没有什么牵挂,但是到底是有个闺女在世上,她嫁入皇族,以后说不定就要卷入大位之争里,到时候若是有性命之忧,你也正好有能力,能否为老夫护住她的性命。” 皇位之争,大皇子若是落败,只怕皇妃也是很难幸免,若是大将军当时还在世间,自然能将其护住,但他眼瞅着便要离开人世,也还是担忧自己这个闺女的未来。 陈朝很快便坚定道:“若是真有这一日,下官必将倾尽全力搭救皇妃。” 他没有犹豫,这是对于大将军相帮的回报。 大将军看着陈朝,叹气道:“若是有可能,老夫真希望这一天如何都不要到来。”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薪火相传 大将军见过了陈朝,离开神都的日子便已经定下了,向皇帝陛下上了折子之后,一整座神都,当下便开始准备这位大将军的离行典礼了,如同陈朝所说,大将军离开神都,整个大梁上下都需要表示极大的敬意,上到皇帝陛下下到朝野里的那些朝臣,以及神都的那些百姓,不管他们对于大将军是什么个想法,但在如今,也必须表露敬意。 只是在定下日子到大将军真正离开那日之前,其实整个神都,大小还有不少官员是想要见这位大将军一面的,可惜那些拜帖送入大将军府中,便如同泥牛入海,全无音讯,大家也都知道了大将军的态度,最后虽说还是想不开,但总归是接受了。 真到了离京那日,一大清早,礼部的官员便带着一个箱子来到了大将军府邸之前,轻微敲门之后,说明来意,老管事没有阻拦,就这么任由礼部的官员将东西抬了进去,在院中,大将军坐在那张躺椅上,看着雾蒙蒙的天空。 “大将军,下官奉陛下旨意,来为大将军送官袍。” 说话的清瘦中年官员,不是旁人,正是礼部尚书杜千山,这位礼部的头号主官本来不愿意亲自来做送官袍这等小事,但圣旨上写得清楚,他也违背不得。 大将军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辛苦杜大人了。 杜千山微微点头,退到一旁,倒也没多说。 老管事招了招手,马上便有几位将军府的下人走了上来,将那箱子打开,取出那件官袍,大梁朝的武官官袍大多还是依着前朝旧制,品阶不同的武官上面所秀的图案也不同,只是随着品阶越高,上面所秀的图案便越简约,如同如今这件官袍,通体呈藏青色,只在衣角处秀有两只麒麟,以及在袖口之处有些云纹,除此之外,其实和寻常人家的袍子没什么太大区别。 随着下人将官袍捧起,大将军这才看了两眼,眼中有些缅怀,他如今其实都记不起来上次穿这官袍是什么时候了。 随着他起身,抬手,下人们正好将官袍为这位大将军穿上,又有下人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玉带,上面镌刻云纹,亦有兽纹。 不等大将军说话,杜千山轻声道:“陛下有旨,大将军劳苦功高,特赐玉带一条。” 大将军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到了如今,不管是什么赏赐,既然有,接着便是。 等到下人将官袍和玉带为这位大将军穿戴整齐,也有婢女来将大将军花白的头发梳好,然后将一根玉钗别在大将军头上,只是当那顶官帽要给大将军戴上的时候,大将军摇了摇头,轻声道:“免了。” 几位礼部官员听着这话,几乎是有些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位尚书大人。 杜千山只是说道:“既然大将军不喜欢,那就不戴。” 在如今这般隆重典礼,其实穿戴不管是什么,都有仔细考究,若是换作别人,杜千山自然不会妥协,只是旨意之上又说得清楚,大将军若是不喜欢,甚至连赐下的官袍都可以不穿。 皇帝陛下已经恩赐到了极致。 等到大将军穿好官袍之后,杜千山又说道:“那下官便告退了,礼部所派的马车就在门外,陛下旨意大将军想何时启程都可,百官今日都等。” 大将军微微点头。 杜千山等一众礼部官员就此退去。 等到这些官员离开之后,老管事看着一身崭新官袍的大将军,轻声道:“陛下天恩,当真是到了极致。” 大将军笑了笑,只是走了两步,问道:“如何?” 老管事笑道:“自然是合身的。” 大将军只是摇摇头,看了看其实已经有些长了些官袍,叹道:“终究是老了。” 说完这句话,他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大将军府邸之前,一驾马车早就停在这里。 拉车的马匹足足有八匹,通体雪白,俊美异常,浑身上下更是找不出任何一根杂毛,这都是当世最好的马了。 马夫站在马车前,看着大将军,微笑道:“大将军。” 看着这个马夫,大将军有些意外道:“你这家伙都已经是朝廷的三品武官了,来为老夫驾车?” 马夫自然也不是旁人,名为徐安升,是早些年在北境的将军,当初在北境还有个银枪将军的称号,他擅使一杆银枪,曾经在妖族大军中拼杀三天三夜,硬生生是鲜血将铠甲都泡透了,而不倒,只是后来大战伤了身子,无法在北境继续,便回到了神都,如今在兵部任职,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官,这样的武官驾车,怎么看都有些过分。 徐安升嘿嘿笑道:“别说是三品,就算是有朝一日末将能做到一品武官,也照样为大将军牵马坠镫。” 大将军笑了笑,“别说你这小子能不能做到一品,反正即便真有那天,老夫也是注定看不到了。” 徐安升听着这话有些感伤,只是低声道:“大将军可别这么说,回了家乡还有好些年活头呢,等以后末将有空,便肯定来找大将军喝酒,大将军到时候可别看不起末将,连口酒都不给喝。” 大将军笑道:“下头去喝吧。” 说完这句话,大将军登上马车,进入车厢里。 徐安升驱马前行,马车缓缓朝着皇城而去。 大将军府外到皇城的路早就已经静街,五步便有一个精挑细选的军卒,等到他们看到载有大将军的马车缓缓驶来的时候,眼中都无比炙热。 等到他们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的大将军探出头来的时候,更是如此,身为武夫,只怕天底下没有人不想去做那北境大将军。 那是大梁朝的品阶最高的武官,也是他们敬佩的对象。 走到长街尽头,一个宫装妇人出现在了这边,她站在街旁,满眼泪水地看着驶过来的马车。 马车忽然停下,徐安升忽然低声道:“大将军,皇妃她想再见大将军一面。” 坐在车厢里的大将军沉默片刻,摇头道:“该说的都说过了,也不必再见了。” 徐安升有些歉意地看了皇妃一眼,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两步,眼泪便夺眶而出,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后的婢女很快便搀扶住了她。 …… …… “大将军,到了。” 马车很快便驶到皇城之前,徐安升轻轻一拉缰绳,马车便缓缓停下。 大将军从车厢里走出来,面前等着的不是旁人,是李恒。 这位皇城内宫总管,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内侍,亲自在这里等着大将军。 看到大将军之后,李恒微微一笑,轻声道:“在典礼之前,陛下有几句话想和大将军说说。” 大将军点头,如此君臣一别,再无相见之日,此刻要说话,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恒带着大将军往前走去,很快便来到白露园中。 一身帝袍的大梁皇帝便在这里等着他。 大将军刚要行礼,皇帝陛下的声音很快传来,“今日无君臣,不必了。” 大将军也不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直起了身。 大梁皇帝转过身来,说道:“宁平走之前,朕也在这里见过他。” 大将军笑而不语。 大梁皇帝说道:“你和朕虽说是君臣,但其实这些年见面其实有限,说不上有什么交情,甚至很多人想着朕在即位之后就该让北境换个人去做大将军,可朕始终没动,至于之后这些年,朝中多少人上本参你在北境一手遮天,说什么北境士卒只知道有大将军而不知道有朕,这种话朕这些年可是听得太多了。” 大将军笑道:“一群穷酸腐儒。” 大梁皇帝也笑了笑,“可没了这群人,天底下的百姓交给咱们这群武夫来管,好似管不好。” 大将军也点头道:“这一点臣也承认。” 大梁皇帝笑道:“所以朕听些屁话,最多恶心一番朕,也就不送到北境去恶心你了。” 大将军笑道:“幸亏是陛下,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臣早些年便做不成这大将军了。”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大将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陛下日后是否还要常常出入北境?” 这种事情,想来是整个大梁都想知道的,但没有人会在大梁皇帝面前这么堂而皇之地问出来。 大梁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倒也没有遮掩。 “那陛下切记得保重龙体。” 大将军也知道劝是劝不回这位皇帝陛下的,因此开口,只是真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梁皇帝没说话,似乎这两位天底下最强的武夫,本来打算说些真心话,可这会儿见面了,反倒是不用了。 大将军轻声道:“大梁有陛下,是大梁之幸。” 大梁皇帝说道:“朕很想多活些日子,你也多活些日子,把那些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 他这番话来的莫名其妙,但大将军听得懂。 “臣老了,不能陪着陛下去走接下来的路了。” 大将军自嘲一笑,之前梳好的头发此刻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发丝散落。 大梁皇帝本想招来宫中女官重新给大将军梳头,却被大将军摆手拒绝,“老都老了,就这样吧,体面不体面的,谁敢说臣这个大将军不体面?” 大梁皇帝笑了笑,表示赞同。 …… …… 百官早已经在那座广场上等了多时,之前被陈朝和陆初毁去的广场这些日子由工部的工匠日夜抢修,如今到底是修复如初了,只是陈朝站在朝臣队列里,看着这广场,还是颇有感触。 只是他此刻低头沉思,许多朝臣的眼光却都落到他身上,再要说具体些,其实还是落到了他腰间的佩刀上。 今日是送别大将军的典礼,仍旧是十分正式的场合,能够有此殊荣佩刀的,也就他这么一个年轻武夫。 如此众人不看他还看谁? 甚至有些朝臣对陈朝还生出许多气愤来,你一个年轻的后辈武官,即便是得了陛下的带刀之权,可在如今这个场合,在送别大将军的典礼上,怎么都该收敛,不该如此堂而皇之带刀才是,可为何你这个家伙不懂这个道理,偏偏还是选择带刀入宫? 陈朝不知道关心这些事情,即便是知道朝臣们心中所想,他大概也不会在意,只要允许,他注定是要和自己这把断刀形影不离的,腰间有无刀,他的感觉向来不同,没刀在身侧,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趁着大将军尚未出现,大梁皇帝也尚未出现,宋敛往后走了几步,来到陈朝身前,低声问道:“听说你小子前些日子去大将军府邸了?” 陈朝听着宋敛询问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大将军请下官过府的事情,下官没有告诉大人?” 宋敛一脸无语,有些不耐烦说道:“大将军见你做什么,你小子是不是偷偷送了重礼?” 陈朝有些无奈,“大人你看我是有重礼的人吗?” 宋敛一脸认真,点头道:“我看是有。” 陈朝翻了个白眼,直白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大将军提携后辈,指点了一番下官武道。” 听着这话,宋敛眉头皱起,咬牙道:“你他娘说什么?” 陈朝一脸无辜。 宋敛喘了口粗气,低声骂道:“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 陈朝没说话,只是想着如果自己说镇守使还将他的武道感悟倾囊相授的话,那么只怕宋敛真是要嫉妒得不成人形了。 宋敛低声道:“大将军说了些什么,你能不能告诉……” 陈朝不等宋敛说完,便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得加钱!” 宋敛笑骂道:“你这小子。” 不过不等陈朝说话,那边便有了些动静,宋敛抬头一看,立马朝着前面走去,回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 广场那边,朝臣们齐齐朝着前面看去,等着那位皇帝陛下,只是没想到这一看去便是看到皇帝陛下和大将军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这一幕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之前的各种礼遇,朝臣们便都觉得有些过了,但毕竟是陛下圣旨,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可如今大将军竟然是和皇帝陛下并肩而行,这等无视君臣之礼的场面,可让好多朝臣都觉得不太应该。 好些文臣的脸色,此刻都变了变,不过还是很快收起,不敢表露什么。 至于武官那边,此刻眼中除去敬佩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等到两人出现在大殿前,皇帝陛下驻足而立,大将军缓缓站直身子,拾阶而下,最后站到了朝臣中央。 李恒手捧圣旨,开始宣读,却不是什么封赏,而是将大将军这一生功勋都给在场的朝臣们说了一遍,最后说完之后,皇帝陛下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大将军,平静道:“朕替这天下黎民,文武百官,谢你数十年戍守北境。” 又是让朝臣们都始料未及的一番景象,但随着皇帝陛下说完这句话,宰辅大人率先说道:“谢大将军!” 而后朝臣们见宰辅大人已经开口,不管情愿与否,也都纷纷开口,广场如今都回荡着谢大将军四个字。 大将军默然无语,只是深深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后缓慢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大将军背影,也是默然无语。 这一对君臣,就此而别。 大将军离开广场,文武百官鱼贯而出,皇帝陛下可以不用出宫,但是他们须送这位大将军到城门口,目送这位大将军离开神都,真正的告老还家。 陈朝跟着百官前行,被百官的身影遮挡,眼前渐渐已经快要看不到那位大将军的背影。 只是忽然,百官骤然停下。 原因是大将军也忽然停下。 大将军忽然喊道:“陈指挥使,可否送老夫一程!” 声音之大,让百官都听得清楚。 而后便是无数道目光落到这位年轻的武官身上。 “这于礼不合啊!”有朝臣轻声开口。 但很快便有人说道:“今日之事,已经有太多于礼不合的事情了,何怕再多一桩?” 的确,今日无论是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同行,还是之后皇帝陛下那番话,都和礼制不合,但到了这会儿,大家也都琢磨出味道来了,陛下之所以如此,大概也是真的想要给天下人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我朝武夫,绝不低贱,有功之臣,也必须礼遇。 陈朝一怔,随即离开百官队列,大踏步朝着大将军走去。 这位年轻武官无视周遭目光,走到大将军身侧,这一次,没有退后半步。 先有大将军和皇帝陛下并肩而行,如今便有他和大将军并肩。 大将军微笑道:“今日之后,又多些麻烦,不怕?” 陈朝洒然笑道:“既然是大将军相邀,没有拒绝的道理,麻烦两字,下官这辈子只怕是不差了。” 大将军缓缓前行,只是脸上笑意不减,“今日相送和那日相见不同,今日老夫只当你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武夫,送我这老武夫一程,让老夫走得舒坦些,免得身后尽是些穷酸腐儒。” 陈朝点头道:“的确有不少。” 大将军说道:“老夫是一向不喜欢这些家伙,刚听了陛下几句话,就更不喜欢了,也是你小子和陛下非得让这群人来送老夫,这不是诚心膈应老夫吗?” 陈朝苦笑,歉意地笑了笑。 “好在有你小子,到底还是有些意思。” 大将军笑眯眯道:“看到老夫身上这官袍了吗,有什么想法?” 陈朝摇摇头,实话实说,“下官没想过这些事情。” 大将军好奇问道:“那就是要看着那张椅子了?” 陈朝苦笑道:“大将军可不敢这么胡说。” 大将军哈哈大笑,是真的有些畅快。 身后百官听不得这两位武夫交谈,但此刻大将军的爽朗笑声,倒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大将军微笑道:“做不做老夫这般的武官无碍,只要做个纯粹武夫也就好了。” 陈朝点点头。 两人很快便到城门口,大将军直起的身子这会儿也逐渐佝偻起来,那袭官袍有些拖地,大将军看了一眼,自嘲道:“真是老了。” 然后大将军回头,看着北方,眼神复杂。 陈朝知道他看的不是皇城,而是那北境,北境更北之处,漠北,甚至漠北之北,斡难河。 陈朝无言而立。 大将军转过头,站在城门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良久之后,大将军有些嫌弃道:“这身官袍赶路可不怎么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缓慢独行。 陈朝站在身后,高声道:“武夫陈朝,恭送前辈!” 大将军招了招手,没有回头。 —— 两章的量,就不分开了,这些天被关在家里,是有些烦躁,欠下的更容我慢慢补。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老酒故人饮 随着大将军离开神都归老故乡,大梁朝的两位绝世武夫,也都先后离开了神都,这或许在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但下一个时代大梁朝会何去何从,众人更多的是担心,毕竟大将军归老,镇守使代替大将军镇守北境,那空出的镇守使之位,又有谁能够顶上? 除去这个之外,这件事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其实不在于谁顶上镇守使的官位,而在于大将军归老之后,大梁朝损失了一位绝世武夫,这样的强者,短时间内,大梁朝只怕不会再涌现出第二个。 这是大梁朝无法弥补的损失。 陈朝今日难得蹭了一次柳半壁的传剑,这位返回神都并没有多久的剑仙,就要再次离开神都,所以在临走之前,要再见自己的小师妹最后一面,传她一些自己的剑道感悟,其实这些日子已经说了不少,毕竟自从他回到神都之后,最上心的便是自己这个小师妹了,几乎每日都会给自己小师妹讲上一两个时辰的剑道。 其实传剑这种事情,最开始对于柳半壁来说,也觉得麻烦,总要是在北境军中也有那么几个剑修,平日里有剑道上的疑难也会来问他,可他传剑几次之后,便是能躲着走便躲着走了,毕竟他是怎么都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那般愚笨的剑修,一点浅显道理,居然说他三五次都没能让对方听懂,可对于自己那位小师妹他却一直发现是个意外,最开始写信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小师妹格外聪慧,在剑道上的问题几乎是提出一个问题之后,只需要他回答一次。 后来回到神都,两人见面之后的几次传剑,柳半壁才深切感受到,原来自己小师妹和自己一样,都是传说中的天才剑修,自己小师妹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胜过自己。 后知后觉的柳半壁才明白,有个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有多幸福。 今日这场传剑,本来就是柳半壁临时起意,所以根本没有提前通知,他便独自来到了小师妹这方院子前,推门而入之后,看到院子里两个家伙正在烤红薯,柳半壁拖过来一条板凳,坐在火炉前,自然而然的伸手拿过陈朝手中剥好的烤红薯,柳半壁咬了一口,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陈朝默默收回手,倒也没说什么,对这位剑仙,他能说些什么? 吃过一个红薯的柳半壁便开始讲起剑道,不过他丝毫没有避着陈朝的想法,洋洋洒洒,算是将自己这毕生的剑道积蓄最后一点都说给了谢南渡听了。 “小师妹,一定要记好,剑修修的是剑,但实际上是那口气,那口气用其他修士的说法是剑气,但实际上是心气,有这口气在,即便是一时不低落败,最后也不至于在剑道境界上停滞不前,若是心中没了那口气,即便是踏足大剑仙境界,也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剑仙。” 柳半壁眯着眼睛,轻声道:“依着小师妹的天赋,踏足剑仙境界,只怕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不必操之过急,遇上什么问题,慢慢抽丝剥茧即可,实在想不通也可以放下暂时不想,说不定某日便想通了,小师妹你本命飞剑太多,想要每一柄都温养到极致太难,最好还是要有个主次之分,最用心温养那柄飞剑可以留作最后杀招,其余飞剑佯攻,也能让人防不胜防。”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谨记师兄教诲。” 柳半壁哈哈大笑,摆手道:“用不着,天底下除去武夫之外,估摸着就是咱们剑修没有那么多门门道道,今日师兄传剑与你,说不定改天看到个天赋不错的后辈剑修,一样会传剑给他,这样在这剑道之上,才会一直有人,剑道高峰则是会不断拔高。” 陈朝忍不住赞叹道:“柳剑仙好胸襟。” 柳半壁翻了个白眼,“你小子别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传剑给你了,再说了,你小子又不是剑修,瞎凑什么热闹?”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还没说话,柳半壁便忽然问道:“你们那位镇守使,加上后来这位大将军,都传你不少好东西吧?” 陈朝点点头,说道:“只怕有负两位前辈的期望。”柳半壁嗤笑道:“你小子担心个卵,两位绝世武夫既然看好你,你小子肯定就是个好的武夫苗子,别想别的,好好在武道上前行,剑修的剑,别指望着学了。” 陈朝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也是作罢,只是笑道:“柳剑仙这话在理。” 谢南渡转而问道:“师兄这次离开神都,是要马上返回北境?” 柳半壁摇头道:“北境好不容易能太平些日子,我不急着回去,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接下来我准备去南方走走,问问剑。” 谢南渡问道:“是剑宗?” 柳半壁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世人都说天下剑修中,唯有剑宗剑修能独占鳌头,其余剑修不过尔尔,我觉得这话不怎么对,所以准备去问问剑宗的那些剑修,看看他们的剑到底有多了不起。” 柳半壁随口一说,只是言语中自信油然而生。 陈朝不合时宜问道:“柳剑仙是要问剑于那位剑宗宗主?” 柳半壁被这句话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小子不会说话就消停别说。” 剑宗那位剑宗,是天底下剑修公认的剑道魁首,一位境界不知几何的大剑仙,即便是那位痴心观的观主,只怕是也不敢说稳胜于他。 柳半壁虽然自信,但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剑道修为,就能比这位剑宗宗主更强大,更不认为如今的自己有资格问剑于他。 剑修当然需要有自己的心气,但并非自大,也非自负。 陈朝嘿嘿一笑,不再搭话。 柳半壁看着谢南渡疑惑问道:“小师妹你平日里和他相处,难道就没有想要打死他的冲动?” 谢南渡微笑道:“他平日里没这么欠打。” 柳半壁狐疑看了陈朝两眼,陈朝一脸无辜。 柳半壁突然低声道:“这小子我看要被你拿捏一辈子的。” 这句话,柳半壁是对自家小师妹说的,而且是用的聚音成线,在谢南渡的心底响起。 谢南渡则是以心声回应,“我可没有说一定要嫁给他。” 柳半壁笑了笑,没有多言,依着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自己这小师妹多半已经是逃不过那小子魔爪了,只是依着师兄的身份来说,大概还是不会觉得陈朝配不上的,毕竟大梁朝的年轻人也就那么多,眼前这个,可以算作最出彩的那一个。 只是可惜。 是个武夫。 若是个剑修,只怕以后世间就会有一对剑仙夫妇了。 只是这种话,柳半壁不会说出来讨人嫌。在最后那场传剑结束之后,柳半壁则是离开这座小院,去了院长住处。 院长在屋子前晒着春日的太阳,听见脚步声之后,这位读书人领袖只是眯了眯眼,没有睁开那双眼睛。 柳半壁有些局促地站在一侧,不知道在想什么。 即便是不再读书,即便是已经成为了当世剑仙,但这位年轻剑仙在面对院长的时候,还是会有些弟子怕师父的感觉。 “要南下?” 院长自顾自说道:“读书的时候想着要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读书人,练剑之后自然而然就要想着成为天下最了不起的剑仙,你柳半壁一直是这个性子,谁还能不知道?” 柳半壁嘿嘿一笑,“倒也没想着现在就成,只是想着找剑宗的同道问一次剑,输赢都不丢人。” 院长冷笑一声,“真不觉得丢人?” 柳半壁只好老老实实说道:“要是同境,自然就要想着争胜了,不然不是丢您的脸吗?” 院长讥讽道:“我可没有本事交出你这么个剑仙。” 柳半壁被噎了一句,只能在心中叹气,只是不由得又对陈朝那小子多了几分讨厌。 院长平静道:“要去就去,我可拉不住你,也不想拉你,自己问了剑就滚回北境去,我看你碍眼。” 柳半壁哦了一声,但还是轻声道:“先生,弟子这次离开神都,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您了。” 院长面无表情,“反正也没指着你小子给我养老送终,想这么多做什么?” 柳半壁没说话,行过礼之后就要离开。 院长忽然冷哼一声,吐出几个字,“别死了。” 柳半壁笑着开口,“不会的,学生还要看着小师妹嫁人,喝她的喜酒呢!” …… …… 不算是客气的送走了自己的学生之后,院长自顾自起身,离开书院,却不是赶往皇城,而是走过一条长街,在一家小得可怜的酒肆前停下,笑了笑,“老规矩。” 酒肆老板娘是个身材发福的严重的中年妇人,一条手臂只怕是比寻常男子的大腿还要粗壮,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徐娘半老,老板娘熟稔地给院长打了壶酒,一张肥胖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问道:“先生好些日子没来了。” 院长笑着点头,“过年的时候学生送了不少酒,喝了一阵子。” 酒肆老板娘赔笑道:“先生这样有学问的人,学生不会少,教出来的也肯定念着恩情咧。” 院长笑了笑,没有多说,妇人只知道他是神都城里一处学堂的先生,只是具体在什么地方,其实不太知晓,更不知道院长姓名,只知道他每隔些日子便要来打酒喝,每次不多,也就一壶酒的量。 把酒水装好递给院长之后,老板娘忽然有些扭捏地看着院长。 她算不上什么好看的女子,加上身形又是这般,这一扭捏起来,属实是不太好看。 院长微笑问道:“有什么话就说,都是老相识了。” 老板娘这才说道:“我家那小子眼瞅着也要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只是神都这么大,学堂又那么多,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哪家好,更没有认识的人,就想劳烦先生,要不然帮忙找个学堂?如果先生您能亲自教,那就更好了。” 院长透过酒肆门口看去,一个孩童正在酒肆里打量着他。 院长笑眯眯点头,“问题不大,我过会儿回去便替你们物色一家价钱适中的学堂,到时候让他们来找你?” 老板娘一怔,没想到自己这点心思被眼前的院长看着这么透,其实她之前说什么不认识人,不知道哪家好,都是托词罢了,实际上还是小门小户,对那些名震神都的大学堂都是望而远之,不是不想让自己孩子去上,只是实在没有这个银钱。 既然如今院长已经这么体贴人意地说出这话来,自然最好,眼看着院长开始掏钱,老板娘便大手一挥说是不收钱了。 院长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往日可以,但今日这酒不是买给自己喝的,这不收钱,我这张脸可挂不住。” 老板娘听着这话,倒也不再强求,只是笑道:“那先生下一次再来,一定请先生喝一次?” 院长笑着点头,很快便提酒离去。 出了神都,院长很快来到一座矮山脚下,这座矮山种满了红枫,到了秋日的时候是一大景色,因此许多文人士子其实大多就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座山中赏景,只是如今才是春日,这边便其实没多少人,院长一路上山,倒也没有人认出他来。 等他走到矮山深处,周围就更是一个人影都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长来到了一座坟茔前。 其实说是坟茔,更不如说是一座小土包,无碑立在这前面。 院长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小土包,有些感慨道:“又来找你喝酒了。”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山中的土包 院长说着话,就将手中的那壶酒往坟前倒下一半,然后院长也自顾自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天底下哪里有你这种和尚,喝酒吃肉什么都做,就是不参禅念经。” 说完这句话,院长紧接着又自顾自说道:“不过既然是你倒也不奇怪了,毕竟你从来都是个胆大包天的和尚。第一次见到陛下就敢说想要送他一顶白帽子,得亏陛下也是个胆量过人的,要是换做旁人,你这家伙,只怕是当时就被送到大牢里去了,可你和尚既然出自那座古刹,修行有成,怎么又会死得这么早?” 院长言语之间的那个和尚不是旁人,正是辅助大梁皇帝打赢那场大战的黑衣和尚,他出自鹿鸣寺,可早早便离开了鹿鸣寺,游历世间,而后来到神都,见到了还是皇子的大梁皇帝,之后便好似毫无理由地认定了这位大梁的四皇子才是未来的大梁皇帝,之后的日子便尽心竭力为大梁皇帝谋划,虽说在先太子病故之后,大梁皇帝未能如愿成为太子,可他仍旧不放弃,最后也是得偿所愿,让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皇位,只是他并未活了太久,在数年后便坐化于这座山中,大梁皇帝按着他生前遗愿,不立碑,不大办葬礼,因此最后也没有多少人知晓,这位被称为黑衣国师的和尚最后是被埋葬在此处的。 既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埋骨之地,那么这些年会在他的忌日来祭奠他的,自然也不多。 院长是其中之一。 当年这位黑衣和尚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常常手谈,两人虽然一儒一佛,但却没有什么隔阂,好些次论道都并未有过不欢而散的局面,两人是真正的好友,超越门户之别,因此院长才会挂念这个和尚那么多年。 “你走之后,整个大梁朝,就真找不出一个和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之后每次手谈大杀四方的时候,都怀念你这老和尚,要是有你在,我何曾在棋盘上如此寂寞?” 院长小口喝酒,絮叨开口,时有脏话从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口里吐出来,若是被别的读书人听到,只怕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最为敬爱的院长大人,竟然也会有如今这副面孔。 很快,半壶酒水就要见底,院长忽然轻声问道:“老和尚,都说你前知八百载,后知八百载,你活着的时候,可否推算过我大梁国运到底如何?” 向死人发问,怎么来看,都是无比荒唐的事情,尤其是一个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人。 自然没有得到答案的院长有些失落,摇了摇头之后,这位院长才缓缓起身,有些感慨道:“最可惜的事情,大概还是你这老和尚没个学生,不过依着你这老和尚的脾气,大概也嫌学生麻烦,毕竟你这老和尚,向来是独来独往,无牵无挂。” 说完这句话,喝完最后一口酒,院长站起身,缓步离开,至于那个酒壶,也就随手丢在山间了。 等到院长下山之后,一道高大身影在林中出现,正是大梁皇帝。 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缓步来到土包前,手中也是提着一壶酒,显然他和院长一样,也是来祭奠自己这位老友的。只是和院长随意在街边卖的酒不同,大梁皇帝手中那壶酒是实打实的佳酿,酿造时间已经超过了百年,是皇室秘藏,平日里几乎不会拿出来,也只是在之前大将军归老之前,才赐给这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几壶而已。 可如今,大梁皇帝提着这壶酒,毫不客气地将一壶酒全部都倒在了土包上。 这位大梁皇帝对美酒也好,美人也罢,都没有什么兴趣,因此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一壶酒倒完,大梁皇帝随手丢了酒壶,然后就这么站在这个土包前,沉默了很久。 他是一代雄主,但身上同样也有着洗不干净的罪名,夺了自己侄子的江山,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在后世也肯定会遭受无数非议,在他传奇的人生里,知己少,朋友也少,能说知心话的,大概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只是很可惜,那寥寥几人,几乎都归去了。 站在这位注定在史册上会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国师坟前,大梁皇帝缓缓开口说道:“朕去过漠北了,如你所说,妖帝并非不可战胜,漠北也并非不可收复,只是还要多久,朕无法确定。”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再次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土包,他知道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但他还是在等一个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再次说道:“朕有时候看不清很多问题,若是你还活着,大概就能告诉朕该如何做。” 大梁皇帝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想和你聊聊,有你在朕身边,朕到底还是有些底气的。” “朕的侄子回来了,朝野都觉得朕容不了他,你若是在,便知晓朕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他若是有本事,要将江山从朕手上夺过去也无妨,朕的儿子反正不成器,有这么个侄子,大梁朝仍旧姓陈,也不无不可。” 大梁皇帝轻描淡写说道:“朕看过他了。” 这句话没有下文,像是忽然断在这里的,有些突兀。 而大梁皇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只怕就算是那位国师还活着,这会儿都不知道大梁皇帝在想什么了。 大梁皇帝站了片刻,轻声道:“朕让你为大梁推算国运,到了如今你都没告诉朕。” 春风微寒,吹拂山间,风起之时,树叶微摇,吹起大梁皇帝的帝袍。 “痴心观那个道士境界不错,朕差点与他交手,若是真交手……剑宗的那位大剑仙,你们鹿鸣寺的老和尚,朕……”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很淡,被风吹淡,几乎很难让人听清楚。 说完这番话之后,大梁皇帝缓慢转身,然后离开这里。 缓步下山,没走多远,大梁皇帝忽然又站住脚步,因为在视线前方,有对男女,此刻正在远处。 男子一袭黑衫,女子则是穿了一身青色长裙。 大梁皇帝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山中,最后身形消散。 ………… 恰好来到山中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南渡和陈朝。 今日天气不错,谢南渡便提出外出踏青,这本就是书院学子几乎每年必做的事情,前两日书院甚至来请过谢南渡和众多学子一起外出踏青,只是毫无意外地便被这位谢氏才女给拒绝了,若是换做旁人,自然会引来不少非议,可谢南渡的身份特殊,又加上她一直以来都是深居简出,反倒是没有太多人觉得意外,只是一些没有见过谢南渡的书院学子对于此事颇为遗憾。 只是谢南渡不随着书院学子外出,但却主动向陈朝提出一起走走,陈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些天神都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也让他觉得有些痛苦,既然如此,出来走走也好。 两人在山中缓行,顺便说些闲话,谢南渡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神都。” 陈朝知道谢南渡说的是去剑气山的事情,皱了皱眉,“虽说这些日子在神都没有什么事情,但不管怎么看,离开神都都没那么容易,毕竟我身上还挂着左卫副指挥使的腰牌。” “宋敛会拦着你?” 谢南渡哦了一声,说道:“宋敛不会,只是你能不能离开神都,其实看的是陛下的意思。” 谢南渡问道:“你还是担心陛下会对你动手?” 陈朝摇摇头。 谢南渡嗯了一声,“我觉得也不会,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陈朝轻声道:“不过我这会儿是真不太想在神都继续待下去,毕竟有很多麻烦就要找到我身上了。” “两位皇子殿下都还没见你,那些个朝臣也都在观望,的确很麻烦。” 谢南渡说道:“不过依着你这个年纪就能被卷入朝廷中心的,倒是罕见。” 陈朝苦笑不已。 谢南渡转移话题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陈朝疑惑道:“不是踏青?” 谢南渡有些可怜地看了陈朝一眼,叹气道:“你觉得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会喜欢?” 陈朝变得有些无奈。 谢南渡微笑道:“听说国师的墓在这座山中。” 陈朝挑眉,“那位黑衣和尚?”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自然便是那位国师,他的埋骨之地其实并没有很多人知道,只是我恰好知道一点。” 陈朝不说话。 谢南渡看向山中,笑道:“踏青这种事情,哪里有这件事有趣。” 陈朝忽然想到一个很离谱的可能,“你要干什么?” 谢南渡仿佛知道陈朝在想什么,点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朝皱眉道:“这种事情你也敢做?” 谢南渡眯起眼说道:“只是想想,不见得真要做。”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那年的那场雨 “我不知道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但想来光是鹿鸣寺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要和你不死不休。” 陈朝看着在前面走着的谢南渡,有些头疼,这位谢氏的才女居然生出了要去盗墓的心思,而且盗墓的对象还不是旁人,而是可以说当初帮助如今皇帝陛下拿下那场大战胜利的第一功臣。 被无数人敬仰,同样也被无数人怨恨的黑衣和尚。 也是大梁朝唯一的国师。 谢南渡没理会陈朝,而是自顾自说道:“那位国师不仅智谋无双,是真正的国士,就连对行军打仗都无比娴熟,是真正的全才,据说他写有一本名为《天算》的秘籍,里面有他这一生所学,你难道不感兴趣?” 陈朝老实地摇摇头,说道:“就算是你找到了这位国师的墓葬,又怎么能确定他那本书一定带到了棺材里?” 谢南渡皱眉道:“他不带到棺材里,还能在什么地方?” 陈朝问道:“难道这位国师就没有衣钵传人吗?” 谢南渡头也不抬地说道:“国师一生向来潇洒随意,哪里有什么传人?” “既然连传人都没有,又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带到坟墓里?” 陈朝看向谢南渡,想要打消对方的念头,姑且不去说要是得知那黑衣和尚的墓被人掘开会如何,光是掘墓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好事。 谢南渡忽然在一处小土包前停下,然后蹲下身,手指夹起一点湿润的泥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点头道:“是这里了。” 陈朝一怔,随即也蹲下去,很快便闻到一股酒香,喃喃道:“好酒啊。”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这真的是那位国师的墓葬?” 作为帮助大梁皇帝夺位的第一功臣,这位国师死得很早,在大梁皇帝最初即位的几年里便因病逝世,有传言讲他是因为当年帮大梁皇帝挡下过一次致命袭击,才导致他伤势过重,之后才因此早亡,如果真是这样,大梁皇帝就更应该以国礼对待这位国师,又怎么会随意便埋在此处,甚至都没有立碑。 “或许你说得对,像是国师这样的人,怎么会把那些东西带到坟墓里。” 谢南渡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土包,她自从有了为人族收复漠北三万里的想法之后,其实便一直在研读兵法,当世之中,她其实最佩服的便是这位国师,也是大梁皇帝的头号谋臣。 所以她才千方百计去找这位国师的下葬之处,其实除去想要等到那本天算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想要到这位国师的陵墓前拜祭一番。 陈朝蹲在这土包前,说道:“酒香不是一股,应该是两种,也就是说在你找到这座坟之前,这里应该来过两个人。” 陈朝问道:“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国师的埋骨之地?” 不等谢南渡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其中有一人是陛下,另外一个呢?” 谢南渡轻声道:“是老师,酒香和老师屋子里的如出一辙。” 大梁朝如今最重要的几位之中,还在神都的,也就这两位了。 陈朝问道:“还刨吗?” 谢南渡看傻子一样看陈朝,“最开始我就没想着刨。” 陈朝皱眉道:“那你……”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有些无奈道:“这么骗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谢南渡笑眯眯道:“我手段不高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能骗到笨蛋。” “那是因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你哪里学的说辞?” “怎么?” “麻烦下次不要说了,很油腻。” 谢南渡挑起眉头,一脸认真看向陈朝:“你现在可不像是一个武夫,倒是像是那些有着花花肠子的读书人。” 陈朝没生气,只是问道:“你这么说,那些读书人会很伤心的。” “怎么样,要不然来打我?” 谢南渡挑眉道:“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敌得过我的飞剑。” 这让陈朝无言以对,当谢南渡成为剑修之后,便注定这世上的读书人里就没有多少能够在面对她的时候能够面不改色的,就真没几个了。 毕竟这是一位有着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 “你又不是天下第一,别这么拽。” 陈朝叹了口气。 谢南渡没有反驳,只是问道:“你呢?以后能成为世间无敌吗?” 陈朝看着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 谢南渡也没再说话,只是在这位国师坟前祭拜一番,便和陈朝转身下山。 两人下山途中,依旧是闲谈,谢南渡对于那本天算的下落还是很感兴趣,黑衣国师所学,一直被谢南渡推崇备至,她甚至私底下将这位国师称为本朝第一谋士,在行军布阵上她也认为黑衣国师是本朝第一。 她一心想要北伐,以女子之身主持北伐大业,要是有这本天算在手,她信心便会更是大涨。 陈朝看着谢南渡这个样子,便主动说道:“或许在当初国师圆寂之前,便将这东西送回鹿鸣寺了。” 谢南渡则是摇头道:“那帮和尚拿这个东西没用。” 确实,一帮参禅悟道的和尚,的确没用。 陈朝没再说话,只是来到山脚之后,他一脚踏出,踩碎一张落叶之后忽然停下,轻声道:“有麻烦。” 谢南渡轻声嗯了一声,她远不是一般剑修,对于周遭气息的感知,要远胜一般剑修。 此时此刻,即便是她都能感受到在树林深处,有一道完全没有掩盖的杀意。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人都想杀你。” 谢南渡心念微动,一身剑气在她身体里开始游走。 陈朝的右手缓慢放在刀柄之上,笑道:“要不是你非要出门踏青,我在神都,可没人真敢动手。” 握住刀柄之后,陈朝也抬头看向树林深处。 一道身影缓慢从树林深处走出。 看到来人,陈朝有些吃惊,“你还没走?” 谢南渡也蹙了蹙眉,大概是对于来人这么久的隐忍也觉得佩服。 来人死死盯着陈朝,冷声道:“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你受死吧!”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当年的旧账 来人是一个中年道姑,一张脸上满是怨毒,眼睛一直死死看着陈朝,浑身的杀气不加掩饰,让这春日又多了几分肃杀的感觉。 眼前道姑不是旁人,正是当初陈朝所杀的几个炼气士之中的郭溪的师父,也是被陈朝在刑部大堂上气得吐血的那位。 陈朝看着眼前的中年道姑,也颇有些感触,他真正意义上的和方外修士交手,便是眼前这个中年道姑,虽然当初在天青县一战的时候,他几乎都在疲于奔命,但至少也是成功拖延时间,等来了宋敛,从而在这个中年道姑手下活了下来。 当初轰动神都的一桩案子,最后以陈朝无罪结束,这位中年道姑跟着其余几位修士离开神都,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原本陈朝还以为这个中年道姑早就回到自己山门中苦修了,但哪里想得到,这么久了,她居然一直都藏在神都外,等着机会要杀自己。 之前陈朝那一次离开神都的时候,陈朝便以为会遇上她,可是并没有,反倒是在一年后的今天,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再次遇到了这个道姑。 握住刀柄,陈朝感受着这个道姑的气息,发现和当初并没有太大区别,心中稍定,但仍旧以心声对谢南渡说道:“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返回神都搬救兵?” 谢南渡同样以心声问道:“你没把握杀了她?” 陈朝轻声道:“老婆娘这么蠢的人,应该是没有隐藏境界,但毕竟隔着一个境界,我要杀她只有三分把握。” 中年道姑是彼岸境界,而陈朝尚在苦海境,虽然陈朝手段颇多,这些日子又接连得到了两位绝世武夫的指点,战力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是隔着一个境界,若说是有十成把握,也说不上,况且若是这老婆娘当真不管不顾,自己或许能够抗得下,但身旁的谢南渡,只怕会有些麻烦。 谢南渡淡然道:“加上我,能有五分吗?” 还没等到陈朝说话,谢南渡便轻声道:“我已到神藏上境。” 这些日子的苦修,加上有着柳半壁那个剑仙的倾心相传,谢南渡的剑道境界走得极快,已经在去年冬天看到了神藏境界的门槛,光是这个境界便已经让陈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但其实过年关之时,谢南渡也顺便踏足了神藏境界,这些日子她更是一点点往前,早就已经快走到神藏尽头了。 天底下有些天才便是如此,明明后发,却总能先至。 谢南渡开始正式修行的时间要比这一代的诸多天才修士都要晚很多,但若是因为这个原因便以为这位天才少女赶不上这些年轻天才的脚步,便真是有些小瞧她了。陈朝有些意外,微微点头之后,便笑着看向那个一直没有动作的中年道姑,问道:“老婆娘等了这么久,要是这次没能杀了我,会不会被再次气得吐血?” 中年道姑面无表情,只是漠然道:“遗言说完了?” 陈朝眯了眯眼,忽然问道:“你和我的恩怨,能不能放过我的朋友?” 中年道姑冷笑一声,“我等会儿会先杀这个小姑娘,让你也知道至亲之人离去的痛苦。” 陈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话音未落,他已经往前跨过一大步,与此同时,腰间断刀已经瞬间出鞘,一道清亮的刀光出现在天地间。 中年道姑冷哼一声,大袖一卷,一阵浩荡气机瞬间从衣袖之中涌出,与此同时,中年道姑躲过那狠辣的一刀,手中不知道何时多出一把拂尘。 随着拂尘的重重挥下,无数条丝絮在陈朝的眼前散开,瞬间将整个天幕遮挡,那无数的丝絮如同漫天的触手,都朝着陈朝身上抓去,陈朝面无表情,手中断刀划过,刀锋瞬间和最先来到眼前的丝絮相撞,早就被证明过不逊色天底下任何飞剑的断刀在顷刻间便斩断无数丝絮,只是那些丝絮断裂之后,并未就此坠落下去,而是化作无数根钢针以极为快速的姿态朝着陈朝身上的无数窍穴而去,几乎每一根,都是冲着陈朝的要害去的。 陈朝正想要抽刀往后而去,可瞬间无数根丝絮就缠绕上了刀锋,陈朝深吸一口气,浑身上下的气机灌注在手臂之间,在一瞬间便迸发出千万钧之力,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将那些丝絮拉得无比笔直,最先接触刀锋的那些丝絮在这个时候已经纷纷断开,只是丝絮太多,一层接着一层,不管如何,都无法在顷刻间彻底将其斩断。 那些如同钢针一般的断裂丝絮此刻已经撞上陈朝身躯,中年道姑眯起眼睛,然后抬眼看向另外一侧的谢南渡。 这位谢氏才女,站在原地,似乎被吓傻了一般,无动于衷。 无数钢针同时撞向陈朝的无数关键窍穴,这是一种极为狠辣的法子,若是这些窍穴被那些钢针钉入,陈朝注定便是一死,而且在死之前,他也必然会经受巨大的痛苦。 只是下一刻,让中年道姑倍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如同钢针一样的丝絮的确撞上了陈朝的无数窍穴,但却没有能深入其中,陈朝浑身气机流动,而后浑身一震,竟然将那些丝絮硬生生弹飞出去。 无数丝絮最后撞上无数棵枫树,深入树干之中,更有些直接将其穿透了。 中年道姑正要有所动作,那牵制着陈朝的丝絮在这一刻也纷纷断裂开来,陈朝没有停留,重重在前跨出一步,整个人一跃而起,然后便是重重一刀斩下。 中年道姑虽然在之前一击之中没有如同她意料之中地将陈朝折磨得生不如死,但她仍旧没有慌乱,面对这个曾经在天青县看着她便只能四处逃窜的年轻武夫,中年道姑往后退后一步,身前一阵涟漪生出,便有一尊石人出现在天地之间。 作为方外炼气士,又和寻常修士不同,他们所修行的道法,其实很少强调自身的强大,而是在于利用天地之力,一般修士不愿意和炼气士结怨,其实也是忌惮炼气士那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以至于甚至有修士会在私下里将炼气士和剑修并列在一起,和前者眼花缭乱的手段不同,后者只是杀力世间无双,也就够了。 那尊石人出世之后,便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陈朝陈朝身躯撞去,陈朝微微蹙眉,但仍旧是没有躲避,一刀斩下,硬生生便将这石人的脑袋斩开,他身为纯粹武夫,没有那么多手段,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手段,就普通的一力降十会罢了。 世间的修士看不起武夫,可又有谁敢说大梁皇帝这等武夫自己可以随便胜之? 石人脑袋碎裂,可行动仍旧自若,本就是没有生机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因为没了脑袋便停下? 石人重重一拳砸向陈朝胸膛,陈朝不躲不闪,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同样是一拳砸出,两拳相遇,怦然一声巨响,陈朝这一拳,硬生生将石人的拳头砸碎,顺带着将它的身躯也一并炸开。 满天都是碎石,四处飞散,好些枫树此刻被击中树干,都轰然断裂,重重地倒在地面。 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石人碎裂,中年道姑在短暂时间里露出了些吃惊表情,但瞬间便回过神来,她虽说吃惊于陈朝这些日子的进步,但要她相信对方此刻有能杀了自己的能力,却依旧是不可能。 她面无表情,只是瞬间,四周便出现一道寒意。 紧接着,肉眼可见,一棵棵枫树骤然结冰,整个地面也瞬间凝结,宛如冰面。 陈朝皱起眉头看向自己脚下,还没等他起身,双脚便已经被冻在原地,只是随着他体内的气机涌动,脚下冰面瞬间破碎,他再次朝前跨出一大步,此刻距离那个中年道姑,已经没有了多少距离。 中年道姑面无表情,好似根本不在意陈朝靠近自己。 陈朝也觉得有些好奇,只是这一刀他还是得挥出,不过下一刻,他警觉忽生,出刀的手瞬间收回,横刀挡在胸前,下一刻,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条冰尖,径直撞在陈朝刀上。 一股巨力袭来,陈朝瞬间倒飞出去,撞碎数棵枫树!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又是无聊的选择 在撞碎数棵枫树之后,巨大的惯性仍旧让这位年轻武夫倒飞出去数十丈,只是最后关头,陈朝弓着腰,手中断刀插入地面,这才没有摔在地面。 中年道姑眯起眼,对如今战果还算满意,她并未趁势追击,而是转头看向那边的谢南渡,她之前所说,要先杀谢南渡,并不是随口一说,她大手一卷,那满天落下的枫叶上面早就已经附有冰霜,此刻漫天枫叶飘落,如同一柄柄飞剑朝着谢南渡而去,若是不出意外,谢南渡会被这些枫叶洞穿身体,是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一直没有动作的谢南渡面无表情,只是在枫叶朝着她袭来之后,一声剑鸣这才在她的身侧响起,而后便是一柄飞剑骤然出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迎上了这些枫叶。 是飞剑初雪,骤然出鞘。 携着凌厉剑气,飞剑初雪出现在那漫天的枫叶之间,瞬间斩碎无数枫叶。 中年道姑微微眯眼,有些意外,怎么?眼前这个女娃还是一个剑修不成? 其实也不能怪她,如今已经有不少方外修士知晓书院院长所收的这位关门弟子是个天赋极为不错的剑修,但她自从上次来到神都之后,这些日子一直关注的只是陈朝,所以对于这桩事情并没有上心,也不知道谢南渡是剑修这件事。 不过在片刻之后,中年道姑便已经觉察到了谢南渡的剑气并不算太过凌厉,因此只是冷笑一声之后便不在意。 眼前这个丫头尚未踏足神藏境界,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半点威胁。 所以中年道姑只是等着那些枫叶洞穿谢南渡的身躯。 只是刹那之间,她便听到数道剑鸣声响起,这些剑鸣声,每一道都不相同。 数柄飞剑,此刻出现在了那漫天枫叶之中。 山溪、微雨、漠北、白鹿…… 谢南渡温养九柄飞剑,加上那柄初雪,如今已经有五柄飞剑再度出现在世间,实际上这和那夜一般无二,五柄飞剑同时在枫叶之中绞杀,硬生生抗下了中年道姑的杀意。 中年道姑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是她发现自己这随意一击并不能打杀眼前的谢南渡,而是因为她发现眼前的谢南渡竟然有如此多的本命飞剑。 大多数剑修只能温养一柄飞剑,眼前这个少女却有如此多本命飞剑,这意味着什么,根本不用多说。 中年道姑再次眯眼,这一次眼睛里杀机弥漫,如果说之前想杀眼前的谢南渡只是想要让陈朝痛苦,那么此刻,她想要杀了这个少女,则是想要彻底扼杀一位剑仙胚子,方外修士虽然派系不同,山门不同,道统不同,但有一点几乎却是共识,那就是都不愿意大梁朝涌现出天才修士,不愿意这座世俗王朝地位的拔高。 在漫天枫叶就此被那五柄飞剑斩碎之时,中年道姑正要起手,一道璀璨刀光在远处涌起,地面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数丈长的刀罡在天地之间出现,仿佛这一刀便是冲着斩开天地而来的。 眨眼之间,那刀罡已经到了自己身前,中年道姑脸色微变,而后身前再度涟漪点点,一颗颗璀璨的星星在她身前炸开,形成一道光幕,将眼前的刀罡死死拦在身前。 刀罡势头刚刚被遏制,中年道姑正要松口气,身前的陈朝的另外一刀已经来了。 他纵身一跃,来到那道光幕之前,重重一刀斩出,绚烂刀光再度和光幕相撞,只是瞬间,那道中年道姑构建起来的光幕便布满了裂痕,如同一张蜘网,四散而开。 中年道姑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眼前的年轻武夫,自己和他上次交手的时候,他便已经用各种手段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本以为这一次交手,她能够很快将其打杀,但哪里想到,这区区一两年光景,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比之前强大了不少,竟然隐约之间有了可以和自己抗衡的能力。 这让中年道姑很不能接受,但再怎么不能接受,却也只能接受。 她拂尘挥动,杀机从万千丝絮之中涌出。 陈朝看着那些丝絮,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再递出一刀,锋利的刀锋斩开无数丝絮,散落的丝絮如刀一阵阵落在陈朝身上,让他的那件黑衫此刻被撕开不少,肌肤也被割开,细密的血珠正在缓慢浸出。 不过在被万千丝絮切割身躯的陈朝,终究还是来到了中年道姑身前。 中年道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个被她痛恨不已的年轻武夫,竟然有一刹那的失神。 只是很快,她回过神来之后,双手快速结印,一个水球凭空生出,只是这个水球尚未推出,陈朝已经一拳砸向这个水球。 被一位武夫的万均之力砸中,水球瞬间炸开,四散的水珠犹如利剑一般将四周的无数枫树洞穿。 这也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没有在现场,若是被他们知晓今日一战,这满山枫树要被毁去大半,导致他们入秋之后不能赏景,只怕这个中年道姑就要被那些文人的笔写死无数次,只是同样也是罪魁祸首的陈朝,只怕也是不能幸免。 砸开那个水球的陈朝,一拳去势不减,直接砸向对面的中年道姑胸口。 中年道姑脸色骤变,只是顷刻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陈朝不给这中年道姑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便冲了出去,如同一头下山的猛虎,一往无前。 只是在前掠之时,他却忽然看到眼前的中年道姑眼中的一抹讥笑。 与此同时,陈朝身后的那些碎石再度汇聚,如同在大地之中突然站起一个巨大石人,站在陈朝身后,那个巨大石人重重一拳砸向陈朝后背,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当真能够砸中陈朝,那么陈朝只怕是就此要殒命,只是片刻之后,那一拳却没有能够落下。 中年道姑眼中满是愤怒。 此刻有一柄飞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骤然出现在那个巨大石人的拳头之前,以剑身硬生生将这一拳扛下。 剑身瞬间弯曲如同残月,发出一声哀鸣。谢南渡的脸色在同时也变得惨白,这位少女剑修眉头皱起,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 其余五柄飞剑还在天际和那些枫叶绞杀,如今出现的是第六柄飞剑,那柄飞剑通体成淡青之色,如同一幅山水画。 这柄飞剑被谢南渡取名为天青,其实为何,不言而喻。 随着石人的再次用力下压,那柄飞剑的弯曲幅度已经变得更大。 谢南渡嘴角开始溢出鲜血,以她这个境界想要正面硬抗中年道姑的手段本就不现实,可如今也是没有的办法。 有谢南渡的这柄飞剑为陈朝撑过了最为关键的一击,陈朝已经再次来到中年道姑身前,手中断刀急速下拉,中年道姑则是脚尖一点,整个人再度朝着身后掠去,她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若是当真被陈朝这一刀劈砍成两半,那只怕是在她死后,也要被人奚笑很久。 陈朝这一刀最后只是将中年道姑的衣摆斩开,最后重重斩在地面的冰面之上。 只是即便如此,陈朝也没有任何想要放过眼前这个中年道姑的心思,大战到了如今,好不容易拉近距离,有了最佳的机会斩杀眼前的中年道姑,陈朝不会选择放弃。 他借势一股,而后手臂抡圆了便将手中断刀直接丢了出去,一柄断刀在此时此刻,速度奇快地撞向中年道姑心口。 而就在此时此刻,身后的那柄飞剑再也坚持不了,被那巨大石人一拳砸入深坑之中,而后石人一脚重重踏出,将那柄飞剑再踩一脚,那边的谢南渡便更是瞬间跌坐下去。 只是就在石人大步向前的时候,又有一柄飞剑,掠向了石人。 谢南渡的九柄飞剑里,有一柄最受她喜欢,也是花费时间最多,最为认真温养的一柄,那柄飞剑名为红薯。 如今终于现世! 飞剑红薯,裹挟着凌厉剑气,直接便朝着石人头部而去。 就在飞剑快要临近的时候,石人骤然转身,一拳重重地砸向了那柄飞剑。 只是随着那一拳砸向,飞剑红薯骤然在半空中停下,而后以一个足够诡异的角度掠出,躲过了这一拳。 一拳不成的石人并不纠结,而是在看了谢南渡一眼之后,决定舍弃陈朝,大踏步朝着谢南渡而来。 它受中年道姑的意志控制,如今便是中年道姑想要打杀谢南渡。 这也是给陈朝传递的一个信号,同时给他的选择,到底是选谢南渡还是选非得在此刻杀自己。 陈朝微微蹙眉,有些不满,甚至有些怒气。 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受够了选择。 只是很快,他的心底便有一道声音响起,“一刻钟。” 那是一道平静的嗓音,代表着那道声音的主人此刻很是自信。 —— 推荐一本朋友的,《剑仙饶命》牧夭,纵横可看。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九柄飞剑现世间 (上一章对于谢南渡的境界表述有一处错误,她尚未踏足苦海境界,并不是没有踏足神藏境界) 一刻钟,也并非太长的时间,甚至在这场战斗里,可以说得上是微不足道,但也只有这一刻钟,谢南渡尚未踏足苦海境界,面对中年道姑的这种手段,她也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可以支撑。 随着数道剑鸣声地响起,之前那些还在和漫天枫叶绞杀的飞剑通通回到谢南渡身前,一字排开。 山溪、微雨、漠北、白鹿…… 那柄被砸入坑底的天青也掠了回来,好在是剑气山的名剑,要不然只怕之前便要当场崩碎。 再加上那柄红薯,如今谢南渡的九柄飞剑,如今已经出现了整整六柄。 最后三柄飞剑又在何处? 片刻之后,一柄飞剑突兀出现,剑身细长,如同流水一般的花纹在剑身上熠熠生辉,谢南渡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暮光。” 这是第七柄。 随着这柄名为暮光的飞剑出现,谢南渡身前的剑气便已经浓郁到了极致,只是这还不算完,很快另外又有一柄飞剑出现在她身前,这柄飞剑造型古朴,剑身上有着无数如同白云一般的纹路,是第八柄飞剑,名为扶摇。 至于片刻之后,第九柄飞剑一直不曾出现。 石人则是突然在空中一拳砸出,一柄飞剑骤然从半空出被逼出身形,是一柄剑身透明的飞剑,此刻有些不甘的悲鸣一声,最后缓缓飞回到谢南渡的身前。 孤影。 九柄飞剑终于第一次在世人眼中出现,可惜今日除去谢南渡之外,也就只有两位看客。 这是第一次祭出九柄飞剑的谢南渡第一战,并非万众瞩目,只怕对于整个世间来说,都会觉得有些太过平淡了些。 毕竟身为女子,又有九柄飞剑的谢南渡,在很多时候都已经注定了她的名字以后定然会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九柄飞剑的严阵以待,让那石人都放缓了步子,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停顿之后,这石人便已经再度来到谢南渡身前数丈的距离,谢南渡心念一动,九柄飞剑此刻尽数朝着石人撞了出去! 充沛剑意瞬间在此刻笼罩这个石人。 但谢南渡其实很清楚,自己最多也只能困住这石人一刻钟时间,至于想要将这石人彻底击败,只怕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 …… 既然有了谢南渡的那句话,陈朝也就暂时不去想别的事情了,若是换作别人,说是以神藏境界硬抗一位彼岸境界修士的手段,那陈朝是肯定不相信的,但这既然是谢南渡,陈朝没有理由不相信。 她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 凝气回神之后,陈朝漠然朝着中年道姑冲杀而去,中年道姑正要挥动手中拂尘,这才发现自己的拂尘之前已经被陈朝斩断了许多,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丝絮,看着分外凄惨,她恼怒地将拂尘扔出,而后一身道袍鼓起,无尽杀机不断生出,到了此刻,已经是搏命的时候,中年道姑也不管陈朝谢南渡这两人到底谁要先死,她只在意今天要在这里杀了陈朝。 她的身后骤然出现一道水柱,而后她的身形骤然后退,来到水柱之上,只是一伸手,一条由潮水形成的长矛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中年道姑面无表情的一矛扔出,裹挟着无限杀机的水矛冲着陈朝而来,有且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这里打杀陈朝。 陈朝面无表情,手中断刀在水矛来到身前之时也是挥动,直接斩在上面。 水矛破碎,但余威将陈朝击退数步。 陈朝正吐出一口浊气,第二条水矛便已经到了身前。 而后天际骤然出现无数条水矛,此刻都朝着陈朝而来,好似天地之间,此刻下了一场大雨。 只是却没有雨珠,而是比雨珠凶险无数倍的利刃。 陈朝冷笑一声,普通人面对这漫天的水矛,自然便想着怎么躲了,可是他却只是眯了眯眼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朝着前面冲去,谢南渡只给了他一刻钟的时间,这点时间,容不得陈朝徐徐图之,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斩杀眼前的中年道姑,才能将谢南渡的危局解除。 说起来其实有些荒谬,陈朝一个苦海境的武夫在面对一位彼岸境的修士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避其锋芒,而是想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其斩杀,这种想法,只怕一般人别说去做,就连想都不敢想。 穿行在那无数水矛之中的陈朝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被一条水矛正中心口,要是换作一般的修士,在此刻只怕是说死便死了,但陈朝这些年一直打熬体魄,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因此在这一矛之下,陈朝身形只是摇晃片刻,胸前出现了一道血口,那条水矛便已经寸寸断裂,就此消散在天地之间。 而后陈朝往前而去,又遭受到了数条水矛的袭击,但是却没有一条水矛当真能够穿透陈朝的身躯。 片刻后,陈朝已经来到那巨大的水柱之前,他没有犹豫,只是重重一刀斩出。 刀光切开了这水柱,这才如同洪水决堤一般涌向他。 陈朝面无表情,在水柱中往上攀去,又是在刹那间出现在那中年道姑的身前。 一刀再次斩下! 中年道姑避无可避,只是竭力微微侧身,躲过了这必杀的一刀,但紧接着陈朝的拳头便砸向了她的面门。 中年道姑再也无法躲避,只能任由这一拳砸下,她的头颅向后扬起,精神已经有些涣散。 陈朝狞笑一声,“老婆娘,守了一年多,要是知道最后的下场是这样,会不会后悔?” 不等这中年道姑回答,其实陈朝也没有想着对方回答,他的第二拳已经砸出。 中年道姑的脸已经彻底凹陷下去。 她这个炼气士,境界虽高,却没有打磨身躯,哪里是陈朝这个喜武夫的敌手! 两拳之后,陈朝再一次握住断刀,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捅入中年道姑的心口! 一刀又一刀,鲜血四溅!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大梁陈朝 随着陈朝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中年道姑的身体里,这位在方外都素有威名的中年道姑的生机开始迅速流逝,只是她即便到了最后,也是死死看着陈朝,一脸的不可置信。 陈朝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死之后,你身后的宗门肯定要替你报仇,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活着,然后将你身后的这座宗门彻底灭了的,就像是崇明宗一样。”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抽回刀,在中年道姑的道袍上擦了擦之后,中年道姑这才吐出最后一口气,就这么坠落下去,重重摔在地面。 解决了中年道姑之后,陈朝这才转头看了一眼那边。 在中年道姑彻底断绝气息之后,那个石人先是僵住,然后聚集起来的碎石簌簌下落一地,那些飞剑此刻也掠回谢南渡身边,静静悬停。 谢南渡缓慢站起身来,收了那些飞剑之后,又吐出一口淤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陈朝走了过来,关心道:“没事吧?” 谢南渡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能没事?” 谢南渡再如何天才,毕竟和那个中年道姑相差着两个境界,光是坚持一刻钟便已经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若是说还能全身而退,那就真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陈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要说话,谢南渡便已经主动开口说道:“没说的,你又欠我一次。” 陈朝嗯了一声,有些郁闷道:“这都欠你多少次了?” 谢南渡盯着他,问道:“那要不然一次还清?” 陈朝皱眉道:“你这不是要我死吗?” 谢南渡冷哼一声,不再搭理这个家伙,而是看向周遭,两人的这场大战,将这一山的枫树毁去大半,待到秋天到来的时候,这座山虽说还有红枫的美景可看,但是谁都知道,肯定不会有去年那般了。 “赶紧跑路吧,要是被人知道这罪魁祸首是你,就等着人堵着家门口骂街吧。” 谢南渡虚弱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子一软,几乎就这么倒了下去,还好在瞬间便扶住一棵幸免于难的枫树,这才没有跌倒下去。 陈朝还在自顾自说道:“我反正躲在你那小院里,想来他们总不敢堵着你的门骂街吧,毕竟这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院长的面子都不值钱了吗?” 等说完这话,陈朝这才发现谢南渡虚弱地靠在枫树边,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走不了了?”陈朝试探性问了一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的他,牵动伤口,也是痛的龇牙咧嘴。 谢南渡皱眉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朝笑了笑,体内白雾运转了一周之后,轻松了些,走过来之后,主动问道:“要不然我背你?” 谢南渡有些古怪地看着陈朝。 “别误会,我可是老实人。” 陈朝一脸正经。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过来。” 陈朝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转过去。” 陈朝哦了一声,又老老实实的转了过去,背对着谢南渡。 “蹲下啊。” 谢南渡的声音里有些无奈。 陈朝老老实实蹲下。 然后后脖处便有些冰凉,是谢南渡的两只手臂搭了上来,紧接着谢南渡的整个身躯便贴上了陈朝的后背,感受着背后的一团温热,陈朝整个身子骤然一僵,险些没有站起身来。 然后站起来之后,一双手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嗯?” 谢南渡靠在陈朝背后,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血腥气和汗味,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不算好闻,但不知道为什么,谢南渡就是不算太讨厌,甚至还觉得有些好闻。 真是怪事。 陈朝小心翼翼的双手放到两侧托起谢南渡的大腿,这才吐出一口气,回了回神,看了一眼那中年道姑的身体,转移话题问道:“要不要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谢南渡的声音在他的脑后响起,声音不大,但陈朝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口鼻之间呼出的气,有些痒,但没好意思说。 “你现在还有力气?” 谢南渡的声音还是很小,陈朝这会儿也就是看不到谢南渡的脸,要不然就能看清楚这个谢氏才女实际上这个时候已经脸颊微红了,很好看。 陈朝摇摇头,“算了,就让这老婆娘曝尸荒野吧,他娘的,我可不是好心。” 谢南渡恰逢其会地说道:“你不是好人吗?” 陈朝一本正经解释道:“好人和烂好人还是有区别的。” 谢南渡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下山,两人都没什么力气说话,谢南渡以九柄飞剑抗衡那中年道姑的手段,早就已经身受重伤,回到书院之后,还不知道要养多久的伤,可以说,这次为了陈朝,这位书院的才女已经付出了太多,这可是要命的勾当,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东西。 陈朝的伤势其实要轻不少,他的身躯坚韧,境界也比谢南渡更高,虽然是正面面对中年道姑,但也没有谢南渡那般艰难。 下山之后,没要多久,两人便已经到了城门处,城门那边的守卫都是左卫的衙役,看到陈朝自然没有阻拦,对于这个左卫的副指挥使,他们一半敬重一半畏惧,毕竟之前陈朝夺官印那次,可是直接大开杀戒的。 不过对于陈朝身后的谢南渡,他们还是多看了几眼,他们也不笨,到底是很快便能猜出来这个被陈朝背着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书院的谢氏才女。 只是两人怎么会这样招摇过市,他们也不敢问。 走在神都里,陈朝很快便招来无数的目光,不过很显然这些人的目光都不是落在陈朝身上的,而是他背上的谢南渡,这个书院才女,生得极为好看,自然会招来很多人的目光。 不过即便是有些想要上前的,看到陈朝腰间悬着的刀,也没这个胆子。 在神都遍地都是达官贵人,能有这么个女子同行的,怎么可能是寻常百姓? 说不定今天招惹他,明天一群人便上门了。 所以这一路还算是畅通无阻。 只是临近南湖的时候,陈朝这才开口说道:“等会儿到了书院,估摸着很多人的心就碎了。” 谢南渡默不作声,其实入了城之后大可以找个马车去书院的,只是陈朝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也就没说。 她靠在陈朝后背,感受着陈朝的体温,有些安心。 这种感觉她很少有过,自从来了神都之后,更是没有过了。 于是她也没说什么。 之后进入书院,果不其然,才进入书院便有一堆学子在看到陈朝和谢南渡之后,便停下了脚步。 一堆人看着这边,脸色难看。 有些没有见过陈朝和谢南渡得还有些茫然,但很快便有知晓事情真相的同窗低声道:“是那个年轻武夫和院长的关门弟子,谢南渡!” 听着这话,人群中很快便爆发出一阵低呼,陈朝自不必说,之前在南湖畔的骂战,之后的万柳会武试魁首,在之后成为左卫的副指挥使,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还是左卫的指挥使,在去年冬末的那场抓鬼里,他更是骂名不小,再到如今被皇帝陛下赐下带刀之权,实打实的神都风云人物,至于谢南渡便更是如此,光是她院长的关门弟子一事,便足以被所有人铭记了,之后的万柳会文试魁首,再到如今的剑修身份被众人知晓,可以说如今的大梁朝年轻一代里,男的没有一人可比陈朝,而女子更是连及得上谢南渡十分之一的都没有。 如今两人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两人是确定了关系?” 有书院学子不敢置信的低声开口,除去嫉妒之外,就只剩下羡慕。 毕竟谢氏才女一直是书院这一代学子心中最倾慕的对象,不管是家世还是她自己本身,都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 谢南渡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的仙子。 也就是方外修行界的所谓仙子没有将大梁朝的修士算进去,要不然谢南渡怎么都会在其中。 沿着湖畔缓行,陈朝低声说道:“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已经死了无数遍了。” 谢南渡轻声道:“没关系,你脸皮厚。” 陈朝有些无语,只是抬头之后,更是有些痛苦,此刻自己还没走到那小院前,湖畔的学子越来越多,想来是之前进入书院的时候被那些学子一传十十传百,如今整座书院都知晓了。 陈朝此刻被这些人盯着,都有些发毛。 只是此刻伤重,想要走快一些都不可能。 …… …… 在人群外面,湖心那座小亭里,院长拿着一把鱼食,轻轻丢入湖中,然后看了一眼这边,这才不满道:“这小子心眼这么多,你小师妹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站在一旁侍奉的书生微笑道:“陈朝可不是一无是处,整个大梁朝的年轻人,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院长皱眉道:“那我也不喜欢他。” 听着自家先生这么孩子气的开口,魏序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天底下的父亲大概会觉得所有对自己闺女有意思的年轻人都十恶不赦,老师这会儿大概也是如此想法?” 院长默不作声,他没有道侣,年轻时候虽说有过一段感情,但最后由于种种原因,他还是没能和某个女子结为道侣,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子嗣了,没了子嗣,他也就是将自己这些学生当作孩子了。 谢南渡作为他唯一的一个女弟子,自然想法也不同。 院长轻声道:“南渡这丫头以后定然有大成就,或许会是大梁朝有史以来……不,会是这一千年最了不起的女子!”院长这话,对于谢南渡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赞赏。 只怕天底下任何对于谢南渡的赞赏,都比不上如今院长的这句话。 魏序一怔,也没有想到自己老师居然对自己小师妹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没有说话。 院长说道:“你们之争,好似在我,但实际上在你们,可不管如何,我希望你们手上都不要沾上同门的血,同门相残,这叫什么事情啊。” 他没有看魏序,自然也就不需要魏序回答,因此魏序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院长没有看到。 “回了,这小子有这么多人恨,估摸着活不长久。” 院长再度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将手中的鱼食都丢到了湖中。 魏序轻声道:“要是那个小子活不长久,师妹想来也不会开心。” 院长张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便听见远处一声高呼,“换榜了!” 书院之中,此刻正有人捧着榜单朝着这边跑来。 院长立在原地,有些莫名所以。 倒是魏序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声道:“应当是方外的潜龙榜换榜了,算来也是到时候了。” 院长皱眉道:“这换榜便换榜,大呼小叫做什么?!” 历来潜龙榜只是收录那方外的年轻天才,对于大梁朝的修士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大梁朝对此也没有任何想法,更不会有什么期待,至于书院虽然被算在内,但书院这些年都没有什么足够出彩的年轻天才能够收录在榜单里,不过这的确也有院长故意为之的原因,要不然之前的魏序也好柳半壁也好,怎么都是要上潜龙榜的。 毕竟这两位也算得上是真正的天才。 想到这里,院长忽然道:“是你小师妹上榜了?” 和魏序和柳半壁这些师兄不同,谢南渡是天才这件事,一直都没有掩盖,如今上榜也是理所当然。 魏序想了想,轻声说道:“小师妹虽然天赋出众,只怕修行的时间尚短,名次不会太高。” 院长冷笑一声,“即便是境界足够,只怕方外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也不会把她排多高。” 就在他和魏序交谈之时,那个抱着榜单的人已经来到了湖心小亭。 魏序走了几步,接过那份榜单,笑道:“麻烦了。” 那人自然认识魏序,立即说道:“魏先生哪里的话。” 只是在魏序接过榜单之后,书院的一群学子已经来到湖畔,看着这边的湖心小亭了,当他们看到亭下的那个书生之后,一下子都激动起来。 “是魏先生!” 神都有着天底下最出名的书生,那位书生就在书院里,此刻也在湖心亭下。 既然那位是魏先生,那么更里面那位看不太清楚面容的是谁? 一个答案很快便呼之欲出。 无数人的眼神炽热,看向湖心小亭的时候,便充满了敬重。 不多时,有人高声道:“见过院长大人!”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对于书院院长,他们只有敬重,也唯有敬重。 等着声音减消,魏序在无数人的目光里,这才缓缓打开那份榜单,有些失神。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湖畔的学子们,轻声道:“这次潜龙榜换榜,我书院有一人上榜。” 学子们立刻瞪大眼睛,多少年了,书院终于再次有人登上潜龙榜了吗? 那个名字,想来很多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魏序也不卖关子,高声道:“潜龙榜第十,书院谢南渡!” 第十?! 湖畔惊呼声不断,谁都能想到这次谢南渡会上榜,但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谢南渡一上榜便能进入前十,虽然只是第十,可要知道谢南渡比起当世这些年轻天才来说,修行时间要短很多。 这能排到第十,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院长不满道:“才第十。” 魏序没有解释,只是看着书院的学子们说道:“诸君以此为榜样,好生修行读书,为我大梁争光!” 学子们轰然应是,声音之大,如同惊雷。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魏序并未收好这榜单,而是看着湖畔学子说道:“这一次潜龙榜换榜,我书院只有一人上榜,但我大梁却不止一个。” 这一下,可算是在学子们里炸了锅,一时间议论声不绝。 魏序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则才是宛如在南湖里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 惊起无数水花。 “潜龙榜第三,大梁陈朝!” —— 五千字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梁,再见 潜龙榜第三?! 这几个字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丢入了南湖中,惊起无数浪花,又如同一道平地惊雷,振聋发聩! 这一次的潜龙榜换榜,有谢南渡不意外,毕竟她是书院学子,又是实打实的天才,可为何会有陈朝?要知道方外的潜龙榜,一直以来都是不将大梁的修士纳入其中的,即便再如何了不起,再如何天才,方外都会将其排除在外,但这一次不同,方外修士这一次的潜龙榜换榜却将陈朝算进去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从这一次开始,潜龙榜要变化了,大梁的修士以后或许都能上榜,只要真有这个能力。 只是此刻让书院学子更有些疑惑的是为何陈朝第一次登榜,就能高居第三,这说明什么,是方外修士对他的捧杀,还是真正有着足够多的重视?或者是说,陈朝当真当得起这潜龙榜第三? 潜龙榜,那可一直是年轻修士的风向标,是无数年轻天才争先想要踏足的榜单,毫无疑问,这份榜单对于年轻修士来说是无上的荣誉,陈朝这第一次上榜便被排在了第三,也着实让人震撼。 尤其陈朝还是武夫,是山上修士最看不起的武夫。 说完这句话之后,院长已经悄然消失,魏序也缓步走出湖心小亭,随着众人让开道路,这位书生缓步离开。 陈朝背着谢南渡,站在湖畔,听着魏序说完那番话之后,也有些失神,片刻后,才轻声说道:「第十啊。」 他说的自然是谢南渡的名次。 谢南渡轻声道:「第三啊。」 陈朝嘿嘿一笑,说道:「也还行。」 「方外的修士里还是有明白人,不都是蠢货,你的日子估摸着越来越难过了。」谢南渡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对于这些局势向来有着自己清晰的认知,如今方外的换榜将陈朝和谢南渡算进去,至少释放了两个信号,头一个就是方外当真开始重视起来大梁朝了,重视的缘故可能是因为陈朝表现得太过出色,但实际上还应该是大梁皇帝和妖帝的那一战,让整个方外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大梁朝的顶尖武夫,是真的有可能跻身当世最强者之一的,既然如此,若是还不重视大梁朝的修士,那方外的修士们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至于第二个,为何将陈朝抬得这么高,除去陈朝本身的实力之外,也可能是在给陈朝挖坑,要知道这方外无数的年轻修士都对潜龙榜趋之如鹜,如今大梁朝的一个年轻武夫便能够跻身前三,那么定然会引来无数年轻修士不满,那么陈朝的日子注定不好过,也就和谢南渡说得差不多。 陈朝一脸无所谓,他身上的麻烦足够多了,不差这点。 「走吧。」谢南渡有些累了,虽说陈朝身上的味道她觉得很舒服,但被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看着,终究是不太好的事情。 陈朝点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确也有些不自在。 只是他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湖畔响起一道声音,「陈朝何德何能能跻身潜龙榜第三?!」 这是一道质问的声音,但显然质问的不是魏序,也不是方外的那些修士,而是在这边的陈朝。 陈朝没有理会,只是继续缓缓前行,并没有理会。 只是很快又有另外一道声音传出,「身为院长关门弟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那人原本想要说的话应该是更为过分的,但顾忌了院长之后,这才换了个词汇,这也就是院长走了,要不然当着院长的面,这些学子显然不敢如此开口。 陈朝停下脚步。 谢南渡说道:「吵架很费时间。」 陈朝皱了皱眉。 谢南渡摇头道:「打架不占理。」 陈朝轻声道:「他们出言不逊在先,我动 手在后,怎么能说不占理?」 谢南渡没说话。 但陈朝还是察觉到了谢南渡的意志,于是继续前行。 陈朝的不闻不问,在很多学子看来,无非是这个年轻武夫不敢直面这些,心中对于自己能够排到潜龙榜第三而有愧,所以才灰溜溜离开,但有些学子则是眼中有些失望,他们本来还是想要看看书院的这场大戏的。 谢南渡忽然说道:「想打就打吧。」 她不知道为何又改变了想法。 陈朝却是摇摇头,说道:「算了,和他们较什么劲?」 …… …… 回到那座小院,听到动静的柳叶赶紧跑过来开门,但开门的一瞬间,便看到自家小姐虚弱地靠在陈朝背上,便立马怒道:「姓陈的,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陈朝懒得理会她,侧身走进小院,将谢南渡在屋檐下放下,柳叶着急忙慌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谢南渡虚弱地摇了摇头,然后陈朝便递过来一颗丹药。 谢南渡此刻连举手的力气都没了,也就只能这么看着,陈朝干脆便将丹药塞入谢南渡嘴里,「我运转气机帮你消化药力,会好受一些。」 谢南渡艰难开口道:「那你自己呢?」 陈朝没有给出答案。 之后有了陈朝帮助谢南渡消化那颗丹药的药力,这位谢氏才女的脸色才变得没那么难看了,柳叶在一边心急如焚,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期间不知道皱了多少次眉头。 一晃眼,天色渐晚。 陈朝脸色苍白,让柳叶端来炉子,生火之后,这才坐在面前,烤了烤火,陈朝这才疲惫说道:「要是以后的日子每天都这样,我就情愿躲在神都一辈子不出门了。」 谢南渡说道:「即便你躲在神都里,打定主意一辈子不离开,你如今上了潜龙榜,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修士想要和你较量一番,到时候来了神都,说是公平一战,你怎么躲,你真躲了我大梁朝的脸还要不要了?」 陈朝反驳道:「你这么说起来,大梁朝的脸就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谢南渡微笑不语。 陈朝很快便泄气道:「你说得有道理,这些事情避不开,我最好是让他们找不到才好。」 谢南渡则是摇头道:「躲不掉的。」 陈朝笑道:「那我就一狠心杀他几个所谓的年轻天才,到时候我看谁敢在我面前做些什么。」 谢南渡没说话。 陈朝很快便想起城外的事情。 于是又是沉默。 谢南渡说道:「其实你不怕,说这些做什么。」 陈朝干笑一声,「暖暖场。」 火光映照着这个谢氏才女的脸,她缓缓笑道:「讨我开心,倒也没必要,你真想讨我开心,以后有机会去把那位妖帝宰了吧,要不然将那位观主打一顿也行。」 陈朝摸着脸颊说道:「好多年啊。」 谢南渡笑道:「我反正也能活好多年。」 陈朝点点头,「倒是这个道理。」 「听说痴心观的朝霞也很好看,是一绝,但很少有人看得到。」 谢南渡说道:「以后能不能去看一次?」 陈朝说道:「我带你一起?」 谢南渡摇头道:「我们一起。」没有那个带字,意思也就是千差万别。 陈朝笑了笑,说道:「这样啊。」 陈朝忽然说道:「伤好之后,我就去剑气山。」 谢南渡没有拦着,只是问道:「想到办法了?」 「大将军离开神都之前,曾经 给了我一封信。」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不过也只有一半的把握。」 谢南渡哦了一声。 陈朝感慨道:「这位大将军,当真让人钦佩。」 「得了好就佩服?」谢南渡顿了顿,还是轻声道:「的确让人佩服。」 陈朝轻声道:「可惜认识这位大将军晚了些。」 …… …… 黄龙州,云泽郡,烟霞县,青瓦镇。 取了一个类似于江南水乡般名字的青瓦镇其实没有什么风光,名字由来也不过是因为镇子上家家户户都用小镇上一种特质的青泥烧制成瓦,以至于之后大梁朝定鼎天下之后,便以青瓦两字作为此地名称,但实际上镇子上既没有什么文人墨客,也没有江南风光,一条可怜到几乎算不上小溪的小溪还常常在夏冬两季断流,镇子上的百姓也大多没念过书,除去镇子里负有盛名的窑厂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此刻午后,一大帮吃过午饭的孩子从各自家门跑出,在镇子上成群结队跑闹嬉戏,一片欢快的笑声就这么传出来,让人听了也觉得快活,一个佝偻老头,头发花白地从长街尽头缓慢走来,本来还在这边奔跑打闹的孩子看到这个老头走了过来,但暂停了嬉戏,怕不小心撞上这个老头,本来也是,老头身形单薄,看着就如同秋风中的一株野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下,他们这么一撞,只怕就彻底没活路了。 其实镇子不大,孩子们整天在镇子上跑闹,几乎是镇子上的人都熟得很,只是看着这个老头,只觉得眼生。 只有零星的几个孩子知道,老头其实的确是最近才来到这座小镇的,听镇子上活得久的老人说,老头其实也不是外来人,是镇子东边那座破落院子的主人,只是年轻时候早早父母双亡,之后无牵无挂,也就出门闯荡,只是这一走,就是很多年,久到他们都不知道是多久了,反正和老头同一个代的那些人,早就成了镇子外后山的一座座黄土堆。 如今老头回到小镇,老人们说,这是落叶归根咧。 孩子们目送着老头走过,这才继续之前暂停的游戏。 佝偻老头来到长街尽头的小酒铺子,递出手里的酒葫芦,笑呵呵道:「来一壶。」 说完这句话,老头又问道:「你娘亲呢?」 小酒铺今天不是那个风韵犹存的卖酒妇人,而是一个眼瞅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少女接过酒葫芦,这才轻声道:「娘亲今日身子不太舒服,我替她看天店。」 老头笑着点点头,说道:「冬天虽然是熬过去了,但这初春的日子也冷,得多穿衣服。」 少女点点头,给老头打酒的时候忽然说道:「前些日子娘亲还在念叨呢,您这酒葫芦用了很多年了吧,娘亲说这装些水都和酒没两样,您根本用不着花酒钱了。」 老头呵呵一笑,「不差这点,什么都能骗,就是这张嘴啊,你骗它做啥?」 少女也只是开个玩笑,被老头这么一说,也是点头。 打好酒水之后,少女将酒葫芦递给老头,然后说道:「还是两枚。」 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寻常钱袋,拿出两枚大梁通宝,然后又多拿了几枚,「明天我估摸着来不了,小闺女麻烦你一下,再给我送一壶过来?」 少女只在老头手心里拿了两枚大梁通宝,很快笑道:「镇子不大,跑一趟用不了多久,明日估摸着娘亲就能守铺子了,要是娘亲没起来,我打烊之后给您送去?」 老头笑着点头,「不着急,不着急,什么时候有空都行。」 说完这话,老头摆摆手,就转身佝偻着要离开这里。 少女忽然问道:「镇子上的老人说 您也是镇子上的人,不过早些年就出去闯荡了,是真的吗?」 老头这才又缓缓转身,看着少女,笑道:「是啊,出去走了一遭,一晃眼就老了,可还是一事无成,外头不好混啊!」 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少女又很快问道:「没娶妻生子吗?」 老头摇摇头,「有个媳妇儿,走了很多年了,闺女也嫁人了。」 少女皱眉道:「那怎么不让闺女陪着回来,您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老头倒是很坦然,笑眯眯道:「小闺女你这就不懂了,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是自己的闺女,她自己有夫君有新家,再说了,我也不想她陪着,一个人多好。」 少女有些生气道:「这多没道理。」 老头笑了笑,「天底下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 少女笑道:「不过您也别伤心,我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您,聊聊天也好,有个伴。」 老头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之后老头晃晃悠悠转身,一路上一口酒一步路,镇子不大,没多久老头便已经走到了镇子东边的小院子前,木门掉漆严重,实际上在他回来的时候,门上的锁都早早锈死了,之后他也没重新换门,晚上也不见得锁门,就这么过吧。 走进院子,老人在院子里躺椅上躺下,酒葫芦就这么放在一旁的桌上。 老头眯着眼,仿佛在回味着自己的一生。 只是不多时,一个纸鸢就这么从院子外飘了进来,坠落到老人的身前。 老头微微睁眼,便看到那边院门外有个孩子在这里紧张看着里面。 老头没起身,只是很快又眯着眼,不打算说什么。 那个站在门口的孩子纠结了半天,最后轻轻敲了敲门,轻声问道:「我能进来捡东西吗?」 老头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孩子这才大着胆子走进之前这座久久没人的院子里。 看着不同于之前那般荒芜,如今算得上干净的小院,孩子长舒一口气,之前这院子里常年没人居住,院子里到处都是杂草,后来不知道是谁传出个说法,说是这院子里闹鬼,让他们这帮孩子也就是敬而远之了,本来即便如今这座院子重新有了主人,孩子都是不愿意靠近的,但那纸鸢可是娘亲亲自给他做的,要是丢了,他得心疼死。 来到老头身前,孩子蹑手蹑脚地捡起纸鸢,转身就要走,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转身对老头深深鞠躬,小声道:「谢谢。」 老头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孩子,笑道:「没什么。」 听着这话,孩子忽然就心安了不少,也撞着胆子问了一个和之前酒铺子少女一样的问题。 老头点点头,「的确去过很多地方,最远的时候,看过那座长城。」 听着这话,孩子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希冀问道:「那你见过那位大将军吗?」 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老头摇摇头,说道:「没有。」 孩子眼里一下子就满是失望了。 老头好奇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位大将军?」 孩子摇摇头,轻声道:「怎么可能,他可是大将军,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只是爹常说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我也想见见他。」 老头随意道:「哪里是什么大英雄,不过是个糟老头子。」 孩子有些怒意,「大将军为咱们守着那座长城,怎么能这么说他?」 老头有些错愕,没说话。 孩子也很快反应过来,红着脸再次道歉。 老头倒是不在意,说道:「天大的英雄都要老,他活这么多年了,也是个老头子了。」 孩子摇摇头,还是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 老头也没多纠结,只是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孩子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酒葫芦,便饶有兴致说道:「喝一口?」 孩子咽了口水,但还是摇头。 爹爹不让他喝酒,就连过年时候的米酒也不行。 老头讥笑道:「怕什么,想喝就喝一口,无非是挨顿打,有什么好怕的?」 被老头这么拿话一激,孩子一把拿过酒葫芦,仰起头就灌了一大口,不过很快便被呛得满脸通红。 老头哈哈大笑。 孩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赌气般喝了一口,这次勉强咽下,只是脸一下子也就红了。 喝了酒,孩子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问道:「你走这么远,看到过很多了不起的人吧?」 老头反问道:「什么人叫了不起?」 「就是那种能飞的?」 孩子也有些不确定。 老头笑呵呵道:「那真见过不少。」 孩子立马来了兴趣,缠着老头要让他讲故事。 老头摇摇头,「我的故事不好听。」 孩子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大将军的故事吗,我听爹爹说,他也是咱们黄龙州的人咧。」 老头这次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说起那位大将军的故事,不过他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手,也就是平铺直叙罢了,只是说起那些故事到底还是壮阔无比,听得孩子时不时便心生向往,老头看着孩子笑道:「在那座长城很多年,后来想家了,他就回家喽。」 孩子吃惊道:「他不在那座长城上,那谁守啊?爹说那边的妖族吃人的。」 老头笑道:「这么大一个大梁朝,难道找不出一个可以替代他的人?」 孩子点点头,也认可老头的说法,但还是很快问道:「可大将军的家在哪儿,离咱们这里近不,我能不能去找他?」 「倒是不远,只是你找他做什么?」 老头喝了口酒,很淡然。 孩子说道:「看一看他是不是和爹说的那样,有一丈高,然后对他说声谢谢。」 「谢谢?」老头挑眉道:「你谢他什么?」 孩子理所当然道:「要不是他,咱们这些人会被那些妖怪吃掉的,当然要谢谢他。」 老头摇头道:「没了他还有别人,你们不会被吃的。」 孩子还是倔强道:「可那座长城上是他啊!」 老头没说话,仿佛这句话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 过了很久。 老头想了想,恍然道:「这样啊。」 孩子继续追问道:「那他到底在哪儿啊?」 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老喽,忘喽。」 孩子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满足,毕竟今天是在这里听到了故事。 他抬起头,眼看着天已经快黑了,这才说道:「我得回家了,不然爹爹会骂的。」 老头点点头,笑道:「但愿你明天还能下床。」 已经喝过了酒,孩子也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喝了,怕个卵!」 老头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孩子笑嘻嘻说道:「反正我长大要从军的,要去那北边长城上的,哪里有不喝酒的?」 老头泼冷水道:「会死人的。」 「我可不怕,他们都不怕死,我也不怕!」孩子挥舞着小拳头,有些兴奋。 老头叹气道:「他们怎么不怕,只是怕也得去,不过你不怕,你了不起。」 孩子嘿嘿一笑。 老 头想了想,说道:「送点东西给你?」 孩子一怔,正要开口拒绝。 老头摇摇头,「不要拒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老头缓缓起身,走进屋子,等到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把木刀,木刀算不上精美,甚至有些粗糙,递给孩子之后,才说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整日想着从军,可那会儿年纪小,我就自己给自己做了把刀,每天看着刀,就好像自己才是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啊。」 孩子接过木刀,爱不释手,想了想,他递出手里的纸鸢,说道:「那这个送你,算是回礼!」 老头摇摇头,叹气道:「我老了,跑不动了。」 孩子却斩钉截铁道:「必须送给你,那样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老头哦了一声,接过纸鸢,笑道:「那我收下了。」 孩子高兴地点点头,说道:「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啊!」 老头笑着点头。 孩子这才高高兴兴转身,跳着离开。 老头笑着看着孩子离开,还不忘提醒这小家伙给他带上门。 重新躺在躺椅上,老头喃喃道:「年轻多好啊。」 拿过一旁的酒葫芦,老头喝完最后一口,天上已经有月亮了,月光洒落了一地,正好在老头身上。 老头把纸鸢放在怀里,微微眯眼,轻声笑道:「老夫这一生,不算是白来过了。」 随着他说话,眼前不知道为何,忽然有道身影出现,那正是少年时候的自己,他在那边看着老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后悔吗?」 这位一生百战,为人族在北方镇守了无数年的大将军,笑着摇头道:「怎么会?」 「那你快乐吗?」 听着这个问题,大将军笑道:「当然啊。」 于是少年时候的自己便点点头,满意道:「那我真了不起啊!」 大将军也笑道:「你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了不起。」 少年哼了一声,自顾自走远。 大将军看着他的背影,呢喃道:「大梁,再见啊。」 …… …… 又是午后光景,提着一壶酒的少女小跑来到门前,今天娘亲守铺子,她急忙把酒给老头带来,来到门前,她本想推门而入的,但伸手的一瞬间,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变成了敲门。 很轻。 她好像怕吵到里面的老人。 少女轻声喊道:「您在里面吗?」 等了很久,没有人回答。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遮风挡雨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毫无征兆地落下,从昨夜时分开始,到了清晨,一整座神都的地面都变得湿漉漉的,这并非大梁朝的第一场春雨,自然也就没有人特地感慨什么,只是没来由的,在神都的各大官员赶往皇城参加朝会之时,皇城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今日休朝一日,也没说缘由,这不禁让朝堂重臣们浮想联翩。 太史令得知今日不召开朝会之后,便转身去了皇城旁的值房,今日宰辅大人当值,正在这边。 来到值房前,让人通禀之后,太史令便站在台阶上看着这场春雨,若有所思。 不多时值房里有官员将这位太史令迎了进去,太史令也就见到了此刻坐在一个小火炉前烤火的宰辅大人。 看到太史令走进来,宰辅大人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方才感慨道:“这一场春雨下下来,就好像是一眨眼又回到了初冬时节,真冷啊。” 太史令刚一坐下,便开门见山问道:“今日为何不召开朝会?” 宰辅大人笑了笑,然后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老友,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太史令没好气说道:“你是宰辅,你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宰辅大人喝了口热茶,感受着那股暖意在自己身体里缓缓游走,这才说道:“你啊,怎么当朝做官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我等臣子,在陛下心目中是及不上那些武夫的,也就更不可能被陛下视作肱股之臣了,什么知心话啊,就全都没份儿听,大梁朝的股肱之臣,在之前只有两个,一个大将军,一个镇守使大人,到了如今,就剩下一个,那就是如今的大将军。” 太史令有些不满道:“陛下也太过偏心了,武夫卫国,文人治国,哪里有什么轻重之分,况且这治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这些武夫去管,他们能管好吗?” 宰辅大人有些无奈道:“也亏得陛下心胸开阔,不然你这番话传到陛下耳朵里,可讨不了好。” 太史令忽然淡然一笑,“这一点老夫可就不怕了,你做宰辅是风光,但毕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可我这个太史令,别说是陛下,就算是太祖高皇帝,也不是想罢免就能罢免的。” 太史令一职,除去历朝第一位需要朝臣举荐之外,之后的每一位太史令都是世袭,和皇位一致,除非王朝覆灭,不然这太史令姓什么,就得一直姓什么。 宰辅大人摆摆手,佯怒道:“你了不起,行了吧。” 太史令哈哈大笑,饮下一口热茶,这才复而问道:“你当真不知晓内情?” 宰辅大人摇头,轻声道:“陛下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不似寻常帝王,不愿意说的那便不管是谁都无从知晓,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也就说做就做了,去年一人孤身前往北境之前,群臣这般死谏,那宫门前可都有好几个家伙磕死在那边,可陛下说走不也走了?后来决意要将和方外有联系的夏氏连根拔起,不也是说拔就拔了吗?” 太史令眼神复杂,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孤身前往北境一事,我如今还是不赞同,若不是你拦着,当初那磕死在宫门前的人里就有我,至于将夏氏连根拔除,我却觉得理应如此,这帮人食我大梁禄,却不做我大梁人,该杀!” 宰辅大人叹道:“你这脾气,是时候改改了,不然就得吃亏。” 太史令不以为然,“我家家风历来如此,要不然也不配握住这根史笔。” 宰辅大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又给这个老友倒了一杯茶。 太史令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份奏折,递给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没有去接,他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还是觉得这桩事不妥?” 太史令坦然道:“那年轻武夫即便有些功绩,但也不该给他如此殊荣,年纪轻轻,本来便有些飞扬跋扈,得了陛下这般的恩宠,之后只怕更加目中无人了。” 宰辅大人轻声道:“可你觉得你即便上这份折子,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收回已经拿出去的恩宠?” 太史令皱眉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我不赞同,我便一定要说。” 宰辅大人环顾左右,此刻值房里其实没人,他这才低声道:“其实你我都知道,陛下这般是在有意拔高武官在大梁朝的地位,可如今北境刚打了大胜仗,这是大势所趋,朝野上下,谁敢说什么?要是实在不满,陛下若是说一句换咱们去北境守几天,你作何回答?” “陛下恩赏大将军便是了,再说了,之前百官相送,难道还不够?他陈朝没去北边,何德何能?”太史令皱起眉头,肃穆道:“我不为咱们这些文臣发声,我只觉得陛下这般不对。” 宰辅大人又叹了一口气,今日叹气已经实在是不少,他知晓自己怎么劝都已经劝不住自己这个老友了,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接过折子,说道:“你的折子我会帮你递上去的,只是便到此为止了,你可别想着再去宫门前死谏了,搭上一条命而已,陛下绝不会有任何感触。” 太史令缓缓点头,沉默良久,他将身前的热茶端起来一饮而下,轻声道:“若先太子未死,会是如此光景吗?” …… …… 今日没了朝会,大梁皇帝也就不用再去朝殿那边,离开寝宫之后,他便只带了李恒一人在白露园看了片刻春雨,李恒撑着油纸伞,为大梁皇帝遮挡风雨,但自己却是衣衫尽湿。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笑道:“朕何须你为朕遮挡风雨?” 李恒笑着回应,“奴婢自然无法为陛下遮挡风雨,也就只有些撑伞的本事。”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安静片刻之后,李恒忽然轻声道:“先前传来消息,陈朝登上潜龙榜,位居第三。一同上榜的还有那个谢氏的小姑娘,在第十,这两位还真是般配。” “那是朕的皇后认定的一对,如何有问题?”大梁皇帝颇有些得意说道:“那小子流着我陈氏的鲜血,倒也没给朕丢脸。” 李恒忍不住想要提醒眼前的陛下,陈朝是先太子的儿子,可不是陛下您的,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最后李恒只是笑道:“王妃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那个小姑娘理应是如今大梁朝最出彩的女子了。” 听着王妃这个称呼,大梁皇帝有些失神。 但很快大梁皇帝便回过神来,说道:“那小姑娘志向不小,朕上次见她,还真发现她和皇后年轻时候有些像。” 大梁皇帝话虽然说得淡然,但言语中还是有些掩盖不住的伤感。 李恒也是眼中情绪有些黯然。 在他们眼中,若是皇后还在,那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就只能是皇后了。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要不然朕现在下一道旨意指婚?” 李恒一怔,随即笑道:“陛下想如何,自然便能如何,只是谢氏会不会不答应?” 大梁皇帝身为大梁朝的最高统治者,天底下的事情理论上是他说了便算,但事实上却不见得真是这样,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若是真的明确提出反对意见,再加上谢南渡身后的书院,那位院长若是也不同意,大梁皇帝的这道旨意,只怕也不见得能行。 “算了,年轻人的事情便让年轻人自己去,朕懒得管。” 大梁皇帝想了想,说道:“宣安平公主入宫吧。” 李恒一怔,眼前的皇帝陛下虽然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但这些年向来不会主动召见这些皇子和公主,甚至连几位皇子和公主想要见见这位皇帝陛下都不见得能成,可以说对自己的这些孩子,皇帝陛下只怕真没有太多感情。 不过李恒虽说不解,还是很快离开,去召了安平公主入宫。 半个时辰之后,安平公主在白露园见到了自己这位父皇。 安平公主刚要行礼,大梁皇帝便挥手打断道:“一家人,用不着。” 安平公主有些幽怨道:“父皇还知道咱们是一家人。” 只是不等大梁皇帝回答,安平公主看着大梁皇帝的斑白的鬓发,轻声道:“父皇老了。” 大梁皇帝只是问道:“还在怪朕?” 安平公主自然知道大梁皇帝说的是什么事情。 安平公主摇摇头,“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父皇这般人物怎么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但后来渐渐便想明白了,父皇不是神仙,有太多事情做不成,也就想开了。” 大梁皇帝却说道:“那桩事情朕当初的确可以阻止。” 安平公主眼神忽然黯淡下来,轻声道:“父皇何必说这么伤人的话。” “你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御医治不好,朕却知道,心病哪里是药石能医的。”大梁皇帝说道:“那年天下纷乱,朕若是真为了你阻止那桩事情,天下更麻烦,但你始终是朕的闺女,做父亲的不为闺女遮风挡雨,怎么来说都是朕的错,你怪朕,朕自然也想得通。” 安平公主平静道:“父皇哪里是一般的父亲。” 大梁皇帝没说话,对自己的这几个孩子,他偶尔会展现温柔一面的也就是眼前的安平公主了。 “你知道他是你的弟弟了。” 大梁皇帝随口一说,就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已的事情。 安平公主笑了笑,“父皇对他,好似比几个弟弟还要上心,是因为他最像父皇?” 天底下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看得懂大梁皇帝的心思,但身为女子安平公主心思细腻,加上他们血脉相连,其实能明白一些也不算意外。 大梁皇帝没有反驳,只是说道:“他是你的弟弟,就把他当作弟弟就是。” 安平公主讥笑道:“难道父皇觉得女儿对他是别有企图?” 大梁皇帝沉默很久,才看着安平公主说道:“咱们父女之间,相疑到如此程度了吗?” 安平公主看着大梁皇帝,一时间沉默不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安平公主入宫和出宫,也就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大梁皇帝从白露园返回御书房,看着李恒新送来的折子,面无表情。 李恒轻声道:“是太史令的折子,宰辅大人亲自送来的。” 大梁皇帝随手拿起折子,也没有翻开,只是放到蜡烛上点燃,然后随意丢在地上,吐出两个字,“腐儒。” 李恒本不想说话,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陛下这般,的确把那孩子架在火上烤了。” 大梁皇帝笑道:“不经历风雨,怎么长大啊。” 李恒说道:“也太着急了些啊。” “着急吗?朕也没多少时间了。” 大梁皇帝走到门口,看着那场春雨,神情淡然。 李恒沉默。 良久之后,大梁皇帝说道:“他走了。” 李恒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轻声道:“恭送大将军。” 大梁皇帝沉默无比,没有任何情绪,他的朋友知己同道们,越来越少了。 似乎离真正成为孤家寡人那天,也不远了。 正文 第四百章 密信 春雨中,一把油纸伞缓慢靠近左卫衙门,衙门前的衙役看到油纸伞之后,很快便想要开口,只是在看到油纸伞下的那张脸之后,立马便笑了起来,“见过陈指挥使。” 油纸伞下,露出一张略微有些青涩的面孔,但其实眉眼已经长开,已经快要褪去青涩。 陈朝问道:“宋指挥使在里面?” 衙役很快点头道:“指挥使大人一直在等您。” 陈朝点点头,收伞之后就要放在一侧,但一个衙役很快便接过来他手中的伞,陈朝道了一声谢,这才走进左卫衙门里。 看着陈朝走了进去,两个衙役这才收回目光,其中一个衙役轻声道:“咱们大梁朝现如今唯一一个可以带刀上殿的武夫啊。” 另外一个衙役点头,说道:“真是羡慕啊,咱们这些人只怕是一辈子都没这个荣光。” “你他娘想什么呢?这可是万柳会上的魁首,咱们大梁朝二百多年,不就这么一位吗?咱们,别多想了,不过既然有陈指挥使在,也是替咱们这些武夫增光,以后他娘的看谁还敢看不起咱们这些武夫?!” “在理在理,陈指挥使是咱们左卫的指挥使,光是这点,咱们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啊!” “是啊,以后若是陈指挥使坐上了镇守使之位,咱们这些人,以后喝酒吹牛,就真有的说了!” “哈哈,这要是有了儿子,不得每天翻来覆去都给他讲上好些遍?” “说起也是,等晚些时候,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喝一盅?” “中!” …… …… 陈朝走进大堂,没有听到那两个衙役的谈论,便看到了坐在堂上的宋敛。 宋敛坐在堂上,看着陈朝,眯了眯眼。 陈朝微微蹙眉。 如今宋敛展现出来的气息,比起来当初要强大不少了,看起来这位左卫的指挥使,如今境界比起来之前要强大不少了,他本就已经在彼岸境界,如今只怕是距离忘忧境界,已经不差多少了。 “恭喜大人,看起来大梁朝下一个镇守使,便是大人你的囊中之物了?” 陈朝调侃一声,对宋敛,到底是不用讲太多礼节。 宋敛哈哈大笑,但随即对陈朝表达谢意,“要不是之前你送的东西,我只怕还需要些时日。” 这说的是之前二皇子给陈朝送的东西,陈朝当时是转送给宋敛的,以答谢宋敛之前的救命之恩。 两人一番客套之后,宋敛便问道:“听说你在城外遭受了袭击,伤好些了吗?” 那中年道姑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当日陈朝背着谢南渡招摇过市,自然不少明眼人都能看出陈朝是受了不轻的伤。 宋敛当时也想要去看望陈朝的,只是身在左卫衙门里,他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一时间没有脱开身。 陈朝说道:“没大碍了。” 那些伤势当时的确不轻,但后来有谢氏送来的丹药,加上他体内的白雾,好转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不少,如今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宋敛点头道:“那就好,当初要是我与你同行,那道姑我一拳就将她打杀了,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陈朝扯了扯嘴角,吐出几个字,“马后炮。”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当时是很谢南渡两人一起出城踏青,这怎么都不该有外人在场的。 陈朝问道:“大人如今如何,嫂子可好?” 提到这里,宋敛有些头疼,皱眉道:“这成亲之后,好些事情都和我想的不同,有些累啊。” 陈朝挑眉道:“哪里累?” 宋敛一脸雾水。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笑骂道:“你小子。” 陈朝嘿嘿一笑,这才问道:“大人这次叫我来,不会只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方子吧?” 宋敛皱起眉头,“我这个年纪,需要这个?” 陈朝打量着宋敛,笑眯眯道:“不见得不需要。” 宋敛摆摆手,懒得和陈朝在这里扯闲篇,而是问道:“听说你要去剑气山?” 陈朝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想离开神都,但是这断刀用着总觉得差点什么,现在有机会,想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宋敛点头笑道:“的确如此,你既然擅长用刀,没有一柄好刀是有些麻烦。” 陈朝看着宋敛,没有搭话,他知道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提起这桩事情。 宋敛也不兜圈子,说道:“正好有桩事情,你既然这次要离开神都,就顺道给处理了?” “你就不怕我被处理了?”陈朝没好气的开口。 现如今他就算是离开神都,都要被人暗杀,这离开神都如此远,一路上不见得有多少麻烦。 宋敛挑眉道:“你是我大梁朝的武官,这些事情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 陈朝不说话。宋敛示弱小声道:“好吧,实话跟你说,这桩事情不是我想要你做的,可这是宫里的旨意,我也没办法。” 陈朝挑眉道:“是陛下?” 宋敛无奈道:“可不是?如今大梁朝可没镇守使,能使唤我的,除去陛下,还能是谁?” 陈朝沉默,对于这些事情,他的确觉得有些麻烦,但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即便是他,只怕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陛下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陈朝有些烦躁。 宋敛赶紧打断道:“你这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陈朝揉了揉眉心,没说话。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小子别想那么多,你是顺路,要是实在不成,不办就是了,到时候复旨,就说你实在是没这个能力,咱们这位陛下也不是讲道理的人。” 宋敛看着陈朝,观察着陈朝的神色。 陈朝没说话,就是这么看着宋敛,把宋敛看得有些发毛。 “说吧,是什么事情。”陈朝其实也明白,这绝对不是大梁皇帝的借刀杀人的法子,他真想要自己死,自己不管怎么都是活不了的,而且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在神都里他抬手就能杀,何必要将他丢到神都以外。 宋敛看了看陈朝之后,这才说道:“这是密旨,我可不知道。”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陈朝,但也忍不住在想到底是什么,只是想着当时那位李公公把这封信给他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敛作为一个彼岸境的武夫,自认为在神都里没有多少人是他的敌手,尤其是他如今又往前走了几步,便更是这么觉得,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每次面对那个李公公的时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好似这位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内侍之首,只要真想杀他,他就肯定活不了。 那位李公公,一定是个境界极高的修士,只怕是也早就踏足忘忧境界了。 拿过密信,陈朝没有立即打开,只是问道:“还有什么陛下别的旨意吗?” 宋敛摇摇头。 他知道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 陈朝看着手中的密旨,更是陷入沉思,不知道大梁皇帝要他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况且依着他如今的境界,也好似做不了什么事情才是。 宋敛宽慰道:“陛下这般看重你,肯定不会让你去白白送死的,事情肯定大有可为。” 陈朝苦涩一笑,“借你吉言啊。”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神都旧事 宋敛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微笑道:“离京之前,来家里吃顿饭。” 陈朝问道:“现在嫂子住在你那里?” 宋敛苦着脸摇头,“她说我那院子太大,有些不习惯,于是我花钱给她那院子重新修缮了下,现在我也住在那边。” 陈朝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好男人。” 宋敛笑骂道:“想取笑老子就大胆笑,反正笑完之后,老子便找你练拳,看看你这苦海境,能不能扛得住老子几拳。” 陈朝挑眉道:“这么自信?大人不知道我才杀了一个彼岸境?” “德行,不还是和你那小姑娘联手才成的?”宋敛眯着眼笑道:“什么时候你能真一个人杀一个彼岸修士的时候,我给你道贺。” 陈朝问道:“摆一桌?” “一桌哪里够?”宋敛笑眯眯道:“到时候我让整个左卫衙门的官员都去。” 陈朝呸了一声,到底心情好了些。 宋敛这才正经起来,说道:“不管陛下要你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保命为重,做不成便做不成了,别把命搭上,你要是真死了,镇守使大人回神都那天,我没脸去见他。” 陈朝说道:“你这是抗旨啊。” 宋敛压低声音道:“既然是密旨,那就不是明发,你甚至可以理解为那是陛下的私事,既然是私事,那就是找你帮忙,有能力就帮,没能力,那怪得了谁?” 陈朝一脸狐疑,迟疑片刻说道:“大人当真只是个武夫?” 宋敛诡异一笑,“在朝中当官,你觉得只会处理些事情便行?这能在神都屹立不倒的家伙,谁不是个老油子?” 陈朝衷心说道:“那以后还得好好向大人请教为官之道。” 宋敛笑骂一声,“滚吧,老子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你以为像你似的,领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晃悠?” 说起俸禄,陈朝忽然一怔,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可从来没收到过俸禄,我的钱呢?!” 他从最开始被宋敛拿了左卫的副指挥使腰牌之后,到如今怎么算都已经有一年了,但这一年里,他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左卫的俸禄,原本他以为自己是挂个闲职,那俸禄什么的就没有发过,如今听着宋敛这么说,也就是说他之前的俸禄都是发的。 宋敛看了他一眼,眼里忽然有了些奇怪的光彩,“之前你不在神都,你的俸禄都给你送到书院了。” 话不用说完,但意思明确。 陈朝木然看着宋敛。 宋敛笑眯眯道:“大梁律这么写的,每月俸禄得发给在职官员手中,若是官员因公不在神都的,则是要发放到家人手中,你一个孤家寡人,我能交给谁?” 不等陈朝说话,宋敛若有所思问道:“不会是没告诉你吧?” “怎么可能?”陈朝一脸严肃,“只是刚忘了。” 宋敛哦了一声,调侃之意十足。 …… ……走出左卫衙门,陈朝在门口接过两个衙役递过来的油纸伞,还是照例对两位衙役道谢,两人依旧笑着送陈朝离开,看着陈朝的背影,自然又是一番讨论。 返回书院之前,陈朝抽空去了一趟自己的宅子,那是之前宋敛给他安排的,这些日子没回,庭院什么还是一尘不染,只是在路上陈朝明显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陈朝微微蹙眉,随着这些日子那些白雾在体内一直流转,他也确实觉察到了许多不同的地方,如今他的感知比起来之前要灵敏许多了,周遭的气息,他都能很敏感地感知到,他甚至觉得,要是对方只要不是忘忧境的大修士,就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数十丈之内。 推开房门,里面虽然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动,但陈朝很清楚地知晓,这里之前肯定是来过人了,只是他身无长物,重要的东西都是放在身上的,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屋子里转悠一圈,陈朝这才缓缓走了出来,只是还没走出院子,敲门声便响起了。 陈朝微微蹙眉,但还是很快走到门口,打开了木门。 一个之前见过的面孔,如今出现在了陈朝面前。 陈朝认识他,是谢氏的管事,之前第一次去谢氏,也就是这个人来请得自己。 不等陈朝说话,管事很快便说明来意,“陈指挥使,谢氏有请。” 陈朝看着他,没有立即开口。 谢氏在神都,想要知道一些事情的确不难,陈朝知道他们肯定知道了自己要离开神都的事情,只是这个时候忽然相请,而且看样子还是特意避过谢南渡的,好似也没有给自己拒绝的机会。 再说了,这些日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氏对于陈朝都有着不小的帮助,陈朝若是拒绝,只怕不管是怎么都说不过去。 看着那辆马车,陈朝迟迟没有说话。 管事也不着急,只是轻声道:“老祖宗说了,若是陈指挥使不愿意,也可不去。” 陈朝有些诧异,“老祖宗?” 管事点点头,神都谢氏也就只有一个老祖宗。 不等陈朝说话,管事又笑着说道:“当初陈指挥使第一次来神都,谢氏做的事情,也是老祖宗拍板的。” 陈朝苦笑道:“这话说得,我还能拒绝吗?” 管事笑而不语。 跟着管事上了马车,管事很快便跳上马车驾车远去。 听着马蹄声响起,陈朝也渐渐陷入了沉思。 …… ……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渐缓,直到马车缓缓停下。 陈朝出了车厢,看着那谢氏中门两边挂着的两个寻常灯笼,有些感触,有些人骤然富贵,便恨不得告诉周遭所有人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但这样的人,其实本质上还是之前那般,没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明明早就已经闻名世家,却不刻意彰显,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底蕴,虽然神都谢氏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但真要算起来,白鹿谢氏却早就是立足这片土地很多年了。 回过神来,陈朝跟着管事从偏门进入,他自然不会妄想谢氏会大开中门,将他迎进去,他即便如今在神都的声名越来越大,但想让谢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大开中门,在没有成为大梁的镇守使之前,都是妄想,甚至即便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了大梁的镇守使,也不见得会有这份殊荣。 走入谢氏,周遭的目光便骤然消散,神都多方势力都在关注陈朝,但没有人能够在谢氏内部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 只是几步之后,陈朝便又感知到了许多道藏在暗处的目光,这应该就是谢氏族人的,他们也在暗处看着陈朝,这一次他们的距离更近,那种被无数双眼睛盯住感觉,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便从遥远的深处传来,“有什么好看的?”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周遭的目光尽数便收了去,只有最后零星几道,好似不太甘心,但最后也都移开了。 陈朝松了口气。 管事忽然在一条长廊前停下脚步,笑道:“陈指挥使,长廊尽头便是了,小人身份卑微,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陈朝缓缓点头,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他算是懂一些,也没有为难这个管事。 管事转身离去,陈朝独自面对着一条长廊。 看着寻常的一条长廊,陈朝却沉默了很久,没有往前走出一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这才往前走了一步。 一脚踏出,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一片宁静,仿佛雨后的天空,那般干净寻常。 陈朝微微蹙眉,但很快便朝前走去,安然地走过这条长廊之后,他便来到了一座祠堂前,祠堂前坐着一个闭着双眼打盹的老人,而在祠堂旁边,则是有一个寻常的木屋,屋前有棵树,有个老人站在树下,看着陈朝。 那便是谢氏的老祖宗了。 陈朝也看向他,只是一眼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老人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威严,反倒是极为平凡无奇,就像是在乡下田间随处能看到的庄稼汉,抽着旱烟,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片田地。 如今不在乡下,也没有所谓的土地,只有眼前的陈朝。 陈朝很快回过神来,微微拱手行礼,轻声道:“见过前辈。” 老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一双沧桑的眼睛打量着陈朝,这位神都两大巨头之一的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就像是在打量着田地里的庄稼一样,看看长势如何,看看是否能够挺得过风霜雨雪,是否能在秋收的时候能有个好收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这才缓缓说道:“南渡那丫头的眼光看起来还不错。” 陈朝想过这位谢氏老祖宗要说的所有话,但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陈朝心中起了惊涛骇浪。 “我这些年很少见外人,上一个见的,还是宁平那小子。” 老人顿了顿,又说道:“好像那个时候,那小子和你差不多高,年龄也差不多。”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妇唱夫随 之前的镇守使大人,如今的北境大将军,曾经在年少时候见过这位谢氏老祖宗?而且听这位老人的意思,两人还关系不错? 陈朝这一下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老人倒是不在意,只是微笑道:“跟我进祠堂看看?” 听着这话,陈朝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坐在祠堂外的老人忽然眼皮动了动。 陈朝很快摇头道:“这既然是谢氏的祠堂,定然是极为重要的地方,晚辈怎可擅入?” 老人笑道:“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之前夏氏的祠堂不也被宁平一脚便踏碎了?这些祖宗牌位我们这些姓谢的看到比命还重要,但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些破木头罢了。” 面对这个老人,陈朝生平第一次有了些茫然感,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对方没有表露出来什么敌意,反倒是如此和蔼,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老人笑着说道:“想做我谢氏的女婿,又不愿意看看这些破木头?” 陈朝这次就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了,只能说道:“那晚辈就冒犯了。” 老人笑了笑,领着陈朝走到祠堂前,祠堂不大,看装饰也寻常,就和寻常人家的屋子一般,但这太过寻常,也让人有些觉得不对,毕竟一座谢氏的祠堂,怎么都不可能应该如此才是。 老人推开门,陈朝便跟着走了进去,一个祠堂,里面供奉的牌位其实也就零星几个,并不多。 陈朝有些失神。 老人仿佛明白陈朝的想法,自顾自说道:“你以为这祠堂建立多少年?谢氏又存在多少年?” 陈朝这才豁然明白一个道理,谢氏虽然如今是大梁朝的庞然大物,但说到底了也才建立不过二百余年,说底蕴,若是抛开白鹿谢氏,神都谢氏也没有什么底蕴可说。 加上这第一代谢氏家主活得足够长,如今其实也不过是第二代而已。 这么一个祠堂,的确有些出乎陈朝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夏氏那个祠堂我也知道,他们供奉了无数先人,那些先人还活着的时候,大梁朝都还不存在,所以他们对于大梁朝能有多少归属感?” 老人缓缓笑道:“人呢,活在世上,要懂得敬畏,也要明白该如何站队,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若是一个选择错了,整个谢氏便要因我而亡。” 陈朝沉默无言,这次相见,老人说的话要比陈朝多得多。 “陛下北行那次,族人劝我做些决断,我没做,其实不是因为我高瞻远瞩,是我看不清,既然看不清,就不要乱做选择,这个道理我明白,夏氏那位家主不明白,所以整个夏氏都没了。” 老人呵呵笑道:“不过依着他们这些年做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个世家大族的覆灭,在老人的言语里,大概寻常无比,就像是路边死了一条野狗那般,不值得如何上心。 陈朝终于问道:“前辈,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陈朝不会相信,自己只是因为和谢南渡的关系,老人就会以这么多东西来讲给他听。 老人笑道:“知道买马吗?” 陈朝点点头,这是神都贵人地玩乐消遣的东西,大概是各大马场都会选出自家最好的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马场比赛,哪匹马跑得最快,以此决胜,而那些贵人则是在马身上下注,以供消遣。 “买马这种事情,考虑的其实不是眼光,不是看马的本领,是看得养马的庄主到底有没有本事,至于马本身,若是出自小马场,能赢一两次是侥幸,但更多时候,都只是陪跑的命。” 老人继续说道:“我朝自开国以来,沿用前朝的科举制度,顺带着又废除了一些选官的法子,看起来想要做官,只要好好读书,能好好考试,考出个好成绩便可,但实际上当真如此?寒门学子,说是十年寒窗,就当真是十年寒窗,想买本书也不见得能买得上,若是买不上,岂非还要借书抄书?但那些家世好的,想看什么便有什么,而且还能请来不少有学问的先生悉心指导,寒门学子能有这个本事?所以公平两个字,从来都只是一种名义上的说法,但从来没有落到实处过。” 老人感慨道:“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能走到如今,都是凭借的自己,只怕不然吧?” 陈朝眼神复杂。 老人很快笑道:“之所以给你说这么多,不是老夫的牢骚要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天底下没有谁是应该对你好,也没有谁对你的好是完全不要回报的。” 陈朝说道:“谢氏的恩情,晚辈记在心里。” 老人摇摇头,“我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你这句话。” 陈朝有些疑惑地看向老人。 老人微笑道:“说再多,不如做些事情。” 陈朝问道:“前辈有什么事情要晚辈做的?” 陈朝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了。 老人却再次摇头,笑道:“没有。” 陈朝一怔。 老人补充道:“至少暂时没有。” “剑气山铸造飞剑,送给那些剑修,也没有说当场便要这些剑修做些什么的。” 老人说道:“当初老夫见宁平的时候,大概也没有说要他做些什么,实际上到了如今,老夫也没让他出过一次手。” 陈朝沉默片刻,轻声道:“原来前辈是这般想的。” 老人笑而不语。 老人继续说道:“南渡那丫头志向太大,谢氏这一代的子弟里,又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可老夫可活不了那么久了,到时候谢氏的未来,老夫也吃不准,只能先插秧了。” 老人的坦然,让陈朝倒是没觉得有些不适,反倒是觉得理应如此,若是老人一直以慈祥示人,和他讲感情,陈朝反倒是会觉得有些奇怪。 有些不舒服。 老人说道:“若是有朝一日那丫头要将谢氏拖向深渊,谢氏便要依仗你了。”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前辈怎么笃定我不会和她一起将谢氏拖下深渊?” 听着这话,老人第一次眼中有了别样的情绪,他看着陈朝,仿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老人笑道:“这便要妇唱夫随了?”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惊蛰 面对这位谢氏老祖宗的询问,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抱歉。” 就是这两个字,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虽说谢氏对他有着很多帮助,但若是真有一天谢南渡做了什么决定,他不见得会阻止她,所以谢氏老祖宗说的这些,到了那时,可能就不会成为事实。 老人看了陈朝很久,这才缓缓说道:“插秧之后,不见得就能一直等着它秋天,中途若是看不顺眼,也有可能就这么扯起来丢了的。” “那前辈前期做的努力只怕就是白费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陈朝看着老人,缓慢开口,语调缓慢,一字一句,但却很坚定。 老人笑道:“家大业大,有些东西说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好东西还很多啊。” 陈朝沉默下去。 老人也没急着说话,就这么看着陈朝,还是如同看自家地里的庄稼一样。 陈朝忽然感慨道:“若是有一天她不如你们所想那般,也会被丢下?” 老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缓缓说道:“没有谁能高于谢氏。” 陈朝摇头道:“不行。” 老人听到这句话忽然便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轻蔑,但更多的还是纯粹地觉得好笑,“你觉得你能怎么办?” 陈朝没回答,只是再次重复道:“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老人有些头疼,说道:“怎么你们这样的少年总是有些自大,觉得天底下的事情,想便能做到?” 陈朝听着这话也笑了起来,说道:“大概是因为年轻吧。”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老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起来,仿佛这句话很有嚼头,能让他咀嚼很久。 老人自顾自从门背后拖出来一张椅子,然后缓缓坐下,有些惆怅道:“到底是有些老了。” 陈朝忽然问了一个题外话,“前辈活了多久?” “多久?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出仕那年,灵宗皇帝陛下也不过才出生,当时太宗皇帝很高兴,于是神都上下都欢庆起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神都的人们都以为灵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嫡长子,所以太宗皇帝才会那么高兴,但后来才知晓,自从灵宗皇帝诞生那一日开始,便注定了他以后便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他没有经历过什么皇子之间的争斗,那张椅子似乎天生就是给他准备的,在太宗皇帝离世之后,他便坐上了皇位,只是如今看来,太宗皇帝的决策也无比正确,至少在灵宗皇帝在位之时,整个大梁欣欣向荣,国力蒸蒸日上,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对做官没有了什么兴致,我辞官之前,倒是和一个家伙见了一面,那家伙当时已经名声不小,只不过是个话痨,喝多了酒就喜欢叨叨,我听他说了一夜,觉得有些奇怪,而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对了,估摸着以后也不可能再见了,这家伙已经死了。” 陈朝一怔,问道:“那人是谁?” 老人平静道:“萧和正。” 这三个字,其实对于大梁来说是有些陌生的,更让人熟知的三个字,是大将军。 陈朝沉默,然后不可避免地眼里涌起些伤感,原本他以为这位大将军在离开神都之后,至少还要活个一年半载,好好享受这生命里的最后时刻,却没有想到这位大将军竟然在这个时候便已经故去了。 既然是这位谢氏老祖宗说出口的话,陈朝不会怀疑,因为谢氏不可能不知晓这些事情。 老人说道:“独自一人归乡,这家伙倒也洒脱,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老人说道:“我的确是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轻声道:“那个丫头太过激进,很多事情都让人不可捉摸,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陈朝摇摇头。 老人脸上有了些怒意,轻声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陈朝说道:“只是相信前辈不会那么容易便选择杀我。” “理由。” 老人若有所思。 陈朝摇摇头。 理由没什么好说的,至少现在不用说。 老人说道:“你的确和先太子有些像。” 这句话一说出来,祠堂里便安静了不少,陈朝沉默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眼睛里的情绪消散得很快,如同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他的身份,果然在这些大人物眼里,也早就不是秘密了。 老人笑道:“老夫活不了多久了,你还很年轻。” 陈朝忽然说道:“前辈,晚辈告辞了。” 老人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不愿意选择,还是不想告诉我?” 陈朝没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你难道以为谢氏是你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吗?” 果不其然,陈朝刚要迈出祠堂的时候,一道无形气机便彻底将他前面的门封死,陈朝看不到,但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腰间的刀瞬间出鞘,而后的一刀斩出,眼前只是起了些涟漪,然后复归平静。 老人安然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 他既然能成为谢氏的家主,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陈朝握着刀,说道:“神都果然是卧虎藏龙。” 老人笑呵呵道:“这个世界若是被你这样的年轻人一眼便看清楚,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朝收刀入鞘,还没说话,老人便赞叹道:“是柄好刀,可惜断了。” “剑气山那边,大多数都是些老古董,即便你有些什么关系,也不见得会帮你重铸你手中的这把刀,不过好像有个怪胎,对你这东西应该会感兴趣,我甚至怀疑这断刀就是当年他铸的,只是是不是还活着,就不知道了。” 像是老人这样的人,活得够久,站得够高,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就足够多。 陈朝刚想要开口,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老人微笑道:“从谢氏得到的东西越多,欠下的人情也就越大,到时候眼睁睁看着不做什么,只怕也会过意不去?” 老人挥挥手,那道无形气机散去,他说道:“走吧。” 陈朝想了想,微微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老人缓慢站起身来,走出祠堂,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伙计,问道:“怎么样?”老人这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你这些试探在我看来真麻烦。” 老人听着他这么说,也只是自嘲一笑,“这些年,我不就是在处理一个又一个麻烦吗?” “也难为你了。”老人摇摇头,轻声道:“现在还有谁知道,你当初可是个读书人啊?” …… …… 走出那条长廊,等着陈朝的还是那个管事,他带着笑意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请陈指挥使跟我来。” 陈朝点头。 跟着管事,很快他便走出谢氏,来到偏门前,登上来的马车,缓缓归去。 再次回到之前的小院前,马车缓缓停下,陈朝走出,管事却递给他一样东西。 陈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管事微笑道:“老祖宗说,有些事情不妨贪心一些,至于未来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但若是因为这个便畏手畏脚,也很麻烦。” 陈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管事也不坚持,收回东西,便转身离去。 陈朝看着马车背影,自言自语说道:“我他娘现在就后悔了啊!” …… …… 暮色里,陈朝抱着一袋子果脯走进南湖畔的那座小院。 脸色苍白的谢南渡在屋檐下看一本兵书,书这玩意,在书院到处都是,那座藏书楼收录的书籍又多又杂,谢南渡如今翻看的这本兵书乃是太宗皇帝时期的一位名将撰写,那位将军体弱,境界一向低微,所以一生都没有担任过北境大将军,只是他的一生也都在北境,为历任大将军出谋划策,为大梁所立功勋不少,之后死于北境,画像也是被太宗皇帝收录入那座宫廷禁地的,说是一代名将,一点都不错。 陈朝瞥了一眼谢南渡,然后将一大袋果脯递给一旁的柳叶,这才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道:“我要走了。” 谢南渡低头看书,没有抬头,只是听着这话,恰好又翻过一页。 陈朝也不在意她理不理自己,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过你在书院应该是稳妥,没什么人敢欺负你,我也放心。”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谢南渡说道:“能回来就行。” 陈朝忽然说道:“上次回来的时候,看你就比之前好看了不少,这一次是不是也这样。” 谢南渡摇头道:“会更难看。” 陈朝摇头笑道:“不可能的,除非你想不开,自己给自己脸上来两刀。” 谢南渡轻声道:“我又不傻。” 陈朝看着这个少女的侧脸,看了很久,才轻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挺傻的。” 谢南渡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然后轻轻说道:“春雷惊百虫。” 陈朝下意识说道:“惊蛰了。” —— 这一卷收官了,下一章估计是个长章,今天写不写得出来不好说,大家不用等,最近身子一直有病,断更的原因大概如此,希望下一卷能有个好身子,好好更新。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北境的年轻人 入春之后,大梁各处的冬雪自然是前后消融,更何况如今已经到了惊蛰时分,只是北境这些日子虽说雪小了些,但仍旧是一派寒冬景象,将军府那边迎来了天监十五年的第一次重要会议。 长城上几乎各处关隘的主将在这一天都齐聚将军府之内,默默等着那位新任大将军出现在这里。 其实对于镇守使出任新任大将军的决定,北境诸将如同大梁所想,并非上下没有疑义,其中原因无非是两个,其中头一个则是历来大将军一职都从北境军中选出,鲜少有外人担任,更何况这一次新任大将军,还不是从别处选出的,而正是和北境军中一脉有着可以说是对立的镇守使一脉选出的。至于第二个原因,则是更简单,则是那位原本的镇守使,如今的大将军,其实众所周知和陛下走得极近,如今他担任了这北境大将军,会不会从此以后北境边军便成了皇帝陛下私产,若是之后大梁疆域之内有什么事情,这位新任大将军会不会带着边军南下,而不顾北方妖族?正是因为有这两点担忧,才让如今到了这里的各关隘主将忧心忡忡。 当然最为让他们不放心的其实还是不知道新任的大将军会不会和之前的大将军一样,以北境大局为重,若是一来便要为了彰显自己权威,不管不顾打几场没什么道理的大仗,这北境又要死多少士卒暂且不去说,北境大局之后会如何,还真的不太好说。 中年儒生站在一众将军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是这位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已经苍老许多的中年儒生眼中却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他只是看着门外的那场小雪片刻,然后转头看向那空悬着的座位,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老友,那位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将军。 这些年的北境,大将军对军务自然是一言而决,但决定之前,出谋划策自然也少不了他,许多对妖族的布置都是出自他的手中,他若不是不愿意在北境军中担任官职,只怕是如今早就是一位品阶不低的将军了。 “肴常先生。” 正在中年儒生出神之际,身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位披甲将军看向这位在北境军中没有一官半职的中年儒生,请教道:“依着先生来看,北境以后会如何呢?” 中年儒生笑了笑,淡然道:“万将军多虑了,镇守使这样的人物,哪里会如同他们所想那般,为了一己私欲妄开战端。” 万世眼神复杂,好似有些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说,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我担心的是之后北境,是否便再没有我北境出身的大将军了?” 中年儒生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快说道:“依着我对大将军的了解,若不是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大将军是不会选择接受让这位镇守使接任北境军防的,纵观整个大梁朝,其实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位镇守使大人适合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觉得万将军不必担心,若是之后北境有了不错的人选,大将军之位,自然会回到北境之中。” 万世叹了口气,轻声道:“并非在下容不得这种事情,只是想来大部分人和在下是一般想法,在北境拼死拼活,最后却让一个没来过北境……” 中年儒生摇摇头,“都是为了大梁,况且如今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其实不用计较那么多,至于那位镇守使大人,我倒是相信他的心胸,其实将军要担心的其实是北境的这些将军里,是否在之后镇守使离开北境之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担任大将军的人。” 万世有些恍然道:“是啊,若不是我北境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接任大将军的人选,也不会如此……” 中年儒生刚想要张口,只是尚未说话,一阵脚步声便响了起来,一道身影缓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正是大梁朝之前的镇守使,如今的大将军,宁平。 只是众人在看到这位如今的大将军之后,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有些不满。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位大将军如今还是一身便服,并未披甲。 镇守使站在众人身前,没有立马落座,而这些将军也没有向他见礼,这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下马威了,中年儒生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率先开口。 于是气氛一时间其实有些诡异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镇守使主动开口说道:“本官来到这边,接任大将军之位,是受大将军所托。” 就是这一句话,让原本安静的大堂里有了些声音。 “本官也知道,你们对本官接任大将军之位,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满,其实原因无非是那几个,本官都知晓,只是你们和我,同在大梁为官为将,其实都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官也好,和将也好,为的都是大梁朝这无数百姓当的,在北境抵御妖族,也是为了这些大梁百姓做的,为了诸位在大梁境内的父母儿女做的,所以本官为何而来,这不重要,诸位只要明白一点,那就是本官绝无私心,对大将军之位也并无贪恋之心,这桩事情诸位以后会知晓,这也是为何本官今日不披甲的缘由。” 镇守使缓缓说道:“说到底,本官如今这个大将军,只是暂代,诸位愿意称呼本官一声大将军,本官也受着,若是不愿意,便叫一声大人,本官也不恼,只是有一点想提前告诉诸位,那就是之后在北境军务,仍旧是本官说了算,若是有人阳奉阴违,本官还是可以用军法惩治的。” 镇守使这番话算是肺腑之言,因此说完之后,在场诸将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其中一人张口问道:“敢问大将军,北境之后的战略,和之前大将军在的时候可有什么变化?” 镇守使微笑道:“如何应对妖族,这取决于妖族的想法,大将军的战略自然是好的,若是不适合如今的北境,我们也不可能墨守成规,当然,诸位久在北境自然懂得比本官多,尤其是肴常先生,之前大将军便向本官说过,北境之事,可以多多询问你。” 中年儒生拱手道:“在下当初如何辅佐大将军的,之后便会如何辅佐大将军。” 两个大将军,说得自然不是一个人。 镇守使笑道:“既然如此,便先行谢过。” 中年儒生却摇摇头,“大将军之前说得好,我等在北境,不为自己,也不为什么前途军功,我等都是为了大梁百姓,为了自己的家园,所以无论是谁在北境主持大局,在下都必将尽心竭力。”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将军们也都拱手齐声道:“我等愿随大将军,为大梁而战,为大梁子民而战!” 镇守使摆了摆手,然后才缓缓坐下,说道:“有桩事情,你们肯定想问,只是不太好意思,本官可以在这里明白告诉诸位,北境大将军人选,在本官离开之后,会交给北境边军出身的某位将军,但人选到底是谁,要看陛下旨意,而且若是到了本官离开北境之时还是没有合适人选,便别怪本官了。” 众人心中最大的疑问如今有了答案,所有人在这个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中年儒生率先跪下,高声道:“参见大将军,愿同大将军一道为大梁而战,九死不悔!” 随着中年儒生开口,一众将军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跟着开口道:“参见大将军,愿同大将军一道为大梁而战,九死不悔!” …… …… 将军府之外,漫天飞雪。 一个披甲年轻人负手站在屋檐下,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面无表情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北境边军的耻辱。” 他身材高大,身上披着甲胄也和寻常的士卒不同,通体呈一种银白色,胸前和两肩都有兽面篆刻,至于腰间那条腰带也是如此,这类甲胄乃是大梁工部特意为高等军官打造,有着法阵镌刻在上,能让他们在面对妖族的时候,多出好几分生还可能。 在这个披甲年轻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另外一个蹲在屋檐下双手接雪的年轻人则是笑道:“若是真要想这种事情,那位左卫副指挥使,如今已经有了带刀之权,又怎么说?” 如今这个说话的年轻人接了些飞雪,便将其捏成雪团,然后朝着之前那个高大年轻人扔去,只是雪团砸到那高大年轻人身上的甲胄上之后,就四散开来,坠落而下。 高大年轻人皱眉道:“幼稚。” “那陈朝不过是夺了一个万柳会魁首,战胜了几个方外修士,便能得到如此殊荣,当真就是他们离着陛下近便有这般待遇,反倒是我们这帮吃风咽雪的家伙做了些什么,都没人管是吧?” 高大年轻人平静道:“好一个苦海武夫。” “谢景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着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和那家伙纠缠不清,便让你看不惯他?莫非你还在打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主意?” 叫做谢景山的高大年轻人没有反驳,只是站在屋檐下,说道:“既然谢南渡出彩,自然配我。” 年轻人呸了一声,骂道:“你真不要脸啊。” 眼前这位叫做谢景山的年轻人,其实也的确出自神都谢氏,只是并非什么长房,而是一支偏房,不仅如此,祖上几代都并未有什么出彩人物,因此他早早便离开神都,前往北境从军,成了一个谢氏看不起的武夫,这些他独自一人在北境杀妖积攒军功,如今早就已经是一个能统领千余人骑卒的主将,而且他的师父不是旁人,正是有着北境骑军主将李长岭,在北境同龄的年轻人里,他可以排得上前三,只是他并未向太多人提及过自己和神都谢氏的关系,也从未受过谢氏的任何恩惠,所以并没有太多人会把他和神都谢氏联系起来,甚至在神都谢氏,也没有多少人记得谢氏中有谢景山这号人的。 “高悬,你要是还这般幼稚,便一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同谢景山不同,叫做高悬的年轻人是真正出自寒门,就和当年那位大将军一模一样,年少时候父母双亡,早早从军,只是很快武道天赋便被边军看重,之后他拜师北境军中大将,开始修行,和谢景山这些年的高歌猛进不同,他走得不慢,但也绝算不上最快,所以谢景山如今能在北境军中排到前三甲,能独自率领一支千余人的骑军,而他只是谢景山的副将,说前五不见得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前十,一定有他的身影。 高悬笑眯眯道:“你说这是幼稚,我却觉得是童真,再说了,真像你这样,心思沉重,整天想东想西,就真的开心?” 谢景山摇摇头,淡然道:“人活在世上,快不快乐有什么重要的。” 高悬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你和我最终只能是朋友,却做不了知己的原因啊。” 谢景山忽然说道:“高悬,再有两年,我便可以去独领一支万人骑军,到时候你不必做我的副将了,你一直跟着我,只怕这辈子都只能在官职前面加个副字了。” 高悬想了想说道:“以后你要是做了大将军,我做个副的,倒也没问题。” 谢景山怒其不争道:“若是不想着成为最好,你连成为不错都不见得能成。” 高悬听着这话,只是喔了一声,然后就有些兴奋说道:“今天大家都没事儿,要不然咱们去打雪仗吧?” 看着高悬吊儿郎当的样子,谢景山摇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大步离开。 高悬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嘟囔道:“想这么多做什么?” 之后他一个人便饶有兴致地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开始堆起雪人,一个一人多高的雪人,他没用多久就堆好了,看着这个雪人,高悬用手指在脸上勾勒出一个笑脸,这才满意点头道:“做人啊,不可学谢景山,整天愁眉苦脸做什么。” 只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你不喜欢谢景山?” 高悬闻声转头,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他又不蠢只是片刻便笑着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镇守使看着高悬,开门见山道:“高悬,本官要是给你一支万人骑军,让你做主将,干不干?” 高悬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镇守使,问道:“大将军莫不是有些糊涂了?” 其实这话并非轻视镇守使,而是高悬的性子使然,即便是当初的那位大将军,他也是同样敢这样说话。 镇守使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写的那本兵略要闻,本官读过。” 听到镇守使这样说,高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无聊的时候瞎写,入不了眼呢。” 镇守使问道:“就真想一辈子做个副将?” 高悬说道:“这样倒是挺省心的。” “不过说起来我也不太相信大将军你有这样的魄力,真这样做了,不怕说不清楚?” 高悬盯着那个雪人,想着要不要再堆一个。 “怎么,你是我儿子?”镇守使有些狐疑地看着高悬。 高悬木然道:“我爹可不姓宁。” “那既然如此,凭什么会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镇守使平静道:“本官为国抡才,谁能说些什么。” 高悬没搭话。 镇守使说道:“一万人不行,五千人呢?” 高悬皱了皱眉,直白道:“大将军到底想要做什么,能不能明说,我可不是和尚,不会打机锋。” 镇守使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这是大将军的愿望……或许说遗愿?” 高悬抬起头,有些迷茫。 镇守使说道:“我离开神都之前,大将军说,你高悬有帅才,就是没争心。” 高悬听着这话,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道:“那大将军离开之前,为何不说?” 镇守使坦然道:“这是大将军留给本官的人情,让你高悬归心,让本官在北境不至于没人所用,只是本官何至于此?” 高悬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两千人便可,相信大将军也会让谢景山多领兵马吧?” 镇守使也不掩饰,直白道:“本官这次前往北境,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一件便是要让你们这些年轻人经历风雨,不经历风雨,如何成长?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有独自领军的可能,之后大仗,会死人。” 高悬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通了这点之后,高悬笑着拱手,“既然如此,便多谢大将军提拔了。” 镇守使一笑置之。 原本以为高悬再没有话可说,高悬却忽然问道:“听说镇守使有个极为看好的年轻人,那人比起来咱们北境这些年轻人如何?” 镇守使理所当然道:“我镇守使一脉的年轻人,自然要胜过你们。” 高悬笑着点头,“那希望日后真能有较量的机会。” —— 五千字,不长不短吧。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风雪里的希望 看着高悬转身离去,镇守使把目光放在那个之前高悬堆起来的雪人身上,片刻后,身后脚步声响起,中年儒生在远处站定,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走过来,开口道:“高悬此人,天赋其实不错,又有统兵之才,只是不知道为何,好似没有争心,对功名也好,还是军功也好,都没有什么所求,大将军还在北境的时候,曾和在下说过多次,也觉得叹惋,若是他努力一些,应当很有希望接过北境的军务。” 镇守使转过身来,看着中年儒生,笑道:“肴常先生,本官也想和你聊一聊。” 中年儒生也不推辞,点头道:“在下也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回到屋檐下,共同看向这场小雪,镇守使说道:“高悬此人,好似和肴常先生也相当,明明有能力,却对世俗的功名利禄半点不上心,肴常先生在北境这么多年,明明为北境做了那么多,可为何偏偏还只是个白丁?” 中年儒生笑着问道:“大将军没跟大将军说过?” 镇守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本官更想听一听肴常先生的自己的意思。” 中年儒生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在下出自书院,也算个读书人吧,既然是个读书人,便做读书人便好,既然不懂修行,又不会领兵打仗,要是朝廷当真封我做个将军,岂不贻笑大方?” 镇守使却摇摇头,“我朝不乏儒将,肴常先生若愿意,本官此刻便向陛下上折子,具体做个什么将军不好说,但总归不会小于三品。” 中年儒生说道:“在下若是真想做将军,何以等到如今?” 中年儒生在北境多年,为大将军出谋划策的日子也有了许多年,在北境边军中威望早就够了,想要做个什么将军,完全不会有什么阻力,更不会出现什么调不动兵将的事情,如今尚无一官半职,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镇守使轻声道:“说点真心话吧。” 中年儒生自嘲道:“其实哪里想这么多,无非是想以读书人的身份做些事情罢了。” 其实大梁朝的书院学子也好,还是读书人也罢,对于北境这些武夫一向都有些轻视,即便是他们为了大梁百姓,在北境抛头颅洒热血,也几乎没有让那些读书人改观,之前陈朝在湖畔的舌战群儒,其实也是为得这个。 方外修士可以看不起大梁朝的武夫,读书人们也可以在背后骂一句武夫粗鄙,但在北境这些士卒,这些武夫,大梁的读书人就不该辱,非但不该,还应该对其大加赞赏才是。 “其实有些时候,我时常以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而觉得有些羞愧。” 中年儒生看向远处,轻声道:“圣人曰,德才兼备者为圣,有德无才者堪称君子。但这大梁朝的读书人千万,有多少人可以说一声自己是君子?” 镇守使说道:“柳半壁?” 中年儒生笑道:“柳剑仙虽说是院长大人的弟子,但从他练剑那刻开始,从他不愿意再读圣贤书那一刻开始,其实在下便不愿意称呼他为柳先生了。” 镇守使想了想,说道:“本官知道了。” 本是要结束这场谈话的意思,但中年儒生好似胸中有些话再也憋不住了,自顾自说道:“我大梁朝的读书人,受着皇恩,享受着太平时光,却忘记了正是北境这些武夫为他们争取来的太平,是他们不要命,才能让那些读书人潜心读书著书讲学,在下也是读书人,却时常觉得惶惶不可终日,那一日来到北境之后,这才觉得心安许多,来北境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也是想要告诉北境的这些武夫,在骂这些读书人的时候,不要那么失望,因为至少还有一个读书人还在北境,还和他们站在一起,一起为了大梁百姓而战。”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心里话的中年儒生吐出一口气,好似积攒多年的郁结之气此刻都尽数吐出,他神色轻松一些,轻声道:“还请大将军相信,也请北境的袍泽们相信,未来大梁朝会有更多的读书人来到北境,会有更多读书人会选择和我们一起并肩而战。” 中年儒生心怀希望,所以才会日复一日地守在这冰天雪地的漠北。 镇守使笑道:“听了肴常先生一番话,以后再骂你们的时候,保管口中积点德。” 中年儒生一笑置之。 他不知道未来的世道会如何,天下会哪般,但衷心觉得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说过了这些闲话,本官就要再拜托肴常先生一桩事了。” 镇守使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 中年儒生拱手道:“但凭大将军驱使。” 镇守使开门见山道:“大将军在北境多年,虽说也守得长城不破,大梁的黎民百姓安生,但这座长城上,蝇营狗苟之事,并非没有,大将军经营北境多年,或许看到了,但不知道如何去做,也或许根本觉得这些事情只是小事,但本官在神都得到的旨意却并非如此,此来北境,妖族要打,这些喝人血的蛀虫硕鼠,也要抓。” 中年儒生一怔,随即苦笑道:“大将军并非不知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境边军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一动便要牵连无数,影响北境安定事小,若是将士气军心弄丢了,妖族抵御不住,这座长城也要倒。” 镇守使摇头道:“肴常先生,真正撑起这座长城的,并非本官,也并非这些将军们,是靠的这些千千万万的士卒,他们的心寒了,本官境界再高,这些将军作战再勇猛,长城也要塌。” 中年儒生喃喃道:“可这事情实在是太大了,陛下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吗?” 镇守使肃穆道:“夏氏不够大吗?” 中年儒生怔怔无语,虽然他人在北境,但去年冬末神都的那场大变,他也有所耳闻,如今再度听着镇守使提起,中年儒生轻声感慨道:“陛下的魄力,当真让人钦佩。” “大梁朝看似国力蒸蒸日上,看似一片祥和,湖面之下,多少暗流涌动,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这等剜疮举动,为的也只是将大梁朝这棵大树的蛀虫都找出来,而不让这棵大树看起来外强中干。” 镇守使说道:“若不这般,过些年,史书上只怕会写上一句,历朝以衰而亡,唯大梁以强而亡?” 中年儒生喃喃道:“历朝以衰而亡,唯大梁以强而亡?” 片刻后,中年儒生回过神来,眼神逐渐坚定,轻声道:“大将军想怎么做?” 镇守使平静道:“兹事体大,应徐徐图之。” 中年儒生点头道:“理应如此。” …… …… 斡难河畔。 在去年入冬之前结冰之后,这条被妖族视作母亲河的长河到了如今其实也没解冻,妖族疆域在最北方,即便是在无数年前让人族割让了漠北三万里,但妖族的疆域还是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是冰天雪地,若是将人族放在这个地方,其实是很难生存的,也多亏妖族的身体强度比人族强大太多,要不这种苦寒之地,即便是他们,也很难忍受。 此刻的斡难河下游,正有一支妖族斥候,人数在十几人,正在沿着斡难河岸顺流而下,往人族长城那边而去。 人族和妖族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大战,最后以人族小胜而结束,甚至到了最后那位人族帝王深入漠北三万里,和妖帝有过一场大战,大战胜负自然没有分出来,但在冬天之后,大战停歇,双方都及有默契的收兵罢战,这些日子再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但大军不出,漠北三万里的主角其实便变成了两边的斥候。 这些日子的双方斥候交手,互有胜负,虽说死人不多,但始终是在死人的。 随着那支妖族斥候越过斡难河,来到漠北草原上,不多时,便在前面遇到一支北境边军的斥候,两者相遇,没有任何话语,只是沉默抽刀,一场静默无声地厮杀,就这么开始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边分出胜负,妖族斥候惨胜,减员过半,为首的斥候沉默地走到人族斥候的身体前,默不作声地割下对方的耳朵,放入随身带着的人皮口袋里,然后吐出一口寒气,以妖族语言轻声道:“继续南下。” 剩下的妖族斥候没有说话,只是各自爬上自己的坐骑,继续游弋在漠北平原上,他们其实自己也知道,就这么走下去,迟早他们也会死在漠北平原上,自己的耳朵也会被放入人族的兽皮口袋里,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别的选择。 死人和流血,对于他们来说,已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 …… 斡难河上游,风雪依旧。 风雪中,妖帝的身影有些看不清。 这位之前在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重伤差点丢了王位的妖族帝王如今伤势尽复,如今又再次离开王城来到这里。 在他身侧,妖族大祭司陪着这位妖帝一起眺望远方,看向南方。 “冬天快要过去了,来年草深,都可以歇一歇了。” 妖帝眼神深邃,那双眸子里,藏着这位妖族帝王的情绪,但谁也不敢看向他的眸子,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祭司轻声道:“连年征战,王庭大军也是有些疲惫了。” 妖帝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人族多了一个了不起的帝王,连朕也觉得棘手。” 大祭司闻言一怔,恭敬道:“陛下天威,想来也不足为虑。” 妖帝冷笑道:“你若是一直把人族看成一只待宰的羔羊,那距离你变成羔羊便不远了。” 大祭司随即低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二百年来,咱们已经没能越过那条长城了。” 妖帝说道:“不知道人族的年轻人如何了。” 有一位雄才伟略的大帝,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在他之后,人族若是还有很多了不起的年轻人,那么对于妖族来说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大祭司不知道作何回答。 妖帝说道:“那位来过一次漠北,朕便也要去大梁看看了。” 大祭司皱眉道:“陛下三思。” 妖帝漠然无语。 —— 感谢土匪哥的歌的打赏,加更先欠着,身子好一些来。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千山独行 人族帝王深入漠北三万里,这种事情是之前没有过的,而妖帝南下人族疆域,也很罕见,尤其是到了如今大梁朝立国之后,妖帝便没有南下过大梁疆域。 大祭司敏锐感知到了妖帝的不悦,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劝道:“人族多狡诈,若是陛下南下,那些修士联手,陛下安危,实在让人担忧。” 人族虽然不见得有人真能杀死妖帝,但若是多方联手,妖帝一旦被困住,想要返回北方,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虽说不见得人族真有这样的魄力,但这也很让人担忧。 妖帝漠然道:“你觉得朕会死在南方?” 大祭司哑口无言。 妖帝平静道:“朕已有决断,不必多言。” 大祭司只能再次沉默,他跟随这位妖族帝君的时间已经不短,自然知道这位陛下到底是什么脾气,他既然已经做了决断,那么便是他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的。 “朕离开之后,你多费心。” 妖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开始缓慢沿着斡难河南下,大祭司在他身后,微微躬身,轻声道:“臣领旨。” 说完这句话,大祭司往北而去,返回妖族王城。 妖帝缓慢沿着斡难河下游而去,没用多久,便已经越过斡难河,来到了漠北平原。 这里的风雪小了些。 没用多久,妖帝便和一队人人带伤的妖族斥候相遇,那领头的斥候看到那道陌生的身影之后,先是一怔,随即眼神狂热起来,他翻身从自己的坐骑上一跃而下,对那道身影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随着这斥候首领跪下,身后的一队斥候都跟着跪下,齐齐高呼。 妖帝停下脚步,看着这一队斥候,随口问道:“战果如何?” 斥候首领抬头道:“回禀陛下,我等先后和两队人族斥候相遇,尽数斩之,如今已有二十三人的战功。” 妖帝又问道:“人族斥候,如今战力如何?” 斥候首领一怔,但还是很快说道:“人族那边的斥候有甲乙丙三等,我等遇到的都是丙等斥候,战力一般,但乙等斥候已然不好队伍,甲等斥候更是境界不低,我等遇见,也没有必胜把握。” 这些年虽说人族和妖族不时大战,但妖帝一直在王城中,几乎没有来到过前线,对于战场厮杀,更是没有亲眼看过。 只是如今随着大梁朝得越发强大,妖帝也明白若还是只在王城之中,对大梁朝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那么是很危险的。 这也是为什么妖帝要选择南下的缘由。 妖帝点点头之后,越过这批斥候,就要继续南下。 斥候首领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低下头,说了一句恭送陛下。 妖帝眨眼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平原上。 其实如今的漠北平原到处都是积雪,几乎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妖帝站在某处之后,沉默了许久,这里应该是之前那位大梁皇帝带着麾下二十万骑军在这里破开妖族大军围剿的地方。 气息犹在。 妖帝想起那位绝世武夫,有些恍惚,那一战双方都明显留力了,但那场大战,至今都让他回味无穷。 在妖域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一次战斗,能让他如此挂念。 看向南方,妖帝的身影最后随同风雪一起消散。 …… …… 惊蛰过后,天气眼看着便暖和起来了,桃花巷里的那座小院子,懒洋洋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汉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在自家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之后,往里面洒了一撮盐之后,这才取了一根细柳枝,放在嘴里涮了涮嘴之后,这才扭头看向屋子里,随口问道:“今儿吃什么?” 听着声响,一个妇人出现在门框那边,问道:“你想吃什么?” 这个早就比当初要瘦弱不少的妇人脾气似乎随着身上肥肉的消失也好了不少。 汉子掏了掏耳朵,“你这娘们也好笑,这种事情不是你该想的吗?来问我作甚?!” 妇人微微蹙眉,试探说道:“那要不然就把去年熏腊肉给切一块,混着青椒和蒜苗一起炒?” 汉子挑了挑眉,“那味道是不错。” 妇人松了口气。 汉子很快又骂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之前的那股劲头呢?你不要因为我是一朵鲜花而怜惜我,来吧,蹂躏我!” 妇人一脸茫然,但很快便开始委屈掉眼泪。 她之前的那些举动,本就是想看看自己的男人什么时候才会受不了,之后院长来过一次,她可是确定自己男人不是普通人,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还有什么非得不可的理由? 汉子看着妇人这个样子,叹了口气,“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听着这话,妇人的哭得更大声了。 汉子皱眉道:“别哭这么大声好不好,让人听去了。” 果不其然,有这句话,妇人哭泣得声音又小了不少,很快便微不可闻。 “在家做饭,我出去逛逛。” 最后抛下这句话之后,汉子走出家门,下意识便看了对面一眼,那个小子已经走了一两年了,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听着神都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说是那小子如今在大梁朝也是风云人物了。 “带刀之权,你小子也是走狗屎运了。” 汉子呸了一声,自顾自朝着小巷外面走去。 来到长街之后,汉子也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县城里的那座石桥而去,没要多久,他便来到了石桥上,然后站定,只是没等他感慨什么,眼前一道身影骤然出现,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汉子。 汉子一怔,随即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你他娘还敢来见我!” 随着他开口,他马上脱下一只鞋,握在手里,就要朝着来人丢出去。 来人不躲不闪,只是笑眯眯道:“怎么,你如今怎么这般邋遢了,还算个读书人吗你?” 汉子没好气道:“老子不算读书人,难道你算?” 他扬了扬手中的鞋,倒也没有真丢出去,最后靠在一旁的桥上,重新穿上,只是顺带闻了闻自己的手,但很快便嫌弃地别过脸去。 “我肯定是不算了,不过你现在是不是读书人,很模糊,很难界定。” 来人往前走了几步,和汉子一起站在石桥上,有些感慨道:“好些年没见了啊,你这家伙竟然还没死。” 汉子冷笑道:“这话该老子说才是,你小子能活着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来人微微一笑,拍了拍腰间剑,哈哈大笑:“我倒是想死,只是腰间的这柄剑不同意,北边的那群妖族想要我的人头,可没那个本事。” 来人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位在北境待了许多年的柳半壁,这位如今已经成为剑仙的读书人看着汉子,啧啧道:“我听老师说,你周枸杞如今也有媳妇儿暖床了?” 周枸杞冷哼一声,“比你这老光棍强。” 柳半壁好奇问道:“那我还真想看看嫂子是什么样,能让你放着公主殿下不要,安心在这里隐姓埋名。” 听到公主殿下几个字,周枸杞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然后没来由地有些烦躁,“说这些做什么。” 然后不等柳半壁说话,周枸杞便骂道:“你好好的剑修不当,好好的大剑仙不做,来这穷乡僻壤找老子做什么,真想把老子害死是吧?” 柳半壁皱眉道:“我为了见你一面,可绕路不少,你最好好好招待我,要不然我离开这里,就肯定到处张扬,说你这个重犯就藏在这个地方。” “滚滚滚,老子没东西招待你。”周枸杞没好气摆手,对这个昔日的同门师弟,没有任何好脸。 院长当年效仿先贤收徒七十二,每一个学生入门的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是连续一个月内会有三五人,有时候数年之间都没有一人,但这两人先后入门的时间只有数日,周枸杞先入门,所以是师兄,柳半壁后入门,便是师弟。 两人在神都书院求学的时候,却一直吵吵闹闹,两个人并不是当真的讨厌对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八字不合一样,一碰面就少不得互相挤对,之后柳半壁因为不愿再做读书人,不愿意再看圣贤书而离开书院,转而练剑,两人大吵了一架,周枸杞却怎么都没能说服对方,因此两人的关系便更加紧张,再之后,周枸杞因为那桩旧事离开神都,两位都有望成为下一任院长的读书人便都销声匿迹。 而后这些年,柳半壁一直在北境长城上杀妖,周枸杞一直在这天青县隐居,两人也就再也没有见过。 一晃便是很多年过去了。 柳半壁微笑道:“我见过老师了,老师都释怀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周枸杞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实际上他也明白,柳半壁能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自然而然也就说明那是院长告诉他的,既然院长能告诉他,那么这两人之间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只是周枸杞仍旧有些惋惜,对于自己这个师弟,他虽说经常和他吵架,但实际上也明白,若是他好好做个读书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他这个做师兄的当时甚至想过,之后在院长之位的争夺上,他是完全可以让自己这个师弟的,所以正因为如此,之后柳半壁转而去练剑,才让周枸杞更生气。 “算了,老师都不在意了,老子在意个什么劲。”周枸杞靠在石桥上,一脚将旁边的小石头踢到河里。 柳半壁轻声道:“如今有了小师妹,想来老师也后继有人了,我们都不用再觉得对不起老师了。” 周枸杞木然道:“那个小丫头我见过,当时我怎么都没想到最后她会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我原本觉得那小子有些机会,毕竟老师这个人,向来做事天马行空,最后收个武夫做弟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小师妹既然已经拜入门下,怎么又开始练剑了?” “小师妹天赋异禀,是个天生的剑仙胚子,不练剑做什么呢?只要小师妹不像我一般,练剑之后便不读书,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柳半壁有些期待道:“小师妹之后或许会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剑仙啊!” 周枸杞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走吧,师兄,我都来了一趟,总不能饭都不吃吧?” 柳半壁厚着脸皮开口,周枸杞倒也没有拒绝,只是领着这家伙朝着家里走去。 “那位公主殿下可是现在都没嫁人,师兄你当真没想法?” “我已经娶妻了,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不见得吧,师兄当时不是那般喜欢殿下吗?如今当真放下了?” “放下放不下能怎么的?” “那当然不一样,当初做师弟的没本事,现在可不同了,师兄若是想再续前缘,放宽心去做就是,谁要是不同意,师弟腰间的剑第一个不同意!” “你嫂子就不同意,你去把她杀了吧。” “唉。” “叹个什么气。” “现在事情麻烦了啊,师兄要是去找殿下,这就得对不起另外一个女子,不去找殿下,殿下岂不是又辜负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师兄你到底为啥要娶妻啊,管不住鸟?” “再说老子拍死你。” “现如今师兄说不定吵架能比我强,但真要打架,可不见得了啊。” “你他娘的真以为自己成了剑仙就天下无敌了?” “不无敌不无敌,就比师兄你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柳半壁,你他娘的还是这么讨厌啊。” “师兄也是啊。” 两人来到那座小院前,周枸杞推门之前不得不无奈嘱咐道:“进屋之后,别他娘再说那些屁话了。” 柳半壁一脸理所当然,“我又不是傻子。” 周枸杞朝地面吐了一口浓痰,这才推开门。 小院里炊烟袅袅。 周枸杞喊道:“去逮只老母鸡炖了,有客人。” 听到有客人三个字,妇人立马从灶房那边跑出来,然后便看到一张陌生面孔,只是她很快便注意到柳半壁腰间的佩剑,一下子便紧张起来。 柳半壁立马笑道:“见过嫂子,我叫柳半壁,和师兄一个先生,当年一起读的书。” 听到是自家男人的师弟,妇人很快便笑道:“坐一会儿,饭马上就好,别嫌弃。” 柳半壁微笑着摇头,然后看着妇人转身进屋。 不过很快妇人便端来一条长凳,这次转身之前,却问道:“不是说读书吗,怎么还用上剑了?” 柳半壁哈哈笑道:“早先是读书来着,后来发现不是那块料,就练剑去了。” 妇人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周枸杞之后,这才轻声道:“其实还是读书好,这打打杀杀的,挺危险的。” 柳半壁点点头,这一次没有多说什么。 妇人满意转身,但实际上有些戚戚然。 等到妇人进屋之后,柳半壁这才看向周枸杞,问道:“师兄到底想做些什么?” 周枸杞默不作声。 柳半壁叹了口气,轻声道:“师兄该不会真的什么都没想吧?” 周枸杞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道:“别没话找话!” …… …… 神都,日暮时分。 城门缓缓关闭。 作为大梁朝的都城,城门开关一直都有严格的时辰,城门关闭之后,百姓不能进入神都,要想开门,便需要左卫或者右卫指挥使亲至才可以,只是今日在城门关闭之后的一个时辰后,天已经擦黑,一驾马车却在此刻缓缓朝着城门处驶来。 驾车的马夫不是别人,是左卫衙门里最话痨的翁泉,而此刻车厢里只有两人,左卫指挥使宋敛以及副指挥使陈朝。 两人对坐在车厢里,宋敛主动开口道:“这次出城,我已经避过了许多耳目,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眼睛在看着。” 陈朝摇头笑道:“如今人们大概都以为我应该在公主殿下府上。” 宋敛好奇道:“你是怎么说动公主殿下的?再说了,公主殿下真的可信?” 陈朝没有解释,只是点头道:“应该没问题。” 宋敛这才点点头,轻声说道:“你现在身份敏感,所以行踪才要保密,要不然我便直接请旨让陛下赐你一郡镇守使之职了,到时候也能使唤些人。” 陈朝对此却有不同看法,“真要面对的也是那些个方外修士,让他们来,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宋敛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马车便已经停下,他只好咽下那些要说的话,嘱咐道:“反正一切小心,活着最重要。” 陈朝点头。 然后宋敛从车厢里探出头,沉声道:“开城门。” 城门守卫仔细看了看,发现来人的确是指挥使大人,便没有多说,几人立马去打开了城门。 翁泉驾车出城。 十余里之后,马车再度停下。 陈朝走出车厢,宋敛跟着走出来,忽然说道:“怎么没让谢姑娘送送?” 翁泉也说道:“小两口分开,这得送送啊。” 宋敛笑眯眯道:“该不是吵了一架吧?” 陈朝看了一眼身后神都,没有理会宋敛,只是笑道:“千山独行,不须相送。”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顺便看看这世道 寒冬过去,初春来临,其实进出神都的商贩便多了起来,过了一个说不上是不是好年的年,日子总要过,所以该做的事情也都得做,陈朝一路南下,在官道上和许多商队相遇,看着陈朝独自一人,许多商贩甚至主动问起陈朝要去向何方,看是否顺路,也算是有个依靠,毕竟出了神都,这大梁朝可就不是神都里那般,一眼看去,都是繁华了,那些在大梁国境里到处可见的妖物,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出现给他们带来死亡。 也有些商贩本就雇了修士和武夫护卫南下,但是在看到陈朝之后,还是停下主动和他搭话,这些商贩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双红尘巨眼,看人极准,陈朝虽然还有些青涩,但是看着他腰间带刀,而且这赶路之时的步伐,便觉得此人不凡,结交一番,最好能一路南下,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还能有个意外之喜,只是陈朝这次打定要自己一路南下,面对这些邀请,都是婉拒。 走走停停,陈朝其实也不着急去剑气山那边,至少没有那么急迫,所以数日之后,都还没有走出神都所在的长平州范围,不过这一路之上,他倒是真遇上几个不开眼的小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非得想看看能不能吃掉陈朝,最后结果倒也显而易见,虽然离开天青县已经许久了,但杀妖的本事没丢,一般小妖想要找他的麻烦,就只有自己死的份。 一天傍晚时分,陈朝路过一座郡城,此刻天色已晚,那边城门已关,但实际上若是陈朝想要入城还是不难,无非要么是主动暴露身份,要不然就攀城而上,但两条路陈朝都不想选,于是便选择继续前行,他出城之前,虽然谢南渡没有相送,但实际上也为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有一盏灯笼,用的是海中鲛人油做灯芯,不用像是普通蜡烛那般过一段时间便需要更换,而且这种灯芯还有一个好处,便是风很难吹灭,陈朝不必担心熄灭的事情。 提着灯笼,在夜幕里赶路,没要多久,陈朝便感受到前方有些妖气,其实到了夜晚,妖物出没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如今距离神都越来越远,更是如此。 陈朝屏气凝神,收敛气息,想要等接近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只是往前走了一里地之后,陈朝便在眼前不远处看到一团火光,很显然,有人夜宿野外。 陈朝感知了一番,那边只有一道气息,很微末,应该是个离尘境界的武夫,面对这几只在陈朝看来无足轻重的小妖,只怕也是应付不了,陈朝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将气息散开,果不其然,最后几只小妖感受到陈朝的气息之后,便四散逃去。 当陈朝提着灯笼来到那团火光前,迎面便看到一个提着一把老旧长刀的老人,看着提着灯笼的陈朝,顿时便紧张起来。 陈朝主动说道:「是人。」 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些惊疑,握刀的手反倒是越发地紧了些。 陈朝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不再向前,淡然道:「要真是妖,你能应付吗?」 能够化作人形的妖物,那就不是寻常妖物了,别说一个老人,就算是再来一百个,也无济于事。 老人这才收刀入鞘,有些歉意一笑。 陈朝来到这边,这才看到火堆旁有一对母女,妇人生得有些姿色,可以说得上是风韵犹存,而那个小姑娘则是扎着两个羊角辫,很是可爱,不过看起来年龄,也只有五六岁。 不等陈朝说话,妇人便主动起身,说道:「公子也赶路?过来坐,这边热乎。」 陈朝没有在那妇人眼中看到多少慌乱,就连那个小姑娘也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陈朝。 陈朝没有拒绝,来到了火堆前,坐在了这对母女对面。 那个老人也来到这对母女身旁,坐了下来,只是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陈朝主动开口问道:「既然出门,怎么不雇几个护卫,这外面可真有妖物吃人的。」 听到这个,老人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妇人则是苦涩一笑,若是有可能,她自然也知晓要请护卫,但奈何囊中羞涩,也只有一个老仆护卫左右。 没见妇人说话,陈朝自顾自说道:「要去何处?若是路还长,你们撑不过几天。」 妇人想了想,还是说道:「白鹿州。」 白鹿州距离此地大概还需要一两月的路程,这对母女都不是修士,走得不快,这一两月路程,对她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陈朝理所当然道:「那是得死了。」 听着这话,老仆人有些怒意,但妇人则是不在意,听着这话,反倒是看向陈朝腰间的刀,轻声问道:「公子是个修士?」 陈朝点破妇人心思,「想雇我?那也得看你是不是出得起钱,要是没钱,话就别说了。」 妇人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轻声道:「这玉佩是家中祖传之物,公子若是看得上……」 陈朝皱了皱眉,然后冷笑道:「先不说你这块玉佩能不能打动我,光是我想要你玉佩,我抢了便是,何至于再帮你这个忙?」 妇人被这么一说,倒是不太害怕,只是轻声道:「看公子不像是歹人。」 陈朝好奇道:「你还有相面的功夫?」 本来是随口一说,但妇人还当真点了点头,说道:「年轻的时候,跟家里的老人学过,只是有个皮毛,不太深。」 这倒是轮到陈朝哑口无言了。 沉默片刻,陈朝说道:「我和你们不同路,最多能同行几日,你们得自求多福了。」 妇人也不强求,只是说道:「公子愿意同行几日,也是好事。」 陈朝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很快便闭目养神,只是他没忘记把气息散开,要不然这一夜,说不定还得来多少不长眼的妖物。 老仆人之前一直没说话,看到陈朝入定之后,这才看向妇人,沉默片刻之后,才低声道:「是老奴没本事,让小姐受苦了。」 妇人摇摇头,也同样低声道:「福伯别这么说,若没有你,只怕我们母女早就死了。」 老仆人刚要说话,忽然便伸手捂住嘴巴,胸腹不停颤动,咳嗽几声,摊开掌心一看,有一团污血。 老仆人叹了口气,他本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夫,早些年还在壮年的时候,曾走到过御法境,但随着之后年老体衰,加上受过一次大伤,境界跌落,如今也就只有离尘境的战力了,而且和一般的离尘境界还不可同日而语,只能说比一般寻常武夫要强那么一点。 妇人有些担忧地看了福伯一眼。 后者摇摇头,轻声道:「这老-毛病了,小姐不必担心,只是老奴不知道是否能陪着小姐一起回家了。」 妇人没说话,但也是戚戚然。 之后一夜过去,四人在清晨继续出发,陈朝本身就不着急赶路,也并非刻意护卫这三人,只是遇到了,那也就遇到了,同行几日,就算是他作为大梁武官的一些责任。 之后几日,陈朝和他们三人的交谈不多,更多时候都是沉默赶路,和之前不同,那些南下商贩看到陈朝或许存着什么心思想要同行,但这加上一对母女和一个看着便快要老死的老人,是个人都知道是累赘,也就再也没有人问过是否要同行这件事。 这一天又来到一座小县城前,四人入城,只是入城之后,妇人便有些扭捏地问道:「能否请公子暂时照顾小女,我和福伯去买些干粮也好继续赶路。」 陈朝疑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闺女拐走了?」 妇人笑道:「若是公子想这么做,哪里需要现在才动手。」 陈朝默然无语,他这些日子几乎是确定了眼前妇人应当是出身不低,至少也算不上是小门小户,只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沦落到带着一个老仆赶路,妇人没主动提及,陈朝也没问。 陈朝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然后看到那妇人在那小姑娘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看了陈朝一眼,这才不舍点头。 妇人轻声道:「公子,我们一个时辰之后城门会合如何?」 陈朝答应下来,妇人这便带着老仆朝着远处走去,然后原地便剩下陈朝和那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两人虽然已经不是头一天见面,但这些日子其实没有交谈过,如今只剩下两人,陈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姑娘则只是乖巧地站在陈朝身侧,打量着街边的商贩,不多时,小姑娘便看向某处,聚精会神起来。 陈朝好奇地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原来不远处,有个卖糖人的,一群小孩正缠着自家大人在那边,卖糖人的小贩倒也是手巧,一块热糖在他手里很快便捏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模样,看着栩栩如生,且十分有食欲。 小姑娘目不转睛,嘴角已经有些晶莹。 她应该不是太馋,或许是因为生在高门大户里,就没有见过这种吃食,有七分好奇,剩下的三分馋嘴。 陈朝没来由地便想起了第一次看到烤红薯的那个少女。 他有些恍惚,开口问道:「想吃吗?」 小姑娘转过头来,看着这个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年轻人,犹豫片刻,摇摇头。 陈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说道:「我想吃,请你一起?」 小姑娘脸上有些纠结,最后还是轻轻说道:「娘亲说糖吃多了,牙要坏掉的。」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一只香囊 到了最后,陈朝还是买了两个糖人,他的那个捏成小老虎模样,给小姑娘的则是兔子模样,接过陈朝递过来的糖人,小姑娘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弯腰鞠躬,然后说道:「谢谢公子。」 这幅做派,让陈朝更加坚信,眼前的小姑娘实打实是个出自名门的,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 然后两人一大一小吃着糖人,开始在城中闲逛,一个时辰的时间太长,干等着也是无趣,还不如到处走走看看,小姑娘没有去牵陈朝的手,但也很谨慎地只离着陈朝半步距离,没敢太远,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和陈朝走丢,那就很麻烦了。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条人头攒动的长街,两侧有不少商贩沿街叫卖,中间的行人更是不少,陈朝身子虽说看着瘦弱,但黑衫底下的身躯却如同精钢一般,哪里是这些寻常百姓可以撞动的,只是小姑娘就没这么好运了,之前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陈朝,可是人一多起来,便很快没了陈朝的身影,只是就在小姑娘有些慌乱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人群里伸出来,揽起小姑娘的腰,还不等小姑娘惊呼,她便到了人群之外,身侧正是那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 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咱们换个地方。」 小姑娘默默点头,但跟着陈朝走了几步,话匣子便已经打开了,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厉害?」 陈朝没来由听着这么个有意思的问题,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怎么才算是厉害的?」 小姑娘摇摇头,她说道:「你肯定比福伯厉害。」 陈朝哑然失笑,那个已经年老体衰的老武夫,是真的算不上什么,但想着小姑娘估摸着也没见过更厉害的人物,也就释然,只是陈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缓慢向前,不断打量着四周景象。 小姑娘轻声道:「我爹也很厉害的。」 陈朝听着这话,来了兴致,只是不等他问出口,小姑娘便有些伤心说道:「不过他不要我啦。」 陈朝一怔,随即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原本他想过一些这对母女南下的缘由,但却没有往这边想过,原来是个负心汉丢弃自己妻女的故事? 看着小姑娘渐渐有些红了的双眼,陈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你还有娘亲。」 小姑娘小声道:「只有娘亲啦。」 陈朝叹了口气,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仔细问问这个小姑娘的家世,但最后想了想之后,还是放弃了,有些伤疤既然已经存在了,那一次次反复揭开,其实是显得有些残忍了。 之后小姑娘的情绪明显便显得很是低落,陈朝也没有再到处走走看看,两人很快回到城门处,此刻距离一个时辰的约定还有一刻钟左右。 两人站在城门前看人来人往。 很快,一刻钟时间已经过去,但陈朝没有看到那妇人和老人的身影,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小姑娘也开始四处张望 ,对她来说,自己如今只有娘亲一个亲人了,要是再见不到娘亲,对她来说,大概就和天塌下了之后没有两样。 好在又在小半刻钟之后,那小姑娘的娘亲和老人才姗姗来迟。 来到陈朝身前,妇人满脸歉意,「耽误了些时间,公子莫怪。」 陈朝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小姑娘扑进妇人怀里,开始悄悄抹眼泪。 妇人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娘亲在的,囡囡别哭。」 陈朝默然无语。 …… …… 之后四人同行几日,小姑娘和陈朝的话明显多了不少,两人算是成了朋友,不过小姑娘自幼在家中长大,没怎么出过门,如今这一次远行是头一遭,虽然知晓这是不得不走的路,但比起来她的那位娘亲来,其实小姑娘倒是真的不见得有多伤心,况且小孩儿的脸出了名的如同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所以伤心这种事情,也极为短暂,倒是妇人,随着将要离开长平州的边界之前,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真正分别的日子,是长平州边界的那条大江,陈朝要渡江,前往黄龙州,而这对母女则是要顺着大江南下,前往白鹿州。 站在江畔,妇人向陈朝道谢,「多谢公子数日来的护卫,公子可否留下名字,若是以后有机会,也好报答。」 陈朝摇摇头,「萍水相逢罢了,也只是同行而已,说不上什么帮忙,何必言谢。」 妇人虽说并不赞同陈朝的说法,但既然陈朝不愿意留下姓名,她也不强求,只是再次道谢。 陈朝转身要走,那个小姑娘又跑了过来,来到陈朝身前,将双手摊开,一个不大,但刺绣精致的香囊在她掌心里,她仰起头,「哥哥,这个送你。」 陈朝伸手拿起那个香囊,仔细打量一番,然后笑着说道:「我可没什么回礼给你。」 小姑娘摇摇头,笑道:「你请我吃过糖人啦!」 陈朝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在岸边扯出一根野草,然后在自己手里不断翻弄,片刻后竟然出现了一个绿油油的蚂蚱。 「送给你。」 陈朝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突然变得有些不舍。 这对母女再一路南下,其实凶险异常,说不定这就是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他看向那个妇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妇人却是很快摇摇头,「已经叨扰公子许久,再让公子改道,我良心难安。」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很着急,即便是绕行……」 话还没说完,妇人便再度摇摇 头。 陈朝只好作罢。 妇人过来牵起小姑娘,转身离去,那个老仆人也对着陈朝深深鞠躬。 陈朝看着三人背影,沉默许久,最后只是转身朝着前方的渡口走去。 …… …… 和小姑娘母女的萍水相逢,虽说最后也说不上有什么情谊,但陈朝揉着脑袋,始终有些恍惚,早些时日,他虽然在天青县做镇守使,隔三差五入山杀妖,但实际上更多地却是为了天金钱,对于护土安民四个字,其实也没有太多感触,他跌跌撞撞的前半生,大多活的还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八个字,对于旁人,其实看似温和,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冷漠,可不知道是因为在神都经历了太多,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让他这会儿也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做得算是对还是错。 恍恍惚惚,陈朝来到渡口前,一条渡船正好从远处驶来。 渡口处的人不算多,这年头,若是没有非得出门的理由,大多数人是不会选择离家的。 等到渡船靠岸,陈朝走上这条不大不小的渡船,给了几枚天金钱,虽说船上还能容纳数人,但看着渡口处没了别的旅人,艄公也就开始撑船,要将渡船驶向对面。 陈朝站在船头,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同行许久,他竟然是连那个小姑娘的名字都没有问。 拿出香囊,陈朝看了几眼,这才注意到在香囊底部,有金线绣出的一个小小谢字。 那小姑娘也姓谢? 陈朝恍惚出神。 艄公是个健谈的汉子,看着陈朝站在船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香囊,便主动问道:「客人是想心上人了?」 陈朝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艄公这话没说对,也只是尴尬笑笑,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听公子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陈朝好奇问道:「这也听得出来?」 陈朝入了神都很久,所谓入乡随俗,听得多了,其实口音已经十分接近长平州这边的官话。 艄公笑道:「公子肯定是在本地待了一段时间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口音也是接近本地官话了,只是像终究不是啊,公子口音里,好像有些渭州的味道,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陈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说起是什么地方的人,即便是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虽然生在神都,但却是在渭州长大,如今说什么地方是他的故乡,也不好说。 「是渭州来的。」 陈朝想了想,最后也就给出这么个答案。☆★☆★☆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章 白纸飘摇,恍如人生 陈朝最大的底牌,从来不是什么身后有什么大人物会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也不是那神秘的白雾,而是之前在崇明宗发现的那一页纸。 那一页不知道书写了何种文字的神秘纸张,一直都被陈朝随身携带。 这一页纸,曾经很多次救过陈朝的命。 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纸张悬停半空,前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气已经奔腾而来,最后终于侵扰到这一页神秘纸张。 于是,一道璀璨金光终于在许久之后,再度出现在天地之间。 风雪在这道金光面前,显得尤为黯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陈朝最大的底牌,从来不是什么身后有什么大人物会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也不是那神秘的白雾,而是之前在崇明宗发现的那一页纸。 那一页不知道书写了何种文字的神秘纸张,一直都被陈朝随身携带。 这一页纸,曾经很多次救过陈朝的命。 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纸张悬停半空,前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气已经奔腾而来,最后终于侵扰到这一页神秘纸张。 于是,一道璀璨金光终于在许久之后,再度出现在天地之间。 风雪在这道金光面前,显得尤为黯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陈朝最大的底牌,从来不是什么身后有什么大人物会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也不是那神秘的白雾,而是之前在崇明宗发现的那一页纸。 那一页不知道书写了何种文字的神秘纸张,一直都被陈朝随身携带。 这一页纸,曾经很多次救过陈朝的命。 这一次,想来也不例外。 纸张悬停半空,前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妖气已经奔腾而来,最后终于侵扰到这一页神秘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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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风雨忽至 高悬算是当真佩服上了那个来自神都书院的年轻女子。最开始与她同行出城,不过是为了探寻那条路是否真和她说的那样,是否仍旧存在缺陷,可路走了一半,一群人遭遇过几次妖族袭杀,有几次甚至都是连高悬都觉得是棘手的局面,可那个女子却淡然布置出了应对法子,一场恶战在高悬看来是不得不发生,但最后却还是以最小的损失得到了最大的战果。 他们这群人,最终只折损了两人,便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个女子想要来到的地方。 高悬细细琢磨了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二章 他乡还有真故知 那是一个身材瘦弱的修长男子,有着一头雪白长发,头顶则是生着雪白双角,看着有些像是之前陈朝在黄龙州得到的那对白鹿角,但又有略微不同,男子看了脸色苍白的陈朝一眼,有些狐疑道:“我还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原来没有。”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原来真要死在这里啊? 眼前的年轻妖修,虽说看着瘦弱,但是一身气息并不弱,只是一眼,陈朝便能判定对方也是早就踏足彼岸境的强者,只是气息相较起来袁灵也要差许多,更别说是西陆了。 若是没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三章 留下她 风雪中,一场不算多大的遭遇战落下帷幕。 九柄飞剑尽出的那位女子,最终还是撑了下来,以最小的代价将那批年轻妖修尽数斩杀,高悬从一具死去的妖修尸体上抽回长枪,任由枪头鲜血滴落,这才朝着谢南渡走来,有些惊魂未定说道:“你之前要是真撑不住,我这会儿可就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谢南渡摇摇头,说道:“忽然想明白一个道理。” 高悬问道:“什么?” 谢南渡说道:“不是对你说的。” 高悬有些尴尬一愣,眼前女子的确无比聪慧,可是有些时候说话,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也太直白了些。 谢南渡打量了一番四周,收回飞剑,只任由那柄名为漠北的飞剑悬停身侧。 剑名和如今所处之地,相得益彰。 高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问道:“听说你这九柄飞剑,每一柄都是百年一剑的伴生剑,为何不取一柄真正的百年一剑?” “因为我等不了百年了。” 又是很无趣的说法,但的确是现实,毕竟天监十一年,最近的一柄百年一剑野草是被郁希夷带走的,想要等下一柄,自然还要等下一个百年。 高悬有些无语。 谢南渡看向他,从怀里递给他一个小册子,平静道:“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我都写了下来,想来对你有用,你带回去。” 高悬挑眉,“你要我自己一人返回寒门关?” 谢南渡点头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此刻返回寒门关,正是好时候。”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又转头看向书院众人,说道:“王师兄,带他们一起回去吧。” 王宽苦笑一声,“谢师妹,你想要独自一人深入漠北,为我们做诱饵,但要知道,倘若谢师妹就此死在漠北,我们如何有脸面回去见院长大人?” 谢南渡作为院长的关门弟子,而天下读书人又当院长为领袖,他们在此刻,怎么可能放弃谢南渡而独自离去。 谢南渡没有如何多劝,轻声说道:“有可能会死的。” 王宽笑道:“我这会儿是觉得,没有什么死法比死在漠北更有意思的了。” 随即王宽看向高悬。 高悬不以为意,说道:“我不知道来了多少次漠北,都活着回去了,这次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况且我实在是做不出一个女子死在我前面这种事情。” 北地男儿,远离家人,无数年都守在这苦寒之地,为的不就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让身后的故土家人先死吗? 让女子死在男子之前,这种话光是说一说便会被人笑掉大牙。 谢南渡看向远方,轻声道:“本来是没想着深入漠北的,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去看看了。” 高悬看着女子自顾自说话,微微一笑。 不过下一刻,谢南渡的一句话,便让高悬笑不出来了。 当时那女子说的是,正好去看看那家伙。 …… …… 漠北之战不知不觉,早就进行了一月有余,人族和妖族双方,已经都死了不少年轻修士,有些消息,即便想瞒也瞒不住了。 袁灵死了。 死于一个年轻武夫的手中,也并非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将袁灵围杀至死,而是实打实的一对一,将那位在妖域年轻一代里排在前三甲的年轻天才杀了。 那个武夫叫做陈朝。 来自大梁。 这个消息最开始传出来的时候,在漠北的那些年轻人并不相信,不管是妖族还是人族的,都是如此。 方外的消息比大梁要更为灵通一些,对于袁灵,好几座大宗门都知晓这位青猿一族的年轻天才,这样的天才,早就被他们归于云间月叶之华一类的真正天才。 可还是死了。 死在了那个在方外声名狼藉,在大梁也不算是有多好名声的年轻武夫手里。 倘若只是这般也就算了,可接下来的第二个消息,则是要更为震撼人心一些。 妖族众所周知,这一代的年轻天才里,虽说对于前三甲的说法一直有些不同说法,但对于最强一人却是公认的,那就是妖帝陛下的独女,和她的几位兄长不同,这位妖族公主从出生之后,便极受妖帝陛下疼爱,妖帝陛下更是亲自教导,加上她身上所有的皇族血脉,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是公认的年轻一代里的同境第一了。 她在灵台的时候,那便是灵台境里的第一人,在苦海的时候,那便是苦海第一人,如今已经踏足彼岸,那自然便是年轻一代里真正的第一人。 可即便是这样的妖族公主,找到了那个年轻武夫,一样未能杀死他。 虽说事后更多细节流传出来,公主殿下在去找那年轻武夫之前,便已经身上有伤,可即便是这样,那个年轻武夫能够在公主殿下手中活着离开,也足够说明他的了不起。 在这些消息之外。 还有许多其他消息。 剑宗那位出世剑修,名为郁希夷的,这些日子在漠北杀妖不少,但也因此被一群年轻妖修追杀,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将其杀死,如今他一人一剑,还在漠北平原里到处游曳,时不时便有妖族天才死于他的剑下。 据说这位年轻剑修剑道境界不低,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剑仙气象。 不弱于云间月。 云间月和叶之华两人,汇合之后,也在漠北杀了不少妖族,其中有一位声名在外的年轻妖族,被两人斩杀。 更为语焉不详的消息则有一个年轻和尚在漠北和一位妖族天才大战三天不分胜负,但当时天空中有一片莲花,宛如莲海,隔着数百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后一则消息,最为简单。 也最为引人遐想。 有一位女子剑修,带有九柄本命飞剑,已经深入漠北。 世上的女子剑修不多,有不止一柄本命飞剑的剑修也不多。 既是女子,又有整整九柄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天下仅此一位。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之后,无数年轻天才,已经去追寻那年轻女子剑修的踪迹了。 这样的人族天才,既然出现在漠北,便没有人想让她活着离开。 —— 身体略微好转,明天应该能多更点 正文 第五百四十四章 风雪里有很多人 好端端的一次属于年轻人之间的争斗,不知道为什么好似朝着谁都没想到的方向发展,谢南渡和陈朝成了这漠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几乎一大半的年轻妖修都盯着这两人,这反倒是让潜龙榜上的道门双壁显得有些无人问津。 云间月和叶之华,高居前二,这些日子,其实日子还算是凑合,两人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年轻人之一,如果没有特别针对两人,在漠北,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威胁到这两位的。 不去说云间月,光是叶之华,也就是之前遇到了西陆,若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五章 登场的书生在风雪里 书生手里捧着一卷旧书,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妖云。雪丘上的那位大妖也在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间并不相识,但很快便都知晓对方境界。 同为忘忧。在这个世间,像是这样境界的修士,不会有很多。大妖皱起眉头,有些厌恶道:“你的身上有些熟悉的味道,本尊不喜欢。”书生微微一笑, “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喜欢的,但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又能怎么办?”大妖漠然道:“本尊会杀了你。”书生还是微笑,只是不说话。 大妖看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奇幻,热血,玄幻,爽文,仙侠,同人,万相,穿越,都市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六章 那一柄只会杀妖的剑 在无尽风雪里,这句话显得很刺耳。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魏序虽然被人骂了,哪怕是知道骂他的那个人是他一直不太喜欢的那个人,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一道剑光随着话音而来,在风雪里无比的耀眼,仿佛要在此刻将这片天地彻底斩开! 毫无疑问,那是一位剑仙。 能够出现在此地的剑仙,而且还会不顾书院和院长的面子,直接开口骂人的剑仙,只有柳半壁,也只能是柳半壁。 柳半壁身上或许还有些读书人的影子,但他的剑却没有。 他的剑像是北境最为凛冽的风雪,寒冷也刺骨,更能杀人。 这是柳半壁在北境待了很多年,杀了很多妖之后的形成的剑道。 他的剑,或许不是最好的剑,但一定会是如今这个世上,最杀人的剑。 因为他练剑,只是为了杀妖,杀更多妖。 所以柳半壁的剑才会这般。 无比凛冽,带着最为简单的杀意。 那道剑光在天地而过,如同一道璀璨的流星,最后坠落到那只巨手之上。 然后天地安静的片刻。 那只巨手消散,化作风雪落下,然后便和这天地没有什么区别。 一位青衫剑仙,从风雪里缓缓浮现。 他提着剑,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的野草,然后呸了一口,对着远处破口大骂,“魏序,一辈子就知道读那些什么狗屁书,有卵用!” 魏序皱起眉头,但仍旧语调平静,“这话你对老师说去。” 柳半壁冷笑一声,“我是骂你,又没有骂老师!” 魏序不言不语。 柳半壁来到谢南渡身前,然后仰头看向那尊巨大法相,啧啧道:“这鬼样子还挺能唬人!” 然后他又转头看向远处,看着和魏序交手的那尊大妖,笑眯眯道:“这不是老朋友吗,元虚,怎么这么不凑巧,又见面了?” 那大妖原本还算冷静,但实际上在看到柳半壁之后,已经是满目杀意,两人之间有大仇,当年在北境长城一战,柳半壁曾和他交过手,他被柳半壁重创,差点在那边丢了性命,最后是靠着秘法才跑掉的。 那一战,被元虚视作奇耻大辱,但柳半壁则是凭借着那一战,名声响彻北境。 算是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的。 所以他才会对同是出身书院的魏序生出杀意。 不过虽说每日都恨不得直接将柳半壁撕开吃下去,但其实他也知道,这位剑仙在北境以战养战,剑意不断拔高,剑道境界更是一日没有落下,早就不是他能应付得了。 “不过老子今天倒是不想找你的麻烦,反正你打得又不是我小师弟,而是魏序这个只会读书的家伙。” 柳半壁收回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尊参天法相上,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叫什么名字?” 那尊巨大法相沉默片刻,声音从风雪里传来,“忘川。” 柳半壁哦了一声,然后笑道:“名字不错啊,不过你既然敢动我小师妹,那就真的要去死了。” 说完这句话,柳半壁自顾自说道:“魏序,虽然你很没用,扛不住也无妨,一边看着就是,一打二,老子不是没打过,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你要是让这家伙跑了,老子下一剑便是对你出的。” 声音不大,但魏序足以听到。 他沉默不语。 对于自己这位同门师兄弟,两人很少交集,其实根本上的缘故就是两人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魏序出自魏氏,是实打实的世家子弟,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而柳半壁则是从一开始进入书院便显得那般随意散漫,这自然而然便在两人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说白了,大概是所谓的门户之别。 但实际上只是两人各自性格的差异,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两人都并没有想要各自让步的意思。 有些人,向来是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至少两人目前暂时走到了一条路上。 魏序喃喃自语,“读书自然有用,你柳半壁又懂什么?” 柳半壁不是很在意那尊巨大法相代表着的那位大妖,只是扭头对谢南渡笑了笑,“小师妹,你想他怎么死?” 同是忘忧,其实若是双方差距不大,是很难分出生死的,不过如今既然柳半壁决意杀人,那么只怕便真的大有可为。 这些年在北境,柳半壁境界进展不算慢,但真正让他之后剑道一日千里的,是回到神都之前在悬岭郡看到的那位大剑仙的最后一剑,是在神都书院和自己老师解开心结的那晚上,是后来他在剑宗问剑的那一日。 那些东西,就像是一块块碎片,让柳半壁一点点拾起。 然后让他的剑道不再有缺,心境变得更加透彻。 此刻的柳半壁,比起当年的柳半壁,早已经要强过很多很多。 如果说大剑仙境界是一座山,那么柳半壁其实此刻便已经看到那座山。 既然看到了,那么走到山前,只是时间问题。 柳半壁只需要活下去,只需要继续往前走。 谢南渡脸色苍白,但仍旧平静道:“柳师兄决断。” 柳半壁哈哈大笑,“小师妹果然还是小师妹啊,这份气度,哪里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只是话音未落,一条剑光骤然拔地而起! 然后是无数道剑光,纷纷从雪地而起,一时间整个风雪之中,便是无数剑光贯穿天地。 柳半壁身处于无数剑光之中,哈哈大笑。 和之前魏序出手相比较起来,柳半壁这一起手,其实便已经气象万千,浩荡不已了。 或许这才更符合世人眼中的忘忧修士的风范。 高悬看着这一幕,有些恍惚失神,感慨道:“这才是真风流啊!” 剑仙风采,便应当这般。 柳半壁随着风雪剑光而起,手中那柄衔蝉,在此刻如同寒蝉鸣叫,震慑天地! 在那尊巨大法相之前,柳半壁好似只是一只蝼蚁,但那万千道剑光,却无比璀璨。 天地之间,大放光明! 正文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妖真身 剑仙为何被说成大风流?实在是因为那似仙似佛的手段太多,打起架来,自然好看,尤其是最勾女子心魄,加上那些凡俗之中的说书先生最爱说剑仙故事,故而这么多年来,才让这剑仙名头,远胜于其余修士。 当然方外诸多修士,虽说不以为意,但对剑修杀力,却依旧忌惮。柳半壁从来说不上是一个大风流的剑仙,他的剑道最开始只是简单直接,只为杀妖杀人而出,但这些年经历不少,到底也是让这位半路出家的剑仙,有了几分潇洒出尘姿态。 那无数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奇幻,玄幻逆天土豆,同人无罪,全军列阵最强战神武侠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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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半壁已起杀心。如果说之前只是闲庭信步,随手出剑的话,这会儿的柳半壁,终于再也忍不住有些愤怒起来。 那条剑气长河奔腾同时,柳半壁掌心涌出一条璀璨剑气,却并非要将身前的忘川大妖斩杀,而是随着剑气蔓延,直接便将这位大妖给捆了起来,只是柳半壁提着剑朝着西方的那片妖云而去,身后拖拽着那条剑气长链,忘川大妖就这么耻辱的被柳半壁拖拽着朝着远去而去。 那已经剩下不多羽毛的忘川大妖双翅展开,不断挥动,但除去在挥动同时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雪中,一剑武侠爽文,穿越青鸾,同人土豆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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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四十九章 身在红尘中,超脱自难求 陈朝没有想过能在漠北再次碰到郁希夷。尤其是在自己生死一线之间,还能碰到自己这个算是大半个朋友的家伙。 所以当陈朝悠悠醒来的时候,最开始是实打实的错愕,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两人正处于一座雪山山腰间的山洞里,外面风雪呼啸不止,让陈朝都觉得遍体生寒,之后才苦笑道:“没想到是你。”郁希夷生了一堆火,此刻的他正坐在火堆旁,感受着火焰传来的暖意,听着这话,也只是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就庆幸吧,还好是我,要是别人,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都市穿越,爽文仙侠,雪中土豆同人,玄幻全军列阵万相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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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希夷看着陈朝,沉默不语。 陈朝被看得有些发毛,才悻悻然说道:“不想说就别说,我也不想听。” 郁希夷伸出手。 陈朝赶紧护住酒葫芦,骂道:“老子没多少酒了!” 不过很快陈朝就还是把酒葫芦给对方塞了过去,无奈道:“好好一个天才剑修,为情所困,说出去不得被人笑成什么样。” 郁希夷接过酒葫芦,好奇道:“难道修行,便只应一心修行?” 陈朝摇摇头,“当然不是,远的不说,云间月不就喜欢他的那位师姐吗?不过喜欢归喜欢,谁说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个女子,导致修为停滞,心气全无,有些奇怪。” 郁希夷喝了口酒,轻声道:“我也想不明白。” 陈朝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能想明白,何至于在这里借酒浇愁?” 郁希夷沉默片刻,然后看向陈朝,欲言又止。 陈朝看了一眼山洞外,风雪仍旧不停,苦笑道:“这会儿好像不是什么讲故事的好时机。” 郁希夷却自顾自说道:“她早已经嫁人许多年。”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郁希夷一眼,皱眉道:“是个寻常女子,并非修士?” 郁希夷轻声道:“我十六岁时,便已经离开剑宗独自闯荡世间,惊鸿一瞥间便喜欢上了她,之后同游半年,互生情愫,我却始终没能将她带回剑宗,她伤心欲绝之下,便离我而去,我没留她,之后再见时,她已为人妇。” 大多数修士,自从开始修行,便一心只有那条修行大道,但世上地修士,又不是人人都这样,事事皆这般。 陈朝问道:“是剑宗有人不同意,认为此事会影响你的剑道?” 郁希夷当年横空出世,取走剑气山这百年地百年一剑野草,从而名动天下,是实打实的天才剑修,这样地剑修在剑宗里,自然也是极为了不起的天才,依着陈朝来看,剑宗上下对于他肯定是寄予厚望,由此不想让他被儿女之情羁绊也在情理之中,但在陈朝看来,却不见得是对的。 不过郁希夷却是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师长们并未干涉,是我自己做的决断。”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多有痛苦之色,以及挥之不散的迷茫。 “我入山之时,师父对我言,剑宗这一代的弟子里,我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剑宗未来,大抵就在我一人身上,于是我便苦修剑道,早早出世,游历世间,观千万而成一身,我的剑道之路算不上艰难,一直前行,进展迅速,只是遇到她之后,我剑心动摇,境界停滞……” 郁希夷轻声道:“我很迷茫,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陈朝点点头,“觉得身上有重任,不能辜负宗门,便只好辜负喜欢的女子。”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陈朝很快道歉,“抱歉,的确很难选。” “其实不见得一直会如此,或许当时不放手,也总会继续前行,只是那时,我并未想明白这些,所以便放了手。” 郁希夷自嘲一笑,仰头喝了许多酒。 陈朝挑眉道:“如今是后悔?” “之后我失魂落魄返回剑宗,请师长以剑宗秘法将我那段记忆封存,多年不曾想起,可前些日子我偶然再见了她一面,心中记忆涌现出来,便是这般了。” 郁希夷轻声道:“后悔无用,她如今已成人妻。” 陈朝问道:“不能再次封存那段记忆?” 郁希夷摇摇头,“无用了。” 于是陈朝叹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眼前的郁希夷,其实天底下很多事情都像是这样,劝人是全然无用的,只能他自己想开才行。 普通人想不开也就想不开了,大抵就此懊恼过此一生,但郁希夷这样的天才剑修,若是想不透,境界便会停滞不前,此生无望剑仙境界,这对郁希夷来说,对剑宗来说,或许都是很难接受的结果。 陈朝问道:“你如今是觉得后悔没有和那女子在一起,还是后悔因为那个女子,导致你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区别吗?”郁希夷看向陈朝,似乎不太明白。 陈朝点点头,“自然区别不小。” 郁希夷紧锁眉头。 陈朝不愿意再多说,这些事情,当然是要郁希夷自己去想,想得通才行,想不通,那就想不通了。 但实际上陈朝和郁希夷有着同样的烦恼,不过他是因为男女之事,陈朝那桩事情,则要更大,因为已成心魔。 世人百样,各有痛苦。 他人救不了,只有自救。 陈朝轻声道:“你要是真成不了剑仙了,真是可惜啊。” 郁希夷则是喝了口酒,不言不语。 陈朝庆幸道:“还好我喜欢的女子也喜欢我,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郁希夷则是又幽怨地看了陈朝一眼,大概有些不理解这家伙怎么到了这会儿还在这里火上浇油,幸灾乐祸。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想不清楚,就去再见她一面,坐下来好好聊聊,或许说开了,也就想开了,你现在这般画地为牢,什么时候是个头?” 郁希夷想了想,没有说话,递还酒葫芦之后,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这才说道:“我们该走了。” 陈朝点点头,他自然知晓,如今他们的境况就不该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一旦多逗留,只怕很快便要被人找到踪迹,到时候想跑都不见得当真能跑。 两人走出山洞,缓慢下山,陈朝忽然笑道:“其实依着咱们两人现在的状态,要是真来些年轻妖修,好像问题也不算是太大,袁灵死了,西陆也重伤,依着她的脾性,想来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联手,理应不会出手了,至于其余的年轻妖修,咱们两人联手,全身而退倒是没多大问题。” 郁希夷点头道:“怕就怕来的不是年轻妖族,而是那些大妖。” 陈朝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你不会是个乌鸦嘴吧?” 郁希夷默然不语。 见周遭没有什么动静,陈朝这才松了口气,感慨笑道:“还好,不过即便是来了个大妖又如何,咱们两人,未必不能杀。” 只是话音尚未落下,郁希夷便已经抬头看向远处,那边有一片妖云汇聚,朝着这边而来。 “看起来你才更像是乌鸦嘴。” 郁希夷唤出飞剑,握住野草。 剑气隐而未发。 陈朝跟着仰头,注意到那边景象之后,哭丧着脸,“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啊?!”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一章 符和纸 妖云汇聚,便代表着有一位大妖已经到了不远处,发现了两人踪迹。 “跑。” 郁希夷没有犹豫,吐出一个字之后,已经疯狂朝着前面掠去,陈朝低声骂了一句,也紧跟其后,之前所说,毕竟都是玩笑话,真遇到大妖,对于现在这两人,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跑。 即便两人都是全盛时期,面对一尊大妖,都不见得会有半分胜算,更何况现在两人都只有半条命,真要打起来,无非就是送出两颗人头而已。 两人在雪地里疾驰,很快便往前跑出数里。 郁希夷到底是有些良心,没有选择御剑而走,要不然陈朝这会儿就应当会被他丢在身后,真成为垫背的了。 不过两人在数十里外,还是很快便感受到了那股威压,一尊大妖,实打实踏足忘忧境界的强者,又在全盛阶段,真是想要留下他们,哪里是他们说想跑就当真能够跑得掉地。 所以在数十里外,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退无可退了。 陈朝犹豫片刻,转头去看那片还在远处的黑云,轻声道:“要不然你先走?你地飞剑速度快,说不定真能逃出生天,别的不说,以后等你想通,成了剑仙之后,帮我杀了这位就行,也算是为我报仇了,我求得不多。” 郁希夷一脸不屑,“老子可没兴趣帮谁报仇。” 陈朝转而说道:“那我先跑,你帮我拖住他,以后我学有所成,一定回来帮你报仇。” 郁希夷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无语。 但随即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知道两人无论是谁跑,大概都逃不过去死地下场,无非是谁先死和谁后死的局面,反倒是留下来联手一战,或许还有些生机、 郁希夷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我有法子杀他,但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你我需要好好把握。” 陈朝挑眉无奈道:“早知道你们这些修士手段颇多,不像我,只有这腰间一柄刀。” 郁希夷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有一张剑宗大符,有大剑仙倾力一击的手段,但只有一次,用了之后,虽然可以杀他,但时机很重要,另外,等这张符用出去之后,之后再遇到一位大妖,咱们就只能等死了。”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还记得那一页纸吗?” 郁希夷点了点头。 那一页纸本就是当初两人共同发现的,不过郁希夷一心只在剑道上,虽说知晓那一页纸上有诸多辛秘,但是却并不在意,但此刻那一页纸倒是能发挥大用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头,不再多说。 陈朝则是缓慢拔刀出鞘,握紧云泥。 刹那之后,黑云已经到了两人身前不远处,之后随着那片妖云散开,一尊参天法相已经出现在两人身前。 看到这一幕,陈朝破口大骂,“怎么这么他娘离谱?!” 郁希夷也苦笑不已,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大妖,竟然如此谨慎,对付他们这两个尚未踏足忘忧境的修士,竟然一上来便已经祭出这等巨大法相,根本没有一点大妖风范。 不过无奈归无奈,郁希夷还是很快递出一剑,野草剑身剑气暴涨,在那参天法相尚未出手之前,这一剑已经破空而去! 天地之间,一片绿意。 野草本就是天底下最为坚韧顽强之物,即便是被野火焚烧,等到来年春天,依然还能再度焕发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郁希夷这一剑,也带着无尽生机,在风雪里,便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这是这一剑虽然声势浩大,但在划破风雪之后,便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力有不逮,尚未到那法相之前,已经开始败退,最后干脆是被那在漫天妖气之中被湮灭,消散于风雪之间。 差距还是太大了,再说了,郁希夷如今状态,实在是太差太差。 陈朝叹了口气,其实在意料之中。 那尊巨大法相,在停顿片刻之后,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已经从天幕压下。 遮天蔽日! 仿佛在刹那间便已经天黑。 一道刀罡瞬间炸开,陈朝已经在顷刻之间,出了一刀! 郁希夷之前一剑不成,并未让他生出太多想法,在陈朝出刀的同时,也同时出剑。 一道剑光,同样照耀天地。 两人联手,相抗大妖! 只是那道刀罡瞬间破碎,连带着之后的剑光也变得黯淡,在那只手面前,两人的手段,显得有些可笑。 随着刀罡和剑光的破碎,那只巨大的手掌已经压了下来。 陈朝暗骂一声,浑身上下气机流动,再度斩出一刀。 天地之间,但闻隐隐龙吟之声。 龙抬头! 只是随着陈朝直起身子,那风雪之中,有一道漠然的声音传了出来。 “嗯?” 四野风雪破碎,那股庞大威压不断下掠,让陈朝和郁希夷都觉得呼吸困难。 但好在陈朝这一刀,已经阻挡了那只巨手的下落。 郁希夷取出那张剑宗大符,一道剑气缓慢落在其上。 天地之间,开始有缥缈剑意开始汇聚。 那不知所在的大妖感受到了这股强大而可怕的剑意,虽说从初露峥嵘,但已经足够可怕。 只是剑意聚散,很快变得断断续续。 郁希夷脸色苍白,吐出一口鲜血,那张剑宗大符剑意在迅速流散。 不过他很快咬牙,再度将一道剑意灌入其中。 那大妖一直都看着郁希夷,看到这一幕之后,心中已然明了,郁希夷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催动这张符箓,所以才苦苦支持。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郁希夷将这张剑宗大符吹动。 他身影消散,法相不改,但真身已经出现在风雪中。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几步之后,便已经来到郁希夷身前,一只手探出,妖气滚滚,要在郁希夷彻底催动这张剑宗大符之前,将它毁去。 另外一只手,则是朝着郁希夷猛然拍下。 郁希夷看到这一幕,猛然大喝,“陈朝?!” 和这两个字同时发生的,便是郁希夷吐出一口精血,直接倒退滑出数丈距离。 一旁的陈朝同样吐血,但在顷刻间便奔向郁希夷。 大妖有些恍然,这是上演哪一出? 郁希夷再如何退走,那道妖气始终会追着他,即便陈朝来替他拦下,也没用,因为他会在杀了陈朝之后,然后再杀他。 只是随着陈朝挡在郁希夷身前,一页纸漂浮到了半空中。 正好拦在他身前。 无数璀璨金光在此刻出现在天地之间。 照耀风雪! 那大妖的妖气被悉数吞噬,然后被金光反震,让他身形踉跄,一直往后倒退而去。 郁希夷身形掠过,来到一侧,剑宗大符再次被他祭出。 他根本不是无法催动这张剑宗大符,而是既然已经要祭出这张大符,那么所求,自然而然便是要眼前的这位大妖斩杀在这里。 但前提是,一定要击中他。 所以……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 大符催动。 天地间,剑意不绝。 一柄或许会是世上最可怕的剑,已经来到人间! 正文 五百五十二章 人未至,剑已来 世间的剑修千千万万,剑道也是千千万万,加上剑修自有的傲气,几乎没有哪个剑修愿意承认对方的剑道比自己更强,但真要说起世间最强大的剑修,只怕没有人能绕过去一个人。 剑宗宗主。 那位当世最神秘的强者,虽说并不曾如何行走世间,但他的名字,早就和痴心观观主之类的顶尖强者是相提并论的。 加上剑修独步天下的杀力。 剑宗宗主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几人之一。 没有几个人见过剑宗宗主出剑。 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强大。 这一次漠北之行,剑宗宗主仍旧没有出现,但他的剑来了。 他的剑存于这张剑宗大符,被郁希夷带到了漠北。 如今剑宗大符终于被激发,那世间最恐怖的剑修的一剑,终于出现在世间。 磅礴剑意从那张大符之中炸开,只是刚开始,无数道浩瀚剑意便从四野散开,在这些剑意之前,所有的一切阻碍,都被撕得粉碎。 陈朝脸色苍白,但看到这一剑的起势,也已经瞪大了眼睛。 剑仙他见过,但想来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剑仙,都不见得能递出这么威势惊人的一剑。 这便是大剑仙的威势? 不! 这是比一般大剑仙更要强大的威势,因为出剑的那位,是当世最强大最恐怖的大剑仙! 剑宗宗主的倾力一剑,已经离符而去,如同一道无比璀璨的流星,掠向远方,在这一剑之前的风雪也好,妖气也好,全部都是触之即碎,在这一剑之前,天幕仿佛也因此而开。 那位大妖满眼骇然,他没有和剑仙交过手,虽说知晓北境长城一直都有一位剑仙坐镇,但是他从未和他交过手。 这一剑,是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的剑仙风采。 有幸的是他第一次看到剑仙出剑,便遇上的是当世第一人的剑。 不幸的是,只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次看到剑仙出剑了。 那一道剑光,太过璀璨,太过恐怖…… 大妖运转妖气将自己包裹,不愿意和这道剑光对上,已经开始不断朝后掠去,但他的速度却远远没有这一剑的来势快,一路后退的同时,那一剑已经到了身前。 地面早就有了一道深数丈的沟壑。 大妖已经退到了那参天法相之后。 于是。 那一剑,斩开了法相,如同切开一块豆腐一般,轻而易举。 再之后。 那片妖云被斩开,无数妖气被剑气搅碎。 天地之间的剑光不断洒落,风雪畏惧,而不敢近身。 那位大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出现在了那一剑之前。 没有任何意外。 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恐怕世上没有多少人会有能力拦下这一剑。 剑光瞬间淹没那位大妖,无数狂躁的剑气,撕碎那位大妖的身躯! 那位大妖甚至没能嘶吼出声,也甚至没能将自己的大妖真身祭出,便被这一剑彻底斩杀。 真正的尸骨无存。 但一剑的势头不减,继续前行,直至到了一座雪山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前。 然后。 一剑而过。 雪山被一剑斩开,分为两半,轰隆一声。 无数积雪下落。 剑光朝着更远处飘去,最后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 一切如幻似梦。 但出现在天地之间的那道沟壑,却是在提醒着他们,那一剑并非梦中的光景,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陈朝呆呆站在原地,有些木然转头,看向郁希夷。 后者咳血不止。 陈朝有些不敢置信问道:“谁的剑?” 郁希夷有些虚弱,没好气说道:“你觉得是谁的剑?” 陈朝感慨道:“这便是那位世上剑修第一,你们那位宗主?” 郁希夷看着渐渐消散的剑意,有些惋惜肉疼道:“这种好东西,可惜只能用一次,不过杀了一尊大妖,倒也不算是太亏。” 岂止是不亏,实际上实实在在的是赚了。 剑宗大符虽然制作繁琐,但终究并不是唯有一张,比起来一位大妖性命,实在是不值一提。 】 两个彼岸境虽说凭借着一些手段,但还是实打实杀了一尊大妖,这种战绩说出去,也一定会引起不小的波动。 但实际上不管是纸还是符,想要单独拿出来杀人,都并不容易,这张剑宗大符若是没有陈朝的那一页纸的帮助,也大概会是重创那大妖便收场。 所以这样的事情,很难发生第二次。 换句话说,除非再来一次,两人再次联手,再次把握时机。 陈朝狐疑道:“当真没了?” 郁希夷皱起眉头道:“你当那是路边的大白菜?” 陈朝有些遗憾,“不过这一剑也太霸道了,对面尸骨无存,大妖身上,我可听说有不少好东西。” “别他娘多想了,这会儿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赶紧离开这里,再来一尊大妖,你跟我就等着死吧。” 郁希夷转身就朝着远去走去,这会儿的景象即便是再让人震撼,他都不想再继续多待哪怕片刻了。 陈朝收刀归鞘,跟着眼前的郁希夷走去。 只是几步之后,郁希夷便直接栽倒在地,口吐鲜血,脸色苍白。 陈朝低着头看向他,打趣道:“你别告诉我,你催动那张剑宗大符之后就要死了。” 郁希夷白了陈朝一眼,想要挣扎站起来,但始终没了力气,这才轻声道:“那张剑宗大符哪里是凡物,是宗主的倾力一剑,要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威势,催动自然劳心劳力,我本来就有伤,这会儿体内更是剑气空空了。” 陈朝哦了一声,就要弯腰将郁希夷背上跑路,郁希夷却摇头道:“别管我了,带上我你死得更快,我死在漠北,倒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不然活着也纠结。” 陈朝冷着脸,骂道:“蠢货。” 说完这句话,他背起郁希夷,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缓缓开口,“这会儿剑道停滞不前,又不是一辈子都如此,即便是一辈子都这样,用得着死吗?人活着有责任要扛,能扛的时候你就去扛,不能扛,没这个本事的时候,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了?” “再说了,真的想不明白,也总该把事情说清楚,把人见过再说,就这么死在他乡,连个坟都没有,老子都替你觉得不值。” 陈朝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实际上说来说去,到底还是想让郁希夷想开一些。 “还有,别想着自尽这些事情,老子可不想到时候背上一个杀了剑宗天才的罪名,你们那位宗主的剑,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对上。” “郁希夷,你小子怎么是个男的,我背着个大男人,总觉得不得劲。” …… …… 陈朝打定主意要南归。 不是不知道南归途中的危险,但实际是再继续深入漠北,恐怕还没等到有人来救援,他就会板上钉钉地死在漠北了,更何况之前的北行大概也让妖族知晓了他的踪迹,如今折返身形南下,只怕还是会出乎妖族的意料。 不过南下也好,北上也罢,陈朝反正是觉得这趟归途,不会太好走。 果不其然,在南下数百里之后,陈朝便遥遥看着远处有一群年轻妖族聚集,守着南归的必要路途上。 郁希夷的伤势好转不少,但还是特别虚弱,他趴在陈朝背上,轻声道:“即便你没有受伤,也没有我,想要闯过去也不是很容易。” 陈朝不耐烦地说道:“老子当然知道。” 郁希夷轻声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陈朝面无表情,“闭嘴,老子不想听。” “你小子最近脾气好像很暴躁。” 郁希夷轻声道:“那是唯一的办法。” 陈朝面无表情转身,重新朝着远处走去,“即便是过了这一关,也还有下一关,我可没这么多诱饵用。” 郁希夷叹了口气,“我就要和一个大男人一起死在风雪里了。” 陈朝嫌弃道:“你不乐意,我也不乐意,所以都活着。” 郁希夷问道:“你觉得有谁会来救你?是柳半壁,还是那位镇守使?” “你干嘛不想想你们剑宗派个几十个剑仙来救你?” 陈朝没好气开口,“有那么几十个剑仙,我能不能在漠北横着走?” 郁希夷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但一想到陈朝看不到,便觉得自己是白费功夫。 之后数日,两人找了好几处南下的路,无一例外,都有妖族拦在路口,这想来便是一定要将他们两人一网打尽了。 陈朝在一处雪山山脚放下郁希夷,揉了揉肩膀,皱眉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郁希夷没理会他,只是问道:“现在北上?”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恼火道:“能怎么办?这会儿南下,咱们就真得死在一起了。” 郁希夷无所谓道:“我反正不在意。” “我在意!”陈朝呸了一声,“跟你死在一起,不知道要多少年,我想想就觉得死不安生。” 郁希夷有气无力地招招手。 陈朝会意,丢出酒葫芦。 郁希夷喝了一口酒,这才笑眯眯说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估摸着咱们能多活一阵子。” 陈朝看向他。 郁希夷轻声道:“咱们去斡难河看看?”【稀碎,搞了半天纵横的发布,官方一问三不知,自己研究半天才弄出来。】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有人北上 斡难河。一个被妖族视作母亲河的地方,传闻无数年前,有一母兽在斡难河畔生下一只幼兽,小兽从小在斡难河长大,而后某日,那只凶兽在斡难河开了灵智,而后渐渐摸索出一套修行之法,懂得了夺天地精华为己用的法子,再之后,更是创造出一些妖术,再传至其余野兽,于是便有了妖族的起源。 之后妖族后人将此凶兽尊为妖祖,后人将斡难河视作圣地,据此便有了无数年。 妖族和人族对立多年,虽说偶有胜绩,但并没有哪一次能将战火蔓延到斡难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爽文,同人万相,玄幻奇幻逆天,一剑青鸾神机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五十四章 有人出山 剑宗。一座早就爬满藤蔓的洞府,在这个寒冬时节,依旧保留着一片绿意,枝繁叶茂,只是看着不如春日那般有精神罢了。 一道高大的人影从洞府里走出来,来到洞口,负手而立,看向远处的云海。 一双眸子中,满是生灭的剑意。世间剑修千万,但眼前这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片刻之后,男人高大的身影从洞府里走出来,于是便能看到他的全貌了,他穿了一身很寻常的灰袍,一头长发黑白掺杂,容貌倒是中年模样,算得上俊朗,但更多的有一种特别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玄幻仙侠同人,穿越雪中,一剑青鸾剑仙,盖世武侠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奇怪的和尚,斡难河 看着风雪里走来的那个黑衣年轻僧人,郁希夷和陈朝对视一眼,都各自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对方显然不是妖族,但既然是人族,怎么会出现在妖域?黑衣年轻僧人在远处止步,双手合十,自报家门, “贫僧来自鹿鸣寺。”听到这三个字,郁希夷和陈朝才松了口气,鹿鸣寺作为佛门一脉没有任何争议的执牛耳者,更几乎是当世存世最长的宗门,更为重要的是鹿鸣寺一直与世无争,对于天下大势一向没有太多想法,到了本朝以后,因为那位黑衣国师入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武侠,同人土豆,全军列阵剑来爽文,穿越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万里来 郁希夷顿了顿,问道:“道友不会是在说笑吧?”年轻僧人笑着摇头, “之前两位催动一剑斩杀大妖的景象,贫僧虽然没有能看到,但事后也来到了那片战场,看到了那一剑之威,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剑宗大符了吧?”郁希夷点点头,没有隐瞒。 年轻僧人继续说道:“在贫僧去之前,有一道更为强横的气息在那处战场停留过,但最后他应当是追着两位的踪迹往南去了,而贫僧则是往北,故而要比他更早碰到两位,但那人境界太高,只怕此刻已经在追杀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同人武侠,雪中土豆穿越,盖世剑来,剑仙狂刀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那剑来且走 “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阁下何出此言?” 陈朝一脸茫然,满脸真挚,“在下从未杀过人。” 听着这话,郁希夷神情古怪,年轻僧人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专程奔袭不止万里的中年男人淡漠道:“吾侄死于你手,果然不值。” 陈朝苦笑一声,“阁下,我早说了,令侄并非在下所杀。” 中年男人没有多说,既然已经确定眼前的人是陈朝,那就不管陈朝如何说了,他看向另外两人,有些满意道:“你们正好也给吾侄陪葬。” 郁希夷连忙摆手开口道:“我们可不认识这家伙,阁下可别伤及无辜啊。” 年轻僧人脸上有些笑意。 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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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星文阅读app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五十九章 护短的陛下 袁山身为大妖,一身气势便已经极为可怕,但当那个身着帝袍的男人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一股更为强横的无敌威压则是出现在了天地之间,那是真正的帝威! 天下的强者有很多,但只有两位皇帝陛下。袁山神情凝重,只是在看到这位的顷刻间,他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那位人族的君王。 “没想到,几个年轻人而已,竟能劳动陛下北上。”袁山淡然开口,平静不已, “陛下再次深入妖域,就当真以为每次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大梁皇帝站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热血武侠,仙侠穿越,雪中爽文脑洞,玄幻都市斗罗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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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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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大剑仙的剑 等到大梁皇帝一行人来到斡难河畔,足以远远看到那座妖族王城的轮廓所在时,几个年轻人多少都有些失神,尤其是当货真价实能看到那座妖族王城的轮廓时,就算是平日里一向大大咧咧的郁希夷,在此刻都瞪大了眼睛。 谢南渡还是那般平静,看向那座王城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目光坚定。 年轻僧人也忍不住眺望北方,有些感慨。只有陈朝的视线只是落在了对岸的两道身影上,一男一女,在风雪里站了很久。 那个身上穿着古怪纹路衣袍的高大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玄幻一剑青鸾,仙侠穿越武侠,剑道第一仙升级玄幻,爽文雪中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开天 剑宗宗主是天底下最强的剑修,也就代表着世间剑道的最高处,他那第二剑虽说大部分人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个人都能够感受到此刻那条璀璨白线里面蕴含着的无尽杀机。 天地会不会撕碎不好说,但换做他们站在那一线之前,大概除去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那宛如一线大潮朝着妖帝而去的剑光,在刹那间便到了半空中,直面那位妖帝。 剑宗宗主闭关多年,一直苦修剑道,这些年里世间不是没出过惊才绝艳的剑仙,但不管是谁,不管在剑道前路上走了多远,都不曾在剑道上真正地越过眼前的剑宗宗主,这位剑宗宗主一直以来都是独占鳌头,这一点,世间没有人会质疑。 因此当这璀璨的一剑而去之时,妖帝都脸色凝重了起来。 他的身前妖气浮动,瞬间叠加了无数道妖气屏障在身前,既然是剑宗宗主的一剑,他便不想去躲。 于是那道璀璨剑光,就此撞上那层层叠加的妖气。 本该是一剑而去,不管前方是什么,都在这一剑之下斩开的景象,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倒是剑气停滞于半空,硬生生不得寸进。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闭关多年,他在剑道上的领悟早就是举世无敌,再也无人可及,但即便站在剑道最高处,剑宗宗主也并满足,剑道最高处不意味着世间最高处,所以他才会在此刻出关,前往妖域,看看自己距离真正的世间最高处,还有多远。 这一剑不成,剑宗宗主并不气馁,只是握住那柄寻常飞剑,轻声道:“闭关多年,在下悟得二十四剑,敢请陛下指点一二。” 妖帝朗声笑道:“已然递出两剑,还有二十剑要递?” 剑宗宗主平静道:“是的。” “朕可没那么多时间看你出剑,不妨把最强的几剑拎出来给朕看看。”妖帝负手而立,自信不已。 一代雄主的气态,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剑宗宗主默不作声,只是简简单单起手递出一剑,漫天骤然大放光明,与此同时,手中飞剑脱手,朝着远处妖帝疾驰而去,天地之间,多出一条剑气长河,有无数道剑气在长河之中奔腾,如同一匹匹野马。 剑气滚动,如同画师泼墨一般洒落万千剑气,彻底攻杀妖帝。 这一战多少有些类似于当初在悬岭郡的那位目盲剑仙甘雍和大梁皇帝一战,不过剑宗宗主的剑道修为,却是远远要比甘雍强大许多许多,而妖帝也远比当初的大梁皇帝更强。 不可同日而语。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剑气纵横,那些肉眼看不到的锋利剑气纵横交错,好似一张大网,正在不断往前推进,剑宗宗主的这一剑,不知道是否是他那二十四剑中最为可怕的一剑,但很显然,已经远超于之前两剑。 换作旁人,杀人也就在眨眼之间了。 可眼前的人毕竟是妖帝。 这位妖族帝君双手探出,在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剑气中猛然抽出一条剑气长线,然后瞬间捏碎,之后如法炮制,又捏碎好几根剑气长线,一道为他钩织而成的剑气大网在此刻就骤然碎裂。 剑宗宗主脸色不变,紧接着连续递出两剑,每一剑都是剑气滔天,是真正的大剑仙之剑。 如同海浪拍岸。 地面风雪都无风而动,被这两剑卷起,朝着妖帝撞去。 宛如一场浩大雪崩。 淹没妖帝身躯。 剑宗宗主身形掠过,周遭带起一片剑气,撕裂身前的无数妖气。 在临近风雪之后,他招手握住那柄飞剑,总算是来到妖帝身前一丈左右,一剑递出,剑气在剑尖处炸开,宛如火星四散,将妖帝身前的屏障彻底破开,剑宗宗主的剑尖,眼看着便要抵住妖帝心口。 妖帝却只是漠然看着他,伸出一掌,以掌心面对那柄飞剑,之后屈指弹在剑身之上,剑身上在刹那间便浮现出一片涟漪,层层荡开,剑宗宗主脸色难看,几乎便要握不住手中飞剑。 同为忘忧尽头,看似身处于同一个境界之中,但实际上两人差距,还是不小。 “剑用得不错,到的确当得上这世间用剑第一人的名头,可惜还差一点。” 妖帝笑了笑,面对这位人族大剑仙,他一掌拍出,恐怖的妖气瞬间化作一头凶兽咆哮而来,身前的剑宗宗主横剑在胸前,但却没有如同妖帝预料之中那般就此退走,而是反倒是又朝着妖帝抹过一剑。 雪亮剑锋迸发剑气,径直抹过天地。 妖帝身前妖气消散,露出真身,那件帝袍被一剑而过,有丝线破碎,虽说微不可察,但到底是破开了。 “有些小瞧你了。” 妖帝挥袖,将那些剑气尽数搅碎,但眼前的剑宗宗主却已经再度递出一剑,如同羚羊挂角,难以觉察到痕迹。 无数道剑气如同无数条灵蛇,在这里游动,然后撞向妖帝心口。 妖帝皱眉,朝着后方掠走。 剑宗宗主微微眯眼,身上剑气再度暴涨,不断出剑,尽是精妙剑招。 天下剑修,修剑大多是先修前人剑,等悟出自己的路,方才有自己自创剑招,可经过这么多年,那些所谓新剑,其实大多也都只是新瓶装旧酒,没有太多新意,所以即便是剑宗宗主这样的大剑仙,闭关这么多年,也才创出二十四新剑。 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先前递出的几剑其实仍旧不是当中杀力最强的几剑。 还是在积势而已。 要杀妖帝,或许是说要想战胜妖帝,简单的一剑两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剑宗宗主没有这么想过,他自有自己的想法。 到了此刻,原本一身剑气已经攀升到顶点的剑宗宗主,此刻再度往上攀升。 他有一剑,在此刻蓄势勃发。 他不曾给自己的二十四剑取名,但此刻却想到一个很不错的名字。 剑宗宗主微笑开口,“陛下,可知此剑叫什么?” 不等妖帝回答,剑宗宗主便自言自语轻声道:“开天。” 正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始终不曾递出来的一剑 剑名开天,威势也极大。天地之间骤然出现一道光芒,由下而上,璀璨绽放,宛如一道世间最为恐怖的流光,妖帝在这道流光之前,皱起眉头,这一剑的威势,显然比之前的数剑威势要强大太多,他身前浮现出一道道的妖气想要将其拦下,但那道剑光却出乎自己的预料,一道妖气触碰到那道璀璨剑光就此破碎,之后那一剑更是连续破开他的数道妖气屏障,最后直接落到了他的帝袍上。 妖帝伸手按住那道来到身前的剑光,想要将其捏碎,但伸出手的同时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武侠,土豆剑来邪神,全军列阵脑洞元尊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两颗帝心 看着远去的妖帝,风雪里的大妖们很沉默,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看着那位要南下的大梁皇帝,他们也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做些什么。 但最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做些什么,就这么目送两位皇帝离去。 很快,风雪里,出现一道身影。正是妖族大祭司,这位在妖族地位极高的人物之前一直都没有出现,那场大战里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当时他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此刻他还是归来了,不过却有些来迟了。 不过所有大妖看向这位大祭司,眼中都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脑洞同人,玄幻仙侠穿越,热血元尊,一剑武侠更俗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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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听,远处有雷声响起 齐元甲仰头再喝了一杯酒,然后笑着看向陈朝, “你来之前,我已经听过你的名字,本来想着找你切磋一番,但现在来看,我就不自讨苦吃了。”齐元甲的爽快是陈朝没有想到的,陈朝也微笑道:“这会儿有伤在身,也不愿意动手。”齐元甲开门见山问道:“陈指挥使要留在北境吗?”陈朝一怔,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句话里蕴含着的意思,留在北境,那便是说,陈朝要朝着大将军之位走去,他杀过袁灵,已经在边军里有了些不大不小的威望,如果之后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奇幻,雪中热血一剑,土豆穿越斗罗,全军列阵爽文同人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zongheng☆★☆★☆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六十八章 春天会不会来 北境的消息,哪怕再慢也总会传到神都,更何况如今皇帝陛下都已经归来了,所以那个消息自然也传了回来。 首先是很多死去的名字,那些年轻人,来自天御院,来自镇守使一脉,但更多的则是来自那些世家大族,当然,方外的修士们死不死,没有什么人关心,但即便如此,朝廷也很快发了许多通告,礼部忙碌了很久,准备了很多东西向神都各大世家送去,这是陛下的心意,为了彰显他们对于大梁的贡献,当然他们除去在自家门前挂上白灯笼之外,还写了奏疏送到御书房的皇帝陛下案前,以答谢皇帝陛下的恩赏。 但实际上不管是皇帝陛下送来的那些东西,还是他们送到皇宫里的奏折,都没有人太过在意。 李恒蹲在御书房里,正在烧那些奏折。 这些世家大族都很有钱,所以他们用的纸张也极好,燃烧的时候有些墨香传了出来,让李恒都觉得有些通体舒泰。 大梁皇帝坐在案后,看着缕缕青烟被风吹动,轻声道:「一晃眼又过了一年。」 李恒说道:「陛下已经去过两次漠北了,不能再去了。」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他,只是说道:「春天来了,去放放纸鸢吧。」 听着这话,李恒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看向皇帝陛下,后者没有理会他,已经自顾自起身,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李恒也不多说什么,走出御书房的时候,便吩咐人去找纸鸢。 神都的春天还有些冷,那些树上才刚刚抽出绿芽。 没有太多春的意味。 但实际上要比北境好很多。 大梁皇帝朝着前面走去,很快便来到了一片极为广阔的广场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一个寻常的纸鸢,李恒接过来,正要递给大梁皇帝,皇帝陛下只是接过纸鸢,站在原地,笑道:「你来放。」 李恒点点头,纸鸢很快放起来,在天空飘荡。 大梁皇帝抬着头,看着那个纸鸢,想起了一些往事。 「李恒,朕记得很多年前,就是你一直在陪鸢儿放纸鸢。」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让李恒一下陷入回忆里。 片刻后,李恒也感慨道:「是啊,当初公主殿下每到春日最喜欢做的便是放纸鸢了,娘娘身子骨不好,陛下又有太多事情,便只是奴婢陪着放了,不过那些年,公主殿下却是一直念叨想要陛下陪着才好。」 大梁皇帝淡然道:「那会儿朕那个侄子逼得紧,朕每天都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哪里来的心情,之后打仗几年,就更没空了,再之后做了这什么皇帝,整个大梁都在朕的肩上,哦……对了,那会儿即便是有心思陪她,那丫头也早就长大了,不爱和朕说话了。」 「有时候啊,朕就觉得这天底下的事情,最容易忽视的便是时间,总觉得时间还早,可以再等等,但等着等着,就没了时间。」 大梁皇帝看着这天上的纸鸢,笑道:「生在帝王家,不是什么好事。」 李恒想了想,没有接话。 大梁皇帝自嘲道:「可这个位子好像还是朕自己坐上去的,要是不想做皇帝,当初等着他杀了朕不就是了?」 李恒没有去接话,只是轻声道:「陛下,最近神都有很多流言。」 大梁皇帝漫不经心说道:「又是那帮文臣弄出来的?」 李恒说道:「不是很清楚,没查到来源。」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看向李恒,不应该有大梁皇帝不知道的事情。 大梁是他的,神都更是他的,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如果查不到,其实便能说明很多东西。 大梁皇帝说道:「是什么流言?」 李恒轻声道:「有人说,先太子还有子嗣活着。」 大梁皇帝有些沉默,没有说话。 这好像不是什么秘密,猜测到了陈朝身份的人有不少,但都是猜测,却没有证据,所以即便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更不敢到处去说,但如今流言四起,却意味着不一样的东西。 明显是有人想要借此将陈朝的身份公之于众。 李恒轻声说道:「或许不是指的他。」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 不管说得是谁,但实际上也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有人要借着这件事做些什么。 或许是借机扰乱大梁,或许是直接……要将大梁皇帝从皇位上赶下来。 朝中有许多的大臣在很多年前,曾经是那位先太子提拔起来的,也有很多人效忠于那位废帝。 当然,他们当中最激进的一批人,早就已经成为了一片尘土,可那些表面顺从,但暗地里却别有心思的人也不少。 不过这些都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世家大族会怎么选。 他们拥有的力量才是最为强大的,他们的话语权也很重。 以前他们可以不说话,是因为先太子一脉的后裔都已经死光了,他们即便想要拥立新君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但如今不同,既然先太子的子嗣还有活着的,那么拥立他为新君,对于天下会有个交代,不会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至少占着一个名正言顺。 大梁皇帝的皇位是从别人手里抢回来的,那么还回去,是不是理所当然? 大梁皇帝笑了笑,「原来他们开始害怕了。」 李恒默不作声。 这些年大梁皇帝做了很多事情,都是那些世家大族不想看到的。 但有些时候,不想看也是只能看着。 但他们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随着大梁皇帝越来越多的动作,他们已经越来越害怕。 他们不确定最后大梁皇帝要做些什么。 所以流言四起。 这是威胁,也是声明。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那纸鸢还在天上飘着。 …… …… 「春天来了,又是一年开始了,每年都是这样,总归是不好看的,要有些新气象才是啊。」 有个年轻人走在神都的街道上,看了一眼那些飘在天上的纸鸢。 —— 四章 正文 第五百六十九章 雨蒙蒙 春天来了,但北境还是风雪依旧,不过却小了许多,断断续续的。越往南走,天气便越好一些,没有那般苦寒,但实际上还是冷,不过冬天始终会过去的,不管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 南下的修士们比起之前北上的时候,要显得情绪低落许多,他们虽然都安然无恙踏上了回家的路,但有些同族和好友却永远留在了漠北。 队伍里,有一股淡淡哀伤的情绪环绕在众人之间。跟着而来的几位书院先生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书院这次来了些学子,但也死伤了不少,其中有些是他们好友的弟子,他们也在思考该怎么给自己的老友交代。 魏序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驾着马车看着不断变化的周围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队伍后面的一驾马车车厢里,谢南渡和陈朝对坐,谢南渡低着头在用一支墨笔写着些什么东西,陈朝则是在看她,欲言又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南渡做完了手中的事情,抬起头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陈朝。 “把它背下来。”谢南渡缓缓开口,声音不是很大,但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 陈朝皱了皱眉,看着自己手中的小册子,发现上面是谢南渡对于妖域和北境的一些看法,都是基于她去过的地方,和看过的那些档案之后才做出的结论,可以说,谢南渡现在去北境军中做个将军,几乎已经没有问题,更何况她早就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她很适合带兵打仗,唯一的问题便是她在军中没有威望,以及她是个女子。 这两件事很麻烦。尤其是第二件事,现在世间对于女子还是有偏见。陈朝恼火道:“我又不想做什么大将军,记这个做什么?”谢南渡懒得和他多说,只是说道:“背下来。”陈朝叹了口气,只好收起这本小册子,笑道:“那有空的时候再背,看完还你。”谢南渡摇头道:“不用了。”她既然写得出来,自然早就在脑海里把这些东西记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再看这所谓的册子了。 陈朝嘟囔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谢南渡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陈朝知道自己是吵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的,也就没有多说,而是拿出了一条手帕,学着谢南渡的语气说道:“把它背下来。”谢南渡接过那手帕,微微蹙眉,因为这明显是一条女子用的手帕。 陈朝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 “这是什么?”谢南渡开口问道。陈朝说道:“一门叫做望气术的法门,有大用处,但我目前觉得它最大的用处在于你能不能判断别人是不是在说谎。”谢南渡皱眉道:“是炼气士一脉的辛秘法门?”陈朝诧异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书院的藏书楼里有很多东西,记载了很多,知道这件事并不难。”谢南渡平静道:“不过这应当是炼气士一脉里最为辛秘的法门之一,不会外传。”说到这里,陈朝越发心虚。 谢南渡轻声道:“你杀了一个女子炼气士,就是为了这门秘法?”陈朝转过头来,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这么看我?”不过他很快注意到谢南渡的表情,陈朝泄气道:“你在诈我。” “看起来有个女子,对你颇有好感,这里面的故事不对我说说?”谢南渡微笑着开口,只是眼神变得犀利了许多,像是一柄快要出鞘的剑。 陈朝苦笑道:“哪里有什么故事,只是……” “好了,这会儿可以不说,等我练成这门秘法,再说?”谢南渡显得有些淡然。 陈朝摆摆手,很快便主动说起了在漠北发生的事情。很久之后,谢南渡开口说道:“既然让你不要告诉别人,为什么要告诉我。”陈朝挑眉,理所应当道:“你也算别人?”谢南渡笑了笑,把手帕递回去,平静道:“你自己看吧,我不需要。”陈朝问道:“你生气了?”谢南渡摇摇头。 陈朝松了口气,虽说看不透谢南渡的心思,但既然她说没有生气,那么就肯定没有生气,这种事情,不用多想。 “不用问。”或许是知道陈朝要开口询问,谢南渡摇头道:“别问了。”同样的意思,她说了两遍,但之后的语调显然要柔和许多。 陈朝收回手帕,放入怀中。谢南渡挑眉道:“不能重新抄一份,把手帕毁了?”陈朝愕然,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罢了,留个念想也行,男人总是这般,把对他好的人都想记住。”谢南渡笑了笑,只是语气里似乎有些酸? 陈朝觉得谢南渡有些奇怪,但没来得及问什么,谢南渡便说道:“似乎炼气士对这天地的看法和世人有很大的不同。”陈朝说道:“他们神神叨叨的,不过有些手段还真是不错,比如这门秘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修行。”谢南渡看了看他,说道:“这次北行,对陛下你又多了几分信任?”陈朝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他没必要隐瞒她。 “不过很可惜,你们叔侄之间的感情,又要再次被考验。”谢南渡盯着陈朝的眼睛,有些莫名的情绪在她眼里。 陈朝想起了之前镇守使告诉他的事情。谢南渡也不想卖关子,平静道:“我已经收到消息,神都最近流言四起,大概是针对你的,你的身份,要被人挑破了。”陈朝的身份,一直都是神都各方势力,包括方外都关心的事情,甚至其实已经有很多人隐隐猜到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挑明,是因为没有证据,但如今,不同了。 起了流言,或许会被平息,也或许会被证实。结果如何,取决于怎么样的结果能让各方都满意。 谢南渡轻声道:“很麻烦的一件事,或许比你在漠北更凶险。”陈朝挑眉道:“好像自从我知晓这件事开始,就已经落入了某个局里。” “不错。”谢南渡微笑道:“有些长进。”陈朝问道:“你有了解决办法?” “没有。”谢南渡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在很多时候,我对世上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 “更何况……”谢南渡轻声道:“这是你们这对叔侄之间的选择。”陈朝说道:“你觉得他会杀了我吗?”谢南渡说道:“这个答案你要自己去找。”陈朝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我已经有了答案。”谢南渡蹙眉道:“不应当那么容易相信一个人。” “可是血浓于水,血脉相连,他是我的亲叔叔。”陈朝笑了起来,看着眼前的谢南渡。 “你的那位兄长可没有当陛下是他的亲叔叔。”谢南渡注意到陈朝越靠越近,微微蹙眉。 陈朝笑道:“他是他我是我。” “那次见你的时候我赌了一次,赢了,这一次我也会赢,我丝毫不怀疑。”说话的时候,陈朝已经和谢南渡相距不足一寸。 谢南渡皱眉道:“你走开……”话没有说完,她的嘴里已经被堵上了。 她微微蹙眉,感受着某人的鼻息,很快便感觉浑身有些没力气。她伸出手想要推开眼前的男子,但放在男子胸前之后,便实在是没力气,只好把手搭在了陈朝的肩膀上。 良久之后,两人的唇分开,陈朝低声道:“上次你占我便宜,这次换我来。”谢南渡双颊微红, “不要脸。”不过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某人又压了上来。女子吐气如兰, “别乱摸。”…………车厢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今天还是一章,忙了一天,抽空写了点大家爱看的,当然了,上次说保底四章是真写了四章,所以我的信誉还是有那么一点,明天还是保底四章,应该有可信度吧。 另外多说一句,我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断更了,某些地方抓取的迟显示我断更,那跟我没关系哈 正文 第五百七十章 前尘往事已作土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可惜某人全无心情去看,等到重新坐回去之后,有些心虚的某人这才装模作样扭头看向车厢外,轻声道:「春雨贵如油啊。」 至于那个面色潮红的女子则是很快平静下来,整理了一番衣衫,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掀起帘子,看了看周围景色,队伍已经要临近神都所在的长平州了。 接下来几日,陈朝先是将谢南渡给的那本小册子背得滚瓜烂熟,之后便是拿起那手帕开始学着那上面的秘法,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还是天生就有这份天赋,陈朝还当真跟着上面所学,不知不觉间,便当真在经脉里生出一道微弱的气息。 那气息玄之又玄,看起来没有什么用,至少杀人是不可能的,但根据这秘法所说,这便是昭示着陈朝有这个资格学习望气术了。 陈朝一想到这望气术那女子所在的宗门上下都只有她一人会,便忍不住有些骄傲,或许自己的武夫一途是走得偏了些,说不定自己去做炼气士才是一条坦荡大道,要不了多久,兴许就是这天下炼气士第一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炼气士一脉对于自己的态度,陈朝就唏嘘不已,光有这份天赋,估摸着也没宗门愿意收留自己。 陈朝很快将脑海里的念头丢了出去,揉了揉脑袋,望气术这门术法完全不用着急,有空的时候练练便是了,反倒是这一趟北行,经历这么多次生死之战,有许多东西都该细细琢磨,毕竟不管是和袁灵的生死一战,还是之后和西陆那场更为凶险的大战,以及之后看到的那剑宗大符,以及之后的剑宗宗主和妖帝一战,这些都对他有些裨益,不过后面两次机缘,倒是不大,谁叫他不是剑修,只是个武夫呢? 可说来说去,最为紧要的还是那场大梁皇帝用刀斩杀袁山的一场大战,那一战,几乎是大梁皇帝手把手在教陈朝怎么用刀。 那对他的裨益最大。 陈朝也生出一个疑问,那就是天底下单说用刀,是已经故去的大将军更强,还是自己这位叔父更强。 仔细想了想之后,陈朝觉得还应当是自己这位叔父。 不过说来说去,自己佩刀的前任主人,估摸着才是世上第一流的用刀好手。 陈朝这些日子的忙忙碌碌,谢南渡看在眼里,也就没有主动开口打扰,她和陈朝一样,在北行之时所获颇丰,尤其是最后的剑宗宗主和妖帝一战,对于谢南渡来说,更是天大的机缘,这世间第一剑修出剑,光是能看出一两分端倪,便让人受益无穷了,谢南渡虽说志向全然在北境上,但自身天赋是实打实的,对于那一战的感悟,只怕比郁希夷还要多些。 如今这些日子,正好消化所得。 直到数日之后,两人都算是将这些消化得差不多之后,才重新睁眼。 陈朝感受到谢南渡浑身剑气比起之前又要锋利一些,不由得感慨道:「你真是个妖孽啊。」 眼前女子在修行这条大道上,走得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谢南渡轻声提醒道:「大概还有十日,便要入神都了。」 陈朝嗯了一声,还是不太在意。 谢南渡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陈朝说道:「总不会我一到神都城门前,就一大群所谓的什么前朝旧臣跪在城门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喊着殿下我们终于等到您了,然后把皇袍给我披上,让我马上去登基吧?」 谢南渡听着这话,有些忍俊不禁。 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笑了。 「不过估摸着我一回到神都,跟你们一分开,就得碰到好些我不想看到的人了。」陈朝忽然打趣道:「要不然我努努力,你也捞个皇后做一做?」 谢南渡摇头道:「没意思。」 陈朝皱眉道:「是做皇后没意思,还是嫁给我没意思?」 谢南渡瞥了陈朝一眼,「你猜?」 陈朝压低声音说道:「我要是做了皇帝,你们谢氏那中门还敢不对我敞开?」 「原来你一直都记着这件事。」谢南渡说道:「不好说,那位谢氏老祖宗会怎么选我也很好奇。」 陈朝叹气道:「有得忙了。」 说着话,陈朝又拿出那张手帕来想要看看望气术的修行法子,谢南渡瞥了一眼之后,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陈朝下意识脱口而出,「梁衿衿。」 只是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谢南渡正看着他。 陈朝一拍脑门,这就明白了,又着了这女子的道。 这会儿陈朝又开始无比庆幸眼前的女子没有去学那门望气术了,要不然这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 …… 北地炼气士宗门多位于长平州和新柳州的交界处,选址极为考究,作为天下间对于这天地气运最为在意的一批人,选择宗门所在自然也有着极大要求。 松溪山并非北地炼气士大宗,一座山门里如今弟子也不过百余人,但山门所在其实不差,当年松溪山祖师游历世间来到松溪山,看到山顶有一棵千年老松,身侧还有一条溪流缓缓从山顶流淌而下,一眼便看出此地是洞天福地,之后再次开宗立派,并以松溪山将其命名。 巅峰时候,松溪山弟子有数千人,一度曾差点成为北地炼气士一脉的执牛耳者,只是可惜这些年山门内没有出过什么叫得上名号的强者,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宗门衰落自然而然也就不可避免。 如今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竹月真人不过只是个彼岸境的炼气士,而山中强者大多也是这个境界。因此松溪山这些年的行事其实已经十分低调。 梁衿衿早在漠北之行没有结束之前便返回宗门,只是一路上走得忐忑,毕竟这次宗门派遣了他们师兄师姐几人一同前往漠北,但最后只有她一人归来,怎么都不好交代。 不过即便心中忐忑,她也踏上了归途,如今来到山脚,才一露面,山门处的两位守山弟子便有些兴奋开口喊道:「梁师姐!」 梁衿衿回过神来,看向这两位才上山没多久的师弟,有些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梁师姐……许师兄他们呢?」 「嗯……我要去见山主,之后再……」 梁衿衿没有多说,很快上山,没要多久,便已经见到了那位竹月真人,这位这一代的松溪山山主,也是她的师父。 竹月真人早已经年过半百,但不显老态,好似一个方才到而立之年的女子,只是一双眸子里的沧桑和疲倦,让她看着有些死气沉沉。 梁衿衿行礼之后,正要开口,竹月真人便已经摆手道:「我已经知晓了,这趟北行不容易,你能活着回来已经不易,至于你几位师兄师姐,是命数,倒也怪不得任何人。」 梁衿衿轻声道:「师兄师姐们都是为弟子而死,请师父责罚。」 竹月真人笑了笑,「有什么责罚的,又不是你杀了你那几位师兄师姐,既不是同门相残,便无罪过,没取到那东西,也是定数,你无需自责。」 梁衿衿一怔,但还是很快从怀中拿出自己在小山宗取到的东西,递给竹月真人,「弟子幸不辱命,虽说没能和师兄师姐们一同归来,但好在找寻到了此物。」 竹月真人接过一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好奇道:「你是如何取得此物?」 梁衿衿开口,很快说起来这一路的所遇,当然事前也早就想好该如何说,并没有太多问题。 竹月 真人听完之后,感慨道:「倒是苦了你啊,真是不易,不过你几位师兄师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之后竹月真人安慰了梁衿衿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 看着自己师父的背影,梁衿衿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是对自己师父的反常显得尤为陌生。 返回住所之后,梁衿衿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极美景色,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浮现的反倒是那个男子身影。 梁衿衿脸颊微红,暗自呸了一声,但片刻之后,又托着腮帮子,想起那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不由得叹气。 他到底是经历过些什么。 —— 鹿鸣寺,后山小庙。 这些日子,老和尚或许是觉得一直待在庙里实在是太过烦闷,也就干脆坐到了门槛上,今日的日头不错,是难得的春日暖阳,但那些暖和的阳光落到这老和尚的脸上,却还是无法将他脸上的沟壑尽数照亮,那些藏在皱纹里的东西,始终不见天日。 在阳光下,老和尚身上满是尘土的僧袍上有飞尘在空中飞舞,老和尚低头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老和尚微微眯眼,看向天上散发着光芒的暖阳,其实修士们对于太阳有着别样的称谓,叫做天星。 不过民间流传更广的说法也就是太阳,天星一词,只存在于许多上了年纪的修士和那些典籍之中。 老和尚在门槛上坐了片刻,便隐约看到远处有一袭黑衣走来。 这一幕,让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和尚在刹那之间有些恍惚,他这一生,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座小庙里,没有朋友,或许曾经有,但早就先他一步而去,也没有弟子,这些年,虽说偶尔会指点一些寺中僧人,但并没有师徒之名,那位被称为妖僧的大梁国师反倒是才当真被他视作过自己的弟子,只可惜依旧没有师徒之名,如今,那位大梁国师也早就过去许多年。 那个曾经年轻的和尚,也喜欢穿黑衣。 如今又看到了一个喜穿黑衣的年轻僧人。 老和尚在顷刻间便想起了很多故事,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轻僧人来到庙前,缓步停下,对着眼前老和尚行礼。 老和尚是鹿鸣寺里辈分最高活得最久的人,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是后辈。 老和尚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没有开口。 一老一小两位僧人就此对视许久。 老和尚这才喟然叹道:「既然是参隐世禅,想要重新来过,为何又改了主意?修行不易,走过的这些路,又要再走一次,不觉得无趣?」 年轻僧人微笑道:「您往前走了许久,看到尽头是什么风景吗?」 老和尚叹道:「大道漫长,谁又敢说能走到尽头?」 「那您没想过这条路是错的吗?」年轻僧人笑道:「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不管怎么走,也始终都走不到尽头。」 老和尚说道:「你才活了多久,就敢这么说?」 年轻僧人说道:「您活了很久,但一辈子都在这庙里,其实也跟活了几年没有什么区别。」 老和尚笑了笑,只是他笑起来,脸上的那些皱纹被牵动,看着有些怪异,根本看不出来是在笑,反倒是比哭还难看。 他活了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无礼地说话,即便是当初的那位被称为妖僧的和尚,也是如此。 「看起来你真是变了很多。」老和尚轻声道:「不一样了。」 年轻僧人笑道:「我不是您认识的那位故人。」 老和尚笑而不语。 年 轻僧人缓缓跪下,轻声道:「想听您讲禅。」 老和尚诧异道:「既然你已经开始参入世禅,我的禅还有什么好听的。」 老和尚参了一辈子的隐世禅,天下没有人比他在这方面更了解,若是年轻僧人还是修行隐世禅,那么自然会是继承他衣钵的人选,可既然对方已经改为参入世禅,那两人的路,便早就已经不一样。 鸡同鸭讲,不是一路。 年轻僧人虔诚道:「百川归海,万法归一,其实都一样。」 老和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年轻僧人。 他似乎想要看透他那黑衣之下到底是什么,那身躯之内的心,是否还是那颗心。 只是一瞬间,这周遭的一切都瞬间停滞了,那些飘落的落叶悬停在半空,远处的鸟雀也不再鸣叫,就连天地之间的风,这会儿都不再流淌。 老和尚缓缓抬起枯瘦的手臂,也没有什么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而抖落。 老和尚活了很多年,境界很高很高,虽说不见得是最会杀人的修士,但只怕会是最神秘的修士,他的神秘,比剑宗宗主还要神秘太多,世人知晓剑宗宗主剑道无双,但没有多少人见过他和看过他出剑,所以剑宗宗主被冠以世间最为神秘的修士之称,可眼前的老和尚,只怕连知晓他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他想要做些什么,年轻僧人拦不下,他想要知道些什么,想来年轻僧人也瞒不住。 但他的手却始终没有落到年轻僧人的头上。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他不愿意去沾染这份因果。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收回了那只手,风开始流淌起来,远处的鸟雀开始鸣叫,落叶坠落到地面。 老和尚叹了口气,「既然路不同,何必听我的禅,我也无禅对你可讲。」 年轻僧人缓缓仰起头来,轻声道:「既然如此,请您废除弟子一身修为。」 老和尚看着他,说道:「当真要从头来过,不留余地吗?」 年轻僧人点点头,轻声道:「不破不立。」 老和尚沉默了很久,说道:「我见过很多年轻人,但他们都死了。」 一句很有趣的话,但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年轻僧人说道:「死在路上,不是耻辱。」 老和尚听到这话之后,便不准备相劝,而是看了年轻僧人一眼。 年轻僧人微微蹙眉,然后嘴角溢出一抹鲜血,整个人一颤,险些跌倒。 片刻后,年轻僧人缓慢直起身,郑重对眼前的老和尚磕了三个头。 之后他费力起身,轻声道:「此生愿不复相见。」 老和尚没有说话。 年轻僧人转过身去,缓慢而行。 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辛。 老和尚看了一眼天上的那颗天星,没有说话。 …… …… 走走停停,郁希夷离开北境之后,一路南下,走得缓慢,这位想起当年那段故事的年轻剑修,虽说在离开北境的时候看起来洒脱,但实际上心中哪里这么容易就想开的?故而一路南下,他不仅没有御剑,而是选择步行,也走得不快,走了一段路便要歇一会儿,等到来到长平州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半旬之后的事情了。 这半旬,他走得慢,想得多。 越发苦恼。 不过在进入长平州之后,天气暖和不少,郁希夷在一座郡城里停下,进入一座酒楼,喝了半日闷酒。 之后他离开郡城,赶往白鹿州。 …… …… 白鹿州,向来书卷气 十足,不仅体现在那白鹿州到处都是读书人上,其实诸多地名都颇有意思,并非随意而取,而是引经据典,就好似朱鹿郡一词,便出自前朝一位极为有名的诗家口中。 不过朱鹿郡里的那座宝河镇好像是后娘养的,就没有这份服气了,镇名以那条穿过镇子的宝水河命名。 显得有些随意。 但宝水河里有一种特别的泥土,名为宝土,实在是制作砚台的上好材料,故而这座小镇世世代代以制作砚台为生,宝河砚也被誉为白鹿州十大砚台之一,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墨客爱死了这砚台。 郁希夷刚刚从镇子外的石桥上路过,便看到了那一条宝河里到处都是挖掘泥土的小镇本地居民。 站立片刻,郁希夷的视线在这些人中扫过,没有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望,只是还没等他走下石桥,镇口那边便有好些孩童从石桥上跑过来,许多孩子手中拿着纸鸢,看起来是要去镇子外放纸鸢,孩童兴高采烈,从郁希夷身边路过的时候,也只是多看了这个年轻人几眼,并没有对这个眼生的家伙多出什么心思,他们此刻心中只有纸鸢,哪里会想着别的。 郁希夷笑了笑,正要进入镇中,便看到石桥一侧有个孩子正眼巴巴趴在桥上往下方看去,他伸长脖子,身子倾斜,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入水中。 郁希夷正好来到他身后,一把提起这孩子的衣领,让他免当了一次落汤鸡。 河中有不少镇子居民正在挖土,想来这孩子掉入河水里,也会很快被人救起来,但打湿一身衣裳,这小家伙回到家中,大概是免不得吃一顿竹板炒肉的。 被人拉扯一把之后免于掉入河中的孩子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有些遗憾,最后才看向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笑嘻嘻道谢道:「谢谢。」 郁希夷听着纯正的白鹿州口音,有些缅怀,好奇问道:「在看什么?」 郁希夷的口音其实和白鹿州相近,毕竟黄龙州和白鹿州本就是接壤,两边口音差距不大,不过孩子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郁希夷是外乡人,顿了顿,这孩子问道:「你是来买砚台的吗?我家的砚台可好了,也便宜,要不要去我家买?」 郁希夷笑而不语,而是指了指这石桥。 孩子才有些后知后觉,羞涩一笑之后,这才低声道:「桥下悬着一柄古剑,听长辈们说,是为了镇河里的妖龙的,我想看看。」 「既然想看,为什么不到河边去看,那边显然位置更好。」 郁希夷挑了挑眉。 自古以来都有传说江河之中有妖龙栖息,所以在江河之间建桥,一定要在桥下悬一柄镇龙剑,以此镇压妖龙,保一地太平,风调雨顺。 「娘亲不让我去河边玩,说是要是被河水冲走,就没命了。」孩子挠挠头,小声道:「其实我会游泳的,娘亲就是不让。」 郁希夷哦了一声,随即道:「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放纸鸢?」 孩子一脸鄙夷,「我才不喜欢放纸鸢,那有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这孩子家里贫寒,父母连纸鸢都买不起,这会儿看他的样子,倒是压根儿就不喜欢这种东西,所以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看那桥下的镇龙剑。 郁希夷笑道:「让我猜猜,你莫不是想做一个剑仙?」 孩子一脸惊讶,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郁希夷说道:「不难猜。」 孩子朝郁希夷竖起大拇指,但随即叹气道:「这镇子里和剑仙最接近的就是镇子东边打铁的刘大叔了,不过他可不铸剑,没得意思。」 郁希夷一本正经道:「杀猪的不比打铁的强?」 孩子一时间有些无语,这家 伙在说些什么话。 郁希夷笑了笑,「我也想去看看那镇龙剑,你去吗?」 本就一直心心念念这件事,这会儿听着郁希夷说起,自然就勾动了他心里的想法,犹豫片刻后,他试探道:「你不会让我掉进河里的对不对?」 郁希夷点头。 于是这才刚刚见面的两人就来到河边,朝着石桥下方看去,果然看到一柄悬在石桥下方锈迹斑斑的铁剑。 孩子心生向往,不过还没说话,郁希夷便笑道:「我猜你肯定想过一百次有朝一日带着这柄剑离家出走,然后成为一个举世无敌的大剑仙。」 孩子如见鬼神,惊异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郁希夷还是以不难猜三个字作为答案。 孩子有些泄气,不过很快便有些嫌弃道:「这剑都不能说是剑了,要是带着去闯荡江湖,说不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郁希夷点点头,深以为然,「本来就是寻常铁剑,加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风霜雨雪,这会儿你别说拿去杀人,光是拔出来都费劲,说不定一拔出来,就只有一半,另外一半都锈死在剑鞘里了。」 孩子哈哈大笑。 郁希夷说道:「所以就别想着什么时候偷摸把它带走了,没了镇龙剑,这一座小镇里谁不当你是个罪人?」 又一次被点破心中所想的孩子已经有些习惯了。 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又一次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来买砚台的?」 郁希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我像不像读书人?」 孩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郁希夷也没多说,只是笑道:「来找人,不过也可以顺便买上一块砚台,听说你们这宝河砚可是白鹿州十大名砚之一。」 孩子也是个实诚人,皱了皱眉之后一股脑说道:「早些年是这样的,不过这些年做砚台的多了,有些人家水平不够,做得不好,都有些拉低这宝河砚的名声了,那话怎么说来着……良莠不齐?对,反正你要是买砚台,最好眼睛放亮一点,不见得能买到好砚台的,我这么说可不是让你非得买我家的砚台,做买卖这种事情,依着娘亲的说法,就是买卖不在情谊在,不过这话可别到处去说,得罪人。」 孩子这番话倒是说得老气横秋,让郁希夷有些忍俊不禁。 郁希夷很快笑道:「所以你家的铺子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孩子想了想,有些犹豫。 郁希夷看出眼前孩子的顾虑,笑道:「我知道了,你这会儿回去,八成要被留下来看铺子,就不能到处跑了,所以不想回去,但是又觉得有生意,应该带我去?」 孩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郁希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说道:「黄河,黄是黄河的黄,河是黄河的河。」 郁希夷啧啧道:「你这说废话的功夫,以后要是去写那种话本,一定是一把好手。」 黄河约莫是下了决心,说道:「算了,我带你去吧。」 郁希夷反倒是不着急,而是说道:「反正天色还早,我先找人?咱们约个时间,等你玩够了,咱们在这里汇合,再去你家买砚台?」 黄河好奇道:「你要找谁?这镇子上的人,我可都认识。」 郁希夷摇摇头,「不告诉你。」 黄河鄙夷道:「我一看你就是要来找心上人的,肯定是自己混得一般,怕见了心上人丢脸,所以这么犹犹豫豫的。」 郁希夷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快便要独自一人走进镇里,黄河却一路小跑追上来,「反正你没来过这地方 ,找人也不见得能找到,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正好我也无聊。」 郁希夷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大一小便进入镇中。 一座宝河镇,高高低低的宅院里,到处都是墨香,街道上更是遍布了无数的砚台铺子,一座小镇居民都指着此物活着,倒也不足为奇,郁希夷缓步而行,听着耳边黄河的碎碎念,不以为意。 对于如何分辨砚台好坏,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走到彼岸境的天才剑修并不在意,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几乎都不会和这些东西有什么交集。 这座小镇他其实并非第一次来,只是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仿佛隔世。 他走走停停,刻意没有去接近那记忆里的小巷,而是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小镇其他地方乱逛。 黄河本来就无聊,自己说了这么多发现眼前这个陌生年轻人也不感兴趣,便有些泄气,正要赌气不再走了的时候,郁希夷转头看向他,说道:「你可以问问我外面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多。」 黄河一怔,随即就问道:「现在世上最了不起的剑仙是谁?」 郁希夷平静道:「剑宗宗主。」 「剑宗?」 郁希夷耐着性子开口道:「天底下只有这一座宗门里面都是剑修,就在黄龙州,以后你要是真有机会出远门,又想做剑修,就可以去找这座宗门,不过不好找,看运气。」 黄河来了兴趣,好奇道:「剑宗宗主有多厉害?」 郁希夷笑道:「也不是很厉害。」 「不过比天底下任何其他剑修都要厉害。」 郁希夷在路边买了两个糖人,递给黄河一个,后者也是不客气地接过,放在嘴里,含糊不清问道:「那天底下最好的剑呢?」 「这个不好说,有个地方叫剑气山,专门铸造飞剑,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剑仙,大部分人的佩剑都是从那边取来的,那地方每一百年就要铸造一柄百年一剑,也就是说,这一百年之间,那柄剑就是世上最锋利的,前几年正好是百年之期,剑气山铸造了一柄剑叫做野草,被一个叫做郁希夷的剑修带走了,那人便是出自剑宗。」 黄河挑了挑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郁希夷心里一动,但表情不变。 「不过那柄剑为啥叫野草,名字也忒随便了。」 黄河打心底不喜欢这剑的名字。 郁希夷也不多说,只是看向远处。 接着黄河又问了许多平日里很感兴趣的问题,大多是关于剑仙的。 其实倒也合理,哪个少年不想着做一次风流个傥的剑仙? 郁希夷笑着回答了这个孩子的绝大部分问题,也没有不耐烦。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倒也算是和谐。 黄河最后问道:「那你呢,是不是剑修?」 郁希夷扭过头看着他,问道:「那你看到我的剑了吗?」 黄河果真上下打量了郁希夷一番,没有发现所谓飞剑,便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郁希夷说道:「想成为剑修,可没那么容易,我看你就没有什么希望。」 之前郁希夷就看过这孩子根骨,发现他的确没有练剑的天赋。 黄河皱眉道:「你也懂?」 郁希夷笑道:「瞎说的。」 黄河有些失望,大概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被人这么一说,不管是不是开玩笑,都觉得会有些失落。 郁希夷安慰道:「其实成不了剑修也没什么,做个武夫也行,我就认识一个家伙,一把刀砍人很厉害。」 「那有什么意思,跟个杀猪的有什么区别?」黄河显 然不感冒。 郁希夷则是笑了起来,如今大梁朝的年轻一代的武夫第一人,被这家伙说成杀猪的,下次郁希夷见到陈朝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 不过两人走走停停,说着闲话,很快天就暗了下去。 糖人早就吃完还是咬着木棍的黄河一拍脑门,「完了,家里收摊了!」 郁希夷倒是不以为意,「就当没做成这笔买卖,问题不大。」 黄河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找不找人啊!」 郁希夷摇头道:「不找了,到处看看也够了。」 黄河不明白郁希夷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但咬了咬牙之后,他看向郁希夷说道:「我送你一块砚台!」 郁希夷摇头道:「别想着偷偷去家里拿,被你娘亲知道了,不得吃一顿竹板炒肉?」 黄河仰着头,「娘亲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次,又请我吃了糖人,也会送你一块的!」 郁希夷哦了一声,打趣道:「那看来你们家的日子过得不会太好。」 商贾多重利,才能得利,要是太多慈心,别说别的,就不太适合做生意了。 黄河翻了个白眼,问道:「要不要?」 郁希夷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说道:「我买一块如何?」 黄河啧啧道:「你还挺有钱。」 郁希夷笑眯眯道:「你自己拿,要多少都行,之后我在那座石桥上等你,只等半个时辰,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当我送你一块砚台。」 黄河想了想,最后还是伸手在郁希夷钱袋子里拿了一枚大梁通宝,朝着远处跑去。 郁希夷收起钱袋子,笑而不语。 …… …… 黄河一路小跑,很快便穿过几条街道,从一条小巷里冲了进去,刚到了门前,一个妇人便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看着那妇人,黄河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娘亲。 妇人挑眉道:「又跑到哪里去野了一天?」 黄河仰着头,笑道:「没呀,就在镇子里转悠。」 已经上了年纪,但还是显得和年轻时候一样的妇人抬手作势要打,但在黄河一声声好娘亲里,也放下了手,不过就在孩子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妇人一把揪起黄河的耳朵,「跟你爹一个德行,一张嘴好像是抹了蜜一样。」 一直在屋子里做砚台的男人有些不满说道:「什么?媳妇儿你可是真污蔑我们父子俩了,这镇子里谁不知道媳妇儿你最好?」 妇人啧啧道:「又开始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两手都是泥土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脸憨厚,「媳妇儿你这话说得不对啊,我在镇子上出了名的老实,可谓是句句大实话。」 妇人松开黄河的耳朵,也懒得和这对父子计较。 不过黄河在揉了揉耳朵之后,很快便说起今天的见闻,然后笑道:「好娘亲,我想送他一块砚台,最好的那种!」 他摇着手中的一枚大梁通宝,其实哪里够买砚台的。 妇人叹气道:「咱们这家,迟早要散。」 男人笑道:「有媳妇儿在,散不了!」 黄河知晓这是娘亲同意了,很快便去选了一块上好的砚台,然后一溜烟小跑出去,男人则是转身回屋继续去做砚台,妇人赶忙走出院子,喊道:「慢点跑,别摔了。」 不过这会儿哪里还有那孩子的踪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妇人叹了口气,刚转身,又骤然转身。 巷子口,空无一人。 …… …… 黄河一路跑到小镇外的石桥上,但没看到那道身影 ,他喃喃道:「没到半个时辰啊?」 他有些失望,可正想着往回走的时候,正好撞到了从镇子里走出来的郁希夷。 「你去哪儿了?」黄河有些生气。 郁希夷则是微笑道:「找人去了。」 黄河一怔,好奇问道:「找到了吗?」 郁希夷点点头。 黄河后知后觉,「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敢去见他?刚才鼓起勇气?」 「说对了一半。」 黄河好奇问道:「真的是心上人吗?」 郁希夷笑道:「曾经是,不过现在她的心上人不是我。」 黄河安慰道:「你真可怜。」 郁希夷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着有一天就带走那柄桥下的镇龙剑,去闯荡江湖,去成为那世上无双的剑仙,不过哪里有这么容易。」 黄河有些同病相怜地看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笑道:「我说真的,你这辈子成不了剑仙了,不过我还有可能。」 黄河骂道:「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郁希夷哈哈大笑。 黄河将砚台塞到他手里。 天色渐渐暗去,黄河要回家了。 郁希夷收起砚台,和黄河道别。 「我们还能见面吗?」 到底是个孩子,快要离别的时候,总是觉得伤心。 郁希夷说道:「有缘能见。」 黄河喔了一声,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镇子里走去。 「黄河!」 不过没走几步,黄河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他满脸疑惑地转过头来,郁希夷站在石桥中央看着他,笑道:「你送我一方砚台,我也送你一点东西如何?」 黄河摇头道:「我收了钱的!我不要你的东西。」 郁希夷笑道:「无妨。」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一柄飞剑已经出现在他身前,悬停。 黄河瞪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看那破铁剑有什么意思,我让你看看这天底下最好的飞剑。」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野草,轻声道:「再让你看看剑仙。」 说着话,郁希夷已经踩在飞剑野草之上,这会儿谁看着他不说一句剑仙风采? 黄河张大嘴巴,震惊不已。 郁希夷御剑而行。 「前尘往事已作土,唯余一剑斩群妖!」 …… …… 镇子口,有个匆匆赶来的妇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 这一章万字,拆开也是三章多了,不耍小聪明,仍旧算是欠你们四章。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一章 谈点事情 等到黄河回过神来,郁希夷早就已经消失在天际,再也不见。 他有些恋恋不舍转身,看到了在桥边等着的娘亲,不过娘亲双眼有些微红,好像是哭过一场。 “娘。” 黄河喊了她一声,轻声道:“娘亲,你是不是认识他?” 妇人看了黄河一眼,点点头。 黄河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我不会告诉爹的。” 妇人默不作声。 黄河牵起自家娘亲的手,往家里走去,小心翼翼问道:“娘亲,是不是差点他就是我爹了?” 孩子早慧,其实很多事情都想得到。 妇人摸了摸黄河的脑袋,微笑道:“差一点的事情很多啊,这么在意做什么?” 黄河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了,我差点就有个剑仙爹爹了。” 妇人皱眉道:“瞎说什么?” 黄河笑道:“不过爹也很好啊。” 妇人点点头,微笑道:“在娘看来,你爹才天底下最好啊。” …… …… 剑宗宗主的南下之路,同样缓慢,不过和郁希夷不同的是,这位剑宗这一代的宗主,当今剑道上当之无愧的魁首并非心中有愧,而是在漠北和妖帝一战之后,心有所悟,所以这次南下,走得慢,剑意却越发的艰深。 像是他这样的人物,在修行大道上,即便再往前半步都极为困难,要不然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妖域和妖帝一战,来寻那一丝一缕的明悟,但好在这次豪赌对于剑宗宗主来说,算是大获全胜。 万里递剑,很值当。 从新柳州来到长平州之后,剑宗宗主的步子快了些,沿着官道一路而行的他,此刻像极了一柄归鞘飞剑,原本那些散落在外的剑气,此时此刻,正在缓慢归鞘,彻底内敛。 北行的一路,剑宗宗主像是一柄缓慢出鞘的飞剑,直到彻底来到妖域,这才彻底出鞘,这次南归,反倒是相反。 从长平州离开,快要踏足黄龙州地界的剑宗宗主在一处官道上看到一群青衣道人成群结队走过,手中拿着许多道教法器,也不知道是要去哪座名山举行神神鬼鬼的祭天仪式,剑宗宗主对于三教之中的道门从来没有太多好感,不过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地暴起杀人,所以仅仅是侧过身子,让这群道人从他身边离开。 这些青衣道人也并未用正眼去看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只怕他们打死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头发黑白掺杂,生得还算是有些俊朗的中年男人,会是当世的剑道第一人。 等到这帮青衣道人远去消失在剑宗宗主的视线之中,剑宗宗主才重新启程,只不过没走出几步,眼前便又出现了一个俊朗的道人,那人微笑站在路旁,看着这位从北往南而来的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很快便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看着眼前道人,剑宗宗主问道:“想要拦我?” 道人自顾自笑道:“才刚刚和妖帝打了一架,虽说有些伤,但一身剑意想来又涨了几分吧?这会儿要打架,你会不会把那没有递出的一剑递给贫道?” 剑宗宗主漠然道:“本就不是留给你的,你配不上我那一剑。” 道人对这种明显的轻视并不在意,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啧啧道:“听你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早就天下无敌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把妖帝杀了给贫道看看?” 剑宗宗主冷哼一声,不愿意多说,所谓打人不打脸,眼前的道人说话其实比他更不中听。 道人也不拦着剑宗宗主前行,而是转而和他并肩而行,感慨道:“其实贫道怎么都没有想到,你那一剑,居然不是留给妖帝的,怎么的,当真觉得他比妖帝还要有意思?” 剑宗宗主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前行。 道人也不恼,只是轻声说道:“你那一剑尚不完全,所以不愿意就这么递出来,毕竟一旦递出来,多少有点定数的意味,苦心孤诣一辈子就弄出来这么一剑,自然而然是想着要更高更好,不过你这也算是剑走偏锋,第一个找的磨砺剑道的,居然就是最强的,当真是对那一剑寄予厚望?要递出世上不曾有过,后人不曾能再有的一剑?”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实际上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身侧这个道士不是剑修,却比世上任何剑修都要明白他的志向。 “那一剑我初学剑道之时便开始钻研,如今已经这么多年,却还是尚未成型,和妖帝一战,这一剑又成一些,不过想要彻底将那一剑臻至完美,还需要时日。” 既然对方也懂剑道,更懂他,那剑宗宗主便乐意多说一些,权当无聊解闷。 道人微笑道:“贫道倒是乐意做你磨那一剑的磨剑石。” 剑宗宗主笑道:“怎么,你堂堂一个痴心观观主,天下道门执牛耳者,就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痴心观观主说道:“早知道在你心中,贫道不是很能打。” 剑宗宗主并未反驳,只是说道:“要和你打我还不如去鹿鸣寺找那个老和尚一战,看看他修行这么多年,是不是真正练就了佛陀金身。” “那和尚不会和你动手的,你要是非得找他的麻烦,那你八成就无法活着离开鹿鸣寺,那老和尚不见得杀人有你厉害,但活得太久了,知道得太多,懂得太多,就连贫道也不敢轻易踏足那座寺庙。” 观主笑了笑,世上的事情,虽说都只在两三人之间,但这两三人,其实还是多了些。 之后两人一路同行,来到一座郡城,登上酒楼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然后要了些酒水,以及不多不少的几盘小菜,店小二看着两人打扮,本来有些不满,但忌惮观主的道人身份,也就没有多说。 不过要是真知道这两人身份,估摸着这店小二是大气都不敢喘的。 观主可以代表天下道门一脉的修士,剑宗宗主虽然无法代表世间一切剑修,但境界足够高,也算是有资格和观主同坐一席。 “有些话藏着掖着久了,再说出来的时候,就不是当初那个味道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现在便可以开口,要是再憋着,我不见得有兴趣去听。”剑宗宗主看向身前酒杯,杯中酒水在刹那之间起了一些微微涟漪,其实仔细去看,就能看到如今一杯酒,化作无数柄细小的飞剑正在酒杯里对撞厮杀,光是这份对于剑气的绝对掌控力,世间便找不出一只手掌的人来。 观主微笑道:“痴心观里有一柄法剑,你知晓。” 剑宗宗主微微失神,痴心观作为道门道首,传承有序,门内珍宝无数,不过那些所谓珍宝对于剑宗宗主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生只想要在剑道上越走越远,只想要那心中一剑是世间最高,所以除去剑之外,他对世间万物,都不是很上心,不过痴心观中那柄名为元始的法剑,他早有耳闻,世间飞剑对于最锋利之说尚且没有定论,那柄叫做元始的法剑自然也不在其中,不过那柄法剑却是出了名的玄妙,据说当年道祖曾持此剑跟世间诸多大剑仙都交过手,道祖不是剑修,但却能提着一柄法剑败诸多大剑仙,那柄法剑的玄妙便更有意思了。 “要将此剑送我?” 剑宗宗主一把抓起酒杯,仰头喝下,这才讥讽道:“你有这份魄力?” 道祖遗物,眼前的观主即便是再如何权势滔天,都不敢轻易送人。 观主说道:“送你自然是不行,不过你若应我一事,贫道可借你一观。” 剑宗宗主说道:“观多久?” 观主微笑道:“剑便在贫道身上,贫道可陪同宗主前往剑宗,一路之上,要如何走,走多久,宗主可以自己决断。” “你就不怕我看上了那柄法剑,要据为己有?”剑宗宗主看向观主。 观主笑道:“宗主是真觉得贫道不能打,不过即便被宗主强夺而去,我道门没了脸面,可剑宗怕就是要从此在世间荡然无存啊。” 道门修士,天下最多,强者不可胜数,即便一座剑宗里,到处都是杀力强横的剑仙,但真要惹怒了道门,只怕天下没有哪个宗门能够泰然自若,何况剑宗本就是世间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座只有剑修的宗门。 剑宗宗主淡然道:“真要如此,我剑宗倒向大梁便是。” 观主哭笑不得,“谈生意便好好谈生意,怎么宗主动不动就要掀桌子。” 剑宗宗主淡然一笑。 观主不以为意,只是伸手蘸了些酒水,在酒桌上写了几个字。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看着那几个字,然后陷入沉思。 观主不着急,只是开始慢慢喝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酒痕已干,剑宗宗主这才说道:“付出的代价如此大,却只要这么点东西,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观主说道:“自然是想着一定要做成这笔生意,所以亏点便亏点。” 剑宗宗主又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道:“剑给我一观。” 这便是应下了。 观主微微一笑,只是招手,一柄看似寻常的桃木剑,就这么出现在窗外。 剑宗宗主郑重看去,神情古怪。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二章 殿下买泥人 从北境归来的年轻修士们,受到了许多神都百姓的热烈欢迎,城门处,堆积了许多百姓,在那边翘首以盼。 那些本来心情有些低落的年轻修士,看到这一幕,都来了些精神,骑在马上,他们的腰不自觉的挺了起来,仿佛之前的阴霾,此刻一扫而光。 荣誉这种东西,在很多时候,其实比实实在在的好处更让人觉得舒服,也更让人容易生出一些想法。 那些寻常百姓炙热的眼神,在平日里他们或许不会在意,但到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却偏偏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也很骄傲和自豪。 百姓们的眼神在进城的年轻人身上一遍遍扫过,但很快便有些失望,因为没有人看到他们最想看到的身影。 “陈指挥使呢?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出来讲几句话?”人群里有百姓看着队伍大声开口,“我们都想见见陈指挥使!” 随着那个汉子在人群里开口,很快便引来一阵附和声,“对对对,陈指挥使在哪里,出来说几句!” 有胆大的女子接茬道:“我们要看看陈指挥使!” 一时间,城门处便沸腾起来,那些年轻修士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许多人隐隐觉得有些羡慕,但更多的还是有些不屑。 情绪总是复杂的。 其实陈朝虽然在神都的名声不是很好,但都只是针对那些修士和大人物的,在百姓中,这位万柳会上夺魁,之后又有不少事情传出来的年轻指挥使,其实名声很不错,坊间的传言已经不少,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很希望未来的大梁镇守使,会是这位年轻武夫担任。 随着百姓们越来越激动,便已经有人来到街道上,拦下了队伍前行,在最前面的几个年轻修士有些不满,但此刻身在神都,即便他们出身再不凡,也不敢做些什么。 毕竟陛下在神都,看着整座神都,一旦惹出什么事情来,事情也会很麻烦。 魏序停下马车,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百姓汇聚,神情平静,在他们这些修士眼里,百姓的想法,其实不用如何在意,但若是数量太多,魏序也明白其中的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须知本朝太宗皇帝曾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魏序扭过头看向队伍最后面的那架马车,但没有看到那身影。 陈朝和谢南渡都没有露面。 但队伍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 …… 不远处的酒楼上,早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会儿这里反倒是个得天独厚的观测地点。 一处包间里,有两个男人正静静看着这一幕。 “自发组织的?我反正不太相信。”其中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开口笑道:“才刚有那么个消息传出来,现在就有这些事情,陛下手段真高明。” 另外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则是显得要淡然许多,只是平静道:“陛下的手段远比你们想的要高明许多,那些蠢货以为陛下只会杀人,可只会杀人,哪里坐得稳这座天下。” “从万柳会开始,到之后的带刀之权,一次次的拔擢,甚至连那块千年寒石都能送出去,陛下做了这么多事情,那年轻武夫也回报了这么多事情,看起来真是叔侄两人已经是同心同德了。” 黑衣男人讥笑道:“可那是一座天下,是皇位,真能如此看开吗?” 另一人说道:“所以都在赌,不过谁能赢不好说罢了。” 黑衣男人点点头,轻声道:“这么多姓陈的,可皇位就这么一把椅子,真是麻烦啊。”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便只留下了另外一人。 那人看着街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 …… 队伍里陈朝还是没有出现,但左卫衙门的差役们很快便出现在这里,为首的一人高声喊道:“陈指挥使身上有伤,如今暂不能相见,各位散了吧!” 随着左卫的差役们出现,很快便开始梳理那些聚集的百姓。 那些没有见到陈朝的百姓们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让出了路,让人们离开。 但实际上车厢里是空的,没有人。 …… …… 陈朝和谢南渡早就离开了队伍,悄然入城。 此刻两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处小摊前挑选着摊主贩卖的小泥人。 谢南渡看了那边一眼,好奇问道:“不想在人前显圣?” 陈朝皱眉道:“那些大话说多了我都觉得恶心,你看这个泥人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 陈朝一边挑选泥人一边开口,不过很显然,他的心思都在泥人上,而没有在那边的事情上。 谢南渡微微蹙眉道:“是不是陛下的手段?” 陈朝拿起一个泥人,然后又放下,这才说道:“你应该比我清楚,陛下的手段哪里会这么浅显,要是真有人这么想,那脑子就真的不太好……你肯定不会这么想,是想着考我是吧?这泥人不好看,捏一个才好。” 陈朝看着摊主,问道:“能现捏一个吗?钱不是问题。” 那泥人摊主笑眯眯看着陈朝,点头道:“当然,客人要捏什么,我这辈子就靠这个吃饭,保管惟妙惟肖。” 陈朝指了指谢南渡,问道:“能捏一个她吗?” 摊主看了谢南渡两眼,感慨道:“这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客人的夫人?不是我说,客人的福气真不浅,只怕皇后娘娘都没有这姑娘好看吧?” 陈朝无奈道:“好看管什么用,不能当饭吃,不过不管你怎么说,我可不会加钱的。” 摊主从下面拿出一块黄泥,看着谢南渡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不管如何,好看就是养眼不是?再说了,一看这个姑娘就不是普通人,客人能娶到这样的夫人,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摊主一边说话,一边开始动手照着谢南渡的样子捏泥人,他手法娴熟,很快便有了大致模样,看着的确有些谢南渡的风采。 陈朝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确实养眼。” 谢南渡一直没有说话,对陈朝说的这些东西,她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反驳。 摊主笑道:“这样的姑娘可真不错啊,其实做个皇后也不差,可惜了,天底下的皇后就只能有一个,难咯。” 说话间,他扬了扬手中的泥人,这会儿已经将谢南渡的样子完全捏出来了,一模一样,不过看起来差了几分灵气。 他把泥人放在一侧,笑道:“等会儿就好,等干了就可以上色了。” 陈朝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你这手艺好像是差点意思,只有形没有神。” 摊主皱眉道:“客人可别乱说,我这手艺多少年了,怎么可能会没有神?” 陈朝笑了笑,“别当真,只是随口一说,看得出来你的手艺不错,应该是做了不少年。” “那可不是,早在现在的皇帝不是皇帝的时候,我就开始捏泥人了,到了现在多少年不好说,但怎么说二十年是有的了,说实话,就连灵宗皇帝陛下,我也见过咧。” 摊主挑选颜料,自顾自说道:“不过灵宗皇帝陛下倒是糊涂。” 陈朝问道:“何以见得?” 摊主说道:“立储这件事,既然有了决意,为什么又要这么犹豫,那些有隐患的事情,就该早早弄好才是,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了。” 陈朝说道:“到底是血脉相连,动不动就要杀人,只怕不太好。” 摊主笑道:“在皇位传承上,这血脉算不得什么,天家无亲这个道理,客人难道不明白?” 听到这里,谢南渡蹙了蹙眉。 陈朝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笑道:“不见得人人都这么想,历代的帝王,也不都是孤家寡人,再说了,我看本朝的皇帝陛下就很不错,毕竟这能孤身往漠北而去,这就是独一份。” 摊主一怔,随即叹道:“以前可能是独一份,之后不见得吧,不过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如今威望高,但不见得人人都服气,毕竟是得位不正啊!” 说着话,摊主已经开始给手中的泥人上色,没要多久,便已经完全做好,和眼前的谢南渡有个七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神。 看着摊主递过来这泥人,陈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道:“你这泥人不好看,我能不要吗?” 摊主点点头,“做买卖嘛,都是这样的,哪里有什么强买强卖的,不过泥人可以不要,殿下是不是可以问问眼前这位姑娘,皇后之位她想不想要。” 一句殿下,便证明了眼前这摊主果然不是寻常摊主。 陈朝叹气道:“你们又来了,真是很麻烦啊。” 摊主看着陈朝,笑道:“那能怎么办,殿下是唯一的人选,我们不来见殿下,还能去见谁?” 陈朝摇头道:“可我真的不是很想见你们。” 摊主不以为意,只是说道:“可殿下要知道,现在刀在别人手里,要是不做些什么,那真不见得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陈朝默不作声。 摊主微笑不语。【说欠大家四章,没有说昨天就补,也没有说今天补,不是不想补,身体不行,又在继续看病了。】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叔侄父子 听着陈朝和那个泥人摊主的交谈,谢南渡一直没有说话,站在摊子前,她好似就是一个寻常女子,只关心眼前的泥人。 陈朝伸手从那摊主手里扯来一块黄泥,看着谢南渡自顾自开始捏起来,“你们没想过宋盈虚的下场?他的前车之鉴,你们是一点不在意?” 早在之前,宋盈虚便来过神都,不过他的下场也很惨,直接死在了镇守使的手上。 摊主挑了挑眉,“宋大人虽说一腔热血,但是冲动了些,当时时机不够成熟,宋大人一意孤行,有此下场,倒也说不上什么。” 陈朝感慨道:“你倒是看得透彻,不是同道中人吗?为什么这么轻描淡写?” 陈朝看着谢南渡,手里动作不停,不过的确是没有那份手艺,一个泥人在他手里,捏得奇形怪状的,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咋样?像不像?” 陈朝一脸期待地看向谢南渡。 后者微微蹙眉,不留情面,“这是你捏得自己?” 陈朝嘿嘿一笑,“是你。” 摊主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只是缓缓说道:“殿下,如今时机有了,殿下难道还真的不为所动吗?” “确定是这般,没想过又被当成棋子玩一次?” 陈朝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谢南渡,好似心思都在手里的泥人上。 “当然是局棋,不过是下棋还是做棋子,真不是很好说,殿下您应该知晓,如今那位皇帝,已经犯了众怒,此刻要是殿下站出来,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一呼百应,要知道现在虽说是那位当政,可朝野上下,还有许多人都念着懿文太子的好,殿下作为先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天底下没有比您更名正言顺的人了。咱们有大义在手,此事大有可为,咱们不是要去拿什么,那本就是灵宗皇帝留给先太子留给殿下的天下,不过是拿回来而已,都是理所应当。” 那位当今皇帝的长兄,灵宗皇帝陛下的长子,死后的谥号便是懿文太子,之后废帝虽说有过追认这位太子殿下为皇帝,但如今天下,并不将其视为正统。 摊主微笑道:“天时地利人和几乎都有了,只差殿下点头。” 陈朝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花了些时间将手中的泥人捏了出来,摆在摊位上,陈朝伸手笑道:“用些颜料。” 不过随着他开口,也丢出几枚天金钱。 这点钱大概能将一整个摊子都买下来。 “殿下即便自己不愿意做这些事情,没想过身边人愿不愿意吗?这位谢姑娘会不会也想做皇后?” 摊主很有耐心,对于陈朝,他始终没有动怒。 陈朝没有理会他,只是笑着给那个泥人上色,没要多久,一个歪歪扭扭,完全说不上好看的泥人就这样出现在他手里,他看着谢南渡问道:“喜欢哪一个?” 之前泥人摊主捏的那个,惟妙惟肖,算得上是上品,陈朝捏的这个,则是更像是随意而作,根本称不上好看,甚至都很难看出来是个人。 】 两个相差太大,一眼便能看出来高低之分。 谢南渡看向陈朝,没有说话。 泥人摊主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谢南渡,想知道这位谢氏才女会怎么选。 谢南渡说道:“你捏得这个真的很丑。” 泥人摊主笑了笑。 陈朝则是笑道:“以后给你捏个更好看的。” 谢南渡伸手接过了陈朝捏的泥人,平静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丑的,比如你。” 陈朝一脸痛苦表情,“怎么当着外人这么说我?” 泥人摊主则是叹了口气,看起来只是选泥人,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其中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陈朝转头看向泥人摊主,说道:“你也看到了,她不喜欢你捏的泥人。” 泥人摊主默不作声。 谢南渡自己一人其实还影响不了什么,可她身后站着的是整个谢氏,是大梁朝最大的两座世家大族之一。 神都谢氏和魏氏,早就是两足鼎立之态。 陈朝问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情,也不要来找我了,跟你们打交道,比杀妖还累。” 说完这句话,陈朝就要牵起谢南渡的手离开。 “殿下且慢。” 泥人摊主看向陈朝,神色有些严肃。 陈朝好奇道:“怎么,又想动武了?” 泥人摊主摇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说道:“有一句话,想对殿下一人说。” 陈朝没有犹豫,摇头道:“她和我是一样的。” 泥人摊主想了想,也不强求,只是轻声道:“殿下可知道懿文太子殿下是如何亡故的吗?” 陈朝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有很多事情可以不在意,可以不去想,但总有些事情,一定得在意,一定得去想。 就比如杀父之仇,谁都不能选择遗忘。 陈朝看着泥人摊主,神情平静。 泥人摊主说道:“如果我告诉殿下,先太子殿下是死在那位皇帝手里呢?” 听着这话,谢南渡微微蹙眉。 这一句话,其实比之前说的那么多话都更有用,天底下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有用了。 “殿下即便没有争心,不想要这座天下,但总不能连杀父之仇都不想报吧?” 泥人摊主认真看着陈朝,轻声道:“请殿下三思,殿下若是想知道详情,我自会来见殿下。” 说完这句话,泥人摊主微微一笑,转身便走,没有任何逗留的意思。 看着此人离去,谢南渡才轻声道:“这才是手段。” 叔侄之间,或许很多事情都冰释前嫌,但若是真有这么一件事,那么就一定会在两人之间生出间隙。 陈朝说道:“看起来他们这一次,是真的有备而来了。” 谢南渡问道:“有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你当初是如何得到天青县镇守使之职的。”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 …… 两人来到书院,从南湖之畔走过,快要来到那座小院前。 谢南渡手里拿着那个泥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朝忽然问道:“不去想那么多别的事情,若是真的要做这件事,你觉得有几分胜算?” 谢南渡微微挑眉,很快说道:“不好说,但总归是有胜算的。” 陈朝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两人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婢女柳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递出来一封密信,轻声道:“小姐,这是家里送来的,据说是老祖宗的亲笔,只能让小姐一个人看。” 谢南渡接过密信,脸色有些凝重。 陈朝说道:“我猜现在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头大如牛,有一场风雨啊,怎么都拦不住了。” 谢南渡拆开密信,看了几眼,然后说道:“我要去谢氏祖宅一趟,你呢?要不要进宫?” “我只想烤几个红薯吃,不过能给你留一个。” 陈朝笑眯眯道:“不要在外面过夜。”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柳叶朝着外面走去。 …… …… 陈朝坐在院子里,烤了好几个红薯,但没在天黑之前等回来谢南渡。 他觉得有些疲倦,坐在屋檐下,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 皇城里时隔很多年,再次有了一场家宴。 世人都知晓,大梁皇帝除去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之外,对于自己的这几个子嗣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公主殿下会好一些,但也相当有限,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虽说皇后娘娘偶尔会在宫里召来自己的这些孩子,但皇帝陛下却不会出席。 当初皇后娘娘薨逝,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没能进宫见最后一面,公主殿下薨逝,也只有三皇子得以入宫。 大梁皇帝不是完人,在这方面更是苛刻。 如今皇后和公主殿下先后薨逝,大梁皇帝似乎对捡起了一些对亲情的眷念,因此便有了这么一场家宴。 收到旨意的三位皇子不敢耽误,很快便来到了皇城里。 一桌山珍海味早就准备好,但几人正是立在一侧,不敢落座。 实在是因为那位皇帝陛下还没有出现。 大皇子身体一向不是很好,这些年一直都在吃药,时不时就会咳嗽几声,但此刻他却一直憋着,即便是满脸通红,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 二皇子很平静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还是少年的三皇子,要显得轻松一些,时不时打量着四周,但也不敢说话。 在皇族之中,父子君臣四个字,大多数时候都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可到了本朝,似乎根本没有父子一说,只有君臣。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位皇子等得有些焦急,但却什么都不敢表露。 李恒站在不远处,看着殿外的红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那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大皇子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可这一咳嗽,便再也忍不住,一直咳嗽起来。 听着声音,二皇子眼中闪过一抹鄙夷,但还是很快伸出手轻轻拍打自己这位兄长的后背,轻声道:“皇兄既然身体有恙,何必非得来呢?” 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都是我的朋友 这话里有深意。 大皇子听得清楚,也很明白,缓过一些之后,只是笑道:“父皇相召,你我作为父皇的儿臣,又怎么能不替君父分忧,违抗君父的旨意?” 二皇子松开手,淡然道:“皇兄身体有恙,孤这个做弟弟的,其实便应当多做些什么,为父皇和皇兄分忧才是,好让皇兄可以安心养病。” 大皇子直起腰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弟,想了想,平静道:“二弟你想多担些担子,倒是好事,不过天下都是父皇的,父皇怎么说,咱们这些做儿子的也只好就怎么做,别的事情二弟即便想也没什么用。” 二皇子淡淡一笑,没有再接话。 两人之间的一番唇枪舌剑,其实也都极为克制,并没有撕破脸皮,不过任谁都能感觉到两位皇子面和心不和罢了。 不过始终游离在两位皇兄之外的三皇子此刻只是有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那一桌饭菜,等了这么久,是有些饿了。 等了许久。 那袭帝袍总算是姗姗来迟,大梁皇帝出现之后,三位皇子都齐刷刷跪下,“叩见父皇。” 大梁皇帝说了一声坐,然后便坐在主位上,等着三个儿子坐下。 三位皇子始终战战兢兢,对于这位眼前的父皇,没有人敢直视他。 其实几人之间哪里有半点父子之间的样子,只怕是比一般的君臣都还要生疏。 “吃。” 大梁皇帝只说了一个字,便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三位皇子面面相觑,最后是三皇子率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之后才是另外两位皇子。 一场宴会,三位皇子没有谁多说一句话,大梁皇帝也只是在开始说了两个字,这场完全说不上温馨,反倒是有些冰冷诡异的宴会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便能体现出来皇帝陛下和自己的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站起身来,说道:“老三,跟朕来。” 三皇子一怔,随即起身,恭敬道:“儿臣遵旨。” 大皇子和二皇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还是很快起身跪送自己的父皇。 没有人知道这场宴会为什么要有,也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这会儿在想什么,就像是过去的无数年里一样,他们从来在皇帝陛下身上感受不到什么亲情,这样的相处,已经都很不容易。 李恒来到这里,送走这两位皇子。 大梁皇帝在宫城里走着,三皇子提着灯笼默默走在后面。 这对父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三皇子看了又看自己父皇的背影,发现还是那般伟岸,心中有些崇敬。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忽然问道:“听到现在神都的传言了吗?” 三皇子一怔,然后很快便点头道:“儿臣听说了。” 大梁皇帝问道:“你怎么看?” 三皇子想了想,说道:“想来是兄长的身份被人知晓了。”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连你都知道了这件事,他的身份被人知晓,也不奇怪。” 三皇子一时间哑然,有些茫然道:“兄长的身份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做文章,父皇是想问儿臣怎么办?” 】 大梁皇帝不说话。 三皇子想了想,咬牙说道:“父皇,儿臣觉得,我们不可负兄长。” 不等大梁皇帝说话,三皇子自顾自说道:“当初那桩事情,其实就没有对错可说,可现如今兄长既然已经为大梁做了很多,大梁便不可负他,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父皇也肯定知晓。” “朕若不杀他,江山动摇,到时候妖族南下,方外猖獗,天下便不复姓陈,又当如何?”大梁皇帝看着夜空上高挂着的那轮明月,淡然开口。 三皇子一怔,喃喃道:“会这般吗?” 大梁皇帝转过头来,看向自己这个青涩的儿子,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然后看着他,问道:“若是你坐在朕这个位子,不杀他便江山要颠覆,你会如何选?” 三皇子仰起头,看向自己这位平日里断然不会有这么多话对他说的父皇,犹豫了很久很久,始终说不出来一句话。 大梁皇帝看着他,也没有再逼问。 一对父子,对立无语。 …… …… 陈朝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夜空中有繁星点点,那个留下来的红薯早就冷透,但是谢南渡还没有回来。 不过陈朝却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读书人。 魏序是神都乃至天下最出名的读书人,但他却不是最有学问和最了不起的读书人。 最有学问的读书人,自然是书院院长,也只能是书院院长。 陈朝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第二次单独和这位书院院长相处。 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一次的相见显得很突兀,因为陈朝没有想到会有这件事,但好似又没有那么突兀,因为院长是主动出现在这里的。 陈朝站起身来,下意识摸了一把刀柄,丝毫不在意院长会怎么想。 院长说道:“你可不算是个好客人,要知道这里可是书院,哪里有人到别人家里还想着拔刀的?” 陈朝微微一笑,手仍旧没有从刀柄上松开,只是说道:“院长大人境界高妙,又在此刻出现,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我要杀了你?若是真要如此,你还能醒过来?”院长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要是真杀了你,那丫头还能认我做先生吗?” 陈朝皱眉道:“院长大人不见得当真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你觉得我会在意什么?这座天下?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些姓陈的,谁坐上皇位有什么区别?”院长自嘲一笑,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些。 陈朝却摇了摇头,平静道:“要真是如此,院长何故出现在这里,又何故说这些?” 院长听着这话,微微蹙眉,然后有些感慨道:“看起来你比当初要成熟了很多,嗯,境界倒也提高了不少,不过这会儿虽然握住刀柄,刀还是在别人手上,真是有些好笑。”陈朝默然不语。 “那丫头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想来在谈很重要的事情,你想来也可以猜到一些。”院长看向陈朝,开门见山道:“你知道,现在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你,等着你做出选择。” 自从流言四起,自从陈朝回到神都,那么所有的事情便开始了。 这是一个牵扯很多人的故事,但故事里真正重要的,其实只是两个人的选择。 两个姓陈的人,或许会因为他们的选择,来决定这座天下以后的走向。 陈朝说道:“我有时候其实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院长笑道:“她会怎么做,大概会根据你怎么做而做出她的选择,你此刻犹豫不定,她自然也不会做什么,但你要知道,时间不等人,很多时候,一旦犹豫,就会错过很多好的时机,也就不见得会有好的结果。” 陈朝微微蹙眉,他没有开口,谢南渡身后有谢氏,也有书院,谢氏是大梁最大的世家之一,书院更是大梁极为重要的存在,若是两边都选择站在谢南渡身后,而谢南渡又选择站在陈朝身后。 那么颠覆这座天下,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暗中还有那么多的旧臣。 陈朝好奇问道:“院长大人不是陛下的朋友吗?” 书院院长看着陈朝,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可我和你父亲,也是很好的朋友,认识他的时候,比认识陛下更早。” 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都已经变成了历史的尘埃。 “你父亲其实也是个很厉害的读书人,若是他还活着,只怕天底下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便是他,有很多时候,我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都会去问问他,也总能得到答案,一来二去,自然便成了朋友。” 院长有些缅怀,当年的那些老友,大多都已经不在了。 陈朝说道:“既然如此,当初陛下起兵,您好像也没做什么。” 院长说道:“侄子要杀叔叔,叔叔便还手杀了侄子,这种事情,即便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何况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只好什么都不做,在一旁看着。” 很多时候,做出选择是很难的事情,陈朝却已经经历了很多次,所以深有感触。 陈朝又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您现在又要站出来呢?” 院长看着陈朝说道:“因为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 陈朝已经知道院长是说得什么了。 “如果是我的一个朋友杀了另外一个朋友,那么作为他的朋友,我自然要帮他报仇。” 院长眼中有些疑惑,“但我想不明白,无法判断其中的真假,所以我想来问问你。” 陈朝苦笑道:“晚辈才活了多久,如何能比您看得更透彻?” 院长摇头道:“有时候活久了,反倒是会陷入泥潭里,一叶障目,反倒是看不清,你还年轻,说不定凭心的想法,反倒是很正确。” 陈朝问道:“您会相信我的答案吗?” 院长点头道:“我想会的。” 正文 第五百七十五章 世上总有些不同的故事 陈朝看了院长很久,院长也看了他很久。 两个人的岁数相差很大,身份也是如此,一个是天下闻名的读书人,一个是天下闻名的武夫。 最重要的是,两人才算是真正见第二面,按理说不该去谈这么重要的话题。 但想来天底下有很多人会愿意相信院长,他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就会有无数人选择无条件相信他,但这里面一定不会包括陈朝。 院长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不是很想告诉我你的答案。” 陈朝点点头,没有隐瞒,说道:“是的。” 院长说道:“如果接下来的事情是一场赌局,你很有可能因为今夜的选择而赢得这个天下,你也不心动吗?” 天底下只怕没有任何赌局会有如今这样的赌局更让人惊心动魄也更让人忍不住想赌一赌。 毕竟那是整个天下。 陈朝看着院长说道:“不知道您怎么想,但好像有很多人都希望我走上这赌桌,来赌一把大的。” 院长微笑道:“很正常,很多人对现在不是很满意,对未来很恐惧,所以想要改变,有些人则是一直想要回到过去,自然要让天变一变,至于更多人,只是想得到很多东西,类似于那位大嵩皇帝被下面的人黄袍加身的故事,当然有很多人想要再重演一遍,从龙之功,难道不诱人?” 陈朝说道:“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做成对自己有利,所以就来做?” “也不见得,还是有些人抱着自己的信仰,那些人其实虽然最狂热也会最愚蠢,但是会是你最忠诚的追随者。”院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梁朝的历史,其实在陈朝重新回到神都开始,就已经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但以后的史册上会怎么写,确实还不好说。 而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年轻人。 他拥有着有可能改变天下的可能。 陈朝问道:“如果我选择赌一把,陛下亲自出手,我在这神都里,还能活下来吗?” 众所周知,大梁皇帝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修士之一,更是武夫第一人,整个神都,可以说他想要死,谁便活不了,一旦他想要杀谁,谁便会死。 这个计划再完美,最后如果陈朝变成了一具尸体,怎么办? 院长说道:“至少在我知道那个答案之前,我会护着你,他如果主动出手,更会让我觉得传言是真的,那你的胜算又大了些。” 院长代表着书院,代表着朝中无数从书院走出来的朝臣,书院虽然这些年一直不曾干涉朝政,但若是他愿意站出来明确说些什么,那么大梁的局势,一定会因此改变。 陈朝好奇道:“您能胜过陛下吗?” 在修行界里,大人物不多,但每一个都名震世间,可和其他的大人物相比较起来,好像院长的名声最弱。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忽视他。 但他作为书院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早就走到了忘忧尽头,境界高妙,只怕根本不会比痴心观观主之流弱太多。 院长微笑道:“你觉得陛下会选择与整座书院作对?” 陈朝沉默了片刻,发现的确是这样,书院对大梁有着深远的影响,若是书院站在了大梁的对立面,那么后果难以想象。 陈朝叹气道:“总觉得您有些任性了。” 皇族里的事情,姓陈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不干书院的事情,院长本不该插手,他应当作壁上观才是。 “我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读书人,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这么任性,刚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想要勾起你上赌桌的兴趣,告诉我答案。”院长看向陈朝,“看起来你和那丫头待的时间太久,你也学到了她的沉稳。” “您忘了,我是怎么活着来到神都的了。” 陈朝看着院长笑了笑,来到神都之后,因为身旁的谢南渡太过聪慧,太过沉稳,很多人都忘记了陈朝当初是怎么布局活下来的了。 他虽然不见得有谢南渡那样的大局观,但不见得会比她笨太多。 院长一时间有些沉默。 陈朝说道:“试探这种事情,真的没啥意思,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来做这些事情,更是没意思。” 院长挑了挑眉,“我和你没什么交集,我以为你不会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摇头道:“我的确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您。” “所以连上赌桌的勇气都没有?”院长叹气道:“你怎么就没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筹码都不在自己手里,谁知道孤注一掷的时候能不能拿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去不管不顾赌一次,在我看来,跟个傻子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笑道:“意气风发这种事情,偶尔来一次就好,要是一直来,很容易会死。” 院长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然后他问道:“我真的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朝说道:“当您带着怀疑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世界将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可当您无比坚信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天底下所有人的怀疑,都不值一提。” 陈朝总结地点点头笑道:“我觉得这样可能才是真正的少年意气,而不是脑子一热去被人哄着去孤注一掷。” 院长好奇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彻底相信陛下的?” 他这种天下有数的聪明人,哪里会猜不到陈朝这句话的意思。 陈朝没说话。 是什么时候? 是当初姨娘第一次见面那温暖的眼神,还是姐姐那一句,我就是要神都都知道,我的弟弟,谁也不能动。 但陈朝想着,大概会是在斡难河结束的时候,自己那位叔叔转头看着他,对他说,跟朕回家吧。 他既然告诉过自己,不是他杀的,那么他便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这是陈朝自从离开神都之后,完全相信的第二个人。 第一个人自然是谢南渡。 可比较起来谢南渡,选择相信大梁皇帝,付出的勇气要多得多。 但一旦选择相信之后,便不会后悔,也不会怀疑。 陈朝轻声说道:“叔侄之间,何必相疑?” …… …… “叔侄之间,何必相疑。” 在陈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那座谢氏的祖宅里,有人同样说出这样的话,那个年轻女子看着谢氏的老祖宗,神情很平淡。 她被一封密信带到谢氏,然后又一次见到了谢氏老祖宗。 在如今的神都里,有一个故事正在被书写,而毫无疑问谢氏会是这个故事里重要的组成部分,而选择写不写这些的,是谢氏老祖宗,可那支笔却是谢南渡。 所以今夜才有这样的一场谈话。 谢氏老祖宗看着谢南渡,平静道:“叔侄之间已经相疑过一次了,如今这对叔侄,和当初的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谢南渡说道:“当初的侄子把那把椅子放在最前面,如今的这两人,好像都不是很在意这个。” 谢氏老祖宗仔细琢磨了一番这句话。 “你这话真的有些荒唐,一个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个是有很有可能坐在椅子上的人,结果你说两个人都不在意那把椅子,这样的事情,在这么多年的历史里,发生过类似的故事吗?” 谢氏老祖宗看着那片星空,世家大族的行事风格,千百年不曾有什么太多变化,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天下是姓陈也好,还是姓别的也好,看起来一直在变化,但好像那么多年,也一直没有变化。 谢南渡说道:“所以我很喜欢他,很钦佩陛下。” 谢氏老祖宗笑道:“也很讨厌我们。” 谢氏老祖宗看着谢南渡,浑浊的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感慨道:“其实我也很佩服你,天底下没有多少女子能拒绝成为皇后的,哪怕只是可能。” ——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恍惚间发现自己还有两三月就已经是写书七年的老油条了,这样一想,身上有点病,倒也合理。 正文 第五百七十六章 姓陈的有很多 书院里的星光下,谢氏祖宅的祠堂前,皇城的白露园里,都有人在讲故事。 “我早说了,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拘泥于世俗里,做皇帝有什么意思,每天要想那么多,要去和人比脑子,你就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身上去了,可你能得到什么?一万个人跪在你面前,我看也没多大个意思。还不如好生修行,你要是不被这些东西牵绊,我看你早就往前又走了一步了。” 白衣少女坐在白露园的亭子里,月光洒落而下,落到她的身上,让她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让她看着仿佛是从月宫里走出来的仙子。 大梁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说。 白衣少女已经来了很久了,早在大梁皇帝还没有选择北上之前,便已经来到了皇宫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在看了一眼这个世俗里名义上权力最大的大梁皇帝之后便选择离开,反倒是留了下来,她在神都待了很久,看了很多地方,最后还是选择在皇城里看着大梁皇帝。 天底下有趣的人很少,但眼前的大梁皇帝一定算一个。 白衣少女问道:“这几天我听说了好多事情,很多人都在猜你会怎么选,我也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神都最近的流言四起,许多人都在做些事情,说是暗流涌动也只怕难以形容如今的局势,一个不好,马上要发生的,大概就会是大梁皇帝登基之后要面临的最大麻烦,他会不会被从皇位上赶下来,也不好说。 到了他这样的地步,一旦被从皇位上赶下来,那么等着他的必然是死亡。 大梁皇帝自然也知道现在的局面没有看着这么简单,但他却不是太在意,只是看着少女说道:“不着急,再看看。” 白衣少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事情会脱离你的掌控,让你也陷入被动吗?” 大梁皇帝平静道:“天下的事情,向来如此,最后结果怎么样,最后才知晓。” 白衣少女皱眉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大梁皇帝没说话。 白衣少女说道:“这些事情对于修士来说,很容易选,但好像对你来说,却很难。” 大梁皇帝看了少女一眼,摇头道:“其实也很好选,对错而已。” 白衣少女挑眉道:“真的这么简单?” 大梁皇帝微笑道:“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白衣女子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的确有些不一样,朕有些亏欠他,所以就不出手帮他了。” 这两个他里,好像说得不是一个人,可那又是哪两个人? …… …… 三皇子是三个皇子里最后一个出宫的,在他出宫之前,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在宫门口,大皇子忍了一夜的咳嗽,此刻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咳了出来,在夜晚的皇城门口,这些咳嗽声显得极为响亮,也显得很突兀。 二皇子看着自己这位皇兄,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皇兄,身体这么差,好好养养吧。” 像是小山一样的大皇子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的脸色因为剧烈咳嗽显得有些红润,但此刻眼里却很是平静,虽然知晓二皇子话里有话,他却没有搭理,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之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都低着头,只是当没有听到这话。 二皇子也没有自讨没趣,也登上了车厢。 不过马车还没动,大皇子已经掀开帘子,看着二皇子说道:“老二,作为哥哥,孤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要做,不然说不准谁会死在谁前面。” 二皇子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想来臣弟一定会活得比皇兄更久。” 大皇子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帘子。 然后马车缓缓而动,朝着远处而去。 二皇子想了想,也放下了帘子。 街道上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很是清脆。 …… …… 院长说完了所有要说完的话,然后便走了,陈朝看了看满天星光,然后等到了谢南渡的归来。 她的眉间有些疲倦,看着像是走了很远的路,但很显然神都再大也不至于如此,她应当只是费了很多心力。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的红薯,轻声道:“已经冷透了。” 谢南渡也不在意,说道:“再烤一个就是了。” 陈朝点点头,“有道理。” 于是他开始重新生火,然后开始烤红薯。 两个人坐在火炉前,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很快红薯就烤好了,陈朝伸手剥去果皮,然后递给谢南渡,说道:“红薯再好吃,也还是很不值钱。” 谢南渡接过红薯,淡然道:“我喜欢就好,不管它值不值钱。” 陈朝问道:“会一直喜欢吗?” 谢南渡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朝笑了笑,拍了拍手,“别人我不好说,对于你我则是觉得不会变。”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谢南渡咬了一口红薯,挑眉道:“难道你这会儿就改了想法?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会儿改了想法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替你做了决断。” 陈朝自然知道谢南渡说的是什么,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办得这么快。” 谢南渡身后是谢氏,谢氏老祖宗选择在这个时候见她,自然是想问问陈朝愿不愿意走上赌桌,去争一下那把椅子,如果他愿意,那么有谢南渡的关系在,那么谢氏自然会是陈朝的最大助力,不过这件事也只是才开始,谢氏并未下决断,毕竟想要改换天地,一向需要勇气和时间,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做出决断。 可始终有了火苗。 不过火苗已经被谢南渡吹灭了。 她替陈朝做出了决断。 陈朝说道:“才刚刚开始,就决定不再参与了,这不太像是谢氏的行事风格?” 谢南渡点点头,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的意见自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自然不会听,我只是让他们为难一下罢了。” 陈朝说道:“他们当我是一株风中的野草,哪边的风大一些,我便会被吹着往哪边倒去,想想也是,他们才是大梁朝的参天大树,这么看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南渡说道:“这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陈朝看了谢南渡一眼。 “明天天一亮,整个神都都会知道,你就是那个先太子的后人,是那位废帝的弟弟。” 谢南渡说道:“我已经阻止不了了。” 陈朝说道:“知道是一回事,有没有证据也是一回事。” 谢南渡说道:“这从来不是问题。” “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她说的话很多人都会相信,至于证据,想来也早就有人准备好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的眼睛说道:“不会有任何意外,他们将会知道你就是你。” 陈朝默不作声。 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但只是没有被捅破,所以所有人都可以不去做什么,但一旦被人捅破,那就是逼着皇帝陛下做选择。 他的选择,也牵动许多。 谢南渡问道:“我离开的时候问你,你为什么会成为天青县的镇守使,现在我要你告诉我。” 陈朝说道:“你觉得现在这件事很重要?” 谢南渡点点头。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想你已经猜到结果了,我之前也一直在猜,如今才确信了这一点。” 谢南渡说道:“看起来当初那帮炼气士也是有人故意引导,没有那么偶然,你出现在神都,只是时间问题。” 陈朝摇摇头,“我觉得是别的事情,只是误打误撞,那个时候我太弱小,如果来了神都,陛下想杀我,我便会悄无声息死去,没有任何意外。” 谢南渡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有道理,你只是他们落在此处的一枚棋子,他们会在最需要你的时候,才会启用你,但是那帮炼气士打乱了他们的布置,你出现在了神都,于是事情便变得渐渐有些脱离原本的模样,但他们之间也有高人,因变而变,说到底,他们还是想要在你身上做文章。” “你只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 谢南渡说道:“你最好想想,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兄弟活着。” 陈朝本身就是庶子,即便是皇族的庶子,也只是庶子,永远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陈朝摇头道:“没有了。” 皇家对于子嗣极为看重,每诞下一个,一定会登记造册,如果先太子当初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还活着,那也一定没有陈朝重要。 】 陈朝虽然是庶子,但至少是在册子上的庶子,那个不为人知的儿子,更不可能有他的名正言顺。 谢南渡说道:“那或许是我多想了,他们只是太恨陛下了,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陈朝点头道:“或许吧。” “还有十天。” 谢南渡认真说道:“十天之后,陛下会宴请百官,到时候一定会发生些事。” 十天之后,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如今的大梁皇帝坐上了那把椅子。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都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 在神都的所有官员,都会受到宴请。 陈朝说道:“明天开始,我便不在书院里待着了。” 谢南渡看着他。 陈朝笑道:“我总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死。” 正文 第五百七十七章 谋而杀之 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土豆青鸾热血,爽文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朝会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同规矩,前朝大齐十日一朝,雷打不动,到了本朝之后,太祖高皇帝以勤政闻名,改朝会为三日一次,已经让诸多官员叫苦,不过当时天下初定,北方妖族虎视眈眈,长城建造,安抚百姓,事务繁多,故而太祖高皇帝这般也能理解,只是到了太宗皇帝时期,这位高皇帝嫡长子即位之后,为了一展雄图大志,故而最初数年,已经将朝会改为两日一次,不过时间一长,朝臣们叫苦不迭,也就再度放宽改为五日一朝,太宗皇帝之后,灵宗皇帝即位,朝会时间再变,改为一日一次,当时震惊朝野,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飞往皇宫。 只是灵宗皇帝有高祖皇帝之铁血,不以为意,反倒是杀了几个挑头的朝臣,压下朝臣怨念,只不过在私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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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谋划持续到了半夜,最后几人离去,宋亭亲自将张玉送到门口,两人说起功勋,在当年那场大战里都是最大的两人,故而最后也只有这两人被封侯,不过两人一人武道修为不高,天赋有限,一位则是险些酿成大错,所以在如今的朝堂上,话语权都并不重。 张玉还好,至少掌管着整个巡防营,而宋亭则是彻底的无官一身轻了。 不过早年间在军中的威望不低,即便此刻没有实权,其余几人倒也对他颇为尊重。 两人站在门口,张玉转身要走,宋亭不由得再次嘱咐道:“张兄,此次行事,张兄的作用最为重要,切勿误事。” 张玉哈哈一笑,“当初打仗的时候,我有哪次误事过?陛下都敢把后背交给我,你这家伙怎么还是不太相信我?难不成真觉得自己读过几年书,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 宋亭苦笑道:“哪里有这么个道理,不过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我不得多说几句。” 张玉点点头,沉默片刻之后,问了宋亭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问题,“宋兄,你当真觉得陛下是想杀他吗?” 宋亭一怔,随即疑惑道:“张兄何出此言?” 张玉感慨道:“陛下一向对诸皇子都没太多疼爱,世人说陛下当真是孤家寡人一位,但实际上何其不是因为几位皇子性格和陛下都相差甚远,陛下不喜,自然也就没那么多恩宠疼爱了,可眼前这位,虽说是先太子的子嗣,但陛下虽说和废帝之间不死不休,可对先太子依旧尊重,当初两人的兄弟情深,可不是装出来的,再者,那陈朝表现出来的,和陛下年轻时候,可有诸多相似之处啊,陛下只怕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这才会对他如此恩宠。” 宋亭点点头,“张兄说得有理,陛下对膝下诸位皇子都不满,如今出现一个满意的后辈,自然喜欢,或许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犹豫不决,可你我都知道,那人心思不正,陛下以待子侄待他,他却不以陛下为叔父,所以非杀不可,若是犹豫,只怕会江山倾覆,陛下一世基业,只怕会土崩瓦解。我等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张玉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此刻没有旁人,宋兄开诚布公说一说,当真只是为了陛下?” 宋亭有儒将之称,在诸多为大梁皇帝打天下的武将之中,心思自然要细腻不少,但张玉其实也是从小熟读兵书,加上有这么些年的沉淀,早就不是那种只知道冲锋陷阵的武人了,和柳虎李岳之流,不可相提并论。 宋亭主动做这些事情,张玉并不认为他只是为了陛下而已。 宋亭苦笑一声,倒也很快便说道:“张兄既然相问,那我老宋也不好再藏着掖着,我等都是跟着陛下起兵的人,当初夺得是谁的天下?是那废帝的天下,如今先太子的子嗣要拿回天下,别的不说,拿回天下之后,你我在内的诸多老兄弟,难道就有好果子吃了?到时候陛下退位,身死不好说,陛下境界高妙,或许能安然无恙离开神都,找个地方归隐,但咱们兄弟,可都要齐聚菜市口了。” 张玉叹气道:“一堆姓陈的,看起来谁坐那把椅子天下百姓都无所谓,但对咱们来说,还是不一样。” 宋亭点头道:“所以即便是陛下不想杀,我们也只能为陛下而杀,是为了陛下的皇位,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至于陛下事后知晓会不会动怒,那怎么也不至于要了咱们的性命吧?毕竟是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陛下多少还是要念点旧情的。” “既然是这般,我心中知晓了,这桩事情我会将他办好。”张玉一抱拳,微笑着转身。 宋亭在身后肃穆道:“那便拜托张兄了。” 张玉没转身,只是笑道:“都是为自己做些事情,哪里需要说这个。” 宋亭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沉默相送。 等到张玉的马车远去之后,宋亭这才从一旁的仆人手中接过灯笼,朝着远处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七弯八拐,在一条偏僻小巷里,停着一架寻常马车,宋亭来到马车旁,恭恭敬敬轻声道:“事情已经布置妥当,张玉有所怀疑,不过也被我挡回去了。” 宋亭手上虽然并无实权,但毕竟是实打实的侯爷,即便是在这神都贵人遍地走的地方,只怕也没有太多人能让他这般恭敬。 车厢里很快传来一道声响,“办得不错,如今我们便可以拭目以待了。” 宋亭犹豫片刻,轻声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变化,要是他再度回到书院,只怕很不好办。” “无妨,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你们只要安排妥当便可,人手一定要好生挑选,对了,到时候我也会派人来,务必要将此事做成了。” 车厢里那人笑道:“如果此事当真不行,我自有后手,不过我们这般布置,他如果还是能大难不死,就真的很没道理了。” 宋亭应道:“自然不可能,有您运筹帷幄,此事自然可成。” “淮南侯,别急着拍马屁,你做的事情,我自然会记在心中,此事若成,后面那个字,也可以变一变了。” 车厢里那人声音不大,很轻。 宋亭苦笑道:“只怕即便做成,在陛下眼里也会觉得我极为可恨,哪怕不杀我,也要将我贬回老家去。” “放心,能保住命即可,你既然有雅意,那便多做几年的山水闲翁,之后自然否极泰来。” 车厢里那人微笑道:“凡事不要急在一时,就像是你当年那般,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那些腌臜事,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宋亭低头懊恼道:“也是一时冲动,如今时常想起都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车厢里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 …… 陈朝离了书院,便暂时住在之前宋敛给他找的院子里,这些日子偶尔会出现在左卫衙门那边。 不过他倒是敏锐的注意到,如今左卫上下的衙役,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想来这便是因为之前的流言,陈朝也不在意,如今上到朝野,下到坊间,传言都是愈演愈烈,陈朝已经隐约之间成为了旋涡中心。 只怕是再愚笨的人都能感受到,有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宋敛对此也是有些头疼,原本他只是以为陈朝单纯的只是陛下欣赏的年轻武夫,谁知道现在搞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来。 “你跟老哥说个实话,你是不是那什么玩意儿?” 眼见四下无人,宋敛拉着陈朝,保证道:“老哥一定不告诉别人。” 陈朝笑着看了他一眼,“老哥你觉得呢?” 宋敛说傻也不是太傻,联想到之前皇后曾经召他入宫问起陈朝的事情,他多少也能想得到,陈朝的身份八成不简单,可自己猜到了是一回事,要让陈朝亲口告诉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眼见陈朝要开口,宋敛又摆摆手,“算了,别告诉我,要是真知道了,要是陛下动手杀你,我是帮你不帮你?” 陈朝诧异道:“不知道下官的身份,大人就敢违背陛下的旨意?” 宋敛苦着脸,“你就别说了,我夹在中间很难办,不过有一点你搞清楚,没有旨意,我便一直当你是我左卫的副指挥使,有什么事情,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陈朝啧啧道:“倒是没看出来,大人你如此重情义。” 宋敛呸了一声,“你他娘自己长点心吧,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你消失在这个世上,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躲在书院不出来,对了,你要不然你回书院去?实在不行你就留在这衙门里如何?” 陈朝好奇道:“大人,要是来一个忘忧境杀我,你陪着我送死?” 宋敛皱了皱眉,“一个忘忧境,倒也不是太大问题。” 陈朝当即明白过来,拱手笑道:“恭喜恭喜,大人这马上就要踏足忘忧了,看起来接任镇守使一职,已经是指日可待了,什么时候摆上一桌?” 宋敛微微一笑,“时间不长了,我正打算找个时间闭关冲击一番,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小子的事情还很麻烦,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朝摇头道:“其实不必,现在有多少人想杀我,便有多少人想要我活着,哪里有这么难?” 宋敛想了想,没想通这个道理,只是说道:“算了,反正你小子的脑袋比我好用,不过我这些天让翁泉跟着你?一旦有事,我也好马上知晓。” “可别了,那位话痨留着祸害别人吧,下官可不想不得安宁。” 宋敛欲言又止。 陈朝摇头道:“真没这么大的问题,只要陛下不想杀我,那我就肯定死不了。” 宋敛叹气道:“可我就是怕陛下也想杀你。” 陈朝无奈道:“要真是这样,那大人做什么都没用了。” 是啊,在神都,皇帝陛下要杀谁,谁还能活着吗? 正文 第五百七十九章 天已经黑了 宋敛眼神复杂,但最后也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叹息道:“你我同朝为官一场,加上我的终身大事也是你帮忙搞定的,倘若你当真有什么不测,妻……可惜了……每逢清明时节,我定为你上香烧纸。” 陈朝面无表情,“我提前谢谢大人您了。” 宋敛哈哈大笑。 陈朝无奈一笑。 宋敛看向陈朝,动了动嘴唇,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再三,也没有说出口。 】 事情会怎么发展,他并不知道,但他不太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 “陛下这般人物,我想……应该……算了,我也说不好。”宋敛叹气不已。 即便是他这样无比敬佩大梁皇帝的武夫,在这件事上,也无法保证什么,毕竟这牵动的是整个天下,而且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儿子也都不是太过在意,何况只是侄子。 其中纷纷扰扰,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要不然咱哥俩喝酒去?” 宋敛看向陈朝,好似眼前这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现在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别担心。” 陈朝笑了笑,“以后有的是喝酒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陈朝便说道:“之后几日我不会来这边了,下次若是有可能,大人只怕要在陛下的宴会上才能见到我了。” 宋敛一怔,随即想起要不了几日便是皇帝陛下的宴会了,每年一次,这些日子礼部其实已经开始准备了,虽说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好像是很重要的日子,但对于大梁皇帝自己来说,大概大概并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那却是往年的故事,今年想来不管如何都会有些不一样。 宋敛叹气不已。 陈朝没有再说话,很快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天色已经很晚。 …… …… 左卫衙门和自己的小院,距离不是太远,翁泉守在衙门口,给陈朝递上一盏灯笼,其余的衙役则是离得很远。 陈朝接过灯笼,笑道:“怎么不怕?” 翁泉一头雾水,“陈副指挥使,你说什么?” 陈朝有些无语,没有多说,提着灯笼便离开了左卫衙门。 一片夜色里,灯笼的光亮并不能照亮什么,但至少能短暂看到眼前的路。 陈朝走在长街上,四下无人,只是一片寂静。 只有他的脚步声。 天地在此刻,仿佛无比地安静。 陈朝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一个人。 不是一张生面孔,有过一面之缘,是当初入城的时候,见过的那个泥人摊主。 陈朝停下脚步,看着同样提着灯笼的泥人摊主。 “殿下,看起来过了这么久,殿下你还是没有做出决断,说实话臣很失望。” 泥人摊主在黑夜里站着,灯笼照着他有些愤怒和苍白的脸。 陈朝默不作声。 泥人摊主说道:“殿下作为先太子殿下的血脉,难道就没有一点先太子殿下的血性吗?如今这位皇帝尚且敢戴上一顶白帽子,殿下却连这个勇气都没有?杀父之仇在殿下看来一文不值?这座天下本该属于殿下,殿下也能拱手相让?” 泥人摊主很愤怒,他的言语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失望,如今时机很好,一切都有,但眼前的年轻人却没有半点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 “我们这些人,不过只是先太子殿下的追随者,也能为此付出自己的鲜血,可殿下呢,作为先太子殿下的血脉骨肉,真的什么都不做?难道真能安心过这一生?” 泥人摊主盯着陈朝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陈朝问道:“你说是陛下杀了我父亲,证据呢?” 泥人摊主冷哼道:“只怕这会儿拿出证据,殿下也不会相信。” 陈朝没有反驳,只是看着他说道:“你说这天下本该属于我?可这天下怎么可能会属于我?” 听着这话,泥人摊主一怔,“殿下你在说什么?这天下本就是先太子一脉的,殿下是先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本就该属于殿下!” 陈朝摇摇头,说道:“不会的。” 泥人摊主还想说些什么,陈朝摇头道:“你们要做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不要来浪费口舌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便提着灯笼向前走去,很快便和泥人摊主擦肩而过。泥人摊主看着陈朝的背影,冷声道:“殿下,当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的时候,你再后悔,便已经晚了。” 陈朝头也不回,根本没有说话。 泥人摊主没有再说话,只是藏进了黑暗里。 …… …… 天色渐晚,左卫衙门里灯火通明,宋敛坐在堂上,正翻看着一些卷宗,很快便听见有脚步声响起,有左卫衙役小跑进来,“大人,右卫的副指挥使姚大人有要事求见。” 宋敛抬起头,“姚岛?” 衙役点头,“正是姚大人,说是奉叶指挥使的令,十万火急。” 宋敛微微蹙眉,很快开口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道身影已经来到左卫大堂,正是右卫副指挥使姚岛,一看到宋敛,他立刻单膝跪地,十分焦急开口,“宋大人,下官奉叶指挥使之命来请大人帮忙!” 宋敛问道:“何事?” “我们在左卫管辖地界,发现了数头妖物,境界不低,正在伤人,叶大人已经带人去了,但只怕无法将那些妖物斩杀,因此叶指挥使特命下官前来请宋大人派人协助!” 姚岛跪倒在地,“望大人不计前嫌,如今若是大人不施以援手,只怕右卫诸多同僚,都要葬身于此了。” 宋敛皱眉道:“神都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多妖物?” 神都作为大梁都城,虽说不见得有北境长城那般难以攻破,但想来大梁境内,绝不可能有妖物不自量力敢在神都里逞凶。 姚岛咬牙道:“兴许是方外修士所豢养的妖物,大人,此刻实在是不能再犹豫了!” 左卫和右卫不对付,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宋敛虽然和右卫有些私怨,但在此刻,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袖手旁观。 如今镇守使不在,他作为左卫指挥使,更要顾全大局。 宋敛当即起身,朝着大堂喊道:“翁泉,带些人留在衙门,其余人跟着本指挥使走。” 姚岛感激道:“多谢大人!” 只是这位右卫副指挥使低着头,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反倒是显得有些诡异。 —— 本章略短 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既然无言,只好相杀 陈朝提着灯笼来到那座早些日子宋敛给他安排的宅子前,这座宅子是当初宋敛给他找的,不过之后陈朝几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神都,即便是在神都的时候,也大多会在书院的那座临湖小院里,因此这里算是许久没有踏足,数日前,当他重新回到这座宅子的时候,才发现即便自己几乎不会在这里居住,宋敛还是安排了人时常清扫,这座宅子依旧是整洁如初。 来到门前,陈朝伸手将灯笼挂在了门前,然后伸手,推门。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锁门,因为宅子里class=\"state-hide\">☆★☆★☆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仙侠玄幻奇幻,雪中热血一剑,土豆穿越脑洞,全军列阵武侠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然后呢?”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然后?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莱恩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 “哦”了一声:“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 “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 “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 “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皮埃尔点了点头: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一章 红线围杀 一场杀局,本就是谋划已久,几乎所有情况都已经想到,虽说之前安排的那位剑修出剑并没能将陈朝重创,但好在之后他们还是已经将陈朝困在了这座院子之中,没让他离开。 陈朝拔刀之后,深吸一口气,体内气机不断攀升,在刹那间便已经到了顶峰。 眼前一线之上,先有十人武夫,单手持刀,在十人身后,则是一帮修士,各自结印,调动气机,以各自道法捏诀,声势浩荡。 不过再大声势,今夜都只局限于这座小院之中。 为首的一个高大武夫率先踏出一步,气血如渊,翻腾气血一看便知道早就踏足彼岸多年,而且身躯打熬的十分坚韧,绝对不是一般武夫,在提刀靠近眼前这位早就名动天下的武夫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因此一刀递出,并非发力十分,而是留有几分余力,能让陈朝后退几步,便已经足以。 只是这一刀劈出,虽说滚滚刀气在顷刻间便已经蔓延而至陈朝身前,但刀气却在距离陈朝身前数尺之内尽数消散,不得寸进分毫,之后便更是瞬间消散溶解,再不复在天地之间。 当世武夫虽然不会道法,但随着境界逐渐提升,武夫气机仍旧能外放数尺乃至数丈,甚至十数丈,陈朝没有踏足忘忧境,气机外放并没有那般恐怖,他也并没有想要过度外放气机的打算,因此那道雄浑气机,只是外放数尺之后,便停滞不前。 本意一刀不成便要后撤的高大武夫看到这一幕,脸色难看,也不顾什么之前想法,往前踏出一步,就再次递出了一刀,不过这次,一刀到底是有个八九分力气。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有避让,面对这壮硕的高大武夫,陈朝反倒是迎了上去,侧身躲过这一刀之后,一拳重重砸向这位境界不低的武夫胸膛。 后者一刀回撩,斩向陈朝手臂,陈朝却不为所动,刀锋压下,距离陈朝手臂还有数尺距离之时,便和之前那般相同,再也无法下压,陈朝手臂一震,将这位同样是彼岸境的武夫震得虎口瞬间撕裂。 之后陈朝一拳将其砸入人群之中。 他则是在其余几位武夫围上来之前抢先一步撞入人群之中。 瞬间被数人围上的陈朝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武夫,重重扯到身前,拦下正面其余武夫递出来的一刀,只一刹那,那个倒霉武夫便可怜的死在了同伴的乱刀之下,陈朝也乘势刀锋一抹,将距离自己身侧最近的一个武夫头颅斩下。 趁着头颅落下,陈朝一脚踢飞那颗头颅,撞入后方的那帮修士之中,不过人头才刚刚在半空掠过,便骤然炸裂,红的白的,四散而开。 而此刻,那具尸体才刚刚倒下。 陈朝已经身陷重围,数位武夫境界虽然都差陈朝一线,但既然身为武夫,身躯坚韧便自不如说,加上人数众多,众人根本不相信会留不下眼前的陈朝。 陈朝面无表情,以刀身拍向眼前的一位苦海武夫,直接将他的胸腔拍碎,不过同时便有其余数人朝着陈朝一刀斩来,滚滚刀气,宛如数条巨蟒,要将陈朝在这里生吞活剥。 而就在陈朝一刀斩碎那些刀气的同时,几位武夫忽然同时退后,然后低头,一道磅礴气机如同锋利利器在顷刻间横掠而过,横斩而来。 陈朝举刀而立,仿佛天地之间有一条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缠在了陈朝的云泥刀身之上。 陈朝双手握住刀柄,用力扯动,身后的那帮修士则是牢牢按住手中丝线。 更有道人在不远处,丢出数张符箓,那通体青色,上面有电弧环绕的符箓,漂浮而至,而后有雷光漫天,直接朝着陈朝轰杀而来。 道门雷法,乃是引动天地之威来达到诛杀敌手的道法,不过此刻既然要将这战事自始至终都留在院中,便不能那般引动天雷杀人,故而这些符箓便成了首选。 实际上这些符箓,都有一个明确称谓,雷符! 数张符箓不断朝着陈朝轰去,一座小院,在顷刻间便恍如白昼。 陈朝很快便被无数的雷光淹没,仿佛已经葬身于这雷池之中。 不过远处的几位道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几人结印,祭出数道雷矛,高悬于雷池之上,然后吸收那些散落的雷光,重重落下雷池,要将陈朝钉杀在此。 已经被雷池淹没的陈朝身影不见,控制着那条丝线的几位修士也感觉到了丝线上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正当他们要松一口气的同时,那条肉眼难见的丝线却骤然紧绷,两个修士被巨力拖拽,直接朝雷池飞去。 两人在半空中不断挣扎,但却还是无济于事。 靠近雷池之时,一只手伸出,拉扯两人,直接拉入雷池之中。 随着两声惨叫。 两个修士瞬间被那些雷光淹没,轰杀!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心惊胆战,那雷池威力如何,其实只需要看这两修士的下场,便已经足以说明了,可即便如此,那年轻武夫为何还没被轰杀? 虽说众人都知道眼前的年轻武夫身躯坚韧,但也没有理由坚韧到如此地步吧? 就在众人都在目瞪口呆的时候,一道人影已经冲出雷池,来到院子中央,举起手中刀柄早就由黑转白的云泥一刀斩下。 一道骇然刀罡,出现在天地之间。 一直站在院子四周的修士身侧的红线,此刻都摇晃不已,那上面铃铛更是响个不停。 几人脸色难看,但还是瞬间抓住那些红线,将其瞬间绷直! 陈朝这一刀之下,有好几个修士躲闪不及,直接便被这一刀斩开,分外两半。 同样受这一刀波及的,还有几个武夫,不过那几个武夫身躯坚韧,倒是躲过一劫。 一刀之后,陈朝落下地面,胸膛起伏,正要换气,那个之前重伤的彼岸武夫,骤然起身,抓住手中长刀,朝着陈朝便撞了过去。 新旧之气交替之时,便是一个修士最为脆弱的时候。 他就是要趁着这会儿斩杀陈朝。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二章 注定生死要别 世间武夫,好似在不能使用道法的前提下,差距似乎没有那么大,眼前这位高大武夫同样是彼岸境界,趁着陈朝换气之时骤然出手,其实时机已经找得很好,机会拿捏恰到好处,也多亏这武夫这些年不仅苦苦打熬筋骨体魄,还时不时和人切磋,甚至还有好几次的生死之战,要不然哪里能在这个时候找到机会。 不过很可惜,他面对的敌手,并非是世间一般的寻常修士,而是陈朝。 在年轻一代的修士里,陈朝或许不是境界最高的,也或许不是身负手段最为精妙的,但一定是最明白如何保命的。 在刹那之间,本该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抵住自己心口,继而穿透自己身躯的陈朝体内才生出一抹气机,便被他在顷刻间运转而至手臂,然后便是重重往那长刀上一拍,刀锋瞬间偏移,那高大武夫本就重伤,这搏命一击并没有取得想要的战果,脸色一变,便要撤刀后退,可惜这会儿便已经晚了,陈朝体内气机激荡,如同浪潮一层层推动,只是顷刻间便拍岸而去,新旧转换,在此刻已然功成。 高大武夫头颅一侧太阳穴被陈朝重重一拍,霎时间便已经让他恍惚不已,他尚未回过神来,陈朝一拳砸中他的心口,直接将其砸飞出去。 高大武夫身躯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碎小院里的梁柱,激起一大片烟尘。 陈朝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强行换气虽然解决了这一次的危机,但是带来的后果也不可谓不小。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一眼那高大武夫跌落的地方一眼,眼中有些惊骇,这次刺杀,他们早就已经齐聚如此多的修士,彼岸苦海,哪里少了? 按着常理来说,眼前的陈朝别说是杀人,只怕是连撑得无法撑到现在这个局面才是。 可现实是什么?开战以来,最开始抱有最大希望重创陈朝的剑修如今已经是重创濒死,之后这位同样是在彼岸境的武夫直接身死,其余苦海境的修士,更是死了不少。 而眼前的年轻武夫只是嘴角溢血而已?还活着的杀手们脸色难看至极,早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不凡,是杀过妖族天才的武夫,但也不至于有这般强大才是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 “杀了他,有重赏!”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时候,此刻站在小院四周的其中一人漠然开口,他手里攥着红线,脸色难看, “他已然是强弩之末,活不了多久了,一鼓作气将其斩杀便是,之后死伤者皆有重赏,能取下他头颅的,我自会亲自向上边请赏!”有如此言语激励,幸存下来的杀手们对视一眼,率先冲出一个苦海武夫,对着陈朝便是一刀劈下,陈朝不躲不闪,甚至没有出刀,而是迎着刀锋便是一拳砸了过去。 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和金石铸造的利器相抗?这似乎是常识,但在此刻,陈朝只是一拳砸断那柄只怕品质也相当不错的长刀,而后顺势将眼前的武夫砸飞出去,撞入正堂之中,不用去看,便也知道是生机断绝。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几位彼岸境修士,眯眼笑道:“就凭你们,空有境界,也敢说自己是彼岸境修士?!”几位修士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结印,到了如今,谁都知道是生死之战,如今即便想要善终也不可能了,唯一的可能便是杀了眼前这位年轻武夫。 只有如此而已。陈朝紧了紧手中云泥,大踏步朝着前面走去。而剩余不到十人的那帮苦海境修士,也没有办法,在最后两位武夫冲出去的当口,两人各自从手心扯出一根璀璨白线,然后一道抹过,刹那间,小院里大放光明,无数道璀璨光华朝着陈朝掠去。 修士手段,变化万千,武夫大多数时候也只能避让,但很可惜的是他们遇到的这个年轻武夫,自从出现在世间所有人的视线里开始,便从来没有对修士有过什么避让举动,无论是当初在杀炼气士便杀炼气士,还是之后在刑部大堂怒斥那老道姑,之后万柳会,若不是魏序出手,只怕宋长溪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之后覆灭崇明宗,再之后杀光清水山满山修士……一桩桩,一件件,陈朝对于世间修士,根本没有过任何退让。 如今这无数光华淹没而来,陈朝也只是一刀斩出,璀璨刀光起于身前,然后硬扛着满目光华,片刻之后,刀光则是将这些光华搅碎许多,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朝已经临近一个苦海境修士身侧,一掌朝着这位修士的头顶拍去,滚滚气机在刹那之间的绽放,瞬间便将这个修士脑袋直接拍碎。 临近的一位苦海境武夫想要借机递出一刀,但被陈朝一拳打断手臂,跌倒之后,陈朝一脚踏在他的胸膛,直接踩断他的无数根骨头。 然后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盯上一个离着自己最近的彼岸修士。那是个灰袍道人。 后者目光和陈朝对上之后,暗道不好,正想要再递出一张符箓,眼前一片刀光便遮掩了他的视线,等到刀光散去的同时,一道算不上健壮的身躯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重重一拳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他的脸上砸去。 同境相争,修士和武夫近身,那就是丢半条命的打法。陈朝默不作声,一拳砸出之后,没让眼前这位彼岸修士趁机离开,而是一只手拉住对方手臂,以刀锋抹过他的脖颈。 同样是轻易斩下一颗头颅,陈朝提着头颅丢出,几乎已经大概猜到这批杀手的身份了。 世间修士强弱,其实很好划分,大宗门里的寻常修士,注定要比小宗门里的寻常修士更强,同境之中,他们略占上风,而更为天才一些修士,便可以弥补这等劣势,而除去方外之外,那些效力于大梁朝的修士,因为其中不少便是那些宗门弃子,自然便要更弱,这帮人到了大梁之后,也往往是混吃等死,享受大梁供奉,遇上真正的方外修行有成的修士,只怕三五个同境修士,都及不上一个,而除去这些之外,最为羸弱的便是那些山野散修了,这帮人往往并无宗门在后,能够踏上修行之路,要么是机缘巧合之下能够得到一门道法苦修,要么就同是山野散修的修士收徒,依旧算是末流。 大梁朝天御院的修士会比这后两者略微强一些,不过也很有限。不过武道一途,却是例外,世间最强大的武夫都在大梁朝,方外那些不受重视的武夫,自然不能相比。 眼前这些修士表现出来的战力,大概便是这等了,应当是某些世家大族豢养的供奉之流。 而且应当不是出自同一世家。至于这神都有多少人有这能耐让诸多世家的供奉齐聚在此,其实不多。 陈朝笑了笑,不言不语。…………半炷香之后,小院之中,只剩下两位彼岸修士,以及四个依旧站在小院四方高处攥住红线的修士。 再之后,便是那个伤重,却至今没死的剑修。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到了此刻,已经快要谢幕。 作为必杀的那个年轻武夫,身上虽然有些伤口,但精气神十足。这一场围杀,其实即便是最后能取下这个年轻武夫的人头,也算不上什么圆满。 两位彼岸修士对视一眼,眼中苦涩根本没有掩饰,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了战意,但是却知晓自己只能死战,因为离开这里之后,没能杀了陈朝,等着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陈朝抹了一把嘴角,朝着两人走去。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结出法印,身前半空中,莫名出现一片涟漪,层层荡开的同时,气机滚动,无数气机如同无数条游鱼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之后两人身前不远处,悬空出现一座湖畔,有一尾青鱼骤然跃出水面,再之后,等着青鱼鱼尾摆动,小院里的无数气机忽然变得杀机重重。 而后气机荡开,如同潮水扑面,则是汹涌异常。面对这等玄妙手段的年轻武夫只是提刀,然后斩出。 一道璀璨刀光,瞬间撕裂地面,连带着将潮水分开。 “噗!”其中一位修士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难看,但与此同时,身前涟漪逐渐由透明而变作血红。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此刻已经是不惜以燃烧精血为代价,也要将眼前的年轻武夫彻底斩杀在这里了。 不过其实对于结果,两人实际上也没有太多把握,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被分开的潮水,在此刻迅速合拢,继续朝着陈朝撞去。陈朝冷笑一声,不再出刀,反倒是收刀归鞘,然后握住刀鞘,横在自己身前。 潮水原本来势汹汹,但在此刻遇到那柄带鞘直刀之后,反倒是停滞不前,好似撞上了一处屹立于世间不知道多少年的孤崖。 潮水即便能够催天,但却越不过这片孤崖。修为高低之差,在此刻其实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年轻一代里,陈朝都已经没有什么敌手,更是和妖族公主西陆大战而不败,即便是遇上云间月之流,此刻也不敢说有什么必胜陈朝的可能,这几位不过是二流甚至三流的修士,对于陈朝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是之前人多,也只是人多而已。站在小院四方的四人看到这一幕,也不再犹豫,纷纷掠下屋顶,手中红线仍旧还在,不过此刻随着四人不断往前,红线往前掠去,如同利器切割。 陈朝往前走去,在刹那间已经压着那片潮水来到两位修士身前。身后有铃铛声音响起。 陈朝没有转身,任由一个骤然变大如同铜钟的铃铛打在自己后背。陈朝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彼岸修士,一拳砸向对方头颅。 对方仰头躲去,但陈朝接下来直接以刀鞘拍在此人胸膛,将其重重砸入地面。 砸出一个大坑。一座小院,此刻已经狼藉不堪,许多房屋早就倒塌,烟尘在院子里升腾而起,却没有溢出院子半点。 再之后,陈朝抓住另外一个彼岸境修士,砸碎他两条手臂,然后丢出手中云泥,插入他的肩膀,将其钉在如今院子里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根梁柱之上。 做完这一切,那四条红线早就已经围杀而来,锋芒意味在触及陈朝的身躯的时候,便给他留下了一道伤口,细密血珠更是在顷刻间便已经从肌肤中溢出。 陈朝伸手按住身前红线,两只手用力拉扯,红线不断绷直,掌心已经鲜血淋漓,但陈朝依旧不为所动,刹那间,红线绷断,陈朝转身,一拳砸碎再度撞向自己的巨大铃铛。 四人吐血,纷纷被震飞出去。陈朝乘胜追击,砸碎几人心口,半句话都没有多说。 到了此刻,一场针对眼前年轻武夫的杀局,算是烟消云散。但却没有落下帷幕。 今夜杀人已经不少的陈朝看向小院里还活着的三位彼岸杀手。除去那个事先便伤重的剑修之外,另外两人,一人躺在大坑里,另外一人被他用云泥钉在梁柱之上。 陈朝喘了口气,吐出些白雾,这才来到大坑旁,蹲下来看向眼前动弹不得彼岸修士,问道:“问个问题,谁要杀我?”那彼岸修士沉默不言,但眼里已经有些恐惧。 陈朝哦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一拳砸向对方头颅。本来还有半条命的那位,此刻就是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眼见陈朝一言不合便打杀了一位彼岸境修士,此刻不管是那个伤重的剑修,还是那个被钉在梁柱上的修士,眼中都闪过一抹悸色。 陈朝站起身来,看向这两人,没有开口说话。——一驾马车,缓缓在神都长街驶过,最后缓慢到了右卫守卫的城门前,看守城门的守卫沉默招手,等到马车临近,马夫从怀里掏出什么之后,这里的守卫看了一眼,才点点头。 打开城门,任由马车出城。…………夜已经深了,皇城之中,除去必要的地方挂着灯笼之外,其余地方早就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便不喜夜晚的皇城里挂满灯笼,所以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夜晚悬挂灯笼数量,便有严格限制,这一点,便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 也是因为皇帝陛下自身武道修为世间无双,才不用担心刺客夜袭,要不然这些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故事。 昏暗夜色里,两盏灯笼,一高一低缓慢在宫墙里游走。拉进一看,是一高一低两个内侍,沉默走在宫墙里。 小太监走了一阵子,抬起头看着自己师父,犹豫片刻之后,才好奇问道:“师父,陛下还未歇息,您这会儿独自离去,会不会让陛下不喜?”不等那位在宫内权势十几年雷打不动的大太监李恒回答,小太监李寿自顾自说道:“虽说是跟着陛下这么多年,情谊深厚,但师父您总归不该仗着旧情就这般做吧?”一向以好脾气闻名的李恒微笑道:“怎么,你才多大,就开始教师父做事了?”李寿嘿嘿一笑, “知道师父自己有分寸,这不是想要问问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嘛?”两人师徒,在私下里,其实相处融洽,没有太多规矩,只是在明面上,李寿一点规矩都不敢破,他始终记得师父所说,在大梁朝他们只有一个主子,别的什么事情都不要想就对了。 李恒看了一眼远处,小声道:“知道得多些罢了,陛下这会儿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咱们就自然该走就走,要是事事都等着陛下开口,就没意思了。”李寿问道:“是这些日子陛下朝会一次不落,所以有些烦了?”李恒哑然失笑, “这么点屁事,陛下要是上心,那就是不是陛下了,陛下的性子向来如此,若是不想参加朝会,那帮朝臣在宫门外磕头把脑袋磕破,陛下也看都不会看一眼。”李寿皱了皱眉,自己师父这么说,他可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李恒伸手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轻声道:“有些事情,做师父的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看去猜,可看出来猜出来也不要说出来,陛下难啊,坐在这么个位子上,想着天下,就只能让一些事情往后排排了,其中的无奈,也不能对人说,陛下的苦,我们即便看出来了也不能说,不是身份有别,是说了无用,苦还是苦,无法改变什么。”李寿说道:“要是有个人懂陛下的话,陛下也会开心些吧?”李恒笑道:“所以娘娘还活着的时候,陛下还是开心的。”李寿沉默皱眉。 李恒轻声感慨道:“相濡以沫的帝后情深,这历朝历代,无人能出其右啊。”之后李恒微微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明月挣脱黑云出现,他这才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声音说道:“子不知父啊。”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 一场围杀,到了此刻,算是落下帷幕,最后所剩下的两个彼岸境修士都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他们的生命会不会走向终点,其实都在陈朝的一念之间。 陈朝随手在地面找了一把刀,握在手中之后,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那个剑修身前,缓缓蹲下, “你呢?愿不愿意告诉我答案?”剑修脸色苍白,本命飞剑被毁,他早已重伤,此刻面对陈朝,他是任何手段都没有了。 剑修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陈朝的问题。陈朝没有说话,只是以刀尖抵住剑修心口,只是并没有直接将他的心口贯穿,而是缓慢拉下,很快,剑修身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蔓延而下,一直到小腹上。 剑修顿时满头大汗,但依旧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说哪怕一句话。 “还是个硬骨头。”陈朝自顾自开口,随即刀尖上挑,继续在他身上拉出一条长长血痕。 一上一下,之后的半个时辰,陈朝没有再开口,只是不断在这剑修身上留下伤口。 “陈朝,你既然算是个武夫,给我个痛快的!”剑修吃痛,此刻再也无法忍受,咬着牙开口, “你知道,我就算是告诉你答案,最后还是一个死字,何必苦苦相逼?!”陈朝好奇道:“怎么这会儿又到了我苦苦相逼了?你们来杀我的时候,可没有说想着要和我讲道理,也没有想着说对我苦苦相逼啊。”陈朝盯着眼前剑修,讥笑道:“道理都被你们说完了,那我说什么?不就只能用刀讲讲别的东西吗?”剑修脸色煞白,咬牙不语。 陈朝点点头,笑道:“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没关系,离着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慢慢来,反正我也不着急。”之后的小半个时辰之中,陈朝果真一句话都不说,而是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剑修的身上留下伤口。 剑修最开始还能撑得住,到了后面,也忍不住惨叫起来,不过此人倒是真的出乎陈朝的意料,不管如何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他最后都没有告诉陈朝一句有用的消息。 很快,他便奄奄一息。陈朝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觉得很意外,最后看着这个鲜血淋漓的家伙,然后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提着这颗脑袋,陈朝缓缓站起身来,缓步来到那个早就被他钉在梁柱上的修士面前,然后随意将头颅丢出,一脚踢到废墟里,然后才伸出手指摸了摸刀尖,看着眼前的修士笑了笑。 一直被钉在这梁柱上的修士一直看着之前陈朝折磨那个剑修,已经是心有余悸,此刻的陈朝在他的眼里,无疑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如今看着陈朝朝着他走过来,他早就被吓得脸色煞白,若不是被钉在梁柱上,他这会儿只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说句大实话,之前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给你看的,那家伙不会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不过至于你嘛,我看你多少还能说点,你也看到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他更惨。”陈朝用刀尖挑开这个修士的衣衫,露出他瘦弱的身躯,陈朝啧啧道:“你还挺白。” “不过就是瘦了点,不知道能挺多久。”陈朝的刀尖不断在眼前修士的肌肤上抹过,不过却始终没有用力落下去。 那修士只觉得如坠冰窟,脸色难看至极,颤颤巍巍开口道:“你杀了我吧。”陈朝不为所动。 片刻之后,陈朝微微用力,手中刀用力抵住对方心口,划破肌肤,眼见便有血珠溢出,陈朝笑道:“看起来这场面你不是太喜欢,我勉为其难帮你一下。”他撕开一块布条,蒙住眼前修士的眼睛,这才轻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要,那就别怪我了。”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便再也没有开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没要多久,那修士战战兢兢开口道:“我告诉你了,我也会死,而且还会牵连家人!”陈朝笑眯眯道:“同样都是死,哪一种死更痛苦一些,你自己不清楚?更何况你要明白,过了今夜,一切都有无尽可能,我保证,你只要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我就放过你,绝不食言。” “当真?!”陈朝笑道:“似乎你也没得选。” “你想知道什么?”那修士面如死灰,到底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开口了。 “谁要杀我。”陈朝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 “淮南侯宋亭。”修士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幕后主使。陈朝微微蹙眉,淮南侯宋亭他知道,本朝到如今,也才十几年,并没有太多功勋卓着的武人,大将军归老之前被敕封羊国公,便已是本朝最高封赏,在这之下,也就只封了两位侯爷。 忠勇侯张玉,淮南侯宋亭。这两人都是当初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大将,在那场大战中建立功勋不少,故而得以封侯,不过这两人之一的宋亭,早年间便因为纵子行凶而被夺去诸多官职,除去爵位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实权,这十几年里,他早就淡出了神都诸多大人物的视线,被视作这辈子只能颐养天年了。 如今在这里听到宋亭的名字,陈朝倒是有些意外。 “他一人无权,如何能谋划出这等杀局,还有些人是谁?”宋亭既然手中并未实权,那么想要谋划出这场刺杀,便不容易,至少在此刻,想要在左卫衙门不远处刺杀陈朝,就需要让左卫那边收不到半点风声,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一个淮南侯能做成的。 “还有几人,都是跟陛下打天下的老臣……”修士既然已经开口,索性一股脑将这些名字都说了一遍。 陈朝眯起眼,大概倒也能够猜到是为什么。朝堂上的朝臣们,不管是忠于大梁皇帝的,还是忠于废帝的,其实都不用太担心以后那张椅子上坐着的是谁,毕竟说来说去,倒是新皇登基,只要表面臣服,都不必担心新主大开杀戒,可唯独是这些跟着大梁皇帝起兵的老臣们,却没办法不担心,因为他们曾经是反贼,是逆党,如果先太子一脉再度成为大梁朝的主人,那么他们是一定会被清算的。 为了自保,也要将这种可能扼杀。陈朝笑了笑,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以理解,但不见得可以接受。陈朝点点头,记住那些名字之后,抽出那钉在修士身上的云泥,笑道:“行了,你可以走了。”修士一怔,捂住伤口, “当真不杀我?”陈朝提着刀,任由刀身上鲜血滴落,然后转身,根本不想理会对方。 临出小院之前,陈朝收刀回鞘,默不作声。…………一驾马车,在夜色里赶往皇城,宫门前早有人等候多时,车厢里下来的高大男人看了一眼那守在宫门前的安静内侍,点点头,然后跟着其走入皇城。 一路上,身为如今内侍之首的李恒没有说话,另外一位曾被大梁皇帝评价为, “张玉才备智勇,论功当第一。”的男人也没有说话。两人其实是故交,但此刻也都沉默。 直到两人来到白露园那边,李恒才停下脚步,轻声笑道:“陛下在里面等着。”张玉微微点头,没有多说,转身踏入白露园。 不多时,他便在凉亭下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君臣两人,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见面了。 张玉看着这位自己曾发誓要追随一生的皇帝陛下,沉默不语。大梁皇帝问道:“怎么样了?”张玉轻声道:“围杀不成,他已经知晓谋划了。”说话的时候,张玉虽然已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但还是显得有些激动。 这场围杀,他参与其中,知晓有多少人花了多少心力,那样一个彼岸境武夫能够活着离开那座小院,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这样的年轻武夫,在大梁朝,只怕当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陛下,臣死罪!”张玉骤然下跪,但神情平淡。大梁皇帝看着张玉,摇头道:“你和他们倒是不一样,他们担心自己,你实实在在是在为朕考虑,不过这么多年了,你们好像也以为朕变了,想做什么,连折子都不愿意上了,真觉得朕连看都不会看吗?”张玉沉默不语。 大梁皇帝笑了笑, “真当朕看不明白一个小家伙,如此舍不得那把椅子吗?”张玉轻声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们?”大梁皇帝摇头道:“朕什么都不会做,既然是咎由自取,朕两不相帮,算是了结这多年情谊,之后在地底见面,朕也问心无愧。” “张玉,你是不是也在好奇,那小子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做?”大梁皇帝忽然开口,淡然开口。 张玉微微点头,虽说已经被刺杀,但若是知道真相之后,面对如此局面,那个年轻人,只怕也会纠结许久。 毕竟如今他已经是风暴中心,一举一动都很可能给事情带来不同的发展轨迹。 他的生死,好似也会随时改变。大梁皇帝说道:“拭目以待吧。”…………宋敛带着左卫上下的衙役和一众强者联合右卫总算是斩杀了那些莫名出现在神都的妖物之后,才松了口气,脸色骤然一变。 之前一直他便一直想一件事,为何一向平静的神都会出现这些妖物,到了此刻终于想通,宋敛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叶大远,眼神冰冷。 后者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不敢和这位左卫指挥使对视。 “叶大远,今夜的事情,老子迟早要找你算,狗东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老子拼着官不做了,也得把你的皮扒下来!”宋敛怒极,但倒也没有在这里多逗留,而是迅速离开,带着人朝着左卫衙门附近的那座小院赶去。 不过等到他赶到那座小院的时候,入眼的就只有一地废墟。一座小院,如今早就几乎被夷为平地。 一众左卫衙役,面面相觑。宋敛冲入小院,只看到一地尸体,翻找片刻,并没有看到陈朝的身影,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脸色难看。 宋敛怒喝一声, “都给老子出去找,把神都翻个遍,也要找到陈副指挥使!”衙役们不敢怠慢,这么多年了,他们就没有看见过这位指挥使大人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连忙散开,朝着神都四处而去。 宋敛一把扯过翁泉, “去书院,告诉谢姑娘这里的事情!”翁泉还有些懵,但听着这话,也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书院便狂奔而去。 宋敛站在原地,心中怒火滔天。他恨不得此刻就去找到叶大远,然后将那狗东西的皮剥下来。 只是顷刻间,这位左卫指挥使便下定决心,咬了咬牙, “跟老子去右卫!”…………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那座清雅小院,大门紧闭。 不过很快便响起敲门声。门房听到响声之后,嘀咕几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来这边开门,眼见门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便不由得轻慢几分,不耐烦问道:“做什么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站在门前,笑道:“来杀人的。” 正文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你该等一等 神都这个夜晚不太平,左卫大张旗鼓的满城寻人,自然引来诸多不满,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不满的大人物,也表示了沉默,没有人愿意在此刻站出来和左卫爆发什么冲突。 右卫衙门里,指挥使叶大远坐在堂上,大堂里只有他的一个心腹,副指挥使姚岛。 姚岛想着源源不断传入大堂的那些消息,有些不安说道:“大人,宋敛这是要发疯了?” 左卫虽然肩负着神都的守卫职责,但像是今夜这般大规模在神都四处而出,注定会引起许多说法。 叶大远冷笑道:“要的就是他发疯,等到过了今夜,老子就上折子参他一本,如今镇守使大人不在神都,没有护着他,陛下也没理由视而不见。” 姚岛点点头,有些兴奋道:“要是宋敛被撤职,大人在镇守使一脉里,就是最接近镇守使一职的人了,只怕也要不了多久,空出来的那位子,就要让大人去坐上了。” 叶大远比姚岛还是要有见识得多,摇头道:“那个位子,能不能坐上,首要一点不是别的,而是需要先踏入那个境界,没有境界,即便是被陛下拔擢,也无法服众,不过今夜既然做了这件事,只怕距离那位子也不算远了。” 今夜参与这桩事情的诸多人,几乎除去张玉之外,没有哪一个人是为了大梁皇帝着想的,全部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是冲着自己的利益去的。 叶大远求的便是那个镇守使之位,有人许他那个位子,他便想要去试试能不能坐上去。 姚岛感慨道:“跟着大人,真是属下这些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了。” 叶大远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等我坐上那个位子,左卫右卫随便你挑。” 姚岛起身,刚要再次说一番肺腑之言,骤然闻听堂外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叶大远脸色微变,立即起身,两人先后来到右卫衙门院内,只见右卫大门此刻已经轰然碎裂,无数木屑四散而开,在院子里堆了一地。 “宋敛,你好大的胆子?!真当我右卫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吗?!” 叶大远脸色难看,看着那个一脚踢碎右卫大门的中年武夫,气血上涌,虽说做了那桩事情,面对宋敛是有些心虚,但也不至于说被左卫打上门来还要客客气气的。 更何况宋敛还一脚将他右卫衙门的大门都踢碎了,这不就是意味着,眼前的中年武夫是当着上下无数左卫官员的面,打右卫的脸? 宋敛冷着脸,看着眼前的叶大远,“老子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说废话,告诉老子陈朝的下落,否则老子今天就把你的右卫给你拆了!” 叶大远脸色难看,气急败坏道:“好好好!你宋敛当真是觉得镇守使大人走了之后,便没有人管得了你了,老子是右卫指挥使,这里是右卫衙门,不是你左卫的下属,你如此嚣张跋扈,明日本官就上折子参你一本,看到了陛下那里,陛下会怎么说!” 宋敛无动于衷,只是一步踏出,盯着叶大远冷声道:“你不给老子一个答案,你不见得能活到能写折子的时候。” 叶大远惊怒道:“宋敛,你知道擅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吗?” “本官不知道,本官倒是怀疑你右卫里藏着鬼。”宋敛眯着眼睛,看着叶大远,“说不定你就是最大的那个鬼!” “宋敛,你一再辱我,真当我右卫好欺负?来人,将此人拿下,到了明日,本官亲自将他押送到宫里,听陛下发落!” 叶大远大手一挥,立马便有数位衙役朝着宋敛冲了过去,宋敛面色不改,那几位衙役冲上来的同时,便被他的护体罡气直接震飞,这位左卫指挥使顷刻间便掠到了叶大远的身前,重重一拳砸出,拳风呼啸,直扑叶大远。 叶大远脸色大变,此刻注定无法躲开,只好运转浑身气机于手臂之上,硬着头皮迎向宋敛的那一拳。 两拳相交,层层气机在院中荡开,然后朝着四周散去,宛如雷暴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临近两人的左右卫官员都纷纷后撤,一些境界低微的衙役,更是已经被震得双耳出血,耳鸣不止。 只是两人交手不过顷刻间,叶大远便被砸飞出去数丈,身形未稳,宋敛又掠到叶大远身前,重重一拳砸下。 叶大远双手交叉,咬牙去接这一拳,可就是这一拳之威,让这位右卫指挥使直接半跪到了地面上。 接下来宋敛动作不停,一脚踢向叶大远的胸膛,将他踢到台阶上,直接撞碎一片石砖。 叶大远也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纯粹武夫,身躯坚韧程度不算多差,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在暴怒之下的宋敛,左右两卫指挥使,看起来都是同境武夫,但宋敛是从边军退下来的,这些年对于修行又是一丝不苟,如今早就已经看到了忘忧境的门槛,哪里是叶大远这个寻常彼岸武夫可以比较的。 宋敛身形迅速掠走,在叶大远想要爬起身来之前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然后再次重重摔回去。 在场的右卫官员们没有想到自家大人和那位左卫指挥使交手不过短短一会儿,自家大人便彻底被对方压制,在震惊之余,纷纷想要出手,但宋敛只是转头,一双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过,这一下子,所有在场官员都不敢再擅动。 宋敛一只脚仍旧放在叶大远的胸膛上,这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叶大远,讥讽道:“就你这点本事,平日里还敢找老子的麻烦,要不是念着你有一身官袍,你这样的,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叶大远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仰头看着宋敛,吐出一口污血,冷笑不已,“宋敛,你最好有老子是鬼的证据,不然过了今晚,你死定了!” 宋敛漠然道:“实话告诉你,没有,不过老子如果明天非得要死,你觉得你能活过今晚?” 叶大远瞪着宋敛,“你还当真敢杀了老子不成?” 宋敛微微一笑,“你可以试试。” 既然已经选择来右卫跟这老狐狸撕破脸,宋敛就不担心身后事了。 叶大远面无表情,“我也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无端到我右卫寻衅,我甚至不知道,在你心里,这神都是陛下的神都,还是你宋敛的神都!” 宋敛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又踩断了叶大远的几根肋骨。 他在北境杀了许多年的妖,后来回到神都又做了很多年的左卫指挥使,他对大梁的忠诚,所有人都知晓,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犯过什么过错,他尽忠职守,做的是一个好官。 今夜是他第一次想要不理会大梁律,做些事情。 “叶大远,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我宋敛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老子就可以告诉你!” 宋敛重重一踏,叶大远再度喷出一道鲜血,脸色难看至极。 “告诉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宋敛盯着眼前的叶大远,眼中已经有了些杀意。 叶大远通体冰寒,虽说之前一直笃定眼前的宋敛不会杀他,但到了此时此刻,即便是他,也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眼前这位左卫指挥使的手上。 他今晚做的这些事情,只是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旦性命都没了,那么什么都没有了。 可现实是,他即便想要告诉宋敛些什么,也绝对不包括此刻知晓陈朝的下场。 他本来得到的唯一任务就是引开左卫,其余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看着宋敛,叶大远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宋指挥使,有些过了。” 宋敛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之后,脸色微变,“李公公。” 皇城里的内侍有很多,但叫李公公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恒。 这位内侍之首,提着一盏灯笼,来到这里,安静地看着宋敛,轻声道:“宋指挥使,请抬脚。” 叶大远也看到了李恒,脸色变幻一番,最后大声喊道:“李公公,宋敛反了,宋敛反了!” 宋敛沉默了很久,有些失望问道:“这是宫里的意思吗?” 李恒是内侍之首,很多时候,他便代表着陛下的意思,他此刻来到了这里,那么就意味着或许是陛下的意志来到了这里。 若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一切都没有任何办法了。 还是那句话,在神都,如果陛下想要谁死去,那么谁就一定会死去。 李恒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右卫衙门,笑了笑,“不,这只是我的意思。” 宋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脚。 不是陛下的意思,那么眼前的李恒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李恒叹了口气,轻声道:“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宋指挥使,须知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若是做了什么无法逆转的错事,不怕辜负陛下一片苦心吗?” 宋敛皱起眉头,这些话他听得懂,但却不愿意接受。 李恒说道:“不要着急,耐着性子等一等。” 宋敛问道:“若是我不愿意等呢?” 李恒叹气道:“我已经来了,你不愿意等,又能做些什么呢?” 正文 第五百八十五章 没什么意思 早在那场围杀还没有彻底结束的时候,便有一驾马车缓缓出城,朝着神都外某处而去,驾车的马夫血气如渊,看得出来是个很了不起的武夫,因此也不用担心什么,更何况马车要去的地方不是很远,只是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来到了一座山的山脚。 然后马车停下,车厢的帘子被人掀开,一道浑身藏在黑袍里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马夫恭敬地递过去一盏灯笼,那人接过之后,便沉默地朝着山道上走去。 马夫没有跟着,只是守在马车旁,摸着身旁骏马的鬃毛。 那座山不高,不过却在神都极为有名,有名的缘由不是山本身,而是山上有座尼姑庵。 尼姑庵叫做清心庵,庵里住着许多尼姑…… 准确来说,应该是很多看破红尘,又出身显贵的女子,才会到这里出家。 这里的许多出家人,在出家之前身份都极为显贵,所以即便出家之后,她们的生活也过得很舒心。 或许因为出身不凡,庵里的尼姑们都显得很有教养,所以伺候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凡事都有例外。 庵里有个老尼姑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仔细说起来,那个老尼姑并没有多老,只是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因此看着就显得十分苍老,她脾气也很是古怪,因此没有小尼姑想要伺候她。 可她的身份又实在是特殊,谁也不敢对她做些什么。 如今已经夜深,庵里早就熄灯,但一间禅房里却 始终亮着,北海送来的鲛人泪做成的蜡烛远比普通的蜡烛更好,能够照得整座禅房都亮堂堂。 门口蹲着一个小尼姑,小尼姑正竭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好让自己不要睡着。 只是已经到了半夜,加上她白天其实也没睡什么,眼睛到了这会儿,是怎么都睁不开了。 正在迷迷糊糊间,便看到有一道人影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刚要开口提醒,那人轻轻一挥,小尼姑就这么倒了下去。 然后那人推门而入。 坐在蒲团上的老尼姑微微眯眼,看向来人。 不过没有说话。 来人缓缓在老尼姑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然后解开了身上的黑袍,露出了容颜。 “见过姨娘。” 庵里的人都知道,老尼姑是当朝皇后的亲妹妹,是上上任的大将军之女,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但却因为一些旧事,她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初便已经到了此地出家,十多年来,很少离开这座清心庵。 上次离开这座清心庵的时候,还是皇后崩逝那天,不过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她既然有如此身份,能够叫她姨娘的人,其实便不多。 满打满算只能有四个人,皇帝陛下的三位皇子,外加一个陈朝。 陈朝肯定不会来,也不会这么开口,那么便只有那三个皇子了。 那么眼前人会是哪一个呢? 老尼姑讥讽道:“我怎么担得上你这个姓陈的叫我一声姨娘?” 或许是因为和皇后之间的决裂,老 尼姑对几位皇子都没有什么好感。 来人微笑道:“既然您是母后的妹妹,自然便是姨娘,这种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改变的。” 老尼姑冷哼一声,“你觉得她真当我是她妹妹?” 老尼姑这句话里有很多怨念,丝毫不加掩饰。 来人说道:“母后自然当姨娘是她的妹妹的,血浓于水,血脉相连,哪里分得开?” 老尼姑冷笑一声,“她心里只有那个死丫头!” 来人想了想,点头说道:“的确,同她比起来,姨娘才该是亲近的人才是,这一点母后确实做错了。” 老尼姑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冷声道:“当年的旧事,如今也说不清楚了,她和那死丫头都已经死了。” “可她的孩子还活着。” 来人盯着老尼姑,认真说道:“父皇怎么对他,姨娘想来也有所耳闻吧。” 提及陈朝,老尼姑眼里闪过一抹杀意,但同时冷笑道:“想来在她死前,一定嘱咐过你父皇,你父皇又这么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怎么可能会对他做些什么,听说不仅赐下了带刀之权,连那块千年寒石都拿出去了,恐怕他对自己的儿子都没对那个野崽子好吧。” 来人点头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父皇确实对他另眼相待,或许是因为愧疚?” 老尼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父皇不喜我们,或许是因为我们和父皇想要的样子根本不同,但父皇太喜欢他,便想要将 一切都给他,这也有些太过分了。” 来人叹了口气,“说来说去,结果儿子还不如侄子。” “可怜啊,可怜。” 老尼姑讥讽道:“生在天下最好的家里,也这么可怜。” 来人说道:“父皇给他些东西倒也没什么,可父皇眼看着连江山都要给他了。” 老尼姑皱眉道:“他昏了头?” 来人苦笑道:“父皇行事,向来独断专行,哪里会在意这些,怎么喜欢便怎么来罢了。” “可笑,他好不容易拿来的江山,坐了十几年,不留给自己的儿子,却要想着还回去,这天底下还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老尼姑怒道:“要是一直便不想要,当初抢什么,就等着他们来把你们一家都杀了不好吗?” 在当初的那场战争里,她做过很多事情,都是有利于如今的皇帝陛下的,原因倒也很简单,是因为她最亲近的姐姐,是他的王妃。 但那个过程很不容易,死了很多人,最后才做成了那件事。 这座天下能拿下来,或许不能说有她一半的功劳,但至少她也做出了许多贡献。 可现在她居然听说他要将天下再让出去,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要让给的是那个死丫头的儿子。 老尼姑很愤怒,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我要去杀了他。” 老尼姑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去神都找到那个年轻人,然后杀死他。 来人叹气道:“今晚我已经派人去杀他了,但失败 了。” 老尼姑骂道:“废物。” 来人无奈道:“我手里的牌不多,方外的修士我不可能在此刻就用,甚至我根本不能用,父皇能够容忍他们做些什么,但绝不会容许我们牵扯到方外,这桩事情如果被父皇知晓,那么所有想法,都做不成事情。” “他很强,强得有些离谱,我派出了五六位彼岸境的杀手,和一堆苦海境的杀手,都没能杀死他,想来姨娘也没办法杀死他。” 来人说道:“我失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暗中杀死他,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尼姑说道:“既然暗中杀不死他,他又不会杀他,你还能做些什么?” 来人摇头道:“不见得父皇就一定不会杀他。” 说到这里,来人顿了顿,然后十分认真说道:“我觉得父皇会杀他。” 老尼姑看向来人,一时间没有说话,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父皇现在能不杀他,是因为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等到某天事情脱离父皇的掌控,那么杀不杀他,那就不是父皇自己能够决断的了,父皇一直不知道他的儿子们在想什么,但我作为父皇的儿子,哪里又能不知道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要做史书上不曾有过的帝王,他想要超过历代的大梁先帝,他想要做人族历史上最了不起的帝王。” “为了这桩事,他可以让他活着,甚至可以用他,可以护他,可以将天下 都交给他,但我就是要告诉父皇,想要做那样的皇帝,天下就不能给他,就一定要杀他。” 来人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姨娘,我知道,父皇想要做那样的皇帝,在那做成那样的皇帝和我们这些儿子之间,一定会舍弃我们这些儿子,可我也要让他知道,在那做成那样的皇帝和他之间,也只能选择舍弃他。” “我要父皇亲手杀了他。” 来人看着眼前的老尼姑,说道:“我需要您帮我。” …… …… 宋敛看了李恒很久,最后收回了那只脚,他很清楚,眼前的李公公,并不是寻常地内侍,而是一位境界高妙的修士,只怕早就踏足忘忧。 宋敛即便是一个气血正在巅峰的武夫,但依旧不是他的敌手。 所以此刻,他只能选择妥协,因为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愿意,也只能如此。 很多时候,人都要低头,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李恒看着眼前的宋敛,感慨道:“倒是让宋指挥使记恨上了。” 宋敛没有说些别的,只是问道:“他会死吗?” 李恒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但我想着,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容易就死掉。” 宋敛问道:“李公公,那我能再见到他吗?” 李恒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如果他不愿意再出来见人,那么想来就不会有人再找到他。” 宋敛想了想,说道:“这样的选择好像也不错。” 李恒说道:“之后 的这些日子,宋指挥使便闭门思过吧,总要有个交代,不管是对右卫,还是对陛下。” 宋敛点点头,没有多说。 叶大远挣扎着爬起来,刚要说话,李恒便已经看向了这位右卫指挥使,轻声问道:“叶指挥使,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叶大远一怔,看着这位内侍之首,沉默了很久。 哪怕李恒说他不是代表着皇帝陛下的意志,但他既然来了,他既然是说话最管用的内侍之首,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代表着陛下的意志,也说不好。 “今日的事情,本官会向陛下上奏折说明情况的。” 想了很久,叶大远还是开口说道。 李恒笑了笑,没有说话。 然后提着灯笼,缓缓离开了。 …… …… 神都太大,左卫的那些官员其实也惊动不了太多地方,等到宋敛让左卫上下的官员都回去之后,便更安静了。 不过最安静的,大概还是那座清雅小院。 早些时候,有个年轻人敲门进府,然后过了些时候,整座小院都安静了下来。 这会儿月色不错,皎洁月光洒落,小院里可以看到有很多尸体。 鲜血正在缓慢流淌,但没有声音,汇聚到低处后,然后慢慢积攒。 看着有些血腥。 屋顶上有个黑衣年轻人,随手丢下一颗头颅,那颗脑袋顺着青瓦滚动,声响清脆,不过却没什么人能听到,最后那颗头颅掉落到院子里的水池里,激起不少浪花。 也惊得那些游鱼四处游曳。 年轻 人拿出一壶酒,在月下独酌,本该是很雅的一件事,尤其是在这么清雅的院子里。 不过这会儿却显得很寂寥。 年轻人喝了口酒,自嘲道:“没什么意思。”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六章 阴云下的众生 漫漫长夜即便再长,也总归会天亮。 当黎明来临的时候,黑夜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也就变成了故事。 昨夜发生的故事,到了天亮的时候,很多人便知道了,一场刺杀,无疾而终,那位所处于事件最中心的年轻武夫消失在了黑夜里,左卫发了半夜的疯,后半夜又变得如此沉默,快天亮的时候,人们知道了一个消息,那位当初随着皇帝陛下打天下的淮南侯死了。 对于淮南侯,神都的大人物们知道许多,知晓这位当初跟着皇帝陛下的武夫功勋卓著,也知道他因为旧事淡出朝野十几年,几乎所有人都要将其忘记之时,他却死了。 其中的联系,谁都能想明白一些。 不过所有人都好奇的事情,还是陈朝去了什么地方。 那一夜之后,陈朝便不见了踪影。 …… …… “身处事件中心,又无法挣脱,更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在此刻消失倒是极好的选择,离开神都,离开大梁,也不必让陛下为难。” 每年春日,宰辅大人便会收到白鹿州送来极好的春茶,也会邀请好友太史令在府上煮茶闲聊,如今又到了喝茶的时候,正好这神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就把话题放在了这上面。 太史令看着眼前茶水冒起的白雾,感慨道:“他有如此身份,陛下还能容他如此久,陛下这心胸,的确并非常人。” 对于皇帝陛下,满朝文臣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太史令 作为史官,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册,自然会显得客观许多。 宰辅大人端起茶碗,吹了口热气,说道:“淮南侯等人,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老臣,所以不管陛下怎么想,他们都不愿意看到江山重新交还给先太子一脉,所以那夜的那场刺杀,一定会发生,不过他们小瞧了那个年轻人,没能做成那件事。” 太史令问道:“陛下如何想?” 宰辅大人反问道:“你每日都在写陛下,为何看不透陛下?” 太史令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帝心深沉,我的确看不透。” 宰辅大人想了想,说道:“陛下如何想,我的确也不知道,但很显然像是淮南侯这样的人,他们只会相信陛下其实想要杀了那个年轻人,所以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太史令喝了口热茶,有些好奇道:“那陛下到底会怎么做?” 宰辅大人感慨道:“陛下以武功登基,本身又是一位极为强大的武夫,但心思依旧缜密,帝王心术一点不弱于历代先帝,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动作,不管是觉得后悔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真的欣赏,亦或是想要借此来将他身后的那些破落户都找出来,所以暂时不杀,现在都不是很重要了。” “如今是很多人要逼着陛下做选择,逼着陛下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选择。” 宰辅大人看着太史令说道:“有句话我一直觉得说得不对。” 太史令问道:“什 么话?” “他们说,在神都,陛下想杀谁,谁还能活着?我倒是一直觉得,有些人杀与不杀,什么时候杀,不是陛下能够决断的。” 宰辅大人端着茶碗,微笑道:“距离陛下举行宴会的时日不长了,想来在那场宴会上便会有个结果。” “我其实也很想借此看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 时间不会因为缺少了某一个人而停止向前,因为它本就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所以那一夜之后,时间一直安静地朝着前面走去,那一夜发生的故事没有人提起,就连扬言要上一封折子的叶大远,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安静的几天过去之后,宴会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已经召开。 这一次的朝会并不平静,发生了很多故事。 淮南侯之死的事情被人提了起来,虽然这位侯爷早就淡出朝野的视线,但毕竟是大梁朝为数不多的侯爷,如今死于非命,自然要查清楚。 “淮南侯死于利器,却又没有剑气,应当是刀伤,那一夜左卫副指挥使陈朝也消失了,臣等怀疑,他便是凶手!” 朝会上,几位武人站了出来,要让皇帝陛下彻查这件事。 大梁皇帝看着这几个武官,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陛下,淮南侯对朝廷有过大功,若是身死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管不顾,那岂不让朝野上下寒心?” 那些武官跪在大殿上,言辞恳切。 他们都 是曾经跟着眼前的皇帝陛下打天下的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如此,便让大理寺去查。”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总算开口,不过说出这句话之后,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了些变化。 大理寺卿韩浦是朝中有名的孤臣,他没有什么朋友,让他来查这个案子,倒是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大理寺也本就是负责这类事情的,毕竟宋亭是淮南侯。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皇帝陛下或许是觉得有些烦躁了,挥了挥手,便结束了朝会。 散朝之后,朝臣们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本来是想着借着这件事看看陛下的态度,但好似谁也没有能看出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明显所有人都在等之后的那场宴会,所以没有人说些什么。 …… …… 大理寺。 一身官袍的韩浦坐在椅子上,大堂里站着一群大理寺的官员,以及那具早就已经凉透的尸体。 淮南侯宋亭,这位身份显赫的家伙,死得有些简单了。 韩浦神情很凝重,依着他办案多年的能力,自然能够很轻易看出来宋亭是死在刀下,而身上残留的气息,其实又和那位左卫副指挥使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陈朝在杀他的时候,没有任何想要掩藏的心思。 到了此刻,想要结案当然很简单,可韩浦更清楚的是,要是这么结案,显然是不行的。 “淮南侯这些日子见过什么人,都给我好好查一 查。” “大人,既然已经锁定了死因,抓捕嫌犯不应当是当前最该做的事情吗?”大理寺的官员很不理解,看着自家大人,如今这桩事情整个朝野都在看着,显然应当尽快破案才是。 韩浦有些烦躁,看着眼前的官员说道:“陛下让大理寺查,说了只查谁杀了淮南侯?” 那官员一怔,“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废话,这位淮南侯都归隐多少年了,平日里什么都不掺和,平白无故死了?前因后果都不查清楚?” 韩浦平静道:“陛下想要的只是凶手吗?” 那官员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退了出去,没要多久,整个大理寺便开始忙碌起来,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影,无数官员进进出出,抱着不知道多少卷宗。 “淮南侯死前几日曾经宴请过别人,这一点从那小院里采购的蔬菜瓜果就可以看出来,但是我们却很难找到那宴请的客人是谁。” 大理寺不愧是大梁朝的三法司之一,办案效率极为高效,只是短暂半天便查到了很多东西。 不过有些东西却在这里断了。 韩浦皱眉道:“那夜左卫副指挥使住处被毁,那些尸体呢?在什么地方,找到他们,查出他们的身份。” 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韩浦自然有着最敏锐的判断能力。 “那些尸体被左卫带走了,如今应该是存放在左卫衙门里,只是左卫那位指挥使大人,好似这些天都没有出现在衙门里。 ” 官员有些为难,刑部也好,还是其他衙门,都会配合,但镇守使一脉的左卫衙门,却不属于他们管辖。 “大人,要不要向宫里请旨?” 有人开口,有些担心。 毕竟涉及的人还是他们左卫的副指挥使。 韩浦沉默片刻,说道:“本官会亲自去,你们继续查别的。” 说完这句话,韩浦坐上了离开大理寺的轿子,赶往了左卫衙门。 左卫衙门,按理来说,要设一位指挥使,两位副指挥使,但随着之前陈朝杀了一位副指挥使,后来也就没有增设副指挥使,如今宋敛和陈朝都不在,做主的居然是翁泉。 翁泉将韩浦迎了进来,没有任何犹豫的便带着这位大理寺卿朝着停尸房那边而去。 看过了那些尸体,韩浦很快便走了出来,皱眉问道:“你们还有别的线索吗?”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查不出来这些尸体身前身份的,只是有些时候,不得不再来试试。 翁泉苦笑道:“宋指挥使说了,韩大人是最会查案的,要是韩大人都查不出来,就不会有人查得出来了。” “你们宋指挥使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去见见?” 韩浦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宋敛。 翁泉没有拒绝,很快便带着韩浦去见了宋敛。 宋敛在家里喝酒。 韩浦见到了宋敛,第一句话便很直白,“淮南侯宋亭死了,是陈朝杀的,但我要知道陈朝为什么要杀宋亭,那夜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 么,都告诉我。” 正文 第五百八十七章 快要下雨了 宋敛看着韩浦,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说道:“他又不是喜欢杀人的家伙,既然他杀了人,自然是那人先惹他。” 韩浦微微蹙眉道:“也就是说,当夜是淮南侯布置的一场刺杀,没能杀死他,所以他便去杀死了淮南侯?” 宋敛平静道:“答案好像就是这样的。” 韩浦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事情,在脑海里把前因后果梳理了一番,然后问道:“跟我去那座院子看看?” 宋敛没有拒绝。 两人很快便去了已经成了废墟的小院,不过被左卫保护得很好,没有外人能够靠近。 】 韩浦说道:“这里距离左卫不远,当夜你若是在左卫衙门里,那么应当会发现异常才是,但是你却不在。” 宋敛平静道:“有人支开了我。” 接着宋敛说了很多事情,都是那夜发生的故事。 韩浦的眉头一直蹙起,因为事情到了这里,便显得越发的复杂了,那夜的刺杀,早就不只是淮南侯一个人的事情了。 “他虽说爵位还在,但是早就没了官职,也没了权利,想要暗中做成这桩事情,至少需要些人配合,不然即便是找了些杀手,也不见得就能悄无声息地做成这件事,神都夜里……巡防营?” 韩浦坐在轿子里,自言自语说了许多,最后开口道:“去忠勇侯府!” 忠勇侯府离着不算远,韩浦到了之后,说明来意,并没有受到阻碍,便进入了府邸之中,只是一进入府邸,这位大理寺卿便闻到了一大股浓郁的药味。 管事低着头,轻声说道:“侯爷染了重病,暂时说不了话。” 韩浦在门口看着那里面躺着的忠勇侯,沉默了很久,暂时说不了话,就说明他其实知道些什么,但有些人不让他说话。 韩浦在门口站了很久,没有走进去,也没有浪费口舌去问什么,既然说不了话,那么问什么,都不会得到答案。 回到大理寺之后,韩浦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们遇到了很多麻烦。 这些麻烦本身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既然有麻烦,那就说明他们会牵扯很多人,很多的大人物。 忠勇侯张玉算是大人物吗? 他是当年那场战争里功劳最大的人,是陛下钦封的忠勇侯,但他此刻说不了话,好似是在明哲保身。 这样的作为,倒也可以说明实际上他会跟这场刺杀不是有太多关联? 淮南侯宋亭为什么要杀陈朝? 这当然是因为陈朝的身份,虽说只是传言他是先太子一脉的后人,但实际上很多人已经确信了,淮南侯作为那批老人之一,自然担忧,所以动手在情理之中,这便是事情的由来? 忠勇侯张玉肯定知情,但他却在此刻病倒了。 正在韩浦思索的时候,大堂走进来一个官员,一脸为难地看着韩浦,“大人……” 韩浦看向眼前的官员,问道:“何事?” “堂外有人来了。”那官员往前走了几步,靠在韩浦耳边轻声道:“大人,有人来了,说是知道些线索。” 韩浦皱眉道:“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不肯说,说非要见到大人之后,才会告诉大人。” …… …… 大理寺对于宋亭的死,仍旧在查,也派出了许多官员去找陈朝,但始终没有结果。 陈朝好像消失了。 但所有大人物都知道,陈朝并没有离开神都。 只是这个年轻人,始终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或许有人知道,但此刻都没有想要找到他。 眼瞅着陛下的宴会就要召开了,礼部的官员越发地忙碌起来,上上下下很多事情,他们都要在规定的时间里解决。 皇帝陛下的宴会每年都要召开,但往年都不受皇帝陛下自己重视,可如今这个当口,谁都知道不一样,所以礼部更加认真,不想出现一点纰漏,因为他们并不想承担什么本来不该自己承担的。 如今的神都,像是平静的一片湖泊,但谁都知道,在湖面之下,暗流涌动,一个不好,就是惊涛骇浪。 在湖面上的那些小舟,谁都要小心,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礼部的官员开始派送请帖,这次宴会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只针对朝臣们,一些世家大族也会收到。 像是魏氏谢氏之流大世家,往年间也会收到,这是大梁朝对他们的尊重,但他们的家主却不见得会去参加,但也会派出比较重要的人物。 表面上的尊重总是要给的。 “陛下明日申时在宫里设宴,不知道谢氏会有几人参加?” 礼部的官员将请帖送到了谢氏祖宅门口,看着眼前的管事笑着开口。 谢氏管事看了一眼眼前这位礼部官员,认真说道:“这一次老家主会亲自去,只有一人。” “老家主?” 礼部官员一怔,谢氏作为大梁最大的两座世家大族之一,那位谢氏老祖宗更是历经早就不止一朝,平日里决计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怕已经有好多人将其遗忘,可为什么这一次又要亲自赴宴? 管事点点头,轻声道:“陛下盛情邀请,老家主自然不能推辞。”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但礼部官员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离开了此处。 与此同时,送请帖到魏氏的礼部官员也得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 魏氏家主也要出席这次宴会。 大梁两大世家的家主,虽说不见得在朝中有什么官职,但他们两人毫无疑问,都是大梁朝的大人物,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平日里不管做些什么,都注定会引发很多人的猜测,如今都选择要参加这场宴会,这对这场宴会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怕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了。 随着请帖一张张送出,更多让人震撼的消息也跟着传了出来。 各大世家的家主,这次都要出席宴会。 这样的事情真的很罕见,除去开国初年和之后大梁朝的几次大事之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 无数世家大族的家主都要出席宴会,岂不是意味着这场宴会一定会有他们认为的大事发生。事情很复杂。 但礼部的官员却无法多想,因为他们并非真正的大人物,只能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位礼部官员来到了书院,先是将请帖送到了魏序手中,同时微笑问道:“魏先生,院长大人会出席吗?” 魏序接过请帖,点头道:“老师会出席。” 那礼部官员一怔,虽说在来之前,便已经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也没有想到居然书院院长大人竟然真的要出席这场宴会。 他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告辞。 不过他却没有马上离开书院,而是来到了那座湖畔小院前,敲开了门。 婢女柳叶站在门前,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礼部官员。 “谢姑娘在吗?陛下明日召开朝会,邀请谢姑娘入宫参加。” 礼部官员其实自己也很疑惑,谢南渡在朝中没有官职,虽说出身显赫的谢氏和书院,但这两者虽然都会收到请帖,可万万没有理由单独拿出一份请帖来送给谢南渡,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但宫里来的人便是这么嘱咐的,说是陛下的意思,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礼部官员,也就不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小姐……” 柳叶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朝着院子里喊了起来。 谢南渡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接过请帖,微微点头道:“劳烦大人了。” 礼部官员微微一笑,但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又拿出一份请帖,递给谢南渡,“陈副指挥使的请帖,也一并交给谢姑娘了。” 谢南渡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有些好奇道:“为何?” 礼部官员说道:“宫里的意思是,虽说如今不知道陈指挥使在何处,但想来只有谢姑娘知道了,作为在京的官员,这一次都能收到请帖,陈指挥使这份请帖,拿给谢姑娘最为合适。” 陈朝是左卫的副指挥使,按理来说,送到左卫去最是合适,但左卫衙门不见得能知道陈朝在什么地方,所以拿来给谢南渡,是最好的选择。 谢南渡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礼部官员笑道:“那就不知道了,可我也是听命办事。” 谢南渡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接过了请帖。 礼部官员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 谢南渡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转身回到了屋檐下,坐在椅子上,好似在想些什么事情。 柳叶忍不住问道:“小姐,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谢南渡说道:“我也不知道。” 柳叶皱眉道:“他都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小姐吗?” 谢南渡默不作声,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道:“柳叶,你先回去吧。” 柳叶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低头说了一声好的,然后退了出去。 天色渐晚。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看着月挂夜空,一片月光洒落,然后她仰起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院的门被人推开,有个年轻人悬着刀,来到院子里,一脸疲态。 正文 第五百八十八章 都来了 看着陈朝出现在这里,谢南渡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仿佛早就猜到眼前的年轻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来。” 陈朝朝着屋檐下走来,然后自顾自拖出一条板凳,坐在上面,靠在柱子上,开始下意识在柱子上扣上面的漆皮。 谢南渡看到了,微微蹙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道:“你如果会出现在明天的宴会上,那么你今夜就一定会来这里,如果你不愿意出现,当然,你不会不出现的。” 陈朝皱眉道:“很多人都猜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有很多不出现的理由。”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自己不觉得会死,那别人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陈朝叹气道:“实际上我想了很多天,觉得我也真的有可能会死。” 谢南渡问道:“你不是坚信陛下不会杀你吗?” “我坚信他不想杀我,但有时候我又很清楚地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某个人不想这般就能不这般的,有个所谓的大局两字,会让很多人都不得不做出一些自己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陈朝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有些怅然。 谢南渡说道:“如果你真的担心这些事情,为什么还要杀宋亭?” 淮南侯宋亭,是当初的大功臣,杀了他,有很多同样是功臣的人可以借此逼着皇帝陛下杀了陈朝,那些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很多时候他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想法。 陈朝想了想说道:“或许不杀他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会让陛下少点为难,但他要杀我,我自然便要杀了他,更何况那天晚上,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杀了他一家。” “不过他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陈朝伸手揭下一块漆皮,说道:“他也很可怜,被人利用罢了。” 谢南渡说道:“看起来有一个很大的阴谋,那你的处境便更难了,按理说你这会儿应该跑。” “天下都是大梁的,我往哪里跑?总不能让我去寻求方外或者妖族的庇护吧?我身上终归流着陈氏的鲜血,真要这样,好像很对不起我的父亲和祖宗们。” 陈朝自嘲一笑,“当初是主动跑到神都来的,更早的时候是被人带着离开神都的,现在又跑,好像是在重复一个个发生过的故事,说实话,我有点累。” “很有道理,不过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你们叔侄之外的事情了,好似会怎么发展,已经不局限于你们叔侄之间了。” 谢南渡说道:“你很有勇气。” “或许你应该去宫里先和他见一面。” 谢南渡看着陈朝,想要进宫不是什么难事,依着谢氏的能力,送他入宫不难。 陈朝说道:“明天我们都可以入宫,何必多走一趟。” 谢南渡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朝笑了笑,“没太大差别。” 谢南渡不说话了,她沉默了很久,伸手握住陈朝的手,和他一起坐了一夜。 …… …… 天亮的时候,神都上下很多人都在做着准备,今日有皇帝陛下的宴会,而且是绝对不寻常的一次宴会。 宫里的马车缓缓从宫里驶出,朝着很多重要人物的府邸而去,当然不可能所有参加宴会的人都能受到宫里的如此重视,所以很多人看着那些马车,也能想到在皇帝陛下心里,到底哪些人才是真正的重要人物。 宫里的马车停在谢氏门口,等了很久,谢氏老祖宗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这位历经数朝的老人,如今谢氏真正一言九鼎的人物,来到了府门前,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日头,然后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宫里的内侍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没有开口催促,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即便是宰辅大人,只怕也不能和其相比,需要给出绝对的尊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氏老祖宗缓缓开口问道:“那丫头呢,今天会不会去?” 他说话的时候,宫里来人保持着安静,自有谢氏的人开口,“小姐收到了请帖,应当会去的。” 谢氏老祖宗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而是缓缓来到马车前,笑着说道:“好些年没有入宫了,这会儿正好去看看,现在宫里有什么变化。” 有人贴心地为他掀开了帘子,然后谢氏老祖宗坐到了车厢里。 马车缓缓而动,身后的一众谢氏子弟沉默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场景,在很多地方都在上演。 院长的车架也在所有学子的注视下,缓缓驶过南湖之畔。 学子们安静不语,他们或是出自各大世家,或是早就到神都很多年,早就知晓了这次宴会不同以往,等到院长的车架远去,他们这才忍不住议论起来。 “不知道那个年轻武夫会不会出现。” “他好像真的是先太子殿下的儿子。” “是啊,不过先太子那般温润如玉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他的娘亲可是那位大将军府上的闺女,有些武人气息倒也合情合理。” …… …… 谢南渡走出小院,书院的马车在这里等了很久,她缓缓走上车厢,马夫却没有立即出发,而是等了好一会儿。 谢南渡知道马夫在想什么,摇头道:“走吧。” 马夫这才挥动马鞭,让马车往前走去。 南湖畔的学子们还没有离开,看到这马车,也小声议论起来。 “谢师姐的待遇是头一遭,陛下第一次给谢师姐这样的人发请帖啊。” 每年的宴会,请帖发给谁,都是有着固定说法的,像是谢南渡这样没有合适身份的,是不可能收到请帖的。 “听说之前谢师姐去了北境,就连北境的那些年轻将军对谢师姐也很佩服,谢师姐好像真的有带兵打仗的天赋,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我大梁朝的第一位女将军。” “真是胡闹,谢师姐以后是要做院长的,是要成为天下读书人领袖的,哪能去做那些事情?” “说起来,谢师妹要是成为院长,也是头一遭。” 王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场间,看着谢南渡的马车缓缓朝着远处而去,感慨不已。 有人问道:“王师兄,院长当真有想法要让谢师姐做下一任院长吗?我怎么觉得魏先生要更适合?” 魏序虽然也是这一代的弟子,但或许是因为他的年纪要大很多,所以人们更愿意称呼他为魏先生。 王宽说道:“院长大人有大智慧,自然能够选择最好的院长,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这样,院长大人选的,当然是最好的。” 学子们纷纷点头。 更远处,魏序听着这些话,看着这些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 …… 左卫的马车和右卫的马车在一处岔路口相遇,姚岛掀开帘子,看着那不远处的左卫马车,皱眉道:“大人,怎么宋敛还能收到请帖?他不应当在家中反省吗?” 叶大远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姚岛不满道:“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宋敛竟然还能这般,陛下未免对他也太好了些!” 叶大远依旧没说话,只是想着那夜的事情,想着已经死去的淮南侯宋亭,心里有些凉意。 “大理寺那边,查出个什么来了吗?” 叶大远开口问道:“韩浦最近在做什么?” 姚岛摇头道:“听说大理寺那边最近也是一团糟,韩浦只怕今日都没办法来参加宴会。” 叶大远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 宋敛的马车到宫门前,他缓慢走了出来,这位左卫指挥使,如今脸色不是太好看,更显得有些苍白,但更多的还是眉间的烦躁。 宫门前,有女官领着宋敛往里面走去。 宋敛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于是便更加烦躁起来。 朝臣们纷纷来到宫门前,不过刚下车的他们很快便朝着两边散开,因为人群后面,有人来了。 像是小山一般的大皇子咳嗽着来到宫门前。 “见过殿下。”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大皇子微笑着回礼,然后带着自己的皇妃来到宫门前,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朝着里面走去。 既然是宴会,作为皇帝陛下的嫡长子,自然要出席。 不过进入宫门之后,大皇子还是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又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身边的大皇妃伸手替他拍了拍背,眼里有些怜爱。 大皇子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又死不了。” 听着大皇子这么说,皇妃眉间的担忧之色,便越发的浓了。 大皇子没有多说,只是问道:“有消息了吗?” 大皇妃摇摇头。 大皇子叹息道:“若是往年,这会儿应当先去拜见母后的,如今也无处可去了。” 皇后崩逝已经不止一年了,就连他们的那位长姐也在去年离开了人间。 大皇子揉了揉有些圆的脸,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 然后两人缓缓朝着前面走去。 没过多久,三皇子也来到了宫门前,他独自一人,看着有些寂寥,路过宫门的时候,他也叹了口气。 正文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叔侄(一) 朝臣们和那些世家家主都来到了这里,由着宫人们领着入宫。 只是没过多久,再起声响,因为书院的马车来了,院长走出车厢,朝臣们纷纷行礼。 院长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这朝堂之上有许多朝臣当初都是出自书院,对这位书院院长自然敬重不已。 院长走过人群,看到了等在这里的李恒。 他身份不同,自然要这位内侍之首亲自来迎。 院长看了这位李公公一眼,随口问道:“宴会开始前,能见一面陛下吗?” 李恒摇头道:“陛下有旨意,在宴会开始之前,谁也不见。” “当真是谁也不见,不是在见谁?” 院长看着李恒,有些怀疑。 李恒自然知道院长在说什么,摇摇头,说道:“他没有入宫。” 院长想了想,说道:“今天要发生的事情,陛下能应付吗?” 李恒微笑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院长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身后又响起了些声音,一驾马车停到了院长身后不远处,拄着拐杖的谢氏老祖宗走了出来,但最开始只是招来了些疑惑的目光,没有人认出这位谢氏老祖宗。 “是谢氏的马车?!” 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但还是很疑惑,眼前的这位老人虽说是从谢氏的马车里走了出来,但这个人是谁,他们却不知道。 “好像是……谢尚书……” 谢尚书,是个很久远的称呼,也是个可以指很多人的称呼,谢氏子弟在朝为官的可不止一个,大梁朝两百多年来,谢氏做过尚书的,也不止数人。 不过现在做过尚书还活着的谢氏子弟,只怕就只有那位谢氏老祖宗了,他曾经把六部尚书都做过一遍,虽说没有做到宰辅,但也极为了不起了。 看着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很多消息不是很灵通的朝臣都震惊不已,院长则是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笑了起来。 谢氏老祖宗也看向院长,有些感慨道:“你小子,怎么一直不愿意老?” 院长活了很久,但确实也没那么久,不过他的外表始终看着就像是个中年男人。 院长笑眯眯道:“看着自己满是皱纹,我饭都吃不好,也睡不着。” 谢氏老祖宗翻了个白眼,“当初你老师说让你做院长的时候,老夫就说你得好好想想,这小子可不像是个普通读书人。” 院长笑道:“多亏老师当初没有听您的。”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至少透露出些消息,那就是谢氏老祖宗和书院上一任的院长相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浅。 院长在谢氏老祖宗面前,也要持弟子礼。 “我谢氏给你送来这么一个好苗子,你也不说来拜见老夫一番,当真是不懂规矩。” 谢氏老祖宗叹了口气。 院长感慨道:“那丫头也不是前辈送来的,是晚辈自己找的,真要说感谢,只怕晚辈得去白鹿州一趟。” “你上次去白鹿谢氏祖祠,听说差点把白鹿谢氏拆了?” 谢氏老祖宗板着脸。 院长这次没有说话。 …… …… 朝臣们和那些大人物来到皇宫里,来到那座广场上,人们惊讶地发现,今年宴会的布置要比往年更为隆重,一时间便有些不解其意。 即便是要发生什么事情,陛下也不见得会在布置上多花心思,但这又是为什么? 虽说这么想着,但众人还是纷纷落座,看着高处,安静等着陛下来到场间。 宴会的座次很有规矩,但因为和往年有着很大的区别,院长既然出现,那自然会在最前面,而在他对面的位子,若是大将军在,那就应当是大将军的,不过大将军自然不会来,因此便变成了谢氏老祖宗。 之后便是宰辅等朝廷重臣。 几位皇子的位子一如既往地不是特别靠前,虽说身份尊贵,但往年都是这般,足以说明皇帝陛下对于天下的重视程度要比对自己的儿子们更重。 大皇子和自己的皇妃坐在一起,身边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沉默看着前方,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三皇子的脸上则是有些担忧。 之后的朝臣们纷纷落座。 然后谢南渡来到了场间,这位谢氏才女一出现,便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对于这位谢氏才女,许多人早有耳闻,如今又被破例邀请来参加宴会,其实足以说明皇帝陛下对她有多少期望。 不过即便如此,她的位次也不会很高,毕竟在朝中没有什么官职,也不是谢氏的家主,能让她来参加,便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谢南渡被宫人带着来到座位前,沉默坐下之后,看向身边的空位,有些好奇地看了宫人一眼。 后者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谢南渡沉默不语。 她知道,那空座是留给陈朝的。 但别的人不知道。 很多人在看宋敛,按着规矩,作为左卫副指挥使的陈朝即便会受到邀请,也会坐到宋敛身旁。 但如今宋敛身边没有空座。 这也就是说明,皇帝陛下没有准备给陈朝留座。 也就是说,那位本朝唯一获得带刀之权的年轻武夫,已经被皇帝陛下放弃了? 很多人暗暗点头,果然如此。 即便不去说他的敏感身份,就是之前杀淮南侯宋亭这件事,也足以让陛下对他生出厌恶。 要知道,淮南侯等人,可是实实在在帮助皇帝陛下夺得天下的人。 这样的功臣,即便是朝臣们有诸多不满,可也没有人会主动招惹,毕竟那是皇帝陛下真正信任的人物。 正想着这件事,许多人看到场间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是忠勇侯张玉。 对于这位忠勇侯,很多人看了好几眼。 就连几位皇子,都看了过去。 不过众人依旧保持着沉默。 人们的目光在宴会上不断地扫过,大多数人都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当然他或许不会出现,但一旦出现,那便意味着这场宴会会变得极有意思。 】 …… …… 已经快要到了申时,宫门前已经没有了朝臣和其余要来赴宴的大人物,李恒却依旧站在宫门口。 这位内侍之首看着远处,似乎在等人。 按理说皇帝陛下的宴会,不会有人选择姗姗来迟,该来的早就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会再来了。 但李恒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 果然。 没要多久,远处日光里,走来了一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他踩着一双漆黑的官靴,腰间悬着刀。 手里当然还拿着请帖。 来到宫门前,年轻人递出请帖,要往里面走去。 守卫却拦住他,皱眉道:“陛下宴会,请大人卸刀。” 黑衫年轻人看着眼前的守卫,摇了摇头。 守卫皱眉,正要说些什么,黑衫年轻人便说道:“陛下赐我带刀之权,若是非要卸刀,除非陛下下旨。” 听着这话,守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请帖,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了陈朝的名字。 他微微蹙眉,刚要说话,便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说话,“陈指挥使来迟了,再耽误些时候,宴会都要开始了。” 看到是李恒说话,那守卫便不再说话,只是让开。 能够堂而皇之悬刀入皇城的,也就只有陈朝了。 他来到李恒身边,问道:“李公公在等我?” 李恒没有回答,只是笑道:“反正是等最后一个赴宴的客人,既然是陈指挥使,那自然就是在等陈指挥使。” 陈朝笑道:“我要是不来,李公公是不是就白等了?” 李恒微笑道:“无非是多站一会儿,更何况陈指挥使不是来了吗?” “我其实很好奇,对于李公公来说,我到底该不该来?” 陈朝跟着李恒朝着宫里走去,问了个问题。 李恒说道:“该不该来谁也说不好,但想来你已经有了选择,这会儿再问这些没什么意思。” 陈朝叹气道:“我虽然来了,但不知道等会儿是不是还能离开。” 李恒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朝本来也没指望着李恒回答,自顾自说道:“不过无所谓了,都是自己选的。” …… …… “李公公,我的座位在哪里?” “你的座位自然在你想坐的地方。”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马上就要到了宴会召开的广场前,李恒停下脚步,轻声道:“放宽心,既然来了就不要担心什么。” 陈朝苦笑道:“就是不想放宽心也不成啊。” 李恒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 陈朝深吸一口气,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宴会还没有开始,陛下还没有到,许多朝臣都在和邻座的同僚说着闲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实在是也说不上安静。 陈朝出现在宴会场间,站在原地扫视一周,看到了谢南渡的身影。 当然,与此同时很多人也看到了他。 很多人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便猜出了陈朝的身份。 于是原本有些嘈杂的宴会现场,便安静下来。 天底下还有敢堂而皇之带刀进入皇城的人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身上。 情绪复杂。 一片鸦雀无声。 陈朝只是径直走向谢南渡那边。 “大胆!此人行凶之后,竟然还敢来此,真当大梁朝没有律法吗?!快来人,将此人擒下!” 短暂的宁静之后,有人骤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正文 第五百九十章 叔侄(二) 大部分人还沉浸在震惊里,但那道声音如同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回过神来。 有人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是刑部的一位官员。 不过并非尚书也不是侍郎,而是一位掌律令。 那位刑部掌律令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四周,大声喊道:“禁军呢?赶紧来擒下这等贼子,杀了我大梁朝的朝廷重臣,还敢混入皇宫,真是胆大包天了!” 这位掌律令早些年算是淮南侯宋亭的门生,也是跟随皇帝陛下起事的诸多人之一,此刻站出来说话,虽说有些突兀,但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有此人挑头,马上便有数人开始附和,毫无疑问,都是当初跟着皇帝陛下起事的那一脉朝臣,对于淮南侯的死,他们有些知道内情,有些不知道,但不管知道不知道,都不愿意看着陈朝还能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 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年轻武夫,最该去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大狱,而是地狱。 席间的声音很嘈杂,很多官员在开口斥责陈朝。 他们的情绪很激动,想要立刻在这里将这位年轻武夫处死,那么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他们担忧的未来不会再发生,皇帝陛下也不会再纠结。 以后的大梁朝,天也不会变。 陈朝站在席间,看着那些官员,听着那些声音,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想要来到谢南渡身侧坐下。 眼看着陈朝要离开席间,而那些该出现的皇宫高手和禁军都没有出现,官员皱了皱眉头,但一想着陛下在此刻也没有出现,便明白了些什么,一位武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看着陈朝说道:“仗着陛下仁慈和那些旧情,你便要这般无法无天,那本官就替大梁律管一管你。” 看着这位武官,众人很快便认出了他的身份,裴集。 如今的青山州府军大将军。 大梁朝除去在北境有一支边军之外,各州府郡之间都有守军,而裴集便是节制青山州上下所有军伍的大将军,他本就出自青山裴家,当年早早从军,皇帝陛下起兵之时,他率裴家私军响应,夺得天下之后,得掌一州兵权,这位青山州将军,本应当在州府坐镇,前些日子入京述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离去,如今恰逢陛下宴会,自然也就得以出席。 早先听着那些同僚袍泽的声音,裴集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更有些烦躁,再看着那些禁军和皇城高手迟迟没有出现,他便想明白了什么。 既然陛下不便动手,不愿意再担一个杀侄的罪名,那自己这个做臣子的便来再为陛下做些事情就好。 想着这些事情,裴集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一身气血如渊,作为大梁朝有数的武道强者,早在许久之前,他便已经踏足了彼岸境,这些年修行一点没有落下,一直前行的裴集距离真正的忘忧境界,只剩下一线之隔,他年纪还不大,如今不过四十多岁,想来还有很多时间去冲击那个境界,成为大梁朝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陈朝看着这位早年间便在朝野里有些名声的武夫,沉默不语。 席间的官员们看着那位高大的武夫,想着很多事情,虽说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宴会不会那么简单地过去,但谁都没有想到,竟然在最开始,气氛便已经无比紧张。 那些参与过那桩事情的老臣们率先发难,但好像也很有理由,毕竟淮南侯宋亭之死,虽然大理寺还没有结案,但目前种种证据已经表明了陈朝的确是杀死淮南侯的凶手。 至于其中的真相,其实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只要今日陈朝死在这里,大理寺自然会顺势结案,到时候那夜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再来说些什么。 因为不值得。 随着裴集朝着陈朝走去,宋敛的眉头越皱越深,这位左卫指挥使沉默了片刻,便要起身,但很快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平静响起,“宋指挥使,事情与你无关,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那道不知道起于何处的威压,虽然宋敛没有办法判断是谁在出手,但毫无疑问只有忘忧强者才能压下他这位就差一步就能踏足忘忧的武夫。 宋敛脸上满是怒意,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裴集已经到了场间,缓慢朝着陈朝走来,他每走一步,都带着极大的威压,这样的武道强者,给人的压迫感十足,虽然不曾踏足忘忧,但距离那个境界不过一线之隔,他自然极有自信。 他本就是大梁朝少壮派的代表之一,一直都在说镇守使一职无人可替,但实际上若是当真在镇守使一脉里找不出继任者,等到他踏足忘忧,也不是不能来坐一坐那把椅子。 陈朝看着他,还是很沉默。 从来到场间到现在,陈朝一句话都还没有说,不管是之前那些官员的斥责,还是如今裴集开口,他都没有说话。 看着裴集走向自己,陈朝依旧没有说话,更没有什么动作。 裴集看着陈朝模样,讥笑一声,“怎么,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陈朝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到这一抹笑意,裴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从那抹笑意里看到了很多情绪,但最多的,还是轻蔑。 作为朝堂重臣,更是皇帝陛下的嫡系之一,他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轻蔑对待过? 看到这抹轻蔑,他再也无法压下心中的怒意,朝着陈朝便是重重一拳砸出。 无尽的威压随着拳头喷涌而出,强大的气机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在场许多官员都睁不开眼。 地面咔嚓一声,已经出现一道裂痕。 过去的很多年里,皇城里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敢在皇城里厮杀,因为这里还住着当世最强大的武夫。 但自从陈朝出现在神都以来,皇城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战斗了。 尤其是这座广场,前些日子工部才重新修建完毕,但没想到,此刻又要重新修缮了。 想到这里,工部的官员脸色难看起来,户部的官员则是叹了口气,修建广场是工部的事情,但是钱却是他们户部那边要拿出来的。 裴集重重一拳砸出,陈朝并未躲避,而是同样双手交叉,拦下这位青山州大将军的一拳。 砰的一声,两人四周炸开,那些混乱的气机在两人身侧不断地纠缠,最后荡开,许多官员桌上的酒水都开始荡漾。 陈朝脚下的地面已经碎开了,满是裂痕。 裴集的战力足够强大,但始终没有跨过那道天堑,没有成为忘忧强者,即便来势汹汹,但对陈朝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麻烦。 只是刹那间,两人便已经交手数十招,始终没有拔刀的陈朝仅以双拳应对。 在数十招后仍旧没有如自己预料之中那般将眼前陈朝打杀的裴集脸色难看,双拳砸出之后,气机在陈朝胸前炸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退后两步,裴集心中大喜,一拳之威尚未消散,借着这一拳余威,很快又递出第二拳,这一次的气机叠加,威势更大。 青山裴家,早年间便有家传武学闻名于世,家传武学更算得上源远流长,早些年甚至在大梁朝都是有数的武道世家,只是后来没落,不过因为裴集当年豪赌成功,如今裴家早有复兴之相。 而从小便研习家传武学的裴集根基深厚,这一拳可见功力,落到陈朝胸膛之上之后,气机骤然炸开,时机不可谓不妙。 一拳得势,之后裴集气机流淌,奔涌不停,就要借势一拳拍碎陈朝的脑袋。 不过陈朝身体瞬间宛如大弓张开,让那些如同潮水般的气机没能立即落到他的身上,之后自己一拳,反倒是被对面抓住手腕,然后用力一拧。 只听得咔嚓一声,裴集手腕断裂。 接着陈朝一掌拍到对方心口上,将他胸中气机击散,而后更是沉肩撞向这位青山州将军,然后就在此人要倒飞出去的同时,一拳砸向他的胸膛。 裴集倒飞出去,大口吐血不止,更是已经无法起身。 这一幕委实是发生得太快,让在场的众人都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裴集成名之时,只怕眼前的陈朝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可如今谁能想到,只差一线便能够踏入忘忧的裴集,在陈朝的面前,竟然没能撑过一刻钟。 场间局势,让之前要借此斩杀陈朝的裴集反倒是成了笑话。 二皇子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不过也很快就舒展开来,仿佛在顷刻间便想通了些什么事情。 “大胆,竟敢在皇城重地明目张胆袭杀朝廷命官……” 人群里短暂宁静之后,又有官员大声开口,不过说了一半,一直没有说话的陈朝反倒是开口打断他的说法。 “袭杀?” 陈朝盯着那位官员,平静问道:“这位大人,眼瞎了吗?谁先出手,你没有看清楚?” 陈朝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官员瞬间一怔,但那人还是很快说道:“你乃是杀害淮南侯的凶手,裴将军为我大梁朝捉拿凶手……” “凶手?谁是凶手?” 陈朝微笑着看向眼前的官员,问道:“是刑部说本官是凶手,还是大理寺?三法司没有结案,难道是陛下下旨明言本官就是杀死淮南侯的凶手?” “各位大人既然在朝为官,想来都读过大梁律,那各位大人可否告诉本官,大梁律里哪一条写明了,没有结案之前,可以擅杀朝廷命官的?!”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一章 叔侄(三) “本官乃是镇守使大人钦封的左卫副指挥使,如今镇守使不在,本官便只受左卫和陛下管辖,陛下不曾明言本官有罪,本官便还是左卫副指挥使,说袭杀朝廷命官,的确如此,不过却不是本官袭杀这位所谓的裴将军,而是这位裴将军袭杀本官,本官若不是念着同朝为官之谊,不然本官即便就地将其打杀,也无半点过错。” 陈朝看着那些官员,淡然不已。 场间一片死寂。 “好一个伶牙俐嘴的小子,不过今天任你说破天,淮南侯也是你所杀,想来韩大人这些日子调查,早有证据!” 随着有官员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场间某处。 那该是大理寺卿的座位,但很快人们便发现,那位大理寺卿韩浦,居然不在。 看着如此多的官员投来目光,大理寺官员站起身,硬着头皮说道:“韩大人还在查案,只怕要晚一些才能入宫赴宴。” 听着这话,很多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有官员大声问道:“即便韩浦不在,你们大理寺这些天查案,可有定论?” 那大理寺官员入宫之前早就受了韩浦交代,此刻即便被问起,只是苦笑道:“大理寺这些时日虽说有些进展,但陈指挥使只是有些嫌疑,还未能定案,实在是说不上凶手。” 听着这和稀泥的说法,有许多官员不满,但却也无法发作,毕竟韩浦不在,这位大理寺官员即便当真说些什么,其实也不能作数。 实际上即便是大理寺查出什么,最后也无法给陈朝定罪,因为陈朝是镇守使一脉的官员,依着大梁律,这一脉的官员游离于朝臣之外,只受镇守使管辖,也就是说,普通官员被查出罪案,大理寺定罪之后,便可抓捕,但镇守使一脉的官员,即便有罪,也要由镇守使来决断。 如今镇守使调任北境大将军,镇守使之职空悬,能够管辖陈朝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宋敛,另外一个是皇帝陛下。 像是这等杀了淮南侯的大案,则是即便大理寺查出真相,也要上报陛下,由陛下定夺。 陛下没有旨意之前,陈朝永远都只是有嫌疑而已。 而裴集之前的出手,真要深究起来,的确是袭杀朝廷命官,陈朝别说将其打到重伤,就是直接将其打杀,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若是之后皇帝陛下定罪,陈朝身上可就不只要背上一桩淮南侯的命案了。 “你既然没有杀淮南侯,这些日子你在何处,为何不露面?难不成不是心中有鬼。畏罪潜逃?” 在场的官员们还是不准备放过陈朝,那夜的事情,现如今很明显是对陈朝很不利的。 毕竟淮南侯如今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是死在陈朝手里了,只要这件事不变,那么他们就要借此将陈朝罪名咬死! “大人读过书?” 陈朝看向那个脸生的官员,有些好奇。 那人脸色铁青,怒道:“本官乃是书院出身,不知道比你多读过多少圣贤书!” 听着这话,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看起来就不是大人的错了,倒是书院,怎么这些年收学生如此草率。” 听着这话,许多人心中冷笑,更是有些人看向那边远处的书院院长,陈朝这话,可是将这位院长大人一并都骂进去了。 不过院长倒是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不要东拉西扯,你若是心中没鬼,便不会躲起来。” 那官员脸色铁青,但依旧压着怒意开口。 “这位大人说本官不露面是心中有鬼,是要畏罪潜逃。可本官若是当真心中有鬼,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宴会上?距离当夜如此久了,本官早就该逃到天涯海角了,还堂而皇之出现在诸位面前,难不成不是自寻死路?” 陈朝冷笑一声,“这位大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晓?” “你……” 那官员一怔,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眼前的陈朝。 听着这话,许多官员都面露难堪之色,不知道如何反驳他,院长则是微微一笑,想着这小子说话,还是这般有意思。 工部的那群官员对视一眼,却对在场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心的想法,而是盯着那广场破碎的地方,想着之后要花多久才能将其修复。 不过虽说如此,大部分工部官员对于陈朝,却没有太多恶感,毕竟剑气山那桩事情,都算是陈朝一手促成的。 “你没有逃出神都,是因为神都守卫严密,你无法离开,至于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怕也是为了凭着一张利嘴洗脱你的嫌疑,但人在做天在看,难道你真的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吗?” 有官员开口冷声道:“你这样的人,在我大梁朝为官,是我大梁朝之耻!” “耻?什么是耻?” 陈朝盯着那官员说道:“本官在万柳会上替朝廷扬威,更早的时候在天青县护土保民,为护龙脉而不惜得罪方外,为了北境而出漠北杀妖,桩桩件件,谁看不到?本官一片赤诚,为大梁死而后已,也是大梁朝之耻的话,那你们这些人又做了些什么,竟然敢这么诋毁本官?” 陈朝眯着眼,看向那些诘难自己的官员,冷笑道:“说本官杀了淮南侯,等有证据定罪之后再来说也不迟,至于你们这般猜测,也不过是诽谤罢了,说不定本官当夜被刺杀一事,便有诸位大人的影子在其中。” 从一开始,这些人开口,便从来没有提及陈朝的身份问题,而是围绕着陈朝杀淮南侯的事情展开的。 如今陈朝提及当夜的事情,许多官员心中一凛,但仍旧纷纷开口,怒斥陈朝血口喷人。 陈朝冷笑一声,并不多言。 眼瞅着事情马上要继续发展,二皇子看了大皇子一眼,到底是站起了身,平静道:“诸位大人,事情并非口舌能够解决,等到韩大人出现,自然便有定论,如今还是尽快落座吧,宴会马上便要开始了,陛下来看到各位大人如此,成何体统?” 二皇子一开口,嘈杂的场间果然便安静下来,官员们虽然还是有些怒意,但此刻还是将其压下,纷纷落座。 陈朝默然不语,只是看了二皇子一眼,坐到了谢南渡身侧。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南渡递给陈朝一杯酒,说道:“看你吵架也挺有意思。” 】 陈朝接过之后,喟然叹道:“要是只吵架就简单了,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谢南渡问道:“杀宋亭的事情,你做得很干净?” 陈朝摇头道:“相反,很潦草。” “那天晚上心情实在是不太好。” 陈朝揉了揉脸颊,喝了口酒。 …… …… 一场小插曲算是很快过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端,所以没有人着急。 裴集被人抬着离开,这位青山州将军注定是无法参加今日的宴会了。 不过众人冷静下来之后,很快便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今日宴会,陈朝若是没有请帖,也是无法进入皇城的。 也就是说,陛下还是给他发了请帖。 陛下为何要这样做? 很多人都在沉思。 随着时间推移,皇城里的钟声响起,申时到了。 皇帝陛下出现在了不远处。 朝臣们和那些世家家主,在此刻纷纷起身,就连书院院长,都随着起身。 大梁皇帝缓步走了过来,来到席间,然后缓缓落座。 随着皇帝陛下落座,所有朝臣都跟着坐下,然后便是有一众宫女鱼贯而出。 流程倒是跟往年间的宴会流程没有什么区别,皇帝陛下坐在高处,也没有说些什么,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变幻。 只是场间的气氛比起来往年,到底是有些不同。 朝臣们都很安静。 安静的有些古怪。 好似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随着宫女一曲舞毕,宰辅大人走了出来,开始说起去年一整年朝廷发生的大事。 去年一整年大梁朝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北境的事情了,可一旦要提及北境的事情,就逃不过陈朝两个字。 宰辅大人脸色不变,朝臣们却不是滋味。 好在说完之后,皇帝陛下也没有说些什么,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开口封赏。 宰辅大人缓缓回到席间。 远处有人入席。 大理寺卿韩浦,终于入宫。 “陛下,臣大理寺卿韩浦,奉旨查案,如今已有定论。” 韩浦来到席间,缓缓跪下。 大梁皇帝看向这位大理寺卿,说道:“说。” “经臣勘察,淮南侯之死,确为左卫副指挥使陈朝所杀,证据明确!” 韩浦这句话,石破天惊!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叔侄(四) 一片死寂。 韩浦的姗姗来迟,带来了那些想要陈朝去死的人们最想要听到的消息。 淮南侯宋亭,当年敕封的两位王侯之一,大功之臣,死于陈朝之手。 这一下子,只怕是谁都无法保住这位年轻武官了。 擅杀朝廷命官本就是死罪,如今杀的还是淮南侯宋亭这样的人物,更是罪加一等,即便皇帝陛下想要法外开恩,只怕那些朝臣,也不会就此罢休。 “陈朝,你还有什么话说?!” 反应过来的朝臣们看着眼前的陈朝,顿时来了精神,之前你那般巧言令色,胡搅蛮缠,就以为能躲过一劫,可如今真相已经揭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陛下,此人之前还曾重伤裴将军,在此大放厥词,如今真相水落石出,请陛下立即将此人明正典刑,以彰我大梁律之公,以告知天下臣民!” 有官员开口,正是之前和陈朝做口舌之争的那一位,如今这番话,倒是把他读书人的身份,彰显得淋漓尽致。 “陛下,此人不顾陛下恩宠,乖张跋扈,对我大梁律置若罔闻,若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谢天下!” “陛下,淮南侯有大功于朝廷,这等忠臣被其所杀,理当严惩!” “陛下……” “我等请陛下明断!” 席间许多官员都走了出来,对着上方的皇帝陛下跪下,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情。 实际上,有人若是用心去看,便都知道这些朝臣,大多数都是随着皇帝陛下起事的那批朝臣,许多人更是跟淮南侯宋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其中并没有忠勇侯张玉的身影。 这位当初功劳最大之人,此刻稳坐席间,稳如泰山。 有人走到这位忠勇侯身侧,轻声道:“侯爷,此时此刻,您须说些话才是。” 张玉作为忠勇侯,作为当年的那一批老臣之一,理应和那些人站在一起,不过这位忠勇侯听着这话,只是无动于衷,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这让不少官员都有些意外。 就连二皇子,此刻都看了张玉一眼。 张玉安静坐在席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席间的大人物很多,有威望的朝臣也很多,但许多人都保持着沉默,而和陈朝关系最好的宋敛,此刻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更无法替陈朝说些什么。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跪倒在自己身前的朝臣们一眼,还没有说话,太史令便已经起身,跪倒在了朝臣们身后,“陛下,若是真相确凿,理应按大梁律处置陈副指挥使。” 看到太史令说话,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作为本朝的史官,太史令是出了名的直臣,在朝中说话,没有偏颇,只以对错而言,他在读书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威望,此刻开口,其实也代表着相当一群读书人的意思。 宰辅大人看着自己的好友走了出来,皱了皱眉。 “臣糜科启奏陛下,陈指挥使为我大梁屡立功勋,更是扬我大梁国威,这等功臣怎可擅杀?随意杀之,天下不服,民怨沸腾啊!”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皇帝陛下说话的时候,席间走出一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是在神都名不见经传的糜科,这位才从地方调往神都任职的读书人,在神都这如此深的水里,平日里几乎都没有人注意到他,可此刻他却走了出来,为陈朝说话。 “臣以为,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陈指挥使一片赤胆忠心,哪里会做出这等事情,往陛下详查。” 糜科跪倒在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走出来说这些话的。 朝臣们看着糜科,冷笑不已。 “陛下,功是功过是过,怎能一概而论,若是凭借功绩便能无法无天,那我朝如何治理天下?” 有官员马上站出来说道:“况且据臣所知,眼前这位糜大人,也是和陈朝有旧,此人之言,只怕私心多过公心。” 对于今日之事,有很多人准备了很久,自然而然想过许多会发生的事情,自然知晓糜科和陈朝之间的关系。 不过事先却没有人想到糜科会出来替陈朝说话而已。 陈朝也看向跪倒的糜科,想着这位糜老哥到底还是念着些旧情,当初在天青县的交情,到底还在。 不过一人之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臣也以为,陈指挥使为我大梁立下不少功勋,杀淮南侯一事,还需要详查才是。” “臣附议。” 随着糜科那句话说出来,朝臣之中,有几位武官走了出来,纷纷拜倒。 这几人和陈朝之间并没有私交,仔细说起来,其实应当是当初那位大将军的门生,只是在北境负伤,而不得不回到神都任职的几人。 此刻他们走出来,不见得是真觉得陈朝无辜,或许只是因为舍不得这样一位武夫死于此刻。 但不管是什么缘由,终究是站出来了。 陈朝有些意外。 有意外的还有许多大人物。 虽说这些人的声音不见得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但好歹是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到了此刻,说话的人都是朝中大臣,那些世家家主都没有开口,对着如今的局势,都是冷眼旁观。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跪在身前的那些朝臣,忽然转过头,看向那边三位皇子,问道:“你们怎么看?” 皇帝陛下一开口,众人原本以为便要将此事尘埃落定,却没有想到他却是在问这几位皇子。 众人的目光也就顺势落到了三位皇子身上。 大皇子咳嗽几声,率先说道:“父皇,陈指挥使的确对我大梁有功,但若是真杀了淮南侯,只怕也要依着大梁律处置。” 大皇子这话说得有些谨慎,没有什么问题。 二皇子轻声道:“我大梁朝赏罚分明,陈指挥使若是有过,自当惩治,只是父皇作为天下之主,万事皆可一言定之。” 二皇子的话便要显得圆滑许多,将问题又抛回给了大梁皇帝。 三皇子脸色苍白,紧闭双唇,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干脆一言不发。 大梁皇帝倒也没有在意,只是看向陈朝,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从韩浦开口到现在,陈朝一直沉默,一直没有说话,作为当事人,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到了此刻,皇帝陛下终于提及了他。 许多人都觉得这便是皇帝陛下要做最后的表态了。 陈朝走了出来,说道:“陛下,想来韩大人话还没有说完。” 所有人都想过陈朝肯定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但没想到陈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只是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骤然想起,之前韩浦的确只是说了一句话,然后便被其他朝臣打断了…… 之后宴会上无数官员便开始劝皇帝陛下处死陈朝,可实际上,韩浦的话,并没有说完。 不过没有多少人想要听那些剩下没有说完的话,他们只需要知晓陈朝是杀宋亭的凶手便足够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果真看向韩浦,“韩卿,还有些什么话要说?” 韩浦沉默了很久。 之前的沉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很久都没有说话,等到如今皇帝陛下问起,这位大理寺卿才抬起头说道:“淮南侯宋亭的确是陈副指挥使所杀,但据臣查到的真相,当夜陈副指挥使曾遭遇了一场刺杀。” 这件事也有很多人知晓,听到这里,许多官员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当夜刺杀陈副指挥使的幕后主使,便是淮南侯。” 韩浦这句话,再一次石破天惊!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叔侄(五) 韩浦呈上折子,李恒缓步走来,将其接过,送到大梁皇帝手中。 群臣的脸色复杂不已,那些不太清楚当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朝臣心中哀叹不已,而知晓那桩事情的朝臣们,此刻更是疑惑不解。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在他们看来,当夜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有这桩事情,皇帝陛下便能够顺水推舟杀了陈朝,以绝后患,为此他们甚至没有揭露陈朝的身份,为的就是不让皇帝陛下担起再杀侄的恶名。 可为什么,韩浦最后将真相查了出来,并且还说了出来? 许多朝臣盯着韩浦,对这个大理寺卿,此刻厌恶至极。 院长也是看向那位大理寺卿,眼神里有些奇怪情绪,不知道是为什么。 “淮南侯宋亭不知道出自什么缘由,密谋刺杀陈副指挥使,为此不惜调动许多修士,只为了在当夜将陈副指挥使杀死,所幸陈副指挥使武道境界高妙,杀出重围,想来之后也是得知了此事是淮南侯所为,便想去讨个公道,只是淮南侯丧心病狂,不依不饶,最后死于了陈副指挥使刀下。” “臣探查许久,得出了真相,证据确凿。” 韩浦这番话,其实在围杀之后,真相如何,不需要人们相信,只需要大家知晓,那场刺杀是淮南侯宋亭所为,之后陈朝再杀人,合情合理,即便有些过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淮南侯归隐多年,只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陈朝一面,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对他起了杀心?!” 有官员怒极,不愿意看到局势如此发展,一时间忍不住开口。 韩浦皱眉道:“王大人,你若这般说,那陈副指挥使也不曾见过淮南侯,为何非要杀他不可?” “这……” 那位王大人脸色难看,哑口无言。 依着他的逻辑来说,淮南侯和陈朝素不相识,那为何要杀陈朝,可陈朝也为何要杀淮南侯? 】 “韩浦,你说证据确凿,证据呢?在何处?你莫不是收了陈朝好处,才选择帮他洗脱罪责?!” 有些官员铁了心要将陈朝的罪名坐实,到了此刻早就已经失去了冷静。 “韩大人若说证据有没有,本侯不知晓,但本侯倒是可以作为证人。” 突然间,席间起了一道声音,一直沉默不言的忠勇侯张玉站了出来,这位侯爷轻声道:“本侯有罪,当夜谋划刺杀陈副指挥使一事,本侯亦有参与。” 张玉跪倒在地,平静道:“本侯统领巡防营,当夜受宋亭授意,曾为他阻断陈副指挥使求援之路,本侯有愧陛下,有负陈副指挥使。” 听着张玉开口,所有人都沉默了,作为当年起事的最大功臣,张玉不仅是皇帝陛下最亲近的臣子之一,更是那批人里威望最高的人,他出来指证,这件事几乎便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陛下,臣右卫副指挥使姚岛,状告右卫指挥使叶大远,当夜和淮南侯勾结,以有妖物出现在神都为由,支开左卫,使得陈副指挥使陷入孤立无援之地,臣有叶大远和淮南侯勾结的书信为证,请陛下明察!”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之际,姚岛忽然站了出来,直接揭发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叶大远。 叶大远顿时脸色煞白,要是说之前他还能心存侥幸,认为查不到自己头上,此刻姚岛一开口,便是彻底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叶大远急忙跪倒在地,脸色惨淡,“陛下,臣是受淮南侯胁迫啊!” 听着叶大远这么开口,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想要借着这桩事对陈朝发难,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叶大远如今把罪责推到淮南侯身上,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李恒从姚岛手中接过那封书信,递给了皇帝陛下。 大梁皇帝看了两眼,没有生出什么怒意,只是笑了笑,“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朝臣们没有说话。 太史令脸色有些难看。 到了此刻,这位太史令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主动跳进了一个针对陈朝的圈套里,这让他有些后悔,但却不担心什么。 他自身和那些人之间没有什么勾结。 很多人很失望,很多人后知后觉,这才明白了原来皇帝陛下从来都没有想要杀陈朝的心思。 二皇子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莫名情绪,但还是很快被他掩盖,没让人看到。 “既然如此,夺宋亭爵位,宋氏后人,十年不得入仕,忠勇侯张玉削爵,夺其官职,幽禁府中一年,叶大远夺其官职,押入大理寺大狱之中,其余涉案人员,由大理寺卿韩浦依着大梁律审理判决,不必再请示朕。” 大梁皇帝三言两语,便将此事作了决断。 “调任宋敛为右卫指挥使,陈朝接任左卫指挥使。” 接下来皇帝陛下的旨意,则是让众人都悚然一惊。 这让早先走出来说话的朝臣们感到很难堪,他们之前那般努力想要将陈朝无法翻身,此刻却都成了笑话。 更让他们觉得可怕的则是,原来他们从一开始,便猜错了陛下的心思。 二皇子眼神一凛。 场间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陈朝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在此刻直接又往前面走了一步。 成为左卫指挥使之后,陈朝前头便只剩下空悬的那张椅子了。 大梁朝的镇守使之位,似乎已经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官的囊中之物,什么时候坐上去,只是时间问题。 三皇子脸上露出些喜色。 大皇子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终于能够说话的宋敛走出来,和陈朝一起谢恩。 皇帝陛下的安排不可谓不巧妙,宋敛在镇守使一脉里的威望足以让他镇住右卫衙门,而左卫衙门有陈朝,加上两人关系,几乎以后在神都,陈朝再想做些什么事情,会少许多阻碍。 “既然都查清楚了,诸位爱卿入席吧。” 大梁皇帝挥挥手,似乎并没有想要继续处理其余朝臣的心思。 官员们纷纷起身,重新落座。 保持沉默的大人物们始终没有说话。 “陛下,臣有本奏。” 等到官员们落座之后,席间又响起一道声音。 听着这声音,官员们一怔,看向席间某处,发现说话的乃是天御院的官员。 许多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大人物,此刻都转头看向那边,他们知道,真正的风雨,到了此刻,才终于来了。 和接下来的这场风雨比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以说,很多人在知晓有这场宴会开始,便在等这一刻。 这场风雨从当时陈朝回京,神都之中流言四起,便是这场风雨的前奏,一直积攒到了如今,终于拉开帷幕。 一位天御院的官员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平静道:“臣刘通参左卫指挥使陈朝,意图谋国!”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面无表情。 席间倒是哗然不已。 和杀人比较起来,谋国罪名,则是要大得多。 如果说杀人即便真的,皇帝陛下也可以不管不顾,可若是坐实了谋国的罪名,那么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救得了陈朝。 因为谋国往往和另外四个字是一样的。 谋朝篡位。 历朝历代,有几位帝王可以无视此事? “陛下,据臣所知,陈朝乃是前朝废帝之弟,皇族血脉,他入朝为官,本就是为了颠覆天下!” 这番话,更加石破天惊! 正文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叔侄(六) 陈朝的身份,早在当初入神都之时,便被许多人猜测,最开始去谢氏的时候,谢氏便已经在试探,其余的大人物,也早就在陈朝露出锋芒之后,密切关注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最后几乎很多人都知晓了他的身份。 但知晓是一回事,公之于众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朝这次返回神都,随着流言而起,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他身份被揭露的那一天。 到了如今,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席间不知晓真相的众人,纷纷脸色大变,在这之前,没有人想过,眼前这位出类拔萃的年轻武夫会和皇族有什么纠缠。 他们只当陈朝是因为天赋异禀,而受到皇帝陛下恩宠,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如此一层身份。 废帝之弟,先太子之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曾经这座天下,乃是陈朝一家的,而作为夺了他家天下的皇帝陛下,在面对这个余孽的时候,会怎么办? 杀? 或者这是唯一的选择。 “陈朝乃是废帝庶弟,当初陛下入神都,废帝一把火点燃宫阙,此人被人趁机送了出去,之后长大,以谋国之心入朝为官,一步步官至高位,便是在暗中串联前朝余孽,等待时机,想要在合适的时候,谋朝篡位!” 那位天御院官员平静开口,声音坚定,“陛下,像是这等乱臣贼子,理应立斩!” “不杀此人,天下难平,江山倾覆,便在须臾之间。” 那位天御院官员看着皇帝陛下,“那实在并非臣等想要看到之景象。” 大梁皇帝很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官员,没有说话。 二皇子骤然起身,怒道:“胡言乱语!陈指挥使为我大梁做了如此多,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等人?” “殿下,并非臣胡言乱语,我天御院自从当初便一直探查此人身份,如今总算是有了定论,若是臣胡言,臣愿立即撞死在此地!” 那位天御院官员言辞凿凿。 二皇子脸色阴沉,“你可有证据?!” 说一千道一万,说来说去,想要证明一个人有罪,需要证据,需要证明陈朝是前朝余孽,自然也需要证据。 “臣自然有证据,有一人可证此事不假,此刻便在宫外等候!” 听着这话,朝臣们一怔,随即看向皇帝陛下。 也有人看向陈朝。 陈朝很平静,这位刚升任左卫指挥使的年轻武官,好似此刻正面临着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或许下一刻,他便会死去。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安静看着。 良久之后,大梁皇帝开口说道:“那便宣进来看看吧。” 随着皇帝陛下开口,所有人都转身看着入口处,人们都很好奇,想要知道此刻能证明陈朝身份的人是谁。 没过多久,入口处出现了一个老尼姑。 说她老其实也不老,但的确看着很老。 看到这个老尼姑,那些大人物很快便知道了她的身份。 前朝大将军之女,已经崩逝的皇后娘娘之妹,如今这几位皇子殿下的姨娘。 天底下不姓陈的皇亲国戚里,没有任何一个能比现在这老尼姑和皇帝陛下更亲。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位老尼姑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在城外的清心庵里出家为尼,静心修行了很多年,都不曾露面。 很多朝臣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又生出了一个疑问,那就是她如何能证明陈朝的身份。 但有些大人物知道得更多一些,当年那位大将军除去这两个和夫人所生的闺女之外,还有一个私生女,乃是外面的小妾所生,一位大将军,有这么些事情,也不值得被人拿出来做什么文章,不过或许是因为那位将军夫人不喜,大将军并没有将那小妾带回将军府。 直到那小妾亡故,大将军才将自己外面的闺女带回了府中。 所以大将军一直都有三个闺女,其中一位嫁给了如今的皇帝陛下,成了他的正妃,也就是皇后娘娘,另外一位则是嫁给了当时的太子殿下做妾。 另外一位,便是眼前的这个老尼姑了。 先太子殿下只有一位嫡子,便是废帝,而他却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尚有一个儿子,便是那个小妾所生。 如果陈朝是废帝的弟弟,便只能是那位大将军私生女的孩子。 而这老尼姑自然也是陈朝的姨娘。 想到这里,很多人都想通了这一点。 二皇子躬身行礼,“见过姨娘。” 老尼姑微微点头,还没有说话,皇帝陛下开口道:“你好像忘了朕的旨意。” 听着这话,很多人神情一怔。 老尼姑平静道:“陛下的旨意自不敢违背,不过既然有如此大事,我这个清修之人,也不得不出来将真相告诉天下,想来即便是姐姐,也不会说些什么。” 听到姐姐两个字,大梁皇帝眼里闪过一抹寒意。 “违背了陛下的旨意,之后要杀要剐自然都由陛下定夺,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告诉天下这个小贼的身份。” 老尼姑不等皇帝陛下开口,便自顾自转头看向陈朝,冷声道:“你便是懿文太子的庶子,是我那妹妹的儿子!是也不是?” 这句话,实在是石破天惊! “当初皇宫失火,你趁乱逃出神都,是也不是?” 老尼姑冷眼看着陈朝,满眼都是怨毒。 皇帝陛下没有开口,二皇子皱眉道:“姨娘可有证据?!” “不需要证据,我如此一问,我便只问他敢不敢承认自己是那女人的儿子!” 老尼姑看向陈朝,信誓旦旦地开口。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朝的身上。 陈朝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老尼姑。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尼姑便已经知晓了陈朝的身份,因为他实在是和他的母亲太像了。 那种模样,和当年她第一次在大将军府里看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眉宇之间的倔强,如出一辙。 “怎么,连自己是她的儿子这种事情,都不敢承认?” 老尼姑满脸都是讥讽,她一直都看不上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也从来没有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 自然也从来都看不起她的儿子。 朝臣们都安静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老尼姑没有拿出证据,或许她有,但她也没拿出来,只问一句,你敢不敢承认自己是她的儿子。 一片死寂。 “既然从来不当母妃是你的妹妹,何必又在此刻提起母妃是你的妹妹。” 良久之后,陈朝缓缓开口,看着眼前的老尼姑,平静道:“你不愿意当母妃是你的妹妹,想来母妃也不愿意做你的妹妹。” 老尼姑听着这话,冷笑道:“倒是有些胆量,总算不至于连自己的娘亲都不敢认。” 陈朝笑道:“做母妃的儿子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为何不敢认?” “不过我要是你的儿子,我就肯定不认。” 陈朝这两句话说得很轻,但却给所有人极大的震撼,无数人心中都翻涌无比。 尤其是事先不知晓这桩事的朝臣们,此刻都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陈朝,原来真是懿文太子的子嗣。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我的身份,我便告诉大家我是谁。” 陈朝看着在场所有朝臣,平静道:“我乃大梁高祖皇帝之后裔,灵宗皇帝之孙,懿文太子之子,陈朝。” 正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叔侄(七) 陈朝的声音还久久回荡在众人耳畔,不曾离去。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年轻人,承认自己是懿文太子的孩子,承认自己是废帝的弟弟,承认自己身上流着陈氏皇族的鲜血。 这反倒是让众人都沉默起来。当初皇帝陛下起事,一路鏖战,终于打入神都,然后废帝点燃皇城,将自己一家都葬于火海。 在那日之后,所有朝臣都认为废帝一脉,再也没有任何血脉后人还活着,于是好些朝臣心灰意冷之下,选择拥护新君。 但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迫于无奈的?灵宗皇帝当年钦定懿文太子为太子,为大梁的继承者,他死后由那位废帝登基,这才是正统的传承,如今的皇帝陛下只不过是抢来的天下。 这十几年里,那些原本效忠于灵宗皇帝的老臣,那些原本认定废帝是正统继任者的那些朝臣,之所以能和皇帝陛下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废帝之后,这一脉再也无皇族存在于世。 如今废帝的弟弟被证明还活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或许才是大梁最正统的继承者。 他才应当坐上皇位。虽说天御院的那位官员指控陈朝谋国,但在场间有许多朝臣却不这么想。 一时间,人心各异,分外沉默。老尼姑冷笑道:“一个庶子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阵仗?”是的,陈朝即便是废帝的弟弟,是懿文太子的子嗣,但说来说去,都只是个庶子,皇位如何都交付不到他的手上。 “陛下,陈朝身份既然已经被证实,其隐藏身份许久,蛰伏于朝廷之中,想要做些什么,只怕众人心中都如明镜,我大梁江山根基,得益于陛下当年除昏君,即位之后,才有这太平盛世,如今此人出现,只怕为的就是动摇这天下,因此臣请陛下,马上除之!”那位天御院的官员再度开口,然后骤然拜倒。 砰的一声。是头和地面相撞的声音。鲜血从他的额头处溢了出来。这便是死谏! 与此同时,之前一直想要陈朝去死的那些朝臣也很快走了出来,再次跪倒, “陛下,此人所图甚大,若是不除,只怕天下难宁!臣等请陛下速作决断,立刻将其斩首!”朝臣们纷纷走出,纷纷跪倒,都几乎是同样的说辞。 一时间,宴会之间的气氛紧张得不行。之前以宋亭为由,他们要陈朝死,或许还让陈朝有一线生机,如今依着陈朝身份,以前朝余孽来除陈朝,想来便不会有什么别的转机。 坐在皇位上的皇帝陛下既然夺了陈朝他家的天下,如今陈朝出现,只怕任何一个人所想的,都会是斩尽杀绝。 历史上不会有哪个帝王做出别的选择。任何一个不算昏庸的帝王,做出的选择,都会相同。 “陛下,臣觉得不妥!”说话的还是宋敛,他跪下之后,一脸肃穆道:“陛下,陈指挥使入朝为官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扬我大梁国威,为我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即便身份有些问题,但何曾有半点谋国之举?陛下若是因为旧事便要对此赶尽杀绝,那史书上会如何写陛下,那万古之后,悠悠众人会如何议论陛下?” “宋敛,你胆大包天,敢公然包庇前朝余孽,难道也有谋国之心吗?!”就在宋敛开口同时,有官员大口呵斥,看着这位新晋的右卫指挥使,怒不可遏。 如今群情激奋,很多人即便不赞成杀陈朝,也不会出来表态,实在是因为他们还在猜测大梁皇帝的想法,也就只有宋敛,才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我宋敛为官多年,不曾贪墨一分银钱,也不曾尸位素餐,对大梁只有一个忠字,对陛下也只有一个忠字,说我宋敛有谋国之心,当真是可笑!”宋敛皱起眉头, “我只是不愿大梁失一国之栋梁,天下百姓失一好官!” “可笑可笑,他这等人,也能称为国之栋梁,也能说是好官?!”有官员冷笑着开口, “隐藏身份进入朝中为官,即便如今未露反迹,但列位臣工哪个看不出来他是何居心?你一再替他辩护,只怕是暗中收了他的好处,也不知道宋大人在新朝会担任什么官职,是镇守使一职?” “你……”宋敛一时间语塞,一时间无法反驳。那官员出自书院,乃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论起来嘴皮子功夫,宋敛不过一介武夫,哪里能在嘴上功夫和眼前人比较,别说一个宋敛,只怕是十个宋敛,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宋敛吃瘪,许多人乐见其成,不过短暂沉默之后,一道声音倒也很快响起,是之前说话的糜科。 “陛下乃是千古难见之明君,之前不得不夺这天下,也是那废帝做错在先,如今陈朝不负陛下,你等便要让陛下杀了陈指挥使,难道当真是想要陷陛下于不仁不义境地,想要让陛下留下万古骂名?!”糜科不愧是读书人,一张嘴便是有大义在手,比宋敛要高明实在是很多很多。 那官员一怔,有些哑口无言。但很快之前那天御院官员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糜大人,陈朝谋国之事,本官早有证据!”糜科本来刚刚才找到感觉,但眼前天御院官员一开口,便让糜科心中一颤。 他一时间张了张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本来抱着仕途不要,甚至性命都不要,他愿意出来替陈朝说些话,可如今如果真有铁证,那即便他说再多,也是徒劳。 “既然刘大人说有证据,证据在何处?!”二皇子沉默许久,此刻终于再次开口,盯着这位天御院的官员,二皇子无比严肃, “刘大人需要知晓,若是无故诋毁,陛下也难容你!” “殿下,臣既然敢开口,自然有铁证在手,可容臣问过陈指挥使?”刘通开口,皇帝陛下没有说话,二皇子也没有说话。 大皇子则是看了二皇子好几眼,然后摇了摇头。三皇子则是一脸不解,看向自己的二哥,即便是他这样的少年,这会儿也觉察出了些不对。 “陈朝,你于天监十二年初担任天青县镇守使,是也不是?”刘通盯着陈朝,目光灼灼。 一直沉默的陈朝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很久之后,才说道:“是。”这段经历,在场的诸多朝臣其实都知道。 “那你这天青县镇守使一职,是怎么来的?!”刘通冷笑着开口, “你从未来过神都,那这镇守使之位是从何而来?!”众所周知,镇守使一脉地存在一直十分特殊,从当初太祖高皇帝在位开始设立镇守使一脉,为的是保土安民,镇守使一脉由镇守使全权管辖,游离于其余官员之外,除去皇帝陛下之外,其余无论吏部还是刑部,都无法干涉镇守使一脉。 但随着时间推移,虽说镇守使一脉依旧在大梁朝发挥着极为重大的作用,但在中下层的各级镇守使,已经没有了当初那般,反倒是成了诸多世家用来给后人镀金的工具。 像是天青县这样的镇守使,许多人花些功夫便能拿到一个,当时陈朝崭露头角的时候,便有人去查过陈朝的档案,但却没有任何问题。 但现在想来,陈朝的人生经历里,从渭州大水离开渭州,到之后返回渭州便成了镇守使,这镇守使之位怎么来的,便很存疑了。 既然不是镇守使授予,那便自然是通过某种手段获取,平常的世家都需要动手段,陈朝既然不是出身世家大族,那他这官职,是谁替他拿来的? 拿来之后,又是为了什么?这里有着极大的问题。能在事后抹去诸多痕迹,至少说明两点。 替陈朝做这件事的人在大梁朝有着极大的能量。让这样一位前朝余孽成为天青县镇守使,有何居心? 这两个问题,便是陈朝需要交代的。也是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朝臣们不是傻子,那些世家家主也不是傻子,自然而然能想得通其中的关键,于是很多人都在等着陈朝说话。 等着真相。陈朝被无数人看着,李恒的眼中有些担心,他知道很多,自然知道这里面有着极为复杂的东西,按理来说也和那些忠于废帝的旧臣逃不过干系。 但真要告诉世人,便算是坐实了陈朝入朝为官是有问题的。 “怎么,说不出来了?”老尼姑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你这小贼,还有什么可说?!”她的声音里有些快意。她想要陈朝死,尤其是想要陈朝死在大梁皇帝的手上。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我自苍州归来,偶然所得天青县镇守使之凭信,身为武夫,打熬身躯需要海量的天金钱,便借此修行而已,只是如今想来,当初巧遇,确有人在之后布局。”那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当初陈朝在崇明宗偶得白雾之法,成为武夫之后,便想要潜心修行,正好得到那镇守使凭信,本来也没打算在天青县久待,因为始终觉得那桩事情会被人知晓,故而其实早就生出离去的心思,不过正好遇到了那些炼气士而已。 说起来是巧合,但从来神都之后,陈朝便一直在想其中的要紧之处。那里面实在是有太多别人的手段。 之后虽说他知晓这件事并不简单,但大梁皇帝也不在意,陈朝便暂时没有去解决。 不过谁也没想到,如今这桩事情,会在这里被点破。陈朝说不清楚。因为那布局的人,要的便是陈朝说不清。 刘通问道:“陈朝,以巧合两字,便想要将其完全推脱干净吗?”陈朝摇摇头, “说不清楚,也推不干净,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有些无奈,自己这一路走来,到底还是陷在了别人的局里。 “陛下,事实已经明朗了。”刘通冷笑一声,他们早有准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就是为了坐实陈朝的谋国之罪。既然有这罪,安能不死?二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一切都再无争论,等待的便是皇帝陛下的决断。需要的便是这位皇帝陛下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皇帝陛下身上。大梁皇帝其实在宴会上一直很沉默,没有说几句话,任由群臣开口,等到如今,谁也无法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该他说话了。 皇帝陛下先叹了口气。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韩浦,那夜幕后主使,只有淮南侯吗?”谁也没想到,皇帝陛下并未开口决断陈朝的生死,反倒是问起了那夜的事情。 作为大理寺卿的韩浦,也沉默了很久,如今听着这话,终于仰起头,轻声道:“启禀陛下,淮南侯也是受人指使。”——今晚肯定还有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六章 叔侄(八) “哦。” 大梁皇帝瞥了韩浦一眼,笑问道:“查出来了?” 听着这话,二皇子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强行镇定下来。 韩浦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尚未查出。” 大梁皇帝没说话,再次陷入沉默。 “陛下,那桩事情可以容后再查,如今要紧之事,只怕是陈朝谋国一事,还需要陛下立即决断!” 刘通顿了顿,眼见皇帝陛下问起别的事情,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的意思是,朕要怎么做,得听你的?” 大梁皇帝声音很轻,有些漫不经心。 刘通脸色骤然煞白,“臣不敢,臣死罪!” “朕还以为,朕这些年做这个皇帝,一直都做得不对,需要你们这些人来提醒朕理应怎么做。” “既然这般,何必提醒朕,你们自己决断不就好了?” 皇帝陛下的声音响起,听着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之间,仿佛都有些无法捉摸的意味。 帝心一贯如此,哪里是常人能够猜透的。 “院长大人作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想来世上鲜有不可知之事,既然如此,院长大人可否告诉朕,朕应当如何做?” 出乎意料的是,大梁皇帝还是没有开口决断,而是看向书院院长,向他问起此事。 一直都默不作声的院长听着皇帝陛下开口询问,想了想,摇头道:“这等大事,只怕外人都不可妄言,只有陛下自己决断才是。” 大梁皇帝笑了笑,“既然如此,朕再问一个问题,请院长解 惑。” 院长轻声道:“陛下请问。” “朕当年起兵夺了朕侄子的天下,对也不对?” 听着这话,席间所有人都脸色一变,皇帝陛下足以称得上是大梁朝历代君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人,登基以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也做得太好太好,如今只有太祖高皇帝能与其相比,但这样的皇帝陛下,却也有洗不去的污点。 那便是得位不正。 当初废帝即位,忌惮藩王势力,深知自己威望不够,害怕天下被自己的叔叔们夺去,因此不仅削藩,还要杀人,皇帝陛下被逼之下,起兵反抗,才夺了这天下。 但当时的皇帝陛下是臣,废帝是君,常言早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说法。皇帝陛下到底还是担着一个谋朝篡位的名头。 这也是皇帝陛下最大的禁忌,朝臣们从来没有人敢在人前谈论过此事。 如今却被大梁皇帝自己提起。 院长沉默片刻,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于是大梁皇帝又看向宰辅。 宰辅大人轻声道:“陛下顺应天道,继承大统,乃是天下之福,自然不错。” 听着宰辅大人这么说,大梁皇帝只是笑了笑,看向席间的所有朝臣,问道:“那你们如何看?” “臣等不敢妄言。” 朝臣们纷纷跪下,他们不是宰辅大人那样的人物,自然不敢说些什么,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那诸位呢?” 大梁皇帝又看向那些在场的世家家主。 席 间众人依旧沉默。 “谢老家主,你历经数朝,连先帝灵宗皇帝都曾说你每逢大事有静气,对此一事,你如何看?” 大梁皇帝看向谢氏老祖宗,眼神玩味。 谢氏老祖宗其实一直都昏昏欲睡,看起来一点不关心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如今被皇帝陛下点了名字,这位谢氏老祖宗也不得不开口了。 谢氏老祖宗睁开浑浊的双眼,轻声道:“老臣一直觉得,灵宗皇帝当初做错了。”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灵宗皇帝已经驾崩多年,即便生前有什么过错,此刻也不该被人提起了,但谢氏老祖宗这句话,却是很直白。 “懿文太子自然德才兼备,又是嫡长子,乃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当初灵宗皇帝将其立为太子,自然不错,但懿文太子早逝,灵宗皇帝本就该在诸皇子中选一良才立为储君,但灵宗皇帝却念着懿文太子之后人会被新君所杀,加上对懿文太子的喜爱太深,故而立懿文太子的长子为皇太孙,而后更是将皇位传下,这便是错。” 谢氏老祖宗轻声道:“若是当初便立陛下为储君,想来依着陛下雅量,自不会难为懿文太子后人,若是这般,也自然没有了往后的这些故事。” “那位皇太孙度量狭小,对亲叔叔们都没有什么敬重仁爱之心,提起屠刀,反而惹得宗室之间互相残杀,造成恶果,说起来也是灵宗皇帝的决定惹出的。” 谢氏老祖宗叹气 道:“老臣不觉得陛下当初做错了,为大梁计,这天下若是让那位一直坐着,对百姓来说,不是好事。” 谢氏老祖宗这番话,说得缓慢,但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今日在场的众人里,有不知道多少人心怀鬼胎,对于自己的立场都不愿意表露,但谢氏老祖宗却通过这番话,到底是表达了站在皇帝陛下身侧的态度。 这很罕见。 毕竟谢氏作为大梁朝最大的世家之一,不该这么早就站队的。 大梁皇帝笑道:“你倒是很难说些真心话。” 说完这句话,大梁皇帝站起身来,看向眼前的众人,然后缓缓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你们今了很多话,做了很多事情,无法是想要证明这孩子的身份,想要证明他出现在朕的面前,是要来夺朕的江山,不,是拿回属于他的江山,但朕觉得,其实事情一直都没有那么复杂。” “要证明他是谁,问问便好了。”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问道:“你便是皇兄的次子吗?” 皇帝陛下看着始终站着的陈朝,眼里有些奇怪的情绪。 陈朝想了想,说道:“是。” 他已经说过一次了,现在无非是再说一次。 大梁皇帝笑道:“之前说了那么多,不觉得说漏了些什么?” 陈朝有些疑惑,不太明白。 “你说你是太祖高皇帝的后裔,是灵宗皇帝的孙子,是懿文太子的儿子,这些都对。” “可你却说漏了 一个身份,你还是朕的侄子。” 如今的皇帝陛下和当初的懿文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相连,陈朝的娘亲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这关系不可谓不近。 “承认是朕的侄子,是很难的事情吗?”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神情淡然。 陈朝摇摇头,“并不难。” 陈朝缓慢跪下,轻声道:“侄儿拜见叔叔。”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平静道:“说来说去都姓陈,事情本来就不复杂。” “你们说他要谋国,所以让朕杀他,但天底下做叔叔的,哪个真能下狠心杀自己的侄子?” 大梁皇帝喟然一叹,“即便是当初的另外一个侄子,朕也没想过要杀他。” “陛下!” 刘通骤然喊了一声,不过却没有下文。 因为站在皇帝陛下身后的李恒已经摇了摇头。 刘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是可叹啊,既然是你的晚辈,偏偏想杀他,你做长辈便不合格,可惜你又是皇后的妹妹,朕也不好杀你。”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老尼姑,后者脸色骤然煞白,顷刻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倒飞出去。 老尼姑一脸怨毒地抬起头来,浑身颤抖。 “姑且废你一身修为,之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朕此生不愿见你。” 大梁皇帝笑了笑,看向在场众人,“他即便真要做那么多,无非也就是要朕的皇位,朕若是不在意,你们又跟着操心什么?” 皇帝陛下说到这里,便已经是将自 己的态度表现得完完全全了。 他不会杀陈朝。 二皇子脸色难看,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一步一步地算计,到了此刻,居然也敌不过一句话。 朕不在意。 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烟消云散。 所有的谋划,到了此刻都是笑话。 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天底下又有哪个帝王,在面对着一位有可能夺了自己天下的家伙,还能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的? 手足兄弟自相残杀的事情,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至于官职一事,既然你们都在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念着他为我大梁做了这么多,便不追究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朕是真的觉得,朕这个侄子很不错。” “陛下圣明!” 宋敛率先开口。 之后糜科跟着附和开口,他心中仍旧震撼,但此刻也被皇帝陛下的胸襟深深折服。 “陛下圣明!” 席间响起几道声音。 虽说有人附和,但大部分人看着场间的皇帝陛下,也还是感到无比震撼。 今日所有人都在猜眼前的皇帝陛下会怎么选,但谁都没有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这桩大家都觉得是极大的一桩事。 大梁皇帝自嘲一笑,“圣明不圣明的,天知道,朕虽然不觉得当错那桩事情做错了,但这些年也时常后悔,天下太重,朕这个担子挑着很累,本来朕不去做这些事情,骑马打猎,过这一生倒也畅 快。” 没有人说话。 “四叔,既然后悔,既然觉得担子重,不如将天下还给朕吧。” 一道声音,在远处忽然响起。 石破天惊! 正文 第五百九十七章 请陛下退位 四叔?朕? 这两个词在众人耳畔缓缓响起,然后经久不散。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是灵宗皇帝第四子,是前朝废帝的亲叔叔,如今能这么称呼皇帝陛下的,只有两人,要么就是陈朝,要么就是已经死去的废帝。 但后面那个朕字,便已经说明了来人的身份。 那位传说中葬身于皇城大火里的废帝。 虽说想到了这点,可朝臣们却没有任何一人马上相信,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撼了。 今日虽然已经发生了许多让人震撼的事情,但所有的震撼,到了这声四叔和朕之前,到了这个男人出现之前,都显得没有那么震撼了。 众人缓慢地转过头去,看向那边的来人。 一道身影正缓步走来这边,脚步声很轻,但几乎每一步都落到了众人的心上。 直到那人缓缓来到席间,所有人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一张差不多而立之年的脸,有些沧桑,但却没有那么沧桑。 那人和陈朝有几分相似,但却不多,但实际上更像另一人。 那位早就早逝的懿文太子。 “陛下!” 有朝臣看着这一幕,当即老泪纵横,颤颤巍巍朝着那人跪了下去。 大梁朝的诸多官员,并不都是在皇帝陛下即位之后,才选择入仕的,除去有些灵宗皇帝朝便入仕的官员之外,在废帝当朝时候便已经入仕的,更是不在少数。 他们自然亲眼见过那位。 如今虽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眼前的这位陛下面容沧桑了些,但那些人都还是很快认出了他。 一众老臣纷纷跪下,涕泗横流,一时间,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谢尚书,你好歹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怎么君臣之道都不知道了,在你心中,朕就不配执掌天下?” 废帝看向满头白发的谢氏老祖宗,“皇祖父这等明君,在谢尚书嘴里,一文不值?” 废帝一身帝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看着那些不断哭泣的朝臣,笑道:“朕还以为这天下,到处都是些乱臣贼子呢?结果还是有些忠臣贤良的。” “四叔,既然觉得天下太重,便把朕的天下还给朕吧。” 废帝缓缓一笑,“天下归还给朕,四叔继续去骑马打猎,岂不更好?” 废帝看向大梁皇帝,满脸笑意,看不出来有什么怨恨,反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是谁都知道今日是极为重要的日子,虽然有些朝臣在哭泣,但其余的官员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位是当朝的皇帝陛下,握着真正的天下,一位是前朝的皇帝陛下,有着大义的名分在手。 大梁皇帝看着废帝,感慨道:“当年那把火,放得倒是恰到好处。” “四叔,若无当年那把火,朕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跟您说话吗?” 废帝负手而立,淡然不已。 “你真觉得朕不知道你当日未死?没有那把火,你一家老小,就活不了?有那把火,朕不想让你走,你就能走得了?” 大梁皇帝摇头道:“非得做得这么决绝做什么。” 废帝讥讽道:“四叔何必此刻又来说这些,成者王侯败者寇,朕当年输给了四叔是事实,可如今,朕不见得还会再输一次。” 大梁皇帝平静道:“怎么?出去这十几年,觉得自己修成了个绝世强者,要来取朕的命?” 懿文太子在当年是出了名的天赋异禀,在诸皇子里,光论修行天赋,也只有大梁皇帝能和他比肩,身为他的子嗣,只怕修行天赋也不会很差,便如同陈朝这般,不早早便成了如今大梁朝的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吗? 废帝也是懿文太子的子嗣,修行天赋自然不差,但再厉害,能够和现如今早就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的皇帝陛下相提并论吗? “论其武力,这个天下自然没有多少人能和四叔相比,但天下真的只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坐上这皇位吗?四叔,治天下,需要的是人心,您坐了这十几年,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废帝淡然不已,如今那些还跪着的朝臣,还在哭泣的朝臣,便是所谓的人心。 他作为灵宗皇帝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有着大义和名分在手,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四叔既然觉得累,那便退位吧。” 废帝说了很多话,说到现在,终于说出了最为重要的一句话。 之前人们说陈朝要来夺回这天下,尚有不少官员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陈朝虽然是懿文太子子嗣,但毕竟是庶子,而且当年皇位传承也是传给废帝的。 但如今废帝亲自回到了这里,便不再有这样的问题。 天下只怕没有人敢说这天下属于他是不对的。 大义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他能困住很多人,能让无数人因此而沉默。 “老臣请陛下还政于先帝。” 当年废帝自焚之后,皇帝陛下登基,并未为这位废帝定下庙号和谥号,虽说当初也在朝野惊起无数非议,但最后却都被压了下来。 一位礼部官员颤颤巍巍开口,“以礼法而言,先帝既然归来,陛下自当退位。” 这位礼部官员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对礼法极为看重,要不然也不会在礼部任职。 “请陛下退位,还政于先帝!” 一时间,声音都响了起来。 那些老臣缓缓开口,在此刻纷纷表露了自己的态度。 这里面,有一些人一直守着规矩,只是因为当初废帝一家尽数葬于火海,才会认可大梁皇帝登基,也有些人早就受过灵宗皇帝和懿文太子的恩惠,所以此刻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便是废帝口中所说的人心。 一整座大梁朝实在是太大太大,声音有很多,态度也有很多,皇帝陛下登基之后,对方外的态度,对妖族的态度,那些铁血手段,并非每个人都喜欢。 只是之前没得选,如今却有了选择的余地。 “陛下,既然大势所趋,臣也觉得陛下该退位了。” 安静片刻之后,一位世家家主终于开口。 这是阳氏的家主,阳氏起于青山,后迁入神都,虽说家族势力一直算不上一流,但也传承了数百年,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朝中的官员在说谎,这些出身世家的大人物,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现在。 这位阳氏家主走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随着阳氏的家主开口,之后又有几位世家家主开口,说了相同的话。 都是一个意思。 请陛下退位,还政。 大梁朝立国以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故事,当然这样的故事在历史上也不罕见。 随着窸窸窣窣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席间还坐着的人便不多了。 不过谢氏和魏氏的家主,始终没有说话。 谢氏早就在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知道是不是会很后悔。 至于魏氏,则是一直没有动作。 说起来魏氏的底蕴要比谢氏深厚得多,在许多重要的故事里,都有着魏氏的身影,他们也向来是最为沉稳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屹立在朝堂上。 看着这些口里喊着让自己退位的朝臣和世家家主们,大梁皇帝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 天已经很晚了。 这场宴会从申时召开,到了如今,天都已经黑了。 “所以说,按着道理,朕理应退位了?” 大梁皇帝看着在场的官员们,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这么认为的。 “陛下,臣执掌礼部,依着宗法舆情,陛下理应还政!” 礼部的那位老臣站出来说话,很坚定。 “说起道理,这里不是有一位最懂道理的读书人吗?” 大梁皇帝看向书院院长,笑道:“院长以为如何?” 院长的确是天底下最大的读书人,他本就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意志,他此刻表态,或许会成为事情的转折。 只不过同样的问题,之前大梁皇帝便问过一次,不过当初的院长并没有回答,如今再问,会有答案? 院长还是站了出来。 众人紧张起来,书院虽然从来不干涉朝政,但院长作为书院院长,一言一行之间,也自然能影响很多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院长,看向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 他态度很关键。 废帝微微蹙眉。 在神都,大梁皇帝最为倚重的镇守使已经离开了神都,前往北境,若是院长也选择站在皇帝陛下的对立面,那今日的事情,便几乎是尘埃落定。 “院长,朕有一事告知。” 院长还不曾开口,废帝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院长微笑道:“请说。” “先帝并非死于暴毙,而是死于朕四叔之手。” 废帝缓缓开口,这句话里的先帝,自然指的是懿文太子。 在废帝即位之后,这位始终没有登基为帝的懿文太子,被追封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任何消息,都要更石破天惊! 正文 第五百九十八章 既然要选,选我也很好 群臣无言。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若是当真,那么只怕朝野之中,再也没人能够站在皇帝陛下这边。 懿文太子本就是灵宗皇帝钦定的储君,若是他不死,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发生,若是他的死亡,来自皇帝陛下,那么天下也好,民心也好,还是诸多朝臣和那些世家大族也好,都没有任何理由站在皇帝陛下身侧。 除去那几个跟着皇帝陛下一起起事的臣子,剩下的朝臣官员,只怕都不会选择站在他身旁。 院长看着废帝,说道:“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有证据吗?” 废帝澹然道:“先帝早已踏上修行之道,说暴毙想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灵宗皇帝诸位皇子之中,先帝最为出彩,如果先帝故去,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听着这话,朝臣们都忍不住想起来那些久远的故事,灵宗皇帝有着很优秀的两个儿子,都是嫡子,把皇位传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没有问题,只是懿文太子不仅更得人心,也是嫡长子,故而储君之位早就定下,若是没有意外,大梁朝的下一个皇帝,便会是他。 当懿文太子坐不上皇位的时候,诸皇子之中,谁最有可能受益? 自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可惜啊,皇祖父早就看出你的狼之野心,并未将皇位传给你,你计划落空,也不甘心,才有了后来的这场兵变造反。” 废帝轻描澹写,叹气道:“说来说去,一把椅子,便不顾亲兄弟之间的感情,四叔你还真的够狠。” 依着废帝的话语去联想,很多人已经默认了是这么个故事。 院长也沉默了。 他和大梁皇帝以及懿文太子都是好友,虽说天下更替的事情他可以不管,但若是大梁皇帝当真杀了懿文太子,那么他便只有站出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很显然,眼前的废帝也知道那层关系,所以现在想要竭力地用大义用名分,来完成自己的复国大事。 “可证据呢?”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陈朝。 他站了出来,看着眼前的废帝,再次问道:“证据呢?” 废帝皱眉,有些无法理解地看向陈朝,“你在说什么?!” 陈朝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证据呢?” 废帝怒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不是一目了然吗?你身为先帝的儿子,难道不为先帝报仇,反倒是要站在他那边吗?” 陈朝说道:“杀父之仇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需要证据,只凭借推断就可以吗?” 废帝冷声道:“朕说话一言九鼎,难道会编出一个故事来骗你吗?” “我很小的时候,你说太子府里那口井中有月亮,让我跳下去捞,后来你又送来糖丸给我吃,但实际上那却是毒药,至于你和太子府的管事说如何针对我和我娘的事情,我也还记得。” 陈朝看着废帝,平静道:“还有很多故事,你想听吗?” “不可能,朕怎么可能做这些事情?” “你有证据吗?!” 废帝有些气急败坏。 他有些不太理解,当初那些故事,他都几乎快要忘记了,那会儿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 陈朝平静说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太子府的管事都早就死了,我当然没有证据,可我是你的亲弟弟,我难道会污蔑你吗?” “怎么不可能?你即便是朕的弟弟,也说不定会站在他那边!” 废帝瞪着陈朝,眼中有些怒火。 “所以你即便是陛下的侄子,自然也有可能污蔑陛下,你即便是皇帝,也有可能说假话,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是假的,是杜撰的,一切都需要证据。” 陈朝看着在场的众人,平静道:“我没读过太多书,也知道口说无凭的道理,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比我读的书多,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没有证据没有左证的故事。” “如果大家喜欢听推论,那我也有推论,如果是陛下杀了我父,灵宗皇帝也知晓,那么为何灵宗皇帝不杀了陛下,又不传位给陛下,留着他岂不是一大隐患?” “倘若陛下真想赶尽杀绝,为何早先在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不顺势杀了我?甚至可以在流言起来的时候,便对我暗下杀手?” “反正依着你们看,天下理应在很多事情之前,那么为了天下,自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为什么不做?” “还有您,院长大人,您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你知道天下最多的道理,我想知道,这个道理是不是这么讲的。” 说到这里,很多官员们都沉思起来,废帝的推论自然很有道理,但的确差了证据,尤其是当提出疑问的人也是懿文太子的儿子的时候,废帝的言语,便不再那么有力量。 陈朝看着院长,眼神里的情绪直白。 只需要一个答桉。 院长笑了笑,说道:“自然需要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杀了人如何定罪?如果没有证据,天底下的故事都变成真的,那么岂不是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院长是选择站在大梁皇帝这边了。 “可无论如何,这天下理应是懿文太子一脉的,陛下不管对没对懿文太子动手,也应当还政才是!” 那位阳氏家主开口,声音很大,能够感觉到他的决心。 这本来就是废帝想要的局面。 还是大义。 一片附和声响起。 都是早有预谋的说法。 “我倒是想问阁下一个问题,你们是想要一位贤明的君主,能够做些事情,为天下万民谋福的,还是想要一位没有能力且刻薄寡恩的君主?” 还是陈朝在说话。 阳氏家主一怔,废帝是什么样的皇帝,朝臣自有公论,自然及不上大梁皇帝,可他们抱着大义,怎么会放手。 “不管如何,天下既然灵宗皇帝是交到懿文太子一脉的手上的,我等便该秉承灵宗皇帝遗志!” “对,灵宗皇帝的遗志,我等应当遵循。” 面对这些声音,陈朝叹气道:“真是可笑啊。” “说起来灵宗皇帝血脉,陛下难道不是?为何皇位就非要传给他才算是践行灵宗皇帝的遗志?灵宗皇帝的遗志?到底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那是要我大梁日渐强盛,面对方外也好,面对妖族也好,始终能挺直嵴梁,让我人族不受妖族欺辱,不再重现当年耻辱!” “这等遗志,陛下难道不是贯彻得很彻底?这等遗志,难道不是大梁历朝先帝的共同遗志?!” 陈朝盯着那些人,漠然道:“再说懿文太子一脉,如果非要还政,为何一定要给他,我不是懿文太子的儿子吗?” 听着这话,众人都很沉默,反倒是废帝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刺骨的冷笑,“你这个庶子,你怎么敢觊觎大位的?你也配?!” 陈朝看向废帝,平静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很蠢,你当真觉得,这天下要回来,就是你在掌控吗?真的甘愿做一个提线木偶吗?”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废帝能够出现在这里,身后肯定少不了方外的影子。 真要让废帝重新登上皇位,那么大梁这些年的努力,全部都会付诸东流。 朝臣们在逼宫,方外的人说不定藏在暗中。 这个局面本就很麻烦。 “你也配说朕什么吗?” 废帝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的儿子,你……” 废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陛下?!” 所有人都惊了。 在电光火石之间,废帝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咽喉,鲜血不断冲他的嘴里冒出来,很快便让他说不出话来。 一道刀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抹过了他的喉咙。 在朝的众人没有一个人能带刀。 除了陈朝。 他本就有带刀之权。 他本来就离着废帝很近,加上他是一位彼岸境的武夫,出刀本就在眨眼之间。 废帝即便这些年有些进步,但哪里是陈朝的对手。 废帝一脸不敢置信的缓缓倒了下去。 陈朝的刀在滴血。 他很平静的看着快要死去的兄长。 “你在干什么?!” 那些心系废帝的朝臣目眦欲裂,根本没有想到陈朝会在这个时候悍然出手,杀了自己的兄长,这位前朝的皇帝。 “你本来就不当我是你的弟弟,还想杀我,我杀了你,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陈朝低着头,看着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废帝。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能在此刻说出来什么话。 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这么发生,但事情确实发生了。 所有人都知道今夜肯定有人会死。 或许是大梁皇帝,或许废帝。 但没有人想到,杀人的那个人居然是陈朝。 片刻之后,陈朝抬起头来,看着所有人,“现在你们还要说还政的话,好像只能是我了。” —— 这个场景我想了很久很久,杀兄这件事,仙朝里小顾做过,但没有直接描写,而是后面的回忆,我一直挺遗憾的,倒不是说我有什么怪癖,只是我很想告诉大家,有些事情,是在亲情在上的,那就是对错。 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天还没亮,要做点什么才好 刀上的血滴干了。 云泥的刀柄从雪白复归漆黑。 但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陈朝缓慢收刀入鞘。 听着刀入鞘的声音,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看着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所有人都还是很震惊。 今夜的故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但所有的离奇,都没有如今的这个结果离奇。 谢氏老祖宗看着那个一脸平静的年轻人,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丫头,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震惊之色,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看着那位倒在血泊里的废帝,谢氏老祖宗想到了很多,今夜的故事,废帝占着大义在手,无论他做些什么,皇帝陛下都不能动手杀他,和当年的自焚不同,他如今如果死在皇帝陛下的手上,那么天下所有人会怎么看皇帝陛下? 而废帝很明显知道这点,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即便所有人都知晓他身后肯定站着方外的某些人,但却没有证据。 所以没有人能杀他。 皇帝陛下杀了他,那么花了十几年积蓄起来的那股气,便会就此散开,整个大梁再也不会是一个整体,人心离散,那些中立的朝臣们,都有可能对皇帝陛下失望。 可他又不得不死。 如果他不死,那么那把椅子谁来坐? 大梁皇帝不会让出来,因为废帝身后有方外,他势必和方外达成了某种协议。 可以说,废帝今夜出现在这里,无论生死,都是方外想 要看到的。 这本就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东西,而是无论怎么选,都会有着极大的代价。 所有人都在局中。 局中人怎么能破局? 谢氏老祖宗深深看着陈朝。 是的,只有陈朝。 只有他才能破局。 废帝有大义在,有方外的支持在,他活着,一切故事都有可能发生。 可他总不会一直活着。 大梁皇帝不能杀他,不代表着别人不能杀他。 只是想要杀他,需要极大极大的勇气,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在此刻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只有陈朝动手杀人,才会让一切都烟消云散。 想要让皇帝陛下还政的人们没了人选,想要以此逼迫皇帝陛下的人们没了理由。 正如陈朝所说,现在你们只能选我了。 可没有人会选他。 谁会选一个当着他们面杀了自己兄长的人? “你们还要说什么吗?” 陈朝看着众人,笑了笑。 吐出一口浊气。 也算是卸下了很多东西。 那个局从此不在了。 他不必再成为谁的棋子了。 “陛下,此人胆大弑君,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啊!” 有官员反应过来,立即开口。 大梁皇帝看了那人一眼,问道:“君在何处?” 那官员一怔,随即脸色难看起来,自知失言,重重跪倒,“臣失言……” “朕这个侄子,到底是受了方外蛊惑罢了,来人,将尸首收敛,找个地方安葬便是。” 大梁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冷淡。 “可那毕竟是懿文太子的血脉,是皇室 中人……” 有官员开口,老泪纵横,他们仿佛刚看到曙光,可曙光刹那之间便已经消散,这巨大的打击,让他们很难接受。 “所以他就不是了?” 大梁皇帝叹气道:“皇兄已经故去多年,朕又怎么舍得杀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呢?” “你们既然念着皇兄的好,又怎么会忍心看着皇兄绝后呢?” …… …… 宴会开了很久,天早就黑了。 皇城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普通人不知道这段时间,在那座皇城里发生了什么足以让天下震动的事情。 但当然也有人知道。 痴心观观主站在距离皇城不远处的高楼上,看着夜空里的明月,喟然叹道:“谁又能想到故事是这么写的呢?” 他身旁同样站着一个道人,身材高大,想着之前发生的故事,也摇头道:“我还以为陈澈最后会忍不住,直接站出来杀了那家伙,但没想到,他还真能忍。” 观主摇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不是忍,是他压根没想杀死自己侄子罢了,当初那场大火,我仔细推演过,他至少有十六次机会找到那废物,然后杀了他,但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任由他离开,这不是不想,还能是什么?” 高大道人皱眉道:“他这样的帝王,居然也会念着这些?” 不管是史册上,还是那些故事里,做皇帝的,向来把天下看得最重。 “不然呢?他们花了很多年,做了这么多布置,为什么 会失败?” 观主笑道:“真是出乎意料的故事啊,让所有布置都付诸东流了。今夜之后,大梁朝便更如同一块铁板了,仔细想想,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机手段不比他的境界差,我甚至怀疑当初他让那废物离开,也是想着有今日这一天了,我们在算计他,他何尝不是在借我们的手,清理那些不容易看到的东西。” 高大道人诧异道:“要是这般,那他也太可怕!” 观主叹了口气,笑道:“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我真的有点舍不得杀他了。” “可惜了,他要是动手杀了那废物,那我还能让他一直坐在皇位上,可他既然没杀,我们就只能杀他了。” 观主喃喃道:“可他真的不好杀啊。” 高大道人沉默不语。 能够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人,从来都不好杀。 “这样也好,他赢了一次,反倒是好事。” 观主笑着开口,然后消散在原地,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 …… “传陛下旨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忠勇侯张玉官复原职,今夜率巡防营巡防神都,匹马不得出城。” “右卫指挥使宋敛,统领左右两卫,兼领刑部供奉,立即搜查神都各处府邸,务必要将方外内奸彻底清除,许宋敛便宜之权,遇事可自行处置。” “天御院全力配合右卫指挥使宋敛,一概事情,由宋敛决定。” “其余各部衙门,皆听从宋敛调遣。” 旨意一道道从宫里发 出,一道道人影离开皇城禁地,前往各处。 宴会结束了。 但今夜的故事,并不会结束。 大梁皇帝看了陈朝一眼,然后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李恒轻声道:“诸位大人可以回府了,希望明日朝会,还能看到诸位大人。” 听着这话,所有心中有鬼的人都脸色不太自然。 今夜势必是一场大清洗。 在这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会在今夜之后,再也不存在。 谋划了很多年的事情,在今夜戛然而止。 有些人在找寻陈朝的身影。 找寻着那个罪魁祸首。 但很快人们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皇子们也缓慢离开,二皇子眼中有些不甘之色,但到了此刻,不会有人还想起他。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宫门处相遇,大皇子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咳嗽几声,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二皇子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登上马车。 两位皇子的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 …… 神都到处都是声音,涉及了很多人。 三法司、六部衙门、左右两卫、天御院、巡防营…… 神都几乎所有的衙门都被涉及了。 今夜的事情,只怕比当初皇帝陛下登基之前那一夜的动静还要大。 出现了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大理寺的衙役去抓了刑部的官员,而刑部的衙役又抓了大理寺的官员。 荒唐的故事,在这里一直上演。 这是个不眠的夜晚。 在这个黑夜里,许多早 就潜伏进神都的前朝余孽,被抓住,然后带走,许多窝点被清除。 许多平日里不曾露面的强者,此刻都参与到了抓捕之中。 人们从来没有想到,神都还有这么多藏在暗中的强者,但好像又是很合理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里,却没有陈朝的身影。 他再次消失了。 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来不及关心。 …… …… 二皇子府邸,二皇子刚回到府邸,脸色阴沉的他刚刚来到院子里,便被一个端着水盆慌不择路的婢女撞了一下。 婢女害怕的马上便跪了下去,“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 二皇子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拿过水盆,朝着婢女的脑袋便砸了下去。 只是一下,那婢女便头破血流,可二皇子却没有停下,只是拿着水盆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婢女的头上。 最开始婢女还忍着没有叫出来,但到了后来,却是根本没办法叫出来了。 二皇子身后的仆从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婢女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二皇子却仍旧砸着。 很久很久。 婢女的脑袋已经看不出来是个脑袋了。二皇子才停了下来,来到一旁的水池边开始洗手。 手上的血迹缓缓散去。 被水池里的那些游鱼吸入肚中。 水面倒映着二皇子有些狰狞的脸。 “咚咚咚。” 就在此刻,二皇子府邸的大门那边,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一身黑衫的年轻人,正站在 门前,十分认真地敲着门。 他悬着刀。 正文 第六百章 子不知父 今夜的神都,一定有很多地方会响起敲门声。 但只怕不会包括二皇子的府邸。 他是皇帝陛下的儿子,是嫡亲血脉,理论上不会和方外有任何关系,也不可能是大梁朝的鬼。 天下都很有可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本就不必去做些什么。 二皇子坐在水池边,手从池子里拿出来,湿漉漉的,还一直在往下面滴水,听着敲门声,二皇子掀起自己的衣袍,然后仔细地擦了擦手。 然后二皇子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大门那边。 “殿下……” 皇子府邸的管事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二皇子。 二皇子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平静道:“去杀了他。” 他开口说话,自然不是针对的这些管事,而是皇子府里豢养的强者,作为大梁朝的储君人选之一,自然会有无数强者会在府里护卫他。 几道身影沉默地从府邸各处出现,然后越过高墙,来到府邸外面。 很快,外面便起了些声响,是重物狠狠跌落在地面的声音。 很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皇子府的几位管事,听着这些声音,都露出有些恐惧的表情,即便他们身在皇子府,本就不用在意很多事情,但今夜的神都实在是太乱太乱,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普通人眼里,他们这些管事是真正的大人物,但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他们也只是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这座王朝最上面发生的那些故事,他们一无所知。 “殿下,要不要……” 管事们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很悲哀地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皇子坐在水池边,没有说话,只是冷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孤是皇子,是父皇嫡亲血脉,天下有谁敢找孤的麻烦?” 管事们纷纷低头告罪,但这句话的确没能让他们心安,反倒是让他们更加惊慌。 毕竟门外的景象虽然他们看不到,但谁都知道此刻肯定有人正在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很久,又仿佛才过了一刹那。 门外的声音停了。 一座皇子府,此刻变得无比安静,仿佛再也没有什么声音,直到片刻之后,池子里的游鱼惊出的浪花声终于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大门前没有再次响起敲门声,但片刻之后,随着轰的一声,一座大门,骤然倒下。 朱红色的大门,碎成了几块木板。 “大胆,怎敢擅闯皇子府邸?你不怕死吗?” 看着那个出现在大门处的黑衫年轻人,有皇子府的管事壮着胆子开口,声音颤颤巍巍的。 “杀了他。” 二皇子没等那个年轻人说话,再次开口。 这次皇子府的强者们早就已经损失殆尽,只有眼前这些管事了。 管事们咬了咬牙,然后朝着前面冲了上去。 没过多久,便成了一地尸体。 终于走到院子里的年轻人看着坐在水池边上的二皇子,有些感慨道:“我还以为你这府上会有好些忘忧强者坐镇,结果一个都没有。” 二皇子看着眼前的陈朝,澹然道:“你来之前的确有,不过这会儿还不走,父皇会让他们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陈朝点点头,深以为然,“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没做成,失败之后还不走,就是真的不想活了。” 二皇子扭头看了一眼水里的游鱼,“孤一直以为,孤就像是这水里的锦鲤,虽说看着风光,但始终是父皇池子里的鱼罢了,父皇这般强大,像是一座无法攀登的高山,可孤也不想一辈子困在池子里。” “所以为了跳出池子里,你便要和方外勾结,难道没想过他们会借此害死陛下?” 陈朝的眼神有些复杂,眼前的二皇子,其实还是他的堂兄。 “那孤能怎么做呢?原本以为只要孤足够好,能让老大和老三都比不上孤,那把椅子就迟早是孤的,可你偏偏就来了,父皇对我们三个一直都那般澹漠,偏偏对你这却这般上心,最开始孤也觉得那或许是因为母后的嘱咐,但越看孤越觉得不是这个道理,他就是喜欢你,就是觉得你更像他,孤丝毫不怀疑,过些年,等到他死去的时候,会把这个天下交到你的手中。” 二皇子自嘲一笑,“花了那么多精力,才把天下从你们家抢过来,结果他倒好,最后又偏偏想着还回去……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没想过要这座天下。” 陈朝摇摇头。 “你如何想重要吗?况且人都是会变的,真当到了那天,父皇将天下交给你的时候,你会怎么选,孤不知道,孤只是不想看到那天。” 二皇子认真看着陈朝,“所以你必须死。” “你死了,父皇就只能这在我们三人里选一个出来,老大那身子骨,看起来也活不了多少年,至于老三,不过是个孩子,那性子怎么做得好一个皇帝?!” 二皇子冷声道:“只要杀了你,皇位自然是孤的。” 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说道:“我离开神都之前在皇城里的最后一次见面,你就生出了要杀我的心思?” “你既然不能为孤所用,自然要杀。” 二皇子站起身来,没有任何隐瞒。 “这真是个不错的局,从我的身份入手,你谋划如此多,牵动如此多的人,你几乎差一点成功了。” “是啊,孤也以为孤会成功,但谁想得到,最后竟然等来的是那四个可笑的字。” 当一切都说明,当一切都等着皇帝陛下决断的时候,他只说了四个字。 朕不在意。 这四个字,让二皇子的一切谋划成了笑话。 “有没有想过,我没有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是太子?” 陈朝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二皇子皱起眉,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很多个日夜,有过很多个答桉。 或许是因为老大身后站着北境大将军,所以父皇即便不会把皇位交给他,也不会这么快立自己为太子。 也或许是父皇还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肩负起这座天下。 可那些想法,那些答桉,二皇子都觉得不是真正的答桉。 “你知道?” 二皇子盯着陈朝,眼睛深处有些奇怪的情绪。 陈朝说道:“因为你不懂他。” 陈朝和二皇子都不知道,当初在宴会还没有开始之前,李恒曾经看着天空,发出过一次感慨,那就是子不知父。 其实他所说的子不知父,不单指二皇子。 皇帝陛下的所有子嗣都不知道皇帝陛下要的是什么。 “你们只当他和大梁历代皇帝一样,只当他和史书上的那些君主一样,所以你们看着那些史册上发生上的故事,去做一个认为他会喜欢的儿子,但你错了,陛下和史册上的所有皇帝都不一样。” 陈朝看着二皇子,平静道:“史册上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和他相似,以后说不定也不会有这样的皇帝出现。” 二皇子听着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突然,他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看着陈朝,“那又怎么样?即便孤不是他要的那种儿子,但要是没有你,这天下依旧会传到孤的手中!” 陈朝说道:“这样说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杀了我,也能解决问题。” 不等二皇子说话,陈朝又自顾自说道:“可我还活着。” “可你真的要杀孤吗?父皇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孤吗?” 二皇子癫狂笑道:“父皇即便再不喜欢孤,但孤始终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又能怎么改变?!” “陛下既然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又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陈朝很平静看着二皇子,今夜的事情,大梁皇帝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自然知道二皇子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二皇子有些颓唐地看着陈朝,自嘲道:“他真狠心啊,看着人杀自己的儿子,都不闻不问。” “可你呢?会杀孤吗?孤可是你的兄长!” 陈朝看着二皇子的眼睛说道:“我今夜已经杀过一位兄长了。” 宴会上的故事还没结束多久,想来没有人能在此刻便忘记。 “看来你的确和他是一样的人,怪不得他如此喜欢你。” 二皇子好似突然泄气一般,喃喃道:“所以,孤该死了啊。” “可谁又愿意就这么死去呢?” 二皇子忽然站起来,死死看着陈朝。 他也是修士,他也修行过很多年,天赋也算得上不错。 陈朝缓缓拔刀,轻声道:“我既然来杀你,你便不得不死。” 正文 第六百零一章 人生无易事,故而万般难 工部的官员走了,但又很快回来了,带来了好些工匠,开始测量损坏的地方,今夜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焦头烂额地想着,等到风波过去,那些在户部认识的熟人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户部本就出了名的抠门,这次再从那边拿钱,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想到这里,几位工部官员就忍不住地叹气。 相反,皇城里的宫人只是提着木桶而来,开始将那些血迹清洗,故事是大人物们之间的故事,他们只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别的事情不该他们操心,也操心不了。 李恒提着灯笼看着那些宫人将血迹清洗完毕,看着那些工部官员围在一起唉声叹气,听着隐约之间从皇城外传来的声音。 过了片刻,李恒提着灯笼朝着白露园走去,但没有发现皇帝陛下的身影,想着今夜皇帝陛下一定心情复杂,想着他也不想有人打扰,但李恒总觉得这会儿应该陪着皇帝陛下。 毕竟在这座偌大的皇城里,也就只有自己这个老仆,能够陪着皇帝陛下说些话了。 于是李恒提着灯笼开始在皇城里四处而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粒移动的光粒。 …… …… 或许是因为今夜一直都是别人在说话,所以陈朝在拔刀杀人之前说了很多话,不过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也就到了杀人的时候。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庭院之间,刹那风起云 涌。 水池里的清水,在此刻都宛如被谁搅动,渐渐沸腾。 作为天下间最无敌的武夫之子,二皇子并没有选择武道修行,而是踏足修士行列,这本身就是他心中对于武夫的轻视,也或许就是大梁皇帝为何始终不喜欢他的缘由。 看着眼前这幕,陈朝沉默不语,提刀往前只是迈出一步,重重一脚踏向地面,一时间,整个地面,瞬间被强大的气机撕裂,无数条裂痕朝着眼前的二皇子蔓延而去。 二皇子脸色微变,大袖一卷,身后水池水波翻腾,破池而出,直接涌向天空,声势浩大不已。 大梁朝以武道立足,但何曾少过精妙修行法门,更何况二皇子作为皇子,自幼便有名师教导,根基打得不可谓不好,这些年若不是工于心计,一直猜想皇帝陛下的喜好,只怕大梁朝还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和他比较。 池水如龙,朝着陈朝扑去,二皇子狞笑道:“孤即便非得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那条水龙扑向自己,没有任何举动,而是任由龙头撞在身上,只是顷刻间,龙头直接破碎,一条水龙,瞬间破碎,化作清水,洒落一地。 陈朝一身黑衫被清水打湿,但却没有任何别的伤势,仍旧往前走来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平静道:“怎么?你真觉得自己能杀我?” 二皇子脸色难看,有些不敢置信。 刹那之间,陈朝已经到了二皇 子之前,没有挥刀,只是朝着二皇子一拳砸出。 二皇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但仍旧是被这一拳重重砸飞出去,撞入身后的假山之中,深深陷入其中。 陈朝来到假山前,伸手将二皇子扯了出来,重重砸向地面。 二皇子吐出一大口鲜血,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 陈朝低头看着二皇子,笑了笑。 笑容有些轻蔑。 二皇子仰头看着陈朝,咬牙开口道:“庶子!” 陈朝听着这两个字,皱了皱眉头,好奇道:“有什么关系?” 之前废帝也用这个来嘲讽过陈朝,但陈朝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座天下会传给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要过这座天下。 既然如此,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身份要是真的有用的话,这会儿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就不是你了。” 陈朝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我也知道,那天挑明结果和你分道扬镳之后,这一天一定会来。” 陈朝将手中的云泥刀尖抵住二皇子的心口,看着眼前这位堂兄,眼里没有多少情绪。 二皇子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陈朝。 陈朝等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说了这么多话,本来以为你会自己了断的,结果还是要我动手。” “你真的敢杀孤吗?!” 二皇子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嘴满是鲜血的牙齿。 说完这句话,陈朝忽然咧嘴笑了笑,“你觉得我会有很多顾忌, 不会杀你,但你好像是忘了,是你先想要杀我的。” “淮南侯想杀我,所以我杀了他,我的那位兄长小的时候,就很想杀我,所以我也杀了他,我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时候,很多妖想杀我,我便杀了它们,后来那帮炼气士也想杀我,很多人都想杀我,我都杀了他们。” 陈朝平静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凭什么你想杀我,我还会放过你?” “就因为你姓陈吗?” “就因为我们的祖父都是同一个人吗?” 陈朝自顾自摇摇头,“不是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不是很懂道理,我只知道,你要杀我,我就杀了你。” 说完之后,陈朝握紧刀柄,用力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 是利器穿过血肉的声音。 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痛苦的脸,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那先是恐惧,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无神的双眼。 刀柄缓慢变为雪白。 陈朝缓慢抽出刀,然后转身。 刀在滴血。 快走到大门前的时候,陈朝收刀入鞘,刀柄转为漆黑。 陈朝踏出二皇子府邸,陈朝仰着头看着天空,小声道:“对不起,但我没有错。” …… …… 神都很乱,皇城难得平静,大梁皇帝缓步来到皇城外的山上,这里埋着他最重要的人。 守卫们看着缓步而来的皇帝陛下,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皇帝陛下来到皇后墓碑前,缓缓停下。 皇后墓碑依旧整洁 ,每日都有人清扫灰尘。 大梁皇帝在墓碑前缓缓坐下,然后拿出一壶酒,缓缓倒了些在地上,轻声说道:“老二死了,到了地下见了你,怎么都会骂朕这个做父亲的,说朕刻薄,说朕无情,说朕对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鸢儿那丫头说不定也要说朕错了,但朕知道,你会理解朕的。” “老大也好,老二也好,还是老三也罢,都是朕和你的儿子,但朕和你都知道,他们和我们,一直不是一类人,有时候朕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是一家人,还能进一家门?” “是因为那把椅子的原因?朕承认,朕这些年忙着那么多事情,所以对他们疏于管教……算了,既然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朕对孩子们,的确从未放在心上,但当初没有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老大和老二便更看重的是世子之位,而不是朕这个父亲,所以朕之后对他们失望,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终究是父子啊,朕这些年不去看他们,任由他们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是朕的过错。” 大梁皇帝自嘲一笑,喝了口酒,摇摇头。 “有时候朕在想,朕要不是皇帝,甚至不是姓陈,没有什么皇位和世子之位让他们争,或许咱们这一家,就真能安安稳稳过这辈子,但后来转念一想,没有这些,他们也会争别的,家产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归是要争的,朕也总归是不喜 欢的,所以到了现在这样,也不觉得奇怪了。” “老二从小就心思重,胆子也大,所以想得多,也敢做,他有今天朕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事情还是发生了,摆在朕面前,朕怎么选呢?” “一个是你觉得很愧疚的侄子,也是朕觉得很不错的侄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怕没人能做出完全不错的选择吧?”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所以老二做了那些事情,是他错了,但朕没有去帮侄子,算是弥补对他这些年的亏欠吧?可这样一来,又有些对不起侄子了,做皇帝是事事难,这一次做长辈,朕两头难。” “也是,朕这些年做皇帝也做得勉强,做长辈就做得更差了。” “你要是活着多好,一定会有个很好的解决法子了。” “算了,你要是活着,依着你的性子,就更难选了,夹在中间,我何必让你为难呢?”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老二想杀他,他杀了老二,我不觉得有什么错,你也别怪他,要怪都怪我好了。” 皇帝陛下靠在墓碑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本来就只能说给她听,不过她早就听不到了。 “我好累啊,真的好累,他们都觉得做皇帝很有意思,天下都是自己的,可这天下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靠在墓碑上,缓缓睡去。 有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他已经发白的鬓发。 有一只飞蛾从黑夜里飞来 ,缓缓落在了皇帝陛下的肩头。 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身后名不重要 天亮了,天总是要亮的。宴会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朝会。也就是今日,便要再次召开朝会。 可昨夜神都才经历了有史以来的最大一次清洗,那些当真和方外勾结的世家和官员,能在一夜清洗干净吗? 毕竟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极麻烦的事情。但朝会的正常召开,何尝不是在释放一个消息,那就是昨夜的清洗,并不是一时兴起的,而是早有准备的。 昨夜发生了很多事情,陈朝身份揭露,废帝回归,群臣逼宫,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很突然,尤其是后面的两件事,谁也不会在事前想到,但皇帝陛下的应对速度实在是太快,让人有些不可理解。 “听说刑部衙门那边,昨夜直接抓了三分之二的官员,如今一座刑部,空空荡荡了。” “可不是,户部那边也有一半的官员遭殃了,听说左卫那帮人当即便抄了那帮人的家,查抄出来整整数十万天金钱,都是准备运往方外的。” “这算什么,我听说阳氏昨夜第一个被抄家,查出许多和那废帝有关的东西,这些年阳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早就准备着这一天。” “看昨夜的阵仗,只怕陛下早就知晓这些人的狼子野心,不过一直隐忍不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让他们跳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陛下高坐皇位这么多年,外人以为陛下只是个武道强者,哪里想得到,陛下的谋略可不比任何人差。” “如此也好,大梁朝的鬼实在是太多了些,洗洗也好……”进入皇城准备参加朝会的官员们互相闲聊着,只是平日里此刻参加朝会的官员,今日却足足减少了三分之一。 看着略微显得有些空旷的皇城,官员们互相对视,都互相叹气。昨夜的宴会他们可都参加了。 最后宴会结束之后,那位李公公的话,还音犹在耳。 “希望明日朝会还能看见各位大人。”这话想不得,一想起来,即便是没有做些什么的官员们,都觉得遍体生寒。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些。随着钟声响起,官员们鱼贯而入,来到议事大殿,不过往日里几乎是站满了朝臣的大殿,如今空出不少位子。 不过官员们还是发现,那位宰辅大人依旧出现在了朝堂之上。昨夜散朝之后,许多人都在想这位宰辅大人是不是也在清洗的名单里,今日上早朝的时候大家也没有在皇城里看到他,便早以为这位宰辅大人已经被清洗了,但谁想得到宰辅大人依旧挺立在朝堂之上。 看起来这位当朝文臣第一人,不仅没有勾结方外,和废帝之间,也并没有什么联系。 这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外。由于大殿上的官员还在想着昨夜的故事,所以一时间显得很安静,平日里窃窃私语的事情,今日都没有发生。 直到李恒捧着圣旨出来,开始念着上面的内容。 “刑部侍郎张均、户部侍郎刘策、都察院……大理寺……”这道圣旨出人意料的简单,没有任何的铺垫,最开始便是一串名字,这些都是昨夜被查出来勾结废帝或者是方外的官员,有些人是本朝皇帝陛下登基之后才入仕的,有些是废帝在位时候入仕的,至于灵宗皇帝时期的老臣,更是不少。 老鬼新鬼,反正都是鬼。那份名单实在是太长,众人足足听了半个时辰也还没有结束。 不过众人都并不着急,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朝会,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 在圣旨上的那些名字念完之后,便是宣布罪状,而后也顺理成章地拔擢了一批官员,毕竟大梁王朝这么大一座王朝,方方面面都需要人,若是某个衙门少了官员运转,必然会引起一系列的反应。 一场朝会,比往日足足多开了两个时辰,等到结束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腰酸背痛,但依旧不敢有任何一点怨言。 昨夜的事情,众人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散朝的时候,有官员相互道贺,许多官员在原本的位子上已经蹉跎了许多岁月,这次大清洗之后,空出来不少位子,他们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往前走了一步。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平日里连朝会都没有资格参加的官员,在下次朝会,就能和他们站在同一座大殿上了。 朝臣们很感触,却没有办法改变些什么。朝臣们散去,皇城外才有人缓慢而来。 一袭黑衫的年轻人,在宫门前等了很久,最后得到消息,可以入宫。陈朝看着站在宫门前的李恒,想了想,把腰间的云泥解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护卫。 李恒看了陈朝一眼,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陈朝很快随着李恒来到白露园,然后独自离去。 大梁皇帝还是站在那座凉亭下,安静地等着他。等到陈朝来到这里,大梁皇帝便转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眼里更没有怒意。 陈朝认真道:“对不起。”昨夜走出二皇子府邸的时候,他也说过对不起,那句对不起是对已经故去的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说的。 她们都把陈朝当作自己的晚辈,用心呵护,但陈朝还是杀了她们的儿子和弟弟。 所以对不起。可她们听不见,眼前的大梁皇帝是他的叔叔,也对他很好,所以他也来对他说对不起。 虽然在昨夜陈朝已经体会了大梁皇帝的意思,但他仍旧有选择,他可以不杀人。 但还是杀了。所以对不起。大梁皇帝看着他, “如果你被老二害死了,朕可找不到人说对不起。”陈朝沉默。 “他自己惹的事情,便要付出代价,朕没有帮你,也没有责罚他,最后是什么结果,都由你们之间自己去努力,诚然朕是他的父亲,但也是你的叔叔,朕两不相帮,便是朕能做的。”大梁皇帝摇了摇头, “这是两头难的事情,朕也是第一次做,难免做得不好,你们要怪便怪朕。”陈朝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告知天下人?”二皇子死了,为何而死,这总归是要让世人知道的事情。 “朕会宣告天下,他勾结方外,被朕赐死。”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平静道:“以此震慑天下。”陈朝皱起眉头,不解道:“陛下难道不担心以后史册上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儿子勾结方外,然后被赐死,虽说理由正当,但史书上可没有太多杀子的皇帝。 “朕的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大梁皇帝摇头道:“不多这一条了。” “活着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死后的事情,朕不关心。”大梁皇帝走出凉亭,拍了拍陈朝的肩膀,笑道:“昨夜朕的确没想到,你会一刀砍死他,想来不仅是朕,没有人能想到。”陈朝说道:“很小的时候,他就想要杀死我,我本来就是庶出,无论如何都和他争不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史书上早就有类似的故事,倒也不是怪事。”大梁皇帝说道:“不过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故事你都能记得?”陈朝想了想,说道:“本来记不得,后来去了一个地方,看到了一具棺材……”陈朝还没有说完,大梁皇帝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些自己的秘密,不必都告诉别人。” “我得到过一页纸,想请叔父帮我看看。”不知道为什么,陈朝提起了那件事。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陈朝拿出那页纸。大梁皇帝说道:“看起来这页纸对你很重要。” “很多次,没有它我已经死了。”陈朝认真说道。大梁皇帝说道:“它和你的刀一样重要,所以不要让它离开你。”说着话,大梁皇帝招了招手,李恒捧着云泥来到了这里。 大梁皇帝接过之后,亲自将它悬在了陈朝腰间,然后才满意道:“朕说过,天底下任何地方,你都能带着你的刀,永远都是这样。”陈朝拿着那页纸,看着腰间的刀,沉默了很久。 大梁皇帝有些慈爱地看着他。 “朕想让你做镇守使,现在就做。”就在陈朝失神的时候,大梁皇帝的声音却打乱了他的思绪。 ——【今天没有了。】 正文 第六百零三章 雪白小印 “镇守使?” 陈朝有些失神,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梁朝的武官尽头,只有两座高峰,一座立在北境,一座便在神都。 满打满算,陈朝如今入朝不过数年,便已经从小小的一地镇守使,变成了左卫的指挥使,这样的晋升速度,早就已经十分罕见了。 “我只怕难以服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论资历也好,还是说境界也罢,我都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真要有人接替镇守使大人离开之后的空缺,也应当是宋敛大人。” 宋敛的资历应该是最适合的,更何况他距离忘忧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了。 陈朝很认真说道:“况且昨夜的事情才发生,无论时机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不适合。” 大梁皇帝说道:“你知道,朕不只是想要让你做这个镇守使。” “朕甚至可以将这个天下给你。” 大梁皇帝平淡道:“昨夜的事情之后,天下人都知道你也姓陈,你也是我陈氏的血脉,以后你登基,虽然有些麻烦,但想来总体也在可控范围内,况且朕已经清理了很多。”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很快就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很久之前我就告诉过陛下,我对天下没有兴趣,它从来不曾属于过我,我也从未想要拥有它。”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还是当初的那套说辞。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说道:“庶出便不配做大梁之主?” “和身份无关。” 和身份无关,只和意愿有关。 “陛下当初不也没想过做这天下之主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说道:“同样的路,何必再让我走一次。” 大梁皇帝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做不做皇帝不重要,陛下要做的事情,我都会继续做下去的。” 听着这话,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倒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不过大梁皇帝很快便说道:“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陈朝一怔。 “跟朕来。” 大梁皇帝走出凉亭,朝着皇城深处走去,陈朝跟在身后,很快便发现两人绕过了那座议事大殿,继续朝着更深处走去,是一片之前从未得见的树林,然后两人来到一片湖畔。 湖畔有些垂柳,看着和书院南湖畔的那些垂柳是一样的异种。 大梁皇帝负手走过湖畔,然后来到尽头处的一座宫殿前,这才缓缓停下。 “昨夜有一个问题,你那位兄长问得很好,皇兄这样的人,怎么会暴毙而亡,他的死,自有蹊跷。”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吃惊,“陛下查出真相了?” 大梁皇帝意味深长说道:“有些线索,但并没有最后的真相,不过可以告诉你。” 大梁皇帝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了宫殿里。 陈朝跟着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这座宫殿并不是自下由上建造的,而是从上往下建造的,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是平地,但进入宫殿之后,便能看到这座宫殿其实是一直往下深挖,类似于地宫的建造。 他们此刻反倒是在高处。 而在下方,则是有着无数穿着黑衣的人在其中忙碌着,一条条丝线纵横交叉在那下方的空间里。 时不时便会有些什么卷宗竹简之类的东西在丝线上游走传递,而后消失不见。 大梁皇帝顺着一旁的楼梯朝着下面走去,陈朝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撼。 “方外修士,从来视世俗王朝为傀儡为奴隶,一直如此,扶持世俗王朝,不过是为他们做事,在大梁之前,他们所需的那些修行资源,几乎都是世俗王朝供应,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民夫死于奴役之下,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多少年以来都是如此。” 大梁皇帝讥笑道:“不过从来如此,便对么?” “大梁立国之后,便一直在试图改变这样的局面,历代先帝都在为此努力,之前你说灵宗皇帝的遗志,说历代先帝的遗志,其实并未说错。” 大梁皇帝看着底下忙碌着的人们,平静道:“大梁立国至今,二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所求的事情,都是彻底和方外划清界限,不过朕觉得还不够罢了,谢尚书昨夜说灵宗皇帝错了,他只说对了其中一点罢了。” “灵宗皇帝最大的错误,是选错了人,你那位兄长再做几年皇帝,只怕大梁两百多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陈朝没有插话,只是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今日自己听到的一切,才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大梁有鬼,自然是方外的手段,不过方外有大梁的探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 “此处历代先帝将其称为百川阁。”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两百多年来,虽说大梁一直在努力,但其实大部分探子的确也无法接触到某座宗门的核心内容,不过总归是有些效果的。” “那条消息也是才传来的,虽说语焉不详,但几乎可以确定,皇兄之死和方外某座宗门脱不了干系。” 大梁皇帝走到一处存放档案的地方,伸手取出一份档案,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之后,看了几眼,这才问道:“那传出消息的人呢?” 大梁皇帝说道:“死了。” 陈朝沉默不已。 “传出消息之后,他的身份便被发现了,做探子就是这般,咱们在找鬼,他们也在找,都很难。” “不过消息大概无误。” 大梁皇帝负手道:“皇兄这样的人物,当年实在是太出色了些,虽说传言朕可以和皇兄比肩,但或许在修行天赋上,朕能和皇兄不相伯仲,但论起来治国和谋略,朕不及皇兄太多,这些年朕治国也很勉强,若是换皇兄来,想来不会这般。” “太过璀璨,便遭人妒,当年的信王便因为此事被灵宗皇帝秘密处死,这也是辛秘了,是不曾在史书上的故事。”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既然如此璀璨的一个人,若是真让他坐上了皇位,方外自然不愿意看到,由此会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故事,说道:“当然也是所谓的推论,证据不足,不过想来很快便有明确的真相。” 陈朝递回来档案,然后被大梁皇帝随手递给一个黑衣人,“他们绝对忠诚,你可以相信他们。” “还有一个消息。” 大梁皇帝平静说道:“这是大梁朝最大的秘密。” 陈朝静等下文。 “我大梁历朝先帝中,不乏天资出众之辈,修行至忘忧境界,不是难事,一入此境,活个百余年不在话下,但为何两百余年,不算你那位皇兄,大梁便已经传至第四代?昔年太宗皇帝天资英才,为何仅仅在位才四十二年?” 大梁皇帝平静道:“方外所杀,不过事情涉及辛秘,秘而不宣,只有历代继任者知晓。” 陈朝沉默片刻,才说道:“总归不会是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城出手。” 大梁皇帝点头道:“做这些事情,自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陈朝皱起眉头,“这般说起来,便是鬼。” 大梁皇帝说道:“昨夜抓的那些人里,没有涉及此事的。” 陈朝没有再说话,说到这里,其实叔侄两人都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大梁朝还有一只最大的鬼没有被他们找到,而那只鬼,或许比剩下的所有鬼加起来,还要可怕。 陈朝平静道:“只怕在两百多年前大梁立国之时,那只鬼便已经在了。” “或许还要更早。” 大梁皇帝说道:“直到今天,一点线索都没有露出来,才显得可怕。” 在明面上的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藏在深渊里,一直在冷冷看着他们的鬼。 陈朝说道:“我们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大梁皇帝说道:“不容易。” 说话间,大梁皇帝拿出一方雪白小印递给陈朝。 陈朝接过一看,雪白小印底下,有大梁镇守使五个字。 陈朝皱起眉头。 “宁平离开神都之后,此物便留在了朕这里,朕今天将它交给你。”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你入忘忧之前,朕不会告知天下你便是镇守使,这段时间,镇守使一职依旧空悬。” 不等陈朝说话,大梁皇帝微笑道:“钦此。” 陈朝无奈一笑。 …… ……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离开这座宫殿,大梁皇帝在湖畔看着他离开,然后返回此处。 “朕有旨意。” 大梁皇帝看着下面,诸多黑衣人听到这话之后,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纷纷仰头。 大梁皇帝笑道:“朕驾崩之后,无论谁继位,百川阁都听陈朝的,由他决定将此处辛秘是否告知新君。” 听着这话,黑衣人们沉默了很久,然后齐声道:“遵旨。” 大梁皇帝满意点头,随即轻声道:“为了大梁,辛苦诸位了。” 黑衣人们纷纷单膝跪地,神色肃穆,“臣等愿为大梁而死,愿为陛下而死,谨遵陛下旨意!” 大梁皇帝摇摇头,有些感慨道:“朕不愿意你们死,希望你们都能看到以后的大梁,不一样的大梁。” 正文 第六百零四章 来日方长 又一个消息惊动神都乃至天下。 大梁皇帝第二子,于那夜群臣逼宫之后被皇帝陛下赐死于自家府邸,当夜有不少朝臣被查出勾结方外,在朝廷里潜伏已久,而二皇子也是其中之一。 本来历朝历代,在皇室里发生什么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算罕见,但像是皇帝陛下这般以雷霆手段在一夜之间便决定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的,依旧罕见。 其实那夜之后,因为有许多在朝中影响力颇大的朝臣被羁押,神都许多地方激发起了民怨,不过随着这个消息传出,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皇帝陛下连自己涉及方外的亲儿子都杀了,其余人又凭什么可以逃过一劫? 不过随着人们还在消化之前的消息,又有一道旨意传了出来。 “二皇子勾结方外,死后不入皇室陵寝,褫夺生前一切封号赏赐,另外从皇室宗谱里除名。” 当这道旨意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决心,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意志。 …… …… 二皇子府邸前,一片萧瑟。 一位貌美妇人一身缟素,用竹竿撑起两盏雪白灯笼挂在府邸大门之前,大门当夜破碎,如今并未修复,至于府邸之中的管事护卫,大理寺清查之后,和勾结方外无关的一干人等早就放了,不过那帮人在离开大理寺的大狱之后,很快便收拾细软,离开神都,哪里还敢待在皇子府邸。 二皇子并未立妃,正妃侧妃都不曾有,只有几个小妾,不过几个小妾也早就逃离这座府邸,只剩下眼前这唯一的女子,不仅没有离开,反倒是在府邸之中立起牌位。 不远处,一驾马车停在街角,车厢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声。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来到车厢前,轻声道:“这几日,二殿下府上,并没有前来吊唁的朝臣。” 车厢帘子掀开,露出大皇子有些病态的脸,他看了一眼远方,眼里有些伤感,“这便是人心啊。” “老二这家伙,实在是有些癫狂了,父皇能允许争皇位,可哪里能容许他勾结方外。” 大皇子叹了口气,那夜在皇城宫门前分别的时候,他便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估摸着是活不过那夜了,只是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既然是兄弟一场,做哥哥的,怎么都要去送弟弟最后一程才是。” 大皇子叹了口气,准备走出车厢,前往二皇子府上吊唁。 “殿下,此事只怕还需要三思,陛下如此严惩二殿下,只怕是有杀鸡儆猴的心思,殿下此刻若是贸然出现,只怕会惹得陛下不喜……” 那中年男人眉头皱起,正在劝告大皇子,想要让他打消念头。 大皇子斥道:“你在说什么?孤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上炷香有什么问题?” 听到大皇子斥责,那中年男人低下头,“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大皇子走出车厢,看着那寒酸得只挂起两盏白灯笼的二皇子府邸,轻声感慨道:“姓了陈,兄弟当不好,父子不好当。” 与此同时,远处也有马车停下,三皇子神色复杂地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的府邸,缓缓走了过去。 一家人,这一代的四个孩子,公主殿下和自己的三个弟弟关系会紧密一些,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但这几个兄弟,便要显得冷淡许多了。 只是再如何疏离,弟弟还是弟弟,兄长还是兄长,这样的事情,很难改变。 上炷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 陈朝返回书院,路过湖畔,一众学子看到这位如今已经身份真相大白的年轻武夫,眼神复杂,那夜的具体故事还未流传出来,学子们只知晓眼前陈朝乃是懿文太子的子嗣,那夜曾亲自杀了自己的兄长。 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细节被他们知晓。 虽说废帝已经被证实当初火烧皇宫没死,只是遁走方外,蛰伏多年归来,借着方外的势力,要拿回这天下,不容于大梁,可毕竟是陈朝的亲兄长,被陈朝所杀,那些每天都读圣贤道理的读书人,也一时间很难接受。 故而再看陈朝的时候,情绪比当初复杂,也在情理之中。 陈朝没有理会这些书院学子,而是径直回到南湖畔的小院之中。 谢南渡看到陈朝,开门见山问道:“那夜去杀二皇子了?” 当夜在废帝身死之后,一切事情烟消云散之后,陈朝最先消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之后便传出了二皇子被赐死的消息,很多人不会将这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但对于谢南渡来说,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当夜的陈朝应该是去杀二皇子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瞒不过你,你猜对了。” 其实本来就没打算去瞒眼前的女子,这桩事情虽说一旦被天下知晓,又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告诉谢南渡,陈朝倒是没有什么顾虑。 “他也是棋子之一,他想要的应该是要揭开你的身份,逼着陛下不得不杀你,但实际上他只是方外的棋子,在这个局里,他是最浅显的一环,有些聪明,不过到底是自作聪明。” 谢南渡说道:“你可以一刀砍死废帝,但他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你动手之前,不担心?” 陈朝说道:“我不杀他,他便时时刻刻想着杀我,我一天十二个时辰,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所以只能杀了。” 谢南渡看着陈朝,并不说话。 “好吧,咱们之间,我杀他只是因为他想杀我,也努力做了些事情来杀我。” 陈朝挑眉道:“妖杀多了,就改不过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罢了。” 谢南渡说道:“早些年那位废帝当真这么对你?” 陈朝点点头,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他本来记不起,不过后来见过那棺中少女之后,便一切都记起来了。 从自己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刻起,所有记忆都无比清晰。 不过到底是白雾的作用,还是那少女,陈朝不是太能确定。 不过想起那少女,陈朝倒是很想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当初在那处遗迹复苏,少女吃了他找到的仙药,然后帮他击退了那位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之后便无影无踪,再不知道踪迹。 或许是在瀛洲? 陈朝默默想着,毕竟那个地方曾经传言过有仙人降世。 白衣少女那般的人物,可不就是寻常人眼里的所谓仙人? 眼见陈朝出神,谢南渡也不多说,只是等他回神。 陈朝回神之后,自顾自念叨道:“说起来那位道门大真人,等以后也得去痴心观找他看看我的刀。” 谢南渡问道:“如今已经是左卫的指挥使了,还能到处走?” 陈朝咧嘴一笑,“我已经让翁泉担任左卫副指挥使了,衙门的事情让他管着。” 谢南渡皱眉道:“你有这权力?” 陈朝摇摇头,“请的旨意。” “不是我不想做事,只是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也想静下来修行修行。” 陈朝揉了揉脑袋,感慨道:“这会儿说不定郁希夷都真成剑仙了,不过也不知道他的心结解没解开。” …… …… 痴心观的掌律真人名义上是闭关,但辈分足够高的几位老真人都知晓,这位道门大真人是被禁足了,当初从崇明宗遗迹归来,这位道门大真人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后山清修之所。 观中弟子,不得前往那边。 只不过说是清修,掌律真人却没有闭关,痴心观的内外消息,倒也一件没落的传到了这里。 坐在一棵足足有数百年之龄的老松下,掌律真人松针煮茶,淡然看着前方云海。 在他身前不远处,则是趴着一头百无聊赖的青牛。 “真人你的脾气真好,被关在这里好几年了,居然还不生气,要是我,早就冲出去跟那什么观主一战了,就算是死,也不能这么憋死才是。” 青牛口吐人言,看着有些像是鸣不平。 它是当初掌律真人在那处遗迹里遇到的异兽,之后掌律真人败退,原本想着便会再也见不到这头青牛,谁想到最后它却找到了痴心观这边。 】 掌律真人淡然道:“哪来这么多话,灵草灵药不缺你的,你担心什么。” 青牛叹气道:“真人,这整天混吃等死也不是个事儿啊,依着真人您这样的人物,怎么也该让世人都前来参拜才是,作为真人的座下弟子,我也与有荣焉……” 掌律真人端着茶杯笑道:“让世人来看我收了头牛做弟子?” 青牛一脸认真,“真人,我难道没有慧根吗?怎么做不得真人的弟子?” 掌律真人默然不语。 青牛看着掌律真人,“真人,是否再考虑一番?” “一头牛想这么多做甚?” 青牛哀嚎道:“真人,大道不该如此小啊!” 掌律真人平静道:“吃你的草。” 大道是否小,天下是否大,其实都不好说。 掌律真人伸手捏碎手中茶杯,平静道:“师兄,来日方长。” 正文 第六百零五章 不同 闲来无事,陈朝坐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开始去剥柱子上的漆皮,说起来柱子也可怜,当初不过只有一点脱落,但在陈朝这锲而不舍地剥弄下,此刻一根柱子,早就掉了大半漆皮。 盯着漆皮之下光滑的木材,陈朝感慨道:「想起来一件事,我离开剑气山的时候,曾经带回来些竹子,那些竹子很有意思,风吹过的时候,便有声响传出,很是清脆好听,本来想寻个地方给你建一座竹楼,但之前事情太多,还是耽搁了,你说说,建在什么地方才好?」 依着谢氏的权势,在神都除去皇城之外,其余地方,想要拿块地,不算是什么问题。 谢南渡说道:「剑气山的青竹,据说是铸造飞剑剑鞘的绝佳材料,寻常剑修视若珍宝,你用来建楼?」 陈朝反问道:「有何不可?不过说起来我看那剑气山上的青竹数量不少,况且年年有新竹,真要拿出来给世间剑修做剑鞘,约莫也能满足个五六成的剑修,不过是不愿意拿出来罢了。」 「天底下的东西珍贵,有很多和数量多少没关系,而是有能力拿到的,只在少数。」 谢南渡平静道:「好似老师收弟子,若是来者不拒,也就不显得珍贵了。」 陈朝无奈道:「反正讲道理我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南渡笑道:「因为道理是对的,所以你才说不过我,怎么你嘴里变成了我强词夺理?」 陈朝微微蹙眉,想起一事,问道:「当夜你们那位谢氏老祖宗这么快便站出来表态,我怎么想起来都觉得不太对,按理来说,像是那位那样的人精,怎么都不该这么快就站出来的,难道是事先便知晓当夜陛下不会输?」 这些世家大族,当夜没有表态的世家家主不见得心中就没有支持的人,只是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世上存在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双眼睛,洞若观火,在事情明朗之前,绝不早早站队。 谢氏当夜表态太快,反倒是有些不对。 谢南渡说道:「偶尔也需要赌一次。」 陈朝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谢南渡摇摇头,「你知道谢氏养了多少人?他们每天要做的,便是推演谢氏做出选择之后的结果。」 陈朝啧啧道:「真不容易。」 谢南渡伸出手,「青竹给我,我自己找地方,你这个大忙人,哪里来的时间?」 陈朝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马上要离开神都?」 谢南渡淡然道:「见了这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你还想在彼岸境待多久?」 「我才修行多少年?」陈朝说道:「着什么急?」 谢南渡看着他,摇摇头。 陈朝叹气道:「还是瞒不过你,总觉得我那位叔父……」 欲言又止。 谢南渡没有多说。 陈朝说道:「我准备去鹿鸣寺听听佛法,看看能不能化解心里的心魔。」 「我早说过,心魔由心而生,除了你自己谁都帮不了你。」谢南渡平静道:「大概率你会白跑一趟。」 陈朝笑着摇头,「也无妨,不过算是赴约,之前有个老和尚请我有空的时候去看看,我正好去避避风头。」 「跟不跟我一起?」 陈朝看着谢南渡笑道:「反正你好像在神都也没什么事情做。」 谢南渡摇摇头,「我要静心养剑,再说了,什么叫我在神都便无事情做?」 陈朝啧啧赞道:「一心修行,早日成就女子剑仙境界?」 谢南渡笑而不语。 陈朝感慨道:「那我只好要入忘忧了。」 谢南渡轻声道:「二十出头的忘忧啊。 」 陈朝笑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的确要比现在这些所谓的天才,要快那么一点。」 「不要这么嘚瑟,你迟早是我的手下败将。」 谢南渡看着眼前陈朝,「你不过早修行了些时日而已。」 陈朝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 这种事情,他不当真。 谢南渡说道:「等我入忘忧,我一定赏你千百剑。」 郁希夷离开那座小镇之前,心中执念消解,的确踏足了忘忧境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剑仙。 说起来这位剑宗这一代的天赋最高者,早在数年前在剑气山取走那柄百年一剑野草的时候,便已经进入了无数人的眼中,当得知这位剑修出自剑宗之后,更是有不少人已经认定他定然会在之后踏入忘忧境,成为世间又一位剑仙。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前景一眼看去,便知道以后有大成就的年轻天才最后会画地为牢,困在原地。 剑宗内部的诸多前辈,在得知郁希夷那尘封记忆被揭开之后,大多已经不抱希望此人有生以来能再次踏足忘忧境界,但随着这次郁希夷回到剑宗之后,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眼前的年轻后生已经踏足剑仙境界。 一时间,整座剑宗,上下皆惊。 世间修士,其实大概都清楚一点,那就是修行两字,积蓄气机,领悟道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心字。 心境乃修行根本。 修行快慢,纵有天赋之分,但最重要的还是心境。 郁希夷当初心境一落千丈,即便天赋再高,都被认为无缘剑仙境界,如今心境复归,反倒是在顷刻间破开桎梏,踏足剑仙境界。 这也说明了心境两字的重要程度。 为庆祝郁希夷破开境界,成为剑宗历史上的又一位剑仙,当夜剑宗上下,所有不曾闭关的剑修都到场庆贺,其中剑仙境界的剑修,仍有两三人。 一夜宴会,是剑宗这些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盛会。 等到半夜时分,剑修们大多散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剑仙提酒来到郁希夷身侧,摇了摇手中酒壶,笑着问道:「还能喝得下吗?」 早就有些醉意的郁希夷看着眼前的老剑仙,眼神瞬间清明,有些不可置信说道:「秋师叔?!」 老剑仙不是别人,正是他郁希夷的至亲师叔,和自己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更是自己师祖的关门弟子,自己师父那一代的同辈师兄弟其实不少,但当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当初约莫有个七八人,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七八人里,如今只剩下此一人了。 就连自己师父,也已经不在世间。 再说这位名为秋万里的老剑仙,可谓天资卓绝,而立之年便踏足剑仙境界,此后境界一日千里,不过在知天命的境界里,便已经看到了忘忧尽头,只差一线便能踏足大剑仙境界,只是这些年,他虽然有些进展,但依旧没能迈出那一步。 因此这些年一直闭关,几乎不在世人面前露面。 也就是当初封存郁希夷记忆,是他亲自出手。 秋万里丢出酒壶,随即又拿出一壶酒,一屁股坐到郁希夷身侧,仰头看了几眼夜空明月,才淡然道:「老实说,当初封你记忆,便想着你这一辈子估摸着没机会踏足这个境界了,当时给我愁的啊,师父这一生好歹收了七八个弟子,但我们这几人之中,收得几个弟子,都不成气候,也就只有你这家伙看着有这苗头,你要是不成,咱们这一脉,可就丢人丢大了。」zbr> 郁希夷苦笑道:「给师叔丢脸了。」 秋万里摇摇头,「要真说丢脸,也是我先丢脸。」 剑宗身为天底下最后一座 只有剑修的宗门,其实根系复杂,许多剑仙各有传承,代代相传,也有所谓的门户之别。 郁希夷这一脉,往上推,几乎每代都有一位大剑仙,不过到了秋万里这一代,境界最高者,便是他了。 不过他也并未踏足这个境界。 一脉枯荣,看起来却也要不了多久,仅需一两代人的出彩程度,就能决定兴衰。 「不过你破而后立,以后成就注定比我这个做师叔的了不起。」秋万里看着郁希夷,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这一脉的荣光,大概便是靠你了。」 郁希夷轻声道:「弟子惶恐。」 秋万里拍了拍郁希夷肩膀,笑眯眯道:「去了一趟北境,性子收敛了些,是好事,不过过分低调便不太好了,北行一趟,收获如何,和师叔说说?」 秋万里喝了口酒,咂摸出些味道,才有些满意地点点头。 郁希夷沉默片刻,问道:「师叔,我等练剑,成了剑仙,成了大剑仙,到底有何意义?」 秋万里一怔,没有想到眼前这家伙会问出这个问题。 「剑道至高处,风景壮阔,不值得看看?」 秋万里说到这里,忽然笑道:「你小子心中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 郁希夷点点头,倒是对眼前这位师叔也不藏着掖着,而是说道:「宗主他……」 话没说完,秋万里摇摇头,轻声道:「别说。」 郁希夷一脸疑惑。 秋万里轻声道:「剑道有千万,如同百川奔腾,走向不同,终点不同,何以论对错?」 郁希夷没说话,只是沉默。 秋万里劝道:「剑有轻重,静待时日,不必急于一时。」 郁希夷问道:「宗主还在闭关?」 秋万里没说话,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的郁希夷。 正文 第六百零六章 有人悟剑 剑宗宗主悟剑多日。剑宗上下众人只当这位宗主在离开剑宗前往妖域和妖帝一战之后,获益颇多,故而回宗之后,便一直闭关参悟剑道。 说起来这位剑宗宗主这趟离开宗门在妖域出剑的事情已经传遍世间了,其中的事情经过,现如今的确没有太多人知晓,但总归流露出一些只言片语,说是这位剑宗宗主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悟得一剑,据说威势惊人,早就跨过忘忧尽头,到了一个莫名的境界。 带着此剑,这位剑宗宗主一路北上,积攒剑意,最后来到妖域,和那位妖帝有过一番大战,只是据说那剑虽然递出了,但是也只是递出了一半,而剩下半剑,不知道为何,始终不得而出。 可即便如此,这位大剑仙还是能够安然无恙回到剑宗,其实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而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二位能够和妖帝交手而安然返回的人族强者。 第一位,自然那位大梁皇帝了。一时间,剑宗宗主的名声大噪,世人对于这位世上最神秘的强者,又有了新的看法。 世间剑修,更觉得绝望。他们只觉得眼前这座剑道高峰,又更高了些。 而在剑宗宗主返回剑宗当日,其实众人便想着要为这位宗主召开一次庆功宴,但却被剑宗宗主拒绝了,之后剑宗宗主便再次闭关,直到如今,都再无他的消息。 “宗主定然是和妖帝一战的时候,那始终不曾递出的一剑又有明悟,故而才没急着递出,只是宗主这一剑又强大了几分,难不成下次还要去妖域找妖帝一战?” “那不然如何?宗主这一剑,想来定然是世间独有,天底下可没几个人有资格看。” “说起来要是宗主这一剑威势更上一层楼,是否有可能将妖帝直接斩杀?” “有可能,自然是有可能的。”郁希夷送走了师叔秋万里之后,独自提酒朝着后山走去,速度不快,每走几步便喝一口酒,等到了后山的时候,便听见好些弟子在山道那边说着闲话。 听着这些话,郁希夷神情越发凝重。那些二代三代弟子,看到郁希夷之后,纷纷停下对郁希夷行礼,关系近一些的,以师叔相称,关系不够的,自然便以剑仙相称。 郁希夷微微点头,没有多说,独自一人朝着后山深处而去。走到半山腰,郁希夷缓慢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山外云海。 剑宗悬浮于天地之间,气象万千,可谓是世间最古怪,但也最壮阔的一座山门。 郁希夷很快收回视线,来到后山最深处,那边有一座洞府,就在眼前不远处。 剑宗宗主闭关之处,是整座剑宗的禁地,平日里便不会有剑宗弟子出现在这里,倒不是有什么人在此守卫,而是此地遍布剑气,一般剑修,光是临近便觉得浑身不舒服,至于走入那座洞府中,只怕整个剑宗上下,就连那些闭关的大剑仙,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 郁希夷来到洞府远处,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弟子郁希夷,求见宗主!”寂静无声。 郁希夷微微挑眉,沉默片刻,还是朝着前面走了过去。…………剑宗之外,三百余里之外,有一座山村,同样藏在群山之间,世代耕种,和外面交流极少。 因为深居群山之间,这里的春耕要比其他地方来得迟上一些,村里的庄稼汉子将稻苗用浸水打湿干枯的稻草,捆成一把一把的,丢在不远处,然后由别的庄稼汉子将其带走插在水田中。 这便是插秧。庄稼汉子们虽说早就不是第一次插秧,但还是做得小心翼翼,不敢马虎,毕竟这关乎着一年的收成,要是这栽种的时候不上心,那到了秋收的时候,就关系着来年一整年的全家口粮了。 就在这些庄稼汉子在田里忙碌的时候,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背着一柄桃木剑,看着不远处,神情淡然,仿佛在欣赏眼前的这幅插秧美景。 不知不觉间,已到午时,田间的庄稼汉子纷纷起身,在田边用清水清洗腿上的泥垢,之后三五结对,朝着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子里走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庄稼汉子,插完手里最后一株稻苗之后,这才缓缓起身,也没费工夫去清洗腿上的泥泞,而是就这么赤脚朝着中年男人这边走来。 “道长从何处来?”那黝黑的汉子走了几步之后,发现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人,当即便热情地招呼起来。 中年男人一怔,随即想到自己是背负桃木剑,被眼前的庄稼汉子认成道士,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随即余光一瞥,发现树荫下有个食盒,不大,想来就是这庄稼汉子的午饭了。 看着这庄稼汉子,中年男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庄稼汉子走过来取出食盒,里面只有几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外加一个水壶,这就是他的午饭了。 正要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送的庄稼汉子想了想,笑道:“道长,吃过午饭没?要不然一起吃点?”中年男人背对着庄稼汉子,本来不打算搭理他,但想了想之后,他还是转过头来,对着庄稼汉子坐下,接过一个馒头,撕下一小块放在嘴里,轻声道:“多谢。”庄稼汉子笑道:“一个馒头,不值当说声谢,要是道长不忙,等会儿我插完秧,跟我回家,我让婆娘把去年剩下的几块腊肉拿出来,好好招待道长。”中年男人摇摇头, “就不叨扰了。”庄稼汉子也没勉强,只是咬了几口馒头,才漫不经心问道:“看道长好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在做什么?是在修道?”中年男人平静道:“在看你们插秧。”庄稼汉子一怔,好奇问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既然说到这里,中年男人沉默片刻,轻声问道:“看了许久,倒也有个疑问,不知道可否解惑?” “有话便问呗,咱是庄稼人,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要是说得不好,道长可不要怪罪。”兴许是世代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庄稼汉子对于山外的情况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也就对眼前的中年男人没有那么多畏惧。 更多的其实还是好奇和向往。 “想来是年年插秧,早不是第一次了,但我看你们插秧的时候,也并不显得随意,反倒是有些慎重,这是为何?”俗话说得好,熟能生巧,同样的事情做了成百上千遍,也早就该做到心中有数,何必如此认真? 庄稼汉子哈哈一笑, “道长是说这个,插秧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即便是做了很多次,但依然是需要小心谨慎啊,毕竟这一年到头,插秧是开始,一年都要小心照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一年的收成不够,家里一家老小到了明年,可就要饿肚子了。” “咱们庄稼汉子别的道理不懂,但有句老话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就是你怎么对这庄稼,庄稼就怎么对你。靠天吃饭,这一年到头下多少雨,干多少天,又涝多少天,这都不是咱们能管的,咱们能做的,就只有用心去对待这些庄稼,希望能够求个丰收,别的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中年男人问道:“所以即便再如何烂熟于心,都该每次去认真对待才是?”庄稼汉子揉了揉脑袋,憨憨一笑, “求个心安嘛。”中年男人点点头。不过他随即又问道:“你种了这么多年地,若是风调雨顺的年生,就能保证丰收吗?” “那还真不见得。”庄稼汉子挠头道:“说是种了这么多年地,早就该把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即便是赶上好年头,也总有些没做好的事情,想想也是,一年到头,时间这么久,哪里有天天都不犯错的,哪里有庄稼都看得过来的,有时候一旦没顾得过来,就容易出事,这个道理相信道长比我懂,我就不絮叨了。”中年男人想了想,说道:“明白了。”庄稼汉子朝着中年男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道长就是懂得多。”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仿佛是想起了些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稼汉子吃过午饭,眼见眼前的中年男人还在出神,也没有开口打扰,而是自己起身,去插剩下的秧苗。 正如他所说,这天时耽误不得,一旦耽误,就要误事。插秧的日子,一年到头就是这么几天,这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 之后他一直在田里忙碌,等到天微黑的时候,这才直起早就酸痛的腰,抹了一把汗水,洗干净泥泞走上来。 本来原本以为那道长早就离开,但过来拿食盒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道长还在这里枯坐。 庄稼汉子一怔,随即试探开口, “道长……”中年男人回过神来,看了眼前的庄稼汉子一眼,笑道:“多谢。”庄稼汉子一脸疑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看了眼前的道长两眼,有些犹豫。 中年男人说道:“但说无妨。”庄稼汉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道长,既然相逢,能不能留下几张平安符,保个平安。”山外道士自然精通此类,庄稼汉子自然也是知晓的。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摇头道:“我并不会画符。”庄稼汉子脸色一暗,有些失落,但好在很快便要开口,不过不等他开口,中年男人忽然伸手,树上便落下一片树叶,中年男人伸出手指在树叶上抹过,细微白线便在树叶上留下溂 “若是要保平安,这应当会比平安符更有用。”中年男人将这张树叶递给庄稼汉子,说道:“将它放到家中,若是真有什么危难的时候,手持此物,大约……应该会有些用。”庄稼汉子如获至宝地伸手接过来那张树叶,满脸感激,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天色晚了,不如今夜便在……”话还没说完,中年男人便摇摇头, “我下山了。”之后庄稼汉子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盏灯笼,提着便朝着山下走去。 见到了这景象,庄稼汉子更是坚信眼前的道长不是凡人,因此更加珍惜手中这张树叶。 …………中年男人背剑下山,提着灯笼的他沉默缓行,走了一半,停留在某棵树前,这才缓缓道:“年少练剑,有十分力气便用十分,每日递剑何止万次?而后剑道进展迅速,到忘忧之后,何曾再有过年少时候的递剑万次?剑气运行,初时小心翼翼,之后日渐随意,就连一个寻常庄稼汉子也不敢如此对待自己手下的庄稼,我自称世间剑道第一,却对剑道两字,看得如此轻飘飘,如何有资格去悟出那一剑?”世间剑修千万,能够自认和公认为剑道第一的,从来只有一人。 剑宗宗主心念微动,身后所负道门第一法剑元始悬停身前。这位剑宗宗主看着这柄天下道门修士都会视若珍宝的桃木剑,沉默片刻,轻轻握住剑柄。 桃木剑看似寻常,虽说是道门至宝,但实际上说来说去,也是剑,被剑宗宗主握住之后,也有颤鸣。 天地之间,玄妙气息和剑气交缠,剑宗宗主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松开剑柄,微微仰头。 身形消散,前去剑气山。 正文 第六百零七章 人生到处是初见 世间轰动。起因是最开始某位修士在半夜不眠闲逛,便看到一道璀璨剑光从夜空划过,纵使相隔数百里,也依旧能感受到那道剑光带来的充沛剑意。 最开始这位修士还不过是以为这是某位剑仙游历世间,可等到之后越来越多的修士几乎都看到有剑光掠过天边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后来更是有不少剑修都看到了有剑光从夜空掠过,同是剑修,自然而然便能够感受到那道剑光里蕴含着的剑意有多可怕。 如此一来,世人都知道了那时不时便会出现在天际的剑光是何人所为了。 剑宗宗主!世间除去剑宗宗主之外,约莫也再也没有第二位剑仙能够有如此威势了。 消息流传出来之后,世间修士对于那位剑宗宗主自然而然便多出了好些好奇,毕竟这位修行界里最为神秘的强者,如今频频现身,只怕是那所谓悟出的一剑,便要大功告成了。 剑成之后,便要有敌手。许多人都在好奇,这位剑宗宗主会选择世上哪位强者来作为他这一剑功成之后的试剑敌手。 按理来说,妖帝最为适合,不过之前才有一战,会不会这紧接着便再有一战? 除去妖帝之外,人族这边,痴心观的那位观主贵为道门第一人,自然也有资格,鹿鸣寺的老和尚,自然也有资格。 至于那位书院院长,虽然贵为天下读书人领袖,但好像从来不以打架擅长,只怕是无法接下剑宗宗主一剑。 “诸位只怕是忘了那位大梁皇帝,当世武夫第一人,剑宗宗主既然要出剑,那位应当是最好的敌手。” “世间第一的剑仙和世间第一的武夫一战,若是真有此战,理当是当世最大的盛景,就是不知晓何时会有此一战,像是这等人物,只怕不会事先告知。” “交手之地选在何处也不知晓,依着剑宗的行事风格,想要看到这一战,实在是不太容易。” “可惜了,要是不能看到这一战,真是我等的遗憾!”…………议论声整个世间都有,无数的修士都已经有感觉,剑宗宗主剑成之后的第一战,必定将惊天动地。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剑宗宗主此刻会在何处的时候,这位剑宗宗主已经悄然来到了剑气山脚。 他背负桃木剑,再度在山脚被人当成道门真人。剑气山常年登山求剑之剑修不少,看到这位背负道门桃木剑的中年男人都以礼相待,毕竟道门势大,能够不起冲突自然是不起冲突的为好,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位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出自哪座仙山。 不过有些第一次出门的年轻剑修,在远处还是忍不住打趣这位剑宗宗主,是不是不打算修道了,要转而练剑。 这类调侃言语,当然很快便被各自的长辈呵斥制止,不过剑宗宗主也是不以为然,只是默默看着山巅。 眼见这人脾气如此之好,此人也只是当他出身于某座小道观,不愿意招惹是非,不过到底也没有人再做什么过分举动。 仅仅是半日之间,从这位剑宗宗主身侧走过的剑修便不下百人。他们鲜有人多去关注这位负剑的中年男人的,不过要是当他们知道,曾经视而不见的中年男人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绝世大剑仙的时候,不知道要多后悔。 剑宗宗主站在山脚看着剑修们来来往往,大多数上山之时兴奋不已,可当下山之时,便一脸沮丧,这就一眼可以看出是不曾取到剑的。 至于下山之时仍旧意气风发的,就是其中幸运儿了。等到黄昏时刻,剑宗宗主这才抬脚登山,山道上剑气纵横,换作一般剑修,只怕登山途中便要显得十分困难,但在这位剑宗宗主上山的时候,那些剑气却变得极为温顺,只是安静从他身边掠过,像是讨主人欢心的小狗。 “宗主大驾光临,剑气山倒是蓬荜生辉啊!”随着剑宗宗主踏足半山腰,一道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剑气山山主出现在山道上。 杨夫人看着眼前这位登山的世间剑道第一人,感触良多。剑气山铸造飞剑世间第一,山中也有剑修,但一山剑修加起来,只怕都不如眼前这位一个啊。 剑宗宗主仰头看了一眼眼前不远处的杨夫人,轻声道:“叨扰山主,我此次前来,想入山观剑。”天下剑修最多的地方,在剑宗,但飞剑最多的地方,唯有剑气山。 杨夫人笑道:“宗主既然有一剑举世无敌,那老夫自然也想有朝一日看看,剑气山上什么不多,就是飞剑多,宗主随意便是。”剑宗宗主说道:“多谢。”杨夫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有个问题,恐怕天下人此刻都想知道,老夫也有些好奇,宗主这一剑若成,要递向何方?”剑宗宗主看向眼前的杨夫人,摇头道:“不可说。”…………夕阳西下,痴心观断崖处。 观主一袭寻常道袍,立于残阳之中,淡然笑道:“剑宗宗主有绝世一剑,是世间剑道尽处,这样的剑,陈澈拦得下吗?”另外不远处,云间月看向观主,皱起眉头, “观主您为何非要那位陛下死不可?”观主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出自痴心观,也果真痴心的后辈道士,轻声说道:“因为世间除去对错之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决断,因果太多,牵扯太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云间月沉默不语。 观主微笑道:“何况这一战,并非我这一力促成,我不过顺水推舟,剑宗宗主有一剑,本来就是要对世间至强者出的,和妖帝已经交过手,虽说才递出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即便我注定站出来让他刺我一剑,只怕他都要觉得我不配,既然如此,这一战不可避免,也就算不上什么谋划了。”云间月问道:“可您会在那一战之时什么都不做吗?”观主摇摇头, “顺水推舟,事情到时候都已经这么发展了,我眼睁睁看着,历代祖师知晓了,要托梦骂我的。” “云间月,你修的道可以继续修,大道三千,百川奔流,各有不同,但有朝一日你要是坐在我这个位子,你就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随心所欲的。”观主看着他,叹了口气, “世道如此,如同洪流,谁又能改变?他陈澈要改天换地,可一个不好,说不定人族也会因此遭逢大难……”云间月不等观主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您能说服自己即可,不必说服弟子。”说完这句话,云间月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观主看着云间月背影,没有任何失望神色,反倒是有些欣赏。…………看书喇陈朝再次离开神都,走的时候,他没有通知任何人。 这次他选择跟随一队商队上路,眼看着马车缓缓而行,身后神都愈行愈远,陈朝忽然想起自己这几年,从来到神都之后,几乎就有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在神都也没有待多久时光。 除去修行之外,总是在离开神都和回到神都之间。当初记事之后,陈朝其实就再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会这么度过,在渭水畔的时候,他想着自己会慢慢长大,然后找个还过得去的媳妇就这么安然地过这一生。 但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罢了。人生不过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谁也不知道终点。 车队驶出长平州,又一次到了那熟悉的渡口,陈朝离开商队,站在渡口处,看着渡船缓缓驶过。 撑船的依旧是之前那个艄公,不过却应该已经记不得自己了。渡船到岸边,上面的客人纷纷下船,其中有个半大少年,停船的时候已经睡着,等到到岸边的时候,艄公推了推他,他才骤然惊醒,然后便有些慌乱地下船,只是这一下子便有些慌不择路,撞到了站在渡口处有些失神的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少年不断道歉,陈朝则是一笑置之。之后少年朝着北方而去,陈朝而是在江边缓缓朝着白鹿州方向而去。 这一次,他要前往鹿鸣寺去听听佛法,若是有可能,还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老和尚。 正文 第六百零八章 肚子空空,佛法不通 再次进入白鹿州,陈朝不打算在路上耽搁行程,而是要直奔鹿鸣寺。 如今和大梁交好的方外宗门,有头有脸的,其实也就只有三家,道门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万天宫,因为那位黑衣国师而和大梁始终保持友好关系的鹿鸣寺,最后便是前些日子才让诸多铸剑师来到神都的剑气山。 说起剑气山,这段时间那些悄悄前往神都的铸剑师们早就在工部扎根,不仅教出不少工匠,对于军械的制造,更是已经走上正轨,据说如今工部正在铸造全新的边军军械,一旦工部这边制造完毕之后试验效果不错,便马上交付量产,可以预见的是,要不了多久,大梁朝的军械水平就会骤然提升好几个档次,这样一来,再对上北边的妖族,就会少死些士卒。 只是新的军械打造成本也会水涨船高,户部那边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到处都在伸手找户部要钱,尤其是工部,前些日子才刚刚要了一笔钱修缮皇城。 不过和现在比较起来,那点钱反倒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据说那位户部尚书,这些日子一直在唉声叹气,每天在户部衙门,一听到工部官员来了,就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可说是这么说,朝野上下,其实都很清楚,陛下一直有大志向,这些年经营北方已经是摆在明面上了,如今神都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大变故,皇帝陛下的意志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人敢违背了,往日里这种事情,不说有没有用,总会有些朝臣会选择聚集谏言,可如今风声传出来这么久了,那皇城外,可看不到任何一个朝臣的身影…… 真到了那一天,陛下的旨意降下,那么户部就是再难,都得要把那笔钱给拿出来的。 在那场逼宫不成之后,大梁朝的声音已经逐渐只留下一道,即便剩下的那些人再不愿意,此刻都不是出声的时候。 想着这桩事情,自己也有一份功劳,陈朝心里还是觉得不错,做些事情,能让北边的那些士卒少死些,大抵也算对得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姥爷? 陈朝一边走一边沉思,浑然不知道这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便已经乌云密布。 远处云海,雷声阵阵,如同有蛟龙在云海之中翻腾。 陈朝回过神来,抬头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天公不作美,非要下一场倾盆大雨,他又能如何? 环顾左右,此处虽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荒郊野岭,但距离附近的郡县小镇之类的,估摸着也不算近。 已经做好了被雨淋成落汤鸡准备的陈朝忽然发现远处山脚竟然有一座小庙。 于是快走几步,总算是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来到那座小庙之前,来到庙门口的屋檐下,陈朝看了一眼小庙门口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无恩寺。 是正经的楷书写就,中规中矩。 不过看那笔力,只怕题字之人,也是一位在书道上颇有研究的读书人,不过这种事情在白鹿州其实并不罕见,毕竟大梁素有天下读书人出白鹿的说法。 能请到一位笔力不俗的读书人题字,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读书人素有这种雅兴,类似的事情,在白鹿比比皆是,不管大庙小庙。 本就没打算入庙的陈朝站在屋檐下,打算等到雨势稍小一些便继续赶路,只是站了不过片刻,庙里便走出一个中年僧人,来到门前,看到陈朝,对着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轻声道:「施主既然登门,为何不入?」 陈朝轻笑一声,「实在是不愿意叨扰佛门静地,也怕扰了大师们清修,只是雨势太大,借贵寺屋檐避雨片刻即可。」 中年僧人摇头道:「施主这般话,便真是损了我等僧人的功德了,佛祖慈悲,普度众生,寺中虽无什么好招待施主的,但一杯热茶还是有的。 」 听着这僧人这么说,陈朝也不好推辞,笑着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叨扰了。」 走进无恩寺,和陈朝想象之中差别不大,无恩寺从外面看起来便觉得不大,建筑也不显得如何奢华,等进到了里面,建筑则是更显得寻常,大雄宝殿前的柱子上的漆皮掉落严重,遥遥看去,还能看到许多虫蛀的痕迹,要是任由这么下去,估摸着要不了多少年,这座大雄宝殿都得倒塌。 反正打眼一看,这座无恩寺应当是建成时间已经不短,期间也没有如何修缮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些年里,这座无恩寺香火寻常。 也是,陈朝走进来环顾四周,还的确是没有在这寺庙里看到哪怕一个香客,按理说即便是大雨天,要是香火旺盛,也该有不少人的。 陈朝来到大雄宝殿前,中年僧人便告退而去,说是煮一壶好茶,而大雄宝殿里,正有一老僧走出,老僧枯瘦,生得慈眉善目,只是身上袈裟,补丁叠着补丁,这才是真正的百衲衣了。 这应当就是寺中的住持了。 陈朝拱手见礼,还没说话,老僧便笑着说道:「施主有此诚心,愿意为我佛结下善缘,老衲代表全寺上下僧人谢过施主了。」 陈朝一怔,便看着这老住持让开身形,一个掉漆严重的功德箱正好出现在陈朝眼前。 陈朝皱眉道:「出门太急,在下身上可没带钱。」 老住持笑眯眯说道:「不妨事,施主身上若有雅物也是极好的。」 「在下身上也无这等东西。」陈朝看着老住持,摇了摇头。 「如此啊……施主能留下借条也好……」 老住持仿佛是一点不管所谓脸面,不过始终笑吟吟地看着陈朝。 陈朝板着脸,「大师这么干,不怕有辱佛门吗?」 老住持依旧不恼,只是伸出衣袖,叹气道:「佛祖若是有灵,只怕也会对贫僧网开一面的,修佛修心,可修来修去,肚子空空,纵使懂得再多佛法,只怕也没力气讲给世人听。」 陈朝听着这番话,反倒是笑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微笑道:「香火钱倒是有,不过想先听听大师的佛法。」 老住持愁眉苦脸,「施主这般说,实在是太俗气了些。」 陈朝哦了一声,自顾自道:「那就白听大师一场佛法好了,想来大师也不在意这些香火钱。」 这话一说,老住持更加愁眉苦脸,「施主这看起来年纪轻轻,但行事怎么像是沾染不少风霜,没有一点少年气?」 陈朝见招拆招,笑道:「就当大师是夸赞在下了。」 老住持唉声叹气,正要说话,肚子却有些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老住持倒也没觉得有何难堪,只是一双老眼,看着陈朝,里面似有千言万语。 陈朝到底是败下阵来,拿出几枚天金钱丢了进去。 钱落入功德箱里,空荡荡的声响,也可以证明这功德箱里空空荡荡,不知道有多久没有钱落箱中了。 看到陈朝如此大方,老住持喜笑颜开,「来来来,施主随贫僧进殿,贫僧好好给施主说说佛法!」 陈朝看着老住持的满脸笑意,莫名觉得后背一冷,摆手道:「倒也不必进入大殿,就在这门口也是一样的。」 听着这话,老住持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要是让陈朝进入大殿,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佛祖金身,说不定就又能让陈朝再捐些香火钱了。 不过老住持也不是贪心的人,很快便拖出两条板凳放在大雄宝殿前,正好这会儿那个中年僧人也端着茶水来到这边。 陈朝打眼一看,那茶里茶叶少得可怜,而且怎么看都不算是什么好茶。 老住持笑道:「惠思,别忙活了,赶紧把寺里剩下那点米都拿出来熬上一锅粥,为师身子骨不如你们,再不喝粥,怕是就要圆寂了。」 叫做慧思的中年僧人一怔,气呼呼道:「师父,这米缸可见底了,这一顿就煮了?日子不过了?」 老住持呵呵一笑,摇晃起来功德箱,然后伸手取出一枚天金钱,「煮完粥之后就去附近买些米面,剩下的再给为师做身新袈裟……」 中年僧人接过天金钱,小声请求道:「师父,弟子这僧袍也是不是该换换了?」 老住持看着中年僧人,一脸语重心长,「慧思,为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佛门弟子,重要的是修身养性,你不苦修,如何得悟佛法真谛?」 中年僧人嘀咕一声,「弟子苦修这么多年,也没见得真悟出什么了……」 老住持皱起眉头,刚要训斥两声,那中年僧人赶紧转身,「师父,弟子去煮粥了!」 做不做新衣裳不重要,这反正有了钱,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饿不着肚子了,对寺中所剩不多的僧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天大好事。 饿着肚子的时候,天底下就再没有什么比吃饱肚子这件事更重要了。 这个道理,中年僧人想不懂都难。 看着中年僧人离去,老住持双手合十,低声道:「在佛祖面前动怒,罪过罪过!」 陈朝看着这一幕,哭笑不得。 正文 第六百零九章 何处无佛法 接下来大雨不停,老住持悠然自得坐在大雄宝殿前端着一碗热粥,更是感慨不已,说是已经好久没有喝过米粒如此多的粥了。 陈朝打趣问道:「别的寺庙捐些香火钱都还能吃顿斋饭,怎么到了大师这庙里,连碗热粥都不给喝?」 老住持后知后觉,一脸肉疼,「施主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还看得上这一碗白粥?」 陈朝点点头,笑道:「不嫌弃。」 「……」 于是片刻之后,陈朝也捧着一碗热粥,跟老住持同坐在屋檐下,一起喝粥。 老住持估摸着当真是饿了许久,一碗白粥没几下就被他喝光了,之后他伸出枯瘦手指将最后的米粒扒拉进嘴里,这才看着慢悠悠端着白粥的陈朝。 陈朝喝了一口粥,「大师要是不觉得在下喝粥听佛法有辱佛门,这会儿就可以开始说了。」 老住持放下大白碗,笑道:「倒是不打紧,不过施主想听哪卷经文?贫僧也就给施主说上一段。」 陈朝摇头道:「佛经上的经文听一两次想来也听不明白,要不大师跟我说说佛经外的?」 老住持想了想,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看着陈朝,片刻之后,轻声道:「贫僧倒是会些相面之术,看着施主眉间似乎有些郁结之气,说句施主听着估计不高兴的,只怕最近有亲近之人,是因施主而死……」 陈朝原本正在埋头喝粥,听着这话,停下动作抬起头来,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老和尚。 老住持诧异道:「贫僧虽说年少时候,也生得丰神如玉,俊朗不凡,但如今也是垂垂老矣,施主难道也能看出贫僧脸上残留的几分当年风采?」 陈朝扯了扯嘴角,眼前的老和尚是当真一点都不像是那些所谓的佛门得道高僧啊! 陈朝问道:「大师,具体可说是几人?」 老住持说道:「两三人。」 陈朝默不作声,终于开始正色起来。 「不过看起来施主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像是施主这般薄情的人,理应是个恶人,可施主偏偏又是个好人,怪哉怪哉。」 老住持自顾自说道:「最怪的事情,还是施主心中有一团阴霾,却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起的,若是贫僧没有说错,只怕施主这些日子,时时想起,忘不掉才是。」 「至亲之人因为施主而死施主却不在意,不相干之人之死明明和施主关系不大,施主却念念不忘,这当真奇怪。」 老住持感慨道:「施主这种人,贫僧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哪怕一个啊。」 陈朝看着老住持,问道:「敢问大师出自哪座古刹?」 老住持笑着摇头道:「相逢是有缘,何必刨根问底,贫僧这辈子,最不看重的便是身份两字,难道说贫僧出自鹿鸣寺,放个屁就是佛法精湛?反而若是贫僧只是这种小寺住持,即便口吐莲花,也都是故弄玄虚?」 陈朝点点头,说道:「大师说得对。」 老住持笑而不语。 陈朝平静问道:「此事一直挂在心头,难消,不知道大师可否有法子帮我?」 老住持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功德箱。 陈朝一怔,哭笑不得,但还是起身,又往那功德箱里丢了几枚天金钱,等到他再次看向老住持的时候,岂料老住持摇了摇头。 陈朝于是再往功德箱里丢了几枚天金钱。 老住持这才叹气道:「施主悟性不够啊。」 陈朝皱眉道:「大师过分了啊!」 老住持方才笑道:「贫僧刚才指了指功德箱,并非要施主再捐些香火钱,故而施主再丢的时候,贫僧这才摇头啊!」 「 那大师何意?」 陈朝盯着老住持。 老住持笑道:「功德两字。」 「施主心中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过错,故而心中一直郁结,想以功德弥补,但世上谁人不犯错?既然是偶然所犯,何必非得一直想着念着,还因此事而去行事,如此一来,自然一直郁结。」 老住持微笑道:「说来说去,都是施主自己在为难自己。」 陈朝沉默不语。 老住持不再说话,而是看向寺庙外面,这会儿大雨不停,外面却涌入数人,在门口看到老住持后,其中一个说得上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拱手道:「借贵宝刹暂避大雨,万望大师勿怪!」 老住持起身行礼,微笑道:「诸位施主可进寺喝口热茶。」 只是那年轻男子只是摇头,几人站在屋檐下,并未朝着这边走来,不过他却多看了陈朝两眼。 老住持也不勉强,只是感慨道:「那位施主,论起样貌,年轻时候,也和贫僧相差不多了。」 陈朝打趣道:「大师这话不亏心?」 老住持一本正经,「贫僧佛法不敢说出类拔萃,可样貌一事,可从不觉得比旁人差。」 陈朝只好竖起大拇指。 老住持点点头,很是满意。 之后两人沉默,兴许是觉得有外人在此,老住持也没多说,只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大雨停歇,那帮不知道身份的修士离去,倒也干净洒脱。 陈朝嘀咕道:「两个苦海境,一个彼岸境。」 老住持笑着问道:「施主是不是想知道他们要去往何处?」 陈朝好奇道:「大师知晓?」 老住持点点头,却不说话。 陈朝苦笑道:「可真没什么银钱了。」 老住持这才哈哈一笑,「距离此地八百里,有一座庄子,主人家有一传家之宝,代代相传,一直不让外人知晓,如今那庄子败落,老庄主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将想要将这宝物和自己的幼子选一宗门交付,这些人,都是去收徒的。」 陈朝好奇道:「当真只是收徒?」 老住持笑道:「施主何至于看的这么透彻。」 陈朝洒然一笑,说道:「既然雨停了,那在下也走了。」 老住持笑道:「送送施主。」 之后老住持送陈朝来到寺庙门口,这才止步说道:「佛门说六根清净,贫僧修了一辈子佛,也做不到此等境界,饿的时候也会想着去弄些银钱买些米面喝上一碗热粥,满是补丁的袈裟穿久了,也会想着要一袭崭新袈裟穿在身上,人生在世,求自己是个完人,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便是真的圣贤,贫僧也不觉得他便当真无过。」 「在施主手中骗了些钱财,贫僧便再送施主几个字。」 陈朝点头道:「大师请讲。」 老住持轻声缓缓道:「月有圆缺,人无完人。」 正文 第六百一十章 自古世道无两样 老住持笑眯眯看着陈朝,说道:「像是施主这般好脾气的人,很难见到了,贫僧打心底里感激。」 陈朝也打趣道:「像是大师这般脸皮这么厚的僧人,在下也是第一次见。」 老住持丝毫不恼,只是躬身行礼,「施主好走,有缘再见。」 陈朝笑着点头,离开寺庙。 等到陈朝消失在视线之中后,老住持这才缓缓转身,回到寺中,那位叫做慧思的中年僧人从某处走了出来,忧心忡忡说道:「师父你这说了这么多话,泄露了多少天机,得少活多少年。」 要是陈朝知晓,自己用那点天金钱,就几乎让眼前的老和尚折寿数年以此来泄露天机,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老住持毫不在意,拍了拍自己这弟子的脑袋,微笑道:「活这么久干什么,若是不渡人,读一辈子佛法,又有什么用?」 中年僧人挑眉辩驳道:「可师父你也不能见人就泄露天机啊,这捐了点天金钱,你就当他是大好人了啊?!」 「所以说你修行不够,那位施主一看便是能引动天下之变的人物,哪里是一句好人就足以形容的。」 老住持笑道:「若是这点寿数就能让他解开心结,想来也是造福黎民百姓的事情。」 中年僧人不解道:「师父你什么时候修成这等本事了,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份深浅?」 老住持语重心长,认真道:「这都是修行啊。」 说完这句话,老住持叹气不已,自顾自朝着远处禅房走去。 中年僧人有些惭愧,不过很快,正好便看到眼前师父身上掉落出来一幅画卷,他捡起来一看。 画像上的人,不正是之前进寺躲雨的年轻人吗? 这画像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中年僧人扯了扯嘴角,「师父这说瞎话古井无波的本事,还真是学不来。」 陈朝离开无恩寺之后,沿着官道而行,一边走一边琢磨老和尚的那些话,总觉得这个老和尚应该是出自某座古刹的得道高僧,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才在这么一座小寺里落脚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也不见得,谁说这些高人就非得出自那些大宗门之中,高门大户有不错的世家子弟,小门小户,包括寒门,就不能出个贵子吗? 天底下的事情,哪里有说得准的。 不过在和老和尚打过交道之后,陈朝反倒是对去鹿鸣寺的兴趣不大了,鹿鸣寺虽说得道高僧肯定不少,但真不见得还能找到像是这个老和尚这般有趣的人物。 只是走都走到这里了,倒也不好半途而废,去看看那位黑衣国师当初修行的地方也好。 不知不觉来到官道这边,行人渐多。 大多数都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三五成群,其中队伍之中,老少皆有。 这些人几乎都是和他同路,不过都显得行色匆匆,有些着急,故而也就没人理会这个年轻挂刀的黑衫年轻人。 不过随着人越来越多,也总归有人多看了他几眼,那是个一身雪白的年轻女子,腰间悬剑,估摸着是那种向往剑仙风采的山上修士,不过却没有剑道天赋,故而虽然悬剑,身上却无什么剑气溢出。 看到独行的陈朝之后,那女子倒是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 陈朝一怔,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招惹对方了,惹来这一顿白眼? 要是一人也就罢了,接下来半个时辰里,陈朝在官道上缓行,却前后遭受了不知道多少次白眼。 原本陈朝还觉得自己悬刀,估摸着是武夫身份才会如此,可前行数里,期间也看到不少武夫,可那些人可没无缘无故遭受白眼。 陈朝心生疑惑,却无人可问,只好一头雾水,继续前行。 之后临近一座郡城,官道旁有一处茶铺子,许多修士在此歇脚,陈朝过来的时候,这里便只剩下一张空桌子了。 向茶铺老板要了一壶茶水,一盘点心,陈朝坐下之后,又遭受了附近桌上一位容貌过得去的女子修士的白眼,陈朝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问一问,那女子同桌的几人就投来了不善眼神,陈朝只好作罢。 不过陈朝这样,落到那些人眼里,自然就是胆小怕事了,故而那女子的眼神里便多出一抹鄙夷。 陈朝自顾自倒了碗茶,只是才喝了一口,一个年轻男子便风尘仆仆闯入茶铺,环视四周之后,径直来到陈朝身边,笑道:「兄台,不介意的话,可否蹭个位子,实在是找不到地方了。」 陈朝点点头,微微一笑,「请自便。」 年轻男子感激一笑,然后同样要了一壶茶,一盘点心,坐在陈朝对面,在等茶间歇,年轻男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兄台也是去神水山庄凑热闹的?」 陈朝一怔,随即想起之前老和尚的言语,沉默片刻,好奇问道:「就是那要将家传宝物连带着幼子托付给某座宗门的神水山庄?」 年轻男子点点头,笑道:「正是。」 陈朝好奇道:「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那所谓的家传宝物……」 年轻男子接过茶铺老板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之后,才笑道:「是一股天然仙泉,据说已经流淌无数年,用来炼丹和浇灌灵药都有极大的裨益,早些年那神水山庄世代都有强者,故而周围宗门,即便是觊觎,但也极为老实地用天金钱购买,不曾有过抢夺的事情,不过月有阴晴圆缺,宗门也有兴衰荣辱,神水山庄传到这一代的庄主,庄上强者可就不多了,老庄主黄青山是一位彼岸境的老武夫,早些年年富力强的时候,还能镇得住,可这些年年老体衰,加上之前和仇家有过过节,一番交手之下,最后落下暗伤,自知命不久矣,加上这一代他只有一个独子,修行天赋有限,知晓自己死后自己这独子估摸着也镇不住那口仙泉,故而便想出这等托孤之事,依着我看,倒也不是心甘情愿,不过是愿意舍弃仙泉换自己幼子一生太平罢了。」 年轻男子倒是个健谈的,一股脑就把来由都说了一遍,「如今这白鹿州方圆数千里的宗门都派人来了,名义上是来收徒的,但实际上是个什么意思,大家都看得出来。」 陈朝点点头,「这会儿要是收了徒弟,之后如何培养都是自己说了算,大不了当成闲人养着便是,白得一口仙泉,倒是不赔的买卖,还能赚个名声。」 年轻男子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宗门屹立名声自然极为重要,这般拿到手,总是比所谓的强取来得好太多了。」 「老庄主虽说是个武夫,但心思活络,这次虽然只是托付幼子,但还是要召开一场仙泉会,到了庄子上的客人,多少都能有几碗仙泉,这不管是自己喝下,还是留着炼丹,都大有裨益,这不就吸引了白鹿州不少修士都赶赴此处嘛。」 年轻男子叹气道:「不过老庄主虽然想要借此给自己幼子积攒下些人情,但这会儿赶来的修士们,有几个会真心实意感激?会在以后遇到那老庄主幼子有麻烦的时候,出手相帮一把?」 陈朝喝了口茶水,「人走茶凉,四个字就把道理都说透了。」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兄台看得透彻。」 之后两人闲聊,陈朝无意间说起之前遭受白眼的事情,年轻男子则是哈哈一笑,「兄台这身打扮,难道不是刻意学那武夫陈朝?」 陈朝疑惑不解,「此人不是在方外声名狼藉,也有人效仿?」 年轻男子眼见陈朝神色不似作伪,这 才说道:「此人风评的确不是太好,但登上潜龙榜第三之后,又在北境斩杀一尊年轻天才妖物,如今在方外的名声稍微好了些,那些大宗门的修士自然不会去学,但许多年轻武夫早就将其视作偶像,如今这行走世间,也能看到好些年轻武夫是这般打扮了,黑衫悬刀,虽然不至于是随处可见,但到底偶尔也能看到几个。」 陈朝苦笑道:「我说怎么平白无故遭受白眼,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情。」 年轻男子大笑几声,「兄台倒是有趣,不过既然相遇,何不一起去那神水山庄蹭碗仙泉水喝?」 陈朝思考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一起去看看也行。」 年轻男子笑道:「在下林寅,一介散修,敢问兄台名讳?」 陈朝叹气道:「真不巧,和那陈朝同姓,也姓陈,不过单名一个卓字。」 「那陈兄这些白眼,挨得不冤。」 林寅笑了笑,很是爽朗。 陈朝则是唉声叹气,好像是姓陈是真的有些不幸。 林寅拍了拍陈朝肩膀,正想要宽慰几句,便看到茶铺旁,有一群修士经过。 修士之中,有一貌美女子,身着白衣,生就一双摄人心魄的勾魂双眼,双腿修长,胸前更是波澜壮阔,只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万种风情。 只是女子虽说极美,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之感,只是这般非但不让人觉得疏离,反倒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林寅啧啧道:「没想到这位都来了。」 陈朝看了一眼,一头雾水。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一章 故人不常见 「垂云宗听说过吗?」 林寅看着渐行渐远的那群修士,这才移开视线,笑道:「说起来这座垂云宗也挺有趣,你能想到,那名叫做张晚棠的女子才是垂云宗的宗主吗?」 陈朝眉头一皱,随即笑道:「虽说女子做一宗之主也不常见,但只怕偶有那么一两个,也不足为奇吧?」 林寅笑道:「奇怪的不是女子做宗主,而是那女子的经历,她本就是白鹿州的张氏嫡女,从小便展现出不俗的修行天赋,之后被垂云宗宗主带入垂云宗,当即便有不少垂云宗弟子想要与其结为道侣,其中不乏那位宗主最宠爱的嫡子,要是这么发展下去,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是下一任宗主夫人,但谁想到她偏偏选了一个最不受宠的庶子,之后更是帮着这庶子当上了垂云宗的宗主,说实话,那位也算是优秀了,但垂云宗还是江河日下,此女子不得不出来接手垂云宗,最开始无人看好,如今竟然真让一座濒临破灭的宗门重新焕发出生机了,这等经历,算不算了不起?」 陈朝点头赞道:「确实了不起。」 林寅笑道:「方外有诸多仙子之称,更有一份榜单,这位也位列其中,不过和榜上的其他现在比起来,或许在天赋上她不是最好的,但论起来魄力,杀伐果决,只怕其他仙子加在一起,也都没办法和她比较。」 谈及所谓仙子,陈朝还想起自己可曾当真是杀过几位的,因此也只是淡然一笑。 林寅说道:「她亲自来了,只怕是势在必得了,不过也没那么容易,这趟咱们去凑热闹,估摸着还能看场好戏。」 两人喝完茶水,其实茶铺子最开始那拨人已经早早离开,他们两人也没有都逗留,当即起身,只是距离那神水山庄的仙泉会尚有些时日,因此不着急赶路,毕竟距离已经不远,八百里而已。 一路上,两人闲谈不少,林寅是白鹿州土生土长的人氏,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一州之地,对于当地风土人情也算是极为了解,总不至于没话可说。 「听着陈兄的口音,不像是白鹿人氏?」 「我是渭州人。」 「白鹿州读书人多,也就多些书卷气息,真要比起来修士的境界高低和数量,远不及青山州,隔壁黄龙州又以剑修闻名,比较起来,白鹿州真没太多拿得出手的修士,好不容易有一座佛门之首的鹿鸣寺,可这帮僧人又低调得不像话,真是让我每次碰到外乡人,都没什么好提的。」 一路上林寅絮絮叨叨,颇有些当初陈朝碰到郁希夷的那种感觉。 「上次那清水山的事情,反倒是让白鹿州丢了颜面,不过那位年轻武夫的名声反倒是没因为这件事在白鹿州臭了许多,那一山禽兽,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于过分了,说实在的,要是在私下里,我还是得给这家伙叫好,不过当着外人面,我可不敢说他半句好话。」 林寅哈哈一笑,「也就是在你陈兄面前提一嘴罢了。」 陈朝一笑置之,反倒是说道:「真要说起来,白鹿州不是出了一个不错的天才吗?」 林寅一怔,好奇道:「谁?」 「白鹿谢氏?」 陈朝只是微微一笑。 「对对对,我还把这件事忘了,那位谢氏才女,如今虽说在神都,但的确是我白鹿州人氏,听说她不仅是那位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还是一位罕见剑修,有着整整九柄本命飞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只怕以后修行大成,得压得天下剑修都抬不起头来,说起剑修,陈兄可知道那位剑宗宗主的事情?」 林寅思维跳脱,很快便聊到了剑宗宗主的事情。 陈朝点头道:「据说这位剑宗宗主如今正在世间悟剑,传得邪乎,说是那悟出的一剑,已经越过忘忧了。」 林寅心生向往,「可不是,世间剑道第一人啊,真正意义上的大剑仙,真要悟出这一剑,真不知道天底下到底有谁能够接得住,依着我说,悟出这一剑之后,直接去妖域斩杀妖帝,立下不世之功,从此便是青史留名了。」 对此,陈朝一笑置之。 之后几日,两人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在黄昏时刻,来到了一座青山脚下。 隐约之间,便能看到山上风景,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山庄依山而建,气势磅礴,一看便不凡。 两人在山脚驻足片刻,然后才往山上走去。 距离那仙泉会还有两日时间,但看着这山道上修士,便已经不少,除去一些有实力可以去收徒的宗门之外,大多数修士都是冲着那仙泉会的仙泉来的。 山道拥挤,陈朝本意是不着急,可林寅反倒是摇头道:「应当早些上山,看着这势头,只怕到时候山中没了住处,咱们可混不上那口仙泉了。」 陈朝无奈,只好跟着林寅快步上山,林寅境界不低,但也就是个苦海境,陈朝泄露出来的境界更低,因此林寅直接抓住身后这才认识的朋友衣袖一路往山上挤,总算是到了神水山庄门口。 门口处有山庄管事看向两人,明显对林寅更为客气,安排住处的时候,也是风景更好的一处竹楼,等轮到陈朝,便要显得敷衍马虎许多。 原本只打算给陈朝安排一处凑合的住所,林寅则是看出了管事的轻慢,笑道:「这位也是我朋友,年纪不大,倒不是说什么根骨差,只是玩心太重了,我那位世叔常常感慨,要是这家伙再这么不求上进,如何担当得起家里那份偌大家业?」 听着这话,管事当即笑道:「来日方长,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厚积薄发之辈。」 谈话间,这位管事早就将手中的准备好的住所凭证更换,拿出更好的一份递给陈朝,像是他这样的老人精,自然知晓什么人更值得结交。 陈朝谢过之后,就要由着庄中管事带着去往住所,但很快便听到身后一阵嘈杂之声。 「我等是来收徒的,就让我等住这种地方?!」 陈朝转头一看,发现后面几人,正是之前以白眼看他的那群修士,其中那个女子,腰间悬剑,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山庄管事歉意一笑,拱手道:「诸位抱歉,那边临湖的住所的确已经满了,诸位可否委屈一些,等之后禀报庄主,自会登门致歉。」 那几人还没说话,之前那白衣女子却盯上陈朝,「其实也简单,让那家伙跟我们换一换就好了。」 山庄管事一脸为难,眼前这几人,的确是出自白鹿州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宗门,放在平日里,神水山庄也不见得会多惧怕,但如今这种多事之秋,他们也不愿再增添仇家。 陈朝看出管事为难,主动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和道友换一换。」 听着这话,那白衣女子冷笑一声,「算你知道进退。」 山庄管事倒是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本意他也是想看看陈朝反应,要是陈朝一点不畏惧这帮人,就足以说明他身后的宗门更强,但如今陈朝这么表态,反倒是让他有些失望。 陈朝递过凭证,倒也不多说,接过新的凭证之后,继续朝着庄内走去。 林寅本就站在远处,看着事情发展,这会儿看到陈朝走了过来,有些汗颜一笑。 陈朝摇摇头,表示知晓对方难处,毕竟林寅虽说境界不低,但始终只是一位散修,让他和这些有宗门的修士结仇,他自己也要掂量掂量。 本来两人住处很近,如今也只好各自前往住所。 陈朝跟着一位山庄仆人来到庄子里一处僻静小院,这里风景虽然差些,但对陈朝来说,反倒 是好事。 仆人送到门口之后,交代几句,便自行离去。 陈朝认清住所之后,并没有着急休息,而是四处闲逛,神水山庄本来这些年已经门可罗雀,如今借着这次仙泉会,再度聚集了这么多的客人登门,一时间山庄里倒是热闹非凡。 陈朝来到一处湖畔,在一个隐蔽角落站定,打量着山庄布局,同时也在思考那口仙泉在何处。 他虽说没对那仙泉起什么觊觎之心,但也好奇那等夺天地精华的仙泉在何处。 湖畔修士来来往往,许多平日里便认识的修士此刻更是聚在一起寒暄叙旧,各自都是笑脸盈盈,不过打着来收徒的名义实则想要那口仙泉的宗门便没有这么简单了,对话之间,唇枪舌剑,笑里藏刀,也是一幅众人景象。 陈朝四处打量,看看是否有自己熟识的面孔,看来看去,还真让他看到一位。 在远处湖畔,有一个女子负剑而立,宛如仙子。 女子没转头,陈朝就已经认出女子身份。zbr> 当然不是因为女子,而是因为她背负的那柄飞剑。 飞剑名为红烛。 那位负剑女子,自然便是故人了。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二章 可一可二 当初去剑气山途中,陈朝曾遇到一场铸剑大会,当时飞剑认主一位风尘女子,眼见铸剑者出尔反尔,不想履行之前所说飞剑选谁,便将飞剑赠送的约定,故而出手帮忙。 之后事情平息,那叫作郁初的风尘女子被徐白夫妇带走,说是要让她拜入某座山中学艺,如今在这神水山庄再度相逢,看起来那郁初所拜入的山门是在白鹿州了。 只是不知晓郁初这次来到神水山庄是单纯为了凑热闹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陈朝站在远处,正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便发现郁初身边顿时涌来好些年轻修士,陈朝自嘲一笑,也是,就郁初的长相本就不差,加上如今练剑之后,身上早有了些仙子气息,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此刻身侧有人才正常,没人反倒是不正常。 既然有了这么多人凑上去,陈朝也就不去讨人嫌了,毕竟自己这身打扮,说不定到时候又要惹来诸多白眼。 陈朝拿出酒壶,喝了口酒,自嘲一笑,离开原地,朝着远处走去。 那边的郁初,被一众男子环绕,本就有些心烦,但碍于其中有几人出自和自己宗门交好的宗门,也就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应付,不过她视线一直看向人群外面,忽然看到一道背影一闪而逝。 郁初一怔,恍惚失神之间推开其中一人,认真看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人身影? 郁初微微蹙眉,紧咬嘴唇,她相信自己绝没有看错,即便只是背影,她也知晓那人定然是之前帮她走出青楼的陈朝。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神水山庄? 「郁仙子,怎么了?」 几人看郁初失神,关切开口。 郁初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意,摇头道:「没什么。」 郁初这模样,落在在场几人眼中,就是那种美人疏离之感,深得我心,郁初这样的半途上山修行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则是要比一直都在山中修行的女子有意思多了。 不过更远处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尤其是知晓郁初根底的,都是冷眼旁观,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是有了些运气成了一个山上修士,可骨子里到底都还只是风尘女子罢了。 陈朝百无聊赖之下,便想返回住所休息,只是好巧不巧,回住所的路途上,正好碰到了先前的那白衣女子之内的一群修士。 看到这群修士,陈朝主动停下,侧身让开道路,让这群修士先走,岂料那白衣女子在路过陈朝身侧的时候,竟然注定驻足,讥笑道:「既然是学那个胆大包天的武夫,怎么胆子偏偏如此小?」 陈朝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原本已经摆出这般息事宁人的态度的陈朝反倒是更惹得那女子生气,「学也学不像,想来你爹也是个没种的。」 听着这话,陈朝缓缓抬头,看向这个佩剑装剑修的女子,只是不等陈朝有所动作,远处又走来两人,领头的老者生得壮硕魁梧,须发皆白,只是面容惨淡,看着有些病态,而在他身后半步,正是之前在山庄门口的那位管事。 看到这两人,陈朝压下心中杀机,吐出一口浊气。 看到老者之后,女子似乎不愿意过多和他接触,有些挑衅地看了陈朝一眼之后,跟着同门离去。 老者也正好到了这边,看到陈朝之后,抱拳笑道:「老夫于沧海,特来见过公子!」 陈朝拱手还礼,「见过于老庄主。」 「本来是打算去公子住处的,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就和公子相遇了。」 于沧海开门见山道:「之前庄子前的事情,老夫听说了,是委屈公子了,也感激公子这般大度,为我神水山庄压下一桩祸患,因此特来见过公子致歉,另外送上一坛仙泉酒,算是给公子赔礼道歉。」 陈朝一眼看去,果然身后的山庄管事抱着一小坛酒水,神水山庄的仙泉酒在白鹿州地界也算是名声不小,酒水本身就是上品,加上酿酒所用的泉水更是那口仙泉,价值更是不菲,此酒对于修士来说,也有安神静心之功效,不过真正有裨益的还是武夫,此物对于武夫体魄来说,是上佳之品,显然这位老庄主在这方面是用了心思的。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如今这位老庄主亲自带酒来赔罪,礼数便不可谓不周全。 这让谁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管事递过酒水,陈朝推辞道:「本来是在下不愿招惹是非,如何是帮老庄主解决了麻烦?」 老庄主洒然笑道:「即便真如公子所说,那实在也是帮老夫了一桩大忙,这等薄礼,难道公子看不上?」 陈朝沉吟片刻,笑道:「既然如此,便和老庄主将这坛酒喝了如何?只是不知道老庄主可否有这个时间。」 老庄主一怔,不过瞬间反应过来,笑道:「既然如此,便小酌几杯。」 说罢,老庄主接过酒坛,挥手示意让管事先走,而他则是和陈朝一道往那边僻静小院而去。 两人进入院中,在庭院落座,今夜月色不错,喝酒赏月倒也是趣事。 拿出酒杯,老庄主给两人都倒了一碗酒,陈朝闻到一股清冽酒香,便知道眼前的这酒果然不凡。 「老庄主这般豪爽之人,今日能够结识,也是三生有幸。」 陈朝举起酒碗,笑着开口,主动一口喝下手中的酒,然后赞叹一声,「果真好酒。」 老庄主微笑道:「其实酿酒手艺不行,全靠这酿酒仙泉才能让这酒水有如此醇厚,可惜了,等老夫一死,只怕世人连这种劣酒也喝不着了。」 陈朝笑道:「何必去想身后事。」 老庄主放下酒碗,喟然叹道:「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我那幼子,本就不是什么天资卓绝之辈,若是老夫还能多活好些年,细细打磨,用时间去堆,或许还能保住这神水山庄,可惜老夫命不久矣,这祖传家业,就只能假手于人了。」qδ 陈朝好奇问道:「老庄主就再无什么出众亲眷了?即便是庄子无法交给自己的亲儿子,总归是交给同宗之人也比交给外人好些的。」 老庄主苦笑道:「老夫也不是迂腐之辈,若是真有这样的可能,哪里会出此下策。」 陈朝叹了口气,安慰两句之后,并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又喝了几口酒。 老庄主笑道:「不说这个,公子这般年纪,有这般气度,倒是真罕见,想来出身不凡吧?」 陈朝摇摇头,「不过是技不如人,不敢平白招惹是非罢了,老庄主要说在下是扮猪吃老虎,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果真?」 老庄主笑眯眯道:「之前山庄门口那次,老夫不在现场,无法说些什么,可刚才可见到了,那叶青蕴如此嘲讽公子,公子脸上可没半点怒意,要说不愿意节外生枝,招惹是非,可总不该一点怒意都没的。」 陈朝看向眼前这位心思缜密的老武夫,叹气道:「庄主这坛酒果然不是白喝的。」 老庄主哈哈大笑,复而变得有些落寞道:「其实不是老夫非得这般,只是公子也看得出来,这来神水山庄的诸多宗门,大多都是冲着那口仙泉来的,之后对小儿会怎么样,实在是让人不敢放心,所以老夫不得不提着灯笼在夜里到处找找,看看是不是能有幸找到一尊大佛。」 「老庄主舐犊情深,令人敬佩。」 陈朝轻声道:「可老庄主要是对在下起了托付之心,只怕就是所托非人了。」 话说到这里,老庄主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道:「看公子不错 ,若是有可能,自然想麻烦公子,不过若是没这个缘分,喝一坛仙泉酒,结个香火情,到底是也是好的。」 陈朝点点头,举起酒碗,笑道:「在下记得今夜和老庄主喝过一场酒。」 老庄主听着这话,也不再多说,多看了陈朝两眼,心中叹气,到了此刻,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出身不凡,身后定然有一座不小的宗门,可越是如此,老庄主便越明白,对方定然也是看不上这小小一口仙泉的。 对方不愿意点头,那么自己即便说破了天也无用。 两人喝了好几碗酒,一坛子仙泉酒已经见底,陈朝忽然问道:「之前在来的路上曾听闻老庄主早年间其实还有一子,不过却早早离家参军去了?」 老庄主听着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叹气道:「的确如此,那不孝子天资远比老夫更好,本来若是活着,继承家业不是问题,可偏偏要去北境杀妖,前几年来信说做到了偏将,后来再来信就已经是报丧了。」 老庄主谈及自己那个长子,长吁短叹。 陈朝喃喃道:「为国而死啊。」 「那有什么用?自家的事情都不管了,到了底下,祖宗们能饶得过他?」 老庄主神情复杂,倒也不只是指责。 更多地有些悲伤。 毕竟寄予厚望的长子再怎么不争气,都是血亲骨肉,如今人死,再如何埋怨都无济于事,也该消散了。 陈朝想了想,没有说话。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三章 仙泉局 老庄主于沧海的一番推心置腹,其实半真半假,陈朝也不是那种随意就能糊弄得雏儿,对方在试探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在试探对面。 等到最后老庄主喝完酒水踉跄离去,陈朝送到院门口,然后折返身形,回到屋子里,盘坐修行。 一夜很快过去,等到天边鱼肚白泛起,才有庄子上的婢女前来敲门,婢女生得好看,就是脸色不是太好,毕竟这眼看着神水山庄就要不存,他们这些人未来何去何从,可就不好说了。 心思玲珑,外加上容貌不错的年轻婢女早就按捺不住,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物色来往庄子的大人物,以求给自己谋一个退路,只不过姿色一般的,想来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之后庄子不再,她们就只能再谋生路了。 陈朝笑着开门,婢女立马收起那副惨淡光景的脸色,挤出微笑说是今日给客人们准备的有一场接风宴,毕竟明日就是仙泉会了,到时候庄子要将少庄主托付给谁,一切都有了分晓。 今日来到庄子上的客人们已经不少,可以说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有这么一场接风宴,倒也合乎情理。 陈朝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愿去参加这场接风宴,让婢女回去给老庄主致歉一声。 婢女先是点头,但随即便犹豫片刻,善意提醒道:「公子,今日虽然只是接风宴,但也会有仙泉酿造的美酒和一小壶仙泉,公子不去,委实是错过机缘珍宝。」 听着这话,陈朝还是摇了摇头,笑道:「身子不太舒服,就不凑热闹了。」 婢女听着这话,轻声道:「那容奴婢给庄主禀报一声,看是否能将公子的这份仙泉直接带到公子这里来。」 陈朝着实没有想到眼前的婢女既然这般为他着想,想了想之后,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了,若是庄子上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莫要勉强。」 婢女笑着点头,转身离去。 陈朝返回屋中,整个白天,并没有踏出院子一步,等到了黄昏时刻,那婢女再次来到这里,果然是带来一小壶仙泉,陈朝接过之后,笑着拿出几枚天金钱,婢女连连摆手,「公子,这奴婢可不敢收。」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聊表心意,毕竟麻烦你许多。」 婢女推辞不过,最终接下,但随即小声道:「公子今夜若是能不出这院子,最好便不要出去。」 陈朝看向婢女,挑了挑眉。 婢女有些为难道:「多得实在是不敢告诉公子了。」 陈朝笑道:「我只当没听过这话。」 婢女点点头,也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很快便离开这里。 陈朝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些黯淡。 不能出这院子? 八成是今夜有人在打那仙泉的主意了。 至于为何和自己有关?陈朝暂时想不明白。 不过那婢女不让自己离开院子,陈朝却不是太在意,来到这神水山庄的宗门修士也好,还是原本那位垂垂老矣的老庄主也好,最多也就是个彼岸境,这样境界的修士,陈朝如今已经不太在意。 今夜到底要发生什么故事,陈朝倒是有些好奇。 等到天实在是黑透,陈朝这才悄无声息离开小院,来到那边湖畔,神水山庄建造于半山腰,本来绝无可能有一片广阔湖水在庄内,不过这祖上也算是有些底蕴,故而用了许多年在这半山腰开辟出来一座人工大湖,也不算是什么奇事,那湖水是引的山中泉水,虽然不是那口仙泉,但好歹沾染了些仙气,显得这湖水也清澈无比,即便是在三伏天气,仍旧冰凉。 今夜湖畔依旧修士不少,互相攀谈,欢声笑语不断,陈朝站在角落,视线不断从在场的众人身上扫过。 看了半刻钟左右,陈朝发现了一伙形迹可疑的修士,你说巧不巧,那几人正好便是之前和他过节不小的白衣女子在内的一众修士。 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之前老庄主于沧海提起过,叫做叶青蕴,来自白鹿州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长乐宗,这等宗门,在白鹿州勉强可以跻身一流末尾,但是放在整个大梁,便只能说得上二流宗门。 不过再如何,都比神水山庄好太多了,所以之前神水山庄才会不敢招惹。 长乐宗这群人在湖畔稍作停留之后,便朝着后山方向悄无声息过去,陈朝缓步跟上,距离对方一群人,不远不近。 神水山庄依山而建,立于半山腰,那口仙泉的位置,外人无从知晓,但从这几人的行迹看来,却只怕早有准备,已经知晓了仙泉所在。 那帮人很快离开庄子,在一处峭壁上攀岩而上,然后来到一处断崖之上,深入密林。 「这于老头儿打的主意倒是不错,要把这口仙泉当作投名状送出,可也狮子大开口了,居然要为自己儿子求一个内门真传弟子身份,并且还要立下血誓,这是彻底想要让自己儿子有个好归宿,算盘打得真好,可他那儿子算是什么废物,也有资格做真传弟子?」 人群中,一名男子开口笑道:「等会儿我们直接拿了他的仙泉,那废物儿子,谁爱要谁要。」 其余几人听到消息,也纷纷笑道:「等会儿不但要夺取他这口仙泉泉水,之后直接给他泉眼毁去,也不能让别人拿去,须知我们得不到的,也不可让别人得到。」 一群人在密林里不断前行,很快便来到密林深处,远处有些光亮,几位神水山庄的护卫守在一处寒潭旁。 几人出手,悄无声息直接将护卫杀死,刚靠近寒潭,正要查看,不远处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各位做客不好好做客,怎么做起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了?」 这突兀地一声响起,众人纷纷一惊,尤其是那个白衣女子叶青蕴更是怒喝道:「谁?!」 片刻后,一袭黑衣的陈朝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叶青蕴惊异道:「是你?!」 黑衣悬刀的陈朝看着几人,微笑道:「当然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青蕴怒视陈朝。 只是她还没有多说,其中一个白衣男子便笑道:「道友若是想分一杯羹,明说便是,我等又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仙泉如此多,和道友共得便是了。」 陈朝摇头道:「这不义之财尚且花着心不安,更何况是此物?」 「那道友如此为何?」那白衣男子冷笑道:「难道是因为之前过节,存心报复?」 陈朝啧啧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既然是你们在做恶事,我哪里来的存心报复?」 那白衣男子正要说话,忽然瞥了身侧寒潭一眼,只见寒潭里潭水骤然消散,竟然只是片刻便已经干涸。 白衣男子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远处密林里骤然大放光明。 神水山庄的客卿护卫尽数涌出,直接将在场众人围了起来。 老庄主于沧海带着人急匆匆赶到此处,脸色难看,尤其是在看到陈朝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诸位道友,我神水山庄以礼相待,诸位怎可做出这等之事?!」 老庄主看向众人,脸色微变。 一旁的山庄管事一步跃出,看向那寒潭,片刻之后,震惊失声,「庄主,仙泉被他们毁了?!」 听着这话,长乐宗一行人,脸色都有些难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再傻也能琢磨出什么味道来了。 这应当本就是他们所设的局。 叶青蕴脸色微变,但很快喊道:「 老庄主不要误会,我们是跟随此贼子而来,亲眼得见,是他毁了山庄仙泉!」 「贼子,纳命来!」 随着叶青蕴开口,她身形掠过,腰间长剑瞬间出鞘,朝着陈朝便递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众人几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叶青蕴已经在刹那之间来到陈朝身前,这位长乐宗的女子修士从一开始便处处为难陈朝,而陈朝在她看来更是逆来顺受,自然而然地便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好欺负。 她的心思也很简单,一剑刺死陈朝,那么即便要被栽赃,都把罪责推到陈朝身上就是。 毕竟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想法很美好。 但现实往往没有那么美好。 叶青蕴手中长剑被陈朝直接一掌拍断,然后一只手直接捏住这白衣女子的咽喉,将她举在半空,看着眼前这白衣女子脸色变得通红。 这个白衣女子原本应该死在昨夜的。 不过现在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陈朝一把捏碎叶青蕴的咽喉,然后随意丢出她的尸体,看着那群长乐宗修士,平静问道:「亲眼看到我毁了仙泉?」 正文 第六百一十四章 悬崖勒马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没有人想到事情居然会这般发展。 没有人想到叶青蕴会在电光火石之间暴起杀人,也没有人想到她根本不是那个黑衫年轻人的对手,当然,更没有人想到那个黑衫年轻人在拦下叶青蕴之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便杀了这位长乐宗修士。 那群长乐宗的修士很快反应过来,那个白衣男子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悸色,但瞬间便松了口气,「诸位,都看到了,眼前这贼子,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 「于庄主,这仙泉泉眼被毁,可跟我长乐宗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白衣男子看向眼前的老庄主于沧海,眼里有太多情绪,只怕就只有于沧海自己明白是什么了。 「杀人灭口哪里这么简单?真要杀人灭口,我就得杀了你们这群人,然后再去什么长乐宗,将你们那什么长乐宗道统都覆灭了,这才叫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陈朝盯着眼前那群长乐宗修士,平淡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今夜到底是如何,据实说,但凡我听到一句假话,我就亲手拧断你们的脖子。」 听着这话,长乐宗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那白衣男子冷笑道:「你想屈打成招吗?!公道自在人心,可笑,我长乐宗是你说覆灭,就能覆灭的?!」 陈朝懒得理会他的废话,只是一步踏出,身形转瞬之间便到了寒潭那边,来到那白衣男子身侧不远处,后者到了这会儿才刚刚反应过来,正要一掌拍下,陈朝便架住眼前人的手臂,用力一折,当场折断此人手臂,白衣男子痛苦出声,嚎叫不断。 「长乐宗是不是会被我覆灭,你们反正见不到,因为你们如果不说真话,今夜注定会死。」 陈朝面无表情,周围几人已经联手要攻上来,但陈朝气机一震,直接便将几人震开。 白衣男子怨恨地盯着陈朝。 「公子不可!」 老庄主忍不住开口,想要制止,但陈朝并没有理会,只是一脚踹断他的一条腿。 这次根本连询问的意思都没有。 已经无法站立的白衣男子仍旧痛苦嚎叫,陈朝只是冷冷看着他。 片刻后,陈朝叹了口气。 白衣男子听到这道轻微的叹气声,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说……我说……」 半炷香之后,陈朝看着眼前的老庄主,说道:「老庄主,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老庄主于沧海沉默片刻,有些犹豫地摇头道:「如此恐怕不足以服众。」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修士所说的真相,可实实在在是被陈朝逼迫出来的。 「那便是老庄主的事情了,在下不愿再掺和神水山庄的事情。」 陈朝离开寒潭,朝着前面走去。 一众神水山庄的客卿和护卫面面相觑,最后都被目光投到了老庄主于沧海身上。 老庄主神情复杂,在这里的所有人里,没有比他更清楚事情真相的了。 到了此刻,陈朝已经隐约猜出了事情的几分真相。 「只怕这位公子,此刻还不能离开!」 一道声音在密林里响起。 一群修士从远处而来,装扮不同,都是这次来到此处参加仙泉会的修士们。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他们自然而然也就都知晓了,关乎着他们最关心的仙泉,此刻自然都要来。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来自垂云宗的那位女子宗主,张晩棠。 老庄主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烦躁。 陈朝转头看向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宗主,问道:「为何?」 张晚棠平静道:「我垂 云宗已经和神水山庄议定,要收老庄主的幼子为本门亲传弟子,神水山庄也要将这口仙泉作为谢礼交给垂云宗,而且已立下血誓,不可更改。」 听着这话,围观众人有些惊异,但实际上更多人则是见怪不怪,说是明日在仙泉会上会宣布那位神水山庄幼子何去何从,但实际上他们都知晓,在明日之前,那神水山庄的幼子何去何从,都一定会有一个定论。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最后这朵花,是落到了眼前的垂云宗手上。 不过之前或许是花,如今可不见得了。 毕竟仙泉已经被毁,但血誓已经立下,已经不可更改,没有了仙泉,却搭上一个内门真传弟子的名额,只怕垂云宗此刻要悔到骨子里了! 「按理来说,如今这口仙泉已经属于我垂云宗,公子既然和此事有牵扯,只怕没查清楚之前,怎么都不该离去了。」 张晚棠盯着陈朝,她虽然只是一介女子,但论起来气魄,丝毫不比男子差。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的几位长乐宗修士,挑眉道:「事情还不清楚?」 「公子屈打成招,只怕不足以取信众人。」 张晚棠平静道:「总要给垂云宗一个交代。」 陈朝盯着眼前这个女子宗主,然后又看了一眼那边一言不发的老庄主,问道:「老庄主怎么看?」 老庄主沉默不语。 陈朝伸出手,摇了摇头,「这位张宗主,若是在下一定要离开呢?」 张晩棠沉默片刻,说道:「那只好留一留公子了。」 陈朝叹气道:「张宗主留不下我的。」 「总得试试。」 张晩棠一步踏出,身后垂云宗众人也是如此。 光是这一点,这垂云宗的凝聚力,大概就要比那所谓的长乐宗更多好几分了。 陈朝视线越过垂云宗众人,看到了人群里的郁初,然后笑了笑。 后者有些焦急,但看到陈朝的笑意之后,又莫名放下心来了。 老庄主于沧海神情复杂,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张宗主……」 老庄主刚准备开口,山庄管事便急忙道:「庄主,不可!」 老庄主却没有理会,只是一度天人交战,最后叹气道:「张宗主,既然仙泉泉眼被毁,那桩事情,就此作罢吧。」 张晚棠神情一怔,本来对于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年轻男子她就不愿意过多招惹,毕竟她完全看不透眼前人的境界,再说了,从他如此不计后果的处理方式来看,大抵身后势力不会小,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和这长乐宗结下如此大仇。 而垂云宗这些年虽然扭转当年的颓势,但实际上仍旧是需要小心翼翼应对的局面,她对仙泉势在必得,也是因为此事对垂云宗的发展有着极大作用,如今仙泉没了,她碍于血誓不好说些什么,但实际上也早就不愿意做这赔本买卖,如今于沧海既然主动开口,她也就顺坡下驴了,这样对垂云宗的名声也没有太多损耗。 「既然老庄主这么说,那便依着老庄主的意思。」 血誓既然是两方立下,两方若都同意,自然可解。 张晚棠对着陈朝抱拳道:「对公子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陈朝平静道:「不必记挂。」 张晚棠点头之后,只说了一个字,「走。」 身后垂云宗众人,就此离去。 人群中的众多修士原本还想看一场热闹,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草率结束。 陈朝看了一眼那位老庄主,刚想说话,人群里骤然冲出一道身影,直接朝着于沧海撞去。 「于老头儿,现在没人庇护了吧 ?老子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冲出来的那人身材高大健壮,宛如一座小山,气机充沛,浑身血气翻腾,一看便是一位正值壮年的彼岸境武夫。 他骤然出现,朝着老庄主攻去,看起来并非第一次见面,应当是早就有旧仇在身。 老庄主于沧海脸色一僵,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忙摆出一个拳架,仓促应敌。 那人一拳砸向老庄主的眉心,老庄主双臂护在身前,单纯从应对来说,并没有半点问题,只是老庄主年老体衰,不复当年,也就根本就没有能力招架,直接被那人一拳砸退数步,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在这个时候,人群里才有人惊呼道:「是八臂天王孟长龙?!」 在白鹿州地界,真正意义上的大修士不多,即便真有,也不会在世上抛头露面,这位外号八臂天王的武夫,便是这白鹿州一州之地极负盛名的几人之一。 他实实在在是个纯粹武夫,一身体魄打熬得几乎没有破绽,再加上精通家传拳法,攻势凌厉,真要搏命之时,拳影万千,宛如有八条手臂同时出拳,故而才有的这八臂天王的称号。 除此之外,光以武夫论,眼前的孟长龙或许是这白鹿州地面上的第一武夫。 至少在彼岸境里,堪称第一。 若是放在老庄主于沧海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能和他交手几百回合,但是这会儿,只怕绝无可能。 拳怕少壮,即便老庄主于沧海年轻时候有一世威名,如今也绝不是敌手。 世上的事情,一直如此,哪里有前浪永远在的道理? 数拳之后,老庄主已经大口吐血,招架不住。 孟长龙冷笑一声,就要一拳将这老匹夫打杀,但那一拳挥出,却没能落到孟长龙的头上,而是被一掌拍到他的手肘,感受到那股巨力,孟长龙手臂不得不扬起。 再之后,身前的老庄主已经被人提着衣领带着后退数丈。 等到老庄主回过神来,只看到自己身前多了一个悬刀的黑衫年轻人。 正文 第六百一十五章 愿拜为师 八臂天王孟长龙退后数步,站住身形,脸色有些阴沉地盯着眼前的黑衫年轻人,皱眉道:「阁下要蹚这趟浑水?」 之前在人群里,他也听闻过眼前年轻人只是一招便杀了那个来自长乐宗的年轻女子,那份修为,怎么也该是一位接近彼岸境的武夫。 当然对于孟长龙来说,最关键的从来都不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的境界,而是他的身份。 能够肆无忌惮地杀了一位长乐宗的修士,便足以说明他的来历不凡,至少不是长乐宗这么个宗门能够做些什么的。 孟长龙在白鹿州地界,光说境界几乎没有什么可怕的人,但若是眼前的年轻人身份不凡,身后宗门势力足够大,那么便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 哪怕只是过江龙,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阁下理应看得清楚当下局面才是,那于老头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阁下难道不清楚?」 孟长龙冷笑道:「阁下和他无亲无故,非得出手帮这种人,难道阁下不怕他在背后捅阁下刀子吗?」 陈朝看着这位八臂天王,微笑道:「说起来倒算不上无亲无故,若是道友非要出手打杀于老庄主,不妨把事情摊开讲讲,若是道友占理,在下自然收手。」 「没什么好说的,老子就是要打杀他父子二人,让他神水山庄再没有一个于姓之人!」 孟长龙冷哼一声,一身气血激荡。 陈朝轻声道:「那就得看道友的拳头能不能砸死在下了。」 事已至此,孟长龙不再多说,骤然而动,长吸一口气,朝着陈朝便奔腾而去,杀气丝毫不掩盖。 作为白鹿州成名已久的武夫,他早就认出对面的黑衫年轻人也是一介武夫,故而在起势的时候,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而是骤然朝着前方的陈朝撞去,两位纯粹武夫在刹那间撞到一起,孟长龙抬手一拳攻向陈朝面门。 陈朝则是一掌拍在孟长龙的小臂上,紧接着沉肩撞向对方心口,孟长龙乘势朝着身后仰去,同时一脚踹出,雄浑气机依附在大腿之上,可谓是势大力沉。 陈朝一拳捶在这位八臂天王的小腿之上,让他身形瞬间站立不稳,不过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则是猛然前倾,双手不断出拳,一时间拳影不断,疯狂地落到陈朝身上。 陈朝微微蹙眉,脚尖在地面一点,开始不断往后掠去,但孟长龙不依不饶,拳架摆出之后,每一拳都重若千斤,加上出拳的速度如此之快,便实实在在是威势不俗。 陈朝退到一棵大树之前,一脚抬起,支撑自己身躯,但孟长龙却猛然一拳砸出,朝着陈朝的天灵盖砸来。 陈朝避过这一拳,身后的那棵大树便没有这么幸运了,被孟长龙这一拳击中,直接咔嚓一声断裂。 随着大树倒下,这一拳的势头则是一直蔓延出去,直接将那棵大树骤然轰碎。 漫天的木屑飞舞,孟长龙宛如一尊战神,罡气不断四溢,呼啸不停。 陈朝倒是显得要平静太多,对面的孟长龙虽然成名已久,又在巅峰,但说来说去,陈朝不管如何都不弱于他。 在避过孟长龙这连绵不断的攻势之后,陈朝伸手按住孟长龙的一条手臂,而后一拳递出,打散眼前这悍勇武夫的攻势,之后一掌拍在对方心口,孟长龙这才反应过来,只不过为时已晚,再想递出一拳砸向陈朝,便已经发现自己体内气机此刻正在不断溃散。 陈朝用力一扯,趁着孟长龙的身体前倾,这才一把按住这位悍勇武夫的头颅,用力一按,同时屈膝撞向眼前的这颗头颅。 孟长龙神色大变,本来在最初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胜券在握,觉得面对这个后辈武夫,怎么都能迅速解决战斗,可如今势头却恰恰相反, 他居然一直落在下风,几乎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眼前的年轻武夫,明显还留有余力。 陈朝在撞过眼前的孟长龙之后,一掌推向他的下巴,然后沉肩再撞眼前武夫的心口。 这一次,孟长龙体内气机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撞碎无数棵大树之后,然后重重摔落。 空中甚至还有一大片血花坠落。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围观的众多修士,看着这一幕也有些失神,孟长龙是什么人,那是白鹿州有名的武夫,早就成名的强者,怎么今天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武夫面前,竟然败退到如此之快。 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那个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拔刀便将这一州武夫之首的人物打得重伤的黑衣年轻人,许多修士不得不想到一个他们不愿意相信,但极有可能的事实。 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半炷香之后,那位八臂天王才艰难爬起身,眼神复杂地看向这边的陈朝,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道:「在下技不如人,多谢道友手下留情,不过在下和神水山庄的恩怨,不会就此而结束,道友真要护着那于老头,最好便在此刻杀了在下!」 陈朝看了一眼那位成名已久的武夫,平静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在下不知晓,真要寻仇,在你们两人之间,但不相干的人,只怕道友便不该出手了。」 孟长龙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陈朝收回视线,看向在场众多修士,平静道:「和神水山庄往日没有仇怨的,若是以后敢主动打神水山庄的主意,在下得知之后,一定登门拜访。」 「敢问道友和神水山庄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人群里,其实不乏有神水山庄往日的仇家,如今来到神水山庄,并不是冲着什么仙泉会来的,而是想搅黄这件事,谁知道事情虽然搅黄了,但怎么这里又横空杀出一人。 「在下和神水山庄倒是没什么瓜葛,不过那位老庄主战死在北境的长子,倒是和在下说得上有些瓜葛。」 陈朝看着在场众人微笑道:「本官正好在场为官,如今是左卫指挥使。」 听着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还有一句话,诸位最好牢牢记在心里。」 陈朝看向在场众人,平静道:「神水山庄,大梁保了。」 朝霞笼罩整座神水山庄,那片湖水波光粼粼,泛起些五彩的涟漪。 修士们在得知那口仙泉已经枯竭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准备留在此地,而是纷纷离开,至于和神水山庄有仇的那些修士,在陈朝离开神水山庄之前,至少也不敢做些什么。 至于陈朝最后那句话,想必也会让很多人都记在心里,不敢再做些什么。 世上有无视大梁的宗门,但不见得是他们。 陈朝坐在那座偏僻小院里,对面坐着一对父子,正是老庄主于沧海和少庄主于清风。 于清风如今还是个半大少年,还是一脸稚气,看向陈朝的时候,眼里有许多敬佩,于沧海老来得子,又是在长子亡故之后的独苗,自然分外疼爱。 老庄主开门见山道:「不敢欺瞒陈大人,仙泉泉眼其实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枯竭,仙泉天生,是天地珍宝,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枯竭倒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老夫实在是不忍看着幼子跟着神水山庄一同覆灭,故而才想出这桩事情,想要保住清风一条命,老夫这一辈子光明磊落,也就做了这么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真是……」 陈朝问道:「老庄主设局,为何要让那婢女主动告知,是不想让本官牵涉其中?」 老庄主点点头,「其中 三分是忌惮陈大人背后势力,其余七分则是陈大人身为武夫,这般年轻,为人处世,倒是真的和老夫当年有几分像,故而起了恻隐之心……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险些铸成大错。」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昨夜之事,我看出老庄主布局,最开始不曾揭露,是念着老庄主长子为大梁战死于北境,但这点干系,也不会让本官之后继续出手,之所以之后做那些,是因为老庄主最后的悬崖勒马。」 老庄主惭愧不已。 陈朝看着老庄主,坦然道:「老庄主若是不做那桩事情,本官为了老庄主长子之事,也一定会帮到底。」 老庄主哑口无言,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陈大人,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 老庄主沉默片刻之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轻声道:「老夫命不久矣,活不了多久了,但老夫这幼子,想托付给陈大人。」 陈朝看了一眼于清风,说道:「去处倒是不少,本官如今是左卫指挥使,若是少庄主愿意,可到左卫衙门任职,在神都,想来不会有什么人敢找少庄主的麻烦,只是依着少庄主的天资,是否修行道法比武道修为更为适合?」 于清风忽然跪倒在地,认真道:「愿拜陈大人为师,为大梁效力。」 陈朝看着跪在地面的于清风,叹气道:「我可没有教人的本事。」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六章 要让所见之处皆光明 清风眼中有着不加掩饰地失落,但动了动嘴唇之后,始终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 老庄主于沧海看着自己幼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说道:「陈大人,老夫这儿子并非图谋陈大人如今的官身地位,而是早早便倾慕陈大人,陈大人自从万柳会之后,之后的所作所为,犬子都铭记在心,这几年早就在老夫耳边念叨陈大人的事迹,如今终于得见,如此作为,是真心实意,并没有半点其他心思。」 「父亲,勿要为难陈大人。」 于清风摇摇头,虽说失望,却不愿意强求。 陈朝盯着眼前这少年,好奇问道:「不怕我耽误你的前程?须知我会杀人,却不见得会教人,你非要拜我为师,我不见得能把你调教成才。」 于清风摇摇头,认真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种道理我还是知晓的,要是以后当真没有什么成就,也和陈大人无干,都是我自己不成器。」 陈朝苦笑一声,「这么说起来,我非得收你为徒不可了?」 于清风一脸茫然,老庄主于沧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比自己那儿子要心思活络,一脚踢在于清风的屁股上,笑骂道:「还不拜见师父?」 于清风后知后觉,就要磕头,陈朝去伸手拦住他,笑道:「我修行数年,不曾收过徒,你当真要拜我为师,也不该如此简单,这样,你先去神都,找右卫指挥使宋敛,就说是我的不记名弟子,让他先带着你修行,等我归来,再决定要不要收你为徒。」 于清风喜笑颜开,「一切都听师父教诲。」 陈朝揉了揉额头,转头问道:「老庄主也跟着去神都吧?」zbr> 于沧海点点头,「老夫马上遣散庄上众人,便带着犬子赶往神都。」 陈朝犹豫片刻,还没说话,于沧海便摇头笑道:「陈大人不必担心,老夫这些年还有些朋友,虽说不可时时叨扰,但是这趟神都之行,约上几人同行,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陈朝点点头。 老庄主转头看向自己幼子,说道:「你先出去,为父还有些事情和陈大人说。」 于清风点点头,倒也没多想,只说了一句徒儿告退,便有些高兴地转身离开小院。 老庄主看着自己这幼子的背影,轻声感慨道:「本来长子亡故之后,老夫便刻意教导幼子不要走长子的老路,谁知道这两小子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早年间清风便想着要去北境参军,要不是老夫死死拦着,以孝字困着他,他只怕早就跑到北边去了。」 陈朝笑道:「少年意气,难能可贵。」 老庄主汗颜道:「之前对陈大人说的那些,老夫实在惭愧。」 陈朝摇头,「无非是寻常人的寻常想法罢了,不过若是所有人都这般想法,大梁早亡了,北方的妖族早就长驱直下,人族就不是再丢三万里疆域这么简单了。」 「老夫惭愧得紧啊。」老庄主感慨道:「不过事到如今,老夫也算是想通了,清风想要做什么,便让他去做吧,老夫也不拉着了,毕竟人生在世,怎么活,也该各有各的选择。」 陈朝笑道:「就凭老庄主这句话,就当浮一大白。」 「库房里倒是还有些仙泉酒,要不然拿来和陈大人痛饮一番?」老庄主倒是爽朗。 陈朝摇头,笑眯眯道:「等到时候送在下几坛酒带走即可。」 老庄主点头应下,这才正色道:「有一桩事情,憋在老夫心底多年了,原本自顾不暇,想来这一辈子都无法与人说了,可天意如此,见到了陈大人,或许是冥冥之中老夫那儿子显灵……」 陈朝也正色起来,问道:「是关乎令郎的死因?」 老庄主点点头,认真道:「老夫那儿子,只怕并非简单死于北境,死于妖族之手。」 陈朝看着老庄主,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许久,才小声问道:「是军中有人和他有过节,方才置他于死地?」 老庄主缓缓摇头。 陈朝神情更加复杂。 老庄主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堆信件,「老夫那儿子活着的时候,常常来信,老夫都不管不问,从未拆开,后来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在翻看信件的时候,这才得知这些事情,本来有意查询,毕竟父子一场,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可当时神水山庄都岌岌可危,老夫顾着清风性命,这才一直隐忍,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帮儿子报仇了,可既然见到了陈大人……」 老庄主肃穆道:「若是陈大人不愿意沾染是非,便当从未听过此事,老夫决计心中不会有任何芥蒂,也不会将此事告知清风!」 陈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信件,说道:「老庄主,是否知道一桩故事?」 老庄主一脸茫然。 「当初陛下北行前往漠北,和妖帝大战之后南归,途径悬岭郡,处置了一州官员,留下一句话,「你们要喝他们的血,朕便要你们的命」。陛下意志,为大梁而死者,不可白死,不可让活着的人寒心。」 陈朝看着老庄主,很认真说道:「陛下对这类事情,从不姑息。」 老庄主一时间竟然鼻子有些酸楚,说不出话来。 虽说作为大梁子民,但他却从来没有对那位皇帝陛下有过太多想法,自然也不会生出敬佩之类的情绪。 「陛下要看着整个大梁,难免有疏漏的地方,但看到了,自然不会不管不顾。」 陈朝看着眼前的老庄主,平静道:「这件事,本官管了。」 老庄主老泪纵横,跪伏在地,「草民叩谢大人!」 无恩寺,小雨绵绵。 老住持得益于前些日子挣到的天金钱,终于吃上终于不是米粒不多的热粥,如今捧着一碗筷子插入粥碗而不倒的热粥,坐在门槛上,时不时从旁边的咸菜碟子里夹起一块咸菜,放在嘴里,咀嚼之后喝上一热粥,只觉得心里舒坦得不行。 老住持在这无恩寺做了许多年的住持,有一句名言实在是全寺上下都清楚知晓。 那就是荣华富贵,不敌一碗热粥。 老和尚爱喝粥,倒也持续几十年了。 喝粥赏雨,对老住持来说,更是一桩美事。 今日小雨,也是注定不会有香客上门的,老住持反正有了一笔不少的天金钱,倒也不担心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故而心里更是舒坦。 粥喝了大半,咸菜也吃了大半,老住持有些满意地揉了揉肚子,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起身,一个汉子便冒雨来到寺前,然后带着浑身雨水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老住持被溅了一身雨水,倒也不恼,只是有些嫌弃地将粥碗里的泥点挑了出去,说来也怪,老住持这行为竟然没将半粒米一同赶出去。 汉子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连口热粥都不给喝?」 老住持一本正经摇头道:「这可是老和尚用几年寿命换来的,分给徒弟们吃就已经很心疼了,你又不是老和尚的儿子,凭什么张口就要?」 汉子啧啧道:「老和尚,一直这么抠门,钱省下来做什么,又带不走。」 老住持叹气道:「老和尚抠门不是因为喜欢抠门,而是根本就没钱可大方。」 汉子揉了揉脑袋,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说道:「拜托你的事情,做了吗?」 老住持笑道:「提了一嘴,不过能不能成,不是很好说,你这家伙,自己做了这么多年 的事情,最后为什么偏偏要一个年轻人去干?」 汉子摇头晃脑,「我这孑然一身的,要那些名声有什么用?把事情做成了也就是了,至于名声功劳都留给那小子,毕竟以后的大梁,他能不能站住,很不好说。」 老住持默不作声。 汉子笑道:「老和尚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老住持说道:「本来打算过些年就回去看看的,不过现在好像用不着老和尚了,所以老和尚下次再出门,只会向北。」 汉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老和尚的光头。 神水山庄。 陈朝坐在桌前,看着眼前那些拆开的信件,脸色无比阴沉。 正文 第六百一十七章 菩萨低眉 快要临近初夏,白鹿州正是多雨时节,雨水一向充足,如此多雨天气,寻常百姓都能忙里偷闲,但那些文人墨客却趁着这个时候,结伴出城,四处郊游。 白鹿州什么地方最为招那些读书人喜欢?除去那些前朝时期就保留下来的建筑之外,鹿鸣寺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地方。 鹿鸣寺是整个世间存世最久的宗门,整个世间,大概只有痴心观的存世时间能和鹿鸣寺比较一番,但真要说起来,依旧是不及鹿鸣寺。 鹿鸣寺位于离河畔的群山之间,一向低调,寺中僧人大多在入寺之后,一生都不会离开寺中。 不过鹿鸣寺却对世间百姓十分宽容,并不禁止百姓进入其中,甚至在鹿鸣寺里开辟了一座前寺,每日有僧人在那边讲经说法,为香客们讲解佛法。 不过也对亏了这些香客,若不是如此,鹿鸣寺这样不事生产的僧人,只怕也难以维持寺庙运转。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一群读书人缓缓登山,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之后大多都是年轻后生,一群读书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咏颂一些前人诗句,可谓是风雅至极。 山道下方许多衣着华贵的女子,也多看了前方几眼。 鹿鸣寺虽说对于进寺香客没有非要捐多少香火钱的规定,但来到这鹿鸣寺的香客,其实大多非富即贵。 这样一来,那位一身黑衣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便显得有些普通了,光看年龄,约莫也就四十出头,不过一头头发黑白交杂,实在是让人不敢妄言,不过更让人奇怪的则是此人来鹿鸣寺,居然背着一柄桃木剑,看着像是某个道观的道士。 世间修行流派不可胜数,但总归说到底,无非还是三教占据大头,而这三教之中,门户之别,更是谁都知晓,虽说鹿鸣寺和道门不曾交恶,但什么时候有过所谓的道士来这等佛门圣地的? 就在众人惊异的时候,那位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已经来到前寺门口,寺庙里并没有僧人接待,倒是不远处遥遥有讲经声传来。 在寺庙里的往来香客也十分安静。 中年男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里的佛塔,沉默不语。 据说鹿鸣寺历代高僧坐化之后,会有一颗舍利子,会被后人供奉于寺庙中,不过显然不可能在这座佛塔里。 沉默片刻之后,中年男人朝着庭院深处走去,没要多久,便已经到了后门前。 这里已无香客,只有一个中年僧人守在此处。 看到来人,中年僧人抬头看了一眼,感慨道:“好一柄当世最锋利的剑。” 桃木剑无锋,自然当不起锋利两字评价,这中年僧人自然也不是说得这中年男人背负的桃木剑,而是说的中年男人自己。 他站在那里,便是世间最锋利的剑。 “剑宗宗主来到鄙寺,不知有何贵干?” 中年僧人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已经认出来人身份。 其实这并不难,剑宗宗主这些日子在世间偶有踪迹泄露,世人都知晓他在悟那不属于世间的一剑,鹿鸣寺虽说不愿意掺和世间纷争,但并不意味着不知晓世间发生的大事。 剑宗宗主看着这个身份不知,但境界定然已经踏足忘忧的中年僧人,平静道:“闻听鹿鸣寺中有一位高僧,境界非凡,在下想要见一见,听一听大师佛法。” 鹿鸣寺是世上存在最久的宗门,那位寺中的老和尚,或许是世上活得最久的人物。 中年僧人微笑摇头道:“宗主是天下最锋利的剑,而寺中只参禅打坐,只怕并无什么可告诉宗主的。” 剑宗宗主脸色不变,淡然道:“烦请通报一声,有劳了。” 中年僧人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位天下剑道魁首,世间剑道第一人。m 剑宗宗主抬起头看了中年僧人一眼。 中年僧人一身僧袍开始无风而动。 剑宗宗主轻声道:“得罪了。” 话音落下,他的眼眸里便有无数剑意喷薄而出,在他身前一丈之内,密密麻麻的剑气迅速累积,之后骤然绽放,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轻呼一声,身后缓慢凝结出一座菩萨法相,只是法相才刚刚凝结,尚未完全显现出来,便忽然破碎。 转瞬即逝。 一座法相,在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中年僧人脸色难看,然后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跌坐在地面,胸前佛珠断裂,无数颗佛珠,如同珍珠一般颗颗掉落,四散滚动。 剑宗宗主一步跨出,身形消散,再度凝结的时候,已经出现在那道门之后,开始在那条蜿蜒青石小道上朝着鹿鸣寺真正的山门走去。 中年僧人盘坐在地,视线落到眼前的一处青石上,上面剑痕交错,正是剑宗宗主那一剑的余威。 中年僧人虽说也早就踏足忘忧境界,是这世上有数的强者之一,但真要对上这位世间剑道第一人,便显得差距太大了。 两人之间,有一道沟壑,难以跨越。 眨眼之间,便可分出生死。 这便是寻常忘忧和忘忧尽头之间的区别。 …… …… 剑宗宗主缓慢登山,并非他不能快,只是在上山之时,山道四周便有轻微的讲经声传来。 他因此慢了几步,想要多听些讲经声。 不过数步之后,剑宗宗主便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山道尽头走去,那边有鹿鸣寺的山门。 只是剑宗宗主不曾走到山门前,山道上便已经出现一道身影。 一个枯瘦老僧出现在剑宗宗主的视线里。 剑宗宗主止步,停在原地。 “宗主不请自来,出手伤我寺中僧人,似乎并不妥当。” 老僧微微开口,声音细微,但却在半空中荡出一阵涟漪,宛如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被人丢下一颗石子。 剑宗宗主抬头,问道:“敢问大师何人?” 老僧淡然道:“老衲平渡。” 剑宗宗主感慨道:“原来是住持大师。” 作为鹿鸣寺的住持,平渡僧人在修行界的地位和痴心观的观主没有太大差距,毕竟一个是道门执牛耳者,另外一个则是天下僧人之首,不过论起来在世间的知名程度,两位可以说真是天差地别。 “在下想去见见那位老和尚。” 老和尚的法号只怕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但有极少部分人是知晓在鹿鸣寺里有这样一个老和尚的。 “前辈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前辈若无想见谁的想法,那只怕谁也不能强求他见面。” 平渡老僧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平静道:“宗主要悟的那一剑,是世间最大的杀业,我鹿鸣寺只愿天下太平,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一剑出世,所以宗主请回吧。” 剑宗宗主平静道:“在下悟剑多年,毕生心血在这一剑之上,如今剑已成大半,不愿前功尽弃,今日在下只想见一面老前辈,听几句佛法,万望住持不要阻拦。” 平渡老僧听着这话,两条白眉无风而动,笑道:“宗主非要强人所难吗?” 剑宗宗主点头道:“为此一剑,万事可弃。” 平渡老僧沉默片刻,平淡道:“那容老衲问宗主一事,剑若成,冲谁出?” 剑宗宗主说道:“天底下配得上这一剑的人并不多。” 平渡老僧继续说道:“宗主这一剑,可有自信能斩妖帝?” 剑宗宗主沉默良久,摇头道:“不知道。” 平渡老僧点头道:“那老衲知晓了。” 剑宗宗主抬头看向平渡老僧。 平渡老僧双手合十,“听闻宗主乃是天下最锋利的一柄剑,世间万物只怕很少有什么能拦下宗主的一剑之威,不过老衲苦修多年,有些心得,不知道宗主这一剑,可否能斩开老衲这寻常肉身。” 剑宗宗主笑道:“住持大师的大菩萨境界,只怕并非寻常肉身,只是即便是所谓的金身,若是真要拦着在下,也不见得真能拦下。” 平渡老僧不以为意,看了看周遭,“总要试试才是,宗主要是剑不能成,也好让老衲看看那未成之一剑的威势。” 剑宗宗主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枯瘦老僧,眼眸里不断有剑意的生灭。 平渡老僧视线落到剑宗宗主后背,忽然感慨道:“痴心观连这道祖法剑都拿出来了,真是……很不要脸,宗主这一代剑宗,甘心被他人握在掌心?” “我只要那一剑,至于剑成之后,剑自然只能在我手里。” 剑宗宗主淡然开口,然后身侧忽有风起。 天地之间,剑意汇聚。 平渡老僧双手合十,低声口呼佛号,“阿弥陀佛。” 随着这四个字被他念出,一尊璀璨佛像,缓慢在他身后生成。 佛像缓缓而显,在刹那间便拔高数十丈,有半山之高。 山道上骤然便传来几声惊呼。 无数人看到这样异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有个黑衣年轻人,恰好在此刻登山,心有所感之下,抬头正好便看到了那佛光普照群山的璀璨佛像。 年轻人停下脚步,很快便注意到那巨大佛像,此刻并未睁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一十八章 金刚怒目 寺中的寻常香客自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这璀璨的巨大佛像,只当是佛祖显灵,许多香客更是直接在山道上便跪下开始叩拜,嘴里念念有词。 僧人也好,道士也好,在天下都遍布信徒,有些时候,如何让信徒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信仰,其实铺天盖地的道理说来说去,恐怕都没有这样偶尔的所谓显灵来得管用。 陈朝在山道上,仰头看着那尊巨大佛像,感受着那起于前方的剑意,沉默了片刻,大概便猜到了些什么。 那剑意很是熟悉,因为早些日子其实便看过。 出剑之人,只能是那位当世剑道第一人,剑宗宗主。 想起这些日子世间越来越多的传言,陈朝神情复杂,当真让这位剑宗宗主悟出那完整一剑,会在世间掀起何等风浪,实在是可以预见。 陈朝回神之后,到底是不想错过这一战,虽说不是剑修,但对于这当世的顶尖一战,依旧不愿错过。 虽说不知道那应对之人是鹿鸣寺里的哪位高僧,但凭着剑宗宗主出剑,便已经注定这一战的不凡。 陈朝快步走进前寺,然后穿过庭院,来到那处后门,之前那位中年僧人还盘坐在那里,正在默默调息,看到陈朝之后,中年僧人抬起头,平静道:“施主请留步。” 鹿鸣寺前寺任由香客出入,但是想要进入鹿鸣寺山门,便没有那么容易。 陈朝说道:“在下受邀而来。”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陈朝一眼,问道:“施主是谁?” 陈朝微笑道:“大梁神都左卫指挥使,陈朝。” 听着这个名字,中年僧人看着来人的大半,感慨说道:“原来是陈指挥使。” 鹿鸣寺和大梁的关系一向不错,虽然不代表着寺中的僧人所有都对大梁有着纯粹的善意,但至少表面上的关系需要维持。 “师叔早就打过招呼,若是陈指挥使来了,便请入山门即可,只是陈指挥使,似乎来迟了很久。” 作为鹿鸣寺的守山僧,他自然早在当年那位白眉老僧归来的时候,便得到了消息,只是他原本以为陈朝会很快就来,却没有想到等了很久。 在这期间,已经发生了很多故事。 陈朝笑道:“一直被俗事缠身,确实走不了。” “陈指挥使此刻想要上山只怕也要等一等,山上来了个不速之客,正在闯山。” 中年僧人苦笑一声,鹿鸣寺安宁了很多年,谁能想到如今来了一位客人,很不讲道理。 陈朝笑道:“正是想看看。”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陈朝一眼,没有制止,“那请陈指挥使自便。” 陈朝从中年僧人身旁走了过去,不过很快便转头问道:“敢问大师,山道尽头,是谁在阻拦那位剑宗宗主?” “这等世间唯一的大剑仙,寻常僧人如何能拦得下,如今是寺中住持平渡大师出手。” 中年僧人缓缓开口。 陈朝感慨道:“一位大菩萨。” 三教之中,读书人的领袖院长已经见过,如今恐怕就要见到眼前那位佛门领袖了,等到什么时候再见过那位痴心观观主,就算是齐活儿了。 陈朝笑了笑,这些修行界的大人物,当年觉得无比遥远,如今似乎也不算那么遥远了。 “多谢大师。” 陈朝走出那扇门,来到了山道之上。 遥遥可见那背负桃木剑的中年男人背影,以及枯坐在山道上的那位枯瘦老僧。 …… …… 剑宗宗主站在山道上,只是负手而立,并未有什么动作,但这满山道的剑气大作,无数道肉眼难见的剑气,正在铺天盖地地朝着那尊巨大的璀璨佛像而去。 诸多修行流派之中,武夫在尘埃里,被人看不起,而剑修因杀力太过强大,隐约有当世最强修士之说。 在剑修眼里,三教修士也好,还是炼气士之内的其余修士也好,手段繁杂,在外行人眼里,自然是似佛似仙的做派,但大多数剑修定然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剑宗宗主作为天下最强的剑修,对这些手段尤其痛恨,等到那璀璨佛像出现的时候,剑宗宗主便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剑斩开,教他不存于自己眼前。 故而起手一剑,剑宗宗主便出了六分力气,看似轻描淡写,只怕天底下便没有多少修士能够拦下。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剑气化作飞剑铺天盖地地压向那璀璨佛像,短暂时间之后,前仆后继地撞上那佛像,却没有将其穿透,反倒是很快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山道上,满是剑折之声。 无数飞剑撞向那金身,然后折断。 满山可闻。 坐在山道上的平渡老僧双手合十,面露慈悲之相。 剑宗宗主平静道:“大师倒有些手段。” 平渡老僧笑道:“修行多年,虽说杀人不擅长,但挨打的本事却学了几分,宗主的剑纵然世间最锋利,也不见得当真能破老衲金身。” “此刻说这话还为时尚早,既然大师胸有成竹,那在下便讨教一番大师这大菩萨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不去管那些还在破碎的飞剑,而是微微抬手,一道道剑气便从他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朝着四面八方而去,整座山道上,无数碎石在此刻拔地而起,纷纷涌向天空。 然后汇聚成一柄参天巨剑,剑尖指向那璀璨佛像! 剑宗宗主微微招手,那柄碎石而作的巨剑撞向璀璨佛像,漫天的剑气在此刻骤然收缩,撞入那石剑之中。 坐在山道上的平渡老僧身躯在那石剑撞来的当口,整个人都摇晃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 此刻的这尊大菩萨,宛如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可能被狂风大浪淹没。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这一幕,心神摇曳。 怪不得世间修士,对剑修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山道上,风起云涌,俨然一派壮阔景象。 如果说之前剑宗宗主的第一剑不过六分力气,这一次,便实打实有八分力气了。 石剑已经撞入那璀璨佛像的心口,之后更是一直深入,可始终不见那佛像有什么反应,似乎便已经认命,任由那一剑将其洞穿。 山道上的香客们仰头看到这一幕,震撼无比,璀璨佛像的确宛如神迹,但此刻那柄巨大的石剑又是怎么回事? 平渡老僧身躯摇晃幅度已经越来越大,这位佛门领袖,似乎已经快要败下阵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想到,看着岌岌可危的平渡老僧忽然停止摇晃,缓缓抬头,缓声叹道:“做菩萨能普度世人,却无法感化宗主,既然如此,那老僧便要做一次怒目金刚了!” 随着平渡僧人的话音落下,这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缓缓抬头,然后骤然睁开双眼。 一双眸子里,金光璀璨。 而他身后的那尊璀璨佛像,也是同时睁开双眼,之后原本慈祥的菩萨面容,骤然变成一尊怒目金刚! 金刚双手按住眼前石剑的剑柄,骤然发力,将石剑缓慢抽离自己身躯。 剑宗宗主抬起头,脸色不变,只是眼眸中剑意更盛几分。 原本被拔出一些的石剑,此刻又缓缓朝着那佛像体内而去。 这便是一场相争。 说小一些,是剑宗和佛门僧人之间的相争,说大一些,或许就是剑修和佛门之间的相争。 平渡老僧脚下的石板已经碎裂,然后蔓延而至剑宗宗主脚下。 剑宗宗主仍旧负手而立,但一身长袍,已经微微摆动。 …… …… 陈朝站在山道上,看着那始终在角力的两人,即便境界有差距,但是陈朝还是能看出来,此刻那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只怕是要落入下风了。 老和尚虽说德高望重佛法玄妙,但好似真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很擅长打架。 而剑宗宗主偏偏又是这天底下最擅长打架的人之一。 平渡老僧叹了口气,虽说从菩萨低眉变成金刚怒目,但到底差距仍在,能撑到如今,已经不错了。 再这么打下去,是真的要输了。 剑宗宗主眼中剑意再生,那柄石剑骤然前掠,那璀璨佛像再也握不住,只能任由那石剑穿心而过。 璀璨佛像开始破碎,如同高楼倒塌。 山道上响起许多惊呼声。 剑宗宗主充耳不闻,只是看向眼前的平渡老僧,问道:“还要拦吗?” 平渡老僧微笑着开口,“若是老衲说还要拦,宗主难不成真敢一剑杀了老衲?”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 说是要杀这位佛门领袖,只怕即便他是剑宗宗主,只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毕竟一旦动手,那便是和整个佛门结怨。 其实再换句话说,鹿鸣寺当真想要拦着他,大可将寺中所有的强者尽数派出,即便他是大剑仙,只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在下生平唯有此愿,还望大师成全。” 剑宗宗主看着平渡老僧,眼神复杂。 平渡老僧还没说话,一声叹息忽然传了出来。 “既然如此执着,便来听些闲话吧。” 那道声音很是沧桑,仿佛穿过了无数的岁月而来。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一十九章 庙中老僧 这道声音响起之后,平渡老僧只是深深看了剑宗宗主一眼,并没有说话。 剑宗宗主淡然道:“多谢住持大师成全。” 平渡老僧苦笑一声,“宗主此刻怎么又变得如此谦逊了?”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朝着山道走去,很快便来到了鹿鸣寺的门口,看着那寻常的木牌匾上歪歪扭扭的鹿鸣寺三个字,剑宗宗主沉默了很久。 “前辈在寺后一小庙里,宗主见过前辈之后可自行离开,免得再打一架。” 平渡老僧微笑道:“老衲这把老骨头,可是再经不起宗主几剑了。” 剑宗宗主沉默进入庙中,然后消失不见。 平渡老僧站起身来,顺道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笑着擦嘴,看向在山道上的陈朝,招了招手。 陈朝有些狐疑,在确定这位鹿鸣寺的住持大师是在对自己招手之后,这才缓慢的沿着山道朝着前面走了过来。 “刚才打的那一架,看清楚了?”老僧笑着看向陈朝,面容慈祥,看着不像是一位大人物,反倒很像是一个寻常的老人。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 毕竟像是平渡老僧这样的大人物,整个修行界都找不出几个来,这样的人物,不说像是大梁皇帝那样,也不该这样的。 “晚辈不是剑修,也不懂佛法,因此只能看个皮毛。”虽然不知道这平渡老僧为什么这么说,但陈朝还是开口回应了这位佛门领袖。 平渡老僧微笑道:“世间的修行之道,其实都 差不多,三教也好,武道也好,还是剑修也好,其实真要说起来,也差不多。” 陈朝摇了摇头,然后笑起来,“大师站的高自然看得远,只是晚辈这样的,只怕看不到什么。” 平渡老僧微笑道:“想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用这么委婉。” “行了,跟老衲进来吧,有人等了你很久,你却迟迟不来。” 平渡老僧缓缓起身,推开那扇之前剑宗宗主已经开过的大门。 陈朝有些迷茫,但还是跟着老僧走了进去。 鹿鸣寺里面的布置和外面的布置几乎一致,没有太多区别,充满着历史的味道……也就是破旧…… “世人都传说鹿鸣寺是天底下最古老的寺庙,但实际上不是传说,这是真的。” 平渡老僧微笑道:“或许最强的宗门不是鹿鸣寺,或许最大的宗门不是鹿鸣寺,但鹿鸣寺一定是最老的。” 陈朝笑道:“好像没什么用。” 平渡老僧微笑道:“反正连用剑的那位都拦不下,吹嘘这么多,其实也没有意义是吧?” 陈朝没说话。 平渡老僧领着陈朝来到庭院里,这里也有着一座佛塔,看起来有了很多年生,在佛塔里面,有着许多落满灰尘的舍利子,这都是历代的高僧死后留下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世上是很珍贵的东西,若是一般寺庙,只怕一定会好好将其供奉起来,却没有想到,在鹿鸣寺,就是随意放在了这佛塔里,以至于这里面的舍利 子,此刻都落满了灰,也不知道平日里遭受了多少风吹日晒。 “想要?你走的时候可以带几颗走。” 平渡老僧看了陈朝一眼,随意开口,仿佛在送一些路边不值钱的大白菜一样。 陈朝好奇道:“这历代高僧的舍利子,住持说送就送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总有一种感觉,就是眼前的这位鹿鸣寺住持,跟之前的那位无恩寺住持,好似很相像。 或许不是性格,而是精神。 一种无法言说的精神。 “世人觉得这舍利子珍贵,但老衲来看,这舍利子无非是没烧完的骨头罢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眼里有些奇怪的情绪。 陈朝也感觉有些奇怪,沉默了片刻之后,转移话题问道:“剑宗宗主去见了谁?” “寺里的一位老前辈,活了很多年,但到底是好多年,老衲也不知道,只知道老衲的师父还是小沙弥的时候,他就在那座小庙里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说道:“你看着我,觉得我很老,但实际上当你看到他之后,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老。” 陈朝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平渡老僧言语里藏着的意思,好奇道:“晚辈能见到那位前辈高僧?” 平渡老僧说道:“不好说,这位前辈想要见谁,全凭他的意愿,谁都不能勉强,所以你能不能见到他,全看他想不想见你。” 陈朝神情很复杂。 平渡老僧微笑道:“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这样一位佛门 领袖,会对你这么客气,会对你说这么多?” 陈朝说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句废话。” 老僧笑道:“像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也喜欢说废话?” 陈朝说道:“我也想大师一开始便对我说些我想听的,但大师好像也不是很想说这个。” 平渡老僧问道:“你不问,我怎么给你要的答案?” 陈朝皱了皱眉,刚要开口,但又莫名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直达该怎么开口,从何问起。 “先说说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吧,因为一个人。” 平渡老僧说道:“你们那位黑衣国师,是我的师弟。” 说这句话的时候,平渡老僧有些感伤,自己那位师弟,的确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年了。 陈朝不解道:“即便如此,和晚辈有什么关系?” 平渡老僧看着他,说道:“你是他选的弟子。”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震惊,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黑衣国师,出自鹿鸣寺,最擅长的便是屠龙术,其最大的成就就是帮着如今的大梁皇帝将当初废帝赶下皇位,陈朝当然和黑衣国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怎么都不可能如同现在的平渡老僧所说,陈朝是他选的弟子。 平渡老僧说道:“我这位师弟的本领就连我这位做师兄的都不清楚,我只知他大限将至之前回过寺中一次,然后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最后快要天亮之前,跟我说了些话。” “说了什么?” 陈朝很 好奇其中的内容。 平渡老僧笑道:“不告诉你、” …… …… 剑宗宗主踏足鹿鸣寺后面,来到那座小庙之前,沉默了很久,都没有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那座小庙很小也很普通,看着就像是天底下最寻常的那些小庙之一,但问题在于谁都知道这座小庙并不普通,那座小庙里的那个老和尚更不普通。 “晚辈来自剑宗,求见前辈,万望前辈以佛法点拨晚辈。” 像是剑宗宗主这样的人物,即便面对痴心观观主,他都并不如何放低身态,却偏偏在这个老和尚面前,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剑气如此盛,你在这条路上,果然走得极远,我这一生里,也只见过三两人有你这般的剑气。” 那庙中老僧活了多少年,谁都不知道,但那一定是极度漫长的一个故事,在那漫长的故事里,有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人,这三两人的评价,其实已经极高了。 剑宗宗主问道:“敢问前辈另外两人是谁?”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其中一人出自剑宗,剑很有意思,不过一指宽,另外一人则是只有一条腿。” 老僧的声音从庙里悠悠传出,带着无尽的沧桑。 剑宗宗主默不作声,老僧言语里的两人,他都知晓,那位出自剑宗的前辈,是某一代的剑宗宗主,剑道极高,在那个时代横推世间,几乎并无敌手,另外一人只有一条腿,则是更为传奇,以残缺之身修行而起,经 历无数风雨之后,站在了剑道之颠,足足数个甲子。 两人都是这剑道上的传奇人物,其中一人更对剑宗宗主影响颇大。 “前辈和他们交过手?” 剑宗宗主好奇开口,声音里有些急迫和期待。 “我在这里,很多人都想看看自己是不是世上最强,所以都来找我,有些人脾气好,说几句闲话也就好了,但有些人脾气太差,自然要打过。” 说着话,一抹剑意从小庙里飘了出来,剑宗宗主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原来前辈也是一位大剑仙?” 从那一抹剑意里,剑宗宗主便已经能够判断出来那位庙里的老僧剑道修为不低,至少已经走到忘忧尽头。 “佛剑双修吗?!” 剑宗宗主心中已经有些骇然。 这样的人物,在当世有过吗? 没有。 在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人物吗? 好像也没有。 “在我看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同样的结果,就像是所有的人结局都是死亡,所以即便修行不同,也是一样的。” 老僧的声音里满是感慨。 “想和前辈讨教一番。” 沉默片刻之后,剑宗宗主忽然开口,却不是请教,而是邀战。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这般谦逊? 老僧说道:“我老了,不想打架,你想要知道的故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剑宗宗主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前辈这般……有何求?” 剑宗宗主开口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小庙忽然摇晃起来,然 后有些烟尘缓缓而出。 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寺中的年轻人 “大师……” 陈朝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平渡老僧。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佛门领袖,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夜的月色实在是极好啊。” 平渡老僧又感叹了一句,声音里有着无穷的缅怀之意。 陈朝默不作声。 平渡老僧笑道:“我那师弟曾预言,会有一陈氏皇族来到鹿鸣寺,那人便能继承他的衣钵,初时听到这个预言,我想了很久会是谁,三位皇子之一?却万万没有想到是你。”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黑衣国师,换了天下,却又在换了天下的故人里找到了一人来做自己的弟子。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位国师。 毕竟他的一生,过于传奇,又过于的离奇怪异。 陈朝说道:“国师是个奇人。” 若不是奇人,也不会在当初选择离开鹿鸣寺去做那些事情。 “我那师弟一生行事奇特怪异,喜穿黑衣,喜读史书,不喜读佛经,但佛法造诣却极高,那些年我想不通的佛理,甚至都在问他。” “那一代的同门里,他本该是最有可能成为这鹿鸣寺住持的。” 平渡老僧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自己的那个师弟,已经看着命不久矣,两人聊了很多故事,其中便提及了关于做住持的事情。 “我不要的,你给我,我还是不要,我想要的,你不给我,我也要抢来。” 想起这句话,平渡老僧 感慨道:“这哪里像个僧人?” 陈朝始终沉默。 他一直在想为何那位黑衣国师知道有一天他要出现在这里,甚至还想着收自己为徒。 平渡老僧看了陈朝很久,才缓缓说道:“走吧,跟我来,有东西要交给你。” 陈朝却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问道:“当初那位去从崇明宗的大师呢?” 平渡老僧看向陈朝,说道:“他已然闭关,你这次见不到他。” 陈朝说道:“当日那位大师告诉我,我要是来了鹿鸣寺,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可当初的问题,现在还是问题吗?”平渡老僧笑着开口,“时过境迁,这都多久了,问题还一直留在心里?” 陈朝说道:“人生在世,自然还有新的问题。” 平渡老僧说道:“虽然我不能说是高僧,但想来解答一些问题还是没问题的。” “大师谦虚了。” 陈朝感慨一声,如果眼前的住持大师都说不上高僧的话,那么天底下估摸着不会有什么高僧了。 “不过我看你即便有新的问题,只怕也有过答案了。”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天底下不是只有鹿鸣寺才有高僧。” 陈朝没说话。 天底下的修士不少,但真说得上神秘的,估摸着也就只有这些僧人了。 平渡老僧领着陈朝越过后院,来到一处极为偏僻的禅房前,然后准备推门而入。 陈朝忽然说道:“即便国师想要收我做弟子,晚辈 难道便不会拒绝?” 平渡老僧微笑道:“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不过是些东西要交给你,弟子之说,其实是老衲自己胡说的。” “……” 陈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位住持大师了。 推开禅房大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陈朝躲闪不及,被呛了一鼻子灰尘。 平渡老僧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等到灰尘散去,老僧这才走了进去,陈朝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禅房,里面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有的只是一块蒲团。 这就是当初那位黑衣国师的清修之地了。 平渡老僧掀开蒲团,从底下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陈朝,“他的毕生所学都在这上面了,本就是留给你的,你带走吧。” 陈朝接过册子,没来由想起当初自己和谢南渡在神都外的山上,差点将那位国师的坟墓掀开的事情。 黑衣国师毕生所学,屠龙术也好,还是行军打仗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陈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东西或许不是留给他的,而是留给谢南渡的。 想着这件事,陈朝更觉得古怪了,难道这位黑衣国师真的是神人,竟然连这些死后的事情都能预料到? “剑宗宗主所悟的那一剑,集合了道门和佛门之意,但想要大成,理应不容易。” 平渡老僧忽然开口,认真道:“所以最关键的节点,应当是神都一战。” “他或许会剑 成,真正意义上成为这千年以来的剑道至强者,也或许会剑碎,跌落谷底。” 平渡老僧说道:“但最好的结果,是不让他去神都。” 陈朝也明白这个道理,神都一战,找的自然是皇帝陛下。 这一战无论胜负,大概都不如不打。 陈朝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平渡老僧说道:“痴心观把道祖法剑都给那位剑宗宗主了,居心如何,一眼可见。” “这一战一旦展开,便绝不可能是轻易结束的。” 平渡老僧说道:“所以最开始,老衲并不想让他上山。” 陈朝说道:“如今他不仅上了山,还如愿以偿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前辈如何想,前辈如何做,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所以只能顺其自然罢了。” 平渡老僧从怀里掏出一本佛经,递给陈朝,说道:“老衲有佛经一卷,你带回去给陛下即可。” 看着那本破旧佛经,陈朝已经猜到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如果真有这一战……” 陈朝犹豫片刻。 平渡老僧说道:“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干扰的,只能就这么看着。” 陈朝说道:“我想试试。” 平渡老僧有些好奇,“你怎么试?” 论境界,陈朝距离这位剑宗宗主太远太远。 陈朝想到了那一页纸。 平渡老僧微笑道:“其实即便你有什么手段可以改变些什么,也最好不要去做,因为你很清楚,你的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 么样的人。” 陈朝想了想,没有急着说话。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视线的尽头便是那座寺后的小庙。 想了想,陈朝说道:“我要去看看。” 平渡老僧看着陈朝,沉默很久,说道:“寺规……不许。” “寺规是可以改的,更何况前辈还是住持。”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平渡老僧。 平渡老僧刹那之间有些失神,此刻的陈朝,他说的那些话,怎么听着都似曾相识。 哦……好久之前,他的那位师弟也说过相同的话。 “寺规不许,老衲可以许,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老衲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平渡老僧指了指某处,然后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看了一眼平渡老僧的背影,然后看向某处,那里有一道院门。 院门之后便是那寺后的小庙。 这院门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能走过去了,因为想要见到那位老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僧不想见,那你便走不出这道门。 陈朝不知道其中的那些玄妙,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来到院门前。 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院门上,然后骤然发力去推。 院门纹丝不动。 陈朝皱了皱眉。 然后又用力推了推。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条小路,小路绵延到很的地方,在那地方的尽头,便是一座小庙。 庙外面坐着一位剑仙。 一位当世最强的剑仙。 陈朝朝着那位剑仙走了过去。 往前走了几步之后, 陈朝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云泥开始在刀鞘里颤鸣起来。 丝丝缕缕的气机,开始缓慢的溢出。 剑宗宗主背对着陈朝,但想来背后发生的一切,他都应该知晓。 陈朝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 也很难隐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在顷刻之间,便只有数丈距离。 剑宗宗主忽然站了起来,然后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 陈朝拔刀出鞘。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一章 去见故人 不管是从年龄还是从境界,抑或是从在这个世上的重要程度来说,两人之间都有着极大的差距。 天底下没有几个彼岸境的修士敢这么对剑宗宗主。 不是没有几个,只怕只有陈朝一个。 “你想杀了我?” 剑宗宗主看着这个如今名声已经不浅的年轻人,想到了些有意思的故事。 陈朝说道:“我也知道我对着宗主砍一百刀也不见得能砍死宗主。” 剑宗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朝自顾自说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砍宗主几刀。” 剑宗宗主听着这话,忽然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走到忘忧尽头,我自然可以和你一战。” 陈朝忽然说道:“像是宗主这样的人物,想来是不愿意被别人握在手里的。”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陈朝便往后退出去数步,那些无形的剑气,在空气里蔓延,在细微处绽放。 这就是世间剑道第一人的强大。 剑宗宗主可以容许像是平渡老僧这样的人物说这种话,但不见得能够允许像是陈朝这样的年轻人对他这般。 即便这样的年轻人以后或许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一拨人之一,但那也是以后的故事了。 这并不意味着陈朝此时此刻就有资格对他说这些话。 陈朝横刀在身前,拦下剑宗宗主的几道微末剑气,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后又有一道残余剑气来到了陈朝身前。 陈朝一刀斩出,爆退几十步。 但剑宗 宗主随意的一剑,此刻却远未结束。 那些剑气环绕在陈朝身侧,在顷刻间便将他的黑衫撕破。 在上面留下了无数道的缺口。 一件黑衫,在此刻支离破碎。 陈朝体内的气机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在顷刻间便递出了数刀,每一刀都斩在了身侧的那些细微的剑气上。 彼岸境和忘忧尽头,其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如果是一般的彼岸,只怕在顷刻之间,便已经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地挥刀,然后不断地将那些剑气斩开撕碎。 最终还是有些剑气落到了陈朝的身上,让他身上增添了好些伤口。 鲜血顺着他的身躯流淌,一直流到了地面。 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在片刻后彻底消散。 剑宗宗主看了陈朝一眼,并没有再出手,像是他这样的人物,针对陈朝这样的晚辈,出手一次便已经足够,如果不依不饶地一直出手,反倒是并不合理。 不过陈朝的表现,倒是出乎剑宗宗主的意料。 “体魄基础打得足够好,怪不得说你是这一代里最不好杀的年轻人。” 剑宗宗主挑了挑眉,对陈朝到底还是有些赞誉。 陈朝说道:“对于宗主来说,只怕没有好不好杀一说。” 这样的人物的眼里,天底下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能杀的,另外一类便是杀不了的。 能杀的便杀了,杀不了的便杀不了。 而杀不了的那些人,只怕不会很多。 “你想我杀了你?” 剑宗宗主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不简单,但这并不是对方可以这般和他说话的资本。 陈朝摇头道:“天底下没有人想求死。” 剑宗宗主淡然看着眼前的陈朝。 陈朝也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 “或许有一天,你真的有资格让我对你真正递出一剑,希望那一天不要太远。” 剑宗宗主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深深看了陈朝一眼,然后便化作一道剑光,消散在原地。 看着剑宗宗主消失的地方,陈朝神情很复杂。 原本想阻止这位剑宗宗主,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晚了一步,便什么晚了。 陈朝有些失望地看了远处的小庙一眼,沉默许久。 庙里没有响起什么声响。 陈朝便失望地转过身去。 “过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历史厚重的尘埃,带着跨越千万年的时光。 陈朝一怔,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小庙那边。 一个老僧从庙里走了出来,坐在门槛上,慈祥地看着这边。 就在这一刻,陈朝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老。 这是之前那位鹿鸣寺住持的原话。 老僧那两条白眉实在是太长太长,拖到了地面上,更是蔓延到了小庙里的阴影里。 陈朝看着这个据说是这个世上活得最久的那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僧反倒是先开口了,“佛法剑道,他都问了,你呢?有什么想问的?” 陈朝说道:“晚辈不修佛, 也不练剑,没有什么好问的。” 老僧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的波动,“那你推开门做什么?” 陈朝说道:“本意是想让前辈不说话,可前辈都已经说完了话。” 老僧缓缓道:“我的话一直很少,这么多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可值得让我去说的人不多,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自然而然就要多说些话。” 陈朝说道:“那是前辈的选择,我自然更改不了。” “可既然前辈已经对我说话了,难道在前辈心里,我也是值得说话的那个人?” 陈朝看向那个坐在门槛上的老僧,他就像是一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雕像,上面布满了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那个小家伙选的人是什么样的,也很想看看她口中所谓的新朋友是什么样的新朋友……” 老僧声音有些淡,但好在说得很慢,所以陈朝也能听得清楚。 陈朝隐约明白那个小家伙指的就是那位黑衣国师,但之后的那个他,陈朝便不明白眼前的老僧说的是谁了。 老僧平静道:“你天生一颗杀心,不是个好人。” 他好似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可当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便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的眼前藏起来。 陈朝沉默片刻,说道:“是不是好人,前辈或许说了不算。” 陈朝也没当自己是好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儒教历史上有过一场非 常经典的辩论,是两位圣人对于人性的不同看法。 有一位圣人认为人性本恶,所以要通过后天的引导来让他做好事,另外一位圣人则是认为人性本善,认为人生来便是善良的,世上之所以有好人坏人之分,都是因为后天的经历原因。 当时这桩辩论在世上很有名,不计其数的读书人被卷入其中,双方不断的站队和拉扯,但即便到了后来,这两位圣人都已经成为儒教历史上有名的圣人,却也依旧没有答案。 这两种说法一直都在如今的争端中。 老僧说道:“能有狠心能将自己的至亲杀死,那本就是世上最大的恶。” 陈朝问道:“对错不应在亲情之上?” 老僧沉默。 “但什么是对,什么错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僧忽然说道:“对错是谁来定论的?” 陈朝听着这话,眼里出现了一抹迷惘。 但很快便清明。 陈朝笑了笑,“前辈,对错在我心中,不在前辈嘴里。” 说完这句话,陈朝主动转身,不愿意再和这位老僧多说。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像陈朝这样的人,还没有出现过。 不远处,有个黑衣僧人看着陈朝,双手合十。 …… …… 陈朝再次见到了那位平渡老僧,这位鹿鸣寺住持看着陈朝,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做成。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能做到的,自然那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做不到的。” 平渡老僧感慨道:“你没能阻止他,不见 得他便真能悟出那一剑,即便他真的悟出了那一件,事情也不见得就有那么糟糕,一切的事情都有缘法,着急不得,也不能着急。” 陈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 平渡老僧微笑着看向他,“心中的困惑,都是因为想得太多,但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好想这么多。” 陈朝说道:“大师这话深有禅意。” 平渡老僧微笑道:“不过寻常话语罢了。” “若无别事,你便回去吧。” 平渡老僧说道:“寺中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你有用的了。” 陈朝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离开鹿鸣寺之后便返回神都,而是要返回渭州一趟。 要去见一个故人。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天灾人祸 神都,已有蝉鸣。 南湖畔的那些柳树上,偶尔会响起几声蝉鸣,不过并不频繁。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听着蝉声,喝着酸梅汤。 精致的瓷勺落到那更为精致的瓷碗上,两两碰撞,便有些很不错的声音。 十分悦耳。 婢女柳叶候在一旁,问道:“小姐,竹楼已经完工了,是按着小姐的要求建造的,小姐什么时候去看看?” 陈朝从剑气山带回来的那些青竹,给了谢南渡之后,她挑了个不错的地方,花钱买下了地皮,前些日子便一直在建造那座竹楼,工匠是极好的工匠,都是谢氏的私匠,虽说不见得能够和工部的那些工匠比较,但怎么看也会比其他地方的工匠好很多。 谢南渡敲了敲瓷碗,摇头道:“不着急。” 柳叶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这样的说话方式,因此也不在意,只是说道:“之前柳教习传话来说,小姐如今的学问已经不错,若是有兴趣,也可在书院担任教习,给其余的年轻学子讲讲课,毕竟薪火相传,也是一件好事。”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那便每月上四堂课,每堂课只要四十个学生。” 柳叶蹙了蹙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没有说话,自家小姐的性子一向如此,根本听不进去什么意见。 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 柳叶在心里默默叹气,那个人如今在神都还有立足之地吗? 或者说在整个天下,还有立足之地吗? 柳叶摇了摇头,便看到小院门口那边,出现了一个书生。 “魏先生……” 柳叶一惊,赶紧起身去迎。 毕竟眼前这位魏先生,不仅是院长的弟子,还是自家小姐的师兄。 谢南渡也起身,看向自己这位师兄。 魏序手里提着一盒点心,递给柳叶之后才笑道:“听说师妹要做教习了,做师兄的特来祝贺。” 谢南渡说道:“师兄知道,这并非我的本意。” 魏序说道:“所以更好奇师妹为什么会答应。” “有些话想说,所以便说一说。” 谢南渡微笑看着魏序,“有些事情好像不是只凭一两个人在数年里就能做完的,所以总得找些帮手。” 魏序说道:“未雨绸缪倒真的是个好习惯。” 谢南渡微微一笑,没有多说。 “只是不知道老师知道之后会怎么想。” 魏序感慨道:“不过依着老师的脾气只怕也不会说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我已经有很久没看到老师了。” 魏序点头道:“我也是。” 神都这些日子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都看着陈朝,看着这个杀了自己亲兄长的年轻人。 但神都却不止只有这么一个人。 院长也是很重要的人物。 那一夜,院长好似没有特别清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好像又表明了。 如果当夜他选择站在废帝那边,只怕陈朝就不见得能那么轻易地杀死废帝。 如果废帝不死,那当夜的局面也会变得很复杂。 在神都的强者里,院长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改变当夜局势的人,可他当时却什么都没做。 而且在那一夜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院长。 他消失了。 书院里没有他的身影。 神都各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比陈朝消失得更彻底,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毕竟一位已经走到忘忧尽头的强者想要不被人找到,那么只怕真的没有什么人能够找到他。 …… …… 神都有着很多归属不明的宅子,这些宅子的主人往往都是神都的某些达官贵人,因为很多原因,所以他们并不愿意让人知道那些宅子是属于他们的。 所以实际的拥有者和房契上的名字只怕是没有什么表面上的联系。 在那些低矮的宅院里,其实别有洞天。 南城的一私宅藏在最为冷清的巷子里,却时时有人进出,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处暗妓。 神都的风尘之地很多,但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太好出现在这些地方,所以便有了暗妓的出现。 接待的客人他们一概不问身份,所以有很多人都愿意来这里。 今夜,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这小巷之前,马车停稳之后,有一道身影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然后径直走进小巷,来到那处暗宅之前。 敲了几下门之后,那宅子便开了。 迎客的是个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看着很瘦弱,在看到来人之后,也不多问,只是侧着身子便将其迎了进去。 进入里面之后,先是走了长长的一条长廊,在长廊尽头挂着几盏灯笼,还有好些厢房在这里排开,每一间房前都挂着灯笼,不过有的亮着,有的却没有亮着。 亮着的灯笼说明里面有客,没有亮着的,便说明房间里并没有客人。 来人径直来到那一排厢房的最里面的一间前。 那里有灯笼亮着。 那人不管不顾,直接便走了进去。 那中年男人原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这一幕之后,又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厢房里其实没有人。 那人走到墙边,然后推了一下,前面便出现了一道暗道。 暗道不长,很快便能走到尽头。 尽头处是一座小院。 院里坐着一个男人。 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看着有一种特别的状态。 来人笑道:“你的雅致倒是好,还有心思赏月。” 男人仰头看着月光,赞叹道:“今夜的月色不错,很难见到,怎么不多看一眼?” “我怕你看不了几次了。” 来人也看了一眼月色。 “如果真的看不到几眼了,那么现在就应该多看几眼。” 男人如是说道。 来人说道:“看起来你倒是一个知道如何享受的人,不过享受一时和享受一世,只怕区别还很大。” 男人笑道:“自然要争一世。更何况我也不觉得局面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那一夜咱们的陛下总算是畅快地将这些年不能做的,没做到的全部都做到了,如今的大梁朝上下,看起来没有什么人别的声音了,但她从来都不是这么就此罢休的人,这些日子,他何尝停下脚步?” 来人微笑道:“大梁朝两百多年最大的鬼啊,他既然已经看到了,如何不想把他找出来?” “被看到不是什么无法被接受的事情,因为这些年里我们被看到无数次,但是我们却没有一次被找出来,这便是我此刻赏月的原因。” “他觉得他很了不起,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甚至不把自己的祖宗们放在眼里,可这个世上当真有这么了不起的人吗?” 男人说道:“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他,他做到的事情,在这两百多年里,确实也没有人做到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相信他还能做到一些事情?” 来人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说道:“因为他的对手是我啊。” 听着这话,来人忽然笑了笑。 也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男人,或许是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的最了不起的帝王,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也曾被说成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最了不起的臣子。 这是一场君臣之争。 来人感慨道:“很久之后,天底下的故事里,大概会把你们的这次交手写得浓墨重彩。” 男人说道:“我会赢他的。” 来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渭州的事情,你已经有应对的法子了?” 来人问道。 “我已经派人去杀他了。” 男人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月光下,说道:“当初不杀他,不是因为杀不了他,只是想留他再痛苦几分,可如今他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 …… 渭州可以说是陈朝的故乡之一,当初皇城的那把大火之后,他离开神都,便一直待在渭州,直到那场大水,他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只不过即便如此,之后他还是选择返回渭州,继续留在那边,若没有那些炼气士,他或许会一辈子生活在渭州。 对于渭州,陈朝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所以当他知晓那神水山庄于老庄主的那位长子信里的事情和渭州有关的时候,陈朝便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渭州一趟了。 在离开鹿鸣寺之后,他刻意隐藏行踪,绕了很大一圈,最后才来到渭州的边境上。 之后他沿着渭水走了很远。 这条贯通渭州的大河,在天监十一年曾有过一场大水,当时在河岸两边的百姓遭殃不少。 陈朝也在波及范围之内。 那一年大梁朝发生了很多事情,渭州大水只是其中之一,这几年一直都把那场大水视作天灾。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在历朝历代都有相似的事情发生。 当时钦天监的官员因为这件事还被处理了不少。 即便是陈朝,在看到那些信之前,也一直认为这场大水是天灾。 看着渭水,陈朝的脸色很难看。 再也不会更难看。 那些信里提及了许多关于那场大水的事情。 大水如果只是天灾还好说。 可倘若这场大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年轻故交 渭州,天青县。 今日淅淅沥沥有一场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入夏之后的雨水,就不是那么值钱了,毕竟眼瞅着过了这些日子,便是雷雨时节了,在南方,尤其是在渭州,更是多雨,雨水不仅不值钱,百姓们还要求着雨水不要太多,毕竟夏汛一来,说不定就要引发一场大水。 前两年的那场渭州大水,不就如此吗? 百姓们,求不得荣华富贵,就只好求一个温饱不愁,要是连温饱都求不了,要是有太平日子也就好了。 怎么才能太平?也就是老天爷不乱来,做皇帝的能够多放点心思在百姓上也就是了。 雨幕里,一前一后两把油纸伞缓慢在雨水中缓行,雨水滴落在油纸伞表面,然后顺着伞面滑落,落到地面的青石板上。 两人的面容都藏在伞面下,看不清楚,但能够看到两人都踩着官靴,走在前头的那双官靴,绣着些云纹,按着规制,应当是大梁朝的文臣才能穿,至于身后那人,穿着那双官靴,通体漆黑,只有些暗纹在上面,一看便是武官规制。 一座天青县,能够有资格穿此等官靴的文武官员本就不多,两人身份,其实呼之欲出。 两人前后来到那座小巷之前,然后先后停下,站在前面的那人听着伞面上已经没了什么声响,雨滴不曾如此频繁地敲打伞面,他也就干脆直接收伞,也就正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那人身材瘦弱,身穿官 服,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什么稚气,反倒是有几分沉稳。 “如今已经在神都已经如日中天那位,听说早年间便住在这条巷子里?” 年轻官员抖落手中油纸伞上的雨水,微笑看着那条桃花巷里面,感慨道:“宁镇守使也该在这巷子里找个住处才是,说不定要不了几年就得去州郡里做镇守使,然后一点点就到神都了。” 宁镇守使,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 同样年轻的镇守使摇头道:“哪这么容易,最开始我也觉得他有这番境遇运气居多,可自从我来这天青县之后,这几年我硬是没在附近山中找到什么妖物,这才知晓,一切事情都不能以运气来表示。” 年轻知县笑着说道:“和姓陈有关系?” 宁镇守使摇头道:“这些日子,可已经死了不少姓陈的了。” 天青县和神都距离不近,那边发生的事情传到这里需要时间,但总会传到的,如今那夜神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他们也都知晓了那夜皇城里发生的故事,更也知道了现在那位曾经在这里做镇守使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这一路走来,不可思议,别说如今不过坐到了左卫指挥使的位子,就算是做了镇守使,我也觉得无非是早了点罢了。” 宁镇守使看了一眼年轻知县,笑着说道:“知县大人,你觉得如何?” 一个宁姓,实在微妙。 年轻知县笑道:“很有道理,不过宁镇守 使真愿意看着他坐上那个位子?” 宁镇守使笑而不语,只是看着那条小巷。 年轻知县感慨道:“谁能想到,一个足以左右天下走势的人,在很多年前,竟然就住在这么一条破烂小巷子里,真是让人感慨。” “想不想去看看?” 年轻知县仰起头,“都走到这里了,去看看无妨吧?” 宁镇守使说道:“我前面那位,自从得知那处是他的住处之后,据说每天都睡不着觉,不知道想了多少次要将此处修缮一番,但后来只怕是又觉得擅自动些什么,会引来那位不喜,也就什么都没做。” “做官难啊。” 年轻知县感慨一声之后,没有多说,只是迈步就往里面走去,他来到此地担任知县不过两月,才刚刚熟悉这边的情况,尚未来得及踏足那座小院。 宁镇守使到任时间和眼前的知县相差不大,也都不曾来过那座小院。 只不过眼看着这位年轻知县走入小巷里,宁镇守使并不打算跟着一起,在小巷里站立片刻后,这位镇守使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 …… …… 年轻知县走入小巷之中,很快便走到尽头,来到那座小院门口,门上的锁早就锈迹斑斑。 站立片刻之后,年轻知县并没有踏足其中,而是转头,看向对面小院。 大门门槛上,有个百无聊赖的汉子正坐在门槛上,捧着一个大海碗正在吃饭。 这会儿的确是午饭时分。 看着眼前穿着官服的年轻 知县,这汉子也不愿意理会,只是刨了几口饭,塞进去几片菜叶。 年轻知县看着汉子,微笑道:“本官也没吃饭,能到你家吃口便饭吗?” 汉子听着本官这个称呼,也并不在意,只是含糊道:“不是一路人……上不了一张桌。” 年轻知县点点头,感慨道:“当初周氏的大门……的确不是很好进……可是……本官可是周大人的故交啊。” 汉子咽下去嘴里的一口饭,点头道:“故交很了不起。” “那也不能上你家吃口饭吗?”年轻知县笑着开口,仿佛听不出来眼前汉子言语里的讥讽。 汉子笑道:“别说现在了,就算是当年,我和你应该都没什么交情。” 年轻知县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时过境迁了,谁又能想到,当初闯出这么大的祸端,你还能活着,看起来姓什么虽然不重要,但身后站着谁的确很重要。” “没那桩事情,周兄应该就是下一任的书院院长了吧?” 年轻知县站在小巷之间,感慨道:“真是命运弄人呢。” 汉子放下白碗,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了想,说道:“看起来咱们以前见过。” “何止见过,当初咱们可是同窗,只是周兄运气好些,得了院长大人的青睐,而我运气差了些。” 年轻知县揉了揉脑袋。 汉子则是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知县,有些疑惑道:“戴了张面皮?还是什么手段? 不过不管如何,装年轻人,真他娘不要脸啊!” 正文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时过境迁 年轻知县对汉子的冷嘲热讽始终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的汉子,笑道:“这些年来,躲躲藏藏,就连那位公主殿下的最后一面都没去见吧,不觉得挺没意思的?” 汉子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眼前的年轻知县,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轻知县微笑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何必为难自己?” 汉子说道:“有道理。” 年轻知县说道:“周弦山,我来这里,并不是跟你叙旧的。”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汉子沉默了很久,仿佛在这段时间里,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藏在自己脑海深处的东西,又开始翻涌起来。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提及他的这个名字了,想来即便是在神都的那些旧人,也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 时间从来公平,往前走,自然便要丢下很多东西。 记忆便是如此。 汉子自嘲道:“世上哪里还有周弦山?” 年轻知县点头笑道:“的确是这般,要是让那些方外的家伙知道你还活着,你怎么都要再死一次。” 汉子反问道:“这种事情,既然被你知晓了,看起来定然下了不少功夫的,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他这辈子本就朋友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些朋友里,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没有眼前这位,既然不是朋友,那么意味着什么,自然便能明了。 “想问个问题,你不用着急告诉我答案,想清楚之后再说就是,但是你要明白,你一旦说了假话,你的身份,你所处的地方,或许就会被很多人知晓了。” 年轻知县缓缓开口,言语里有的自然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汉子充耳不闻,只是看了一眼天空,远处的天空里,那些本就不多的乌云,到了此刻更是在散去。 雨后会有晴天还是再有一场更大的暴雨? 其实都不好说。 “过了这么些年的闲散日子,一直过下去不好吗?非得掺和那些事情做什么?” 年轻知县微笑道:“就不怕像是当年那样,直接牵扯无数人吗?” 汉子说道:“我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周兄,即便不把那女子看做自己的妻子,但就这么看着她死,你也能看下去?” 年轻知县的视线越过门槛上的汉子,朝着更里面看去,那里面正有一个妇人正在院子里忙碌,还不知道门外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汉子淡然道:“既然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好啊,好一个读书人。” 年轻知县挑眉道:“既然你无牵无挂,我先把那个妇人杀了再问?” 汉子沉默片刻,叹气道:“何必如此?” 年轻知县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希望周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汉子默不作声。 年轻知县问道:“周兄当初为何选择来此地,若是说为了躲避,天下之大,何处去不成,何必非要是渭州,何必非要是天青县?” 汉子默不作声。 年轻知县笑道:“如此便是默认了?” 年轻知县说道:“既然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知道了些什么,可否告诉我?” 汉子摇头道:“知道这么多没有好处。” 年轻知县平静道:“可我走了这么远,一定是要知道些事情的。” 汉子不再说话,只是揉了揉脸颊。 年轻知县皱眉道:“周兄真不说的话,那在下……” “说也可以,只是想知道阁下到底是我的什么故友。”汉子想来想去,也没想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知县的身份。 年轻知县微笑道:“你现在有选的权力吗?” 汉子点点头,说道:“好像依着你看,我就是没有了……毕竟你很了不起嘛,一位忘忧,亲自来找我的麻烦,我怎么有可能做些什么……” 年轻知县说道:“知道……” 话音未落,汉子已经从门槛上站起来,一步来到年轻知县身前,接着一只手探出,年轻知县微微蹙眉,衣衫涟漪荡起,仿佛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在此刻忽起波澜。 不过也就是这点波澜,让他躲过了汉子的伸手一抓。 年轻知县往后退去,同时云淡风轻开口道:“周兄这些年境界进展得不错,不过到底是差点意思。” 汉子哦了一声,之后一步重重踏出,撞向年轻知县心口,后者伸手按住汉子肩膀,正准备轻描淡写一推将眼前的汉子推开,却没想到汉子这一撞,竟然有千万斤之力,他没办法,只能被眼前的汉子带着朝着对面的院门撞去。 轰隆一声,一面木门在顷刻间便被撞碎,漫天的木屑四处而飞。 年轻知县脸色难看,一路后退,撞在用来撑着屋子的梁柱上,方才止住身形,不过没等到他反应过来,身前的汉子便已经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已经许多年没有同人动过手的汉子感慨一声,“有些手生了。” 年轻知县反应过来,一掌拍向眼前的汉子肩膀,汉子往后退后数步,躲过这一击。 年轻知县微微蹙眉,喘了口气,有些好奇道:“没想到你心气不堕,这些年隐于市井巷弄之间,竟然还真能往前再走几步。” 修行不易,尤其是到了这个境界,心中有事,想要忘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前的汉子之前经历了什么,年轻知县心中清楚,所以他断然不相信眼前的汉子真能踏足那个境界,成为所谓的忘忧之人。 可事实又摆在面前。 年轻知县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当年在书院的时候,眼前的汉子便处处压着他,过了这些年,时过境迁,他原本以为两个人早就是天差地别了,但怎么都没想到,如今再见,居然还是在伯仲之间。 汉子挑眉道:“好像有些眉目了,不过懒得去想了,把你的面皮剥下来,也就知道了。” 年轻知县笑道:“哦?” 汉子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扭了扭脖子,微笑道:“我当初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过那是当初了……” “现在,不一样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五章 小巷碎瓦 汉子自然不是旁人,在桃花巷住了很多年,这里的邻里都知晓他的名字。 周枸杞。 一个听名字就知道很虚的男人。 前些年,他的确也表现的很虚。 只是时过境迁,这几年邻里很诧异的发现,这个住在巷子尽头小院的男人,莫名比起来之前很多年,都要硬气不少。 那个原本脾气糟糕的妇人,如今也变得温婉许多。 只是周枸杞从来都不是一个很虚的男人,就像是他从来都不叫周枸杞一样。 很多年前,他的名字叫周弦山。 那个时候,他是神都周氏之嫡子,是院长器重的弟子,是那一代读书人里最为璀璨的几人之一。 甚至就连公主殿下,对于这个年轻人,也满是钦慕。 若无那桩旧事,眼前的年轻人,前途无量。 只是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啊! 周枸杞想到这里,眼里满是对于过去的缅怀,如他所说,当初的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今自己虽说已经算不上书生两字,但同样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收回神思,周枸杞伸手,微微卷起衣袖,浑身气机激荡而开,震得四周青瓦,片片震动。 那些气机藏在周枸杞体内不知道多少年,就和藏在他心里的那股气一样,也不知道藏了多少年。 有典故言神鸟蛰伏三年,可周枸已经蛰伏何止三年了。 那些气,又何止藏了三年。 周枸杞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座小院上空,早就风起云涌,层层气机缓缓荡开,如同一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起的风,也不知道要刮向何处。 但年轻知县在风里。 在那些风的中间。 周枸杞的身形原本看着普通,但在此刻,却不断拔高,看着像是一座山。 这个在天青县蛰伏了很多年的读书人,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年轻知县。 年轻知县再也受不了周枸杞的眼神,骤然而动,四周起了数道气机,四处流淌,朝着四处而去,仿佛在他身前,有这么一道牢笼,而他再此刻便向冲破这道牢笼。 一些牙酸的声音在这里响起,连绵不绝。 小院里之前的积水,开始微微荡漾。 年轻知县终于挥袖。 苦修多年,一身修为早就到了普通人可望不可即的境界,狂躁的气机卷起。 轰的一声巨响,在年轻知县身后的那根柱子轰然断裂,木屑横飞。 在木屑里,年轻知县朝着周枸杞掠去。 在前掠的同时,他早就已经结出数道法印,数道玄妙的气息从身侧而生,蔓延而出,掠向眼前的周枸杞。 一座小院,刹那之间,五彩缤纷。 其中一道气机在奔腾同时化作一条雪白巨蟒,睁开狰狞大嘴,吐出无数道利齿朝着前面射来。 恐怖的气息瞬间席卷整座小院。 这是忘忧境的强大存在,一旦动起来手来,动辄便要惊动天地。 小院摇晃起来,无数青瓦此刻被狂风吹落,落下之时,青瓦坠地,如同一场大雨。 无数的青瓦在两人四周落下,同时也落到那条雪白巨蟒身上,只一瞬间,便有哀嚎声传出,雪白巨蟒瞬间消散,消失在天地间。 在无数坠落的青瓦之间,周枸杞缓步而行,然后伸手握住一片碎瓦,随意在天地之间拉出一条璀璨白线。 无数的气机,遇到这条璀璨白线的瞬间,骤然破碎,宛如镜破。 年轻知县在这不断破碎的镜中后退,脸色越发不太自然。 年轻知县脸色微变,早在之前不久,他还觉着自己和眼前的周枸杞差距不大,但到了此刻,他才骤然发现,自己和眼前这个汉子,还是如同当初一般。 可望,而不可及。 周枸杞一步来到年轻知县身前,这一次,压得对方一动都不敢动。 虽说眼前的周枸杞此刻一句话没说,但年轻知县却莫名感觉,自己只要一旦开口,一旦有所动作,就要殒命在这里。 生死无小事。 周枸杞手中拿着碎瓦,来到了年轻知县身前,看着他的那张脸,“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哪里来的神仙。” 说着话,周枸杞手中碎瓦缓缓落到了眼前的年轻知县脸上,从眉心缓缓下落,将眼前的年轻知县就此划开面皮。 一条血线,出现在年轻知县的脸上。 然后便是皮开肉绽的景象。 周枸杞扯下年轻知县脸上的面皮,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那是一张和周枸杞相差不多的中年男人的脸,虽说没有太特别的,但至少可以说明眼前的人远没有之前表现的那么年轻。 “原来……是你……” 周枸杞颇有些感慨,看着这张脸,很多以前的故事浮现到了脑海之中。 年轻知县盯着周枸杞,脸色苍白。 周枸杞感慨道:“找了这么久的鬼,终于看到一个。” 年轻知县默不作声,此刻不是不想说话,是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周枸杞不仅撕开了他的脸皮,还同时捏住了他的咽喉。 一位忘忧修士,在周枸杞手里,就像是一个小鸡仔一样。 “这会儿能不能告诉些我想知道的事情?”33 周枸杞看着眼前的“故友”微笑道:“不然我就捏碎你的脖子,要了你的命。” 年轻知县忽然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能活着离开?” 周枸杞没说话,因为周围早有数道气息缓缓出现。 “给过你机会了。” 周枸杞伸手捏碎对方的咽喉,然后随意丢出尸体,再撞碎一根梁柱。 还不等他说话,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看着里面残破不堪的景象,那个风尘仆仆赶来的年轻人看着这一幕,怒骂道:“周枸杞,你个狗日的,老子家你说拆就拆了?!” 周枸杞转过身,看着那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年轻人,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千里迢迢赶来的年轻人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别他娘说这么多,老子家,你得赔啊!” 周枸杞一跃而起,落到院墙上,蹲着看向小巷四处,说道:“有命活着离开再说这屁话吧。”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雨战 感受着小巷里那些各处的气息,陈朝毫不犹豫地握住腰间刀柄,然后瞬间从一面墙前撞了进去。 随着碎石不断洒落,一面墙在顷刻间便碎裂,一道藏在墙后的人影也是在刹那间被撞飞出去。 来到小巷里的陈朝只是仓促地看了一眼前面,便有些失神,此刻的眼前一整条小巷里,至少密密麻麻堆积了不下数十人的修士。 全都严阵以待,全都杀气肃然。 陈朝仰起头,骂道:“周枸杞,你他娘的到底偷看了多少娘们洗澡?!” 周枸杞蹲在墙上,看向远处,嘀咕道:“别他娘不知好歹,老子要打的,可比你应付的这些小虾米强多了。” 陈朝默默抽刀,听着云泥刀锋在刀鞘划过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都他娘的活着,不然老子要问的,全都没有结果。” “别担心,即便我死了,你想知道的,也一定会知道。” 周枸杞感慨一笑,“就是真没想到,老子有一天居然需要你小子来帮忙。” 陈朝默不作声,已经朝着小巷里奔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巷里的诸多修士,也在此刻开始出手。 而在之前还停下不久的小雨,这会儿又开始下了起来。 随着第一颗雨珠从天上坠落,然后落到陈朝的云泥刀身上,陈朝已经朝着前面递出了一刀。 无比锋利的刀锋在小巷里抹过,斩开一颗坠落的雨珠,同时朝着前面卷去,刀气滚滚,惊得狂风四起。 在那一刀最前面的一个修士躲闪不及,被刀锋扫过,顷刻间便被斩开,变成了两半,鲜血随着雨水一起洒落,染红一片地面。 一条小巷,无声的厮杀,在顷刻间便已经拉开了帷幕。 这些不知道身份的杀手毫无疑问都是被派遣来杀周枸杞的,只不过因为有陈朝的存在,才搅乱了如今的杀局。 不过杀手们并不惊慌,在他们看来,要不了多久,他们也能杀了这个当朝名声极为显赫的年轻武夫。 这武夫再强,说来说去,也不过只有一人而已。 一人之力,终究是有尽头的。 陈朝躲过小巷里的一位修士出手,只是在那道气机尚未消散的时候,他眼前便涌来一道剑气,那剑气裹着雨水,带着无比锋利的意味,朝着这边疯狂地卷来。 一位面容寻常的中年剑修,从人群之中出现。 漫天的剑气如同无数柄锋利的飞剑,在小巷之中将陈朝包裹起来,无尽锋芒的意味,无时无刻不再侵扰他的肌肤。 光从剑气来看,眼前这位剑修便不知道修行剑道多久了,只怕距离剑仙境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随着这位剑修一步踏出,衣袂微微摆动,无尽的剑气从衣袖之间再涌出来,眼前雨幕瞬间被撕碎,一面墙壁上瞬间便有了数道剑痕。 剑痕深入其中,而后透过,便让一片墙壁瞬间倒塌,一座小院,自陈朝身前开始,开始寸寸断裂。 陈朝看着这些纵横交错的剑气,开始不断出刀,磅礴刀气在顷刻间便已经和那些肆掠的剑气撞在了一起。 锋芒的剑气不断地吐着,宛如一场滔天洪水,在顷刻间便要淹没陈朝。 陈朝一刀斩出,在无尽的剑气里开出一条通道,而后身形不断往前掠走,很快便已经接近不远处的剑修。 两人对视一眼,一声剑鸣在骤然之间响彻小巷。 一柄雪白璀璨的飞剑在雨幕中掠过,朝着陈朝而来,陈朝瞬间往后倒去,整个人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与此同时,在小巷里的其他修士趁着这个机会,骤然出手,拍向陈朝。 无数道气机在这里层层叠加,然后落下。 这帮杀手配合巧妙,一看便知道不是第一次联手对敌了。 不过陈朝还是在那些气机落下之前侧身躲过了这极为凶险的一击,不过躲过了这些修士出手,却没能躲过之后去而复返的飞剑。 那柄通体雪白的飞剑一掠而过,从陈朝的脸颊处划过,直接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细密血痕。 陈朝伸手想要抓住剑柄,但飞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让他扑了个空。 陈朝微微蹙眉,一刀挑开身前的几个修士,云泥划过其中一人的胸膛,就此带走他的性命。 之后飞剑归来,直刺陈朝的脑后。 陈朝转身一刀斩出。 在雨幕中,有肉眼可见的火花闪烁。 那剑修眼睛微微眯起,驭使飞剑不停的和陈朝的云泥相撞。 无尽剑气在这里笼罩着陈朝。 只是很快,那剑修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因为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飞剑好像出了些什么问题。 的确,那柄不停在陈朝的身前游走的雪白飞剑,此刻已经被崩开了一个缺口。 那柄飞剑也不是凡品,虽说不是出自剑气山,但理应绝对不可能就像是这样就能被崩坏的。 不等他多想,下一刻,他的那柄雪白飞剑,骤然断裂,然后掉落在了小巷里。 剑修脸色一暗,吐出一大口鲜血,陈朝则是乘势往前走了一步,顺道将两个在四周的修士一拳砸飞。 到了此刻,这一条小巷里的修士伤亡也不过才四分之一,今天的故事应当还要持续很久。 …… …… 周枸杞掠出桃花巷,在雨幕里不停奔跑。 两道身影在雨幕里如影随形。 “周弦山,此刻收手还来得及,真要不死不休吗?!” 有声音从雨幕里传来,遥遥可听。 周枸杞冷笑道:“一氏上下如此多人,说忘就能忘?” “不想忘也要忘,你一人之力,终究徒劳,即便是真到了神都,只怕也没有什么用。” 雨幕里的声音不停,略微有些讥讽之意。 周枸杞身形不停,始终奔跑,“你们两位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弃,实在是也有些太天真了些。”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杀了你,再杀了那个年轻武夫,这样大概便没有人知道了。” 随着声音激荡而出的,还有从天空里落下的一道紫电。 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周枸杞挥袖打断狰狞雷电,只是低头看向一片积水之处。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七章 成圣 那处积水里,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在周枸杞的身后两侧,同样大袖飘摇。 毫无疑问的,这也是两个忘忧境的强大存在。 周枸杞止住身形,手掌一翻,做了个隐秘的动作,将那积水揽入掌中,然后这位读书人转过身,看向悬停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两人,微笑道:“两位不知道刚有人死在我手上吗?” 两人对视一眼,讥笑道:“他如此狂妄,自以为了不起,死了也就死了,可如今你以为你一人能和我们两人相抗不成吗?” 周枸杞叹道:“所以傲慢两个字,才是你们最大的错。” 身材稍微高些的那个忘忧强者平静道:“自有傲慢的资本。” 周枸杞点点头,“的确如此,有这么多年底蕴,有这份傲慢,倒也在情理之中,你说的这话,我很赞同,不过此地不是神都,两位也不是忘忧尽头的存在,何以如此自信?” “我们两人虽不是忘忧尽头,但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位杀力无穷的剑仙。” 矮小的忘忧强者冷笑一声,一挥袖,本是细雨连绵的天气,此刻雨水止住,漂浮半空。 之后随着他一挥袖,无数雨珠在这里层层叠加,最后最竟然开始凝结,成冰之后,这才骤然落下! 铺天盖地,宛如下了一场冰雹,但这范围却不算太广,而是围绕在周枸杞四周,将其覆盖。 周枸杞没有动作,只是抬起头,看着那铺天盖地落下的冰雹。 冰雹忽然在半空炸开,散成粉末,仿佛便是风雪铺面。 天地之间,一线之隔上,多出一片白色屏障。 两人对视一眼,重重往下一踏。 那片白色屏障,急速朝着下方碾压而去。 如沉天地! 这绝不是寻常修士之间的战斗能够比拟的。 周枸杞身上有气机上涌,朝着那片雪白屏障撞去,宛如有无数条丝线,同时拔地而起,朝着天幕而上,要将这片天幕击穿。 两人冷笑一声,迅速调整站位,一人掠到周枸杞身前,另外一人则是站在原地,之后,两人衣袖中钻出无数条金色丝线,如同构建出一方棋盘,纵横交错。 只消片刻,这棋盘便已经成型。 棋盘位于周枸杞头顶,周枸杞便宛如这棋盘中的棋子。 看到这一幕,周枸杞脸色难看。 “周弦山,你以为当初逃过一命,便是从棋盘上走出来了?实话告诉你,你这一生,都是棋子罢了,当初从棋盘上跳出来,不过成了陛下的棋子,你自己却不知,真是可笑。” 身材高大的修士伸手一点,在那棋盘上某处一点,便好似落下一子,然后棋盘上骤然璀璨金光大作,朝着周枸杞头顶落下。 周枸杞往前掠走,原地所在的那处地方,瞬间便被金光轰出一道深坑。 再之后。 另外一人同样落下一子。 周枸杞前行之路在顷刻间被掐断,被逼无奈之下,周枸杞只能折返身形,再度回到棋盘中央而去。 一道金光随即落下,击中周枸杞。 周枸杞系发的发带瞬间崩坏,一头黑发炸开。 “早听闻,当初有两位散修以棋入道,在修行上另辟蹊径,传为一时之佳话,后来传言两人在对弈过后,相伴深山修行,却没想到,两位和传说中不同,竟然也是走得大隐隐于市的路子。” 周枸杞当初在书院,便一向以博学著称,虽说钻研圣人学说不见得有多用心,可对于这些杂谈闲事,却是十分了解。 对于这两位前些年在修行界极为出名的两人,自然认识。 “想来两位便是白羽和向木两位道友了。” 修行界里虽然流派诸多,但单纯以棋道入修行大道的,却没有几个,这两位早些年最为出名,这几年,也就只剩下一个苏意了。 那位大梁国手,以棋入道,拜入院长门下,是其弟子之一,如今境界不知,但身份自然显赫。 身材高大修士白羽,另外一人,则是向木。 这两人一直都在神都,并不是传言中那般遁入山野。 而看如今这个样子,便足以说明,这两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受大梁朝最大的鬼驱使。 白羽平静道:“下棋和修行本就是两件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金光再次从棋盘某处落下。 周枸杞躲过之后,笑眯眯问道:“难道两位不觉得这样一来,棋力日渐削弱吗?” 向木面无表情说道:“有得有失,便是如此。” “那可不见得,两位以棋入道,本是高雅之事,如今沾染了俗气,只怕是在修行上也很难继续前行吧。” 周枸杞再次躲过一次袭杀,看着那道金光消散,抬起头,微笑道:“既然已经失了本心,两位就不足为惧了。”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一步踏出,一身衣袍开始猎猎作响。 白羽脸色不变,只是看了对面的向木一眼,两人同时微微点头,然后同时伸出双手,一股浩荡气机从两人衣袖之间涌出,落入棋盘上,然后那纵横交错的节点之间,同时迸发金光。 无数的金色丝线,在此刻尽数齐齐坠落。 天地之间,蔚然壮观。 一场浩荡的杀局,在此刻骤然绽放出最大威力。 周枸杞身在其中,局面看着一句无比艰难。 周枸杞好似沐浴在无数金光之中,不得动弹。 两人之前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好,那就是周枸杞既然不是那等杀力世间无双的剑仙,那么以一人而敌两人的局面,就没有那么容易。 杀机显露。 面对如此困局,周枸杞只是伸手,掌心的水珠悬浮而起,然后周枸杞屈指一弹,无数水珠几乎是同时的离开他的掌心。 一片金光之中,有水花开辟前路。 两位悬停在天空的忘忧强者,看着这一幕,都有些诧异。 等到掌心水珠消散许多之后,周枸杞才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最后所剩下的那一颗水珠,不算是晶莹剔透,犹有泥沙混在其中。 他微微一笑,屈指将其丢向天空。 一颗水珠迅速摊开,在顷刻间,便变成了一片水幕。 之后更是将那棋盘直接淹没。 天地之间,景象大变。 在刹那之间,眼前光景流转,白羽和向木两人不知道怎么忽然出现在一条小河旁。 而在不远处,便有一座孤桥立于河面之上。 桥上站有一人,正是周枸杞,他浑身沐浴在月光之中,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这是……” 白羽皱起眉头,他很清楚,自己两人已经被眼前的周枸杞带入了一处古怪的景象之中。 这等手段,并不算多么罕见,但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的则是两人深入这景象之中,竟然看不破其中的破绽,既然看不出,便自然无法逃离。 忽有风起。 吹动河岸一旁的一棵不知名树木上的青叶飘落。 青叶缓缓坠落到那河面上,正好便是那明月倒影里,惊起的涟漪,让一轮明月,化作残月。 周枸杞平静开口,“春水过孤桥。” 言语平缓。 这理应是一句诗…… 形容的便是此地景象。 白羽和向木两人神情紧张,并没有兴致去赏诗。 因为他们此刻已经注意到,此刻此地的气息风起云涌,气机流动,已经不寻常。 “风与叶相邀。” 周枸杞仍旧自顾自开口,仿佛毫不在意两人的存在。 这是一首五言绝句…… 开头两句,便已经牵动天地气息变化。 白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向木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堕于残月里。” 周枸杞微笑着看向河岸两人,轻声感慨道:“从此……路迢迢。” 话音落下,河岸两人,骤然退后无数丈,不敢在原地停留。 但还是没能逃…… 在周枸杞的这个世界里,他们再逃能逃到哪里去? 轰然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周枸杞看向两人,一道目光,便如同天地之间最为沉重的东西。 向木已经无法坚持,啪嗒一声,便直接跪了下去。 白羽还在勉强坚持,但同样也极为艰难。 “周弦山……你到底何时成的圣?!” 听着这话,已经半跪下去的向木面如死灰。 成圣…… 剑仙走到忘忧尽头,便称大剑仙,道门真人走到忘忧尽头,是大真人…… 儒教读书人,走到忘忧尽头。 便是入道成圣。 儒教读书人的忘忧尽头,光以称呼而言,的确气象最为壮阔。 修行界里一直有过公论,儒教一脉,当世唯有一位圣人而已。 书院院长。 可谁想得到,如今这里又出现了一尊?! 周枸杞平静道:“何时成圣啊……只有我辈读书人敢如此大言不惭了,竟然敢以圣人自居……” “不过忘忧尽头,的确是一念之前,才堪堪踏足罢了。” —— 记得儒教的忘忧尽头是没有在书里表露过叫啥吧,开书的时候就想叫圣人的,如果错了,那就等我去改,另外周枸杞那首绝句是我自己写的,觉得微妙。 春水过孤桥,风与叶相邀。坠于残月里,从此路迢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八章 水底的鬼渐渐浮 神都,南湖畔。 今夜月光皎洁,夜空中明月和繁星同在。 谢南渡提着灯笼缓慢沿着湖畔而行,几柄飞剑跟在她身后,宛如孩童一般蹦蹦跳跳。 此刻湖畔已经没了学子,这些飞剑似乎便显得要欢快许多,跟着谢南渡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更是落入南湖里,在湖水里穿梭。 在月光下,时不时有寒光闪过,看着就像是一尾尾跃出湖面的游鱼。 天底下,能有如此多本命飞剑的女子剑修,也就如此一人了。 这些日子她开始担任书院教习,时不时上课,倒也有了不少学子对她的课业很感兴趣,如今书院里的学子对她的称呼,也多变成了谢先生。 对于这个称呼,谢南渡并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做这些事情,大概也是想要在微末处做些什么而已。 有些事情,三五年可以做完,有些事情,却需要三五十载,甚至三五百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的那些事情会什么时候能做完,但她很清楚,如果此刻不开始做,那么做完的时间,也会无限往后延伸。 既然如此,当下便做,就极好。 走了一小段路,谢南渡召回白鹿,让这柄飞剑挑起灯笼在自己身前缓慢移动,而她则是放缓脚步,想着好些事情。 在剑道上,她已经没有太多疑难,如今不过是就这么走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走到彼岸,来到忘忧。 剑道之外,那些圣人学说,虽说不是所有都知晓,但只怕当世已经没有太多人能比她理解的再深刻了。 而藏书楼里的那些兵书,她更是已经看过不少,如今的她,只怕真正能说得上是精通行军布阵了。 历史上没有全知全能的人,但似乎眼前的女子只要愿意,那么便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事情。 她如果不是女子,只怕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即便她是女子,也注定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走停停,没来由地便来到了湖心小亭前,谢南渡下意识朝着那边湖心看去,在那边,原本自己那位老师,偶尔会出现在那边,可如今书院上下已经很久没有人看到这位院长大人了。 寻常学子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们平时也见不到这位院长,但真正能够见到院长的那些人才知道,院长是真的消失了。 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悄无声息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那些年里,没有发生过。 如今正好又是一个微妙的时间,院长的失踪,只怕是许多有心人已经在深思了。 谢南渡在湖畔站了片刻,还是朝着湖心走了过去。 她虽然没有看到自己老师,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老师就在那边。 照例是飞剑带着灯笼在前方,照亮了一片湖水。 谢南渡来到了湖心小亭里,空荡荡并无人。 谢南渡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也不曾转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也只有片刻,有只手伸出,提起了灯笼。 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院长。 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提着灯笼,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感慨道:“你天生一颗慧心,难得啊。” 谢南渡问道:“魏师兄也无法找到老师吗?” 魏序是院长所有弟子里,相伴最久的那个人,按理来说,也该是他才能知晓院长会在何处。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所以他自然找不到我。” 院长看着谢南渡,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谢南渡想了想,点头道:“明白了。” 院长叹气道:“都是我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不好,干脆便抽身在事外了。” 谢南渡摇头道:“老师这般做,不太对。” “是要以对错为先,然后亲疏在后,这是圣人才能做得到的事情,先生我啊,没有这般境界。” 院长叹了口气,看着谢南渡说道:“有时候想想,要是弟子都平庸,或许还没这么难做,可先生我这几个学生,哪里有寻常的……” 谢南渡没有去接话,只是说道:“老师不就是圣人吗?” “世人所谓圣人便是修行到了忘忧尽头便可称圣,但真正的圣人,其实从来都和修行境界无关。” 院长摇头道:“先生我这辈子,都不指望到这个境界了。” 谢南渡说道:“倒也不用如此孜孜以求。” 院长笑道:“你倒是洒脱。” 谢南渡默不作声。 院长转移话题说道:“你入书院以来,见过几位师兄了?”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三位。” 院长点头道:“我效仿圣贤,一生收徒七十二人,但最后实际上出彩之人,也不过十几个罢了。” “其中有前后有三人,我寄予厚望。” 院长笑道:“其中两人,你应当知晓了。” 谢南渡点点头,那两人也就是柳半壁和魏序。 那第三人呢? 谢南渡想了想说道:“学生好像知道第三人是谁。” 院长有些好奇地看向谢南渡。 “陈朝不曾来神都的时候,他住在天青县的桃花巷里,对面有个汉子,不似普通人,后来陈朝写信,好似就是给他的,学生之前得知一些消息,是一桩旧事,关于神都周氏的……” 有些话不用说明,便已经知道答案。 院长赞赏看了谢南渡一眼,点头道:“便是他了,三人之中,我对他寄望最大,却不曾想到一桩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远走神都……说什么远走,当初也是费力才保住他一条性命。” 谢南渡点头道:“牵扯方外。” 院长点头,“周氏一门,上下只有他幸免于难,实际上那件事,我这个做先生的可没做什么,是陛下顶着压力,说起来,应该是公主殿下……” 谢南渡点点头,知晓那必然是一桩久远的故事了。 “这些年他远离神都,并非什么都没做,前些日子我去见过他,他告诉我他正在做一桩大事,前些日子他给我来了信……” 院长唉声叹气,弟子来信,本不是为难的事情,可信中内容,却让他为难。 谢南渡直白问道:“老师可否告诉我,信里是什么内容?” —— 艰难恢复两更,这章短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二十九章 桃花巷外桃花开 谢南渡一脸真挚地看着院长。 对于这些事情,她很想知道,因为这不仅是关乎着自己师兄的事情,想来也和整个大梁有关。 院长却摇摇头,脸色不是太好看。 “你不要掺和进去,牵扯进去的人……已经太多了,做先生的,实在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院长伸出手揉了揉谢南渡的脑袋,轻声道:“有句心里话,做先生的一直没说,但实际上很想告诉你,我宁愿你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毕竟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活得自然也就太累,先生已经有了那么多出彩的弟子,最开始收你为弟子的时候,其实没想过你再如何璀璨,只是岂能事事都如人愿。” 谢南渡说道:“也就是说先生吃够了山珍海味,原本打算吃一碗咸菜配白粥的。” 院长笑道:“何必说得这么直白。” 谢南渡微笑不语。 “不过正如我说的那般,哪里有事事如意的,你既然不是凡人,那也算是意外之喜,总不能就这么不认你这个弟子了。” 院长收回手,微笑道:“所以……” “所以先生是不会告诉我信上有什么的,对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我最好也作壁上观,不要牵扯进来。” 谢南渡是何等女子,出了名的聪慧,只是三言两语之间,她便已经知晓了院长的打算。 院长点头不语。 谢南渡微微躬身行礼。 院长挥挥手,示意谢南渡可以离去了。 谢南渡也不多说,转身便走,仍旧让飞剑带着灯笼在前面。 院长看着谢南渡背影,眼里却全是另外一个弟子。 那个叫周弦山的家伙,当初也和这闺女一样出彩,一样聪慧,虽说性子太过跳脱,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顶好的读书人,他当初几乎便已经要定下他作为下一任的院长了。 “柳半壁那个家伙一向和魏序不对付,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两个人的性格问题,但现在来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至于你这臭小子,性子一直都倔,我这个做先生的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但说来说去,你们两始终是同门师兄弟,难道最后非得死一个吗?” 院长唉声叹气,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正要说话,便骤然间看到一抹璀璨光柱在南方天空里出现。 院长微微蹙眉。 下一刻,他身形骤然拔地而起,直接掠过半空,来到云海之上,打量着那道不知道距离多远的璀璨光柱。 世间修士,炼气士和天地之间的联系最为紧密,所以动辄便能引发天地异象,除此之外,三教修士也亲近大道,虽说没有炼气士那般直接频繁,但走到忘忧尽头,总能引发天地异象。 这道璀璨光柱,带着一些浩然意味,甚至院长能在云海之上听到一些天地之间的琅琅读书声。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是有一位儒教修士,踏足忘忧尽头了。 “成圣……” 院长自嘲一笑。 在此之前,他是世上唯一的一位所谓圣人。 “你小子倒是总能给人惊喜,画地为牢这么多年,竟然都还能走出来,我这个做先生的都不得不佩服你啊。”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只是看到一道璀璨光柱,但院长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光柱是谁的气息。 院长感慨之后,随即看向云海里,忽然喃喃道:“魏序啊魏序……” …… …… 神都,魏氏祖宅。 魏序坐在一座小院的门槛上,此刻也看着夜空,同是忘忧,同是读书人,他如何又不知道,这道气息意味着什么。 从此世间,多出了一位圣人,儒教一脉,多出一位忘忧尽头。 光柱既然不是起于书院,魏序第一时间看向的便是白鹿州方向,天下读书人无非就是集中在这两个地方,可他很快便发现并不是白鹿州那边,而是与其接壤的渭州方向。 想起渭州,魏序的脑子里只有陈朝的名字。 但很快他也想起了那桩旧事,想起了自己那位同门师兄弟。 想到这里,魏序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院长之争,现在看起来是他和小师妹谢南渡两人之争,但只有少部分人知晓,早在当年,他便已经和其余几人争过了。 在谢南渡不曾被院长收入门下之前,他几乎已经将这个位子握在了掌心里。 只是…… 魏序平静地低下头,看着地面的石砖缝隙里钻出的一株野草。 他魏序身为魏氏嫡子,想来这辈子都应当和野草无干,他是翩翩贵公子,是出身高门大户之家,但为何却比不过一株野草…… 魏序低头不语,只是伸手将那株野草扯了出来。 然后随意丢出。 …… …… 北境城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距离天要近一些,这里的月亮格外的大。 坐在城头上的剑仙柳半壁仿佛便身在明月之中。 他看着那道在南方出现的璀璨光柱,忽然笑了起来,“师兄啊师兄,到底是师弟我眼皮子浅,没想到师兄你才是真正的大佛啊。” “怪不得这些年老师都对师兄你念念不忘,如此来看,也是理所应当啊,老师的弟子里,你才是最有希望继承老师衣钵的人啊。” 柳半壁仰头大口喝酒,笑意畅快。 …… …… 皇城白露园。 大梁皇帝和李恒同时看向天幕。 李恒微笑道:“恭喜陛下,我大梁又出一位圣人。” 虽说一眼看去,便知晓那是儒教一脉的修士,书院严格意义上也不受大梁管辖,但谁又能说两者之间的联系不紧密? 大梁皇帝微笑道:“可知是谁?” 李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院长的那位弟子,周氏如今唯一的血脉了。” 大梁皇帝点头道:“差点成了朕的女婿啊。” 李恒没着急说话,当年的那桩旧事,他自然知晓,其中曲折,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当初皇帝陛下有心要护住周氏,但最后也只是让那一人侥幸活命罢了。 “蛰伏多年,如今总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大梁皇帝感慨一声,但随即便有些心情低落,“可惜鸢儿不在了,不然不知道得多开心。” 是啊,可惜鸢儿不在了。 …… …… 当那道璀璨光柱出现在天地之间的时候,世上的许多忘忧修士都看到了。 几乎是整个修行界,在此刻都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人间多了一位圣人。 但最为感同身受的,其实应该还是白羽和向木两人。 因为他们两人,此刻正面对着那位新晋的圣人。 周枸杞站在孤桥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忘忧。 此刻再说这两人是以棋入道还是什么别的,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面对一位忘忧尽头,一位儒教圣人的时候,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都显得没什么用。 白羽和向木两人早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周枸杞看着两人,问道:“虽然知道,但还是想问问,一个字即可。” 白羽和向木沉默不语。 “我只问一次,若是没有答案,我便杀了你们,修行不易,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走到忘忧,说死就死了,我也觉得可惜。” 周枸杞挥了挥衣袖,周围一切的幻境,在此时此刻,全部都消散,几人再次回到现实中。 不过天边却有个纸鸢遥遥挂在天幕上。 周枸杞背对着纸鸢,看着眼前两人,等着答案。 白羽说道:“既已知晓,何必再问?” 周枸杞笑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即便知道,还要再问。” 一直没有说话地向木忽然开口,“看起来有些人早就慢了一步。” 周枸杞微笑点头,“天底下没有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一个人若是坏的,即便装了几百年好人,也总会被人发现是坏的。”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即便能放过我们……” 向木皱着眉头,对自己的未来,表示很担忧。 周枸杞说道:“再等等就好。” …… …… 不同于那边周枸杞和两位忘忧之间的战斗,小巷一战,陈朝算是分外艰难,好不容易斩杀了那位剑修之后,他几乎被层层叠加的气机淹没,那些修士虽说并不是出自那等了不起的宗门,但毕竟胜在人数众多,出手之时,那眼花缭乱的道法,便足以让陈朝叫苦不迭。 好在他的身躯足够坚韧,在扛过那一波气机堆积叠加之后,陈朝抓住一个修士衣领,重重朝着小巷里丢出。 与此同时,他提刀前掠,对着小巷里堆积的修士重重斩出一刀,滚滚刀气瞬间撕开一道口子。 在这一刀之上,无数的修士即便想了无数法子相抗,但此刻也只是被逼得节节败退,站立不稳,如同海浪扑面,掀翻海面巨船! 陈朝不断出刀,斩向身前的修士,此时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当初上清水山的时候。 化作一尊杀神,在路上的一切,都被他一刀一刀斩开。 没了那位杀力极大的剑修坐镇,这堆修士的孱弱身躯,遇到陈朝,几乎便是以卵击石。 一位修士看到陈朝来到身前,正准备结印,气机刚刚游离在他的掌心,尚未成型,便被眼前的陈朝一拳打碎,直接将这修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面。 吐出一大口鲜血,生死不知。 陈朝则是一脚重重踏在对方的胸膛上,这一下,不管他之前死不死,这会儿都肯定死了。 陈朝已经走过半条小巷。 这条小巷他曾经走过无数次,但没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艰难。 不过再艰难,都已经到了这里。 陈朝紧了紧手中的云泥,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已经剩下不多的修士,咧嘴一笑。 那些修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也沉默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此刻,除去相杀之外,别无它法。 …… …… 半个时辰之后,周枸杞出现在桃花巷外。 一条桃花巷,如今满是尸体。 身穿黑衣的年轻武夫站在小巷口,看着提着纸鸢而来的周枸杞。 周枸杞啧啧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杀人呢?” 陈朝满脸疲态,只是缓缓伸手,朝着周枸杞竖起一根中指。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章 桃花巷里说有鬼 看着陈朝竖起的中指,周枸杞微微一笑,接着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然后缓缓竖起两根中指。 陈朝哭笑不得。 这让他很容易就想起来当初在桃花巷里的时候,两人遇到便要吵架,那个时候谁都想不到,陈朝如今能成为当世首屈一指的年轻武夫,也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看着粗鄙的汉子,如今能成为一位儒教圣人。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不是当年,两人也就没有再各自问候对方的祖宗,周枸杞还好,可陈朝的祖宗,往上数去,那可是大梁的历代先帝。 周枸杞瞥了一眼满地尸体,倒也不在意,进入小巷之后,才叹道:“明天街坊们看到这一地尸体,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只怕祖宗十八代都得被问候一遍。” 陈朝笑而不语。 此刻小巷外早就涌入了一群衙役,年轻知县暴毙在桃花巷里,如今天青县做主的就是那位同样年轻的镇守使了,他看了陈朝一眼,微笑不语,只是让手下的衙役开始清扫小巷。 周枸杞也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说道:“来吧,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 两人来到陈朝的小院里,不过此刻这座小院几乎已经说不上是一座小院了,围墙也倒塌不少,整个一座废墟,看着也有几分凄凉意味。 周枸杞看着陈朝阴沉着脸,笑眯眯道:“咋了,就一座小院,还心疼了?” 陈朝面无表情,“老子就这点家业,还让你给我毁了,我这会儿真想砍你几刀。” 周枸杞啧啧道:“这会儿我就是站在这里让你砍一百刀,你也不见得砍得死我。” 陈朝呸了一声,“圣人了不起啊?” 之前那边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也不理会周枸杞,而是钻入已经成为废墟的屋子里,拖出两条木凳,丢了一条给周枸杞,而他则是靠在硕果仅存的一根梁柱上,伸手扣下来一块漆皮,放在鼻前闻了闻,这才舒坦的哼唧了一声。 这些年离开桃花巷之后,走了不少地方,但走来走去,还是这个地方让他最安心。 那些和对面汉子互骂的日子,也实在是值得怀念。 “别这么小气,你小子现在不说腰缠万贯,也多少不缺钱了,一座小院,重新建起来,花得了几个天金钱?” 周枸杞踹开一些碎石,然后将木凳放下,就这么坐下,跷起二郎腿,也没有半点所谓圣人的仪态。 陈朝哦了一声,“在朝廷做官,谁知道能做几天,老子现在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找个地方一躲,到时候没钱怎么办?” 周枸杞啧啧道:“说起这个,我也没想到你小子心这么狠,亲哥哥说杀就杀了?那位二皇子,也是死在你刀下吧?” 前面一件事如今举世皆知,后面这件事,有心人其实也猜得出来,不过没有证据,只要大梁皇帝不认,那么就永远会在历史的尘埃里,再也不会出现在世人的眼里。 陈朝默不作声,只是握了握刀柄。 周枸杞忽然感慨道:“说起来老子差点成了你姐夫,这会儿也应该算半个?” “这话你对她说去。”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有些心烦,提起自己那位姐姐,他总觉得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那一夜杀了二皇子的原因。 周枸杞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很多,但那位公主殿下却一定是最对不起的人。 看了一眼手中的纸鸢,周枸杞自嘲一笑。 “行了,别扯这个了,非得让我道心崩溃,把刚到手的圣人境界又拱手让出去?” 周枸杞有些幽怨地看了陈朝一眼,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陈朝头皮一阵发麻。 “说点有意思的吧,要不要先讲个故事?” 周枸杞盯着眼前的陈朝,有些话憋了很多年,这会儿是真的想要讲一讲了。 陈朝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很喜欢听故事。” 周枸杞没理会他,只是轻声说道:“要是换作我那个小师妹来,估摸着就不用说这个故事了,不过你小子,约莫即便去了神都这么久,对那些发生过的故事,也不是太感兴趣。” 陈朝没有反驳,因为的确如此,倒也不是因为他不感兴趣,实在是因为这些年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哪里有那些时间听故事。 “我出身神都周氏,算不上一流氏族,和谢氏和魏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比不上,但也有不少长辈在朝中为官,我又有幸被老师看上,成为他的弟子,若是不出什么差错,我的未来,大概会成为下一任书院院长,家族因我而荣光……” 周枸杞说道:“再不济,成不了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做个寻常书院教习,再怎么也能有个大儒称号,好好修行一番,忘忧应当没有问题,我从来没想过,我周氏一族,会在某天荡然无存。” “全族上下,无数人,一夜之间,一人不存。” 周枸杞看着陈朝,虽说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他的眼里,却实在是没有平静可言。 陈朝说道:“是招惹了方外。” 周枸杞讥笑一声,“是个阴谋。” “不过我也是才想清楚的。” 周枸杞平静开口,“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族中有一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方外修士,两人相交,之后发现那人身负一桩宗门秘宝,是从宗门里偷盗出来的,后来此人被抓回去之后,并未找到那秘宝,顺水推舟,自然便查到我周氏头上。” 陈朝好奇问道:“所以到底拿没拿那东西?” 周枸杞摇头道:“其实不重要,拿和没拿,都只是由头,他们所想,从来都是要将周氏覆灭。” 陈朝沉默,后面的故事其实不用多说,大概怎么发展他也知晓了。 陈朝说道:“方外势力要覆灭我大梁朝的世家,还是在神都,陛下理应不会坐视不管。” 周枸杞点点头,“陛下这等雄主,自然不想看到这样局面,毕竟方外都已经欺压到了头上,只可惜当初陛下才入主神都不久,立足未稳,有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 “那院长呢?你既然是院长的弟子,他难道就这般看着?” 陈朝皱起眉头。 “那宗门不小。” 周枸杞笑了笑,“至于到底是哪一座,我便不告诉你了,我迟早会去走一遭。” “最主要的是他们计划得十分周全,那秘宝的确是在周氏找到的,更是早有安排,有了一个必须将周氏全族所有知情人抹杀的理由。” 周枸杞平静道:“无法相抗,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一夜周氏的大火,远比皇城那次大火更让周枸杞刻骨铭心。 毕竟发生在世上的故事,只有和自己真正相关,才是真的感同身受。 陈朝默不作声。 “最后陛下还是帮了周氏一把,让我活了下来,只不过我也就只能隐姓埋名了。” 周枸杞叹了口气,家族覆灭这样的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难受。 陈朝说道:“但这些年你也没闲着,不过为何会到渭州来?” “这便是后来的故事了。” 周枸杞问道:“没有发现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吗?” 陈朝想了想,皱眉道:“理由。” 是的,理由。 周氏为何会招惹到那宗门,为何那宗门要处心积虑将周氏全族灭族? 需要一个理由。 周枸杞点头道:“我到了渭州之后,才想明白。” 陈朝说道:“逃不过一个鬼字。” 周氏并非什么大族,对于整个大梁朝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有人处心积虑要将其灭掉,其中定然有隐情。 “你们查到了鬼?” 陈朝看着周枸杞说道:“那是那只鬼请来灭口的。” 大梁朝有只鬼,是最大的那一只,一直藏在大梁朝,至今还没找到。 这只鬼藏在暗处,在大梁要害之处,不断地做着对方外有利的事情。 大梁朝两百多年了,这只鬼想来在很多重要的历史节点里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错了。” 周枸杞摇头道:“那只鬼既然藏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让周氏如此轻易找到,更何况当年族中虽说有人在三法司做官,但也没有线索。” “但那只鬼做了这件事,反倒是露出了马脚。” 陈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周枸杞平静道:“我查了很多年,看到了真相。” 陈朝问道:“那只鬼是谁?” 周枸杞答非所问,“天监十一年那场大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一个鬼字 天监十一年发生的那些事情里,渭州大水和陈朝息息相关。 可以说,没有那场大水,陈朝的未来或许不会如此发展。 “大梁这些年虽然都把心思放在北境的防务上,每年国库收入的一大半都用在了北边,但这绝不意味着,大梁境内其他地方,大梁便不管不问。” 周枸杞平静道:“大梁立国两百多年,渭水泛滥一共十三次,太祖初年曾经在下游淹没了岸边的一个县,而后太宗年间,几次大水,也没有如此大的规模,到了灵宗皇帝朝,朝廷兴建新安在内的五座大堤,彻底解决了渭水之患,此后数十年里,渭水再也不曾淹没过两岸。” 陈朝等着答案。 周枸杞说道:“那几座大堤是由工部兴建,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再维持百年,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却偏偏在天监十一年的大雨里被毁了。” 陈朝琢磨出了味道,蹙眉道:“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毁堤?” 周枸杞点点头,这些年的调查,他已经探得真相。 “可为什么?” 陈朝看着周枸杞,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定然是那只鬼做的,可那只鬼又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自古以来,最底层的百姓,都不值得大人物如何上心,在他们眼里,这样的百姓和蝼蚁没有什么两样,别说特意去做些什么了。 “发了一场大水,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钱,百姓们尸横遍野,自然也就失了人心,一座王朝,人心离散,距离倾覆也就不远……这些都是大水之后附带的东西,但在那个时候,实际上最重要的,则是大水之后,会有很多人死去。” 周枸杞看着陈朝,说道:“你不也是在那场大水里,而不得不离开渭州?你逃难途中,想来看到过许多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陈朝沉默,的确,当年那场逃难,他一路上看到过许多在史册上才有的景象,易子而食,不是简单的四个字了,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故事。 “那场渭州大水,死了多少人?” 周枸杞忽然问道。 陈朝想了想,轻声说道:“那或许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大水,渭水两岸,几乎无一幸免,死了很多很多人。” 一场大水,有些人立刻便葬身其中,能够活下来的,也因此失去了家园,不得不背井离乡。 “就连朝廷都无法统计出具体的伤亡数字,这是不是意味着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葬身大水之中?” 周枸杞微笑道:“如果在大水之前,有人将那些百姓早就掳走了呢?” 陈朝一怔,随即抬起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的猜想便会有答案了。 一场大水,不过是为了掩盖掳走那些百姓的真相,让世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些百姓是被大水卷走了,而不是被某些人掳走了。 陈朝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多的百姓。” 周枸杞看着陈朝,平静道:“妖族有拿人族做血食的习惯,前齐不仅割让了漠北三万里,还曾签订了屈辱和约,每年要送无数同族去妖族为人族换取和平,方外修士们所需的各种修行资源,哪样不是民夫去采集的?海外有一种鲛珠,每年为了这等鲛珠死在海里的渔夫便不知道多少,这个世间,寻常百姓生活在最底层,但很多地方,却又离不开他们。” “不过做了这么多,大人物依旧看不起他们,视他们为蝼蚁,无视他们的生死。” 陈朝问道:“想来也是那只鬼身后的人授意,只是不知道是往北,还是往什么地方。” 北边是妖族,其他地方自然是方外。 藏在大梁的那只鬼,身后无非就是这两种身份。 周枸杞说道:“或许都有。”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既然这样,便真的该杀。” “这只是冰山一隅,在大梁立国的这两百多年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做过多少事情。” 周枸杞轻声说道:“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只鬼到底是谁呢?”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周枸杞,周枸杞肯定知晓,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杀他的事情。 或许这个时候,就连陛下也知道了。 大梁皇帝早知道大梁朝有一只鬼,藏在最深处,这些年一直在查,周枸杞便是那个人。 如今只怕已经到了快要收网的时候。 周枸杞伸手在地面缓缓写了一个字。 “鬼。” 陈朝看着那个字,没有说话,那个鬼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沉默许久,陈朝忽然看懂了些什么,然后便想通了一切的故事,说道:“原来是这样。” 周枸杞没说话,只是安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朝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周枸杞说道:“自然是该回去的时候。” 陈朝皱了皱眉。 周枸杞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简递了过去。 “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面了。” 陈朝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为什么。” 周枸杞这些年做的事情,对大梁来说,是极大的功劳,有朝一日回到神都,凭着这功劳,他便能在大梁朝重新站住脚,甚至有可能再次成为院长的继任者。 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了这东西,周枸杞的日子都要好过很多。 拔除一直藏在大梁朝两百多年的那只鬼,这样的功勋,就算是给周枸杞封侯拜相也一点不为过。 “我拿这东西无用,我一直在等你。” 周枸杞看着陈朝,微笑道:“周氏已经覆灭,我心不在庙堂,也不在书院,即便有这等功勋,又有何用,反倒是你,你如今是什么处境,难道自己不知道?” 陈朝没说话,他杀了自己的亲兄长,处境已经很微妙,虽说前朝余孽的身份已经暂时用不着担心,但仍旧有很多潜在的麻烦。 “陛下活着的时候,自然没有谁能动你,可陛下总是要走的,你又不去做皇帝,那之后新帝登基,会怎么对你,谁也不知道。” 周枸杞微笑着看向陈朝。 就拿之前已经死去的二皇子来说,他要是还活着,以后成了大梁朝的新帝,那么绝无陈朝的容身之地,虽说他死了,但皇帝陛下的其他两个儿子以后会怎么做,谁又知道? “你身份微妙,而且人心不会一直不变,刀也不在你手里,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管刀在谁手里,始终都不能落到你的头上。” 有人想杀你,没关系,只要他永远都只能想想便好了。 “陛下定然有大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以后定然会是大梁朝最重要的几人之一,到时候无数人想杀你,有的很直接,有的却没有那么直接,在朝堂上,做忠臣的,下场往往身不由己,做权臣的,下场也不会太好,我希望你以后是个名臣,进退都在自己手里。” 陈朝听懂了,感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懂的道理真多,不过这话,一般读书人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周枸杞笑道:“我又不是腐儒。” 陈朝站起身来,接过玉简,感激道:“欠你个人情。” 周枸杞摆手道:“不用,谁叫我是你小子半个姐夫?” 陈朝没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逆鳞 痴心观,今日有客至。 身为观主的道人早早等在山脚,直到那个背负着桃木剑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里,观主这才微笑着朝着前面走去。 世间修士,大概没有哪位能让观主这般隆重迎接。 “宗主去了剑气山,又去了鹿鸣寺,接下来原本以为宗主要去书院,却没想到宗主却是来了痴心观。” 观主看向眼前这位世间剑道魁首,脸上有些笑意。 这些日子剑宗宗主在世上的行踪闹得沸沸扬扬,几乎谁都知道眼前的剑宗宗主是在做什么了。 有心人们只怕也在猜测,剑宗宗主走的是观世间万道而成一剑的路子,既然有了道祖法剑和见过了鹿鸣寺的老和尚,接下来就应当去书院才是。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却出现在了痴心观。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的道人,心念一动,背后所负道祖法剑元始瞬间掠过半空,落到观主身前。 “剑看完了,先还你。” 剑宗宗主淡然开口,“书院于我剑道并无裨益,去不去影响不大。” 观主收起那柄道祖法剑,感受着剑身上残留的一抹剑意,笑道:“宗主倒是大方,只是我观中只怕没人能悟透宗主这剑道了。” 道祖法剑跟着剑宗宗主许久,自然沾染了剑宗宗主身上的剑意,他本可以就此将其抹去,却没有这么做,自然是投桃报李。 “也不见得,或许有朝一日,你观中也能出现一位道剑双修的大才,到时候若能走到忘忧尽头,也许能和我一战。” 剑宗宗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剑道会被别人学了去,甚至更不在意学他剑道的那人,是不是剑宗弟子。 这本就是他作为剑道魁首的骄傲,也是自负。 不过像是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自负,也在情理之中。 观主微笑道:“世间只怕再有几百年,也无法再出一位像是宗主这样的剑道大才了。” 剑宗宗主摇头道:“那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是个女子,据说有九柄本命飞剑,极有可能会成为之后的剑道魁首。” 观主微微蹙眉,“宗主见过她了?对其评价如此高?” “妖域一行,遥遥看过,那女子道心纯粹,只怕比你观中那所谓的道门双壁还要纯粹。” 观主挑眉道:“宗主这般说,贫道可不认。” 剑宗宗主淡然道:“光以女子论,你观中那位,及不上她,至于云间月,如今是何等境界了?” “距离忘忧,只差一步。” 观主有些骄傲,云间月这样的年轻天才,放眼整个修行界,都找不出来几个,而他却在痴心观里,自然骄傲。 “看起来痴心观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年轻真人了,不出意外,痴心观未来百年,仍旧是道门道首。” 同样身为一宗之主,剑宗和痴心观比起来,的确差的不少。 “那位野草剑主,前些日子已经踏足忘忧,成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了,宗主这也算后继有人了,恭喜恭喜。” 剑宗宗主不言不语,画地为牢多年的郁希夷破了自己心魔,自然对剑宗来说是一件好事,只是…… 剑宗宗主收敛思绪,平静道:“既已还剑,我便归去了。” 观主开口问道:“宗主准备何时动身?” 剑宗宗主说道:“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观主拱手,“那便静待宗主了。” …… …… 神都,皇城。 已近三更。 除去当值的内侍和宫女之外,其余的内侍早就各自安寝,大梁和前朝有别,覆灭前齐之后,不仅收容了前朝的那些宫人内侍,还废除了许多苛刻规矩,要知道,前齐对于内侍宫人没有一点宽容,几乎每个内侍每日休息时间都不足三个时辰。 以至于内侍们入宫之后,大多撑不到年迈离宫,而是在年纪尚浅的时候,便会暴毙。 是活活累死的。 到了大梁立国,太祖高皇帝念及宫人辛苦,因此裁减诸多职位,并以内侍轮流当值,一个职位,约莫会有四五人,这样一来,内侍也好,宫人也罢,几乎不仅每日便有五六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在两三日之后,便还能有一天的休沐。 有此恩惠,内侍们自然感恩戴德。 大梁历代先帝虽说性情不一,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城内的内侍比起当年,也要好了许多。 到了当今皇帝陛下即位,皇后娘娘统辖后宫,便更加宽仁,这十来年,内宫里几乎没有一人被处死,最大罪责,也不过是被赶出宫去。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皇后娘娘薨逝之后,皇城里的哭声才会那般真切。 皇后娘娘薨逝,陛下又无其他妃嫔,后宫如今真正说了算的,便是那位内侍之首李恒了。 李恒从皇帝陛下还是藩王的时候便伺候在左右,随着皇帝陛下入主皇城之后,他自然便成了新的内侍之首。 虽说最开始有些坎坷,但依着他的手腕,倒也没花多少工夫就将后宫原本的诸多内侍稳住了。 今夜皇帝陛下早早睡去,李恒无事,也早早回到住处,只是睡了一夜,再醒来的时候,也不过三更。 想了想之后,这位内侍之首提了盏灯笼出门,朝着宫中某处而去。 一路上并无多少内侍,因此也没什么人发现这位内侍之首,没要多久,李恒便已经走到了御膳房前。 按例御膳房十二个时辰都需要有人当值,怕的就是陛下什么时候生出心思想吃点东西,不过由于皇帝陛下没有妃嫔,之前也不过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所以御膳房过了晚膳时辰后,便通常只会留下一人。 李恒踏入御膳房的时候,今夜当值的那位内侍正靠在灶台边打盹。 听着脚步声,这位已经为大梁皇帝掌厨数年的胖内侍揉了揉眼,随口问道:“陛下今儿要吃点什么?” 问话之后,见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早就发福的胖内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立马便站起来,恭敬说道:“李公公,今儿怎么是您亲自来传膳?!” 李恒将灯笼放在一侧,微笑道:“也不是传膳,陛下早早睡下了,今夜没你的事情了,不过我倒是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做碗馄饨?” 胖内侍有些为难地看了李恒一眼,“李公公,宫里的规矩……奴婢可是只能给陛下……” 说话的时候,他也有些纳闷,按理来说,李恒在宫里多年,怎么都不可能是那种不懂规矩的人,怎么会开这个口。 李恒笑道:“为难吗?” 胖内侍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摇头道:“换别人奴婢是断然不敢开这个先例的,但既然是您,那奴婢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给公公做一碗?” 李恒笑着点头,随即又随口道:“哪里有这么大的风险,即便是当初皇后娘娘执掌后宫的时候,要是听了这事儿,不也就是嘴上斥责一番吗?” 胖内侍点点头,随即忙活起来,“是这个道理,娘娘可是个大好人。” 李恒看着胖内侍忙活,想起些旧事,笑道:“赵三宝,我记得你最拿手的便是馄饨了,当初你入宫第一次掌勺,娘娘尝了之后,还大加赞赏,赐下一块玉佩?” 叫做赵三宝的胖内侍掀起衣袍,露出一块玉佩,笑道:“一直随身带着呢,娘娘的赏赐,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安心。” 李恒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等到赵三宝将馄饨端上来之后,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李恒这才笑道:“我这些年在宫里得了陛下许多赏赐,跟你打个商量,你拿这块玉佩跟我换,去我那儿,想要什么,随便你挑,如何?” 赵三宝听着这话,连忙伸手按住自己腰间的玉佩,“李公公,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奖赏,可不能打奴婢这玉佩的主意。” 李恒用筷子,夹起馄饨,吃了一口,才含糊问道:“真……不换……我哪儿也有娘娘赐下的东西。” 赵三宝连忙摇头,一脸着急,“那是娘娘赏赐给公公的,不是赏给奴婢的,哪能一样啊。” 李恒哦了一声,“真不换?你就这么在意娘娘送的玉佩?” 赵三宝点点头,“娘娘的赏赐,比奴婢的命都重要。” 听着这话,李恒将筷子放在碗边,轻声感慨道:“既然这般,可你怎么又要给娘娘下毒呢?” 听着下毒两个字,赵三宝顿时脸色大变,“公公……你在……说什么?” 李恒转过头来看向眼前的赵三宝,没有着急说话。 赵三宝靠在灶台边,喃喃自语,“公公……娘娘这般好的人,我怎么可能害她……” 李恒伸出手指在灶台上缓缓敲击,平静道:“是啊,娘娘这般好的人,你都要害她,还是人吗?” 赵三宝疯狂摇头,跪在地面痛哭道:“公公,这是诬陷啊……” “诬陷……你看我这些年,诬陷过谁吗?” 李恒盯着眼前的赵三宝,平静道:“若无确凿证据,我会来找你吗?” 赵三宝一怔,随即暴起发难,整个人疯狂地向眼前的李恒冲来,但只不过半步,便已经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灶台上。 赵三宝吐出一大口鲜血,瘫在灶台前,竟然一时间都爬不起来了。 李恒看着眼前的赵三宝,“陛下这般人物,你不好下手,所以便转而对娘娘下手,可娘娘本就身子弱,又是个寻常人,与这天下何干啊?你为何要害她啊。” 赵三宝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恒,嘴角不停有鲜血流淌出来,片刻之后,他惨然一笑,“她既然是陛下的皇后,又怎么能说没有干系?这世上唯有她一人能动陛下之心……她太重要了……” 赵三宝喃喃道:“可她真是个好人啊。” 李恒眼里已经满是寒意。 “你我各为其主,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赵三宝凄然一笑,就要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药,但还没用力,便被李恒一把捏住嘴巴,李恒漠然伸手,将他嘴里的牙齿直接拔了出来。 李恒平静道:“知道你不会说什么,我也不想听那些东西,因为我都知道了。” 赵三宝动弹不得,只是一边吐血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还浪费什么功夫?” 李恒摇摇头,“怎么会让你死的这么容易呢?”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门口已经挤进来几个面无表情地内侍。 他李恒这一生,父母早亡,唯一亲近的,便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其中皇后娘娘更甚。 既然知道曾经有人害过她,那么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害她的人。 不,不是轻易。 是绝不会。 李恒松开赵三宝,然后缓缓走到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平静道:“把他带过去,我要亲自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在他死之前,我要让他感受这世上最大的痛苦,我要让他后悔来过这个世上,让他在地狱,都不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事情。”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三章 贺良是谁啊 赵三宝被五花大绑抬着走出御膳房,就像是之前送进宫里的猪猡一样。 抬着他的那些内侍都很愤怒,尤其是在得知赵三宝曾经给皇后娘娘下过毒之后,他们看着赵三宝的眼里满是愤怒,好像要把他吃下肚里去。 皇后娘娘是大梁朝历史上真正的贤后,他们曾经和皇后娘娘相处过十几年的时光,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他们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几年。 “公公,让奴婢来吧。”赵三宝被带到刑房,捆在架子上之后,有年轻内侍开口,看着李恒,情真意切说道:“娘娘待奴婢等如此好,奴婢没什么好报答的,只愿将害过娘娘的人,好生招待一番。”他说着话,身后的几个内侍都跪了下去,对着李恒磕头。 李恒感慨道:“你们都受过娘娘的恩惠,还记在心里,这是好事,但受娘娘最多恩惠的人,是我,这种事情怎么又轮得到你们?”年轻内侍有些失望,但还是不再说话。 李恒想了想,说道:“半个时辰之后我再回来,别让他死了。”说完这句话,李恒转身出了刑房,身后的内侍高兴道:“谢公公!”等到李恒走出刑房,内侍们站起身来,开始商议如何处理。 “用蘸满盐水的鞭子打,先打他一轮?” “不妥,我觉得用辣椒水才好。” “要不然还是直接把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那是留给公公的,咱们不能太过分。” “好吧,不过这谁来打,是个问题。” “刚才是我去说的,自然是该我来打,公公也是默许的。” “杨公公,这话好没道理,娘娘的恩惠我们都受过,让我们看着,这于心何忍?” “要不然还是每人打一鞭子,轮着来,我们只有半个时辰,不要浪费时间了。” “如此……也好。”一堆内侍挤在一起,总算是得出了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法子。 赵三宝原本已经心存死志,但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眼里也出现了许多恐惧的情绪。 有人脱掉了他的上衣。不多时,在盐水里泡过的鞭子便落了下来。赵三宝闷哼一声,没有喊出声来。 但随着鞭子不停落下,即便是赵三宝这样的人,也开始忍不住呻吟起来。 “拿东西给这狗东西的嘴巴堵起来,别让他叫!”有人开口,有人则是在满是辣椒水里的水桶里拿起一块布巾,塞到了赵三宝的嘴里。 …………李恒提着灯笼,离开刑房,缓步朝着白露园走去。他的掌心攥着一块玉佩,心情不是很好。 没要多久,他便来到了白露园里,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看着李恒,说道:“皇城里的鬼那般多,只抓着他不放?”李恒说道:“终究是不一样的。”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两人主仆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赵三宝不是皇城里唯一的鬼,但他却是唯一对皇后娘娘下毒的那只鬼,既然如此,在一向敬重皇后娘娘的李恒眼里,那就是不一样的。 “这些鬼里,我第一个抓他,但一定要他最后一个死。”李恒很认真地看着大梁皇帝,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眼前的皇帝陛下说话,但这也代表着他的决心。 大梁皇帝感慨道:“也难得你有这心,想来她知晓也不会说些什么的。”李恒摇摇头,轻声道:“要是王妃还活着,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王妃,又是一个有些久远的称呼。 大梁皇帝有些失神,这些日子老是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 李恒说道:“陛下,今夜要把事情都做了吗?”大梁皇帝看着他,说道:“留着干什么呢?” “陈朝还没回来。”李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会不会打草惊蛇?”大梁皇帝说道:“既然做了这些事情,他们也注定不会做些什么,有些人天生就是这般骄傲,永远不会相信自己会失败,愚蠢地自信。”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大梁皇帝笑道:“先杀鸡儆猴看看。” “去做事吧。”大梁皇帝平静道:“皇城太脏了,先洗一洗。”宫人内侍们,时不时会清洗一番皇城,但很显然,这里所说的洗和皇帝陛下口中的洗,不是一个东西。 普通的东西,用水自然能洗干净,但在这个时候,用血才行。李恒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白露园。 走出白露园,李恒摇了摇手中的灯笼。夜幕里,有无数道身影沉默地走了出来,朝着这位内侍之首微微躬身。 “找到那些名单上的人,然后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李恒背对着那些身影,平静开口。 没有说审问的事情,因为审问无用,也无须审问。夜色里的那些身影都微微点头,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今夜的皇城看着如同往常一般平静,但真有那么平静吗?似乎没有。也应该没有。 …………痴心观,后山花圃。一抹阳光落在其中,在正中央处,一株翠绿药草正花苞待放,上面还有些露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绽放。 一道身影戴着斗笠,弓着腰,正在那药草旁除着杂草。乍一看,像是一个老农,此刻正在勤勤恳恳拾掇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不过当那身影立起身,取下头上斗笠的时候,便是将自己风采彻底展露出来了。 世间的道门修士何其多,但光论气度,只怕眼前这位,说是第二,便再也没有人敢说第一。 道门双壁,哪里是常人?走出花圃,云间月拍了拍手,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人走来。 云间月脸色一僵,转身便要走,只不过没走几步,便有人开口, “云间月,躲我?就不怕我把你那朵花给摘了?”听着这话,云间月只能郁闷转身,看向眼前道人,打了个稽首, “观主。”观主面无表情地瞥了云间月一眼,然后扭头看向一旁花圃,有些无奈道:“后山的仙泉,寻常弟子数月也不见得能求来一滴,你倒好,用来浇花,种些不错的灵药也就罢了,你看你这花,配用这仙泉水浇灌吗?”云间月充耳不闻,只是心中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观主也有些无奈,倒也没有追究太多,只是笑问道:“跟我一起去神都?”云间月皱起眉头,摇头拒绝道:“观主要去做坏事,拉着我做什么?”大概痴心观,唯独只有云间月能够这么直白地对观主说这些话了。 观主也不恼,只是说道:“对你修行有裨益,去不去?” “看打架?”云间月眨了眨眼,但是很快便猜到了些什么。观主点点头, “你只差一步,或许看了之后,便能跨过那道门槛,成为真正的忘忧。”云间月挑眉道:“那能不跟着您一起去吗?”观主佯怒道:“丢脸?!”云间月默不作声。 观主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摆手道:“记得早些来便是。”云间月只是在一旁的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洗了洗手,然后便朝着山下走去。 山前自有一座小镇。云间月在小镇上缓缓走过,百姓们看到他一身道袍,都对他恭敬有加,云间月点头之后,来到一条小巷尽头的破落小院前。 站在门口,云间月看着上锁的木门,沉默了片刻。有些想不起了,当初住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贺良?好像是这个名字。…………有个半大少年,独自一人从距离神都很远很远的地方北上,然后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朝霞中,看到了那座天下第一雄城。 站在神都前,半大少年愣了很久,然后才有些恍惚地走到城门前排着的长长队伍里。 其实像是他这样的少年,孤身一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神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入了神都之后,半大少年站在长长的街道上,看着那比小镇大无数倍的陌生雄城,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来到一个卖果脯的铺子前,看着那个摊主,很认真问道:“您好,您知道陈朝在哪儿吗?”那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听着这略微有些听不懂的言语,他挑了挑眉头, “你说什么?” “陈朝,您知道在哪儿吗?”半大少年很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摊主,开口重复道。 摊主这次听懂了,也明白这少年嘴里的陈朝是谁,打量了眼前的半大少年一番,有些好奇道:“你是谁啊?”半大少年说道:“我叫贺良。”贺良是谁啊? 反正现在这个天下,没有人知道。 正文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我们就是鬼 一辆马车,从天青县缓缓驶出,朝着神都而去。 驾车的是个年轻武夫,一身黑衣,腰间悬刀,坐在车厢里的,不止一人,是一对夫妇,男的是个破天荒换了一身读书人衣物的汉子。 妇人则是个容貌说不上出众的寻常妇人。 汉子闭目养神,妇人则是有些担忧,她看着车厢里的一个小包袱,满心想的是自己家里的那些东西有没有放好,去年的腊肉会不会在她离家之后被老鼠偷吃。 至于养的那几只老母鸡,出门之前她已经忍痛送给了自己的街坊们,虽说是拜托他们养着,但想来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它们了,想到这里,妇人的眼眶就有些红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座县城,便更不用说要不远万里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神都了。 听说那座雄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可城那么大,在那边生活,只怕花销不会少吧? 想着这些年的积蓄,妇人已经担忧的快要哭出来了。 “我不想去神都了。” 有些事情禁不起细想,想得多了,也就越想越难受了。 妇人刚开口,那边读书人打扮的汉子便微微睁开眼,看了妇人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妇人注意到自家男人的眼神,有些委屈问道:“非得去不可吗?” 汉子平静道:“你可以不去,但我估计这辈子都回不了桃花巷了。” 听着这话,妇人心里更是沮丧,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的。 汉子说道:“神都没那么难,到时候你想养些鸡鸭都可以,跟当初一般过也没什么。” 妇人皱眉道:“可那个地方我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朋友可以再交,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汉子说道:“我之后要去做一件大事,可能回不来,你一个人在天青县,也活不成。” 妇人咬着嘴唇说道:“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汉子没理会她,只是自顾自说道:“有些事情,这会儿可以告诉你了,你或许听不懂,但也可以听着,我是书院院长的弟子,在来天青县之前,在神都,我家也算是个大族,你要是那个时候嫁给我,日子过得就不是现在这种日子了。这些年你跟着我,也算是苦了你。” 妇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汉子自顾自说道:“这些年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对不起你,以后我要是能活着,大概会让你过好一些,但有些事情一直在做,如今也不能放弃,所以只能再委屈你了。” 妇人沉默不言,只是低着头,眼泪就一直开始滴落。 汉子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妇人抬起头,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吗?” 汉子摇摇头,“已经辜负过一个女子了,不会再辜负第二个了。” 车厢外,陈朝听着这些话,直皱眉头。 什么他娘的辜负过一个女子了,不会再辜负第二个了,你他娘的会说话吗? 马车驶出渭州,在白鹿州交界,周枸杞换了一身衣裳走出车厢。 陈朝打趣道:“怎么,才换的衣裳,穿着不得劲?” 周枸杞摇头道:“还要去白鹿州一趟,穿着这个多少是差点意思。” 陈朝点点头,也没有追问,只是笑问道:“那神都见?” 周枸杞点点头,接过缰绳。 陈朝则是跳下马车,独自北行。 …… …… 神都。 风雨欲来。 一个书生从南湖离开,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径直脚步不停地前往自己家中走去。 书生是神都最出名的书生,叫做魏序,他的家自然也不寻常,是魏氏。 大梁朝的两大世家之一。 魏序作为院长门生,平日里几乎都在书院,鲜有返回魏氏的时候,但今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终于选择返回了魏氏祖宅。 来到门前,魏序抬头看了一眼悬挂着写有魏字的灯笼,沉默片刻,灯笼很新,每天更换。 偏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管事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魏序,轻声道:“三爷,怎么今天有空回来?” 魏序是魏氏嫡子,却不是长子,在家中排行第三,只不过在他前面的两位兄长,不论什么方面,都是及不上魏序的。 所以魏氏上下,早就知晓,以后魏序会是魏氏首当其冲的继承人,因此魏氏上下对于魏序,从来都只有尊敬,而不敢轻视。 魏序看了那管事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入门中。 中年管事微笑着关门,然后跟在这位早就名动世间的读书人身后。 魏序走了几步,淡漠道:“你退下吧。” 中年管事听着这话,却没有离去,而是问道:“三爷是想要见家主吧?” 魏序停下脚步,看了中年管事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管事说道:“家主等三爷很久了,在祖祠那边。” 魏序心情变得有些沉重,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魏氏祖宅里走着,一路朝着最深处地方去,只是走的时候,却发现路上有很多人看着他。 那些人大多白发苍苍,是各房的老祖宗,按着辈分,甚至就连魏序都要叫一声叔祖。 这些人魏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即便是魏氏每年的年末,其中有好些人,也是不会露面的。 但今天却都来了。 魏序有些疑惑,但一路走来,那些魏氏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魏序沉默地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祖祠前,在这里又看到几人。 同样的白发苍苍的几个老人,但这几个老人不同于那些各房的长辈,而是魏氏真正说得上话的几人,魏氏有很多决定,都是他们做出来的。 可以说,这些都是魏氏的支柱。 魏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推开了祖祠的门。 魏氏祖祠,里面一片漆黑。 当魏序推门而入的时候,才有人起身,在这里点燃了蜡烛。 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是海外的鲛人身上的油脂制作,不仅有着媲美夜明珠的亮度,在点燃之后,还有淡淡清香。 是海的味道。 点燃蜡烛的人,是个头发有些白的中年男人。 那便是魏氏家主。 大梁朝有很多大人物,书院院长也好,还是镇守使也好,其实都算不上最了不起的大人物。 单以对大梁的重要程度来说,只有两个人说得上举足轻重。 一个是谢氏的老祖宗,另外一个则是魏氏的家主。 两大世家分庭抗礼,已经有百年时光,同样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两边各占据大梁的半壁江山。 可以说无论是少了谁,这庞大的一座王朝,都会在极快的时间里陷入瘫痪的境地。 他们是大梁朝的两条腿。 看着这位比之前又年轻了些的家主,魏序微微躬身,哪怕他是院长的弟子,在这位家主面前,始终要表露出他的尊重。 魏氏家主转过头,光亮照在他的脸上,竟然让他看着像是一个年轻人。 光是这一点,其实便可以说明魏氏家主的境界,绝对不低。 魏氏家主说道:“前几日,皇城里清洗了一些内侍。” 听着这话,魏序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魏氏家主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件事。 魏氏家主说道:“那些人,都是魏氏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派到宫里去的,绝对隐秘,不会有任何可能会被人知晓。” “其中有个叫做赵三宝的家伙,是御膳房负责掌勺的太监,负责陛下的日常饮食。” “听说已经被李恒一刀刀割下了身上所有的肉,死得很惨。” 魏氏家主微微一笑,并不是太在意。 魏序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说道:“因为这些年,他一直在给皇后下毒。” 听着这话,魏序更是皱起眉头,皇后薨逝,也不过几年时间,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跟魏氏有关系。 “即便不下毒,她的身子很弱,也活不了多久,最多能多活几年而已。” 魏氏家主显得云淡风轻。 魏序说道:“我问的是家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氏家主笑了笑,“下毒自然是为了杀人,为了让她早死,其实若不是陛下境界太高,毒应该对陛下下的。” 这话说得轻易,但是却无异于惊涛骇浪一般。 “为什么?” 这是魏序第三次问为什么了。 这些事情,他从来不知道。 魏氏家主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很多年前,周弦山一族也是魏氏灭的。” 魏序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周弦山三个字,他自然忘不了,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是当初书院里风头正盛的读书人。 “为什么……”魏序的声音变得有些小,甚至有些听不清。 “灭他一族很简单,是因为当初院长几乎已经下了决心要让他做下一任院长,可能做院长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他做了,你做什么?” 院长的弟子很多,但真正有机会能成为下一任院长的,只有几个人。 魏序是其中之一。 “不灭他一族,他便成了下一任院长,这是不行的。” 魏氏家主淡然道:“不过陛下最后保住了他,让他活了下来,本来是无关轻重的事情,只要他再也没办法成为下一任书院院长即可,况且斩草除根风险太大,我们做不了什么。” “只是我还是很后悔。” 魏氏家主叹气道:“当初应该冒点风险将他彻底杀了的。” 魏序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眼前的历代先人的牌位,觉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杀他,没能成功,他已经成圣了。”33 魏氏家主自嘲一笑,“院长倒是眼光不错,还真挑了个不错的人做他的继任者,儒教的第二位圣人,很了不起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五章 魏字怎么写 如今来看,院长的弟子里,的确有好几个出彩的人物。 已经成为剑仙的柳半壁,早就踏足忘忧的魏序,有九柄本命飞剑的谢南渡。 以及如今成圣的周枸杞。 现在书院,或许正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代。 但这些都不是魏氏关心的事情。 “当初灭周氏一族,是不想让书院院长之位旁落,你既然拜入书院,成为院长最得意的几个学生之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院长,那么我们便要确保你成为下一任院长。” 魏氏家主平静道:“为此,我们当初即便冒了很大的风险,也要办成此事。” 魏序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抖,他觉察到了有些不对,于是想要回到魏氏祖宅问些事情,但没有想到,一回到祖宅,在这祖祠里,便听到了此生的最大秘密。 像是魏氏这般大的家族,自然会有很多阴暗的地方,会做很多阴暗的事情,但魏序怎么都没想到,魏氏做的这些事情,远超他的想象。 给皇后下毒,灭了周氏一族…… 这些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小。 “他活着离开了神都,去了渭州,并没有就此浑浑噩噩过这一辈子,他一直在暗中调查事情,很不幸,让他查出了很多东西。” 魏氏家主淡然开口,但眼里却有些懊恼,魏氏这些年做过很多事情,但每一件事都无比隐秘,绝对不会让人知晓事情是魏氏做的,但就是那件事,让一向小心谨慎的魏氏有了被突破的地方。 “有句俗话说得很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但魏氏这么多年了,也就失手了这么一次。” 魏氏家主有些感慨。 魏序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魏氏家主问道:“家主,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 “你是想说,你和周弦山之间,完全可以用君子之争,但从当初的境地来看,你争不过周弦山,就像是现在,你也争不过谢南渡那样。” 魏氏家主淡然道:“你自然是魏氏极为出彩的子弟,甚至也是大梁朝历史上极为出彩的读书人,除去现在,或许是以前,或许是以后,你都几乎会板上钉钉会赢,但很可惜,你生在了现在,你的那位老师运气太好,有着那么多璀璨的弟子,你这颗明珠虽然也同样璀璨明亮,但却不是最明亮,这是一件我都替你感觉到可悲又可怜的事情。” 魏序其实不管怎么看,都符合成为书院院长的条件,他足够优秀,但让他做不成院长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有比他更优秀的人。 前面是周枸杞,后面是谢南渡。 “事情已经做了,还做得不算漂亮,这是我的错。” 魏氏家主说道:“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 “如果说灭周氏一族是为了院长之位,那为何要对皇后娘娘下毒……甚至是对陛下下毒……” 魏序犹豫片刻,喃喃道:“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大梁朝的臣子吗?”魏氏家主笑着看向魏序,“你或许想问,难道我们忠于的是废帝?” 魏序沉默不语,早在当初废帝要想着复位的时候,便有旧臣找过他,当时魏序就在想,魏氏或许一直都是站在废帝那边的,他甚至做好了那一夜魏氏改天换地的准备,但那一夜过去了,废帝死了,魏氏什么都没做。 魏序当时松了口气,大概是有些庆幸。 “大梁朝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不过两百余年,我魏氏存在了多少年?早在前齐还在的时候,我魏氏便屹立于世间了,常言道,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我魏氏存在于世的时间,比那什么神都谢氏久远得多,我们只要不犯错,任凭这天下是叫大梁还是叫什么大周大齐,魏氏永远都会屹立在世间。”33 魏氏家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视作大梁的臣子?” 魏序蹙眉道:“即便不这么认为,也不该做这种事情,毒杀陛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魏氏也想建立一个大魏吗?” 魏氏家主摇了摇头。 “做皇帝是不行的,做了皇帝,我们就会很快消失在世上。” 魏氏家主平静道:“但我们不做皇帝,也不能让陈澈继续做皇帝。” 到了这个时候,魏氏家主已经不用陛下称呼了,而是直呼陈澈的名字。 “为什么?” 魏序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说这句话了。 “他太强了。” 魏氏家主由衷说道:“他是大梁朝这历代帝王里最强的人,他甚至是这数百年乃至千年来,最了不起的帝王,这样的人,即便不做皇帝都足以让人害怕,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他才登基十几年,便让大梁朝变成了两百余年里最好的时候,如果他不死,肯定会让大梁越来越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魏序喃喃道:“可这和我魏氏何干啊?”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的眼睛,问道:“魏字怎么写?” 魏序原本还能站住,听着这话,不由得倒退几步,跌坐在一块蒲团上。 “一边是个委,另外一边便是鬼。” 魏氏家主微笑道:“除去废帝之后,陈澈便在找大梁朝最大的鬼,可我魏氏不早就告诉世人了吗?” 魏序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过世人所想还是错了。” “委身于鬼,便是魏。在我们看来,他们才是鬼,大梁是鬼,之前的前齐也是鬼。” 委身于鬼,便是魏。 魏序喃喃道:“我们是鬼,我们是鬼……” 今日之前,他哪里能想得到,大梁朝最大的鬼,便是他和他身后的魏氏。 “可我们为什么要做鬼啊!” 魏序忽然站起来,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有些癫狂地嘶吼起来。 “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做鬼。”魏氏家主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对于俗世来说,我们或许是鬼,但对大梁来说,我们不是鬼,因为在没有大梁的时候,便有了我们魏氏……” 魏氏家主顿了顿,平静道:“为什么要做鬼……因为我们来自他们所说的方外啊。” 魏氏来自方外。 魏氏居然来自方外。 这样一个千世之家,竟然来自方外。 魏氏家主看着魏序,叹气道:“我们来自修行界,我们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还没有大梁的时候,便有了我们,我们本可以和同门一样,在山中修行,但我们身上有着使命,肩负着责任,所以便只能一直在俗世里做这些事情,被他们称作鬼。” 魏序早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恐怕整个大梁朝没有一个人听到这样的事情会不震惊。 “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我们做了很多事情,改变了许多故事的走向,前齐始终国力不强,是我魏氏之功,只是……大梁是个奇怪的王朝啊。” “漫长的岁月里,我从未见过有一座王朝竟然历代帝王里,居然都没有昏庸之主的,从大梁太祖,到太宗皇帝,灵宗皇帝,还有现在的陈澈。” “不算那废物,大梁皇位已传四代,居然个个英主,这史册上从未有过。” 魏氏家主在前方的书架里取下一本册子,丢到了地上,魏序看了一眼,那上面记载着数百年甚至千年来的各朝帝王。 “再这么等下去,大梁迟早会成为从未有过之王朝,到时候天地便倾覆了。” 俗世王朝一直被方外踩在脚下,他们决不允许有朝一日俗世王朝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俯瞰他们。 为此他们早早便做了准备,魏氏便是他们插入俗世的一把刀。 “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魏序看着那本册子,开口问道。 “很简单,若是出了一个英主,便让他早死,他的儿子总不可能是英主,即便他的儿子是英主,他的孙子也不可能是英主。” 魏氏家主平静道:“即便运气差些,一直杀下去,总会出现几个庸碌的人物。” 这个手段,魏氏用了很多年,用了很多次。 大梁历代先帝,便是因此而死。 一座王朝,最重要的便是做皇帝的,当皇位上坐着的不是英主,那么这座王朝不说衰落,也绝不可能再鼎盛下去。 “所以一直毒杀大梁历代先帝……” 魏序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这是个很简单的法子,但总会有意外的时候,比如现在,陈澈这样的人,已经无法通过毒杀而让他死去了。” 魏氏家主说道:“他有着罕见的修行天赋,也有着罕见的气魄和帝王手段,他完全是天生的帝王,这些年他要做的事情,我们想了很多办法都很难完全阻止他,反倒是让他渐渐看到了我们。”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赢了很多次,但这一次,好像要输了。” 魏氏家主平静道:“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是极高的评价。 可以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高的评价。 “所以我们一定要杀死他。” 魏氏家主退后几步,来到那些先人牌位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失望的先生,迷茫的学生 “魏序,生在这样的魏氏,你是喜是悲?” 魏氏是鬼这种事,魏氏的很多核心人物都知晓,魏序身为魏氏嫡子,又是一位忘忧修士,其实也该知晓,但却没有人告诉过魏序。 “魏氏这么些年,所有阴暗的事情,都没让你插手,也不曾告诉过你,你每日只用读着圣贤书,好生修行,说来也可笑,魏氏这片污泥里,怎么就养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魏氏家主笑了笑,明明该是很讽刺的言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说得十分真诚。 魏氏凄然一笑,“家主此刻为何又选择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了。” 魏氏家主有些怜悯地看着魏序,轻声道:“魏序啊魏序,你本和我们魏氏不是一类人,可却偏偏生在了魏氏,这不是你能选的,但事到如今,我却很想给你一次机会。” 魏序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m “从这里离开,从此和魏氏一刀两断,若是魏氏赢了,我会当你已经死了,若是魏氏输了,想来陈澈知晓你不曾掺和这些事情,也会留你一命。” 魏氏家主淡然开口,但实际上眼神却很复杂,对于魏序的情感,这位魏氏家主向来很复杂,甚至一直都有些私心。 “魏序,你其实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甚至有机会更了不起的。” 魏序有些恍惚,怔怔失神。 魏氏家主今日将魏氏的最大秘密,向魏氏和盘托出,但却并不是想要将魏序拉上船,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魏序摇了摇头,“从生下来便姓着魏,都这么多年了,还能改吗?” 魏氏家主听着这话,眼里的怜悯更甚,看着眼前的魏序,他说道:“魏序啊魏序,你这忘忧,到底能忘得了什么忧啊?” 魏序癫狂大笑,宛如疯魔。 魏氏家主没有再对魏序说什么,而是越过魏序,推开祖祠大门,这位魏氏家主来到门外,看着早就聚集而来的魏氏元老和一众强者。 魏氏家主负手而立,看着这一众魏氏族人,笑了笑,“诸位,魏氏肩负如此使命已经千年了。很多时候,就连我在半夜醒来,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了,说实话,我也有些累了。” 听着这话,魏氏众人都显得很沉默,很显然做鬼这种事一定需要极为强大的心理素质,可即便如此,在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里,他们也很容易迷失自我,更何况魏氏做鬼,也绝不只是数十年而已。 时间已经太长太长,长到他们都厌倦了。 “这次结果不论如何,我们都要结束这样的使命了。” 魏氏家主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诸位,再随我走一遭吧。” …… …… 书院,今夜无月。 一直不曾露面的院长出现在自己住处,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缓慢推开院门,走入小院,随手在廊下取下一盏灯笼,这才喃喃道:“做夜色里的一盏灯笼,虽有明亮,但不足以照亮整座天地,一人之力,再如何了不起,终究担不起天下。” 走了几步,从屋子里取出一个酒坛子,院长提着酒坛子走出屋子,重新回到小院里,在院里石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酒水清冽,酒香扑鼻,是实打实的高粱酒。 看着碗里有些酒花的高粱酒,院长又喃喃自语,“世上之人,想要完美,几乎无异于白日做梦,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此理。” 看着酒碗,看着酒碗里倒映出来的自己,院长惆怅道:“老了啊,都有些白头发了。” 院长年纪本就不小,不过是修为太高,一直维持这般模样,若是要没有这身修为,只怕早就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 将灯笼放在一侧,院长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眼里却没有快意,反倒是浮现出些惆怅痛苦之色。 他这一生,前半生力压同代读书人,得到上一任院长青睐,执掌书院,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可谓一时风光无两,后半生他也和上任院长那般,开始为书院以后做准备,开始物色合适人选接班,他的运气比自己的老师要好,自己老师这辈子,也就找到他这一个还算有资格执掌书院的读书人,可他却不是这般,他收徒七十二,光是惊才绝艳的读书人,便有数人。 他的运气也要比自己的老师差,自己老师只选了一次,只选了一人,便将书院传了下来,可自己选了好几人,选了好几次,都始终没有一个定数。 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们,如今境遇,都和他当初设想不同,其实即便如此,最多也就是他有些失望罢了,还说不上如何。 这最让他绝望的是,自己门下的弟子,到了如今,竟然有了自相残杀的意味。 天底下哪个做老师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一口喝尽碗里酒,院长苦笑几声,自己这个老师,没做好。 寡酒难饮,但今夜院长喝酒却不停,早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醉眼蒙眬中,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一道一道人影,正是一脸颓唐的魏序。 如今的魏序,再也没有那份读书人气态,走路摇摇晃晃,看着像是一个游荡在外的浪荡子。 但到底是师徒相逢。 院长满眼都是怜悯。 不管魏氏如何,说来说去,眼前的魏序,都是他当初亲自收的弟子,是他将他带到书院,是他在那些时间里,一点一滴将这个出身世族的少年,一点点教导成那般璀璨的读书人的。 那段时光里,师徒两人,情真意切。 先生学生,可谓典范。 魏序站在小院门口,迟迟没有走进来,只是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如今已经憔悴许多的先生。 院长也看着他,许久不曾说话。 魏序忽然自嘲道:“先生,当初柳半壁离开书院去练剑,先生想来很失望,周弦山被逼不得不离开神都,先生想来也很失望,但先生的失望,只怕没有哪一次,能够比得上现在,比得上当初选择收我魏序做学生那般失望吧。” 院长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魏序自顾自说道:“谁能想到,我魏序出身魏氏,乃是这天下最大的鬼之一,先生想着天下苍生,可我魏氏,世世代代,都在想着他们永不翻身啊!” 院长沉默。 “张先生的四句话,学生也曾天天在心里默读不止一次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学生这些年,不曾有一日不想做这样的读书人啊!” 魏序捂着脑袋,痛苦地开口说道:“可先生,原来学生生来便做不了这样的读书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情。” 魏序之前在魏氏的祖祠里,没有说什么话,但不是意味着他无话可说,是有很多话,对天下其他人都不可说,只能对眼前的院长说。 对自己这位授业恩师去说。 院长终于开口,“魏序,生在何处不是自己可以选的,但要做什么样的人,却是自己可以选的,如今还不迟。” 魏序痛苦道:“可先生,周氏一族,尽数死于魏氏之手,学生姓魏这件事,无法更改。” 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有人做得到不在意,周氏一族,周枸杞能放下吗?他魏序虽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始终是因他而才有周氏一族之死,他又能说此事和他无干吗? 院长面对此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若是局外人还好,可他不仅不是局外人,还是这件事里最紧要的人之一。 站在魏序的角度,院长也很能理解眼下自己这个弟子的痛苦,但世上却永远没有感同身受的说法。 “事情到了如今,你总要做个选择。” 院长喟然一叹。 魏序忽然跪下,已经是泪流满面的书生郑重朝着院长磕头。 每一下都声响极大。 “先生,学生始终姓魏,这件事无法更改,还望先生理解。” 魏序凄然道:“请先生留在这里吧,先生若是要离开,弟子便死在此处。” 听着这话,院长勃然大怒,“魏序,你要一错再错吗?!” 魏序跪在院门外,看着院长,不再说话。 院长看着他,喃喃道:“魏序啊魏序……” 院长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次失望,但恐怕到了此时此刻,才是这位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人生中最失望的时候。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骗了天下人的灵宗皇帝 没有月亮的今夜,甚至连星星都没有,若不是神都还有万家灯火,只怕今夜注定是漆黑一片。 临近城门处,负责巡视的巡防营步卒二十人一队,提着灯笼走在寂静的长街上。 神都的防务一向是由巡防营和左右卫负责,巡防营多是寻常士卒,即便有些武夫,境界也不高,因此作用相当有限,与其说是负责巡防神都,还不如就说是左右两卫的斥候。 那夜的事情过后,巡防营原本的主将忠勇侯张玉虽说有过错,但后来皇恩浩荡,让他官复原职,如今仍旧是这巡防营统领,作为和陛下当年便一起走过来的老臣,张玉的忠心自不必多说。 今夜他仍旧坐镇巡防营衙门,只是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堂,这位忠勇侯始终有些不安。 坐了片刻始终坐不住的张玉起身,来到庭院里,看了一眼漆黑的天幕,然后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侯爷,约莫三更了。” 有官员轻声开口,问道:“侯爷要不要休息片刻?” 张玉摇摇头,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道:“总觉得今夜有大事发生,派人多巡查几趟,不要掉以轻心。” 那官员微微点头,缓慢离开,去安排巡查。 与此同时,右卫衙门里,宋敛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前些日子还是左卫的指挥使,那夜右卫的指挥使勾结废帝伏诛之后,他便成了右卫的指挥使,依着他在镇守使一脉的资历,自然不会有镇不住的说法,甚至当他在右卫任指挥使后,整个神都的左右两卫,其实都可以说是他说了算了。 毕竟左卫如今的指挥使陈朝不仅和他关系很不错,还时不时不在神都,左卫那边,负责的人就变成了翁泉,该说不说,翁泉还是他外甥…… “姚岛!” 宋敛忽然开口,皱眉道:“你去左卫一趟,告诉翁泉,今夜要多上心,多去皇城那边巡查。” 姚岛在那夜算是明哲保身,后来一番探查,也发现这位右卫的副指挥使有什么问题,所以也就一直在这个位子上。 “大人,有什么消息吗?” 姚岛一怔,随即看向宋敛,他也深知宋敛和自己当初的那位上司是不同的,这位明摆着早些年就深受镇守使信任,和叶大远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加上如今镇守使已经到了北境去做大将军,宋敛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镇守使一脉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知道些他不知道东西,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宋敛瞥了眼前的姚岛一眼,没有说话。 “属下失言了。” 姚岛不愧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的老油子,只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再不敢多说,便退了出去。 宋敛沉默片刻,看向右卫的另一个副指挥使,吩咐道:“你坐镇此地,本官要亲自去皇城看看,一旦有什么事情,立马派人去皇城寻我。” 那位副指挥使迟疑道:“大人,您若是不在,遇到大事,只怕会耽搁。” 宋敛微微蹙眉,觉得此人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如此,倒也是。” 宋敛抬头看向远处夜幕,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仍旧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 …… 夜黑风高,向来是杀人的好时候。 数道人影在夜色里默默前行,最后穿越大半个神都,来到了那座皇城的宫门前。 皇城的宫门一共有四座,平日里百官上朝,走的是宣华门,而今夜这些人影,齐聚的是永安门。 这道宫门平日里是那些内侍宫女出宫省亲以及皇城所需物资出入的宫门,在最北边,比较偏僻。 守卫此道宫门的守将名叫裴善,此人年少从军,早些年曾在北境杀敌,而后年纪渐长之后,才调回神都,出任皇城的四道宫门之一的守将,如今已有数年。 此刻这位裴将军大开宫门,等着那从夜色里出现的人影。 前些日子,皇城洗过一次,但不意味着是完全洗干净了,像是裴善这样的漏网之鱼,肯定不止一条。 “家主。” 裴善看到领头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裴善本不姓裴,而姓魏。 这是这层关系,除去魏氏家主之外,没有别人知晓。 魏氏家主看了裴善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辛苦你了。” 裴善轻声道:“宫内我已经安排好,从此处进去,一直到白露园,都无巡查守卫。” 裴善拿出一张地图,正是皇城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一条路线。 魏氏家主问道:“他不在寝宫,也不在御书房?” 裴善摇头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他必在那边。” 魏氏家主笑了笑,感慨道:“咱们这位陛下,倒是不变,一直是个情种。”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氏家主没有犹豫,领着人便朝着宫里走去。 今夜要做的事情已经确定,便不会犹豫。 神都局势,他已有布置。 沿着地图上的标注一路走去,魏氏家主并没有太多紧张情绪,只是看着那皇城里不多的光亮,摇头道:“到底是小家子气,有什么底蕴?” 言语里多有讥讽之意。 魏氏存在的时间比大梁要久远得多,这么说起来,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魏氏家主在皇城里缓缓走着,仿佛是在逛自己的后花园一样,根本没觉得这是什么皇宫禁地。 不多时,他穿过了一座皇城,来到了白露园前。 看着这座因皇后娘娘的喜好而修建的园子,魏氏家主感慨一声,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一众人,都留在了原地。 白露园里有一座凉亭,皇后娘娘还在的那些年,大梁皇帝和皇后娘娘经常会一起来这里赏花,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大梁皇帝还是会偶尔出现在这里。 所谓睹物思人,便是如此。 魏氏家主来到那座亭前的时候,大梁皇帝的确站在那里。 那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边,看着那些开放的花,像是一个寻常的中年男人。 谁也看不出来,这个中年男人竟然会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魏氏家主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该说点什么。 没等他说话,大梁皇帝便转过身来,看着这位魏氏家主,笑了笑,“魏卿看着年轻了不少。” 魏氏家主自然也在大梁做过官,但却绝不是在如今这一朝,理应是在灵宗皇帝朝。 他的年纪也绝不是他的面容体现的那般。 他不会比谢氏的老祖宗年轻多少。 魏氏家主想了想,说道:“陛下的本事的确不小,只可惜前些日子洗的皇宫,是真没洗干净。”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并不在意,“魏氏存在多少年了,有些手段也是正常的。” “听说陛下当时很得意?让李恒将赵三宝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割了下来?就因为他给皇后下了毒?” 魏氏家主言语里有些讥讽,“从来成就伟业的帝王都是无情之人,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却偏偏是个情种?” 大梁皇帝看着魏氏家主说道:“她从来都待李恒很好,李恒既然知道了事情,自然会做些什么,但愿魏卿不要落到他手里,不然下场只怕更惨。” 毒杀皇后,魏氏家主是幕后主使,若是落到李恒手里,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陛下好似太自信了些。” 魏氏家主轻声道:“哪怕陛下是世间最无敌的武夫,但何至于觉得自己不会死,会活到最后?” 大梁皇帝看着魏氏家主,笑着问道:“魏卿觉得自己比妖帝更强?” 魏氏家主摇头,他再如何觉得自己了不起,也不会觉得自己比妖帝更厉害。 “朕本以为,像是魏卿这般的人物,没到最后,一定不会选择站出来,却没想到,你今夜便来了。” 大梁皇帝说道:“有些意外,毕竟魏卿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的人。” 做鬼,最重要的是要沉得住气,魏氏家主自然也应当是这样的人。 “用你们的话来说,魏氏是鬼,做了很多年很多年的鬼,这样的日子,其实我们也厌倦了,陛下既然发现了端倪,那我们其实也用不着如何了,把陛下杀了,结束这千百年的使命,也是极好的事情。” 魏氏家主叹气道:“不过陛下还是很了不起,我魏氏藏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发现过我们,我们也不认为我们会被人发现,却偏偏在陛下这一朝被陛下发现了。光凭这一点,陛下便堪称大梁帝王之首了。” 大梁皇帝一笑置之,只是问道:“太祖高皇帝在位三十五年,便暴毙而亡,看起来是死于魏氏之手。” “不错,不仅是太祖皇帝,之后的太宗皇帝,灵宗皇帝,都是死于魏氏之手。” 事已至此,魏氏家主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虽说早已经猜到真相,但还是觉得有些心中不平。 “朕的兄长,懿文太子,想来也是死于魏氏谋划了。” 大梁皇帝很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魏氏家主笑了笑,感慨道:“灵宗皇帝好福气啊,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天赋异禀之辈,懿文太子,实在是太完美了,他有着极高的修行天赋,又注定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帝王,若是让他坐上皇位,谁都不能接受,所以他就只能死了。” 灵宗皇帝是个英主,懿文太子坐上皇位之后,也注定会是个英主,所以他必须死。 “都到这个时候了,倒是还有话可以告诉陛下,若不是灵宗皇帝最后选择传位于那个废物,陛下那个时候,也该死的。” 当今皇帝陛下虽然一直被认为比懿文太子差一些,但也只不过是很细微的差距,在修行上的天赋绝对不差,治国上,或许不如懿文太子。 按着常理来看,灵宗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死了,他便应当将皇位传给另外一个优秀的儿子的,但谁知道,他最后却因为过于疼爱懿文太子,而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儿子。 “灵宗皇帝因此事被世人诟病,但我却不得不佩服他啊。” 魏氏家主感慨道:“他骗过了我。” 大梁皇帝沉默不语,他也早知道了真相。 灵宗皇帝选择传位给废帝原因绝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知晓自己一旦有传位给大梁皇帝的想法,那么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保不住。 他早知道懿文太子的死不寻常,但却从未表露过什么,而是暗暗谋划,护住了如今的皇帝陛下。 “活该大梁越发鼎盛,这数代帝王,竟无一个昏庸之辈,有些谋划,就是我在当初都没能看透。” 魏氏家主说道:“他可能是史册上最会藏拙的帝王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 这桩辛秘,注定不会被太多人知道,若是一旦公之于世,只怕许多人从此就要改变对灵宗皇帝的看法。 只是好似也没什么用了。 因为灵宗皇帝驾崩很多年了。 大梁皇帝眼里有些感伤,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三十八章 他们一个个走出来 有些人在乎身前名,有些人在乎身后名。 但想来灵宗皇帝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这位大梁朝的第三位皇帝,不如自己的父亲太宗皇帝闪耀,也不如自己的儿子,如今的皇帝陛下英武,但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好皇帝。 他被世人诟病最多的,便是选错继承人的事情。但如今来看,那也不是他糊涂,而是他的有意为之。 “灵宗皇帝,骗过了天下人。” 魏氏家主笑道:“虽说我和他不算是在正面交手过,但我输他一子也是的确如此。” 只有那些心胸不够开阔,计较一点点得失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像是魏氏家主这样的人,失败了也就失败了,自然会坦然以对。 “可惜,灵宗皇帝有两个不错的儿子,陛下却一个都没有。” 魏氏家主摇了摇头,大梁皇帝的三个皇子,自然都说不上出彩,至少无法和历代大梁先帝比较。 大梁皇帝说道:“朕有个好侄子。” 没有好儿子,有个好侄子,好像是不一样的,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似乎又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都姓陈。 听到这里,魏氏家主笑了起来,“陛下难道认为,陛下驾崩之后,我们会留他活着吗?” 大梁皇帝点头道:“自然,做事情自然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毕竟你们都已经从暗处走出来了,最后一次要做的事情,自然要轰轰烈烈。” 魏氏家主笑着看向大梁皇帝。 “可你们怎么一定觉得朕就会死在你们的手里呢?”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魏氏家主,好似有些疑惑。 “陛下是世上的绝世武夫,整座天下,想要胜过陛下的,只怕也找不出几人,就更别说能杀陛下的了,可陛下要知道,天下之争,从来不是一两人之间的争斗。” 魏氏家主淡然道:“一座神都,陛下可用的帮手,本就寥寥无几,宁平已经赶赴北境,去抵抗妖族了,至于陛下能够寄托希望的院长,今夜只怕不会来了。” “这个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境界不低,但很可惜,却没有陛下这般的果决,这些年运气好,收了好些不错的弟子,却也把这些弟子看得十分紧要,所以很好拦。” “魏序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惜却生在了魏氏。”大梁皇帝摇了摇头,平静道:“这样的年轻人,被你这么一用,以后只怕很难走到那个境界了。” 大梁皇帝有些失望,他自然知道魏序和魏氏无干,那些魏氏做的事情,魏序理应都没有掺和,这样的读书人,其实无论今夜魏氏如何,他都不愿意牵连,只是很可惜,魏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既然姓魏,那么便如何能说和魏氏无干?” 魏氏家主笑道:“宁平不在,院长不来,陛下岂不孤立无援,所以陛下即便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今夜的神都的确是好机会,周枸杞走到忘忧尽头之后,尚未出现在神都,大梁皇帝便不会有他相助,加上院长被拦下,宁平不在,皇帝陛下好似真是孤家寡人,只有一人而已。 也正是看中这样的好机会,所以魏氏才会选择在今夜便来到皇城里。 大梁皇帝看了魏氏家主一眼,说道:“所以魏卿便是要以举族之力,看看能不能杀朕?” “魏氏无数年基业,甚至比大梁朝底蕴还要长久,用来换陛下一人,不值得?” 魏氏家主感慨一声。 数道身影便从白露园外走了进来,气息玄妙,毫无疑问,都是已经踏足忘忧的存在。 魏氏的千年底蕴,在此刻,开始缓缓揭露。 神都只怕很少有一个势力,能像魏氏这般,有着这么多的强者。 这样多的强者,完全可以媲美一个世间一流宗门了。 魏氏家主也在此刻吐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气息尽数展现出来,只是片刻,便已经到了忘忧尽头。 谁也想不到,魏氏的家主竟然是一位可以媲美院长等人的忘忧尽头。 这样的存在,即便是在方外,在那些一流大宗门里,也该是无数人崇敬的存在。 单看境界,魏氏家主和大梁皇帝应当没有什么区别,但不会有人觉得这位魏氏家主真能有和皇帝陛下一战的能力。 不过他身后有着无数魏氏的强者,皇帝陛下身后呢? 会有这么多人吗? 魏氏家主想了想,知晓皇城里应该是有些强者的。 就在这个时候,数道气息出现在了白露园四周,那些藏于皇城里的强者,在此刻出现了。 也都是忘忧。 在这场战争里,忘忧之下,根本没有登场的可能。 彼岸境的强者,只怕根本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魏氏家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天地间那些缥缈气息的流转,然后叹了口气,“陛下真的很不好杀。” 说完这句话,在他身后的夜色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枯瘦矮小的老人,不知道活了多久,反正看起来随时都会死去,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十分强大,显然也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老人,想了想,说道:“原来是魏太傅。” 大梁朝的太傅一职,是历代太子的老师,虽说在朝中并无实权,但既然是太子老师,等到太子登基,自然也就是帝师。 这样的殊荣,是无与伦比的。 魏氏长存世间,在俗世里,自然和俗世里的诸多有所纠缠,魏氏不知道出过多少朝臣,不过能成为太傅的,却是不多。 这位魏太傅,是太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的老师,只是在灵宗皇帝朝,这位老太傅便已经寿终正寝,谁能想到,原来他并没有死,而是一直都活着。 不仅活着,还走了如此之远。 魏太傅缓缓笑道:“难得陛下还记得老臣。” 大梁皇帝说道:“太宗皇帝的老师,朕很难不记得。” 魏太傅说道:“老臣在陛下身上,看到了许多太宗皇帝的遗风。”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只是问道:“想来当初给太宗皇帝下毒的,便是魏太傅吧?” “每日授课须先敬茶,太宗皇帝这般人物,老臣又怎敢掉以轻心,只好缓缓图之。” 魏太傅作为太宗皇帝的老师,却一直在做谋害太宗皇帝的事情,这要是说出去,只怕没有人会不觉得心寒。 有了魏太傅,这边便有了两位忘忧尽头。 如果说魏氏家主一人,是绝对无法对大梁皇帝造成什么威胁的话,那么再多这么一位魏太傅呢? 两位忘忧尽头。 总能让大梁皇帝郑重相待了吧? 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忘忧强者在这里虎视眈眈。 大梁皇帝还是一脸云淡风轻。 忘忧之中,自有强弱,忘忧尽头,自然也是这般。 像是观主和剑宗宗主这般的忘忧尽头,才是真正站在山巅的人物。 两位魏氏的忘忧尽头,或许听起来很可怕,但是在大梁皇帝面前,只怕还是不太够看。 “陛下此刻心中所想,是否还是不以为意?” 魏氏家主缓缓开口,似乎也能猜透大梁皇帝的心思。 大梁皇帝说道:“想来你们的手段不止如此,何不一起拿出来?” 魏氏家主点头,“陛下果然圣明。” …… …… 脚步声忽然响起。 有一人从白露园外走了进来。 看着来人,大梁皇帝愣了片刻,才感慨道:“原来是你。” 来人看打扮不过是个寻常文士,但一身气态却不凡。 大梁有一座书院,书院有一位院长,名动天下。 但大梁却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院长。 神都还有一座天御院,一直负责跟方外打交道。 天御院院长可谓是大梁最神秘的人物,他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境界。 如果说剑宗宗主是方外最神秘的强者,那么天御院院长便是大梁最神秘的强者。 如今来的这位,便是天御院院长。 毫无疑问,他也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 —— 这段剧情是开书之前就想好的,理应来说绝对不会难写,因为想了无数遍,但真到了动笔的时候,却又显得小心翼翼,因为这段剧情之后,大概就表示武夫前期已经结束了……所以写的还是有些慎重,最怕不能将最好地呈现出来。 正文 第六百三十九章 弑君 天御院院长一向神秘,并且权柄极重,毫无疑问在大梁朝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不过他身为天御院院长,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理应是皇帝陛下当初精挑细选之下的才选出来的,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站在了魏氏一侧。 这想来是皇帝陛下怎么都不会想到的局面。 “真是没想到,你和魏氏还有勾结。” 大梁皇帝的声音响起,却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刮过的风,轻飘飘的。 天御院院长拱手道:“能走到如今地步,都是魏氏在背后提携,说不上勾结,无非知恩图报。” 大梁皇帝说道:“是朕亲手提拔你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你的恩却报向了别处。” 天御院院长摇头道:“陛下提拔臣是后话,但在陛下提拔臣之前,是魏氏让陛下看到了臣。” 世上的事情,绝不都是一朝一夕做成的,就像是天御院院长,当初虽说是崭露头角被大梁皇帝看到,并且考察许久,才决意授他天御院院长一职,但在这之前,如何能崭露头角,进入大梁皇帝的视线,却是因为魏氏。 大梁皇帝明白了,于是他转头看向魏氏家主,感慨道:“有些小看魏卿了。” 魏氏家主微笑道:“魏氏屹立世间千年,做着一次又一次的布局谋划,所以擅长一些,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大梁皇帝点头道:“是这般。” 魏氏家主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到了此刻,我们是否能杀一杀陛下?” 如今魏氏这边已有三位忘忧尽头,怎么看,都已经有了和皇帝陛下一战的资格,而且也有了胜算。 更何况魏氏还有那么多忘忧强者。 “魏氏的底牌的确出乎朕的意料,可就……只有这些吗?” 就在魏氏家主的信心越来越足的时候,大梁皇帝的声音又响起了,他站在凉亭里,只有自己一人,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几位忘忧。 “陛下难道还有什么手段?” 魏氏家主笑道:“比如将那位镇守使从北境调回神都?可宁平回到神都,那北境又怎么办呢?” 北境边军需要有个大将军坐镇,若是没了大将军,妖族乘势南下,那么在顷刻之间,只怕便有一场血战,而且极有可能是人族的大败,那到时候后果会比皇帝陛下身死还要更加严重。 所以宁平不能动,也动不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魏卿的算计里。” 大梁皇帝伸手拂过花园里的那些花草,身后缓缓便有一道身影走了出来,安静地立在大梁皇帝身后。 魏氏家主看了一眼来人,有些诧异道:“李恒?” 来人正是李恒。 这位内侍之首,早已经名动神都。 对于这位大梁皇帝最忠诚的仆从,许多人想过他已经踏足了忘忧,却不敢有人去想他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魏氏家主看了李恒很久,忽然叹道:“我从未想过,你一个残缺之人,竟然也能走得如此之远。” 在修行界里,大概会有个普遍的认知,那就是修士想要走到够远,最好身上也没有任何残缺,别说是像是李恒这样,就连寻常断过手指之类的,也会被他们视作大问题。 只怕在李恒之前,从未有这般人,能走到这个境界。 李恒在某种程度来说,可谓是第一人。 李恒平静道:“想得少,只认一个主子,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也能走得远些。” 他这话无疑就是在嘲讽魏氏家主。 魏氏家主不以为意,即便多出一个李恒,但他们始终占优,在今夜有着人数上的优势。 况且……事情从来没有这么简单。 魏氏千年的积累,绝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作为大梁朝最大的鬼,若只是今天这么个阵仗,只怕也配不上这个称呼。 大梁皇帝不着急,他在等魏氏的全部底牌,魏氏想要在今夜将大梁皇帝彻底除去,他也想将在今夜将所有的鬼看到,然后全部都除掉。 这本来就是一个双方都在斗智的局面。 只是没有人知道今夜的结果。 大梁皇帝拍了拍手。 然后……整座白露园便亮了起来,而后整个皇城都亮了起来。 如同白昼。 那些悬挂在皇城各处的灯笼里,燃烧得最珍贵的燃料,光亮自然远胜一般的灯笼。 大梁皇帝似乎是想要看到这个世上所有的东西,所以不允许在这里出现一丝一毫的阴暗。 魏氏家主有些不适应,于是蹙了蹙眉。 但他很快便眉头舒展,因为他听到了很多脚步声,感受到了很多气息正在不断朝着白露园而来。 那是藏在神都的各种鬼。 大梁皇帝已经杀了很多鬼,但还是有很多鬼藏着,但毫无疑问的是,今夜,那些所有的鬼都出来了。 和那夜废帝逼宫不同,今夜的鬼,或许在朝中没有什么官职,但都是强者。 大梁皇帝没有理会这些,而是从凉亭处走了出来,朝着白露园外而去,魏氏家主皱了皱眉,一位忘忧便走了出来,想要拦下这位皇帝陛下,不过他还没做什么,便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倒飞了出去。 李恒漠然地看着魏氏家主,“这么着急?” 魏氏家主没有说话,但也没有人再做什么。 大梁皇帝朝着那座议事大殿走去。 李恒跟在身后,魏氏家主等人也跟着。 没过多久,大梁皇帝来到了那座大殿前,然后站着,看向前方的广场。 魏氏家主等人来到了这里。 三位忘忧尽头,站在最前面,之后则是一个又一个的忘忧来到这里。 李恒安静地站在大梁皇帝身侧。 看着这些人。 今夜必然有一场大战,今夜之后,工部只怕又要叫苦,毕竟这座广场才修缮好没有多久,如今看起来,就要重新再一次修建了。 也不知道户部到时候会不会爽快地拿出银钱来。 不多时,广场上已经来了很多人。 看数量,应该有二十人之多。 整个天下的忘忧强者,不知道有多少,但大梁朝自己,只怕也找不出这么多的忘忧强者。 魏氏的千年积累,果真可怕。 同魏氏这边的强者比较起来,大梁皇帝好似除去几位皇城强者之外,便只有李恒这么一个帮手。 “南阳王氏,石氏,梁氏……” 大梁皇帝看着那些熟悉和陌生的面孔,感慨道:“藏得果然深,若无今夜之事,只怕你们会一直藏下去。” 大梁朝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清洗,但看起来清洗的都是小鬼。 今夜出现的这些,才是真正的大鬼。 “这些人也是在许多年前便藏在大梁的方外来客?” 大梁皇帝看向魏氏家主,到了此刻,他仍旧气定神闲。 魏氏家主笑道:“有些是,有些是这些年我们的努力,但总归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都说你魏氏是大梁朝的一条腿,少了魏氏,大梁朝便动不得,如今来看,倒也说得不错。” “你魏氏是我大梁朝的一条大腿,但朕如今却不得不将你这条腿斩去了。” 大梁皇帝挥了挥袖,看着眼前这一片修士,倒也知道,魏氏的底牌,到了此刻,几乎已经是完全都摆到了明面上了。 所有的鬼,在此时此刻,都尽数浮现出来了。 魏氏家主仰着头,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轻声道:“陛下,若是想保全大梁,还让这天下姓陈,便自裁吧!” “哈哈哈……” 听着魏氏家主的这话,大梁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或许是他这一生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他这样的一代雄主,万古未有之帝王,哪里会想着自裁。 “陛下修为高妙,举世无双,但总归一人,难道对大梁万代基业也没有任何留念?如此一来,岂不愧对先祖?” 魏氏家主朗声开口。 “世上哪有千秋万代之王朝?至于什么大梁万代基业,有你们的大梁,再绵延千万代,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沦为方外走狗,低着头……甚至是跪着过这一生……” 大梁皇帝平静道:“这样的天下,这样的大梁,姓不姓陈,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魏氏家主笑了笑,他听出了大梁皇帝的坚定,于是便不再多说。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毕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和灵宗皇帝并不相像,他有着太祖高皇帝的气魄,有着陈氏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 他或许不是大梁历史上最会治国的皇帝,但一定是最英武的皇帝。 这样的皇帝陛下,让他自裁,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朕已经等了很久,想来你们也等了很久,觉得有些急躁了,如此,便开始吧。” 史册上的那些故事结局都只是会说成功和失败,但整个故事的发展,必然伴随着流血。 今夜魏氏即便能成功将大梁皇帝杀死,但也绝对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历代先帝里,朕最崇敬太宗皇帝,魏太傅,既然太宗皇帝是死于你手,那便从你开始吧。” 大梁皇帝看着魏太傅,缓缓开口,说话间,魏太傅便已经脸色凝重起来。 他看着矮小,但一身气势却隐约间要比魏氏家主更强,毕竟是修行了这么多年的强者,如今觉察到不对,他神情骤变,便已经消失在广场之上。 本就亮如白昼的皇城,此刻好似突然又绽放了一抹光芒。 魏太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夜空里。 下一刻,他的满头白发随风而动,往前掠去的同时,夜空中突然多出数道气机,宛如河水流动,奔腾不已。 整个天地在此刻,都似乎微微摇晃起来。 忘忧尽头的强大威势,在此刻,尽数展现出来。 他们是这个世间走得最远的存在,是这个世上最为恐怖的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也可以说不是人。 因为他们比寻常的人要强大太多太多了。 魏太傅这样的人,在忘忧尽头里,算不上什么强者,但一旦全力出手,照样有着极大的气魄。 整片夜空,骤然覆盖无数气机,魏太傅知晓自己无法离开,也没有存着离开的心思,所以干脆便裹挟着天地大势朝着大梁皇帝压来。 大梁皇帝站在大殿前,很是平静,他说完那番话之后,甚至没有去看魏太傅,而是看着天御院院长。 这位自己提拔起来的院长大人,今夜其实没说什么话,但实际上他是极为危险的人物。 他的境界比魏太傅更高,也更为可怕。 魏氏家主感受着当下局势的变化,沉默片刻之后,说了两个字。 “动手!” 话音落下,这位魏氏家主便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那大殿之前的阶梯上。 只是没能往前走去,因为在他身前,多出了一道人影。 李恒出现在了这里。 作为大梁皇帝唯一的帮手,若是说李恒还有私心的话,便是想要杀了这位魏氏家主。 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赵三宝是被魏氏家主派入宫里的。 赵三宝在过去那些年里,对皇后下毒,受的是魏氏家主的指使,如今赵三宝已经带着无尽痛苦死去,李恒又怎么能够接受魏氏家主还这般活着。 于是两人就这般对上了。 魏氏家主脸色不变,对眼前的李恒,他并不是太在意,同是忘忧尽头,他并不认为李恒有多强。 所以他调动浑身的气机,便朝着李恒拍出一掌。 看着平平无奇的一掌,但实际上掌心却蕴含着无数恐怖的气息,就像是一场海啸,要在这里吞噬眼前的李恒。 李恒面无表情,同样一掌拍出,他没有选择其余任何所谓更好的法子,就这么简单地一掌对了上去。 轰然一声巨响。 两掌相遇。 恐怖的气息从两人之间炸开,以两人为圆心,这般散发出去。 那些代表着至强者的气浪在此刻层层推开,周遭的玉石骤然炸开,用来铺在地面的玉石砖,更是寸寸断裂。 李恒脚下的阶梯,已经碎成了粉末,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也能看到两股不同的气机在这里相互绞杀,不断地撕扯空间。 刺啦一声,魏氏家主身上的衣袍,忽然多出一条口子,而与此同时,李恒的脸上也多出一条口子。 两人都站在忘忧尽头,但差距却真的不大。 “没想到你能走这么远。” 魏氏家主又感慨了一次,上一次是感慨李恒居然能走到忘忧尽头,这一次是感慨他居然在忘忧尽头里,也走了几步。 李恒看着魏氏家主,“我早说过了,只要少想一些,少认几个主子,便没有那么难。” 魏氏家主笑道:“你也配教训我?” 依着魏氏家主看来,李恒不过是个内侍,这辈子都只是个仆从,即便是大梁皇帝的仆从,说白了,也只是仆从。 “有时候做仆从总是比做狗好的。” 李恒摇了摇头,身上的气息更强了些,压得魏氏家主不得不后退半步。 魏氏家主漠然道:“魏氏从来不是狗。” 李恒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 一道伤口,在魏氏家主的脸上出现,然后这位魏氏家主,脸上有一颗血珠坠落。 魏氏家主看着那颗血珠坠落,然后屈指弹在上面,李恒的眼前,便骤然出现了一片血海。 血海无边,要就此笼罩这位皇宫内侍之首。 李恒的头发也开始摆动起来。 他挥了挥手。 一片血海中间,骤然被撕开一条口子,血海不得不朝着两边分开,然后蔓延而去。 李恒撕开血海,再度逼得魏氏家主往后退后数步。 魏氏家主脸色难看,最终还是止住身形,然后浑身上下,气息疯狂攀升,修行多年,他也想向某些人证明,自己不止会藏在阴暗里算计。 李恒面无表情,他的眼里,只有无边的杀意。 …… …… 魏太傅是第一个动手的,虽说是被逼着出手,但他毕竟身为一个忘忧尽头的修士,多少还是有些自信。 可惜很快他便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因为他面对的那个人,不是寻常地忘忧尽头,而是一位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至强者。 在这个世间,如果说妖帝是真正的世间无敌,那么眼前这位皇帝陛下,恐怕便是人族无敌。 他只是一介武夫。 但这样的武夫,史册上不曾有过。 这是一位无比强大的武夫。 魏太傅的身形在天空里被无穷气机包裹,即便他很快便撕开一道口子,却没有推进多少,便再度被无穷的气机包裹起来。 大梁皇帝甚至都没有去看他,魏太傅便深陷于夜空里,根本没办法靠近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一直都在看着眼前的那位天御院院长。 在这里的三位忘忧尽头里,唯有此人的境界最高,最值得被重视。 天御院院长没有出手,他也只是站在原地。 “还不出手?” 大梁皇帝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来,自然是对天御院院长说的。 天御院院长摇头道:“陛下这般人,远没有到最弱的时候。” 大梁皇帝笑了笑,“你在等朕变得弱小?” “陛下若是人,自然有弱小的事情。” 天御院院长缓缓开口,说是这般说,但依着当下这个局面,大梁皇帝想要变得弱小,只怕是极难的事情。 毕竟三位忘忧尽头,魏氏家主已经被拦下,天御院院长不出手,只有魏太傅出手,依着他的修为,只怕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做成些什么事情的。 天御院院长这般说,只怕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那就是今夜还会有人来。 可今夜魏氏已经带来了三位忘忧尽头的强者,以及很多的忘忧强者,一座神都里,除去书院院长之外,只怕再也没有别的忘忧才是。 所以理应不会再有人来。 即便来了,也不会是忘忧尽头的强者,和这个局面,没有太多帮助。 但看天御院院长这样的样子,只怕却不这样人物。 他似乎知道什么内幕。 大梁皇帝平静道:“不管你在等什么,朕若是不想要让你等到,那你便等不到。” 话音未落,魏太傅骤然从半空中跌落出去,落到了广场上,同时也砸出很大的一个洞。 大梁皇帝负手朝着天御院院长走来,一身帝袍摆动,此刻,宛如君临天下! 天御院院长眉头微微蹙起,即便是他,也没有想到,那魏太傅竟然连牵制大梁皇帝都做不到,只是这么便已经败退了。 如此一看,眼前的这位大梁皇帝,到底境界有多高?! 怪不得是和妖帝交手而不败的人物。 天御院院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朝着大梁皇帝走了过去。 大梁皇帝看着天御院院长,很是平静,眼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情绪,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皇帝陛下的杀意。 魏氏一族是来自方外,所以不过从来对立,有今夜的事情,不值得如何动怒,但这天御院院长却是大梁的官员,此刻到此处来弑君,便容不得他。 之前大梁皇帝说从魏太傅开始,不过是因为他更老,更好杀,但却没有想着要从他开始杀。 真正要开始杀,也需要杀的,应该是眼前的天御院院长。 他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 于是今夜这个故事,大梁皇帝准备从这里开始书写。 先杀天御院院长。 天御院院长在感受到大梁皇帝的杀意之后,脸色便已经十分凝重,在大梁做官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大梁皇帝到底有多强大,就这般相遇,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 “还等什么?” 看着大梁皇帝,天御院院长忽然开口。 随着话音落下,身后骤然涌出几道身影,便朝着大梁皇帝而去。 这些都是今日一直没什么动作的忘忧强者。 这些强者,在方外的任何一个宗门里,都有做客卿的能力,在一些小些的宗门里,他们甚至可以成为宗主。 当他们联手的时候,绝对不容小觑。 毕竟这是忘忧强者,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只是他们面对的却是那位如同高山一般的武夫,第一忘忧强者只是被大梁皇帝看了一眼,便倒飞了出去,其余几个忘忧强者对视一眼,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是这个天下的强者,整个世间能找出来战胜他们的人本就不多,但在大梁皇帝面前,没有踏足忘忧尽头的强者,也就是看一眼便罢了。 天御院院长看着这一幕,脸色更是难看,在神都多年,他当然知道大梁皇帝是什么样的强者,可今夜一看,只怕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比起来当初,又要强了好几分。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像是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能够走到这一步便已经无比难得了,可谁又能想到,他还能往前走出好几步。 一道罡风吹起。 天御院院长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缓缓有数道璀璨的光芒升腾而起,在顷刻间照亮了夜色。 这位强大的修士,施展出了自己的手段。 那些光芒照耀半空之后,然后从夜色里撞向大梁皇帝,宛如一柄柄五颜六色的飞剑。 光芒划破夜空的时候,留下一道道五颜六色的痕迹。 看着很是绚烂。 大梁皇帝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没再做什么。 那些璀璨光芒升空,然后下落,都在电光火石间而已,等落到大梁皇帝身前的时候,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瞬。 只是光芒并没有能落到大梁皇帝身上,而是在他身前炸开,宛如一片绚烂的烟花。 大梁皇帝挥了挥衣袖,于是什么都没了。 天御院院长脸色难看起来,但很快便有别的手段被他施展出来。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很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今夜只有他们这些人,只怕是根本没有可能将这位皇帝陛下杀死的。 他们的援手呢? 天御院院长沉默地想着,有些绝望。 到了这个时候,他隐约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在充当一个很不想承认但又是事实上的角色。 炮灰。 说得好听一些,应该是马前卒。 天御院院长有些恍惚失神,可就在这恍惚之间,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将那些阻拦自己的气机通通击碎。 天御院院长身形在原地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广场尽头。 离开了和大梁皇帝之间的距离。 和这样一位绝世武夫近身,是谁都不会做的选择,毕竟没有任何人的身躯能够扛得住这样的强者出手。 所以他只能躲。 但当真能躲得掉吗? 不见得。 下一刻,大梁皇帝的身形又再次出现,出现在了天御院院长的身前。 他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天御院院长。 天御院院长只是默默离开。 大梁皇帝没有再去追他,而是落到了人群里。 这里的人,并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群忘忧强者。 落入这样的人群里,只怕寻常人会觉得十分害怕,但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却没有什么畏惧的。 他一挥袖,便在这里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忘忧强者们后知后觉,纷纷出手,无数的磅礴气机随即而落下,压到大梁皇帝的衣袍上。 那件帝袍猎猎作响,上面泛起涟漪,就像是水面荡开一般。 然后大梁皇帝伸手拖过来一个忘忧修士,捏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便结束了他的生命。 在远处的天御院院长神情复杂。 但容不得他掉以轻心,因为下一刻,一道磅礴气机便从远处而起,朝着他撞了过来。 天御院院长双手下拉,在身前拉出一道气机屏障,但顷刻间便被撞碎,那汹涌的气机没有任何停留,已经撞到了天御院院长身上。 这一击没能杀他,但却让天御院院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在神都很低调,没有掺和许多事情,对那些所谓大人物,也没有什么结交的心思,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成了这个天下的少数人,根本不需要去结交这些人。 他这自认为站在世间最高处,所以便已经有许久都没有感受到那所谓的恐惧了。 但如今恐惧来得那么快。 那是死亡的恐惧。 带来恐惧的那个人,曾经是他的主子。 不过他此刻只是陷入恐惧中,并没有彻底被恐惧击倒,所以天御院院长努力着继续朝着某处而去。 大梁皇帝看着他,没有去追。 因为他此刻已经到了魏太傅身侧。 魏太傅之前虽然很狼狈,但实际上伤势不重,在大梁皇帝和眼前的天御院院长交手的时候,他一直在准备给大梁皇帝致命一击。 当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选择在暗处偷袭的时候,那无疑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但他还没有出手,大梁皇帝便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看着这位太宗皇帝的老师,大梁皇帝摇了摇头,“说了先从魏太傅开始的。” 魏太傅脸色大变,活了这么多年,他并没有觉得活够了,虽然知晓今夜的局面会很难,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死。 于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魏太傅运转身上的气机,便要离开这里。 谁都不愿意离一位当世最可怕的武夫太近。 但他这一次却没能走得了。 因为大梁皇帝不让他走。 魏太傅被困在了原地,是一个很诡异的姿势,故而便显得有些可笑。 大梁皇帝一只手按在魏太傅头上,平静道:“太宗皇帝好杀吗?” 魏太傅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眼睛,有些绝望地看着前面,他想不到,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会死? “你们还真觉得自己的境界很了不起?” 大梁皇帝摇摇头,“不是所有走到忘忧尽头的人,都很强。” 他把魏太傅的脑袋扭了下来,然后看向那无边夜色里。 他知道自己今夜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魏氏。 魏氏也从来没有资格能成为他的对手。 他的对手在神都外。 在遥远的地方。 —— 这章八千字,今儿就这一章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不过是一局局棋 魏太傅死了。 这位太宗皇帝的老师,早该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老人,今夜终于回到了尘土里。 大梁皇帝没有去看魏太傅倒下的尸体,而是看向那位已经狼狈不堪的天御院院长,眼里没有太多情绪。 天御院院长此刻已经后悔极了,在今夜之前,魏氏家主跟他说过无数次会发生什么,以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也选择了相信,但如今来看,那些故事原来都是假的。 那个美妙的未来,只存在于魏氏家主的口中,而不在现实里。 “陛下……” 天御院院长沉默片刻,有些不甘开口。 魏氏家主怒喝道:“道友不要乱了心神,陈澈能杀人不假,但你当真以为他会如此轻而易举便杀人吗?杀了我魏氏先人,定然让他消耗极多,道友再坚持片刻,等我杀了这阉人,便来助你!” 眼见天御院院长动摇,魏氏家主也是心急如焚,魏太傅已死,他若是此刻不战而降,今夜之后的故事不好说,但他和魏氏,只怕顷刻间便要覆灭在这里。 本来他们聚集了无数多的忘忧强者,不管大梁皇帝这边有多少强者,都能应付,最后的局面一定是三人围杀一人,却不承想这皇城里还有一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李恒,他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三人围杀一人,变成了两人围杀一人,而且天御院院长从一开始便在保留实力,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魏氏可以预见,如今的他们,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局面。 自己摆脱不了李恒,天御院院长定然会死在大梁皇帝手下,到时候大梁皇帝再腾出手来,和李恒一起出手,那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死字。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注定死亡。 天御院院长刚还想要开口,一道无穷的威压便已经落了下来,那个之前一直看着寻常的大梁皇帝,此刻好似身形骤然拔高万丈,宛如一座大山立于天地之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天御院院长刚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相抗,此刻骤然感受到如此威压,只一瞬间,他的道心瞬间摇曳起来,这对一位忘忧尽头的强者来说,几乎是致命打击。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时候,大梁皇帝有些漠然地开口道:“朕待你不薄,你食我大梁之禄,却做此等事,留不得你!” 随着话音落下,大梁皇帝一挥袖,无数磅礴的气机便已经压迫而来,诸多忘忧得了魏氏家主的授意,想要替天御院院长拦下这一击,却没想到在那道气机之前,他们的道法才施展出来,便被那道气机毫不留情地撕碎,他们也是当世强者,但在那道气机面前,却没有一点办法。 只能看着那道气机摧枯拉朽一般朝着前面而去。 天御院院长首当其冲,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应对,无数条璀璨的光华在他的指尖涌出,以极快的速度撞向那道有着君临天下一般气魄的气机。 两大强者的气机在这里相遇,半空中骤然炸开,然后肉眼可见有层层气机荡开,本来就已经有些破碎的广场再次被这些强大的气机波及,所有在场的强者都能看到半空中有肉眼可见的涟漪荡开。 夜空里的云海也在此刻分开,露出藏了一夜的明月。 月光洒下,将大梁皇帝浑身都染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将他衬托得好像是一尊来自九天之上的神祇。 “噗……” 天御院院长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好像是在刹那之间便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 那些璀璨的光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纷纷破碎,消散不见。 大梁皇帝在月光下,看着为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天御院院长,面无表情。 魏氏家主看着这边景象,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天御院院长败了。 他知道对方会败,但却没想到对方会败得这么快,这么迅速。 魏氏家主知晓,这位天御院院长败亡之后,下一个便要轮到自己了,今夜的计划,似乎已经功亏一篑,但他还是不太甘心,有些绝望地想着某个人给他的承诺。 大梁皇帝来到天御院院长身前,那身着帝袍的身躯看着十分雄伟,反观天御院院长,则是显得那般渺小。 “这不可能……” 天御院院长喃喃自语,同样是忘忧尽头,他不管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不仅不是眼前这位大梁皇帝的敌手,甚至几乎没有任何抗争之力。 忘忧和忘忧之间有高下,忘忧尽头和忘忧尽头之间也有高下,但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他已经站在山巅,难道大梁皇帝这样的人物,已经去了云海之上? “朕这一生,最恶背叛,所以朕不仅要杀你,还要让你在死前一无所有。”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天御院院长,眼里情绪漠然,但瞬间便有一道可怕气息涌入天御院院长身体里,只是刹那间便将他的窍穴尽数毁去。 这位苦修多年,最后才艰难到了这个境界的强者,此刻痛苦莫名。 “不……陛下……” 他艰难开口求饶,一身修为来之不易,谁也不愿意就此舍去,但此刻命运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意志,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违抗? 天御院院长不知道,但反正他根本没有违抗的能力。 看着天御院院长体内的气机一点点流失,大梁皇帝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伸出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至此,两位忘忧尽头已经死在了皇城里。 那些还活着的忘忧强者看着那个伟岸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一定十分恐惧。 大梁皇帝没有去做些什么,只是招了招手。 大殿里有人走了出来,抬着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如果摆在那座大殿之外的任何地方,只怕都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但他在大殿里,便意味着很多东西。 这个天下,这个皇位,都是这张椅子。 大梁皇帝回到大殿前,缓缓坐了下去。 四周涌出些修士,开始动手。 那些今夜涌入皇城的忘忧强者,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但只要今夜出现这里,那便不会有离开的机会。 今夜会有很多人死去,死去的人,都会是当世的强者。 这样的故事,在史册里,注定都会有着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大梁皇帝很清楚,魏氏这只千年最大的鬼,藏得最深的鬼,在今夜,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他们只是推开那扇门的人,甚至都没有资格走到门里去看看。真正有资格走入那扇门里的,还没来。 大梁皇帝看着正在厮杀的那些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今夜的景色还不错,可惜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 …… 书院里。 院长看着跪在小院门口的魏序,眼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忽然,他扭头看了看远处,皇城那边,传来了许多强大的气息,那里已经发生了很多故事。 院长想要离开这里,但却走不了。 他知道,自己离开这里之后,眼前的魏序会死。 或许他不是想要以自己的死来拦住自己,而是给自己找一个心安的死去理由。 甚至自己的这个学生,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等自己离开,他便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那么多学生里,只有魏序伴他最久,所以他无比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可这么长的相伴,院长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 他没有子嗣,于是便把每个学生都看作自己的孩子。 做父母的想来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的。 院长叹了口气。 “老师。” 忽然,黑夜里响起一道声音,一道人影提着灯笼来到了这里。 正是从渭州而来的周枸杞。 这位阔别神都数年的读书人,如果不算那次来见公主,此刻才算是他真正地回归。 魏序也听到了这声音,便有些失神。 院长神情复杂地看着提着灯笼站在小院外的周枸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枸杞看着跪在院门外的魏序,轻声道:“魏师弟。”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同门。 当初曾一起读书,一起论道,一起对弈。 那个时候,两人之争,是君子之争。 就好像现在他和谢南渡一样。 魏序没说话,他甚至没去看周枸杞,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同门师兄。 周氏一族,死于魏氏之手。 周枸杞也不着急,只是看向院长,说道:“老师,这是弟子和魏师弟之间的事情,老师应该去老师该去的地方。” 院长说道:“何处又是我该去的地方?” 周枸杞笑道:“老师既然是个读书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今夜的大梁朝在面临着这两百余年的最大考验,若是皇帝陛下就此身死,那么天地一变,便是大变。 院长沉默不语。 “书院的确和大梁没有什么隶属关系,但只怕再不会有陛下这样的陛下,再不会有这样的大梁,我们既然读的是圣贤书,如何不做些事情?” 周枸杞平静开口,“至于魏师弟,想来不会这么快想着死的,这么多年的恩怨,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 说完这句话,周枸杞便看向院长,在等自己这位老师的选择。 院长没有表态,只是问道:“你今夜还要做些什么?” “自然看看是谁要来杀陛下,然后站在陛下身侧。” 周枸杞没有犹豫,很平静地开口,仿佛就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氏是鬼,但却不是今夜最重要的。” 院长看着周枸杞说道:“你很有可能死在今夜。” 大梁皇帝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能杀他的却不多,如果真有人打定主意想要杀他,今夜来的人,一定会是当世最强大的几人之一。 周枸杞才踏足忘忧尽头,或许能和魏氏家主相当,甚至还有可能不如,在这样的局面下,其实不是很有作用。 “是为了报恩?” 院长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开口问道。 周枸杞摇头,有些感慨道:“陛下这样的人,怎么又会让人不想追随呢?” 院长听着这话,有些沉默,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学生在经历了那般之后,会变得世俗一些,却没想到,他始终都是那个周弦山,如此理想。 院长不再说话,只是走出了院子,没有在魏序身旁停留,而是来到了周枸杞身侧,才止住脚步。 周枸杞说道:“先生放心。” 听着这话,院长说道:“但愿真能放心。” 说完这句话,这位读书人的领袖离开了这里。 此间便只剩下了周枸杞和魏序。 周枸杞走进小院里,来到之前院长坐的地方,伸手倒了两碗酒,这才笑道:“魏师弟,有些话总是憋着也没什么意思,今夜我们有些时间,可以说一说。” 魏序没说话,但是站了起来,沉默地走到了周枸杞对面坐下。 这两位同门师兄弟,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对坐了。 在那桩事情之前,两人的关系说不上极好,但至少不差,如今两人对坐,已经是时过境迁。 “记得当初的最后一局棋,还没下完,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有机会把没下完的下完?” 周枸杞笑着看向魏序,然后伸出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纵横交错之间,便有一张棋盘落在上面。 魏序看着那棋盘,沉默不语。 周枸杞却已经凭着记忆,在棋盘上点了许多地方,他所点的地方,自然便出现了一枚枚棋子。 魏序也伸出手,留下许多棋子。 两人都是当世最了不起的读书人,即便是数年之前的棋局,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周枸杞看了一眼棋盘,说道:“当初的局面也是我占优一些,只不过我这些年没再下棋,想来棋力已经不如你,毕竟你在神都,还能时时和苏师弟切磋。” 苏意也是院长的弟子,或许还是天下最会下棋的人。 “把我们这些人绑在一块,只怕都不是苏师弟的对手。” 周枸杞感慨一声,笑道:“倒也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 魏序脸色苍白,几次想要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枸杞说道:“人生有许多事情难以选择,但还是要选,但不管怎么选,千万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不然就和现在的魏师弟这般,浑浑噩噩了。” 魏序忽然说道:“如此情况,换你,你会如何选?” 周枸杞看了魏序一眼,淡然道:“自然是拦一拦他,拦不住,便死在他手上便是。” “血液里的东西,当真说舍便舍吗?” 魏序有些不解,他的眼里满是迷惘的意味。“那个叫陈朝的小子不是才杀了自己的兄长吗?你以为他为何要杀?” 周枸杞说道:“自然是争的对错,不是别的。” 魏序听着陈朝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人。” 周枸杞说道:“其实很好理解,无非是对错在他的脑子里,要比其他很多事情更重要。” “魏序,你不是个坏人,甚至你可以说得上是个好人,但你太懦弱了,要知道,在这样的大事上,懦弱的人,是没办法选对的,而你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带来极大的后果,对了,应当是该我落子。” 周枸杞伸手落子在棋盘上,笑道:“你们想得很好,拦住了先生,那么陛下孤立无援,今夜便会死在你们手上,但实际上魏氏既然这么多年都是鬼,早已经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们并不重要,至少要舍弃,你们是最早被舍弃的。” 魏序说道:“都是棋子。” 他也落下一子。 “不过你还是做了错事,也就是甘愿继续留在棋盘上做棋子,老师这些年的犹豫不决,只怕也是因为如此。” 周枸杞似笑非笑。 “我不配做院长。” 魏序很平静,但眼眸里的情绪却彰显着他不知道平不平静的心。 周枸杞说道:“书院是一座修行宗门,也是一群读书人汇聚的地方,既然这般,可以做宗主的,便不见得能做院长,因为除去要谋求书院的存续,还要坚持一代代圣贤传下来的对错,这样看来,小师妹是很好的人选。” 魏序没有说话。 周枸杞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弟,他们之间,其实并无恩怨,那一切他早已经知晓魏序并不知情。 如今自己这个师弟,不过是在画地为牢罢了。 “我终究姓魏。” 魏序看着周枸杞,“欠你很多。” 周枸杞笑了笑,不准备多说,只是伸手再次落下一枚棋子,说道:“我知道你在求死,死在我手里,或许是你最好的解脱方式,这样吧,这一局棋,你若是赢了我,我便满足你。” “我们之间的恩怨,只在今夜,只在这局棋里。” 周枸杞看了看远处的夜色。 没有再说什么。 …… …… 皇城里的声音渐渐小去。 魏氏家主瘫在地上,脸色苍白。 李恒的衣衫下在流着鲜血,滴落了一地。 这位内侍之首,战胜了眼前的魏氏家主,虽然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对他来说,却还是很值得。 他看着魏氏家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刀。 之前他曾经将赵三宝的肉一块一块割了下来,如今他也要将魏氏家主的肉割下来。 也不知道忘忧尽头的强者和寻常人的肉,有什么区别。 但李恒知道,魏氏家主会活得更久一些,也会更痛苦一些。 魏氏家主有些茫然,今夜的计划推进的其实很好,除去不知道李恒这个变数之外,其他的都还算不错,至少院长没有出现在这里。 但他还是输了。 其实无非谋划的事情,就是不够强。 也不是他不够强,是大梁皇帝太强。 这样的差距,很难用谋划来解决。 魏氏家主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梁皇帝忽然看向前面。 在夜色里,有个提着灯笼的年轻人来到了这里。 他一身黑衫,手里还提着一颗白头。 脸上有些污血,但头发里的更多,血都凝结了,无法继续往下坠落。 来到广场上之后,他丢出那颗白头。 坐在龙椅上的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陈朝,笑道:“去做了什么?” 陈朝说道:“杀人。” 魏氏全部高手都到了皇城里。 那么剩下那些呢? 自然在魏氏祖宅。 “我从中门而入,见人便杀,不知道杀了多少。” 陈朝有些疲倦,魏氏没有无辜的人,就连魏序都很难说得上无辜。 大梁皇帝说道:“你倒是干脆。” 陈朝摇摇头,“我不是喜欢杀人。” 大梁皇帝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有多说,只是招手道:“来,站到朕旁边来。” 陈朝没有犹豫,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大梁皇帝身侧的时候,天其实便要亮了。 于是陈朝吹灭了那盏灯笼。 大梁皇帝说道:“有时候真想你是朕的儿子。” 陈朝笑道:“叔父,也是父。” …… …… 有个中年道人,在某天下山,便一路往神都而来。 天底下的道人很多,但没有谁比他更重要。 他是一座道观的观主,是道门的领袖,是这个世上,说话最管用的几人之一。 当然除去这些璀璨的名头之外,他还是一个很强大的修士。 很多年前他便成名,然后走到了忘忧尽头,如此很多年,他继续在那条修行大道上走着。 不知道快慢,但始终在往前走。 早些年他偶尔会出手,杀些邪道高手,后些年,值得他出手去杀的人已经不多,于是他便没有怎么出手,一直都在道观里。 看朝霞看晚霞,看道祖手札,看那些藏经阁里的道法。 几年前,有人请他去看看某个人,他本不在意那些请他的人,但是对那个人有些兴趣,便还是去看了看。 后来他又见了那人一次,觉得那个人很可怕,于是便想该怎么杀他。 到了如今,他知道那个人不杀不可了,所以便做了些准备,然后便从观里出发,去准备杀人。 这些年,他想杀的人都没有活下来,他认为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不过那个人很不好杀。 所以他走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 直到现在,他想完了那些事情,天也快要亮了,他也看到了那座雄城。 看着这座城,道人笑了笑,然后来到门前,城门便倒了。 他要杀人,从不打算偷偷摸摸。 所以从城门而入,过一整座神都,再入皇宫,那个时候刚好天亮。 天亮了,才是杀人的好时候。 —— 最近这段情节,尽量都写长章节,除非到了非要断的地方,不过章节长了,数量就不会多了。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一章 踏着朝霞而来的观主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但做错的人永远要付出代价,这一点,你要清楚。”大梁皇帝笑道:“读书人说的什么以德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继续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仙侠玄幻脑洞,雪中一剑都市,青鸾土豆邪神,同人元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mzongheng ☆★☆★☆远方t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边 想来要不了多久,天就要彻底亮了。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边,很快便收回视线,说道:“魏氏是毒杀皇兄的凶手,但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看谁要来杀朕了。” 陈朝点点头,他也早就想到了,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指使的人或者宗门,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梁皇帝说道:“不过真相如何,永远都不要着急,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修行境界是一方面,如何去算也是一方面,永远都需要谋定而后动。” 陈朝说道:“这一点,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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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悬于半空的剑宗,剑气纵横,剑意不灭。 后山的那座洞府前,青藤忽然断裂,上面的绿叶更是被斩开,簌簌而落。 剑宗宗主缓缓走出洞府,看了一眼神都方向,眼眸里的剑意无数,不停地生灭,宛如轮回。 他身上的气息也比之前要强盛不少。 很显然这位剑宗宗主在经过这次行走世间之后,境界已经比起来当初,要强盛太多太多。 在忘忧尽头往前走一步都很难,但显然剑宗宗主在和妖帝一战之后,在悟过道祖法剑之后,在去过白鹿寺之后,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 世间剑道,再被这位剑宗宗主,再拔高了一些。 但那不是顶点。 远远不是。 剑宗宗主站在洞府前,沉默片刻,便要离开这里,前往神都。 只是很快便有一道声音响起,“宗主且慢!” 洞府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站在洞府前,仰头看着这位天下剑道第一人,认真问道:“弟子敢问宗主,此去神都?” 剑宗宗主看向那人,眼里有些赞赏,他这洞府四周遍布剑意,寻常剑仙都不见得能走到此处,他能走到这里,已经说明很多事情。 “郁希夷,如何打算?” 剑宗宗主看着这位才踏入忘忧境界,成为剑仙不久的年轻人,缓缓开口。 郁希夷认真道:“宗主,我辈剑修,心中不能只有剑,而没有对错,没有善恶。” 剑宗宗主漠然道:“你何以教我?” 论剑道修为,论在剑宗之中的地位,两人都不能相提并论。 “不是要教宗主,宗主所求乃是未有之一剑,若是只为求此一剑而不论对错,那此剑即便能成,也不算未有之一剑。” 郁希夷不卑不亢,“望宗主三思。” 剑宗宗主看着郁希夷道:“我知你在剑道上有些见识,但你走得不够远,不曾看到那些风景,何故能妄言剑道对错?” 郁希夷摇头,“对错不是只在强者口中。” 剑宗宗主摇头道:“等你什么时候能站到我这里,再来与我说对错便是。”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不愿废话,便要离开此地。 “宗主!” 郁希夷再度开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十分认真道:“倘若宗主非要去做这件事,那弟子斗胆,拦一拦宗主!” 看着郁希夷,剑宗宗主眼神有些怪异,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有趣的笑话。 郁希夷踏足忘忧成就剑仙境界不假,但也只是剑仙而已,距离他还有千万里要走。 “郁希夷,这般不自量力,真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剑宗宗主漠然看向郁希夷,所求那一剑,是自己的毕生追求,若是真有人要拦他,即便是自己剑宗弟子,是一位剑仙,他不见得不会杀人。 “此事有对错之分,弟子即便境界不如宗主,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郁希夷握住野草剑柄,这柄剑气山所铸的百年一剑,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当世剑道魁首而显得胆怯,反倒是有些兴奋地发出颤鸣之声。 “剑倒是柄好剑,人也不错,可惜你要与我论剑道,可知这世上无数剑修,剑道万千,却从无一人敢在我面前论剑道对错。” 他是世间剑道第一人,剑道那座山,他站在山巅,身侧并无任何人。 “以前没有,那弟子便做第一人!” 郁希夷平静开口,眼神里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剑宗宗主看向郁希夷,摇头道:“不知天高地厚。” 郁希夷默不作声,只是一身剑意不断攀升,在顷刻间,便有剑气冲霄之意。 剑宗宗主负手而立,没有说话。 郁希夷握紧野草,吐出一口浊气,递出一剑。 刹那间,剑宗宗主身前,剑气大作,铺天盖地的剑意在此刻尽数涌出,无数的剑气宛如一阵风,朝着剑宗宗主吹拂而去。 剑宗宗主不曾出手,只是看着郁希夷,任由剑意袭身,他连衣袍都不曾摆动。 郁希夷的一剑,尽数涌向剑宗宗族,但从他的衣袖之间而过,最后消散在洞府之中。“郁希夷,你既然要问剑于我,我便让你三剑,看看你这些年的修行,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剑宗宗主走出洞府,悬停半空,居高临下一般看着郁希夷。 身为当世剑道第一人,剑宗宗主的确有着居高临下看着世间一切剑修的资格。 郁希夷深吸一口气,一剑不成,并不气馁,而是很快便递出第二剑。 这一剑递出,漫天剑气更盛,也更为暴躁,直冲天幕。 剑气起于郁希夷身前,而后垂直朝着天幕而去,引得剑宗骤然响起数道剑鸣之声,也因此惊动剑宗的上下诸多剑修。 无数道人影纷纷掠往这边,但很快便停在后山脚下,面面相觑。 “看着剑道气息,理应是郁希夷出剑,没有留手,在剑宗出手,是在和同门论剑?” 有剑修疑惑开口,不解其意。 “不,他是在对宗主出剑。” 很快有前辈剑仙来到此地,很快给出结论。 “当真胆大,他郁希夷一个小小剑仙,竟然敢对宗主出剑!” 知晓是这般结果,在场众人全部都吃了一惊,要知道剑宗宗主乃是当世剑道最强者,在剑道上,无任何敌手。 即便郁希夷已经踏足剑仙境界,却也绝没有战胜的可能。 “这后生发了什么疯,竟然这般不自量力!” 有前辈剑仙不解,一脸茫然。 …… …… 郁希夷第二剑,气象广阔,足以说明他的剑道修为基础打得扎实,在同代之中,他在剑道上已经再无敌手,可惜这一次要面对的,却是剑宗宗主。 于是在那一剑之下,剑宗宗主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奔腾剑意便开始尽数瓦解,宛如一剑而碎,迅速跌落。 郁希夷脸色潮红,两剑都不曾能让剑宗宗主拿出半点心思。 如今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剑。 郁希夷沉默片刻,然后整个人一跃而起,野草仍旧在他手中,不过在往上空而去的时候,手中的野草剑尖拉出一条璀璨青线,不断地蔓延而上,仿佛要一剑开天! 剑宗本在云海之中,这一剑出时,周遭云海尽数被撕扯开来,在这一剑之前,尽数退散。 剑宗宗主看着这一剑,有些赞赏,郁希夷这一剑,在寻常忘忧里,已经是至强一剑,天下只怕没几个剑仙在面对这一剑的时候不严阵以待。 他不再负手而立,而是伸手在身侧扯出一剑,随意丢出。 身前那条璀璨青线,在顷刻间便被这一剑撞碎,化作万点青光坠落,染了一片天。 郁希夷握住野草朝着前面刺去,野草剑尖疯狂吐出剑气,撕碎剑尖之前的一切。 刹那间,野草已到剑宗宗主的身前。 剑宗宗主平静地看着这柄百年一剑,直到它来到胸前,这才屈指弹在剑身之上。 只是随意一弹,野草剑身便颤动不止,郁希夷几乎已经握不住那柄野草,虎口在顷刻间便被撕碎。 鲜血流淌整个手掌。 却还是不愿意松开。 郁希夷咬牙,继续推进一寸,野草剑尖,几乎便要抵住剑宗宗主心口。 剑宗宗主看着他,问道:“为了所谓对错,丢了毕生修为,丢了自己的命,再无法看到剑道最高处的光景,值得?” 郁希夷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但仍旧笑道:“宗主,剑道不是唯一,剑更不是没有对错。” 剑宗宗主不说话,只是挥了挥衣袖。 一道剑气从他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撞向心存死志的郁希夷,郁希夷脸色难看,并未收剑,而是就这么斩去。 天下只怕没有剑修敢这么直面剑宗宗主的剑。 但郁希夷就这么做了。 野草抹过那道剑气,却没能将其击退或是斩断,仅仅是阻拦片刻,便被那剑气击中心口。 郁希夷被一剑穿心,坠落下去。 不知生死。 剑宗宗主平静看着坠落的郁希夷,摇了摇头。 他身形消散在原地,赶赴神都。 …… …… 神都一战,起于皇城。 浩大声势,已经是整个神都可见。书院那院长住所,一局棋已经分出胜负,周枸杞走出小院,原本提着灯笼,但这才发现已经天明。 不过他在院门口遇到了曾经见过一面的小师妹谢南渡。 谢南渡看着眼前这个当初在天青县便见过的师兄,行礼道:“见过周师兄。” 周枸杞笑道:“小师妹,当初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想过小师妹就能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 谢南渡点头道:“有些事情总会让人意外。” 说完这句话,谢南渡看了一眼小院里,欲言又止。 周枸杞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妹在想什么,说道:“魏序此事,我自然会给老师一个交代。” 谢南渡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之前院长便已经嘱咐过她,这桩事情是她的两位师兄之间的事情,她不要掺和。 “如今准备去何处?皇城看看?” 周枸杞笑着开口,“若是这般,咱们能同路一程。” 谢南渡点头道:“正有些话想问问师兄。” 于是两人同行,前往皇城那边。 沿湖而行,周枸杞忍不住感慨道:“魏序这个人,其实不坏,想来小师妹也看得出来,只是他太过软弱,这一点不及小师妹太多了。” 谢南渡说道:“魏氏这些年做的事情,魏师兄应该不知晓。” 周枸杞看了谢南渡一眼,笑道:“我已无法去做院长,魏序也是这般,以后院长之位便是师妹的了。” “情愿此事不曾发生。”谢南渡平静道:“魏师兄对我多有照拂。” “所以你来此地,本是想劝我手下留情的?” 周枸杞笑着看向谢南渡,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 谢南渡摇头道:“不曾经历过师兄的苦,自然不敢劝师兄如何选,只是想着魏师兄若是身死,我愿替他收尸。” 周枸杞摇头道:“我与他说,与他下一局棋,若是他赢了我,我便如他所愿,杀了他。” “结果如何?” 谢南渡有些好奇。 周枸杞说道:“他棋力这些年无长进,不曾胜我。” 谢南渡有些失神。 一局棋,魏序一心求死,周枸杞可以顺水推舟,却没这般做。 “毕竟是同门,老师因他而不走,我是他师兄,也实在是下不了狠心杀他,况且他的确不知道那桩事情,虽说事起于他,但也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他这般活着,其实也是痛苦。” 周枸杞有些感慨,他无法解开魏序心结,就这般做,倒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谢南渡默不作声。 两人很快便到了一处岔路,往一边去便是皇城,周枸杞将手中灯笼交给谢南渡,微笑道:“小师妹,之后的路自己走。” 谢南渡皱眉道:“师兄要去何处?” 周枸杞说道:“皇城之战,我无法参与,但今日之事,定不止如此,我要去城门处,不该入城的,便只好让他们不要入城。” 谢南渡问道:“师兄这般,是为了报恩?” 周枸杞想了想,忽然笑道:“若是对旁人说,我身为读书人,自当为天下而先,但既然是小师妹问,也不好就此蒙骗小师妹,我与公主有旧,公主如今已经离去。陛下身为公主之父,我也不愿看着他就这般故去。” 谢南渡笑道:“师兄坦然。” 周枸杞不再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城门而去。 今日他很可能死在神都,死在那边城头之上,但他不是太在意。 死便死了。 既然我身为读书人,那便应以张先生的四句为自己处事之本。 即便没有张先生那四句话。 为了陈姑娘,我也不愿意看着陛下死去。 周枸杞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间,便路过一处卖纸鸢的铺子。 今日事情再大,但对寻常百姓而言,都是寻常一日,没有区别。 周枸杞停下脚步,买了一个纸鸢,然后身形消散,来到神都城头。 选了一根柱子,将线缠绕在柱子上,纸鸢正好便随风而起。 周枸杞缓缓盘坐,微笑看向城外。 今日有他周枸杞守城,想要来杀陛下的人,都得先过他这一关。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三章 观主不无敌,大剑仙已入城 世间委实太大。 当初人族割让的漠北三万里,无比广阔,但在整个人族疆域来看,依旧不算多。 这般大的世间,修士便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可说来说去,真正站在山巅的强者,也只有寥寥几人。 因此皇宫一战,虽说及不上当初妖帝和大梁皇帝的双帝之战,但依旧可以说是这数百年里,人族的最强一战。 光以交手两人身份来论,便已经无愧人族最强一战的说法。 两人战场起于皇城广场,大梁皇帝如山岳一般威势滔天,举手投足之间,帝王的绝世风采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说大梁皇帝是史册上的最了不起之帝王仍旧还有待商榷,说他是历代帝王之武力第一,便没有一个人敢摇头。 观主修道多年,精通万千道法,感受着大梁皇帝那举世无双的气魄之下,他并不着急,仅以双手挥袖,便有绚烂光彩铺满整座广场。 之后在观主身后,更有无数的璀璨神光冲向天际,之后化作无数异兽,遨游天际。 都说剑修动起手来,气象壮阔,似仙似佛,但真正有大境界的三教修士,动起手来,只怕半点不弱于剑修风采。 随着光彩铺满整座广场,地面景象变幻,骤然间便出现一片万里河山,这一下子,便让原本身在皇宫里的两人,好似骤然便换了个地方。 万里山河皆在观主脚下。 这位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在世间展露修为的绝世道人,如今终于开始告诉世人,为何他能是这天下道门领袖,为何他能稳坐痴心观观主之位。 大梁皇帝看着那片万里河山,浑不在意,只是笑道:「这天下是大梁的天下,跟观主何干?」 话音未落,也不见大梁皇帝如何动作,地面那万里河山,便开始摇晃起来,其中一座高山,更是在此刻轰然断裂,无数碎石滚落,砸到绕着高山的河流之中,直接堵塞河道,于是一幅美景,在顷刻之间,变得一片狼藉。 观主的鬓发微微而动,倒也不曾动怒,只是引动天地大势朝着眼前的大梁皇帝压去。 身后云海,在此刻呼啸流转,纷纷朝着大梁皇城而来,这一下,便形成了一幅壮丽景象。 蔚然大观。 此刻整座神都,只怕都能清清楚楚看到。 无数云海落入皇城,瞬间让这座皇城陷入一片白茫茫景象之中,两人身形也是在此刻再难看到。 宛如身陷云海之中。 大梁皇帝微微挥袖,驱散四周一丈左右的云气,然后随手抓来一把云气,朝着前方丢出,这抹云气前掠,如同一柄利剑撕开云海,在刹那间便来到了对面的观主身前。 不过不曾近身,便被观主四周布满的无穷气机吞噬消解。 到了此刻,两位当世强者,其实还是在试探而已。 观主微笑道:「陛下虽说不修道法,但光凭这一身武道修为,便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大梁皇帝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体魄强横,无非是很难被人打死,但做事情,从来都是要以杀人为先,杀得人胆寒了,自然就不敢生出挑衅心思。」 观主说道:「可陛下这般杀人,反倒是会引得人人自危,到时候孤家寡人,群起攻之,一样没有好下场。」 「没有好下场都是不够强,无关别事。」 大梁皇帝轻笑一声之后,往前踏出一步,地面那万里河山,原本还能维持,可在这一脚之后,便开始寸寸破碎,光以脚下河山来看,便已经是灭世之景。 无数裂痕蔓延而去,直至观主脚下,观主脚尖一点,轻掠而起,悬停半空,大袖飘摇,居高临下看着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微微一笑,只是 身形一动,一道磅礴气机从地面炸开,朝着天幕而去,直面那位道门大真人。 片刻之后,整座皇城都响起一道如黄钟大吕一般的巨响。 无数宫人在刹那间便七窍流血,好是凄惨。 覆盖整座皇城的云气,在此刻尽数被震散,就在陈朝能看到两人身影的同时,周遭一座宫殿,轰然碎裂,并非缓缓倒塌,而是骤然间整座宫殿就此炸开,无数的碎木和碎石铺天盖地。 陈朝挥袖弹开飞落而来的碎石,这才重新看向眼前。 大梁皇帝已经来到天空里,没有任何犹豫,便已经是一拳砸下。 恐怖无比的气息积蓄于大梁皇帝的拳上,砸下之时,疯狂流淌,宛如银河倒挂,竟然直接在半空中扯出一条绚烂的长河。 观主脸色微变,双手结印,身前在顷刻间便堆叠了无数道法阵,要拦下这位当世最强武夫的一拳。 但之后景象,也实在是有些出乎观主意料。 一拳之威,直接破碎最先的一道法阵,略有停滞,但也很快再次往前掠来,之后连续破碎眼前的法阵,之后罡风直接吹散法阵残余,大梁皇帝便已经到了观主身前。 一拳距离观主心口,不过寸余。 观主身前忽然骤生涟漪,拦下那一拳余威,不让这拳落在自己身上,但一拳势头刚散,大梁皇帝便又是一挥袖,蕴含着恐怖气息的一击,直接击落观主头上道冠,让这位道门领袖,就此披头散发。 观主双手捏诀,而后一掌落下大梁皇帝,无数恐怖的气息在掌心喷薄而出,有太多寂灭意味。 恐怖的气息在此刻蔓延而去,周遭广场尽数破碎。 大梁皇帝面不改色,一掌朝着观主天灵盖砸下。 观主头顶骤然生出一朵莲花,在半空中摇曳,璀璨无比。 滚滚气机下落,莲花花瓣瞬间碎裂数瓣,再过片刻,一朵莲花轰然碎裂,大梁皇帝的一掌已经落下。 与此同时,观主的一掌也印上大梁皇帝心口。 两者几乎同时落下,但结果不同。 观主迅速跌落,从半空中坠落到地面。 还未站稳身形,大梁皇帝已经飘落。 一袭帝袍,在顷刻间,好似已经覆盖天地。 观主脸色微白,心念一动,先前在天空里盘旋的那巨大异兽里有一只火凤。 此刻迸发出一声凤鸣,便从天幕之上俯冲而下,巨大的鸟爪直接落下,想要将大梁皇帝就此撕碎。 大梁皇帝并未躲闪,只是一只手直接抓住鸟爪,然后猛然一拽,巨力直接将火凤砸向地面。 火凤身形颓然下坠,但嘴里却吐出无数焰火,朝着大梁皇帝袭去。 半空中,很快便多了一片火海。 大梁皇帝身陷火海之中,看着局势有些险峻。 而在地面的观主,则是神情凝重。 和大梁皇帝的交手时间不算长,但在他们这个境界,其实很多事情,实在是用不着如何考虑,便有结果。 两人虽然都是站在山巅的人物,但大梁皇帝,只怕当真要比他走得远一些。 想到这里,观主也有些忍不住的惊骇。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没有发生过。 一座俗世的王朝之主,竟然有一天走到了所有修士的最前面。 大梁皇帝身陷火海之中,让人忍不住担忧起来,同时也有不少百姓看到了皇城里的火光,同时吃惊起来。 那些是什么? 是天火降世? 因为某些原因,大梁朝向来不信鬼神,但这样的景象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在这里,这让他们感 到茫然。 难道是上天降下了惩罚,要让大梁覆灭? 一时间,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不过很快他们便看到了火焰消散,那片火海,竟然在顷刻间便被熄灭,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个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了皇城上空,隔得很远,很难看清楚那是谁。 但所有百姓都知道,那便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陛下万岁!」 皇城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仰头看着天幕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之后便是一道道声音响起。 「陛下万岁!」 他们的皇帝陛下,在某种情况下来说,绝不是完美的帝王,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以后带到史书上,过了千百年,或许后人都无法评说他,但抛去那一些,在百姓们看来,眼前的皇帝陛下就是最好的陛下,有了他,大梁才难得在和妖族的战争中有过胜果,有了他,他们面对那些修士,也没有过往那般卑微。 总之这样的陛下,一定是极好的。 驱散火海的大梁皇帝缓缓落了下来,一挥帝袍,无尽的气机封锁了观主四周,不想让这位痴心观的观主,这位天下道门的领袖离开。 观主感受着周围汹涌的气机,沉默片刻,问道:「陛下真要杀了贫道?」 大梁皇帝说道:「有何不可?」 「陛下真要杀了贫道,那么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在今天结束了。」 观主很平静,他代表着天下道门,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大梁皇帝手上,如果他真的死在大梁皇帝手上,那么道门将会和大梁全面开战,到时候或许整个方外都要卷进来,人族内乱,妖族南下,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 那是个极重的后果。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朝着观主走来。 观主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虽然没有在大梁皇帝身上感受到杀意,但从他的举动来看,从那些天地间的威压来看,他动手不会留力。 既然不肯留力,那和想杀人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观主也不再犹豫,衣袖里顿时涌出无数的符箓,那些符箓五颜六色,有些很旧,有些很新,很旧的那些,是观里历代的道门大真人所留,很新的那些,则是他离开痴心观之前写的。 无数的符箓在这里摇摆,从里面透露出无尽恐怖的气息,开始催动,欲要在这里打通一条通道。 这集合了历代道门先人的强大气息,在短暂时间里撕碎了眼前的一片气息,但很快其他的气息便涌了上来。 瞬息之后,那些符箓尽数碎去,但却没能破开大梁皇帝的气机。 观主脸色不太自然,他这样一位道门大真人催动的手段,竟然也没能破开大梁皇帝的手段。 一念之后,观主骤然身形消散,想要借着别的神通离开这里,但一念之间,他却又在原地出现了。 他没能离开。 大梁皇帝看了观主一眼,沉默无言。 这位道门领袖在他面前,显得太过弱势。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桃木剑出现在观主身前,那柄桃木剑这些时日已经在世间出现了很多次。 因为剑宗宗主背着那柄桃木剑已经走了很多地方。 但其实没多少人知道那柄桃木剑是什么。 大梁皇帝挑眉道:「道祖法剑?」 观主默然无语,只是催动法剑往前撞去,一道道玄妙的气息在这柄道祖法剑之上绽放出来,然后开始撕扯大梁皇帝布置的无尽气机。 片刻后,那些气机开始消解,被斩开了一条路。 观主跟着那柄桃木剑,终于撕开了一条路,走了出 来。 但接下来,他便迎来了大梁皇帝正面出手。 大梁皇帝的一拳砸出,整座皇城再次摇动起来,无穷的气机在他的身上,开始不断地朝着前面掠去。 这光是在旁人看来便已经是很恐怖的一拳,那当正面要应对的观主来看,又会是怎么样的景象呢? 观主只感觉天地都压了过来。 修士们能借天地之势,所以很清楚那种感觉,但他此刻感觉的天地,并不是那些所谓的天地之势。 而是……一座真正的天地。 好似大梁皇帝无穷高,好似大梁皇帝无穷大,仿佛在此刻,他就是整个天地。 他本是人间的帝王,说是可以代表整座天地,在某些时候,其实也可以说是代表整座天地。 观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敢再往前,于是只能后退。 他退去的速度很快,只是一眨眼,便已经到了广场尽头的墙边。 下一刻,他撞碎朱墙,朝着远处遁去。 但大梁皇帝始终在他身前。 道祖法剑被观主催动,落到了大梁皇帝身前,但被大梁皇帝一掌抵住剑尖。 再不能进分毫。 观主的嘴角已经溢出一抹鲜血。 大梁皇帝则是面无表情。 陈朝看着已经远离皇城广场的两人,一跃而起,落到了一处高墙上,云间月想了想,也飘了过去。 两人并肩而立。 云间月神情复杂,体内气息玄妙,隐约之间已经陷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境界,只怕再这么下去,便要趁势破开境界,踏足忘忧,成为一位道门真人了。 陈朝觉察到了这样的事情,但并没有出手,只是看向前方。 观主撞碎了皇城的无数建筑,却始终无法停下来。 因为大梁皇帝并不想让他停下来。 这是个很让人沮丧的局面,也是一个让人很难受和耻辱的局面,观主这般身份,哪里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大梁皇帝神情不变,只是不断压着观主。 皇城里的气息越发的恐怖,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无数的气机交织,在此时此刻尽数绽放,此刻别说寻常的修士,就是忘忧境界的强者出现在两人身侧,也会被那些恐怖的气机瞬间撕碎。 观主吐出一口鲜血,骤然提速,终于拉开了一些距离,之后观主身前出现了数件璀璨的法器。 大梁皇帝来到法器之前,一拳轰出。 最前面的一张画卷,在顷刻间便被这位人间帝王轰碎了,之后便是第二件,第三件…… 法器的碎片朝着四周而去,周遭的宫墙在顷刻间倒塌,烟尘四起。 观主还在不断后退,最后祭出了一枚印章,其实那枚印章一直都吊在观主的腰间,此刻只是忽然断了,飞到了大梁皇帝身前。 那是痴心观主的印信,只有历代观主才能佩戴。 那上面有着痴心观历代观主的加持,可谓是道门中除去道祖法剑之外,最为恐怖的法器。 开战到了此刻,其实大梁皇帝和痴心观主之间的高下已经分出来了。 痴心观主已经用出了无数手段和法器,但仍旧是处于下风,而大梁皇帝却实实在在是什么都没用。 他这样的武夫,本就不借外物。 观主看着那枚印章,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若是再败,他极有可能就此死在这里。 但是看着眼前大梁皇帝的势头,他很难乐观地去想自己还能活着。 神都城头,周枸杞立于城头之上,看着远方天幕。 一道剑意远道而来。 周枸杞大袖招摇,对上那道剑意。 顷刻间,整个城头狂风大作,那道剑意席卷着无数剑气,扑面而来。 嗤嗤的响声就此响起。 周枸杞的衣袍之上,顿时多出数道缺口。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城头上,正是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看了周枸杞一眼,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屈指挥出一剑,周枸杞身前顿时涌出万千剑气,将他困在原地。 剑宗宗主一掠而过,直接入城。 周枸杞挣扎在无穷剑意之中,只得苦笑。 剑宗宗主的剑道修为已然是举世无双,但论杀力的话,他甚至会比痴心观主更强。 这样的人物一心入城,只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周枸杞不在此列。 所以只能看着。 正文 第六百四十四章 那一剑不过九分 皇城之中,出现了一道深坑。 深坑之中,观主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这位道门大真人如今一败涂地,在和大梁皇帝的交手中,已经落败,如今几乎是已经快要身死。 这样的事情只怕这些年来从未发生过,毕竟即便有人即便能杀这位痴心观观主,也不会如此行事。 他身后代表着整座道门,或许也代表着整个方外。 大梁皇帝站在深坑旁,看着这位道门大真人,正要说话,一道剑气已经扑面而来。 大梁皇帝抬头一看,便看见远处天幕,有一道璀璨白线横掠而来,无比磅礴的剑气在那条白线之上,宛如一线潮,要叫这天地分开。 大梁皇帝笑了笑,终究还是等来了那位世间第一剑修。 自从那次在妖域看到那剑宗宗主不曾大成的一剑之后,大梁皇帝便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所以他不算意外。 挥袖将那些侵扰的剑气击碎,大梁皇帝往后让出几步,并未在这位剑宗宗主来到这里之前打杀痴心观观主。 剑宗宗主身形出现在深坑旁,负手而立,看了一眼观主,确认这位道门大真人如今还活着,这才转头看向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微笑不言。 「多谢陛下。」 剑宗宗主微微开口,有些感慨,「陛下气魄果真无双。」 大梁皇帝并不说话,剑宗宗主眼里则是有一抹烦躁。 大梁皇帝走在破碎的皇城里,随口问道:「宗主那一剑,成了几分?」 剑宗宗主想了想,跟着大梁皇帝往前走去,轻声道:「原本只有五分,和妖帝一战,便有了七分,之后的道祖法剑,再添一分,而后去往剑气山和白鹿寺,得那老和尚点拨,如今便有九分,只差最后一分。」 「所以这最后一分,便落在朕头上了。」 「不错,我此生修剑,早于多年前走到剑道巅峰,本感此生再不得寸进,可后偶得此剑,才觉剑道可以更高,这些年闭关不出,也是为了此剑,只是一人之力始终有限,多年苦修,才得五分。」 剑宗宗主感慨道:「陛下有恩于我,本不愿乘人之危,但此剑是我毕生所愿,实在是不愿放弃,因此只好来见陛下了。」 剑宗宗主一生所求便是此剑,为此剑,他几乎一切都可以放弃。 大梁皇帝只是笑道:「宗主确实可称为世间剑痴。」 剑宗宗主沉默片刻,说道:「原不愿乘人之危,只愿和陛下一战,以成此剑,不过却让观主抢先。」 「无妨。」 大梁皇帝笑了笑,「今日之局,朕早有准备,既然都要来,和宗主一战,倒也不算扫兴。」 「为此剑,在下定然倾力出手,望陛下知晓。」 剑宗宗主眼中燃起战意,今日一战,他期待许久,早就想要就此一战成就那一剑。 大梁皇帝笑道:「宗主虽说是世间剑道魁首,但想要杀朕,亦不容易,朕或许在今日还会将宗主斩杀。」 「若是如此,便是在下的命,陛下也不必多想。」 大梁皇帝点点头,爽朗笑道:「那宗主且等朕片刻,皇城已碎,朕倒也不想看着它彻底不存。」 剑宗宗主拱手行礼,然后没有犹豫,拔地而起,涌向云海深处。 大梁皇帝则是缓步返回那边广场,然后朝着陈朝招招手。 后者快步来到这边。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如今已经跟自己一般高的年轻人,微笑道:「去寻工部,让他们简要修复一番那边广场,朕之后要召开朝会。」 陈朝一怔,随即有些担忧道:「 叔父可有全胜把握?」 大梁皇帝笑道:「那位痴心观观主境界虽说高妙,但却伤不得朕,至于这位剑宗宗主,虽说杀力世间无双,但亦不是朕的敌手。」 虽然听着大梁皇帝这么说,但陈朝还是很担心,痴心观观主也好,还是这位剑宗宗主也好,都是当世的至强者,两人轮番战大梁皇帝,说大梁皇帝没有伤势,陈朝是不太相信的。 大梁皇帝见陈朝如此,微微笑道:「怎么,觉得朕已经老迈?」 陈朝摇摇头。 大梁皇帝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之前在皇城一战,是打给你看的,你有所悟,之后一战,牵扯甚广,便不好给你看了。」 陈朝默然。 「朕这一生,纵横世间,从不曾败过,今日亦不会败于人手。」 大梁皇帝收回手,负手而立,「世间修士小看武夫,朕今日正好让他们看看,我武道一途,从不弱于人。」 说话这句话,大梁皇帝微笑着看了陈朝一眼,身形消散在原地。 陈朝抬头看着天幕,站在这皇城废墟之中,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只是当他收回视线,要出皇城之时,正好看到了提着灯笼而来的谢南渡。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谢南渡走到陈朝身侧,伸手牵起陈朝的手,没有说话。 …… …… 剑宗宗主入神都一事,已然传开。 当世人族最强一战,一触即发。 知晓此事的修士们,早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神都,想要看看这当世最强一战的风采。 只是当第一批修士赶到神都之前的时候,却不得而入。 城头上,站着一个青衫读书人,俯瞰众人。 那位曾经出身书院,后隐姓埋名多年,如今踏入忘忧尽头的儒教圣人看着诸多修士,平静道:「未得陛下圣意,请诸位不要入城。」 站在雄城前,那些修士如何想舍弃这一观世间大战的绝好机会,正要开口,却感受到了一道磅礴威压,那位看起来寻常的读书人,就这般目视在场众人,并不开口。 「是一位儒教圣人……」 有修为高深者缓缓开口,眼中满是忌惮。 「难不成是书院院长亲至?!」 更有甚者,不曾见过书院院长,只是感受到这股磅礴威压,知晓眼前这位是一位儒教圣人,便把他当成了书院院长。 「院长哪里有这般年轻……」 有修士叹了口气,表示遗憾,本来想要入城一观,但这城头既然出现了一位儒教圣人,那这一战,自然是看不成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原野上,正有些道人赶往此处。 更高的天空里,已经浮现出些璀璨光华。 那是境界更高的修士,理应早就踏足忘忧。 他们要入城,却不知道是为了看什么。 但周枸杞站在这里,不会让他们进去。 就在此刻神都的云海之上,忽然绽放出了一抹光华。 那是……一道剑光。 那道剑光有着世间最强的剑意,有着世间最可怕的杀力。 「剑宗宗主出剑了?!」 知晓这件事的修士们惊呼不已,同时也更加迫切的想要入城一观。 …… …… 神都的云海之上剑光璀璨,照亮一座神都。 剑宗宗主立于云海一侧,身前云海早就沟壑纵横,那是被剑气撕扯之后的景象。 当初去妖域之时,他带了一柄剑,如今却 只是空手。 倒不是说他此刻比当初强了不少,便显得那般随意轻视大梁皇帝,而是有别的原因。 大梁皇帝也同样立于云海之上,看着周遭那如同山峦叠加的云海,这位人间帝王平静不语。 剑宗宗主眼中的剑意已经开始不断累积,身侧无数云海已经被那些蓄而不发的剑意撕碎,看着很是可怜。 远处,一道剑光已经出现在天际。 剑宗宗主的第一剑,似乎下一刻就要递出。 大梁皇帝帝袍飘摇,吐出一口浊气。 云海在此刻开始翻腾。 正文 第六百四十五章 剑道第一人又如何 随着云海开始翻腾,剑宗宗主眼中的剑意在顷刻间便已经达到顶峰,这位不曾带剑来到神都的世间剑道魁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丝丝缕缕的剑气,从他嘴里吐出,弥漫开来。 云海之上,瞬间便再出现无数道沟壑,无数道无形剑气在顷刻间便奔腾而去,撕开一片云海,也同时带走无数云海。 无数道剑气的共同前掠,好似万马奔腾,声势浩大,只怕世间没有出现过这般景象。 剑宗宗主始终负手而立,这不过是他的起手一剑,不过这起手一剑,才一出现,便已经足以让世间绝大部分剑仙的巅峰一剑都黯然失色。 无论外人如何去看这位剑宗宗主,对他是赞赏还是诋毁,他是世间第一的剑道宗师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他从小练剑,天赋异禀,在同代剑修之中,他从未败过。 在这一战之前,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将自己的状态早就提到了最巅峰,如今面对大梁皇帝,他已然是此生最巅峰的状态。 这一剑的气魄,无法用言语形容。 漫天的剑气,在顷刻间便已经撞向大梁皇帝。 撞向那位绝世武夫。 轰然巨响,响彻整座云海。 大梁皇帝看着那无数道剑气,感受着其中的锋芒意味,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一挥袖,无尽的气机同时化作无数道洪流,朝着眼前的剑气撞去。 剑修以杀力闻名世间,同境修士碰到剑修,多少要忌惮不已,很少有敢直面剑修,和对方攻杀的。 更何况眼前这位剑修不是寻常剑修,而是世间最巅峰的剑道宗师,是那剑道魁首,遇到此人,只怕连痴心观观主都要暂避锋芒。 可大梁皇帝却好似浑然不理会这桩事情,不躲不闪,反倒是迎着剑宗宗主便杀了上去。 两道属于当世强者的气机瞬间在云海上相撞,顷刻间便有无数道风声响起,与此同时,两人之间的云海在瞬间被撕碎,变成一条一条,看着很是凄惨。 可这般却不算完,变成如此之后,那些恐怖的气机和剑气更是不断纠缠,然后将周遭的一切全部粉碎。 不过片刻,便有无数的剑气在这里被搅碎。 云海之上,骤然璀璨无比,无数道剑光在那些剑气消散之后,骤然生出。 剑宗宗主这起手一剑,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一点不寻常,剑气不过是开胃小菜,之后这剑光,才是真正的进入正席。 哪怕他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剑仙,哪怕他是堂堂剑宗宗主,可在面对大梁皇帝这般敌手的时候,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从一开始,便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力气。 无尽剑光照耀天际,然后不断的急速下坠,宛如一颗颗白昼流星,极为壮阔,但这样的景象对于大梁皇帝来说,却不算是什么好事。 因为那些剑光的目的便是自己,流星坠地,他便是那片大地。 第一道流星来到大梁皇帝身前,带着无尽的锋芒之意。 大梁皇帝一挥袖,直接将其拍碎,之后任由这些碎去的剑光在四处流散,他则是往前走了几步,深入无数流星之中,不断轰碎那些璀璨剑光。 世间即便会有一场流星雨,但也决计不会有一颗落到大梁皇帝身上。 这位当世最强武夫,闲庭信步,走在其间,只是片刻,便已经将其轰碎大半,剑宗宗主面无表情,这样的结局他早有预见,毕竟自己要面对的人物,和当初妖帝差不多,若是在顷刻之间便能斩杀,怎么会让他准备如此之久? 眨眼间,一大片流星被大梁皇帝轰碎大半,其余流星也不知道是剑宗 宗主故意为之还是就是这般,反正是和大梁皇帝擦身而过,并未触碰到他半点身躯。 大梁皇帝毫发无损,但一片云海,在此刻已经是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四散的剑气,到处都是四散的剑光,到处都是被粉碎的剑意。 剑宗宗主到了此刻,终于伸手,捏了一个剑诀,然后轻声道:「起。」 随着这个字吐出,云海里那些碎去的剑光和四散的剑气,刹那之间便再次升腾而起,汇聚而成一条剑气长河,朝着大梁皇帝奔腾而去。 剑气长河奔腾之时,河水汹涌,胜过世间任何一条大河。 恐怖的剑气席卷云海,惊得云海再次朝着四周散去。 大梁皇帝的鬓发开始飘荡,一身帝袍在此刻猎猎作响。 不过这位绝世武夫却没有任何退去的意思,只是站在云海上,看着这条剑气长河携卷无穷剑意朝着自己杀来。 剑气长河和大梁皇帝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在顷刻间便已经不足一丈。 大梁皇帝已经能够感受到无数狂暴剑气朝着自己全身上下刺去了。 宛如有无数柄剑,在此时此刻撞入自己身躯。 若是换做一般修士,只怕此刻怎么都要退去了,可惜眼前这位大梁皇帝不仅是当世的最强者之一,还是唯一一位纯粹武夫,这样的武夫,身躯的坚韧程度,更不是寻常的修士可以比较的,因此他不躲不闪,任由这些剑气撞入自己身躯。 顷刻间,天地之间,有剑鸣声响起。 那条剑气长河宛如一条浩瀚巨剑,将大梁皇帝就此淹没。 剑宗宗主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其意。 轰然云海一阵波动,那条剑气长河骤然破碎,宛如一柄巨剑在此刻剑碎,无数的碎片在此刻朝着四野而去。 一道恐怖气机更是推开这些剑气,直接朝着剑宗宗主席卷而去。 剑宗宗主皱眉,身形不断朝着身后滑去,眨眼之间便已经退去数百丈。 这起手一剑,他已经施展得淋漓尽致,可惜他的对手不是旁人,而是大梁皇帝。 所以结果,不如人意。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 大梁皇帝出现在远处,仍旧是平静地看着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没有说话。 剑宗宗主和大梁皇帝的这一战。 终于拉开序幕。 剑宗宗主原想在起手一剑不成之后便递出第二剑,但却没有想到,自己蓄势准备第二剑之时,眼前的大梁皇帝已经从云海中走过,每走一步,气势便拔高一瞬,数步之后,他身上的气势,便已经和剑宗宗主当初所遇的妖帝相差无几。 剑宗宗主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这世上最强的,大概就真只有两人了。 一位人族君王,一位妖族大帝。 两人之间或有高下之分,但其余强者,只怕比较起来这两人,都要差至少半个境界。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面对大梁皇帝,要再次起势出剑,但没有想到,在刹那之间,大梁皇帝已经来到他身前,看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掌推出,剑宗宗主连忙在身前凝结一柄飞剑,以剑尖抵住大梁皇帝的那一掌,只是才一相遇,自己身前的那柄凝结飞剑便开始寸寸断裂。 下一刻,剑宗宗主化作一道流光倒飞出去,速度极快,不知道在顷刻间便已经远去几千里。 大梁皇帝看着剑宗宗主消失在视线之内,也不着急去追,而是缓慢往前走去,好似是在一观这大好山河。 在神都外密切关注神都一战的修士们,入不了神都,也只能在神都外瞪大眼睛看着天幕,希冀能看到一点半点的东西,但实际上不论他们如何努力, 也只能看到那不时出现在云海深处的剑光,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 此刻当他们看到有一抹流光从神都掠过,坠向远处的时候,都目瞪口呆。 有人隐约看到那流光好似像是一道人影。 「好像是……剑宗宗主?!」 「怎么可能?!」 神都外,骤然嘈杂起来,没有人敢相信如今自己看到的局面,剑宗宗主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天下剑仙第一人。 那大梁皇帝虽说也无比强大,但不至于说才开战没多久,便让剑宗宗主败退吧? 修士们议论纷纷,剑宗宗主已经退于数千里之外。 大梁皇帝则是在云端缓行,在俯视着自己的大好河山。 数千里之外,剑宗宗主在一处高山山峰停下,看向远处,这位剑道第一人,脸色无比凝重。 这一战的过程他早就已经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但却没有想到一开始,便和自己的推演相差如此之多。 那大梁皇帝不过是一介武夫,即便是当世最强武夫,按理来说,也不该如此才是。 可为何…… 剑宗宗主深吸一口气,不去多想,而是再次平复心情。 看着远方天空,剑宗宗主缓缓抬手。 无数剑光,从他身上开始再次绽放。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六章 倾世一剑 当世这所谓的人族至强一战,其实很是出乎意料,一开始并未展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剑宗宗主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劣势。 只是像是他们这般境界,一旦准备生死一战,即便最开始处于劣势,只怕也不会很快结束。 尤其是当剑宗宗主在遭遇开战不利之后,第二剑只怕要比起手一剑威势强出不止哪怕一点。 剑宗宗主唤起一身璀璨剑光,整个人身上的剑意不断拔高,宛如一柄冲天之剑,不断有璀璨剑光朝着天幕涌去。 剑宗宗主这些年本就出手次数有限,在仅有的几次出手次数里,也没有如今这般认真谨慎。 即便是当初对妖帝的那一战,剑宗宗主也并没有如今这般。 不过如今要是再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就此落败,甚至身死。 所以在此刻,剑宗宗主决定不再留力,一身剑道修为,就此要全数施展出来。 待璀璨剑光来到天幕之后,剑宗宗主心念一动,那道璀璨剑光便汇聚而去,贯穿云海,朝着千万里之后的某处而去。 这一下,世间几乎只要抬头看着天幕的修士都能看到有一道气势磅礴的剑光在云海里穿行。 一剑之威,贯穿天地,甚至还能蔓延千万里,只怕举世之间,也就只有这位剑宗宗主有这个本事了。 剑宗宗主立于高山之上,身形并未有任何改变,只是一双眼眸,此刻正看向远处,无比深邃。 剑光已经在云海里疾驰而去,肉眼可见的则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长线,一直从某处开始蔓延拉长,就像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不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条剑光的前掠速度,几乎已经比寻常剑仙的御剑速度更快了,等到半刻钟之后,更是已经接近了大剑仙的御剑速度。 剑光在不断加快速度,威势就自然越来越大。 最终这一剑来到了白鹿州和长平州的交界地。 这个时候大梁皇帝正好走到此处,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那一道剑光。 宛如一条奔腾大河。 大梁皇帝感受着其中的汹涌剑意,微微一笑,这一剑,比起来第一剑,到底是强了些。 虽说身为当世最强武夫,但实际上大梁皇帝年少时候,也曾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世上的那般风流剑仙。 如今没能成为剑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能将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给打得抬不起头来,也足够风流了。 想到此处,大梁皇帝回过神来,体内气机不断流转,而后从无数窍穴之中流淌而出,宛如一条条白色真龙。 作为人间帝王,真龙自然是天子图腾,不过大梁皇帝这气机凝结而成的真龙,则是雪白一色,有些特别。 片刻后,那些真龙散去,变成一片雾气,只是其中有金丝萦绕,气象壮阔,衬托着眼前这位人间帝王像是一尊来自天上的神祇。 下一刻,那来自千万里外的一剑已经撞来。 汹涌剑意铺天盖地尽情流泻。 剑光在瞬间淹没大梁皇帝,吞噬那些白雾和金丝。 大梁皇帝在顷刻间便宛如被千万柄飞剑同时朝着自己身躯撞来,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如同立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任凭巨浪拍击,屹然不动。 这一刻,纯粹武夫的绝世体魄,展露无遗。 只是那源源不断的剑光不知何时才会停止,而这位大梁皇帝又能坚持多久。 即便他有着世上最完美的体魄,也不见得会扛得住这世上最强的剑仙一直出手。 第一拨的剑光碎裂于云海之上,然后炸开,宛如一片星海般璀璨。 紧接着的第二拨再来,大梁皇帝便没有准备眼睁睁看着了,他拂袖驱散周遭那些碎去的剑光,那片璀璨剑光里,便有一柄金色飞剑朝着他掠来。 大梁皇帝神情微变,但仍旧不退,反倒是迎上去一步,重重一拳砸出,正对那藏于璀璨剑光里的金色飞剑剑尖之上。 云海震动,一阵巨大响声骤然而起,大梁皇帝的帝袍上泛起涟漪,而后荡开,周遭宛如顷刻间出现一片湖泊,覆盖于云海之上。 之后云海骤然炸开,雪白的云朵在其中翻腾。 在云海之上,这乃是永远无法自然形成的一道壮阔景象。 嗤嗤的响声不断在云海深处响起,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被剑气侵蚀,衣摆之处,已经有了数道缺口。 剑宗宗主这第二剑,委实比起来起手那一剑,要强太多。 大梁皇帝扯来一片碎裂剑气,然后随手将其捏碎。 之后更是体外气魄不断升腾,在这片璀璨剑光里,更显得大梁皇帝气血如渊,血气翻涌。 不断有剑光被大梁皇帝打碎,云海便早就乱作一团。 在这无数的锋利剑意之间,没有一片云海能够幸存,尽数被这般撕扯搅碎。 大梁皇帝眯起眼眸,剑宗宗主虽然是在千万里之外出剑,但这也正好给了大梁皇帝看他这一剑的时间,年少时候他便有心成为剑修,之后不成,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剑道天赋,只是练剑一事,除去天赋之外,还要明师。 当初谢南渡练剑,院长不也主动低下头去给她写信求教于北方的柳半壁吗?至于柳半壁当初,虽说也是从观剑修法门而踏入剑道之路,但之后自有机缘巧合,也并非自己独自一人在这一条路上攀登。 其实哪里只是剑修一路,世间修士,想要在修行大道上走得足够快,足够远,名师是避不开的,即便真有那么几个天赋异禀之辈,能凭着自己一路走到远处,他们在这条路上,也注定是自己会走好些弯路的。 大梁皇帝当初不练剑,是因为没有名师,但当他在武道一途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之后,这位绝世武夫再以如今境界去观这世间修士,其实多少是能看出些奥妙的。 剑宗宗主如今这一剑,其实依旧没有太多巧妙,依旧走的是靠着自身深厚的剑道境界而递出的一剑,剑中没有杀意,但切切实实杀力无穷。 只这一剑,用来对付天下绝大多数的修士,便已经足够了。 可谁叫他的对手是如今这位大梁皇帝呢? 大梁皇帝在彻底将这一剑看完之后,挥袖下压,无数碎裂的剑光在顷刻间便被某种巨力压迫得不得朝着下方坠去。 一时之间,在这长平州和白鹿州的交界处,天幕之上,无数碎裂剑光落下,覆盖约莫有半州之地。 无数人亲眼得见这壮阔景象。 剑宗宗主始终站在那座高山山峰之上,但此刻脸色也不免凝重起来,那一剑如何是什么光景,他作为出剑者,自然清楚。 一剑不成,第二剑也不成,看起来不过是开始,但只有剑宗宗主自己知晓,自己的那第二剑,已经实打实算是倾力出手了。 就在剑宗宗主失神之时,天幕之上,骤然而起一道威压,然后轰然落下。 无数道磅礴气机,共坠人间! 剑宗宗主眉头紧蹙,刚想要出剑杀出一条路,那漫天气机便如同一场大雨,落到他身上。 脚下高山,瞬间便弥漫出一条裂纹,一座高山,在这磅礴威压之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之后天幕上出现了一只靴子。 剑宗宗主以剑宗秘剑相扛,在短暂时间里便递出数剑,钩织出一片剑网。 剑宗作 为当世唯一一座宗内都是剑修的宗门,自然有无数秘剑代代相传,剑宗宗主这一剑,可谓天下第一守剑。 世人都说剑修杀力世间无双,又有多少人知晓,其实攻守都在刹那之间,真正的剑道大宗师,从来精通。 只可惜这剑宗秘剑虽然精妙,可此刻在那磅礴威压下,只是挺了片刻,便轰然碎裂,之后威压落下,一座高山,瞬间开始破碎。 无数碎石下落,滚落地面,山体被压迫之后,很快便迸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响声,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这样一座不知道存在于多少年的大山,已经被夷为平地。 大梁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平地之上,看着四周碎石,沉默不语,这场大战,从一开始,剑宗宗主便先后递出两剑,都是当世剑修遥不可及的境界,虽说最后结果也没能将大梁皇帝如何重伤,但大梁皇帝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动挨打的人,既然剑宗宗主已经出过剑了,那他之后这回应,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高山既碎,人却未死。 剑宗宗主从碎石堆里冲出,手捏剑诀,在顷刻间便来到大梁皇帝身前,然后一剑递出。 大梁皇帝抬肘撞开那剑宗宗主的以气为剑,然后抬掌落向剑宗宗主的胸膛。 剑宗宗主不避,只是浑身剑意散开,如同在半空中荡起一片涟漪,但实际上则是千万细微剑气,朝着大梁皇帝攻杀而去。 练剑多年,剑宗宗主早已经将自己打熬成天地之间最为锋利的一柄利剑。 大梁皇帝一挥袖,将那些剑气尽数收拢在袖中,无数剑气在这里绽放,撕碎他的衣袖。 但同时他还是一拳砸出。 绝世武夫的气魄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剑宗宗主屈指为剑,迎上这一拳。 拳剑相遇,剑宗宗主的衣袍瞬间无风而动,一头黑白交织的长发,更是被吹拂得乱舞。 大梁皇帝的帝袍之上,则是瞬间再添几道缺口。 和之前的痴心观主相较起来,剑宗宗主的确要强出一截,要知道之前和大梁皇帝交手,痴心观观主不知道用出多少手段,最后都没能让大梁皇帝受到什么伤势。 而剑宗宗主至少已经斩开了大梁皇帝的衣袍。 剑宗宗主却不想就止于此,片刻后,他身后骤然出现一片虚无,而后缓慢显形,乃是九口洞天。 璀璨光华流转不停,宛如七彩云霞。 每一口洞天之中,则有一柄颜色不同的飞剑悬停。 和谢南渡实打实的有九柄本命飞剑不同,剑宗宗主这些飞剑并非实体,而是这些年温养窍穴渐渐在九大窍穴之中形成这般景象,并非飞剑,真要说起来,更像是他在过去那些境界的感悟,至于为何有多达九口洞天,大概是取的极致之说。 九口洞天缓慢流转起来,而后一柄青色飞剑骤然掠出,带着无尽剑气厮杀而来。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在顷刻间便伸手握住那柄想要直取自己眉心的青色飞剑,飞剑锋利,被大梁皇帝抓住剑刃,虽说无法再直接向前,但依旧撕开了大梁皇帝的肌肤。 此刻大梁皇帝的掌心,已经是鲜血淋漓。 剑宗宗主不以为意,转瞬之间又是两柄飞剑掠出,到了此刻,大梁皇帝这才注意到,其实剑宗宗主这飞剑掠出,并不是就这么简单掠出,而是在那些飞剑之后,还有一条细微彩线连接。 两柄飞剑分别朝着大梁皇帝的两处窍穴而来。 大梁皇帝空出来的那只手砸开一柄飞剑,另外一柄飞剑则是趁机来到大梁皇帝心口前,剑尖抵住大梁皇帝的心口。: 大梁皇帝拍开剑身,使得飞剑轨迹失去原有的方向。 其余六柄飞剑,在此 刻也尽数掠出,撞向大梁皇帝。 这九柄飞剑是剑宗宗主此生剑道的体现,其中杀力之盛,远不是一般剑修能够比拟的。 剑宗宗主看着眼前已经被自己那些飞剑困住的大梁皇帝,微微松了口气,开战以来的两次出剑,他已经几乎是落入颓势,但还好,此刻终于算是逆转了局面。 九柄飞剑虽说比不上九位大剑仙,但至少也都是距离大剑仙只差一线的剑仙手段,此刻尽数而出,便宛如九位剑仙出手,杀力无穷。 大梁皇帝不断出拳,气机激荡,拦下那九柄飞剑的攻杀,虽说暂时能够应对,但看起来也极为勉强,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力竭。 而剑宗宗主在此刻,并未再用什么手段,反倒是整个人有些认真地看着大梁皇帝,他为此战,不是要杀人,而是要借此去悟出那一剑的最后一分,所以到了此刻,他不过是在感悟眼前这位绝世武夫的气机流转,想要借此融入那一剑之中。 只是下一刻,局面骤然变化,大梁皇帝手握的那柄青色飞剑竟然被他生生捏碎,剑宗宗主身躯也在此刻忍不住摇晃起来。 一柄飞剑被毁,剑宗宗主还不当是什么大事,可顷刻间,便有第二柄飞剑被大梁皇帝一拳砸飞,发出一声哀鸣之后,跌入碎石之间。 大梁皇帝之后越战越勇,出拳之时,天地都有浩荡雷声响起。 当前的两柄飞剑,直接被大梁皇帝一拳轰碎,之后剑宗宗主身后的洞天开始若隐若现,有的几乎已经开始破碎。 剑宗宗主深知此刻再不出手,已经不行,于是调动体内剑气,便要再次递出一剑。 很可惜的是,就在他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边的大梁皇帝一脚踢中一块巨石,直接朝着剑宗宗主撞来。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那块巨石,骤然间便有一道璀璨剑光斩开巨石,不过斩开之后,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巨石接踵而至。 剑宗宗主不断出剑,以剑相斩。 天地之间,到处都是轰隆隆的响声。 无数的巨石在此刻骤然碎裂,却悬停半空,裹挟着剑气再度朝着大梁皇帝而去。 此刻最后一柄天蓝色飞剑,也就此碎裂,大梁皇帝看着这些掠来碎石,双拳砸出,直接将碎石震开,远处的高矮群山纷纷被碎石击中,无数的树木被砸碎,碎石去势不停,深深砸入山体之中。 大梁皇帝来到剑宗宗主身前,连绵不断的拳势开始落到这位当世剑道第一人身上。 剑宗宗主则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剑气席卷。 片刻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回合。 大梁皇帝一掌拍向剑宗宗主头顶,剑宗宗主则是屈指为剑,抹过大梁皇帝小腹。 气机激荡,大梁皇帝这一掌不曾落下,剑宗宗主的这一剑也不曾落到大梁皇帝身上。 但即便如此,大梁皇帝身上,也出现了数道伤口。 原来是刚才那碎裂的飞剑,看起来是已经被大梁皇帝毁去,但其实没有,剑碎之后,它们迅速凝结成一柄七彩飞剑,此刻骤然出现,直接贯穿大梁皇帝的小腹。 一剑插入其中。 大梁皇帝退后数步,低头看了一眼这一剑,然后有些感慨,「宗主果然不愧是天下剑道之首。」 剑宗宗主脸色有些苍白,听着这话,也只是艰难摇头。 这一战,委实太苦了些。 不过谁也没想到,那一剑贯穿大梁皇帝小腹,却被他转手握住剑柄,然后缓慢拔出,然后一拍剑柄,让飞剑撞向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脸色难看,自己和那些飞剑心神相连,原本不该被大梁皇帝操控,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却丝毫不能控制那柄飞剑。 自己的剑,去而复返,剑宗宗主可做不到大梁皇帝这般云淡风轻,他可不是当世一等一的武夫,身躯绝没有这般强横。 好在飞剑前掠途中,已经开始解体,等到了他身前,便只剩下剑柄而已了。 被剑柄一撞,剑宗宗主往后退后几步。 身后一阵涟漪随即荡开。 原本以为就此结束,却没想到大梁皇帝的一拳又至,这一下是切切实实砸在他的心口,强横气机,直接让剑宗宗主再次倒飞出去。 撞碎一座矮山。 穿山而过。 大梁皇帝脚尖一点,趁势追杀。 剑宗宗主不断后掠,哪管身后现在是什么光景,无论是树木还是山体,此刻通通碎裂。 并不是说剑宗宗主身躯如何坚韧,而是在退去的时候,他已经在身后附着一道剑气,此刻他好似一柄利剑,虽说后掠,但何尝不是在出剑。 刹那间,两人转战千万里。 只怕已经走了小半座大梁。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看到这一幕,只是正在他们震惊之时,这两位当世强者便也同两道流星一般,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够追得上的。 两人不断升空下坠,厮杀不停,大梁皇帝一身气血激荡,出拳不停,每一拳都有万钧之力,打得剑宗宗主脸色难看不已。 剑宗宗主虽说能勉强出剑相扛,但此刻已经几乎满是颓势了。 大梁皇帝动没动怒不好说,但到了此刻,他即便不是出了十分力气,也至少是九分了。 剑宗宗主双手结印,再次在身前递出一剑,拉出一条璀璨白线的同时,他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拉开距离,瞬间便距离大梁皇帝百丈之外。 再之后,便是百里千里。 之后二人转战入黄龙州境内。 剑宗宗主也不知道此处是何处,只感觉附近剑气萦绕,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剑气山附近。 深吸一口气,这位剑宗宗主看向远处,视线尽头,大梁皇帝正在携带大势而来,剑宗宗主骤然高声道:「借剑一用!」 天下剑修最多之地,毫无意外是剑宗,可天下飞剑最多之处,自然是剑气山。 浩荡声音从云海传下。 剑气山上,无数飞剑开始摆动不停,无数飞剑剑鸣声不断。 杨夫人站在山巅,听着云海里传下来的声音,看着那云海深处的磅礴剑意,皱起眉头。 今日之事,他即便不出剑气山,也知晓了七八分。 山巅很快聚集来了无数铸剑师,此刻听到剑宗宗主开口,这些铸剑师都纷纷看向杨夫人。 杨夫人忽然破口大骂,「老子不借!」 听着这话,铸剑师们纷纷瞪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自家山主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杨夫人面无表情,「打开护山大阵,绝不能让这老匹夫带走我剑气山哪怕一柄飞剑!」 到了此刻,杨夫人甚至后悔当初在剑宗宗主上山的时候,没有直接将他赶下山去。 那个时候他只当他最后要和大梁皇帝一战以悟剑道,哪里知道他还是乘人之危,设局要杀那位皇帝陛下。 随着这话响起,剑气山上空,忽然有涟漪而起,笼罩整座剑气山。 与此同时,山中飞剑终于破土而出,齐齐涌向天幕,但在护山大阵前,又纷纷跌落山中,宛如在此刻下了一场剑雨。 「山主,这是为何啊?!」 有铸剑师担忧开口,剑宗作为世间剑修第一宗门,剑气山理应不该开罪剑宗的,即便是今日满山剑都被剑宗宗主借去,之后回来不足一两分,但有了剑宗宗主的香 火情,这笔买卖,不管如何,都十分值得。 「这老匹夫不要脸,老夫还要脸,今日我剑气山做不了任何事情,也不能和这老匹夫同流合污!真有这般能耐,去杀妖帝啊,同族相残算什么本事?!」 杨夫人暴怒,咬牙道:「自今日之后,剑宗弟子上山取剑,一概不准!」 「山主三思啊!」 无数铸剑师开口,今日之战,不论剑宗宗主胜负,大梁皇帝已经是众矢之的,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剑气山做出这等决策,在外人来看,就是倒向大梁朝的举动,这样做,只怕会给剑气山带来灾祸。 「思你娘个头!」 杨夫人想起当初李恒上山没有说出的那句话,神情骤然变得无比坚定。 剑宗宗主借剑不成,微微一怔,倒也没有任何时间去思索为什么,只是在片刻之后在,这位剑宗宗主不再犹豫,微微吐出一口气。 是时候递出那一剑了。 那一剑成了九分,如今开战到如今,将其递出来,只怕便有十分了。 想到此处,即便是这位剑宗宗主,在霎时间也有些心神摇晃。 那可是他毕生修行,只为得一剑。 如今要在世间出现,怎能不兴奋?! 随着剑宗宗主凝神,一道道浩瀚剑意开始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而与此同时,地面亦有无数飞剑拔地而起! 剑气山不肯借飞剑,但世间飞剑,却不止剑气山一地有。 整座黄龙州,剑修万千! 无数剑修佩剑,在此刻齐齐涌向天空。 那些剑修先是惊骇愤怒,之后看到一州之地,无数飞剑拔地而起,便变成心神摇晃。 「是剑宗宗主的那一剑!」 剑修们回过味来,全神贯注看着天幕,被借剑不是什么大事,以飞剑来换一观此剑的机会,值得! 随着无数飞剑不断涌入天空,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幕此刻骤然变得电闪雷鸣,无数道紫电开始出现在云海里。 剑宗宗主这一剑,好似在刚刚起势,便已经引动天地之威。 果然不是人间之剑! 世间一再传言,剑宗宗主这一剑成后,便要跨过忘忧,到达更高境界,如今来看,并不是虚言。 寻常剑仙的手段,哪里有剑宗宗主这一剑浩瀚无双?! 剑宗。 无数剑修此刻齐齐看向天幕,知晓是剑宗宗主那一剑终于要递出了。 对于剑修来说,这是天大的机会,只要能感悟一些,自然便对剑道境界有着极大的裨益。 所以无数人此刻都关注着天幕那一剑。 只有重伤的郁希夷,他哪怕知晓那是倾世一剑,在此刻也不曾抬头,他只是低着头抚摸着自己的佩剑野草,神情淡然。 这样的倾世一剑,即便学会,又能如何? 我郁希夷不觉有任何意义。 —— 七千字。 正文 第六百四十七章 那一剑始终只有九分 世间飞剑有多少? 世间剑修又有多少? 光是此刻黄龙州的一州之地,所涌向天空的飞剑,便不计其数。 剑宗宗主眼眸里的剑意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的衣袍里,涌出的剑气更是已经铺满了整座天空。 这所悟多年的一剑,在此刻,终于要展现在世人眼中。 万千飞剑齐聚云海之上,然后排开,密密麻麻,飞剑叠着飞剑,一眼望不到头。 剑宗宗主衣袖里剑气涌动,而后双手前推,这些飞剑不再停留,便朝着远处疾掠而去,只一瞬间,便拉出无数条璀璨光线,颜色各异。 好似凭空造出一条彩虹。 而在那些飞剑前掠之后,剑宗宗主不是紧随其上,反倒是盘坐在云海,膝上骤然多出一柄飞剑。 飞剑带鞘,剑鞘雪白,宛如云雪。 看着膝上飞剑,剑宗宗主认真伸手抚摸剑鞘,随着他的手掌移动,那飞剑剑鸣声便重一分,剑鸣声古怪,不似这天地之间已存的任何一种声音。 想来也有道理,剑宗宗主这一剑既然是未有之一剑,那么超然世外,也在情理之中。 剑宗宗主神情凝重,眼中剑意消散,反倒是变得极为圣洁。 离开剑宗之前,他早已沐浴焚香,只为了在之后认真迎接这一剑。 为了这一剑,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大梁皇帝宛如一颗流星,撞入了那无数飞剑之中,他早就感受到了前方的恐怖剑意,知晓剑宗宗主马上便要递出那一剑,但依旧不作任何躲闪,还是就这般一往无前的撞入其中。 作为皇帝,过去这些年,他想的很多,要做的也很多,很多时候都只能将皇帝身份摆在自己身前,要将天下放在最高处,但今时今日,皇帝陛下不愿再去想那些事情,他只当自己是一介武夫,只是一介武夫。 要战,那便酣畅淋漓战一场! 一道浩瀚无匹的拳罡骤然起于云海,如同神人出拳,威势莫名,云海深处起阵阵雷声,更有无数电弧不断出现在云海。 最前面的那一批飞剑最先撞向那道拳罡,锋利的剑气和霸道无比的拳罡相撞,骤然间便有无数处云海在此刻炸开,一道道云海汇聚的恐怖龙卷在大梁皇帝身后出现,然后猛然涌向前方。 飞剑分为数拨和那些恐怖的龙卷绞杀到了一起,最开始的一批飞剑骤然碎裂,发出阵阵哀鸣。 大梁皇帝深入无数飞剑之中,很快便被那些飞剑包裹,一刹那间便有数百柄飞剑齐齐朝着大梁皇帝杀来。 大梁皇帝只是一挥袖,便有数十柄飞剑折断,然后从云海坠落。 云海里到处都是飞剑的哀鸣之声。 大梁皇帝不断出手,打碎一柄又一柄飞剑。 这些飞剑,都是某个剑修的心爱之物,但它们来到云海之后,便不再属于那些剑修。 大梁皇帝没有任何怜惜之心,那些飞剑同样也不会因为他是大梁皇帝而生出什么敬重之意。 在此刻,只有修为地碰撞,只有境界的较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 是最为纯粹的一战。 之后大梁皇帝在无数飞剑里不断前掠,期间不断有飞剑侵袭到他的身上,无数道剑气一道又一道地落到大梁皇帝身上,将他的帝袍斩得满是缺口。 其中有些剑意已经落到了大梁皇帝的躯体之上,虽未能重伤这位绝世武夫,但也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细微缺口,有血珠弥漫。 大梁皇帝面无表情,只是身后缓慢浮现出一条真龙虚影,凝结成型之后,开始不断伸展躯体,之后大梁皇帝身上的那些鲜血化作一颗颗微末血珠,浮现到大梁皇帝身体 表面,之后缓慢聚集在一起,变成一颗约莫有鸡蛋大小的血珠。 血珠骤然升空,落入那条雪白真龙的嘴里。 口含龙珠。 足足有数百丈长的真龙,骤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 无穷的音波在这里骤然生出,让这云海里的万千飞剑骤然停滞片刻。 之后这条雪白真龙张大巨口,在这云海之中横冲直撞,不知道吞下多少飞剑。 雪白真龙四处游走,龙爪扯碎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无数的碎剑产生,然后坠落。 那无数飞剑在那条雪白真龙的冲撞下,变得支离破碎。 云海一片狼藉。 大梁皇帝眼眸里涌现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雪白真龙突破那些仅存不多的飞剑,朝着剑宗宗主而去。 在距离大概还有百里距离,龙口一张,吐出一道恐怖无比的龙息,席卷整片云海。 宛如一场大潮,不断拍岸。 一直盘坐在云海之上的剑宗宗主,毫无疑问便成了这场大潮袭击的对象。 剑宗宗主看着那场龙息,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膝上的飞剑,然后捏了一个剑指,微微在剑鞘上移动片刻,那柄飞剑缓慢出鞘。 只是寸余,天地之间的剑意,在此时此刻,骤然汹涌,无穷剑气从剑鞘之中涌了出来。 好似早有千万柄飞剑藏于剑鞘之中,如今剑才出鞘,那些剑气便再也压制不住,要在顷刻间涌出。 一线潮已至身前。 剑宗宗主膝上飞剑不过出鞘两寸。 一道璀璨剑光,在此刻终于出现,拉出一道无比耀眼的白线,横切而去。 那条白线无比璀璨,不断朝着两边蔓延而去,看样子绝不至于只有千百里。 这一剑而出,眼前的一线潮与其相遇,只是顷刻间便被撕开一道口子,汹涌剑气没有被任何阻拦,不断地往前推进。 天地之间,这一道璀璨白线仿佛要借此一剑切开天地。 之前无数飞剑的壮阔光景,已经是当世所有大剑仙能达到的顶点,但那却绝不是剑宗宗主的顶点。 那一剑可算忘忧之剑。 而这一剑,才有了些超越忘忧的意味。 这才是剑宗宗主的未有那一剑。 龙息被剑气吞噬,雪白真龙也到了那道璀璨白线之前。 而后相遇。 雪白真龙咆哮一声,龙爪抓向那璀璨白线,只是刚刚相遇,龙爪便被斩断,无数龙鳞在此刻纷纷坠落,云海之上,不甘的咆哮声不断响起。 之后便渐渐小去。 那条长不知道数百丈的雪白真龙,在此时此刻已经被那一剑斩断,龙头滚落云海,之后化作白雾消散于天地间。 雪白真龙破碎,如今便只剩下大梁皇帝直面这条璀璨白线。 大梁皇帝即便拥有整个人族最强的体魄,但也不见得在这人间之剑前能安然无恙。 但此刻避无可避,也只能直面这条璀璨白线了。 大梁皇帝的帝袍飘摇,感受着身前的万千剑气,然后深吸一口气。 身前浮现出一道道恐怖的白雾,笼罩大梁皇帝的整个身躯。 大梁皇帝,而后白雾离体,缓慢形成一座巨大法相,仍旧是大梁皇帝模样,只是面无表情,宛如一尊无情神祇。 更像是一位俯瞰世间的绝世帝王。 在那璀璨白线之前,巨大的法相缓慢提脚,然后骤然落下! 一道恐怖到了极致的威压落下,整个云海都震动起来,那条璀璨白线横推之时,被大梁皇帝一脚踩在脚下。 恐怖的气机和这无尽剑气相遇,开始真正绞杀起来。 剑宗宗主骤然睁开双眼,双眸之中金光闪烁,射出两道绝世剑光,直接贯穿整座云海。 他骤然起身,膝上那柄飞剑也在顷刻间出鞘。 整个世间在此时此刻,都能听到那道响彻天地的剑鸣声。 无论在世间哪一个角落,此时此刻都听得清清楚楚。 剑宗宗主到了此刻,那未有的一剑,终于彻底出现在世间。 那倾世一剑的风采,尽数出现在大梁皇帝的身前。 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剑,微笑道:「到底是极好的一剑。」 极北妖域。 妖族王城之前,那条斡难河已经解冻,上面虽然还飘着些浮冰,但已经无伤大雅。 妖帝负手而立,站在那斡难河一侧,身侧只有他最宠爱的公主西陆。 「这一剑比起来当初递向朕的一剑,到底要强上好几分,这位天下用剑第一人,倒是真往前走了几步。」 妖帝开口,但言语里有些讥讽之意,「为剑而痴,说白了便是蠢。」 西陆好奇问道:「父皇,那他这一剑,能杀了大梁皇帝吗?」 妖帝摇头道:「剑没成,如何能杀陈澈?」 西陆皱眉道:「这一剑气魄万千,只怕已经越过忘忧,还没有可能杀了他?」 妖帝沉默片刻,说道:「这一剑可杀朕之下的所有大妖,也可杀人族那边除去陈澈之外的所有修士,却唯独杀不了朕和陈澈。」 天下修士,有高下之分,在妖帝眼中,他自然站在最高处,至于其他强者,遍观天下,也就只有大梁皇帝能够有资格站在他身侧了。 其余人,都不在此列。 「但陈澈在接了那一剑之后,还能活着吗?」 妖帝有些感伤。 西陆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父皇……要亲手杀了他吗?」 妖帝没有说话。 对于妖族来说,陈澈是最大的敌人。 他如今重伤,不死何为? 「总要去杀一下。」 妖帝平静道:「只是为了妖族。」 无数条剑气长河在云海上流淌,宛如一条条汹涌的长河,每一条剑气长河都有着汹涌无比的剑意。 几乎这些剑气长河单拎出来,都是一位大剑仙的倾力一剑。 但这却是那一剑的其中一道分支罢了。 这一剑的强大,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世上当真有人能接下这一剑吗?! 大梁皇帝的那座法相已经被剑气摧毁,他已经深陷于那无数汹涌的剑气之中,他已经被那一剑锁定,再也无法离开。 大梁皇帝的脸上已经被剑气撕开了好几条口子。 那件帝袍,已经支离破碎。 他已经被那些无尽剑气淹没。 当世最恐怖的一剑,去杀当世最霸道无匹的武夫。 不管这场大战最后谁胜谁负,已经注定会留在史册之上,再也无法更改。 这是千年来的人族最强一战。 在无尽剑光里,谁都再也无法看到被剑气淹没的大梁皇帝了。 他或许早就被那剑光肢解,不存于世。 这位史册上最为英武的皇帝,就要从此归于史册吗? 剑宗宗主的神情凝重到了极致。 那一剑已经被他递出,他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递出第二剑,这位大剑仙的体内蕴含着的无尽剑气,此刻已经尽数涌出,他此刻比普通人已经强不了多少。 可就在此刻,云海里的剑光里,一道气息正在浮现,面对这如同洪流一般的剑气,那道气息非但没被淹没,反倒是越来越强。 终于……绽放。 一道光柱,骤然从剑光里冲出,涌向天际! 天幕在此刻,都仿佛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大梁皇帝伟岸的身躯再度出现,周遭的剑光还在不断地撞向他的身躯,但他却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后退。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他全身的窍穴里涌出,开始撕扯那些剑光。 剑宗宗主的未有一剑,此刻已经过半,势头开始衰弱,但大梁皇帝的气息却在不断攀升。 此消彼长之下,局势已经再次逆转。 剑宗宗主瞪大眼睛,眼里却不是惊骇,而是失落。 那一剑,他已经彻底递了出来,已经无法改变,他失落的事情不是没有凭借此剑斩杀大梁皇帝,而是那一剑……至今……还是九分。 那一剑……没有成。 正文 第六百四十八章 帝心谁可测 一剑未尽,剑宗宗主已经失魂落魄。 在今日之前,他对今日之战抱有最大希望,认为自己能凭借这一战悟出那未有一剑,可在那一剑最后递出来之后,他却才发现,他始终未能悟出那一剑。 那一剑成了九分,只差一分。 和大梁皇帝这一战,他递出了那一剑,还是九分。 九分十分,一分之差,天差地别。 为什么?! 剑宗宗主脸色苍白,几乎已经有些癫狂,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如今这个局面。 他就像是一个在不断攀山的人,始终坚信会走到山顶,历经艰辛,终于距离山顶只有一步,正当他满心欢喜将那一步跨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来到山顶,还是距离山顶仍有一步。 剑宗宗主的剑心在此刻,近乎崩溃。 云海里的剑气也在此刻开始消散。 他败了。 或许在今日,还会身死。 但剑宗宗主也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再也无法去想别的事情,只是站在云海里,不停地喃喃道:「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剑宗宗主绝望地闭上双眼,恨不得此刻就此死去。 「宗主的心中只有剑。」 一道声音在云海处响起。 大梁皇帝来到剑宗宗主身前不远处站立,然后看向这位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睁开双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 「好似练剑者心中只有剑,心无旁骛,便能在剑道上越走越远,这个道理,恐怕在宗主拜入剑宗之时,便有前辈剑仙告诉过宗主。」 大梁皇帝平静道:「心无旁骛,一心为剑,能走到忘忧,能走到忘忧尽头,甚至能让宗主成为这世间剑道第一人,站在剑道的顶峰,但也仅此而已。」 剑宗宗主恍惚道:「陛下何以教我?」 「朕只有几个字,能告诉宗主。」 大梁皇帝微笑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杀意和别的东西,只如同一场清风,吹拂人心。 「请陛下赐教。」 剑宗宗主真挚看向大梁皇帝,哪怕知道今日必死,也想在死前弄清楚自己那一剑,为何不成。 「剑不止是剑。」 大梁皇帝只轻描淡写说了这几个字。 剑宗宗主一怔,之前离开剑宗之时,郁希夷便说过类似的话,但他的话,并没有被剑宗宗主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相似的话在大梁皇帝嘴里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宗主的剑上,总要有些什么东西。」 大梁皇帝笑道:「自古以来,修士将红尘视作洪水猛兽,总想要和这个俗世撇开关系,但身在红尘里,却一心想做谪仙人,岂不可笑?」 剑宗宗主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很快,他眉头舒展,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点头,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谢陛下点拨,在下死而无憾了。」 剑宗宗主吐出一口浊气,虽说在临死前才想明白这些东西有些遗憾,但总比什么都想不通,带着遗憾去死要好得多。 「朕为何要杀你?」 大梁皇帝负手立在云海里,虽说一身帝袍破碎,但气度不减,帝王气魄展露无遗。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也想有朝一日看看那未有一剑到底是什么风光。」 剑宗宗主有些羞愧地看向大梁皇帝。 和眼前这位帝王相比,他不论气魄还是胸怀,都差得太远了。 「在下今日已经犯下大错……」 剑宗宗主刚开口,便被大梁皇帝开口打断,「许朕些事情即可。」 大梁皇帝微笑道:「宗主做了些错事,总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那人族的至强一战,没有一人能看到真容。 世间的修士们,只能通过那隐约可见的云海剑光能一窥究竟。 但当那些剑光消散,云海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所有人便知道那一场大战结束了,但最后的胜负,却没有任何人知晓。 神都皇城里。 工部已经将那广场简要修复,群臣们早就来到这里。 工部尚书在这里唉声叹气,皇城已经被毁半座,要彻底修复,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天金钱。 群臣都沉默无比,神情复杂。 今日之事,即便是再怎么信息闭塞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知晓他们的皇帝陛下先后鏖战过那位痴心观观主和剑宗宗主。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曾踏上修行,但也对这两位真正的大人物知晓一二。 一位是当代道门的领袖,另外一位是如今的剑道第一人。 这都是当世有数的强者,两人前后出手,即便是曾经和妖帝交手不落败的陛下,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吧? 此刻大战结束,皇帝陛下还是不曾出现,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许多担忧的情绪。 或许皇帝陛下已经驾崩了…… 看着那摆放在大殿前的那把椅子,很多大臣的心里有着无尽的悲意。 痴心观观主已经起身,但却没有离开皇城,他站在远处,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道门领袖,并不会在此刻离去,他或许要亲自看到大梁皇帝的尸体之后,才会放心。 陈朝和谢南渡站在那把椅子旁,谢南渡看了天幕很久,才收回视线,有些认真道:「剑宗宗主或许真是这千年以来的剑道第一人。」 陈朝点点头,之前那恐怖的剑意他也感受到了些,想来当世绝无第二人会有这样的剑道修为了。 「陛下……」 谢南渡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陈朝说道:「他说会回来召开朝会。」 陈朝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实际上浑身在忍不住地细微颤抖。 大梁皇帝是举世无双,但那一剑的恐怖,陈朝实在是想不出来天下有什么人可以接下。 「若是陛下真的……」 谢南渡微微开口。 「不会的。」 陈朝摇摇头,他不愿意做此想。 谢南渡看着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陈朝的手。 陈朝的手心满是汗液。 「观主还想看些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在观主耳畔响起,一道伟岸的人影在这里缓缓成型。 有些疲倦的大梁皇帝出现在这里,一身帝袍早就换了身崭新的。 观主看着这位皇帝陛下,感慨道:「陛下修为,真是出乎贫道预料太多,剑宗宗主那一剑,几乎可说举世无双,居然也杀不了陛下。」 大梁皇帝微笑道:「宗主剑道很高,但朕比他更高。」 观主笑了笑,「可陛下今日只怕也活不了了。」 大梁皇帝自然知道观主在说什么,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还有些时间,朕还可以做些事情,观主以为如何?」 观主皱眉道:「陛下还想杀贫道?」 「人间不会没有第二位道门领袖,痴心观也不会一直没有观主,想来观主知道这个道理。」 观主神情复杂,有些古怪地看着大梁皇帝。 「看起来贫道在算计 陛下的时候,陛下也在算计贫道。」 观主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些敬佩的意味。 「许朕些事情,朕可以给观主留一线生机。」 大梁皇帝也不废话,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观主皱眉道:「陛下已是必死之局。」 大梁皇帝说道:「可观主想活。」 听着这话,观主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大梁皇帝耐心等着,没有着急开口。 很久之后。 「陛下请说。」 观主低头。 神都外,想要看那绝世一战的修士们已经离去,其余抱着其他目的的修士,已经出手。 周枸杞已经力竭,他一人之力,注定拦不下那些人。 这位才成圣不久的读书人,看向那被他系在柱子上的纸鸢,沉默了很久。 今日归去,便归去吧。 不过下一刻,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城头。 一袭帝袍飘摇。 那位天下共主,看着那些想要进入神都的修士,没有多说那么一句话。 「滚!」 此刻不管是刚登上神都城头的修士还是即将要登上神都城头的修士,都没有任何犹豫,纷纷后掠出去。 走得慢一些的修士,在顷刻间便已经变成了一道血雾。 整座神都城头,都开始流淌鲜血。 群臣久等,百官也越发烦躁起来。 久久等不到皇帝陛下,他们便越发悲观起来。 直到某刻,李恒忽然高声道:「陛下驾到!」 听着这话,朝臣们都愣了片刻,然后不由自主地转头,视线尽头,一袭帝袍缓缓出现。 脸色苍白的大梁皇帝,终于是出现在了群臣的视线之中。 「陛下……」 群臣惊呼,似乎没能想到这位皇帝陛下还能出现在这里。 陈朝松了口气。 谢南渡却一直有些忧愁。 大梁皇帝缓慢走到那把椅子前,看了看这些朝臣。 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 我看到你们在猜,但你们好像都没猜对。 正文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大梁朝的未来落于何人肩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br>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快有朝臣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不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如今大梁皇帝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朝臣们身前,就能说明很多事情。 大梁皇帝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开口,只是沉默。 朝臣们跪倒在地,也是心思各异,今日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魏氏谋反,已被诛全族。 作为比大梁朝存在时间还要长的魏氏,底蕴绵长,在昨夜之前,不会有人想到,这样一棵参天大树,会在顷刻间便这样倒下。 仅是一夜而已,大梁朝的天变了。 这一夜之后,谢氏便成为了大梁朝的最大世家,再无掣肘,之后的大梁朝,谢氏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怕便不好说了,会不会因此一家独大,然后生出许多麻烦的事情也不好说。 这样的朝局不是很多人想看到的,但魏氏覆灭的理由确实也让人无法反驳。 魏氏是鬼。 是一只方外潜藏于大梁的鬼。 换作别的皇帝,换作别的王朝,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和方外撕破脸皮,但在如今这座大梁,在如今的皇帝陛下面前,这只鬼,只要被找到,就一定要被清除。 而随着这只鬼被清除,可以说大梁朝没有任何一个时候能像是现在这样,将自己和方外之间的联系斩得如此干净。 这样的大梁,摆脱了方外,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但问题是方外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理。 于是有了观主和剑宗宗主的前后出手。 大战已经结束。 大梁皇帝还活着。 这段故事似乎就要写完了。 但皇帝陛下在此刻召开朝会是什么意思? 朝臣们想着这件事,很是疑惑,但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沉默地跪着,跪着那位已经展现出自己举世无双的人间帝王。 「平身。」 大梁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 朝臣们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有人忍不住偷瞄那位坐在大殿前的皇帝陛下,发现皇帝陛下除去脸色苍白之外,没有别的异样。 「诸位爱卿,昨夜的事情,想来诸位已经听闻了。」 大梁皇帝笑道:「谁能想到,被誉为我大梁股肱之臣的魏氏,竟然从一开始便是方外派到世俗的鬼?」 皇帝陛下虽然在笑,但所有人都听出了那言语里的寒意。 早在大梁皇帝登基开始,便已经在着手清理那些方外潜伏在大梁的鬼,包括那年寒冬的捉鬼,以及后来覆灭夏氏,到宫变那夜的清理,再到如今以雷霆之势将魏氏覆灭。 这些事情,这些人,无不牵动大梁上下,一旦动他们,或许便会让整座大梁动摇,换个皇帝或许不会做,但大梁皇帝不仅做了,而且还做得相当果断。 「很多年前,朕便知道这朝野上下,到处都是鬼,大梁看似繁荣鼎盛,但实际上不过是方外的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受诸多钳制。」 大梁皇帝微笑道:「有人想来便要说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这自古便是如此,方外势大,这世俗百姓,就该低着头。」 「可是没有谁生来就该低着头,没有人生来便该被人踩在脚下。」 「从来如此,便对么?」 大梁皇帝摇摇头,淡然道:「朕做这么多事情,许多人只怕会在心里暗骂朕和方外交恶,让大梁陷于危局,但朕只想告诉诸卿,低着头活着很容易,但即便你们愿意接受这样活着,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你们的 子孙后代不见得会接受,我们不为自己考虑,约莫也要为孩子孙后代考虑一番。」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扫视四周,没有一个人敢对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他笑着摇头道:「罢了,不管如何,今日之后,大梁便只是大梁了,前路如何,都未可知,努力往前即可。」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才有些疲倦地招手,「太史令何在?」 太史令从群臣中走了出来,有些复杂地看了大梁皇帝一眼,这才低头,「臣在。」 「昨夜之事,今日之事,史册上可会留下?」 大梁皇帝淡然开口问道。 太史令认真道:「陛下,臣身为史官,自然会据实记载任何发生过的事情。」 「不曾一字虚言?」 大梁皇帝看向太史令。 太史令郑重道:「不曾。」 大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太史令退下。 然后这位皇帝陛下深深看了在场的朝臣一眼,这才转过头去,看着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陈朝,轻声说道:「朕之前说过,这天下朕从一个侄子手中取来,也可还给另外一个侄子,不是虚言,如今朕再问你一次,朕将天下交给你,你可愿接下。」 大梁皇帝这声音很轻,但是不小,很多朝臣都在这会儿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不可!」 首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说话的太史令。 这位大梁朝的史官沉声道:「陛下春秋鼎盛,何故交代后事?即便真有传位之心,仍有皇子,万不可传位于外人!」 一时间,朝臣们都做出反应,纷纷张口,「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陛下,祖宗江山岂能予以旁人啊!」 「陛下三思啊,若是如此,宗法无用了啊!」 朝臣们不是傻子,从皇帝陛下如今的决策来看,只怕都猜到了这位皇帝陛下在和观主以及剑宗宗主大战之后,已然是油尽灯枯,不然如何会在如今安排后事? 可即便要安排后事,这新君继位,如何是陈朝? 怎么能是陈朝? 早已经来到场间的两位皇子都很沉默,大皇子苦涩一笑,大概对今日的局面早就已经想到了,自家父皇不满几个儿子,不管是他还是老二,抑或是老三,本就从来不是父皇喜欢的儿子。 反倒是陈朝,从最开始,便深受父皇喜爱。 现在到了不得不传位的时候,也还是不会去选他们。 三皇子头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握紧了拳头。 「陈朝乃朕亲侄,血液里流淌着乃我陈氏皇族之血,何以用外人道之?」 大梁皇帝驳了群臣一句,一挥袖,只是转头看着陈朝。 陈朝苦笑道:「陛下这般,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当着天下群臣,当着两位皇子这般说,陈朝若是摇头,那么今日之事,难道不被新君将今日之事记在心里? 这明显就是大梁皇帝的阳谋。 「不是传位,朕怎么可能这般容易便死了?」 大梁皇帝笑道:「暂时替朕看着大梁罢了。」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眼里有些伤感。 「剑宗宗主那一剑成了九分,朕点拨他最后一分,他许了朕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你之后会知晓,至于痴心观那边,朕也有布置,也不必担心。」 这句话大梁皇帝以心声开口,除去陈朝之外,没有外人能听到。 陈朝同样以心声回应,「陛下早预料到了今日局面?」 「方外只以为朕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极远 ,朝臣们只觉朕独断专行,可朕难道是个蠢人?」 大梁皇帝有些得意地看了陈朝一眼,这是他很少会表露出来的情绪。 陈朝苦笑不已。 大梁皇帝笑道:「不过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毕竟还有一人没战,那人可比观主和剑宗宗主加起来更强。」 「所以做些准备。」 陈朝说道:「是妖帝。」 大梁皇帝点头,这场局,起于魏氏,最终却是落到了妖帝身上。 陈朝于是便更担心了。 观主也好,剑宗宗主也好,只怕在妖帝面前,都相差太远。 大梁皇帝摇摇头,示意陈朝不用担心,这才再次问道:「陈朝,你愿不愿意?」 陈朝摇头道:「臣受皇恩,不敢做如此想。」 这一次两人对话,群臣可闻。 大梁皇帝不再纠结,淡然道:「李恒,取朕的帝印来。」 正文 第六百五十章 朕这一去非不还 大梁朝的帝印,是大梁朝最高的权力象征。 帝印历代相传,唯有皇帝陛下能持有。 如今大梁皇帝叫李恒取来帝印,在群臣眼里,便是传位之举了。 既然之前陈朝已经明确表示不会要这皇位,那么如今皇位便只能在两位皇子身上选择一人了。 三皇子不过少年,想要执掌一座王朝,怎么看都要差些意思。大皇子体弱,但年纪适合,另外也有贤名,是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看,其实陈朝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他少年英武,像极了如今的大梁皇帝,但是群臣不见得便想要再迎来一位大梁皇帝这般的陛下。 再说,他身为废帝亲弟,加上在那夜亲自杀了废帝,这在很多读书人眼中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他们绝不会让这样的人登上帝位。 …… …… 李恒去而复返,捧着一方金玉所做的大印来到了此地,他缓慢来到大梁皇帝身侧,然后缓慢站定。 不过眼中有些悲意。 今日的事情,他也能猜到不少,知晓陛下马上便要迎来最为危险的处境。 妖帝本就是这个世上的最强者,大梁皇帝全盛之时也不见得能战胜他,更何况如今先后和观主以及剑宗宗主一战,大梁皇帝此刻伤势不轻,再面对妖帝,只怕胜算渺茫。 大梁皇帝看了李恒一眼,主仆多年,两人之间早有默契,一举一动之间,都能知晓其意。 「李恒,以后皇后陵寝,你亲自去扫,没事便去陪她说说话,她最怕寂寞了。」 大梁皇帝缓缓一笑,「别告诉她朕去做了什么。」 李恒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总该回来才是。」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李恒的肩膀,然后看向群臣,淡然道:「朕要暂离神都,不知归期。」 听着这话,群臣都纷纷抬头,眼里的情绪不一,有些始终忠于大梁皇帝的朝臣,已经开始哭泣。 暂离神都不过是一种说法,朝臣们哪里想不明白陛下的言外之意。 过去的这十几年里,大梁迎来了最好的十几年,虽说在朝堂上,没有了灵宗皇帝朝那般平和,但从整个大梁来看,北边打了一次胜仗,整个北境或许会得到十数年的安宁,整个大梁境内,百姓的生活比之前好了很多,再加上如今剪除了方外的羽翼。 大梁可以说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样的时代,最大的奠基者,便是这位会在史册上以不光彩的手段坐上皇位的皇帝陛下。 只可惜,如今这位皇帝陛下好像也要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 太史令认真看着那位皇帝陛下,这些年里,他对大梁皇帝有敬重也有不满,敬重的是他做的那些事情,实实在在将大梁带来了强盛,不满的则是他实在是说不上是个听取朝臣意见的帝王,有很多事情一旦下定决心,便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 宫门前跪死的朝臣还少吗? 这位陛下说不上是仁君,但一定是明君和雄主。 过去纵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如今想着皇帝陛下就此要离开,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太史令也有些感触。 「立三皇子陈盏……为太子。」 大梁皇帝看着群臣开口,声音平淡,以往册立太子,总有一番夸赞,可到了大梁皇帝这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大皇子陈麟封宁王。」 「朕离神都之后,太子陈盏暂摄国政,自朕回归之日止。」 朝臣们神情复杂,对此也很是不解,陛下这般安排,实际上还是传位,但却没有真正传位,太子顶 着监国的名头,实际上便是大梁朝的新君,但始终没有那个名分,若是大梁皇帝真的还能回来也就算了,可若是一直不归,等到数十年或者多少年后,太子殿下亡故,那之后的大梁朝又该谁来做主? 而且这道旨意最让人觉得别扭的是,从此大梁朝便没了皇帝陛下…… 一国无主,这在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局面。 「陛下,此举仿佛不妥。」 太史令忽然走了出来,认真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既然远离,本应立下新君。」 太史令这话其实很直接,也很直白,不过这些话,朝臣里却没有几个人敢说。 陛下即便如今要远去,但往日威压仍在。 「太史令是觉得,朕这一去便不会归来?」 大梁皇帝看着太史令,淡然笑道:「朕纵横天下,何人可杀朕?」 大梁皇帝轻描淡写开口,声音里却有着举世无双的气魄。 尤其是在刚才他才接连击退两大世间最强者。 太史令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已经挥袖,「左卫指挥使陈朝,深得朕意,实乃大梁股肱之臣,更乃我陈氏血脉,朕已授其重任,军国大事,太子可问询陈朝之意。」 这一句话说出来更是重磅之意,大梁皇帝虽说并未明确封陈朝什么官职,但这军国大事可问询陈朝,便已经授予了他极大的权力。 群臣沉默,问询这个词可大可小,即便是他们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 就在群臣都沉默的时候,大皇子已经跪下,平淡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三皇子陈盏,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也跪倒在地,认真道:「儿臣定然铭记父皇旨意,好生治理大梁,待父皇归来。」 大梁皇帝没看这位太子殿下,只是看向群臣,豪迈笑道:「诸卿,待朕归来便是!」 …… …… 皇城外,皇后陵寝。 大梁皇帝立于墓碑之前,陈朝则是安静地立在大梁皇帝身后。 大梁皇帝靠近墓碑,伸手取下上面的落叶,才轻声道:「朕要离开些日子,这些日子便让这孩子来陪陪你吧。」 陈朝眼神复杂,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当真能回来吗?」 两位帝王,代表着人族和妖族的最巅峰战力,两人一战,真以生死而分,注定会有一人亡故。 而现在大梁皇帝这状态,很让人担忧。 大梁皇帝转过头来看着陈朝,笑道:「还是不信朕?」 陈朝苦笑道:「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些。」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溢出一抹白雾。 陈朝看到这白雾,随即一怔,然后瞪大眼睛。 那白雾他再熟悉不过,是当初他在戎山宗的宗门遗址里发现的,那法门铭刻于白衣少女的棺椁之上,但只有一半,可就是那一半,也让陈朝不同于世间其他武夫,后来另外一半,在白衣少女苏醒之后给予的陈朝。 但在此之前,只怕普天之下唯有陈朝一个人会这门秘法。 「陛下也见过她了?」 陈朝恍然大悟。 大梁皇帝没说话,掌心的白雾瞬间凝结,然后变成一片光粒,气息也有所不同,仿佛是两门不同的道法。 「只是佐证,让朕观摩,朕这一生,何须学旁人秘法?」 大梁皇帝笑道:「不过当世的武夫修行之法,的确是一条断路,寻常武夫,只怕一辈子都无法走到尽头,即便是朕,过去那些年,也不过是走到断桥处,前方不是无路,而是断开了。」 光以修行来论,大 梁皇帝的确是这千年未有之武夫,不仅走到了这千年的武夫尽头,还凭借一点契机,越过了那条断路,踏上了新的路。 「如此还不信朕能归来?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朕斩了妖帝,还得寻一所在悟一悟所得。」 大梁皇帝看着陈朝,微笑道:「天下已在朕彀中。」 到了此刻,陈朝才是真对眼前的大梁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你身负白雾,踏足忘忧尽头,也会知晓新路所在,可世间武夫不知有此路,若遇资质和心性俱佳者,也可传下,如此武道一途,这千年式微会有改善。」 大梁皇帝忽然停了停,感慨道:「不过说来说去,一切都早了些,本该等着你踏入忘忧,才做这些事的。」 陈朝已经到了忘忧门槛之前,只是还差契机,才能踏入其中。 陈朝说道:「是我走得慢了些。」 大梁皇帝叹道:「本来将天下予你,朕也轻松许多,自从可一心做别的事情,你却不愿。」 陈朝笑道:「连陛下都觉得麻烦,我又怎么会觉得轻松?」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哪里有那么简单的。 即便是大梁皇帝这般可控全局的人,也会觉得疲倦。 「还好朕已经做了很多事情,接下的事情你不愿做,也可多问那女子主意。」 说到这里,大梁皇帝伸手又揉了揉陈朝的脑袋,问道:「傻小子,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陈朝看着大梁皇帝,笑了笑,平静道:「以前陛下是我身后的山,以后我便是大梁身后的山。」五 大梁皇帝说道:「担子有点重,可朕也只能托付给你了,别怪朕。」 …… …… 大梁皇帝来到神都城头,周枸杞仍旧还没离开,他坐在城头,抱着那个纸鸢。 大梁皇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当真是读出了个圣人。」 周枸杞子站起身,庄重行礼,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必死在此处,未来还有许多地方用得着你。」 大梁皇帝顿了顿,笑道:「想来鸢儿也不想这么早看见你。」 周枸杞神色黯然,只是紧了紧握住纸鸢的手。 大梁皇帝拍了拍周枸杞的肩膀,「你没能做成朕的女婿,也是有些遗憾。」 周枸杞犹豫片刻,说道:「老师他……」 大梁皇帝说道:「院长与朕相交多年,朕怎能不知晓他的心意?他自觉有愧于朕,已去北境了。」 大梁朝立国至今,从未有书院院长去北境抵抗妖族的事情发生。 如今算是第一次。 周枸杞说道:「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愿去替老师。」 大梁皇帝摇头道:「世上的事情,哪里是你说替便替得了的,他是在为魏序赎罪。」 周枸杞还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城门处,正有一人踉跄出城,他披头散发,嘴里喃喃自语。 状若疯狂。 大梁皇帝说道:「是魏序。」 周枸杞神情复杂,「他疯了。」 大梁皇帝感慨道:「痴人,也是可怜。」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一章 有人自远方来,有人去远方 离开城头,大梁皇帝没有急着出城,而是在城中缓行。 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大梁皇帝对其感情十分复杂,他出生在这里,在这里度过了少年时期,之后前往封地,再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物是人非。 如今在神都十几年,他为这座天下做了很多事情,如今要远离此处,还是有些舍不得。 早些年还未封王就藩的时候,他在神都去过很多地方,那个时候身边有着那个眉如远山的姑娘,两个人走走停停,几乎是看遍了一整座神都。 后来入主神都,碍于身份,出皇城的次数都有限,便再也没仔细看过这座城了。 「住在城里,还是困在城里?」 大梁皇帝喃喃自语。 很快大梁皇帝便来到一家胭脂铺前,停在门口,看着一对夫妇牵手走进那家胭脂铺,有说有笑,大梁皇帝看着这一幕,微笑不语。 刹那之间,大概便想起了那还是少年时候,自己和那个还没嫁给他的姑娘第一次也是这般,来到这家胭脂铺,本来大梁皇帝想要给她买上一盒胭脂,谁知道那个出生将军府的女子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最后反倒是在胭脂铺旁的一家卖首饰的铺子买了一根很寻常的木钗。 不过就是那根木钗,之后几乎大梁朝所有需要这位皇后娘娘出席的重大典礼,都会被她戴在头上。 大梁皇帝移开目光,看向胭脂铺旁,那家卖首饰的铺子居然还在。 犹豫片刻,大梁皇帝走了过去,首饰铺前冷冷清清,跟旁边的胭脂铺形成鲜明对比。 大梁皇帝迈步走入其中,柜台上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掌柜。 看到大梁皇帝走了进来,老掌柜脑袋动了动,才眨了眨浑浊的双眼,「客官要买点什么?」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问道:「有木钗吗?」 老掌柜眼前的柜台上有一堆首饰,金银都有,只是样式都有些老气,看起来都是前些年才流行的样式。 神都这座天下第一雄城,时时刻刻都在变,贵妇人的衣服款式,装扮之类的,都不会长久。 所以这首饰铺子里的首饰,无人问津,也在情理之中。 老掌柜尴尬地揉揉头,「客官,小店很多年前就不曾卖木钗了。」 「嗯?」 大梁皇帝瞥了眼前老掌柜一眼。 老掌柜歉意一笑。 大梁皇帝说道:「好些年前,我还带着内子来这铺子里买了一根木钗,她还戴了很多年。」 老掌柜一怔,犹豫片刻,笑道:「那客官的夫人可就有福气了,本店的木钗,可是曾卖到宫里的,皇后娘娘都戴过,后来事情传出来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花重金想要在小店求一根木钗。」 「既然如此,为何又不卖了?宫里来人说了些什么?」 大梁皇帝耐心开口,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老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笑着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想着既然皇后娘娘都戴着小店的木钗,小店再卖这东西,多少有些不尊重皇后娘娘了,这等贵人,想来肯定不愿别人有着同样的物件。」 大梁皇帝笑道:「她不在意这些。」 「客官您这话就没……咦,怎么看客官这么眼熟……」 首饰铺子里本来就光线黯淡,老掌柜的眼睛早就不如当初,之前隔得太远,是看不清楚,但如今走出柜台,距离近了些,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大梁皇帝。 「您是……陛下……」 老掌柜一怔,然后颤颤巍巍便要跪下。 当年知晓了那位在这里选中木钗的女子成了皇后,自然也就知道了陪着她的那个年轻男子便是如今 的大梁皇帝。 这么多年,他在这首饰铺子里,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人,但那一天见过的陛下和皇后娘娘,他怎么会忘记。 「平身。」 大梁皇帝伸手扶起老掌柜,微笑道:「朕这满面风霜,亏你还记得。」 老掌柜满脸激动,「陛下龙颜,草民怎么能忘记?」 大梁皇帝一笑置之。 「陛下,草民听说之前皇城发生了些事情,您……没事吧?」 老掌柜心有余悸,神都流言纷纷,他听了很多故事。 大梁皇帝摇头道:「无碍。」 「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咱们大梁上下多少百姓,都指着陛下,没有陛下,咱们的日子可过不下去啊。」 老掌柜一脸真挚。 大梁皇帝问道:「皇位上换个人,能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陛下,话怎么能这么说,陛下这些年做的事情,咱们这些百姓可都看在眼里,这整个神都……不,整座天下,谁不念着陛下的好?」 老掌柜挥着手,「谁敢说陛下半点不好,草民怎么都要给他几拳。」 大梁皇帝对此一笑置之。 老掌柜忽然一拍脑门,「陛下,有件事一直忘了。」 说着话,他赶紧跑到柜台后,在最角落翻出一个落满了灰的木盒,吹了吹之后,这才拿起来,放在柜台上,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陛下,当初您和皇后娘娘来到这里,那木钗其实是一对,不过草民才刻好一只,剩下的一只还没刻好,后来刻好了另外一只,才知道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所以也就一直留着了,陛下今天能来,也是缘分,这木钗要不陛下就带走?」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那木钗,果然还是当初的样子,他伸手拿起来,解开自己的发髻,然后用这木钗插了上去。 老掌柜已经开始抽泣起来。 大梁皇帝问道:「为何如此?」 「陛下当初还是个英武少年,如今也有这般白发了……」 老掌柜眼睛通红,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 大梁皇帝笑了笑,摇摇头,「哭什么,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老掌柜不断擦着眼泪。 「掌柜的,这次就不给钱了?」 大梁皇帝看着眼前的老掌柜。 老掌柜哽咽道:「陛下真要给钱,草民就要一头撞死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转身便要走。 老掌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陛下要去什么地方?」 「很远的地方。」 大梁皇帝只是看向远方。 …… …… 走出首饰铺,大梁皇帝在长街尽头看到了一个半大少年,那少年在街上反复跟路人打听,但是都没有什么人理睬他,直到这个少年来到这边,很认真地开口道:「大叔,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大梁皇帝看着这个少年,笑着说道:「什么?」 「大叔,您知道陈朝陈指挥使在哪儿吗?」 半大少年看着大梁皇帝,既认真又诚恳。 「你找他做什么?」 大梁皇帝看向少年。 「我想拜他为师。」 少年很认真说道:「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可就是找不到他。」 大梁皇帝笑了笑,揉了揉这个少年的脑袋,「你从这里一直走,然后便能看到一片湖,跟着湖边一直走,看到一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少年也没怀疑,很认真地点头,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 大梁皇帝忽然开口。 「贺良,大叔您呢?」 少年看向大梁皇帝,但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再次认真道谢。 大梁皇帝没说话,只是看着少年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就像是看着自己的过去一般。 …… …… 叫做贺良的少年一直往前走去,果不其然很快便看到一片湖,他沿着湖畔一直走,前面很快便出现一片建筑。 贺良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更多的是茫然。 直到不久之后,有一对男女从湖畔走来,女子生得很好看,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而那个年轻人正好黑衫带刀。 贺良连忙走上去,来到那年轻人身前,激动道:「原来是你!」 陈朝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沉默不语。 两个人之前已经见过,就在那白鹿州和黄龙州的交界处渡口,当时这个少年着急下船,还撞了陈朝一下。 如今居然又在神都相遇了。 说起来也是缘分。 贺良十分认真说道:「我想拜你为师。」 陈朝笑了笑,「哪里来的傻小子。」 听着这话,贺良以为陈朝是在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于是开始讲起这一路上的经历。 他说了很久。 陈朝听了很久。 直到他说起刚才的事情,说到现在。 陈朝看了一眼远处,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然后想起了之前在皇后陵寝里,大梁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才笑着说道:「先来拜见师娘。」 …… …… 大梁皇帝离开神都。 开始一路北行。 大梁的万里河山,其实他早已经看过,不过这次北行,他还是看得很认真。 到了新柳州之后,更是慢了不少。 路过一座郡城,大梁皇帝从长街走过,看着那些门上挂着牌子的百姓院子,思绪繁多。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不知道和妖族在北方爆发了多少次大战,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那座北境城头上。 死在了更北的地方。 那漠北三万里的每一株野草下,只怕也都会有大梁百姓的血肉滋养。 漠北的草原水草丰茂,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难过。 「好像你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意义,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一个白衣少女忽然出现在大梁皇帝的身侧。 正是之前陈朝见过的那个少女,在棺椁里。 白衣少女说道:「一直都在打仗,一直都在流血,从前是这样,以后好像也是这样。」 大梁皇帝说道:「很久之前,妖帝找到朕,告诉朕若是和妖族联手灭了方外,便可保人族和妖族至少百年的和平。」 白衣少女说道:「一百年没有战争,很多百姓都会感激你。」 「当下的和平,没有意义,百年之后,人族和妖族还是会有大战,双方也一直会厮杀不停,流血不止,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方外,人族便更被动。」 大梁皇帝说道:「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彻底灭了妖族。」 「光靠大梁是灭不了妖族的。」 大梁皇帝揉了揉脑袋,有些疲倦说道:「这是一件需要很多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但朕相信一定会办成的。」 「靠那个小子?」 白衣女子说道:「他连忘忧都不是。 」 大梁皇帝笑道:「那可是朕的侄子,有着陈氏的血脉,跟朕流着一样的血,如何办不成?」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 「不是就连你也十分看好他吗?」 大梁皇帝说道:「要不是这样,你当初为何会传他秘法?」 白衣女子挑眉道:「无非是抢了他一株仙药罢了。」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 白衣女子有些生气道:「本来我很看好他,可你把他变得和你一样了。」 大梁皇帝大笑不止。 之后两人离开新柳州,来到了北境城头。 白衣女子消失不见。 大梁皇帝战在城头。 一众北境将军单膝跪在这位皇帝陛下身后。 所有人看向这位大梁皇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着不加掩饰地敬佩和狂热。 神都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他们知晓了那里发生的故事。 镇守使想了想,走到了大梁皇帝身后,看着这位皇帝陛下,轻声道:「陛下,要不然让臣来吧?」 大梁皇帝没有转头,微笑道:「你去送死?」 镇守使默然无语,他虽然是大梁朝除去大梁皇帝之外的最强武夫,但面对着妖帝,他却还是没有任何胜算。 「可陛下这般……」 镇守使欲言又止。 大梁皇帝平淡道:「和他战一场,后面的事情就可以做了。」 镇守使沉默。 「朕已立太子,大事有人定夺,但若是遇到分歧,听他的。」 大梁皇帝微笑道:「朕已将天下暂交给他了。」 镇守使看着大梁皇帝,很是犹豫,有好些话想说,却好像又说不出来。 「好好活着,小宁。」 大梁皇帝平静道:「朕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要是死了,朕可不会去到你坟前去陪你喝酒。」 听着小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镇守使沉默了很久,最后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好。」 大梁皇帝跃下城头,一路向北,只有声音遥遥传来。 「朕这一去非不还。」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二章 师兄师弟两心异 神都阴云密布。 顷刻间便有一场大雨倾盆。 细密不止的雨珠坠落人间,落到神都各处,那些石砖上,那些青瓦上,那片已经有一半废墟的皇城里。 以及那座才修建没有多久的竹楼里。 竹楼的青竹来自剑气山,本就不凡,平日有风吹过,整座竹楼都好似有琴声响起,如今一场大雨,雨珠不断落在竹楼上,响声各异,宛如有不少乐器同时响起。 第一次来到这边的贺良皱起眉头,有些不太适应,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郁闷地坐在屋檐下用手接雨水,接满一捧便倒掉一捧,并且乐此不疲。 另外一边屋檐下,谢南渡和陈朝并肩而立。 谢南渡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收徒了?” 陈朝倒也没有隐瞒,说道:“叔父的意思,这傻小子跟我也算有缘分,之前在白鹿州的渡口见过一次,他能找到我,大概也是叔父给他指的路,说起来,是叔父给我选的弟子。” “不过我自己也选了一个,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到神都,你说这两人,到底谁做师兄好些?” 陈朝开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那边的贺良。 谢南渡说道:“先入门的便是师兄,这孩子只能做师弟了。” 陈朝笑着点点头,倒也不在意这种事情。 谢南渡说道:“陛下北上,是要找妖帝一战,这一战不可避免,但陛下如今这状态,恐怕没有胜算。” 先后和当世两大强者一战,之后又要去迎战世间最强之人,只怕很难有人敢说大梁皇帝能活着归来。33 陈朝伸手接了一捧雨水,然后仔细洗了洗手,说道:“我也知道,叔父要是有万全把握,就不会做出这些安排了,只是我知晓一些内幕,叔父只怕对上妖帝,只怕不会有太大问题。” 谢南渡欲言又止。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事已至此,许多事情已经是定局了,想要改变也没有改变的可能,我们只能往前看。” “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现在局面好似有些凶险。” 谢南渡神情复杂,大梁皇帝要是一去不返,那么大梁朝便算是失去了顶梁柱,方外也好,妖族也好,不过借此发难? 陈朝看着雨幕,说道:“叔父说他早有安排。” 谢南渡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道:“看起来天下人都小看了陛下。” …… …… 大雨起于神都,却不仅限于神都,很快便蔓延到整座长平州,再之后更是就连青山州都有一场瓢泼大雨。 青山州向来是大梁朝修士聚集最多之处,大小宗门林立,所以大梁朝才一直流传有一句话,叫做宁在白鹿做五品,不在青山登三品。 也就是说宁愿在白鹿州做五品官,也不要在青山州做三品官。 原因简单,修士多,便容易遇到修士扰乱世俗的事情,若是一般人,自然是该如何就如何了,可要是修士,甚至是有背景的修士,就很难办了。 所以在大梁朝做官,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要听说自己要去青山州做官,便会想方设法地让吏部改变任命。 实在没办法来到这里的官员,往往都会收到一些金玉良言,其中最重要的一句也很简单。 那就是路遇道人,最好礼敬。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青山州里有一座痴心观。 所以当一位脸色苍白的道人在官道上借了一驾马车的时候,那本出自青山州某个官宦世家的一对夫妇,根本没有多说,便让出了那辆马车,甚至还连马夫一同都让了出去。 之后那对夫妇站在瓢泼大雨之中,神情复杂。 钻入马车的道人刚闭目养神片刻,马车忽然便颠簸起来,道人微微蹙眉,淡然问道:“怎么了?” 马夫没回话。 他看到了一幅此生之前没看过,之后也不见得能再看到的场景。 本来是瓢泼大雨的天气,可就在自己马车身前几十丈之外,那边天幕的雨水却诡异地停滞于半空,根本不曾下落,这景象,换谁来看,都只怕要吓破胆子。 而后官道上,有一头青牛挡在中央,牛背上坐着一个中年道人。 马夫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拉马车的马儿早就吓得驻足不前,这才没有继续靠近那边的道人。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帘子被人掀开,脸色煞白的中年道人拍了拍马夫的肩膀,一把推开他。 马夫这才回神,然后屁滚尿流地朝着远处跑去。 只是没跑几步,便忽然断成了几截,鲜血流淌,但很快便被雨水稀释。 坐在马车上,道人没去看那边景象,便已知晓是什么结局,他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妄造杀孽?” 坐在青牛背上的道人微微一笑,“师兄你这话便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了,这么多年来,你的手上就一点鲜血没有?” 道人摇头道:“我杀之人,皆为必要,这等寻常百姓,杀之何用?” “师兄啊,你从来如此,从入门开始,便生得一张巧嘴,要不然为何能骗得师父将观主之位传于你,我当初不如你嘴巧,如今也不如,真是佩服啊。” 坐在青牛背上的道人不是常人,正是痴心观的掌律真人。 至于这边在马车上的道人,便是重伤离开神都的观主了。 两人师出同门,是同一个师父,当年那一代的年轻天才里,他们是最了不起的两人,之后一人成了痴心观的观主,另外一人呢,也成了掌律。 现如今两人都是道门大真人。 也是痴心观最重要的两人。 只是两人从来关系不好,从前如此,如今也如此。 观主看着骑着青牛的掌律真人,淡然道:“师弟不在观中反省,何故离开观中,难道真当山规无用了吗?” 当初掌律真人私自前往戎山宗遗址,差点死在了镇守使的手上,之后返回痴心观后,观主念及同门情谊,并未如何惩处,只是让他闭关自省,不让人再次无故离开观中,所以此刻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掌律真人微笑道:“师兄,此刻以山规压人,只怕是不管用了。况且师兄自神都归来,我这个做师弟,理应来迎接才是。” 观主平静不语。 事实上当他看到这位师弟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师弟看着我还活着,是不是有些失望?” 观主平静开口,声音里却有些寒意。 掌律真人摇头道:“我一向视师兄为亲兄长,师兄能逃离死地,我这个做师弟的,怎么会觉得失望?” “事到如今,何必再说这些虚言,师弟既然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切,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观主微笑道:“更何况在师弟眼里,我这个师兄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掌律真人沉默片刻,说道:“到底是有些意外,师兄应该死在神都的。” 观主不言语。 在大梁皇帝跟他说那些事情之前,他是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弟背着他也和神都有所勾结的。 “为了这观主之位,便要用观中利益去换,若是师父还活着,他容得下你吗?” 观主有些愤怒,他或许对世间来说不算是一个好人,但对于痴心观来说,他做这个观主,却一定是个好观主。 掌律真人漠然道:“我从来天赋便比你高,论起境界,你我更都是忘忧尽头,当初师父凭什么要将观主之位传给你?就因为你是师兄吗?这位子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师兄这些年坐在观主之位上,又为观中做了些什么事?任由大梁日渐强盛,任由万天宫渐渐复苏,要是师父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不会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 观主没辩解什么,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师弟,轻声道:“看起来,我只好清理门户了。” 听着这话,掌律真人忽然笑了起来,有些癫狂。 “师兄,你果然还是这般道貌岸然,你即便没死在神都,只怕也身负重伤吧,就这般,还要如此这般虚伪吗?” 掌律真人脸色一冷,骤然从青牛背上跃了下来,往前走过几步,冷冷看着眼前的观主。 “师兄,观主你做得够久了,将印章拿出来吧,念着大家师出同门,便给师兄留个全尸吧。” 掌律真人一步步往前走去,缓缓道:“痴心观在我治下,只会比师兄治理得更好,强十倍,百倍。” 观主挑起眉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抬起手。 头顶风雨忽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三章 牛狗都一样 一场痴心观的同门之争,在顷刻间便要离开帷幕。 掌律真人作为观主师弟,单说天赋,甚至还要胜过观主,此刻起了杀心,独属于道门大真人的浩瀚气机瞬间升腾。 半边雨幕本就诡异悬停半空,在掌律真人往前走来的同时,观主这边的倾盆大雨也开始诡异停滞,刹那之间,便已经到马车之前。 观主脸色发白,感受着天地之间此刻不断弥漫的最正宗的道门气息,也有些心情沉重。 两人师出同门,天赋相差不多,境界差距也不算大,若是放在平日里,他自然对眼前这位同门师弟不是太在意,可如今,却不是平日里。 观主看着那边天幕,一道道玄妙气息缓慢而起,观主道袍飘摇。 掌律真人盯着眼前的观主,没有任何犹豫,头顶骤然出现一座古朴的古钟。 玄黄钟! 此物也是道门至宝之一,被掌律真人祭炼多年,早就和他心神一体,他曾凭借此物镇杀过一尊魔道巨擘。 此刻早早祭出此物,足以说明这位掌律真人对于这一战的重视程度。 哪怕观主已经重伤,他仍旧不敢小视,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其镇杀。 “这等道门至宝,你温养多年,不曾用来对外敌,反倒是用在我身上,你还真是贫道的好师弟。” 观主冷哼一声,还未多说什么,那玄黄钟便骤然一声巨响,一道涟漪荡开,雨幕在此刻瞬间破碎,无数的雨珠仿佛被什么击碎了一般,瞬间被碾平。 宛如一片湖面,在半空展开。 观主脸色一暗。 到了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好像是有些小看自己这位师弟了,他藏拙多年,将自己的真实实力隐藏得很深。 掌律真人全力催动玄黄钟,卷着无数雨水,朝着观主压了过来。 此刻的观主,宛如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扁舟,面对如此大的风浪,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 观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师兄,放弃吧。你我同门一场,留些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掌律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观主默不作声,腰间系着的那枚印章瞬间朝着天空飞去,撞向那裹挟着天地大势的玄黄钟。 看着那枚小巧印章,掌律真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作为痴心观的掌律真人,他哪里能不知道,这便是观主的印信? 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枚看似寻常的印章吗? 掌律真人霎那间有些失神,在此刻他甚至都想起自己登上观主之位的场景了。 印章冲上天空,和那玄黄钟骤然一撞。 一道涟漪瞬间波及开去,雨幕在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观主身形骤然消散,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掌律真人身前不远处,他指间溢出一抹璀璨的光彩,弥漫而上整座高空。 云海里雷声阵阵。 一道金色的粗壮雷电瞬间落下人间! 这便是道门杀力最强的雷法。 云间月在年轻一代里十分擅长雷法,这道法门可谓是驾轻就熟,作为如今的道门领袖,观主自然更擅长此法,再加上他如今的境界,运转这门道法,只怕会是当世第一人! 尤其今日还是大雨天气。 感受到咆哮着而来的那道恐怖雷电,掌律真人皱起眉头,不敢大意,很快便召回玄黄钟,用来悬停在自己头顶。 雷电落下,磅礴威压压得风雨乱散,掌律真人的一身道袍也是飘了起来。 那头在不远处的青牛忽然怪叫一声,再也不愿意待在原地,而是朝着远处跑去。 就在他前脚离开原地,后脚天幕之上,云海翻腾,无数道粗壮如婴儿手臂的雷电降落人间,形成一片浩瀚雷池。 这道门第一人构建出来的雷池,威势之大,实在让人骇然! 掌律真人大袖里钻出无数道绚烂彩光撞向那些从天而降的恐怖雷电,一时间无数道气机在雨幕里碰撞。 雷声和气机碰撞的响声不断交织,整座天地都不断震动起来。 观主脸色发白,骤然喷出一道鲜血。 伤势太重,即便他此刻强行将施展出雷法,也不能长久。 但对面的掌律真人既然是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将自己打杀,那便注定不会留手,自己越是退让,便会死得越快。 所以在一开始便以雷法应对。 看了那边困在雷池里的掌律真人,观主没有犹豫,收起印章,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片刻后,雷声消散,雷电也再也看不到。 掌律真人飘然来到马车旁,看着远处,皱起眉头,“滚过来。” 那本就没有跑出多远的青牛赶紧跑了过来,一脸谄媚道:“真人,有什么事情?” 掌律真人平静道:“赶紧闻闻他去哪儿了。” 青牛一脸委屈,“真人,我是一头牛,又不是狗……” 掌律真人没说话,只是看了青牛一眼。 “嗨,真人说笑了,真人觉得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别说是狗,就算是蛆也没问题。” 青牛努力抽动着鼻子,片刻后,看向东方,笑道:“真人,找到了。” …… …… 观主出现在一片湖畔,看了一眼水里的倒影,又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到湖面,好像是一朵朵血梅,很快被晕染开来,瞬间吸引了一群游鱼。 这种道门大真人的精血,在天地万物眼里,都是好东西。 观主擦了擦嘴角,还没来得及休息,远处便又出现了一道身影。 掌律真人骑着青牛,出现在这里。 观主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犹豫,只是丢出一张符箓,然后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另外那张符箓则是化作一道身影,便是另外一个观主。 朝着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的两道人影,沉默不语。 青牛认真的闻了闻,然后很是得意的开口道:“真人,前面那个是假的,后面才是真的。” 掌律真人却摇了摇头,“他从来都精于算计,怎么会在同样的事情上出两次错。” 青牛有些不满说道:“真人,我这鼻子可比狗还灵。” 掌律真人漠然道:“那也只是畜生。” —— 最近这段剧情真的很难写,所以很卡,我在尽快调整,希望尽快能多更起来,抱歉抱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四章 出海 掌律真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将观主拦在痴心观之前,便不会让他跑掉。 为此他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 一挥袖,无数的符箓从掌律真人的衣袖里涌了出来,朝着四周各处而去,化作一道道流光,更像是一只只黑夜里的萤火虫。 青牛有些不满,“真人,你这有我的鼻子好使吗?” 掌律真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很快便带着他离开了这里,在两刻钟之后,出现在了一条溪流前。 观主正站在远处的溪流边,低头捡起一片随着溪流流淌而下的树叶。 看到掌律真人之后,观主一挥袖,打碎一道藏在自己眼前某处的流光,让它坠落溪流里,这才有些感慨说道:“师弟真的准备的如此充分,有心了。” 掌律真人没说话,只是摊开手掌,玄黄钟出现在掌心不停的流转,散发出玄妙的气息。 随着掌律真人的掌心一抖,玄黄钟直接朝着天幕飞去,悬在两人之间,迅速散发出一道道玄妙的气息朝着四野而去,将两人笼罩了起来。 “师兄,如今只怕你不管如何都跑不掉了。”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脸色发白的观主,心里总算是安稳不少,有玄黄钟将此地困起来,想来依着观主如今这个状态,不管如何都没办法逃出去。 观主说道:“师弟,好似你很确定今天能在这里杀了我。” 掌律真人眯起眼,“师兄,真没必要再说这些废话了。” 观主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只是随手丢下手中的那片树叶。 树叶落到溪流里的瞬间,掌律真人眼前忽然便没了颜色,眼前的色彩在刹那之间消散,他在顷刻间,便仿佛置身于一片灰白的世界之中。 观主一挥袖,溪水涌起,宛如泼墨。 掌律真人神情微微有些复杂,痴心观的那些道门典籍,作为掌律真人的他也是可以随便翻阅,这些年他没有一日懈怠,不知道在那上面花了多少功夫,看了多少的典籍,却好似从来没有看到过眼前的这一门典籍。 想到这里,掌律真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心情更是沉重。 既然在藏经阁里没有这样的道法陈列,那么便说明这门道法是当初师父传下的,只在观主一人身上。 同样是亲传弟子,为何这道法只有观主才有? 掌律真人想到此处,心中愤怒不已。 数道光华骤然从他身躯里涌出,身后一片灰白在此刻缓慢回归彩色,掌律真人满目杀意,浑身都是杀机。 “师兄,只怕你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上吧!” 掌律真人不断催动道法,将自己此生所学都尽数展现出来,整座溪流边狂风大作,无数落叶被那些恐怖的气息卷起,到了半空却没能坚持多久,便被粉碎。 观主一身道袍上在刹那间便多出了无数道缺口,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来。 那门道法虽说极为玄妙,但他目前的状态却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一道道黑白相交的铁索化作一条条巨蟒出现在这片黑白世界里,不断朝着前面撞去,只是顷刻间便将掌律真人淹没。 掌律真人一只手按住一条巨蟒头颅,掌心溢出最纯正的道门气息将其压制,片刻便将其粉碎。 之后掌律真人连续拍碎数条巨蟒头颅。 观主则是漠然看着眼前的黑白世界,在这世界里,他拥有绝对的主宰权,放在往日,大部分修士在这里,都会被他随意打杀,但如今却不行。 掌律真人的境界太高了些。 “师弟,你心中有业障,如此下去,只怕会伤人伤己。” 观主身形朝身后飘去,却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前停下,身后道袍和一处空间相触,浮现起点点涟漪。 观主伸手推了推,掌心的气机和那片涟漪相交,瞬间便被吞噬。33 观主脸色难看,丢出掌心的印章,撞向那玄黄钟。 在此刻,掌律真人也尽数将那些巨蟒打杀,看向这边。 玄黄钟虽说在品阶上不及那枚印章,但掌律真人此刻要比观主强大太多太多,有他操控玄黄钟,观主很难有所作为。 “师兄你便是我的业障,只要师兄今日身死,师弟的心结便自然消散。” 掌律真人骤然运转玄黄钟撞开那枚印章,整片黑白世界也在此刻消散。 观主吐出一口鲜血。 正要收回印章的观主瞬间被一道磅礴气机击中胸口,之后更是直接断了他和那枚印章的联系。 掌律真人牵引玄黄钟制住那枚印章。 今日杀观主是一件大事,但更大的事情便是夺得此物。 掌律真人看着眼前的印章,眼中满是热切的情绪。 他调动体内气机,将那枚印章牵引到自己身前,然后疯狂在指间溢出无数道光彩,将其层层包裹。 彻底切断那印章和观主的联系。 接下来他只需要将此物炼化,便能彻底拥有此物。 有了这枚印章,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下一任观主了。 “真人……回回神,他跑了……” 青牛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些焦急的提醒。 掌律真人回过神来,看着观主原来所处的位置,那个地方已经只剩下一件道袍。 掌律真人平静道:“他跑不掉的。” …… …… 观主离开青山州,前往瀛洲。 大梁九州之地,瀛洲一直被认为最有仙气,早些年流传的仙人降世,便在此地。 瀛洲之北,有一片海,海之宽,不知有多大,历代都有传言,世上仙人,便在瀛洲外的海外仙山。 因此也有无数人出海访仙。 只是出海之后,大船也好,还是小舟也罢,便几乎没有归来的。 长此以往便有传言,海外仙人不愿被世俗打扰,因此每逢出海的百姓,皆会遭遇风浪死于海上。 到了如今,敢于出海访仙的人已经没了多少,所以当一个狼狈的中年道人要了一条船出海的时候,船夫便像看鬼一样看着他。 观主默不作声,他深知无法回到痴心观,如今唯一的生机,便在海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五章 从此天要变 瀛洲作为大梁九州之一,其实它的全称应该是瀛洲州,因为拗口的原因,所以世人都称之为瀛洲。 瀛洲外的那片海则是被人称为仙海,世人对那片海知道得很少,但像是观主这样的强者才知晓,其实海外不见得有什么所谓仙人,但确实因为某种原因,导致海上的风浪很大,那些恐怖的风浪有着撕裂忘忧强者的能力,所以那些寻常的船只,来到海上,遇到这些风浪,便没有任何抗衡的能力。 没有人知道那些风浪来自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造就的那些风浪,但修士们都知道,那是极为恐怖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能够越过那些风浪,看看是不是在风浪之后真的有仙人居住着的仙岛。 过去同样有很多修士出海寻仙,但也遇到了这样的风浪,然后便都死在了那片海上。 返回痴心观的路上一定被掌律真人设下了层层阻碍,而整座天下,他不管去往何处,都没法彻底摆脱自己的师弟,所以观主最后选择来到瀛洲,登船出海。 站在船上,催动小船朝着北方的未知海域而去,观主的心情也很沉重。 出海或许能躲过掌律真人的追杀,但在深海未知处的那些风浪,就连观主也不见得能够躲过。 这本就是两杯毒药,只看观主如何选择罢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观主苍白的脸上情绪很是复杂。 远处微微起了些浪花,让观主脚下的小船荡了起来,观主站在船头,一个站立不稳,便踉跄跪倒,吐出一大口鲜血。 像是他这样的修士,自然不会是因为小船颠簸而站立不稳,而是因为之前和掌律真人的前后两战留下的伤势。 抹了一把嘴角,看着掌心里的鲜血,观主苦涩一笑,从修道以来,他便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他从入观中便是观主亲传弟子,之后成为观主之后,更是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被人敬仰尊敬,哪里会有如今这般狼狈。 伸手放入海里,任由海水将鲜血冲刷,观主的思维渐渐有些发散。 前面已经有了一股特别的气息,很是古怪,他作为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也很难感受清楚那气息到底是什么。 好似是一道无尽的深渊,随时都有可能将眼前的自己吞噬进去。33 观主生出些惧意。 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却发现船身上已经多出些许寒霜,再一看海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海面已经开始结冰。 观主转过头来,果然在海面上看到一道人影。 正是掌律真人。 他追到了这里。 观主皱起眉头。 掌律真人面无表情,只是一挥袖,云海里便有无尽的雷光在闪烁,一片雷池已经开始在观主头顶成型。 雷法并非什么秘术,道门修士几乎都有研习,只会有高低之分。 掌律真人会这门道法,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掌律真人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挥袖,一道道粗壮的天雷便就此落下。 被冰封的小船无法前行,观主皱起眉头,用力在船上一点,震碎船身上的冰霜,同样也破开周遭的冰块。 只是此刻天雷已经落下。 无数道天雷,在顷刻间朝着观主落下。 海面瞬间沸腾起来,有无数个地方在这里炸开,宛如一片炼狱。 观主挥袖拦下一道天雷,但同时被数道天雷击中身躯,在刹那之间便受了极重的伤势。 看到这一幕,掌律真人大笑起来,“师兄,你只有去死了!” 他的笑声很是畅快,这是多年夙愿得逞的畅快。 观主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不断被无数的雷电击中,不断地受伤,他的身躯在此刻,已经满目疮痍。 他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危机。 “噗!” 一口鲜血从观主嘴里喷出。 一道天雷直接击穿了观主的身躯。 这位道门领袖,生机正在不断地流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 掌律真人眼里满是快意,看着在雷池里几乎下一刻便要身死的观主,很是高兴。 只是下一刻,观主掌心忽然绽放出一道璀璨的光华,击向海面,惊起万丈波涛,借此拦下这些不断落下的雷电。 观主趁机离开雷池,朝着深海处而去。 掌律真人却不屑地笑了笑,依着观主如今这个速度,根本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他大袖一卷,身后海水瞬间卷起数十丈,朝着前面推了过去。 观主虽说在竭力朝着前面而去,身后的海浪却离着他越来越近。 掌律真人站在海浪之上,像是一尊俯视天地的神祇。 而观主便是他的猎物。 下一刻,海浪到了观主身后,然后直接将其淹没。 掌律真人双手上抬,那些狂暴的雷电尽数下坠,将方圆数十里直接轰得海水翻腾。 在这一片雷池之中,漫说是人,即便是游鱼只怕都没有半点生机。 只是片刻之后,这里便浮起无数碎鱼,海面瞬间殷红一片。 掌律真人注视着这四周,想要找到观主的尸体。 那是他最大的心结,即便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他是百分百死在此处,但没有看到尸体,他仍旧不放心。 就在掌律真人低头找寻观主尸体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忽然起了一道巨浪。 一道恐怖的风浪在远处产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横推而来。 掌律真人感受到了那道恐怖的气息,沉默片刻,当即便朝着身后急速退去,同时祭出玄黄钟拦在自己身前,以阻风浪。 玄黄钟荡开涟漪,构建一道屏障,拦下那不断朝着这边压来得风浪。 掌律真人则是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朝后而去,玄黄钟也在不断后退。 那道风浪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些,让掌律真人这样的道门大真人都选择了退去。 终于他退到了距离海岸不足数百里的地方,那道风浪也就此消散,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始终拦着。 悬停在海面上,掌律真人收回玄黄钟,看着远处,沉默了很久。 “你已经死了。” 很久之后,掌律真人拿出那枚观主印章,那已经被他炼化了许多。 “从此,我便是观主了。” 掌律真人身形消散。 消失在海上。 就在这位掌律真人消失之后不久,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海上。 那是世间的两位帝王,一南一北。 妖帝看着掌律真人消失的那个地方,笑道:“那个道士是个小人,他活着不见得会比痴心观主活着更好。” 观主虽说和大梁对立,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也还算是真人。 大梁皇帝鬓发被海风吹动,听着妖帝说话,他平淡道:“小人是最不可怕的,因为他们只会想着自己,所以往往便会做出很多错误的决定,而这些错误的决定在他们看来,却没错,所以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 妖帝感慨道:“的确,如果真要挑一个做对手的话,你选他自然更好。” 大梁皇帝笑着点头。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轻声道:“真的有些佩服你,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将后事处理得如此好,可惜的是,朕杀了你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兴兵南下。” 大梁朝这些年的强盛早就让妖族也觉得可怕,最好的选择便是将这座王朝覆灭,至于是否能彻底统治人族,那是之后的事情。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没有多说。 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事情,最亲近的人也杀过,可以说没有一个朋友,但他却很想跟眼前这位大梁皇帝做朋友。 两人惺惺相惜,可惜却站在了一条河的两边。 “陪你聊了这般久,但总归是要打一场的,地方你选好了吗?” 妖帝看着大梁皇帝,两人在漠北相遇之后,其实并没有立即开始动手,妖帝很清楚大梁皇帝受的伤不会那般快就好转,所以一点都不着急。 大梁皇帝说道:“还是漠北吧,总放不下那个地方。” 漠北三万里,代表着人族历史的耻辱。 妖帝说道:“朕知道你们那边的帝王死后会有庙号,你现在还活着,若是死了,会想让后人给你一个什么庙号?” 大梁皇帝看着妖帝,摇头道:“朕不会死,所以这种身后事,没有想过。” 妖帝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骤然消散。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海面,笑了笑,庙号之说,其实很久之前他想过,后人会用什么样的庙号来概括他的一生。 但想来想去,却没有个答案。 他这一生,实在是太复杂了些。 摇了摇头,大梁皇帝不再多想,身形消散,再次赶赴漠北。 一场双帝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六章 观中变故 昨夜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水,以至于到了清晨时分,整座痴心观便好似洗过一般,连带着天边那一缕朝霞都比往日更好看不少。 痴心观的朝霞本就是天下一绝,如今更是如此。 一袭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站在断崖上,看着那片朝霞,沉默了很久,身旁的清冷女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站着。 光是两人这么一站着,那气态只怕天下便没有什么年轻修士能够比肩。 不过倒也不奇怪,谁叫这两位在外的名号都是道门双壁。 身穿暗红色道袍的云间月忽然说道:“观主还未归山。” 神都一战,已经过去数日,云间月当时有所感悟,所以在神都停留了些时间,才选择离开神都返回痴心观,但观主却是比他走得更早,按理说即便观主受伤,他也该比云间月更早地返回痴心观才是。 可事实上,并没有。 叶之华轻声道:“观中已有长辈下山去寻了,想来世上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找观主的麻烦。” 观主虽然重伤,但毕竟是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一身修为仍在,寻常的忘忧修士只怕不能对他做些什么,而有资格对观主造成威胁的修士,想要做些什么,都要想想痴心观这座庞然大物到底是不是惹得起的。 云间月担忧道:“总觉得有些麻烦。” 叶之华一点便透,问道:“大梁会在暗中袭杀观主?是那位始终没有露面的书院院长?” 大梁的强者不多,顶尖强者更少,神都一战,她虽然没能亲至那边,但略有耳闻,知晓一些内幕,大梁朝有能力对观主造成威胁的,除去那位皇帝陛下之外,便已经不多,镇守使这位武夫早就在北境坐镇,不会轻易离开,如此人选也就只剩下了书院院长。 云间月摇头道:“到底是读书人,理应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况且大梁朝此刻自顾不暇,只怕做不了什么事情。” 叶之华思索片刻,说道:“掌律真人离山了。” 云间月神情沉重起来,“观主之前有令,掌律真人无故不得离山。” “如今山中长辈离山去寻观主,掌律真人是观主的同门师弟,关系紧密,此刻担心去寻观主,虽说有违观主之意,但也说得过去。” 叶之华淡然开口,虽然是这样说,但她却不认为事情是这样。 云间月说道:“观主和掌律真人一向不和。” 叶之华默不作声。 云间月挑了挑眉头,那些长辈之间的旧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的确也不是他们这些晚辈弟子可以随便议论的。 云间月张了张口,刚要说话,一道悠长的钟声响起,整座痴心观可闻。 叶之华诧异道:“观主回山了?” 云间月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观中的钟声响起,从来都是有大事发生,若只是观主归山,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定有大事发生。 云间月化作一道流光赶往祖师大殿。 …… …… 祖师大殿前,赶来的痴心观弟子越来越多,那些不曾下山,不曾闭关的山上弟子,没有一人缺席。 甚至后山那些没有闭死关的观中长辈,此刻也都到了祖师大殿前,其中有几位二代师长,甚至已经到了忘忧尽头,至于忘忧境的修士,更是多达五六人。 这还是没有闭死关的观中修士,若是加上那些闭了死关的修士,痴心观的强大修士,只怕远不止这么点。 这便是痴心观的底蕴,也是为什么痴心观能成为道门领袖的依仗。 云间月来到众多弟子之间,自然便站到了最前面,他在这一代里虽然不是大师兄,但从各方面来看,也的确没有比他更适合站到最前面的人选。 叶之华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祖师大殿前,许久不曾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掌律真人出现在了这里,这位从来都是痴心观二把手的道门大真人满脸漠然。 看到众人齐聚在此之后,掌律真人这才缓缓开口道:“观主已于昨日仙逝。” 不说话则已,掌律真人这一开口,便震惊了所有在场的观中弟子,无数道嘈杂的声音轰地一声炸开,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惊起了千层浪。 “掌律师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掌律真人,这消息如何得知的?” “掌律……” 一时间祖师大殿之前,便起了数道声音,大多都是质疑之声,痴心观的弟子们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 在他们看来,自家观主修为通天,根本不可能被人所害。 况且整座天下,也没有几人有这个能力。33 掌律真人并不废话,一枚印章瞬间便从他身前浮起,悬停在众人眼前。 “那是……观主印信?!” 观中弟子看着那枚印章,顿时都瞪大了眼睛。 身为观中弟子,他们自然知晓那是历代观主才能持有的东西,那东西绝无仿造的可能,因为有着历代观主的气息在其中,如今那东西在掌律真人手中,自然便能说明很多东西。 观主已将观主之位传给了他的这位师弟,如今的掌律真人了? 观中弟子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 主要是此事没有一点征兆,让所有人都没有准备。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后者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 “敢问掌律,观主是因何亡故?” “对,我们得知观主前往神都,那是否被大梁所害?!” 观中弟子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便马上愤怒起来,痴心观在方外也是一等一的大宗门,从来没有被如此欺辱过,如今他们的观主若是死在了神都,那么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耻辱。 掌律真人平静道:“观主师兄的死因,暂时不能告知诸位,但师兄在仙逝之前已将观主之位传于我,从此由我负责观中大小事务。” “掌律之位,我尚需思量,暂时空悬,诸位还需勤勉修行,勿要堕了观中威名,也勿让师兄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劳烦几位师叔跟我来,有些事情还需和诸位师叔商议。” 掌律真人没有回答弟子们的问题,而是看向人群里的云间月,平静道:“云间月,师兄对你期许之深,你应该知晓。” 这句话一说,弟子们都看向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其实早在许久之前,大概所有的观中弟子都知晓,观主对云间月的期望很大,他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观主的。 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云间月认真道:“弟子当好好修行,不负观主和掌律期望。” 听到掌律这个称呼,掌律真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了云间月一眼,走进了祖师大殿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些观中长辈也跟着走了进去。 云间月则是转身离开,和叶之华一起。 …… …… “掌律表现得有些反常,却又没那么反常。” 走在山道上,云间月想了想之前掌律真人的表现,说道:“掌律平日和观主不合,刚才没有表现出悲伤之意,倒也不奇怪,但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叶之华说道:“是有大问题,观主不管是否死于大梁之手,掌律也应当往那边推才是。” 云间月点点头,认真道:“是的,可掌律却是遮遮掩掩,里面必有隐情。” “应当去神都一趟。” 叶之华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摇摇头,“神都此刻也很乱,况且……我要破境了。” 叶之华瞪大眼睛,这样的表情也是很少能在她的脸上出现。 同为道门双壁,叶之华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境界一直比云间月更高,但随着时间推移,云间月早已经后来居上。 可即便如此,叶之华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如今已经便要踏足忘忧境了。 这实在是太快了些。 痴心观的历史里,也恐怕没有这么快就能走到忘忧境的修士。 论破境速度,云间月只怕是这痴心观乃至……整座道门千年以来的第一人。 “我破境之后……大概他也要破境了。” 云间月意味深长说道:“还不见得会比他更早。” —— 今天还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人这个字 听着这话,叶之华神情有些复杂。 云间月看着自己师姐,认真道:“不要试图去杀他。” 被看破心思的叶之华有些不解,“过些年,他又是下一个大梁皇帝,为道门计,也该杀他。” 大梁皇帝这样的人,出现一次便已经极为可怕,方外不会想这样的人再出现一次。 云间月说道:“若是我们足够强大,这样的人出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的眼睛说道:“可你真的能比他更强吗?” 云间月这样的道门天才,天下没有多少同代人能和他比肩,但陈朝一定是一个。 云间月笑道:“大道如此长,什么事情都说不准,不过我真不想以这样的手段来结束和他之间的较量,师姐信我一次便好。” 叶之华默不作声。 云间月走了几步,去牵起叶之华的手,轻声道:“况且观里的事情,只怕他会知道些什么消息,我破境之后会去见一见他。” 叶之华还是没说话。 “师姐。” 云间月温声开口,“我们在这世间,除去修道之外,还有许多东西应该是要记住的,人字不难写,不过一撇一捺。” 云间月伸手在叶之华的掌心写下一个人字。 叶之华看着云间月,说道:“你想的这般多,修道如何能静心?” 云间月说道:“为何不能静心?” 叶之华沉默。 “剑宗宗主那一剑,大概想的便是要越过这尘世,练成出尘一剑,只是人还在尘世里,剑怎么能出尘呢?无牵无挂的剑没有落处,自然也就不成,所以那位剑宗宗主最后的一剑,到了最后,也不过只成了九分,也只能是九分。” 云间月笑道:“所以修道圆满,绝不是超脱一切,而是心中要有坚持,再看度过苦海得放在一切才能到彼岸这种做法,只怕是我们这些后人的误解,千年之前的前辈,大概不是这般的。” 叶之华问道:“若是这般,为何这千年来,所有修士都是这般来的?” 云间月说道:“那又如何解释这千年来,大家走到忘忧尽头,便无法前行,只能止步原地?” “千年之前有踏足忘忧之上的修士?” 叶之华声音变得有些冷。 云间月说道:“不知道,但至少那位皇帝陛下应该是跨出了半步,要不然如何能接下那一剑?” “剑宗宗主那一剑虽说到了最后也只有九分,但就九分剑,的确已经是当世最顶尖了,大梁皇帝想要接下来,便一定要有越过忘忧的境界,至少是半步,不然他不是死在这一剑下,也应该是重伤。” 云间月淡然笑道:“我此刻道心无比通透,忘忧不过就在一步而已。” 这一趟神都之行,观主本意便是要让云间月能再往前走一步,如今来看,的确得到了效果。 叶之华有些失落。 她已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弟越走越远了。 而且好像两人的所思所想,也渐渐不同了。 就此下去,或许两人迟早有一天会就此分道扬镳。 云间月转头看向叶之华,说道:“师姐,我闭关之时,观中事情,麻烦你多看看。” 叶之华点点头,“知道了。” …… …… 漠北三万里发生了变故。 最开始发现变故的是北境长城上的镇守使,这位如今的北境大将军一直关注着漠北,毕竟此刻皇帝陛下就在其中。 所以他也最先发现漠北的变故。 最开始是一道起于漠北深处的巨大光柱,那道光柱至少距离北境城头有万里之遥,但还是被人清清楚楚地看到。 之后半日,那道光柱不断扩散,恐怖的气息不断的朝着四周散开,这让镇守使不得不下令让出城的那些斥候尽数撤回城中。 等到了夜晚,夜幕降临,那道绚烂光柱仍旧在眼前闪耀,无比璀璨,而且看距离,至少在这一夜里又往四周扩大了数千里。 距离北境长城,已经不足三千里。 镇守使站在城头上,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高悬来到这边,看着这位大将军,开门见山问道:“大将军,是陛下和妖帝的大战?” 镇守使点点头,感慨说道:“两位绝世帝君,如今是彻底放开手脚的一场厮杀,只怕全然没有再留半点力气了。” 高悬皱眉道:“忘忧尽头,有这般大的阵仗?” 镇守使笑道:“高悬,你对武道修行不上心,自然不知晓,天下的忘忧尽头,像是剑宗宗主,痴心观主以及鹿鸣寺里的那个老和尚可以归为一线,但是这位妖帝和咱们这位陛下,却都在一线之上,两人若是联手,只怕后面这三人,外加本将军和书院院长之流,都得死于两位陛下之手。” 高悬不解道:“这般恐怖?” 镇守使意味深长道:“就拿打仗来说,你指挥百万雄师,或许能在战场上占据绝对的优势,但若是对面有这么几位强者,一场大战的走势也有可能被改写。” 高悬苦笑道:“那岂不是说,末将现在就该苦修武道,有一天成为这样的修士,比什么兵法都要管用?” “话虽然是这般说,但你要知道,这世间无数修士,人族只出了陛下这么一个,妖族那边也只有妖帝一人,这和你苦修无关,你即便花此一生,也不见得会有这般成就。” 镇守使拍了拍高悬的肩膀,微笑道:“别想那么多,做你该做的便是。” 高悬思索片刻,问道:“那依着大将军来看,这场大战,会是陛下斩落妖帝头颅,还是妖帝会……斩了陛下……” “别问我,我虽说也早就走到了忘忧尽头,但距离陛下这般的人物还差的远,看不到也看不透。” 镇守使感慨一声,武道至高境界,也是他这样的武夫毕生的追求。 高悬轻声道:“若是陛下真赢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准备北伐了……” 镇守使没有搭话,只是自顾自说道:“只怕到了明早,漠北三万里便成了禁区,谁都没法再踏入半步,一旦踏入其中,便会立刻身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八章 漠北帝君在 漠北三万里,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一直不停,很快便覆盖了整座漠北。 斡难河畔。 妖族公主西陆站在河畔,看着前面不断蔓延的恐怖气息,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大祭司的脸上更是担忧之色无比浓郁。 之前整个妖族上下对这一场大战都抱着极大的期望,因为知晓大梁皇帝在来漠北之前曾经和人族的其他强者有过一战,已然重伤,如今正是除去他的最好时机,但谁都没有想到,真当到了两位帝王相遇的时候,那位大梁皇帝所迸发出来的强大战力,远超所有人想象。 “陛下这般境界,居然还要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看起来是我们都小看了那位人族帝君,只怕他早就往前走了好几步。” 大祭司担忧不已。 西陆说道:“以漠北三万里为战场,恐怕就连父皇最开始也没有想过。” 妖帝功参造化,有如此威势不足为奇,但若无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绝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如今整个漠北都变成了战场,只能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对面的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战力,让妖帝也需慎重对待。 大祭司轻声道:“陛下不容有失,一旦出什么事情,妖族只怕立马就会乱起来。” 西陆平静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到了此刻,谁都没办法进入漠北了,即便有再多后手也没用了,这场大战,只在父皇和那位人族君王之间了。” 天底下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就像是现在,一切的谋划和布置都烟消云散,最后落在这两人之间而已。 大祭司叹气道:“但愿陛下能取胜吧。” 西陆没说话,只是飘然离开河畔。 感受着这位妖族公主遗留的气息,大祭司瞪大了眼睛,他分明在西陆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气息,那种气息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那就是这位妖族公主已经踏入了忘忧境,成了一尊大妖…… 这般年轻的大妖啊。 大祭司不由得感慨,到底是陛下的血脉,这般强大倒也是情有可原。 …… …… 漠北深处,一片疮痍。 这座曾经埋葬过无数人族和妖族的平原,此刻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牧草丰茂,一片绿野生机勃勃,但此刻整整数千里,都没有一点绿意,而是一片又一片的焦土。 各种散落的气机在这里肆掠,各种恐怖的气息在这里蔓延。 空气里弥漫着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野草的香气,而是两位君王身上溢出的恐怖气息,这些恐怖的气息覆盖整个漠北,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杀阵。 这并不是两位君王的有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在这样恐怖的气息之下,一切生灵想要靠近这两位君王都极为困难。 而随着两人的不断交手,那些恐怖的气息更是荡开,在更远处的地方形成诡异的纠缠,也就让整座漠北都成了禁地。 妖帝站在一座山峰之上,看了一眼眼前的平原,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一只巨大的靴子便从天而降,将妖帝连带着一整座山峰都彻底踏碎。 一座山峰,在刹那之间便变成了一道巨坑。 大梁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巨坑之旁,他一身帝袍飘荡,看着有种莫名的气态。 下一刻,深坑里撞出一道身影,妖帝出现,重重一拳砸出,大梁皇帝手掌下移,拦下妖帝势大力沉的一拳,但同时朝后滑出数百丈,硬生生在地面拉出两条长长的痕迹。33 大梁皇帝的一身帝袍不断飘荡,猎猎作响,好似有一阵阵狂风正在不断吹拂他的帝袍。 妖帝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在前掠之时,势头变得越来越强,宛如一颗在地面横行的流星。 之后妖帝屈肘撞向大梁皇帝的额头,而大梁皇帝则以一拳砸向妖帝的小腹。 两人身躯同时摇晃,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两人身后荡开。 两位当世最强的强者,在这一瞬间的交手,两人都不分伯仲。 妖帝不断出手,作为妖族的君王,这位妖帝陛下的身体强度比起来当世所有的修士都要强大许多许多。 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在肉身上比肩的强者,大概就只有眼前的大梁皇帝了。 大梁皇帝一拳砸向妖帝头颅,后者则是不甘示弱,同样一拳砸出,两人不断出手,恐怖的气息不断环绕两人,不断地朝着四周散发出去。 当世最强的两人之战,光是举手投足之间,一般的忘忧强者只怕会在顷刻间便被他们散发出来的气息直接撕碎。 这一战,注定会比大梁皇帝战痴心观观主,会比大梁皇帝战剑宗宗主要更为壮阔。 恐怖的气息不断在这里交织。 妖帝后撤数十丈,在远处站定,看向眼前的大梁皇帝,神情复杂,“你往前走又走了一步。” 许久之前,两人第一次交手,两人都没有真正地生死一搏,但在那个时候,很显然大梁皇帝还没有现在这般强大,但在之后再见,大梁皇帝已经往前走了一步,那个时候便已经让妖帝十分意外了。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往前哪怕走一步都极为困难,但大梁皇帝到如今,又何止是一步而已。 只怕此刻他已经有半条腿跨过了忘忧这道门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大梁皇帝微笑道:“有些奇遇,故而往前走了一步。” 妖帝默不作声。 这样的事情他没有想过,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眼前的大梁皇帝几乎已经成了人族这千年以来的最强者。 “你也早就往前走了一步,想来妖域这些大妖想了那么多,全部都是白想了。” 妖族和人族都不见得那么简单,大梁皇帝要时刻警惕着方外,妖帝也要时刻警惕着那些想要夺他帝位的大妖。 妖帝说道:“如此也好,你我今日正好可以痛快一战。” 没有什么比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更好。 大梁皇帝轻声道:“朕或许今日会斩下你的头颅。” 听着这话,妖帝只是笑了笑。 “朕也许也能斩下你的头颅,陈澈,你死在朕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大梁皇帝没说话,一身气势只是不断攀升,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妖帝也吐出一口妖气。 然后风起云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五十九章 帝君之战(上) 半边天幕很快被妖气侵染,以至于肉眼去看,便好似在顷刻间便是夜幕降临。 那漆黑如墨的妖气覆压天空,弥漫四野,妖帝的身躯藏于那漆黑的妖气之中,似乎已经融为一体。 大梁皇帝身后的天空如常,这样一来,两边几乎便形成了对立,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鬓发被吹乱的大梁皇帝,看着眼前那些磅礴无比的妖气,身上有雪白雾气缓慢溢出,从各个窍穴之中,宛如有一条条雪白真龙游离在他的身侧。 自古流传,人间帝王乃是上天之子,真龙之身,但实际上这所谓的上天之子不过只是历代皇帝加强统治的手段,哪里当得真? 不过此刻被真龙环绕的大梁皇帝,倒是俨然像是一位传说中的帝王。 随着大梁皇帝大袖一卷,那些真龙躯体开始暴涨,然后齐齐朝着那边妖帝而去,无数条真龙同时向前涌去,气象壮阔无比。 这是一场比和剑宗宗主大战更要壮阔的绝世之战。 雪白真龙的大嘴一张,猛然一吸,便有无数的妖气尽数涌入真龙的嘴里。 无数的真龙同时张口,那等异象之壮阔,难得一见。 好一幅龙吸水的绝世景象。 只是任由这些真龙吸入无数妖气,但那边半边天空却还是如同没有任何改变一般,依旧漆黑如墨,妖气好像无穷无尽,一点不会变少。 妖帝看着那些雪白真龙,微微蹙眉,终于开始出手。 他大袖一卷,无数妖气被他牵引而来,在他身侧形成一根根漆黑长矛。 妖帝抓过一根长矛,漆黑如墨的长矛在顷刻间变得有些诡异的光泽,然后其余所有的长矛的矛身之上,都多出了这些诡异的光泽。m 妖帝丢出其中一根长矛,其余的长矛也纷纷掠走,在半空中掠出一条黑色的痕迹,朝着那些雪白真龙而去。 一时间,无数长矛朝着雪白真龙撞去,而那些雪白真龙的应对的也各不相同,有的张着自己的利爪开始和那些长矛缠斗,有的则是干脆从嘴里吐出一道雪白的火焰,朝着那些长矛燃烧而去。 有些真龙和黑色长矛势均力敌,也有的长矛占据上风,将雪白真龙龙鳞刺破许多,无数龙鳞坠落大地。 每一片龙鳞坠落到大地之上,便砸出了一道巨坑。 无数真龙和无数长矛,便是这两位绝世帝君的手段,两人同时驭使着无数的真龙和长矛,分心而战,这种本事虽说不见得有数柄本命飞剑的剑修更强,但剑修能驭使无数飞剑,是靠的日复一日的水磨功夫,温养飞剑,才有如此手段,可两位帝君只是一时兴起,便能分神驭使这般多东西,其中高下,不言而喻。 两位帝君仿佛都不着急,都是默默看着这边的长矛和真龙大战。 妖帝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那些雪白真龙里的气息明显不属于忘忧境,也就说,眼前的大梁皇帝和他猜测的一样,早就往忘忧之上跨过了一步。 他已然可以说得上是这千年之内的人族历史第一人了。 若是换作妖族历史上的别的君王,只怕此刻便真要败在大梁皇帝的手里,可惜……他的对手却也可能是千年之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妖族大帝。 妖帝气势磅礴,到了此刻,竟然又提升了许多。 大梁皇帝爽朗笑道:“果然,你也触碰到了那道门槛。” 妖帝神情自若,“陈澈,若是这世上唯有你在一直前行,岂不是也太无趣了些?” “自然,大道漫长,都该往前多走几步。” 大梁皇帝洒然笑道:“如此更好,如此才配得上今日你我一战。” 妖帝微微一笑,虽说如今的大梁皇帝展现出来的威势和境界,让他有些意外,也打乱了原本的想法,但妖帝并不觉得有些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 …… 此刻长矛和真龙的厮杀已经几乎快落下帷幕,地面早就出现了无数的深坑。 漠北早在两位绝世君王的大战下变得满目疮痍,此刻更甚。 就在最后一条真龙消散在天地之间的同时,那些长矛也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无数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漂浮,却不消散,而后才缓慢聚集到了一起,重新撞入大梁皇帝身躯。 大梁皇帝一怔,然后整个人往前踏过几步,留下几道雪白的虚影。 虚影层层叠加,最后竟然堆积而成一道巨大的法相,而且还在不断攀升,眨眼之间,便已经有数百丈。 宛如一尊绝世帝王立于天地之间。 俯瞰世人。 而在对面的妖帝,真身则是从漆黑如墨的妖气里超脱出来,身后的妖气也是在此刻汇聚,在顷刻间汇聚而成一道漆黑如墨的参天法相。 妖族大妖的惯用手段其实便是撑起一片天地,从而凝结一尊法相,但妖帝这样级别的强者,其实很少用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因为在整个世间,有资格妖帝用出这样手段的敌手实在是少的可怜。 而如今却也是不得不用。 漆黑如墨的妖族帝君立于天地,正好对上了那边雪白的大梁皇帝法相。 大梁皇帝爽朗笑道:“朕很想知道你的大妖真身到底是什么。” 妖帝则是微笑道:“陈澈,想要知道,便只能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让身后的巨大法相一步踏出。 漠北地面顿时出现一道数十丈的巨坑。 妖帝则是裹挟着妖气重重一拳砸出,恐怖的气息在顷刻间便撕开了周围的天地,在那些虚境里,无尽的电光正在闪烁。 那或许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两尊巨大法相开始各自施展手段,妖帝手中出现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巨矛,而大梁皇帝则是扯来一缕云气,形成一柄数十丈的巨大长剑。 两人的激烈交锋,不断让两人身侧的空间塌陷,就好像是一块琉璃,在此刻破开了好多道缺口。 妖帝看了一眼大梁皇帝,身形一动,来到大梁皇帝身前,伸出手,不去管那巨大法相,直接将大梁皇帝拖入了一片虚境之中。 两人进入了另外一片战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章 帝君之战(中) 天地之间,存在着一些虚境,这些空间在真实的世界之外,平日里无法被人发现,他们只会因为强者交手撕破真实的空间,才会出现。 虚境的存在一直无法被解释,这里几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间,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特别的气息。 妖帝将大梁皇帝拖入一片虚境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看到这两位帝君的绝世一战。 实际上从一开始将战场选在漠北,再到后来将漠北都变成一座禁区,其实世人早就不知道这一战的最终结果了。 不过也有例外。 有个白衣少女,在大战开始之前,她便在瀛洲的海岸上看着那一片海,等到两位帝君回到漠北之后,她其实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在海岸旁待了很久之后,这才选择离开瀛洲,来到漠北之前的北境长城前。 之后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越过北境长城,踏入了如今被世间修士都视为禁区的漠北,来到了斡难河畔。 沿着河水一直往上走,白衣少女在河边看到了妖族公主西陆。 西陆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个白衣少女,她只是关注着漠北的情况,但等到白衣少女走到她身侧不远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这个白衣少女。 西陆在刹那之间一片瞳孔便变得雪白,浑身气息不断攀升。 只是白衣少女视若无睹,而是来到她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盯着那一片雪白的瞳孔,有些诧异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异种?” 西陆已经踏入忘忧境,按理来说,世间所有的年轻人都不可能这般容易的制住她,结果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白衣少女却很轻松地便按住了她的脑袋。 西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白衣少女看了几眼,皱起眉头,然后有些嫌弃地松开手,嘟囔道:“原来是这般。” 之后白衣少女自顾自踏过斡难河,背影逐渐消散,只是片刻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西陆心中惊骇,甚至有些不可思议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想要证明自己这的确不是错觉。 可眼前白衣少女的身影不在,她也有些恍然。 …… …… 白衣少女来到漠北,看着那满目疮痍,想着那两个男人在这里生死厮杀,便觉得有些嫌弃和无趣。 她一个人在漠北缓行,最后选了一座难得的高峰,选了块石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下,有石屑落下,然后又起了一阵风,一把石椅便出现在了这里。 白衣少女心满意足坐下,然后看着前面,反正也是无趣,不如就这么看看那两人的倾世一战。 而在前方的虚境里,大梁皇帝和妖帝的身影先后出现,他们各自撞碎一片空间,出现在了真实的世界里。 到了此刻,那两尊参天的巨大法相,也同时消散。 妖帝揉了揉脑袋,然后松开手,看向掌心,有一手鲜血。 在虚境里那一战,两人舍弃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以最为纯粹的体魄相撞,当时大梁皇帝一记手刀几乎削下了妖帝的脑袋,而妖帝也差点一拳打碎了大梁皇帝的心脏。 两人在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同时选择收手,而没有做这种以命换命的勾当。 只是如今这两位帝君身上的伤势却都不轻了。 妖帝吐出一口妖气,只是此刻那些漆黑的妖气里都带着殷红的颜色,至于大梁皇帝一身帝袍,也已经是破碎不堪。 妖帝看了大梁皇帝一眼,没有犹豫,直接便再次撞了上去。 大梁皇帝口鼻之间尽是雪白的雾气,在一刹那之间,甚至很难看清楚他的面容。 但他还是很快便迎了上去。 两位帝君的再次相撞,一道响声在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是两人体外的恐怖的气机的率先相撞。 一道恐怖的气浪再次在两人身后不断荡开。 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刀切了一番,变得无比平整。 大梁皇帝一拳砸向妖帝的额头,妖帝额头瞬间青了一片,也瞬间仰了过去,大梁皇帝趁势一拳压下,妖帝则是拍在大梁皇帝的手腕上,让他这一拳最后擦着自己身躯而过去。33 与此同时,妖帝一掌落在大梁皇帝心口,掌心那漆黑如墨的妖气瞬间涌出,在刹那之间包裹大梁皇帝。 那些恐怖的妖气化作一缕一缕钻入大梁皇帝的无数窍穴之中,大梁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整个人也踉跄着朝着身后退了几步。 妖帝趁势扯出一柄妖刀,钉入大梁皇帝胸膛。 那柄漆黑如墨的妖刀是妖帝以自己的妖气所化,妖气浓郁,在钉入大梁皇帝胸膛的同时,妖气便就此荡开,开始在大梁皇帝的心口不断游走,侵入他的无数经脉之中,在片刻之间,便好似在他的体内种下了无数颗种子。 每一颗种子里都是最为纯粹的妖气,都是妖帝这毕生修为的体现。 之后妖帝松开刀柄,看了大梁皇帝一眼。 此刻大梁皇帝体内,无数的窍穴之中,妖气在瞬间绽放,开始破坏他的体内经脉,大梁皇帝的身躯里,则是在这个时候,有无数窍穴开始流淌黑血。 地面在顷刻间便被黑血沾染。 大梁皇帝的双眼之中,也有黑血流淌。 看着很是诡异。 妖帝很是平静,但嘴角却还是溢出了一抹鲜血。 这足以说明妖帝此刻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不过此刻怎么来看,大梁皇帝的状态其实更为糟糕。 不过随着大梁皇帝吐出一口白雾,那些窍穴里的黑血尽数都化作了白雾,将大梁皇帝包裹。 大梁皇帝猛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白雾尽数吸入自己体内。 妖帝平静道:“看来你好像走出了一条新的路。” 大梁皇帝已经是这个世上在武道境界上走得最远的武夫,可即便如此能让他成为当世最强者之一,但还是会有一个最大的弊病。 那就是大梁皇帝不修道法。 可如今交手的过程中,妖帝已经看得清楚,知晓这位人族帝王已经不是寻常的武夫了。 其实人族的修士里,最让妖帝忌惮的,从来不是那些方外的,而是大梁皇帝这般的武夫。 他们通过不断地打熬体魄,有着和妖族最相近的体魄,如今又能运用道法的话,便只怕更为恐怖了。 “还好只有你一人走出了新路,若是世间武夫都这般,人族和妖族这么多年的局面,只怕就要改变了。” 妖帝叹了口气,作为当世顶尖的强者,他用不着担心这些事情,像是他这样的强者,自有自己的气魄,只是很可惜,他身上还有着作为妖帝的责任。 他肩上有着整个妖族这样的重担。 大梁皇帝笑道:“今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妖帝没说话,只是一卷帝袍,那些天地之间的恐怖妖气原本洒落在漠北各处,但在此刻,尽数都涌入了妖帝身体之内。 妖帝的气息变得越发恐怖,那种翻腾血气,只怕是时隔数千里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这位妖族大帝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都是这个世上得当之无愧的第一强者,即便在得知大梁皇帝走出新路之后,也并不觉得有半点畏惧。 他身躯里的气息越发恐怖,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气息正在苏醒,那种气息似乎是藏于妖帝血脉里的东西,来自无比久远的洪荒。 大梁皇帝也不由得皱起眉头,到了此刻,他也知道,只怕是在今日能看到妖帝的真身了。 他也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位妖族大帝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上古异种。 但他也很明白,一旦妖帝将自己的真身展露出来,那么这场大战,大概便回到了尾声。 到了真正的收官阶段。 两人的差距并不大,即便是陈澈走出了新路,但在面对妖帝这个世间最强者的时候,也并非成碾压的局势。 两人之间的胜负,不到最后,还不好说。 …… …… 随着妖帝体内的气息越来越恐怖,那无尽的妖气冲向天空,瞬间撕碎了一片云海,妖帝则是化作一道漆黑的妖气没入云海,不见身影。 大梁皇帝缓缓抬头,眸子里有些期待。 在此刻,的确可以抛下一切顾虑,只痛痛快快战一场。 —— 今天还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一章 帝君之战(下) 一道道恐怖的气息从云海上洒落下来,一道道黑色的妖气,在世间倾泻。 一只通体燃烧着的异兽带着无尽的暗红色火焰出现在了云海上。 刹那间,云海被染红。 宛如有一片燃烧的云海在世间出现。 大梁皇帝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 那边的白衣少女在此刻都抬起了头,看着那边云海里的妖帝真身。 妖帝到底是一尊什么样的异兽,想来很多人都没有答案,妖族的血脉本就很难说得上纯洁,强大的大妖和其余强大的大妖交合,诞下的子嗣便会有父母双方的特征,而如此一代代下去,除去那些本身血脉便无比强大的异种不会选择和别族通婚之外,其余的妖族这般随着时间推移,真身早已经说不出来是什么种族。 这样的异种虽说在那些血脉纯粹的大妖看来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实际上在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之后,这些异种集中了无数的优势,虽然血脉驳杂,但却更强大了。 此刻的妖帝真身,很难看出来是什么异种,只是通体燃烧着火焰,生着一颗狰狞的龙头,而却有着虎豹的身躯,但同样上覆鳞片,那些鳞片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可以确定的则是在火焰之下,呈现一种暗红色的光泽。 最为怪异的则是妖帝生着整整八条腿,每一条腿上都有着繁琐莫名的花纹,看着便感觉像是很久远的符号。 他像是一尊世间最恐怖的凶兽,此刻那双眸子里一片漠然,有着原始的兽性。 看着大梁皇帝,妖帝猛然发出一阵响彻天地的吼叫! “嗡……” 那是晦涩难懂的音节,只怕除去妖帝自己,没有别的人能够听明白里面蕴含着的意思。 只是随着妖帝这一声吼叫,一片片暗红色的火焰朝着大地落下。 天地之间,在此刻下了一场火雨! 覆盖整个漠北。 换句话说,大梁皇帝想要躲过这片火雨,便只能离开漠北,但此刻漠北交织着大梁皇帝的气机和妖帝的妖气,大梁皇帝一旦想要离开,便立刻会陷入更麻烦的境地之中。 不管如何,大梁皇帝此刻都不能退,而只能直面这片足以毁灭整个漠北的火雨。 大梁皇帝轻声道:“这是人族的疆域,就此毁去,朕也会很心痛。” 漠北三万里,虽说早就割让给了妖族,但收复这片疆域是每一任人族帝君都想要做的事情,尤其是大梁皇帝。 现如今虽说大梁皇帝没有办法将这片疆域收复,但他也不愿意漠北就此毁去。 因为迟早有一天,这里还会是人族的疆域。 于是一条条真龙从大梁皇帝的身躯里涌了出来,朝着四周散去,真龙的躯体不断拉长,从最开始的数十丈到之后的百丈,千丈…… 数千里,万里! 那一条条无比庞大的真龙不断拉长身躯,从两人大战中心开始不断蔓延到漠北的四处边境。 斡难河畔。 西陆看着那漠北天幕变成一片血红,然后便看到了那无尽的火雨,她在这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自己的至亲血脉的气息,是自己那位父皇的气息。 感受到这种恐怖的气息,西陆的眉头却紧紧地蹙起,她知道这是父皇的气息,知道父皇展现出来的极为强大的气息,可就是这般,才让她更是担心,因为这意味着父皇遇到了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若不是如此,他才不会将自己所有的手段施展出来。 她自认为已经将大梁皇帝看得足够高,但从目前来看,其实不是,她还是小看了那位人族帝君。 她担心起来,第一次为自己那无敌的父皇担心起来。 …… …… 北境城头上,那些真龙的龙头距离城头,不过数十里,因此镇守使能够看得清清楚。 那些城头上的边军士卒也看到了。 他们看到了那些庞大的真龙用身躯将那场火雨竟然拦下,看到了真龙身躯在此刻被无数火焰灼烧,雪白的真龙龙身,在此刻变得漆黑,龙鳞翻飞。 “陛下!” 镇守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 随着镇守使开口,一众士卒也异口同声喊道:“陛下!” 他们此刻很清楚,那场恐怖的火雨是妖帝的手段,而那些雪白的真龙才是大梁皇帝的手段。 至于为何如此,自然是为了不让那场火雨将漠北毁去。 那块疆域虽说现在不属于人族,但没有一个士卒不想将那片疆域收回来。 城头上的士卒越来越多,那些在北境驻守多年,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们,此刻也都来到了这里。 身材雄壮的骑军主将李长岭眼角噙泪,忽然抱拳道:“大将军,末将愿率骑军深入漠北支援陛下!” 早在当时大梁皇帝第一次深入漠北的时候,便是李长岭带着骑军深入漠北迎回大梁皇帝。 在这些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将心里,在神都皇城里高坐的大梁皇帝只是他们的陛下,无法得到他们真正的敬重,而深入漠北过的大梁皇帝,才是他们心中的人族领袖。 “大将军,末将也愿往!” “大将军,末将愿往!” “大将军……” 城头上,那些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纷纷请战。 镇守使背对着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平静道:“你们要知道,如今的漠北,没有任何人能说进去便能进去。” “你们带再多人,一旦进入漠北,便会被撕成碎片,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镇守使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都不能去。” 李长岭怒吼道:“大将军,那难道我们便要眼睁睁看着陛下一人苦战吗?!” “大梁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大梁,漠北也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漠北,我等身为大梁边军,本就该和陛下并肩而战!” 镇守使听着这话,转过头来,看着李长岭,看着在场的诸多将军,眼眸里的情绪很是复杂,很久之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本就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斗,我们能做的,便是遵从陛下的旨意……若是陛下驾崩,我们……也要继续遵从陛下的意志,除此之外,我们做不了任何事情。” …… …… 无数的真龙扛下了那些本该落到漠北的火雨,大梁皇帝身处于火雨最中心,在那些最恐怖的火雨面前,大梁皇帝脚尖一点,掠向天空,宛如一颗拔地而起的流星朝着天幕撞去。 同时而起的,还有无尽的白雾。 妖帝也在此刻往下掠来。 两人之争,此刻便是一场天地之战。 片刻之后,两位绝世帝君相撞。 一道或许是这千年之中最为恐怖的气息在此刻骤然绽放,顷刻间便四散而去。 于是就连白衣少女都再也看不到眼前的景象。 她微微站起身,看向前方。 她的眸子里,有一抹不加掩饰的惊喜。 在这一刻,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两位当世最强大的男人,在此刻都彻底走出了忘忧境界,成了真正忘忧之上的存在。 这是这一千年里的头一次?! “不……应该还有一次。” 白衣女子喃喃自语。 有很多事情她并不清楚,因为她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但不管如何。 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情。 哪怕很有可能马上他们两人之中,便会有一人与这个世间告别。 这也是足以记载在史册里的故事。 这是一场真正的惊世之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二章 送陛下一个太平世道 被火雨灼烧的无数雪白真龙长啸一声,也同时朝着火雨冲去。 一瞬间,整座漠北都是暗红色的火雨和雪白的真龙虚影,两者不断交汇撕扯,很快漠北上空就变成了一片红白交织的诡异景象。 只是再也看不到两位帝君的身影,只能看到两颗璀璨的流星不断相撞。 一红一白,在漠北各地不断相撞。 整座漠北在此刻都摇晃起来,就好像是发生了一场地动。 为数不多的山峰被两人撞碎,无数所在变得焦黑一片。 恐怖气息如同漠北流动的狂风,不断吹拂,覆盖整座漠北,要不是两人早就在漠北四处立下结界,只怕这场大战会波及到漠北之外,大梁朝有北境长城作为阻碍,可妖族却没有一座长城。 一旦波及开,只怕很快便会波及到斡难河。 那是妖族的圣地,即便是妖帝也不愿意看到斡难河被波及。 这场大战到了此刻,便再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只有最纯粹的自身修为的碰撞,颇有一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 …… 这样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 天幕上的日月交替,不断变幻,漠北的景象却没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暗红色的流星缓慢朝着远处落去,虽说看着缓慢,但实际上还是极快,只是在眨眼间,便远去千万里,不知道去了漠北何处。 天幕下的那片漠北,红白交织的景象却还是没变,依旧浮在漠北上空。 像是两条不同颜色的河流,不断在天上交织,不断的掺杂在一起,只是速度比起之前,的确要缓慢很多。 不过却是没有任何要消散的意味。 这些气息交织,只怕在未来数年都不会消散。 也就是说,未来数年之内,只怕漠北都会是一片禁区。 或许那些忘忧尽头的强者能够踏入其中,但一般的忘忧境强者,只怕一旦进入漠北,就会被这些恐怖的气息撕扯成碎片。 白衣少女站在山峰上,因为有她的存在,那些恐怖的气息没能落到她的身上,也没能落到那座山峰上。 她就这么看着前面,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一道身影渐渐浮现到她面前。 一身帝袍早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大梁皇帝出现在天空里。 他如今的状态很是糟糕,浑身上下都有鲜血流淌,无数道伤口遍布在他身上的各处地方,看着就像是一个碎裂的瓷器,到处都是裂痕。 随时都有可能碎掉。 虽然在这一战中,大梁皇帝真正来到了忘忧之上,但面对的同样是妖帝这样踏入忘忧之上的强者。 白衣少女看着大梁皇帝,开口问道:“他已经重伤,你最多再付出一点代价便能彻底杀了他,为何不追?” 那一战,终究是大梁皇帝胜了。 这或许也是这千年以来的唯一一次人族强者战胜妖帝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故事也注定不会被世人知晓。 “本来胜负就在五五之间,侥幸胜他已经不容易,真要杀他,朕不见得能做成,不过他重伤之后,养伤也要好多年,而且绝不敢离开漠北,目的已经达成了。” 大梁皇帝有些疲倦,妖帝不敢离开漠北,漠北也会在这些年里成为禁区,也就是说人族和妖族会再次迎来一段和平的岁月。 在这段时间里,漠北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妖族无法南下,人族也不会有任何可能北上。 “这是你留给他的时间?” 白衣少女讥笑道:“他如今还没踏足忘忧,你觉得他能在这几年里解决方外那些修士?” 大梁皇帝微笑道:“为何不能?朕早说过,他是朕的侄子,跟朕流着一样的血液。”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转移话题道:“我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从今天之后,你便要跟着我去做些事情了。” 那年她在棺椁里醒来,便在世上走了很多地方,见了些老朋友,发现没有人靠得上,于是便来到了神都,看到了大梁皇帝。 她很欣赏大梁皇帝,于是便想让他去跟着自己做些事情,但最开始并没能成功,直到后来某一天,她用白雾作为交换,然后便得到了大梁皇帝的承诺。 “朕应下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有些淡然道:“更何况朕对这事情都有了些兴趣。” 白衣少女有些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皱起眉头,“你如今这个样子,也要养好几年。”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 白衣少女想了想,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尖从另外一只手的指尖抹过。 一颗血珠浮现而出,在白衣少女的指尖。 她从棺椁里醒来之后,便吃了一株仙药,仙药乃是这个世上最玄妙的药果,即便是在她那个时代,都是极好的东西,一旦现世是要引来无数修士抢夺的。 只要不是立即死亡,即便是再如何重伤垂死,也是能够立即复原的。 她吃了仙药之后,体内自然还有残存药力,如今她的鲜血,也是灵药。 “真麻烦。” 白衣少女屈指弹出那颗血珠。 大梁皇帝淡然抓住,然后迎下。 刹那之间,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在此刻都开始愈合,那些身上细密的裂痕也渐渐淡化,这并非是真正的仙药,不能立即将他的伤势尽数清除,但至少能让他的状态好了不少。 换句话说,他会比妖帝更快的复原,如果在那个时候再找到妖帝,甚至可以轻易将其中斩杀。 大梁皇帝吐出一口污血,浑身上下舒坦不少。 白衣少女没有多说,只是淡然道:“走。” 两人很快离开漠北,到了一处平原,此处已经可以遥遥看到远处的北境长城。 大梁皇帝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眼中满是眷恋。 说到底,那些他想做的事情,还是没做完。 若是有可能,自然是自己去做会更好,但是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哪里有事事顺心的。 最后,大梁皇帝只是微微一笑,挥了挥衣袖。 只是刚要转身的时候,远处目光尽头忽然出现一袭黑衣。 一个年轻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这个年轻僧人,大梁皇帝的眼里很是复杂。 他这一生,除去皇后娘娘之外,或许和他感情最为深厚的人,也就是那个常年穿着黑衣的和尚了。 眼前人好似不是当年人。 但好似也是故人。 年轻僧人在远处沉默了片刻,还是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脚步很轻,但步步生莲。 两人很快相隔不过数十丈。 年轻僧人缓缓站立,看着眼前已经有了些白发的皇帝陛下,微笑道:“陛下。” 大梁皇帝也笑着,只是没急着开口。 “恭喜陛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年轻僧人感慨道:“从这里说起,陛下这一生,已经不输史册上的任何一位帝王了。” 大梁皇帝说道:“你知道朕所求并未如此。” 年轻僧人笑着点头,沉默片刻,轻声道:“曾经有人送了陛下一顶白帽子,小僧也想送陛下些东西。” 大梁皇帝问道:“何物?” 年轻僧人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小僧想送陛下一个太平世道。”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三章 他如一场春雨 太平世道。 这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却重若千斤。 大梁历代先帝想着这四个字,更早的那些人间帝王想着这四个字,如今的大梁皇帝也想着这四个字。 但即便是离着这四个字最近的大梁皇帝,距离那样的世道,也还有一段距离。 但眼前这个年轻僧人却能这么平静地把这四个字说出来。 大梁皇帝看着他,眼里却没有什么怀疑,反倒是有些欣赏说道:「吾道从来不孤。」 年轻僧人说道:「陛下,岂不闻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大梁皇帝张了张口,有些犹豫,好像有些什么话藏在嘴边,却在此刻说不出来。 眼前的年轻僧人到底是不是当初那个和他相交莫逆的黑衣僧人?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朵相似的花? 想了片刻,大梁皇帝摇摇头,不再纠结,眼前年轻僧人的身份到底是那个曾经的故人,还是一朵相似的花,甚至只是那个故人的精神传承都无所谓了。 此????????????????心是一处,何须千万语?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只是缓缓转身,朝着远处走去,背影寂寥,但依旧显得那般高大,宛如一座高山。 他从来都是大梁朝的山。 自从登基以来,他便已经是大梁朝最高的那座山,大梁朝有他在,上下百姓便显得无比心安。 但今日之后,山要藏于云后,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再见了。 年轻僧人看着大梁皇帝的背影,双手合十,沉默许久之后,忽然朗声道:「陛下,人间万万里,且缓行!」 大梁皇帝没有回头,只是身形在原地一怔,随即缓慢消散。 …… …… 痴心观观主身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方外理所应当地震动了一番,毕竟那可是道门的领袖,虽说痴心观那边没有公布死因,但是很多人想着当初神都接连发生的几场大战,也自然能推算到痴心观观主之死和大梁皇帝脱不了干系。 自从神都之战后,许多宗门早就派遣修士前往神都打听消息,如今也只是知晓一些零碎消息,知道那位大梁皇帝在接连大战痴心观观主和那位剑宗宗主之后,之后已经赶赴漠北。 再之后,人们知晓妖帝也去往了漠北。 除此之外,世间再也没有人知晓任何新的消息。 有不少修为境界不低的修士早就赶赴漠北边缘,想要探听些消息,可到了那边,即便已经过了十数日,也始终没能踏足那片区域。 人们知晓妖帝和大梁皇帝在漠北厮杀,但没有人知道那场大战什么时候会结束,甚至有可能已经结束,但是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只有等。 最开始几日,人们还能等,可后来便渐渐按耐不住,有人赶赴剑宗,想要从那位剑宗宗主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但却只得到剑宗的闭门回应。 这座世间第一剑宗,在剑宗宗主返山之后,选择了封山。 什么时候再度开山,并不好说。 剑宗虽然比不上痴心观那样的地位,但也没人敢闯山,毕 竟除去剑宗宗主之外,这座剑宗里可还有无数的剑仙剑修,这帮人一旦发起疯来,只怕比痴心观还要难对付。 于是人们只好将希望寄托在痴心观的新任观主上任大典上,想要到痴心观去亲自打听些消息。 痴心观作为道门领袖,不可一日无主,新任观主自然要举行大典,以此昭告世间,从此道门领袖易主,所以即便痴心观上下还是有些哀意,但此刻也开始布置起来这大典了。 无 数观中弟子带着请柬赶往世间各处,去请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到痴心观参加大典。 后山所在,如今已经换了一身崭新道袍的掌律真人坐在一棵老松下,看着远处云海,身前则是放着一壶茶。 茶水升起的白雾缓缓而起,然后消散。 不远处,青牛则是啃着一根雪白的萝卜,只是看着那样子,应当也不是寻常的萝卜,应当是某种灵药。 吃完那根萝卜,青牛才谄媚笑道:「恭喜真人,如今再也不用受人所制了,今后纵横天下,看还有谁敢在真人面前放????????????????肆?」 掌律真人看了眼前青牛一眼,平淡道:「师兄坠落深海,却没能看到他的尸首,我心仍旧不安。」 听着这话,青牛腹诽不已,你在这里说这些什么不安,这观主都坐上了,这不是些屁话? 「真人,即便他能九死一生逃出来,印信已经到了真人手中,当日的事情到底如何,也无人知晓,到时候一切都没有定论,难道他还能将观主之位再拿回去不成?」 青牛微微一笑,「到时候他能说话,真人也能说话,这观中上下不见得还能听他,况且真人也看到了,那片海浪如此汹涌,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真人也不要避其锋芒,就更何况是他了?」 掌律真人想着那日的巨浪,回味着那其中蕴含着的恐怖,这才微微点头,「的确,那片仙海上的风浪的确不是凡人能抗衡的,师兄重伤,万没有可能活着归来。」 青牛急忙点头,说道:「真人所说甚是,如今根本就已经是大局已定,哪里有可能发生什么变化。」 掌律真人点点头,但还是很快便皱眉道:「不过云间月此人,只怕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而且这观中师兄的追随者甚多,还是需要小心才是。」 青牛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真人到时候直接将那些人清理了不就好了?」 掌律真人斥道:「你这个畜生懂什么?如今这个微妙时机,正是不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一旦轻举妄动,会适得其反。」 青牛又被骂了一句畜生,心中不悦,但还是很快咧嘴笑道:「真人说得是。」 掌律真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眼前的青牛,平静道:「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唯独还有你,你若是敢多言乱言,后果如何,你自己思量。」 青牛可怜兮兮道:「真人,我是一头什么样的牛,难道真人还不知晓吗?怎么到了这般境地,真人还在疑我?」 掌律真人不言不语。 …… …… 剑宗。 后山洞府。 脸色苍白的剑宗宗主站 在洞府边,感受着剑宗上下到处的剑意,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传郁希夷来见我。」 剑宗宗主的声音不大,但自然剑宗上下剑修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很快便有剑修来到这边,恭敬道:「启禀宗主,郁希夷已于数日前离山,不知去向。」 剑宗宗主神色复杂,眼里情绪更是不少,「知道了。」 挥手让那剑修离去,剑宗宗主这才缓缓转身,自嘲道:「是觉得身为剑宗剑修很羞耻吗?」 「是啊,跟着我这样的宗主,也自然会觉得羞耻。」 剑宗宗主摇摇头,受了大梁皇帝点拨的他,此刻再去想郁希夷的那一番话,只觉得是金玉良言,甚至还觉得那个曾经画地为牢的年轻剑道天才有朝一日会走得很远,便起了惜才之心,原本想在闭关之前将自己毕生的剑道感悟传给郁希夷,可如今郁希夷不在山中,自然也就作罢。 「罢了,你的剑道不见得比我的差,说不定以 后能走出一条我辈剑修都没看到过的新路,我又何必纠结。」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平静道:「即日起本宗闭关,不知归期,宗内事务由几位师叔商议做主,万般事情皆可,但不可启衅大梁,与大梁主动交恶,一些不伤及宗内根基的事情,可为大梁开方便之门,宗内上下剑修不得违背,若有人违背,本宗出关之时,立斩不饶。」 说完这句话,剑宗宗主沉默片刻,又说道:「剑气山一事,可派人上山交涉,但不可以力相逼,若是剑气山始终不愿再让剑宗弟子上山取剑,从此剑宗剑修可先用宗内飞剑。」 「本宗此生只为剑道最高处,行事多为自己而不顾别处,如今方知本宗已经误入歧途,如此唯有一良言告宗内弟子,我辈剑修,心中有剑极好,但却不能只有剑,如此即便能走到忘忧,成为所谓剑仙,此生却无法一窥剑道最高处,此言写入山规,每逢新弟子上山,务必让其记牢。」 「本宗已错,诸位莫要重蹈本宗覆辙。」 …… …… 一道道剑宗宗主的声音传遍整座剑宗,这位宗主好似并没有对这座剑道第一宗门做出什么改变,但他本就身为天下剑修心中最高的那座山,他的言语,自然也会影响一些人。 这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剑宗或许在短时间里没有什么改变,但今日剑宗宗主的一番话,势必会像是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缓缓改变这座剑宗的风貌。 或许数年,或许十数年,或许百年。 但总归有一天,剑宗便会焕然一新。 这是一个故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结局,但一定是源自于那位大梁皇帝对剑宗宗主的一番点拨。 或许这般才能证明,大梁皇帝不只是大梁皇帝,而是真正的人间共主吧。 —— 五月写得不多,事情太多,身体也不好,实在是抱歉,也不多说了,六月就只做一件事。 还债。 把欠的章节都还起来。 另外应该这一章或是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结束了,这本书前期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正文 第六百六十四章 雨过念雨时 神都这些日子细雨连绵不断,入夏之后,神都往年虽说也有些雨水,但今年实在是雨水比往年更多了些。 湿湿答答的街道让神都的百姓们很是烦躁,因此这段时间神都爆发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冲突,甚至有一次都几乎演化成了械斗,好在衙门的差役来得足够快,才避免了一场械斗的发生。 李四是衙门里的捕快,正好负责安乐坊这边的治安,这边叫做安乐坊,过去十几年里一直很是安宁,李四也因为负责此地的治安,少了许多的麻烦。 此刻李四按着刀柄,看着街口卖猪肉的张大,有些无奈,「张叔,你虽然是卖猪肉的,但平日里一向随和,怎么今日就因为柳叔让你别缺斤短两而要和柳叔拳脚相见?!」 张大是安乐坊的屠户,虽说是个屠夫,但实际上张大的脾气一直都不差,反倒是很随和,在这十几年里,根本没有和附近的邻居发生过什么冲突。 听着李四的话,张大有些怒道:「老子卖了这么多年猪肉了,从不曾缺斤短两,他老柳非得多这么一句嘴,这般阴阳怪气,不打作何?」 站在张大对面的柳营则是安乐坊????????????????里卖首饰的小贩,听着这话,不甘示弱道:「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说不定你这些年就一直缺斤短两!」 听着这话的张大拿起肉案上的杀猪刀就要朝着柳营砍去,好在李四眼疾手快,按住张大,将他手中的杀猪刀夺了过来,这才叹气道:「张叔,柳叔,都是几十年邻里了,早就是朋友了,平日里大家的为人谁还不清楚?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满,我都知道,可是这等大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市井小民能左右的?」 听到这里,张大眉头皱了皱,柳营却一下子哭了起来,「陛下……陛下这么好的人,咋就能这么走了……」 看到柳营哭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大多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神都百姓们心绪不宁,其实都因为朝廷的官告,他们之间有许多不识字,但好在总归是有些人识字,不至于连这等官告的内容都不知道,上面内容也简单,只是说皇帝陛下北行,不知归期,因此国政要由太子处理。 这样的官告,在寻常人看来,那就是皇帝陛下驾崩的意思,加上前些日子神都的流言蜚语,让神都百姓们实在是不安。 「那些遭天杀的修士,他们怎么不死?非让咱们的陛下去死了?」 有人指着天幕骂道:「老天爷也不开眼,怎么总是让好人去死!」 张大也同时一屁股跌倒在地,颤颤巍巍地哭泣道:「没了陛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十几年前,皇帝陛下带兵入神都,在史册和那些朝臣眼里,都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可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陛下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坐上的皇位,只要他姓陈,只要他一心为百姓做事,那他就是好的。 而这十几年里,大梁朝也肉眼可见的和之前不同了,百姓们活得更好了些,也更有骨气了些,哪里是之前能比的。 他们甚至还在想着更好的日子,可哪里想到,那位在他们心里神圣无比的陛下,就这样没了。 这怎么能让人不伤心?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现在的大梁百姓,对谁坐在那张龙椅上不关心,他们只想着要他们的陛下回来。 …… …… 在皇帝陛下北行的第六日,神都便已经 召开了第一次朝会,当时文武百官沿着宫门走进皇城,看到那被工部努力修复,但仍旧有些破损的大梁皇城,也是感触良多。 那场朝会,年轻的太子殿下,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沉稳,有条不紊地处理了目前摆在 这座庞大王朝面前的几件棘手政事,而后更是极为谦逊地表示,要宰辅大人多担些担子,还有些朝中老臣,同样增强了不少话语权,至于那位已经被封为宁王的大皇子,也被太子殿下委以重任。 年轻的太子殿下好似对以后大梁只有他这一道声音这件事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依着目前的局面来说,也的确如此,想要让大梁上下让他一言而决,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威望。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维持现状。 只是还是有些有心人发现了些问题,那场朝会里,朝中许多大臣的角色都重要起来,可被大梁皇帝寄予厚望,如今的左卫指挥使陈朝,却不仅没有出现在朝会上,甚至都没有被提及名字。 这一下子会引发很多人的猜测,这位被大梁皇帝极度欣赏的年轻武官是不是就要从此远离大梁的权力中心。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很有道理,毕竟陈朝身份特殊,不仅同样是皇族血脉,其威望也远超如今的太子殿下,若是继续让他在朝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只怕要不了多久,大梁朝便会不知道有太子殿下,而只知道有这位年轻武官了。 这样的事情,恐怕即便是太子殿下再大度,也不想看到事情的发生。 只不过同时也还是有很多人担心,若是这两位同样流着一样血脉的陈氏皇族明争暗斗,那么对大梁来说,绝非好事。 绝大多数朝臣们都明白现在大梁朝的处境,唯愿这两位真能同舟共济,不然遭殃的只能是大梁。 …… …… 太史令在那一日散朝之后,回到史阁之中,从书架上取下史册,摊开放在案上。 史册上的记录,已经记载到了那日神都大战之前,之后的还没下笔。 太史令看着那上面的文字,沉默了很久。 作为史官,他这辈子从未在史册上有过半点犹豫,发生了什么,他便写什么,没有过半点其他想法,但如今,他却犹豫了。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去写那日发生的事情,而是他几乎已经能猜到,那位登基十几年的皇帝陛下,恐怕便是在那日给大梁留下了最后的故事。 自己的史笔落下,就要将大梁皇帝的一生彻底画上句号。 史册上有那么多的帝王,全部都已经成了历史中的故事,其实多加一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从小便读遍史册的太史令,对于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感触的,但不知道为何,却下不了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史令才缓缓下笔,开始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写了下去。 写完之后,太史令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久之后,他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来到某处,取出一份许久之前便写好的册子。 这份册子记载的是天监元年的内容。 起始一句便很是直白。 「帝以藩王之身起兵反叛,历数载,终入神都。」 这是那年废帝大火之后的第二日,太史令在这里写下的内容。 那年的自己真的是以极为客观的角度写下的这些内容吗? 太史令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文字,看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将这段划去。 他拿出新的册子,想了想,动笔写道:「废帝无道,帝起兵伐之。历数年,澄清玉宇。」 写完这句话之后,太史令放下笔,长舒一口气,笑了笑,这大概是他作为史官唯一能给的温柔吧。 …… …… 这些日子陈朝一直在那座竹楼里。 他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教导那个便宜徒弟,第二件事便是修行去触摸那道门槛。 那日神都之战,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站到了门槛前,只是还没能走入其中,这些日子感觉一直很微妙,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距离破境,也已经不久了。 光是这两件事便让陈朝抽不出别的心思来,因此神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关注。 谢南渡最近也很少出现在这里,书院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作为院长的关门弟子,需要她出面。 主要是院长已经不在书院,魏序这位魏先生,也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书院。 书院急需一个主心骨。 其????????????????实周枸杞是最好的人选,即便他的身份有些复杂,但毕竟是一位儒教圣人,论起来境界和资格。再加上他也是院长的弟子,怎么都有资格主持书院了,但那一日离开城头之后,便没有人见过他,有人猜测他此刻正在什么地方养伤,却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这日清晨,竹楼却迎来了一个熟悉的客人。 那位内侍之首,李恒。 陈朝走在台阶迎接这位内侍之首,然后请他进楼里饮茶。 坐在窗边,恰好又开始下雨,竹楼里声响不断,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脸色苍白的李恒感慨道:「你这里倒是神仙住所,怪不得现在舍不得出来。」 陈朝听出李恒话里有话,也只是微笑道:「如今正该是太子殿下施展抱负的时候,我要是走出来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恒微微蹙眉,「这些细微小节你不该在意,陛下将天下托付给你,这才是大事。」 陈朝苦笑道:「不急于一时吧?」 李恒说道:「周弦山将那最大的功劳让给你了,再加上陛下临走之前那些话,在这大梁朝,已经没人能轻易动你了。」 以这些年陈朝积攒起来的威望,的确到了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人可以和他比拟了,尤其他还这么年轻。 「恃宠生骄是很麻烦的事情,况且太子殿下不是陛下。」 陈朝挥了挥手。 李恒板着脸道:「可如今的大梁能少得了你?」 陈朝笑而不语。 在很多时候,自己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再敲打什么了,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李恒沉默片刻,将带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首先是一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令牌。 陈朝看着这块令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李恒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是的,这和你那把刀的材料一样,都是一块千年寒石。」 听着这话,陈朝有些沉默,千年寒石的珍惜程度不言而喻,如今却用来做一块令牌,那这令牌有什么意义?只怕也是不言而喻。 李恒把令牌翻了个面,上面有两个字。 陈朝轻声道:「百川。」 正文 第六百六十五章 心中的故乡 看到这两个字,陈朝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之前在皇城深处看到的那处地方,那是大梁皇帝曾经带着他去过的。 那里的秘密,只怕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李恒作为大梁皇帝最信任的宦官,知道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李恒将手里的令牌递给陈朝,平静道:“陛下离开之前有过旨意,百川阁从此由你执掌,这是大梁最神秘的一把刀,你要好好用。” 陈朝看着手心的令牌,自然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他犹豫片刻,说道:“按道理来说,这应当交给太子殿下。” 李恒有些不满道:“陛下的旨意,又岂是你我能改变的?” 陈朝想了想,不再多说,终于点了点头。 算上如今这身份,还有不曾告知天下人他已经成为镇守使的事情,他其实在大梁朝的权柄真的已经极大了。 收起令牌,陈朝看向李恒带来的其他东西,其中甚至还有一道圣旨。 他递给陈朝之后,摇头道:“这里面是什么内容,我也不知道。” 陈朝打开圣旨,看了几眼,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随即苦笑道:“叔父他怎么还想着这种事?” 李恒反倒是没有这么轻松,而是很严肃道:“陛下这般人,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有真意,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 陈朝嗯了一声,收起这道圣旨。 最后李恒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陈朝,很平静道:“陛下北行之后,还回来过,留下此物,嘱咐我一定要将它交给你,这很重要。” 陈朝诧异道:“叔父他……” 李恒摇摇头,“那个时候大战还没开始,再说,即便是开始了,依着我这般微末修为,如何看得明白?” 李恒的确早就踏足了忘忧尽头,可他这样的忘忧尽头,和大梁皇帝这样的存在,相差实在是太大了些。 陈朝点点头,也明白李恒说得有道理,随即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盒子上,这能让大梁皇帝特意折返身形回神都一次,里面注定是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你等会儿再看,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李恒将盒子推过来,说起了别的事情。 陈朝问道:“何事?” 李恒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手。 一个黑衣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看到陈朝之后,他先是微微行礼,这才说道:“大人,痴心观那边传来的消息,在观主即位大典上,有不少宗门联合在一起,说是要于近日来神都朝见太子殿下。” 陈朝皱眉道:“痴心观呢?” 黑衣人摇头道:“痴心观也会来,但据内线的消息,不是那位观主的意思,而是其余道士想要探查前任观主的死因。” 陈朝没说话,大梁皇帝生死不明,但终究在神都是没了皇帝陛下,如今方外要再次联合进入神都,所图是什么,陈朝自然清楚。 但对方找的理由,他们却很难拒绝。 太子殿下虽然没能真的登基成为新的皇帝陛下,但终究是成为名义上的大梁权柄的执掌人,他们要来朝见,大梁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修士入神都,绝不会风平浪静,这是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的第一次考验。 考验的是如今的大梁。 陈朝思索许久,暂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送走了李恒和那个黑衣人。 李恒站在马车旁,看着陈朝的背影,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座大梁,无数百姓,如今都落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陈朝回到竹楼里,看见贺良满身大汗地趴在屋檐下接雨水,多看了两眼,贺良也注意到陈朝,赶紧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喊了一声师父。 对陈朝这个师父,贺良是喜爱多过敬畏。 陈朝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进入竹楼之后,重新拿出那个盒子,缓缓打开之后,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件别的东西。 看见那东西,陈朝瞬间便笑了起来。 这东西他算是十分熟悉了。 至于那封信,则是一些详细的事情交代,其中有许多东西,都是如今那位太子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偏偏只告诉了陈朝一个人。 陈朝看完信之后,随手丢入火炉点燃,看着青烟袅袅,陈朝也有些头疼。 一场大考要来临,只是现在他有许多事情都没处理。 甚至在那一日之后,他还没有去见过那位太子殿下。 两人其实之前并没有什么隔阂,只是那日大梁皇帝当着百官的面问陈朝那些事情,想来不管是谁,都不会不心存芥蒂吧? 大梁皇帝自己肯定也知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便再没人知晓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收起那件极为重要的东西,吐出一口浊气,“云间月,你要踏足忘忧了吗?” “我会比你早一些。” 陈朝闭着眼睛,忽然喊道:“贺良。” 贺良连忙走进来,有些颤颤巍巍的,倒也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这些日子他开始踏入武道修行,陈朝最开始并没有传授些别的,而是在让他打熬体魄,也并没有借助什么药物,而是以最笨的法子进行打磨,他势必要让自己这弟子,从一开始便打好极佳的弟子。 “师父。” 贺良行礼之后,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朝。 “你有个师兄,叫做于清风,大概在这两日之间就会来到神都,我要闭关,见到他之后,你带着他一起修行,勿要偷懒。” 陈朝盯着眼前的贺良,说得很是认真。 贺良点点头,但随即疑惑道:“师父,怎么师兄也没有开始修行吗?” 陈朝笑道:“他占一个入门早些的便宜,不然你就是师兄了。” 贺良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我也不愿意做师兄,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情,也是师兄顶着不是?” 陈朝笑骂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贺良挠了挠脑袋,忽然问道:“师父,有句话想说,可以说不?” 陈朝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 贺良认真看着陈朝说道:“等我学会了本事,我能去北境参军不?我爹就是死在那边的。”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也想死在那边?” 贺良摇摇头,“就不能不死吗?我就是想看看爹是为啥死的,还有我爹没做完的事情,我想帮他做了,当然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情了,不过要是真死在那边,我也不后悔。” 陈朝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眼前这个弟子的脑袋。 贺良于是有些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不许吗?” 陈朝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道:“就这么死在那边,都没说喜欢过某个女子,留下个子嗣,不觉得差点什么?” 贺良喃喃道:“不知道啊,可我真不太敢喜欢什么女子,要是真有一天喜欢上某个女子了,说不定就会没那个胆子去那边了。” 陈朝笑着说道:“那你还是没想清楚,那着急做什么决定?” “可师父……” 贺良欲言又止。 陈朝挥手打断他说话,轻声道:“有一天你要是真想明白了,要去那边,我这个做师父的不会拦着你,不过你这小子要记住,你最好死在我之后,这世上哪里有师父还没死,弟子就死的事情?” 贺良高兴笑道:“是啊是啊,我还等着师父和师娘生个小师弟呢!” 陈朝板着脸骂道:“我可不喜欢儿子,以后说小师妹!” …… …… 郁希夷伤势未愈之前,便已经离开了剑宗,这次离宗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而是返乡。 他年少时候便被剑宗剑修看中,收为弟子,自此多在剑宗修行,之后游历世间,也不曾归乡。 实际上他记忆里的家乡已经很是模糊。 是白鹿州的一座临江小镇。 很小的时候,他便在江边和其他小伙伴钓鱼玩闹,只是等到这次回家,却是一个故人都没见到了。 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他回到那座不大不小的宅子。 宅子早就破败,自己乃是家中独子,父母早于前些年亡故,这座宅子也就空了出来。 推门而入,花了半天时光将这座宅子重新打扫修缮,最后拖来一把竹椅坐在庭院里,郁希夷看着远处的飞鸟,感触良多。 这世间的人啊,一旦抬头看向天空之后,尤其是真当开始登高之后,这辈子就很难再低头去看之前的身边人了。 像他郁希夷,早些年也自认没有脱离红尘,行走世间也从未摆什么架子,但他仍旧是那般,离家之后便没有再归过家。 有些东西,总是得等到失去之后才觉得追悔莫及,但到了那个时候,却也没什么用了。 郁希夷转头看了一眼家中摆放着的灵位,喃喃道:“我现在还有家吗?” 爹娘已经不在,世上再无亲人,这虽说还有一座宅子,但还能称为家吗? 住处和家,始终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扭过头,远处有一抹朝霞落下,正好落到他的脑袋上,郁希夷站起来,看着某个方向。 那正是神都的方向。 他笑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六章 哪里这般快到日暮 痴心观观主即位大典的半月后,一行由道门修士为主的方外使团,赶赴神都。 消息一经传出,神都便轰然炸开,百姓们纷纷抵制这帮修士进入神都,短时间便掀起千层浪,各坊百姓纷纷自发走出家门,在大街上游行。 六部衙门之中,除去礼部和工部之外,其余三个地方,也是直接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诸多百姓赶往皇城前,堵在宫门前让太子殿下严厉措辞,不准这帮人进入神都。 这样的事情,在神都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不过是少年的太子殿下坐在御书房里,听着前来禀报的内侍说的那些消息,眉头皱得极深。 南方的修士们要来神都朝拜他,他自然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可对方既然有这么个正当的理由,他也没办法拒绝,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神都的百姓反应会如此剧烈。 这一下子便把他架在油锅上烤了起来。 这如何不让人焦头烂额? “殿下,如此大事,只怕是要和朝臣们商议一番才是。” 内侍小声提醒,看着这位和皇帝陛下相差太多的太子殿下,他的眼里满是怜爱。 “对,马上宣宰辅大人和宁王入宫。” 太子殿下挑起眉头,倒是很快便有了决断。 内侍低声嗯了一句,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殿下,不宣陈指挥使吗?”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那内侍,苦笑道:“孤那位兄长,孤此刻即便想见他,他只怕也不想见孤,罢了,暂时不宣他便是。” 早在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他就一直在等陈朝主动进宫,但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却是陈朝一直都没有离开那座竹楼,对外则是说在闭关。 这件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既然陈朝这般说,他也就不强人所难,自己这位兄长什么时候想见他的时候,自然就会来见他。 至于他,能拒绝吗? 这太子的位子,都是自己那位兄长不要,才轮到自己的。 …… …… 宰辅大人和如今已经是宁王的大皇子很快便来到了皇城里。 进入御书房,给两人看座之后,太子殿下开门见山说道:“现在神都的局面想来你们都知道了,这应当如何,也想请两位出个主意。” 说完这句话,太子殿下便安静地看着这边的两人,等着两人回答。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说道:“方外此次聚集前往神都,想来是有两个目的。” “一来是想看看陛下到底是否还在神都。” “二来便是想看看若是陛下不在之后,今后咱们会如何对待他们,是和陛下在时一样,还是什么别的,所以他们这一场神都之行,绝不会安分守己。” 宰辅大人虽说只是文臣,但毕竟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所见所闻哪里会少了? 他的见识自然也十分敏锐。 宁王轻声道:“可如今神都百姓不愿让他们来,更别说……咳咳……让他们在神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宁王脸色苍白,说话说到一半,都忍不住咳嗽几声,这位皇帝陛下的嫡长子,如今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感觉要不了多久,他只怕也无法出现在朝堂上了。 “皇兄……” 太子殿下有些担忧地看着宁王。 宁王虚弱地摆了摆手,苦笑道:“都是老毛病了,怕是好不了,殿下无须担心,若是有朝一日非要归去,也无非是去地下找母后和皇姐罢了。” 听着这两个称呼,太子殿下的眼里也有些黯然。 “孤现在有些两难,方外那些修士的理由正当,很难拒绝,可百姓们如此,孤若是让他们入神都,只怕便要失了民心,若是不许,又怕这些修士借此发难,此时我大梁风雨飘摇,的确不适合和方外交恶才是。” 太子殿下之前没是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帝位的事情,可他也没想过做皇帝有这般麻烦。 到了此刻,他其实都有些由衷佩服自己那位父皇了。 这十几年来,他将大梁治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宰辅大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方外不能拒,百姓只能尽量安抚,殿下还需克制才是。” 太子殿下看向宁王,问道:“皇兄也是这般觉得吗?” 宁王沉默片刻,说道:“殿下问过他了吗?” 这里的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这是在说谁。 宰辅大人有些沉默。 太子殿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当初父皇离开的时候,也嘱咐殿下军国大事可以问询他。” 宁王看着自己这个并不太了解的弟弟,沉默片刻,还是真挚说道:“父皇此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错误的决断,他这般相信他,只怕也是因为他的独到之处。” 太子殿下没有回应,而是转头看向宰辅大人,问道:“宰辅大人也这般认为?” “依着老臣来看,即便是陈指挥使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什么法子,如今这局面,只有这么一条路。” 宰辅大人轻声开口,声音不大。 太子殿下点头道:“如此便这般吧,安抚民心的事情,便劳烦宰辅大人了。” 宰辅大人点头,然后起身告辞。 宁王也艰难地站起身来,只是还没走出御书房的门,这位太子殿下的兄长就停下,以手扶着门框,艰难说道:“殿下,父皇走后,这大梁靠我们这些人是撑不起来的,缺不了他。” 太子殿下青涩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宁王。 宁王微微叹气。 太子殿下轻声道:“孤始终把他当作兄长,但在这之外,孤还要看着大梁,我们终究不是寻常的兄弟,在朝,还有君臣之说。” 宁王感慨道:“不管如何,都是心向大梁的,殿下要知晓。” 说完这句话,宁王不再犹豫,只是转身走了出去。 虽说当年他也和二皇子争过皇位,但他和二皇子有着明显的区别,二皇子为了皇位可以勾结方外,只为了自己,但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 所以在太子之位尘埃落定之后,宁王便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转而去好好做好自己该做的。 在这一点上,他或许也还不是大梁皇帝喜爱的那种儿子,但在这一点上,只怕就连大梁皇帝也挑不出来什么问题。 至少没有辱没陈这个姓氏。 宁王缓缓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不断咳嗽。 “咳咳咳……” 宁王咳嗽不停,让他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嘴巴。 只是等到许久之后,他不再咳嗽的时候,拿下手帕,手帕上早就满是鲜血。 宁王自嘲一笑,收起手帕,尽量地挺了挺自己的身子。 只是他太臃肿,倒也在此刻看不出来他是不是挺直了自己的身子。 …… …… 三日后,由好些方外宗门联合的修士们终于来到了神都。 队伍之中,多是道门修士,黄紫道袍,不一而足。 礼部的官员们站在城门一侧,迎接着这些来着各座宗门的修士们。 只是长街上空空荡荡,看不到一个百姓。 痴心观的一位紫袍道人站在最前面,看着这空荡荡的神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紫袍道人名为真叶,早些年便已经踏足忘忧,在世间素有威名,不过却并非之前的观主和掌律真人一脉,而属于另外一脉。 那一脉的道人和观主和掌律那一脉,一向不和,当初两人的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和这一脉的道人争夺观主之位,只是后来他们的师父胜出,这一脉便一直凋零。 到了如今,虽说真叶真人在世间还有些名声,但在痴心观内,早就不如当年受人崇敬了。 这次他借着这个机会来到神都,也是想要重振他们那一脉的声名。 看着身侧的礼部侍郎,真叶道人忽然笑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听着这话,那位礼部侍郎脸色一变,但随即道:“太子殿下忙于国事,只怕无法来迎接真人。” 真叶道人哦了一声,故作疑惑道:“贫道倒是忘了,此刻大梁是这位太子殿下做主,只是昔年我等入神都,皇帝陛下不来,总归是会来位皇子的,怎么到了如今,反倒是没了这个规矩?” 真叶的声音越来越冷,那种常年在世间高位的姿态,自然而然便就此显现出来,很有压迫感。 礼部侍郎神情变得有些为难,今日之前,他们便被太子殿下召见过,对今日之事有着特别的嘱咐,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让他们和方外的人有任何冲突。 正当礼部侍郎要说话的时候,真叶道人忽然笑道:“这会儿见不到太子殿下也就罢了,不知大人何时安排我们入宫?” 礼部侍郎浑身是汗,听着这话,颤颤巍巍开口道:“过几日安排真人入宫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 真叶道人似笑非笑。 礼部侍郎汗如雨下。 好在最后真叶道人也只是拍了拍这位礼部侍郎的肩膀,便转身登上了马车。 看到了这一幕,那些来自各处的修士皆是笑容玩味。 至于大梁朝这边的官员,则皆是敢怒不敢言。 …… …… 方外修士入神都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坊间的骂声越来越大,几乎都要将房顶掀开了,书院那边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波澜,却没想到,也竟然是有些群情激奋。 许多学子聚在一起,对那日方外修士在城门处的言语颇为不满,他们虽说都是书院的学子,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不少人将自己看做了大梁的一份子。 毕竟他们如今院长,此刻已经到了北境。 谢南渡这些日子几乎一直都在书院,刚跟几位资历很深的老教习商谈完,她有些疲倦地走了出来,来到南湖畔,看到那些学子聚拢在一起谈及那日之事,她便驻足多听了会儿。 王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边,看着谢南渡,有些感慨开口道:“书院当真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书院,学子们对这些事情一般不会太在意,如今也会主动谈及这些事情了。 谢南渡说道:“陛下在的时候,他们多对陛下不满,认为陛下治理天下手段太过铁血,可实际上马上他们就会发现,没了陛下,这大梁虽然不会立刻倒下,但也很难像是之前那样站直了。” 王宽点头道:“不知道之前世道的好,是因为在那个好世道里,之后世道不如之前,他们也就也会怀念起之前的世道了。” 谢南渡说道:“之前的世道是陛下一手促成的,之后的世道,便得我们多努力才行。” 王宽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些修士在神都若是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书院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该做,却不能做。” 谢南渡盯着湖面说道:“书院可以和大梁同舟共济,但此刻却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他们正在犹豫该如何选,我们不管做多少,大梁总归会变成弱势一方。” “陛下不在,我真不知道他们能怎么做。” 王宽叹了口气,他毕竟除去是书院学子之外,还是大梁子民。 谢南渡微笑道:“陛下不在的时候,自然就该他去做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做出什么,我都不觉得意外,我只是很好奇,他什么时候才会站出来做些事情。” 谢南渡揉了揉脑袋,“要不是书院现在真走不开,我会去亲自问问他。” 王宽苦笑道:“他如今不过是个彼岸境,能做些什么?” 谢南渡说道:“可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武夫的时候,就敢杀那些炼气士了。” —— 今天三章,一万来字,再说一遍,收费是按着字数来收费的,不是每章固定收多少,所以从来都不是说我写个短章也能挣到长章的钱。 另外这一章当然算是还债,明天继续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六十七章 没有他的时候 仔细说起来,神都上次有如此多修士到来,应当还是那次万柳会的时候,当时大梁朝接连文武夺魁,一举奠定了这些年大梁朝对方外的态度。 只是世间之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似乎到了此刻,大梁便该如日暮时分,渐渐坠落了。 修士们被礼部安排在接待方外修士的驿馆,距离天御院不远,说起来,自从上次天御院院长死于那夜的皇城之后,大梁皇帝并未设立新的院长,如今位置依旧空悬,一直都是一位副院长在代理院长之职。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天御院院长是藏在大梁的鬼,如今被揪出来之后,大梁对于天御院的信任已经落到了冰点,加上镇守使一脉深受器重,早些年双方对峙的局面,如今已经没了,好在如今大梁朝也是风雨飘摇,不能如当时大梁皇帝在时那般对待方外,所以天御院的戏份之后说不定便会再度重要起来。 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天御院的诸多官员才松了口气。 若是在大梁没了立足之地,对他们来说,则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驿馆之中,痴心观的几位道人被安排了一座清雅小楼,算是大梁朝对痴心观这道门领袖的优待。 真叶道人推门而出,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今夜的那一轮明月,神情淡然。 不多时另外一位中年道人缓步从一楼而来,来到二楼之后,靠在栏杆上,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栏杆,而整个人则是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在天上,安静悬挂。 “今夜倒是有一轮璀璨大月。” 灰袍道人收回目光,看向真叶道人,试探说道:“师兄,你说那寅历和无恙一贯不和,无恙当真会最后将观主之位传给自己这个师弟?” 痴心观原本的掌律真人,如今的观主,道号寅历,而那位之前的观主,道号则为无恙。 真叶道人看向灰袍道人,说道:“若是寅历做的观主,在最后时刻定然不会将观主之位传给无恙,可无恙此人,为兄还是敬佩他,这些年掌管观内大小事务,也没有什么因私废公的事情,真到了那般境地,我想他是能将观主之位传给一直不对付的寅历的,毕竟两人师出同门,寅历此人虽说心胸狭隘,但境界和天赋都不差,如今来看,观中其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灰袍道人叹气道:“现在无恙已死,寅历坐上了观主之位,只怕不会像是无恙那般了。” 真叶道人点点头,“所以我等非得做些什么才是,至少要立下些功劳,才好不让寅历对我们做些什么,甚至有可能能逼他退位,我们这一脉,如今是复兴的大好时机。” 灰袍道人说道:“那师兄明日……” 真叶道人平静道:“自然要如此。” “可那位大梁皇帝生死不知,若是有朝一日重现世间?” 灰袍道人还是有些担忧。 “可笑,那日之事你又不是不知晓,他难道真是天上神仙不成,世上无论哪个人都没有可能活着归来,他之前做那些事情,无非就是让我们忌惮罢了,可这等手段,能唬住我不成?” 真叶真人淡然道:“即便是他真的某一天归来,那也只能找到寅历头上,与我们何干?” 听着这话,灰袍道人哈哈大笑,“师兄高见!” 真叶道人再度看向那轮明月,淡然道:“这一座大梁朝,靠的无非就是那位皇帝陛下罢了,如今没了他,这大梁朝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任人欺辱的小娘子罢了。” …… …… 这些天细雨连绵,到底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下,偶尔中途也会停那么小半个时辰,贺良老老实实一人打熬体魄,每隔半个时辰,会休息片刻,休息的时候便会在屋檐下去接雨水洗脸。 这一天到头洗了不知道多少次脸,可这个少年还是乐此不疲。 这会儿贺良刚接了一捧水,便看着那边出现两把油纸伞,一高一低,走在前面的,是个青衫女子,踩着一双青色布鞋。 看着来人,贺良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冲出屋檐下,喊道:“师娘!” 撑着油纸伞的谢南渡微微一笑,将头顶油纸伞分过去一些,问道:“你 师父呢?” 贺良站着谢南渡身旁,闻着自家师娘有些好闻的味道,有些脸红,这才说道:“师父闭关,估计这些日子都不会出现了。” 谢南渡看了一眼竹楼里面,听着那些响声,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来一趟的谢南渡也没觉得失落,而是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这才有一个同样和贺良年纪相当的少年走了过来,看着贺良。 谢南渡说道:“刚在路上碰到的,应该就是你师父的另外一个弟子了,他给你说过了吧?” 贺良好奇打量着眼前少年,“于师兄?” 那少年微微一笑,自报家门,“于清风,见过贺师兄。” 来的路上,自己身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已经给他说过些东西了,不过他到了这会儿才从贺良嘴里听出来,原来这是师娘。 “不对不对,你才是师兄,师父说先收的你,然后才是我,所以你是师兄!” 三人来到屋檐下,收伞之后,贺良笑道:“师父嘱咐过了,要是你来了,先让师兄跟着我打熬体魄。” 于清风点点头,本来他该早些来到神都的,只是路上经历了些事情,反倒是耽搁了,之后来到神都,听说自己师父已经收了个弟子,他都已经做好了做师弟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最后自己还是师兄。 谢南渡看了一眼屋子里,然后才说道:“既然你们师父在闭关,我便回去了,你们好生按着你们师父的意思修行。” 贺良和于清风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师娘慢走!” 谢南渡也没多说什么,撑着油纸伞很快离去。 然后这里就剩下两个少年,大眼对小眼。 于清风到底要比贺良稳重一些,很快便开口笑道:“既然是师父的意思,那我就不推迟了,贺师弟。” 贺良则是咧嘴一笑。 之后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下,于清风说道:“听师弟的口音,像是青山州人氏,我是白鹿州人氏。” 贺良点点头,“师兄真厉害。” 于清风看了里面一眼,问道:“师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关?” 贺良摇头。 于清风继续问道:“神都这些时候来了很多方外修士,师父没说什么?” 贺良再摇头。 于清风皱起眉头,轻声说道:“师父是左卫指挥使,这些事情应该是要露面的。” 贺良一头雾水,“为啥啊?” 于清风盯着自己这个好像不太聪明的师弟,没有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问道:“师父让你带着我打熬体魄?” 贺良点点头,认真道:“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于清风嗯了一声,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而是开口笑道:“那就来吧。” …… …… 今日是诸多修士入宫拜见太子殿下的日子,大梁皇帝也正好离开神都一整月。 礼部早早便准备了马车在驿馆那边等候,从此处到皇城的路上,早已经净街。 但负责这件事的礼部官员,还是战战兢兢,有些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等到修士们登上马车,那个负责此事的礼部侍郎却一直看着那边那座清雅小楼,真正的大人物,那位痴心观的真叶道人并没有出现在这边。 他不来,自然不能启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真叶道人这才露面,姗姗来迟。 真叶道人来到马车前,本来已经准备走入车厢,可走了一步,忽然又停下,反倒是转而看向眼前的礼部侍郎,笑着问道:“这一路行程定下了?” 礼部侍郎点点头,“从驿馆出发,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入宫,太子殿下会在宫门处等着真人。” 真叶道人笑道:“太子殿下倒是礼数周全,不过贫道听闻神都美食甚多,有一物名为蜜枣,味道不错,想去买一些。” 礼部侍郎微笑道:“既然真人想要,我便马上差人去买。” 真叶道人摇头道:“如何好劳烦,自己去便是,若是大人不嫌麻烦,便绕绕路如何?” “这……” 礼部侍郎有些犹豫,这去皇宫的路上提前便已经 布置妥当,绝不会有百姓出现,可若是在此刻选择绕路,只怕会真遇到些神都百姓,如今神都民怨沸腾,真要遇到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真叶道人平静道:“大人,贫道可不是在和大人商议。” 礼部侍郎头皮发麻,很快便硬着头皮说道:“既然真人有此雅兴,那便去。” 真叶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转身便上了马车。 启程之前,礼部侍郎唤来下属,压低声音嘱咐道:“速去皇宫通报此事,务必要尽快让太子殿下知晓。” 那官员急忙离去,这边马车才开始缓缓前行。 马蹄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此刻在礼部侍郎的耳朵里便再也不清脆,他只觉得烦躁。 …… …… 队伍偏离原本既定的路程,这让神都官员们始料不及,因此街道两边很快便出现了不少百姓,看着这些马车,百姓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些是什么人,于是无数道视线顷刻间便朝着马车投来。 那些视线里的情绪复杂,但大多数都是厌恶。 负责警戒的天御院官员们都神情紧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护卫这些方外修士的事情没有落到左右两卫身上,反倒是选择的天御院的官员。 马车经过第一条长街,很快便临近了卖蜜枣的铺子,街道两边早就围满了百姓。 此刻再想将百姓们驱赶已经不容易,所以官员们只能寄望百姓们不闹出什么事情来。 真叶道人的马车停在了一家卖蜜枣的铺子前,然后这位痴心观的道门真人走了出来,来到那铺子前。 蜜枣铺子的掌柜不在,如今只是一个年轻伙计在这边。 真叶道人停在门前,早有礼部官员走进铺子,要替真叶道人买蜜枣。 长街很是安静。 片刻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不卖!” 那礼部官员皱眉道:“你一个卖蜜枣的,我又不少你钱,为何不卖?!” 那年轻伙计看着礼部官员说道:“就是不卖,给狗吃都不卖!” 礼部官员刚要说话,便被那年轻伙计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腿子!” 听着这话,礼部官员也顾不得自己的脸上还有着唾沫,就要唤人,真叶道人却开口笑道:“既然不卖便算了,去皇宫吧,莫让太子殿下等久了。” 说完这话,真人便转身要上马车。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伙计忽然冲出蜜枣铺子,站在铺子门口,骂道:“你这个牛鼻子道士,快些滚出神都!” 随着年轻伙计开口,长街上忽然一静,随即便响起无数道声音。 “快些滚出神都!”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滚啊!” “滚出神都!” “你们难道不是梁人吗?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 …… 声响越来越嘈杂,百姓们群情激愤,就要冲上前去。 天御院的官员们脸色都难看起来。 真叶道人看向那个年轻伙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突然一声巨响。 那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蜜枣铺子骤然塌了,那个年轻伙计的脑袋也骤然炸开,长街前一片鲜血。 看到这一幕,那礼部官员愣住了,周遭的百姓们也愣住了。 真叶道人却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礼部官员,再次说道:“大人,走吧,太子殿下等得着急了。” 除此之外,长街一片寂静。 随行的好些官员眼眶一瞬间便红了,他们低着头,死死地攥住拳头。 百姓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那具无头尸体就在长街上,仿佛在告诉世人一个道理。 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眼里,他们的命就和猪狗一样。 不值钱。 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其实不是的,有人一直都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还在意他们怎么活得更好。 可惜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正文 第六百六十八章 看一眼大梁的史册 长街上响起无数嘈杂的声响,无数百姓在此刻沸腾了,看着那具无头尸体,他们的怒气再也无法消散。 许多百姓当即返回各自家中,提着菜刀之类的东西便冲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涌来一堆衙役,彻底将百姓和这些修士的马车隔开。 马车缓缓离开,没有给那些百姓自寻死路的机会。 只是这会儿百姓们哪里会想得明白这些,眼见追不上那些修士,便把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些拦着他们的官员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还是因为早就得到上面打的招呼,官员们没有还手,只是任由百姓们的拳脚落到他们的身上。 …… …… 蜜枣铺子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皇城外,一直在这里等着的太子殿下和宁王和诸多官员,都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宁王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像是小山一样的身躯,此刻不住地颤抖。 宰辅大人暗自叹了口气,对于这样的局面,其实之前他便有所担忧,但还是没想到,事情果真发生了。 太子殿下的眉头皱起,眼里有些迷惘。 “宰辅大人,如今……孤该怎么做?” 太子殿下才执掌大梁不过一月,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前那些国政已经足够让他心力俱疲了,此刻发生的这件事,更是如此,让他深感迷茫。 宰辅大人看向太子殿下,轻声道:“事已至此,殿下今日只怕也只能先忍忍,那桩事情说起来也是咱们先……” 宰辅大人说到这里也说不出来了,那年轻伙计不过是不卖蜜枣,哪里有这么大的罪过,而且依着真叶道人的行事来看,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之罢了。 早些年,宰辅大人和朝中其他大部分文臣一样,对于大梁皇帝的独断专行和强势都有不满,可到了现在,宰辅大人也不由得不怀念起来那位已经不在神都,甚至很有可能不在世间的陛下了。 太子殿下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晦暗。 此刻眼前那些马车已经到了这边。 真叶道人的马车在最前方,但这位道门真人却没有走出车厢。 那位礼部侍郎不得不开口提醒道:“真人,已到皇城门口了。” 真叶道人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说话。 那位礼部侍郎有些无奈地看向宫门口,真叶道人的意思其实很是明确,就是要太子殿下亲自来迎他下车。 太子殿下嘴唇变得有些苍白,身形甚至都有些摇晃。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来到车厢前,太子殿下亲自掀开帘子,轻声道:“真人……” 看着这一幕,宁王的咳嗽声越发大了起来,恐怕到了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自己的父皇,会不喜欢自己的这些儿子们。 是的,没有任何一个强硬的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儿子那么软弱。 不管是为了什么。 不管是有没有什么所谓的苦衷。 真叶道人看着如此年轻的太子殿下,微笑道:“劳烦殿下相迎,贫道真是过意不去啊。” 太子殿下只是微笑。 “只是刚刚贫道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一个大梁百姓,但想来依着太子殿下雅量,不会和贫道计较这些吧?” 真叶道人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仿佛只要太子殿下摇头,他便要做些什么。 太子殿下额头上涌出些汗珠, 强行笑道:“些许小事些许小事。” “那便好了,不然贫道还心中有愧,只怕不得大道。” 真叶真人这才走出车厢,来到皇城前。 …… …… 一众修士鱼贯而入这座大梁皇城,这已经是许久没有过的景象了。 当初大朝会,也同样有修士不请自来,但最后的下场如何? 还不是挑衅之人被杀,其余修士灰溜溜离开了? 总之在大梁皇帝在位的这十几年里,皇城不再是那些修士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而此刻这些修士踏入皇城,虽然名义上是来拜见太子殿下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根本没把大梁,或者说是此刻的大梁放在眼里。 真叶真人看着那些还有些残破的宫城开口笑道:“没想到偌大一个大梁,宫城却是这般,由此可见,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还真是个明君。” 听着这话,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一众朝臣则是脸色难看,有位经历过当初那一日的朝臣刚要开口,立马便被身侧的同僚扯住衣袖。 示意他不要开口。 那朝臣眉头皱起,很是不满。 在他身侧的那位朝臣则是苦笑不已。 很快,一行修士便来到了宴会所在,太子殿下坐在高位,身侧便是宁王等人作陪,而在对面则是真叶道人等人。 刚一坐下,便有修士举起酒盏,笑着开口道:“先敬太子殿下,如今大梁换新天,太子殿下得以执掌大梁,真是可喜可贺!想来以后在太子殿下的治理下,大梁便要远胜之前了!”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能听出他言语里的意思。 几位朝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却无法发作,只好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 今日这场宴会,没有武官参与,这些朝廷重臣平日里虽说对治国都极为擅长,但是在这些方外修士面前,又有什么用? 太子殿下想了想,还是说道:“孤如今不过是替父皇治理天下,等到父皇归来,大梁自然还是那个大梁。” 听着这话,同样是出自痴心观的那位灰袍道人微笑道:“哪里有一成不变的世道,我们这些人,都需要顺应世道的改变。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太子殿下勉强一笑,没有搭话。 真叶道人一言不发,这次来到神都,赴宴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自然不值得怎么去上心。 不过其余修士恐怕并不是这么想,在席间说了许多话,不断试探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线。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还对那位痴心观的前任观主,无恙真人的死因很感兴趣。 大梁这边其实也早就得到消息,知晓痴心观换了观主,他们的确不知道那位观主是如何亡故的,但他们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千万不能揽到自己头上,不然就会很是麻烦。 宰辅大人轻声道:“无恙真人境界高妙,哪里能这般容易便仙逝,离开了神都之后,只怕是寻了某处仙境修行去了。” 宰辅大人这话说得有些微妙,重点不在于那位所谓的无恙真人死没有死,重点在于他是死在神都之外的。 光是知晓这一点就够了。 真叶道人平静道:“无恙真人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几人之一,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便仙逝,只是离了神都便没了踪迹,我等也是有些担心。” 相比较承认无恙真人是死在 大梁皇帝手上,他们更愿意接受他是死在其余人手里。 一代道门领袖,最后却死在了一介武夫手里,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便很难让人接受。 也太过耻辱了些。 太子殿下说道:“想来无恙真人这样的人物,最后也会安然无恙的。” 真叶道人微笑道:“如此便借殿下吉言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没有说话。 灰袍道人忽然说道:“殿下,贫道还有些小事和殿下商议,临近我痴心观有几座石矿,大梁照料也是麻烦,可否由我们观中代为打理?” 听着这话,太子殿下还没说话,这边马上便有好些修士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大概意思都是一样。 大梁前些年的强势,让他们不敢做些什么,可到了现在,他们便都忍不住了,想要讨要些好处了。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宰辅大人。 宰辅大人眉头皱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宁王便说道:“此事恐怕不容易,真人们想要石矿,可这等大事,都得父皇决断,父皇此刻未在,我等实在是做不了主。” 真叶道人微笑道:“不是听说陛下走之前授意太子殿下监国,处理国政吗?怎么到了这里,便又没了办法?” 宁王轻声道:“真人勿怪,这等事情可不是寻常国政,太子殿下即便此刻监国,也是做不了主的。” 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若实在是要拿出个意见来,只怕也要等到陈指挥使出关才行,毕竟父皇离开之前,曾有旨意,军国大事,须问询陈指挥使。” 宁王虽说没有什么修行上的天赋,但论起来城府,他绝对不差,自然知道此刻绝对不能松口,一旦松口,便如同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能做的事情,便是一个拖字。 把事情往不在的大梁皇帝身上拖,把事情往在闭关的陈朝身上拖。 真叶道人说道:“那陈指挥使何时出关?” 宁王摇头道:“这便不知道了,陈指挥使乃是武道强者,一旦闭关修行,到底是数月还是数年,都不好说。” 真叶道人倒也不纠结,淡然道:“如此此事便不着急,不过贫道倒是有个不情之情,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应允?” 太子殿下说道:“真人请说。” “贫道此生,除去修行之外,只对青史感兴趣,这些年多在方外,还不曾看过大梁的史册,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允许贫道去看看大梁的史册?” 真叶道人看向太子殿下,声音里的情绪倒是不多。 太子殿下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在猜眼前这位真叶道人的心思。 却好似没那么简单能猜到。 宁王有些不好的预感。 宰辅大人浑浊的双眼里,则是充满了担忧。 太子殿下为难道:“依着我朝祖训,史册即便是当朝君王都不能随意查阅,此事只怕不妥。” 真叶道人好奇道:“有何不妥?” “贫道不是大梁人氏,这些规矩又何必落到贫道头上。” 真叶道人微笑道:“况且只是贫道一人而已,看看罢了,殿下也不必过多担心才是。” “殿下若是不答应,那我们只好继续说这些石矿之类的事情了,其实这些事情劳心劳力,就是贫道也不愿意多谈。” 真叶道人叹了口气,似乎真是如此。 太子殿下神色复杂,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六百六十九章 你以为史册便是几个字? 有了太子殿下的授意,很快便有人领着真叶道人朝着史阁而去。 宰辅大人看着那边真叶道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问道:“宁王殿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宁王听着这话,还来不及回答,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等到半刻钟之后,宁王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宰辅大人,轻声道:“宰辅大人读这么多年书,总归知道,若是想要颠覆一座王朝,除去立即覆灭之外,便是潜移默化……” 史册上的故事是一座王朝的过往,后人想要了解这段历史,便只好去看史册,看着那些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些事情有可能可以激励些人,倘若没有那些故事,那后果是什么…… 宰辅大人本不是愚笨之人,今日只是太过劳累,才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听了宁王的话,也很快反应过来,但随即说道:“老臣和太史令算是朋友,知晓他的性子,只怕……” 宁王眼神复杂,看向宰辅大人,认真道:“本王想惹个祸事,宰辅大人帮本王一把?” 宰辅大人看着眼前的宁王,眼里有些疑惑。 …… …… 早有内侍领着真叶道人来到史阁之前,然后有些害怕说道:“这便是史阁了真人,大梁和前朝的史册在这里都有寄存,平日里外人不得入内,只有太史令有资格进入其中,此刻他便在其中。” 真叶道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就这般走了进去。 走入史阁,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的书架,上面堆放着许多时期的史册,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真叶道人在这里面走着,过了很久之后才来到那边窗边。 太史令正埋着头写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今日的故事在大梁皇帝这一朝来说,是有些耻辱的,但他作为史官,也只能据实而书。 只是写到一半,即便是他也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到了此刻也觉得有些怒意,而无法下笔。 刚将笔放下,他便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真叶道人。 “你是谁,快出去!” 太史令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身份的道士说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真叶道人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太史令,平静道:“将那夜关于魏氏的记载找出来,我要看。” 太史令看着眼前的道人,很快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太史令面无表情,冷冷道:“你不能看。” 真叶道人问道:“为什么?” “此乃我大梁的史册,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就算是陛下,也不能随便查阅!” 太史令盯着眼前的道士,即便知道对方是来自方外的强大人物,也没有一点畏惧。 真叶道人笑道:“他已经死了,自然看不到了,可我还活着,如何不能看?” 太史令眉头皱起,刚要说话,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后面飞去,撞倒数排书架,躺在地面,根本站不起来。 他硬生生咽下一口鲜血,没有吐出来,不想污了那些史册。 之后随着真叶道人心念一动,整座史阁里的那些史册都从书架里飞了起来 ,然后展开,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无数的史册悬停在两人面前,真叶道人看了几眼,很快便选出了其中几册。 一册是那夜记载魏氏的史册。 一册是那日大梁皇帝连续和痴心观主以及剑宗宗主交手的史册。 最后一册则是之前太史令才改过的史册,那便是记载大梁皇帝入主神都那夜。 之后随着真叶道人的心念再动,其余史册都跌落在地,唯独只有这三册还悬停在半空。 真叶道人看着一直爬不起来的太史令,平静道:“你既然是太史令,能写史,便能改,改了这三个地方。” 太史令躺在地面,以手撑地,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眼神坚定,“改不了。” 真叶道人看向眼前的太史令,问道:“改不了?” 太史令默不作声。 真叶道人没说话,只是心念一动,太史令的一条左臂便轰然碎裂,碎骨和鲜血洒落了周遭。 太史令咬牙忍住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但眼中满是怜惜。 作为太史令,他和史册打了一辈子交道,如此看到史册被玷污,他心中的痛苦是谁都没办法理解的。 真叶道人淡然道:“不过在上面改些东西,你也做不了?” “史家据实直书,一字不改!” 太史令惨然一笑,当初即便是大梁皇帝到他面前,他也不曾改过史册,便更别说现在了。 真叶道人看着眼前的太史令,没有什么情绪,淡然道:“看起来大梁从此要换一个史官了。” 太史令笑了笑,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说道:“你改不了史册的。” 真叶道人说道:“贫道不相信,所有人都和你一般不怕死。” …… …… 太史令死了。 这位大梁朝的史官,死在了史阁里。 宫中很快来人,然后又很快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急忙来到了史阁外,却进不去。 史阁的大门紧闭,里面只有那位真叶道人。 内侍小心翼翼说道:“里面那位真人说,只见下一任的太史令。” 太子殿下压制了许久的怒气到了此刻终于再也忍不住,怒道:“他杀了一个太史令还不够,还要杀几个?!” 之前诸多忍让,都是因为为了大局,为了如今的大梁,但他此刻也意识到眼前的真叶道人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 宰辅大人看着太子殿下,最后只说了句,“太子殿下请息怒。” “息怒?孤如何息怒?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他要改我大梁朝的史册?他是不是要将父皇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他是不是要将大梁写成得国不正的邪朝?宰辅大人,你知道他做成这些事情,孤会在史册上留下什么名声吗?孤百年之后,能有脸面去见父皇和列祖列宗吗?!” 太子殿下红着眼,他虽然只是个少年,但他完全知道这件事有多大的影响! 他已经退了很多步,但眼前的真叶道人却想将他推下深渊! 宰辅大人看着太子殿下,“那殿下想怎么办?马上和方外撕破脸皮吗?” “殿下,太史令的两位 公子已经到了宫前,执意要入宫。” 忽然,内侍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看着那个内侍,眼神涣散。 …… …… 大梁朝的史官从不用朝廷敕封,父亡子继其位。 太史令的长子朝着太子殿下行礼,平静道:“殿下,我父亡故,臣从此便是太史令,既然他是寻臣,臣便去见他。” 太子殿下说不出什么来。 他便走了进去。 满脸青涩的太史令长子走到史阁里,看到了太史令的尸首,他先弯下腰替自己父亲整理了一番,然后恭敬地叩了几个头。 这才站起来,看着那三册悬在半空的史册,问道:“你想怎么改?” 真叶道人笑道:“贫道还以为所有人都不怕死。” 太史令长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真叶道人说道:“先改这一册,写大梁皇帝造反叛乱,为坐上皇位,大肆杀戮,不得民心,天下人敢怒不敢言。” 太史令长子没有说话,只是取来史册,然后动笔,很快他便停笔,站了起来。 真叶道人看了一眼,发现他写的并不是什么那年的事情,而是今日的事情,于是便问道:“你也不怕死?” 太史令长子淡然道:“我很怕你不死。” 真叶道人听着这话,很快便笑了起来。 …… …… 不多时,太史令的次子走了进去,他只是个少年,比太子殿下还小。 太子殿下看着他的背影,朝着某个内侍吼道:“李恒呢!” 那内侍顿了顿,摇了摇头。 自从大梁皇帝离开神都之后,他们就很少在宫里看到那位李公公了。 宰辅大人轻声道:“殿下……” “宣右卫指挥使宋敛!” 太子殿下抓住那个内侍的衣领,怒吼道:“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带上左右两卫!” …… …… 真叶道人看着眼前的少年,也有些动容。 少年也看着他,只是很平静。 “我父我兄都死于你手,如今我便是太史令,不过你想改的,我一点都改不了。” 少年平静无比。 真叶道人问道:“你也不怕死?” 少年看着他说道:“当然害怕,只是这世上不还有很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吗?” 真叶道人感慨道:“我若不是在这里看到你,真想传你我的衣钵。” 少年说道:“那到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你。” 真叶道人不说话,只是伸手去抚摸这个少年的脑袋。 但手只举了一半,门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够了。” 一道疲倦的声音响起,足以说明那道声音的主人也很是疲倦。 真叶道人犹豫片刻,还想伸手。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些脚步声,一个黑衫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悬着刀。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当看到那尸体的时候,才闪过一抹愤怒。 黑衫年轻人看着眼前的真叶道人,说道:“我说够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章 还有山在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衫年轻人,真叶道人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梁朝这一代里最为出彩的年轻武夫,陈朝。 身份特殊,既是大梁朝的武官,又是陈氏皇族,那位废帝的庶弟。 真叶道人冷笑一声,“贫道还以为此行是怎么都见不到你,你注定要躲着贫道呢。” 陈朝听着这话,却没有理会眼前这位真叶道人,而是看向那个少年,招了招手,少年这才朝着陈朝走去,那真叶道人也没有阻拦,只是任由少年靠近陈朝。 陈朝伸手摸了摸眼前少年的脑袋,又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两具尸体,正是这少年的父兄。 “抱歉。” 陈朝疲倦地开口,声音有些轻。 少年摇摇头,只是问道:“陈大人,我能留在这里看着吗?” 陈朝说道:“你已经是我们大梁的史官,要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不如你愿怎么办?” 少年认真说道:“陛下离开之前问过我父一句话,如今我父已死,但答案依旧。” 陈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少年拉到了自己身后。 然后他才看向那位真叶道人。 这位年轻武夫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真人之前在长街上杀了个大梁百姓,是蜜枣铺子那边卖蜜枣的。” 真叶道人讥笑道:“怎么,与你有旧?” “有旧说不上,但的确在他那边买过蜜枣。” 陈朝又指了指眼前的两具尸体,平静道:“我大梁的两位史官,也是死在真人手里。” 真叶道人冷笑道:“冥顽不宁,也该死。” 陈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真人这样的人物,平日里高坐山巅,自然觉得世上百姓不过蝼蚁,生死有什么好在意的,漫说是杀这几个人,就是再杀数十人乃至百人,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可真人好像忘了一件事。” 真叶道人微微蹙眉,“何事?” 陈朝缓缓道:“这里是神都,他们是大梁百姓和大梁的朝廷命官,真人杀了他们,是要偿命的。” 真叶道人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他似乎在这里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偿命?你要不要去问问那位太子殿下,他敢让贫道偿命吗?” 陈朝摇摇头,只是朝着前面走了几步,“用不着这么麻烦,本官便可做主。” 话音未落,陈朝的身形便已经消散在原地,再次出现的时候,距离这位真叶道人已经不足数丈距离。 一座史阁内,遍布杀机。 真叶道人微微蹙眉,他是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真敢对自己出手。 这不是说他不知道陈朝的性子,反倒是依着这个年轻武夫之前的所作所为,此刻出手,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但让他疑惑的,则是对方的境界。 要知道,他此刻不过是一个彼岸境的武夫,这样的武夫在世间算是有那么一号,但也要看在谁面前。 在他面前,这样的武夫又算什么? 真叶道人很快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既然你不怕死的非要出手,那贫道今天就将你打杀了便是,免得以后世间再多出一个类似大梁皇帝那般的绝世武夫。 念及此处,真叶道人一卷大袖,身前浮现出数道最为纯正的道门气息,近乎蛮横地朝着前面横推而去。 念及两人差距,真叶道人并未用什么精妙道法,认为仅凭自身的气机便足以镇杀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武夫。 只是他却没想到,就是由于自己的随意应对,竟然会在之后造成巨大后果。 数道道门气息落到陈朝身上,但这位没有拔刀的年轻武夫并没有半点要躲的打算,直接靠着体魄朝前撞去。 很快,真叶道人便感受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感受到了眼前年轻武夫气血如渊。 陈朝双手按压身前气机,之后顿时五指如钩,好似抓住什么物件,之后骤然手臂发力,用力一扯,直接将身前那片气机扯碎。 到了此刻,陈 朝距离眼前的真叶道人已经相距不过一丈有余,眼看着便要临近对方身躯。 真叶道人冷哼一声,虽说认定陈朝仍旧不过是个彼岸境武夫,但也不愿意被他近身的真叶道人脚尖一点,到底还是朝着身后掠去。 拉开和武夫的距离,是当世修士的普遍认知,没有人会傻到和武夫近身厮杀。 但下一刻,他便瞪大了眼睛。 一道恐怖磅礴的气机生于陈朝拳尖,之后绽放,如同惊雷一般炸开,层层推进,竟然在顷刻间便已经越过这一丈多的距离,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真叶道人的身前。 真叶道人身上道袍骤起涟漪,就像是被风吹拂得湖面,无法平静,那些恐怖气机已经在顷刻间透过道袍落到了他的身躯上。 噗的一声,真叶道人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踉跄退去。 “忘忧?!” 感受着身上遭受的恐怖气机,真叶道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年轻武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这个境界。 他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竟然走得这般快。 整个方外公认的年轻天才云间月如今不过也是看到那道门槛,如今还在闭关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踏足忘忧。 可谁能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也是闭关许久,再次出关的时候,竟然便已经是忘忧了。 真叶道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这样的天才,便是更不能留下了。 不过此念才生,身前骤然便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脸色有些泛白,眉眼之间都透露着疲倦的脸。 真叶道人心中大骇,想要再退,可胸前马上便被一拳砸中,陈朝势大力沉的一拳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意思,直接便将真叶道人的胸口砸得塌陷下去了。 真叶道人虽然是忘忧境的修士,但他的体魄和眼前的陈朝比较起来,只怕连陈朝还是苦海境的时候都不如,此刻若不是有那一身特殊道袍作为依仗,只怕光是这一拳,便要打得他身形破碎。 即便有那一身道袍在身,此刻的真叶道人依旧不好受,只觉得浑身激荡,五脏六腑之间,都在微微震动。 世间修士大多看不起纯粹武夫,但没有人会把已经踏足忘忧境的武夫不当盘菜,更何况在这之前,已有大梁皇帝这样的绝世武夫威震世间,早已经让其他修士不敢再小觑当世的强大武夫。 真叶道人其实自觉已认为自己足够重视武夫,只是以为陈朝境界不够,才有了些轻视,谁知道陈朝竟然这般快便已经走到忘忧了。 这样的速度,实在是从来没有过。 真叶道人吐出一口精血,想要再次离开和陈朝之间的距离,但却没想到之后的陈朝,依然紧紧贴着他,而他此刻也没有闲着,拳头不断落下,每一拳都势大力沉,几乎是要将真叶道人活生生捶杀。 陈朝做镇守使出身,和妖物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最明白如何省力,很少有这般不计较得失出手的,每次都几乎是他极为愤怒的时候才有这样的事情,上一次他这样捶杀对手,还是在清水山,他上山杀人,将那位山主硬生生捶杀至死。 真叶道人体内气机涣散,在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将自己的气机凝结起来。 只能任由陈朝一拳一拳击打他的体魄。 只是很快,他抓住陈朝挥拳空隙,猛然张口,吐出一道金色玄光,一颗璀璨的金丹被他吐出。 金丹只有鸡蛋大小,但在霎时便有无穷无尽的气息涌了出来。 这是他修行多年的秘宝,一直藏于体内,平日里根本不会让外人看到,如今也是没了办法,才将此物唤出,想要为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 金丹悬浮在陈朝和他身前,隔开了两人。 不过下一刻,陈朝便又是一拳砸出,硬生生将金丹砸得动荡起来,那些气息都被恐怖的拳罡压制收缩。 真叶道人瞳孔收缩,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幕,那金丹是他毕生的修为,他踏足忘忧已经多少年了?这么多年的修为是一般人能够比较的,现如今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武夫即便是有幸踏入忘忧境界,也不过应 当时间不久,凭什么能有这般杀力? 陈朝漠然吐出一口白雾,在口鼻间萦绕,那白雾秘法,在忘忧之前,已经能让他在同境之中有了优势,可实际上这门秘法的真正门槛是忘忧境。 当他踏入忘忧境的那个时候,陈朝才骤然发现,那白雾的玄妙,远不止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相信,武夫能够修行道法,绝不是什么妄言。 当世的武夫无法修行道法,只是因为缺失了一门如此的秘法。 换句话说,或许在很多年前的武夫,本就是武道和道法两条路上齐头并进的,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丢失了其中一条路的修行之法,才导致如今的武夫,到了此刻只有身躯世间无双,而无法运用道法。 而这门白雾秘法,并未记载什么玄妙道法在上面,可它的存在是让修行者重新将另外一条遗失的路找到。 这也就足够了。 金丹一震,瞬间绽放出绚烂光彩,想要就此逼退陈朝,但陈朝是冷眼看了一眼,顷刻间,他一直没有出鞘的云泥瞬间出鞘。 雪亮的刀锋瞬间照亮整座史阁。 这柄光论锋利程度,已经不输世间任何飞剑的直刀一刀斩向那颗金丹。 金丹瞬间黯淡,那些原本萦绕在金丹周遭的璀璨光华,在此刻骤然而散,被这一刀硬生生撕开。 砰的一声,两者终于相撞。 咔嚓。 金丹被一刀斩开,碎成两半。 “不!” 真叶道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有些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金丹被碎,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苦修几乎算是白费,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陈朝冷笑一声,硬生生止住刀势,没有借此一刀斩开对面这位痴心观道人的身躯,而是倾斜之后,一刀斩向他的手臂。 云泥好像斩开一块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便将真叶道人的一条手臂斩落。 鲜血喷涌,真叶道人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他还来不及嚎叫,陈朝一拳便已经砸向了他的嘴巴,只是一拳,便将他嘴里的牙齿尽数砸碎。 陈朝随手丢开云泥,任由云泥落在地面,然后才一把抓起真叶真人仅剩下的一条手臂,用力将其折断。 “呜呜呜……” 此刻的真叶道人满嘴都是碎牙,想要说些什么,却也很难说出来。 陈朝拍断真叶道人的几根肋骨,然后才挑眉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后悔,早早用道门道法和我一战就好了?” 真叶道人用力咽下嘴里的碎牙,这才痛苦地开口,“你还真敢杀我不成?!我出自痴心观,你杀了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重重砸向远处的墙上。 直接将墙体都砸得凹陷进去。 陈朝缓步来到这位痴心观道人身前,平静道:“本官早说过,擅杀我大梁百姓,是要偿命的!” 他一只手按住真叶道人的额头,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不过放心,你不会死那么快,至少在你死之前,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做出的这些事情。” 陈朝一拳一拳落下,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道门真人,而是一条死狗。 “想试探我大梁的底线到底在哪里?我马上就会告诉你身后的那些人,大梁的底线从来不变。” 陈朝不知道落下了多少拳,已经砸得眼前的真叶道人看不清容貌。 甚至不仔细分辨,都已经看不出来这是一张脸了。 陈朝眼神坚毅,既然叔父走之前将这天下交给他来守着,那么他便要好好看着大梁。 …… …… 半刻钟后,史阁里响声消散,一直等在门外的太子殿下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史阁,神色复杂。 吱呀一声。 那个新任的史官少年推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 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的陈朝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那位太子殿下,而是看向一个内侍,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大梁镇守使 宴会所在。 一众修士推杯换盏,肆意交谈。 那同出自痴心观的灰袍道人坐在首位,志得意满,今日之事,自己那位师兄之前便说过,要去改大梁的史册。 这既是试探大梁底线的手段,也是有意义的事情,若是大梁能够接受被他们更改史册,那么即便现在大梁朝还能存在,那过了无数年之后,这座王朝也注定不会和之前以来越发强盛,而是注定会衰败下去。 史册上记载的看似只是一些发生过的事情,但实际上对一座王朝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今日更改史册,说不定到了来日,大梁朝的那些百姓便不会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从此便没了那些精气神。 瓦解一座王朝,要不然是从上至下,要不然便是从下往上。 以上而论,大梁皇帝几乎已经是死于漠北,如今再改史册,便能摧毁这座王朝的精神。 即便大梁最后不愿接受更改史册,那痴心观也能借此拿到许多好处,到时候回到观中,他们这一脉的威望也会提升,至少会比起来当初更高,之后再继续在观中做些什么,都要方便很多。 就在灰袍道人畅想着今后的日子的时候,吱呀一声,那大门被人推开。 灰袍道人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看到空中有一个什么东西朝着他飞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很快便发现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仔细一看,灰袍道人马上痛呼道:“师兄?!” 等到抬头的时候,灰袍道人眸子里满是怒意,“谁杀了我师兄?!” 他怒喝一声,气机荡开,便将周遭的各种器具尽数震碎,这足以说明此刻的他到底是有多愤怒。 站在门口的黑衫年轻人倒是一点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啊。” “找死?!” 灰袍道人没有任何犹豫,脚尖一点,便朝着陈朝扑杀而来。 他和真叶道人师出同门,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极好,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相约而来,如今看到自己的师兄身死,他大怒之下,自然也就不去多想什么,悍然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要是他冷静下来,其实便会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自家师兄真是眼前的年轻人所杀,那么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要知道真叶道人早就破境踏入了忘忧,而他距离那个境界,也还有一线之隔。 这般差距,可不好跨越。 不过此刻的他却想不了这么多,调起浑身气机便朝着陈朝杀去。 陈朝面无表情,腰间悬刀的他甚至没有拔刀的想法,只是对着扑过来的灰袍道人一拳砸出,拳罡骤然而起,直接摧枯拉朽般破开这灰袍道人的一切气机,然后一拳便直接砸穿了这道人的身躯。 鲜血洒落半空,到处都是,甚至有些修士的衣袍上都沾染不少。 这位平日里在方外备受遵从的痴心观道人,竟然在此刻和人才交手一合便被当场 打杀! 这一幕落在在场的修士眼里,便让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杀一位痴心观的道人? 这即便是在神都,只怕也太过离谱了些吧? “你在做什么?!” 一个青衣道人站起身来,看着站在原地的那个黑衫年轻人,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所在的道观也是长生道一脉,平日里便唯痴心观马首是瞻,看到痴心观的两位真人接连死去,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一幕。 陈朝看着这个青衣道人,平静道:“你没看到吗?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袭杀本官,可惜学艺不精,被本官抬手镇压,有何问题?” 青衣道人一怔,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确如此,只是即便如此,又怎样? “你大胆,那可是痴心观的真人,是你随意想杀便能杀的吗?” 青衣道人怒斥陈朝,“你们大梁,难道就是这么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吗?” 陈朝不以为意,“本官倒是没听说过有客人远道而来,便在长街上杀我大梁百姓,之后又在史阁杀我大梁史官的,罪魁祸首被本官以大梁律明正典刑,此人却就此要袭杀本官,死在此处,怪得了谁?” 青衣道人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境界最高者,毫无疑问,便是已经死去的那位真叶道人,之后便是那位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刚才已经在他们的眼前被人打杀,至于那位真叶真人,人头还在地上,早就已经看不出来面容了。 他们剩下的这些人,真要一起动手,只怕也很难是眼前那个年轻人的对手。 更何况这是在大梁的皇城里,别说是他们能打得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能出现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代表着大梁的意志? “阁下何人?” 只是人们都想不明白,之前大梁朝的态度还如此谦逊,怎么到了此刻,态度一下子便转变得如此之大? 陈朝看着眼前的青衣道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着问道:“本官之前听说,诸位要来向我大梁朝讨要什么石矿之类的东西,本官在朝中已经是做了好几年官了,也不曾听说我大梁欠着诸位这些东西啊?” “要不然诸位将宗门所在告知本官,等本官好生查查之后,去拜访诸位看看是不是有这桩事情。” 陈朝盯着那个青衣道人,眼里寒意十足。 “你?!” 青衣道人被陈朝的目光逼退几步,脸色煞白。 “我大梁朝不欠诸位什么,诸位要是想着陛下远去未归,便想要在大梁身上得到些什么,我劝诸位还是别打这算盘,要是真想要,便来问过本官便是,看看诸位的嘴好用,还是本官的拳头好用?” 陈朝走了几步,来到那青衣道人面前,微笑道:“也就是你运气好些,没有做什么事情,但凡你手上有一点我大梁子民的鲜血,本官这会儿便一定送你去和这两位 作伴,免得他们黄泉路上寂寞。” 听着这话,更是感受到陈朝浑身上下的气势,他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面。 动弹不得。 陈朝懒得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这边的众多修士,平静道:“诸位既然已经拜见过太子殿下了,便该回去了。” “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有修士站出来,皱眉道:“即便两位真人有做得不对的事情,可我等什么时候离开神都,也要阁下来决断吗?” 虽说此刻局面几乎是一边倒向大梁朝,但他们身为方外修士,自然不能如此灰溜溜离开。 陈朝看向那个说话的修士,问道:“阁下再说一遍?” 那修士冷哼一声,不愿多言。 “各位听清楚了,本官再说最后一遍,各位今日出宫之后,马上离开神都,这并非本官和你们商议,而是告知。”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眉宇之间的疲倦遮掩不住,“各位非得留在神都的话,本官不保证各位最后到底能不能离开。” “你……” 如果说陈朝前面那些话还算是客气的话,那么最后这番话便是赤裸裸地威胁了。 推开殿门,陈朝来到门口,看着赶到此处的翁泉,吩咐道:“将那颗人头悬挂在神都城门处,让百姓们好好看看。” 这话更像是一柄无言的利剑。 不过在场的修士们却不怒反喜,那真叶道人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痴心观的道门真人,这样的人物死在神都便已经是极大的事情了,倘若还要这般羞辱,那痴心观的脸面在何处? 作为道门领袖的他们,难道以后不会伺机报复? 这样一来,大梁便是彻底和痴心观结仇,如今没了大梁皇帝的大梁朝,又能怎么和痴心观这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许多人已经想到了大梁之后的下场。 只是此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陈朝倒是不在意这些,既然敢做这些事情,他自然便有自己的手段应付。 看了这些人一眼,他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席间响起一道声音。 “阁下到底何人?” 虽说已经有人隐约猜到了眼前这个年轻武官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们不愿意相信的,不是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他们所想的那个年轻人,而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已经拥有了可杀道门真人的境界。 他才多大? 只怕才不到三十岁而已吧? 这世上有过不到三十岁便踏足忘忧的修士吗? 或许有,但也绝对是凤毛麟角,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可这样的人,哪个不是那个时代最璀璨之人,怎么可能是眼前这样的一介武夫? 陈朝转过身来,看着在场的修士们,也没打算隐瞒,挑眉道:“本官何人?” “本官乃大梁镇守使,陈朝。”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二章 谈心 神都又下了一场骤雨。 雨水来得极快,从开始听到青瓦上的那些细微响声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只花了很短的时间。 陈朝站在一座偏殿的屋檐下,看着远处的雨幕,看着房檐上不断滴落的雨珠,想起了自己那个很喜欢在屋檐下接雨的弟子。 不远处,有些内侍和宫人在远处遥遥看着陈朝,这些内侍和宫人前些日子一直忧心忡忡,因为皇帝陛下的离开,让他们很没安全感,但如今看到陈朝今日做的事情之后,忽然又安心起来。 不远处响起些脚步声。 有个少年缓缓而来。 不多时,他来到了陈朝身侧,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道:“兄长。” 来人自然是太子殿下,这是他和陈朝这一月之中的第一次见面,两人本该在这一月内见很多次的。 但因为很多原因,导致最后两人也就见了这么一次。 陈朝背对着自己这位堂弟,如今大梁朝名义上的主宰者,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一直看着雨幕。 太子殿下也很是沉默,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的这位兄长面前,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朝才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开口说道:“殿下,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李公公吗?” 皇城里,李恒的境界最高,他是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有他坐镇皇城,今日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太子殿下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 陈朝说道:“殿下,即便皇城里没有李公公,但至少还能找出些强者,对付那几个道人,其实用不着等到臣来。” 大梁朝虽说不见得真有那么多强者,但绝不是这么一个忘忧境的修士便随意能在皇城里行走撒野的。 太子殿下沉默,还没说话,陈朝便摇头道:“臣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想着杀两个道士容易,他们身后的痴心观却不好对付,今日做了决断,之后大梁便有可能遭受牵连,陛下留下的江山,便有可能守不住。” 太子殿下有些痛苦地说道:“孤在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父皇将这座天下交给他,他自然要好好看着,若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江山倾覆,天下改变,他没有面目去见父皇,也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只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导致大梁引来祸患。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然后指了指雨幕,说道:“往外面走去,只要一步,就会置身雨幕中,难免浑身湿透,本来就没什么退路,旁人还在逼,殿下一味想着忍让,不是好事。” 太子殿下疑惑道:“可像是兄长这般,便已经是和痴心观不死不休了,对大梁当真是好事吗?” 陈朝说道:“那任由那道人杀了百姓,杀了太史令,然后安然无恙地离开神都,大梁或许是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但后果是什么?是殿下失了民心,民心难聚却易散,陛下花了十几年,才将大梁上下都放到了一起,殿下这件事便直接能让陛下这十几年的努力功败垂成,到时候不用方外做些什么,大梁自然会慢慢垮掉。” 陈朝盯着太子殿下的眼睛,平静道:“殿下治国可以以仁义来治,但对外,唯有铁血。” “可若是因此让大梁倾覆……” 太子殿下眼中有些挣扎,他很是不能理解。 他也并非因为软弱,之前这般退让,只是为了大梁。 “那便让大梁倾覆。” 陈朝伸手接了些雨水,擦了擦自己衣袍上的鲜血。 “兄长说什么?”太子殿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似乎没有想到这样的话能从陈朝的嘴里说出来。 陈朝却很淡然,“殿下和陛下血脉相连,到了如今,都看不出来陛下要的是什么吗?” 太子殿下一脸茫然,对于自己的那位父皇,他的确不是太懂,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父皇或许是因为得位不正,所以想着尽可能地做些事情出来好让世人再提及他的时候,会忘记他做的那些不好的事情,记住他做的那些伟业。 陈朝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什么,摇头道:“陛下这样的人物,哪里会拘泥这个,他想做的事情,从来不是在意天下是不是姓陈,也不在意这国号是不是大梁,他在意的是百姓们活下去,而且是要有尊严地活下去,不是低着头,不是弯着腰,不是别人来打我,我还得笑脸相迎,这样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陛下心中的世道,应当是方外再不敢随意欺辱我大梁百姓,妖族归还漠北三万里,再不能南下随意劫掠人族为食。”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慢道:“那个世道里,天下是不是陈氏皇族坐在皇位上,对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就连史册上有没有他的名字,也不在意。” 太子殿下听到这里,才如梦初醒道:“原来父皇所求是这个。” 陈朝这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那个两鬓都有些斑白的男人,他知道,要是有可能的话,他不愿意来坐这张龙椅,不愿意去做这天下之主,他最想做的事情,应当是陪着自己的姨娘,每天打猎也好,还是别的也好,都比做皇帝有意思多了。 “所以殿下以后不要为了什么大梁的存亡去一让再让了,实在想不明白该怎么做的事情,其实也很简单,去问问百姓们,他们想要什么,想要殿下你如何做,也就好了。” 陈朝轻声说道:“做了十几年的人,没有人再想去做猪狗的,陛下的事情做了一半,剩下的,殿下应该帮着继续做完。” 太子殿下说道:“可是真有些太难了。” 陈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中有些怜爱,其实他也明白,眼前的这个太子殿下,虽然已经站在大梁的最高处,但实际上还是个少年,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很迷茫,会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他本来不该承担起这样重的担子的。 “兄长,要不然还是你来吧?” 太子殿下忽然很认真地看向陈朝,眼里满是真诚,“兄长,你和父皇是一样的人,想来只有你才能真正继承父皇的意志,去做这些事情。”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之后,太子殿下身心俱疲,竟然已经有了退让的想法。 陈朝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除去真诚之外的其他任何情绪。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让出手中的权柄。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苦笑道:“我是真一点都不想做皇帝。” 在此之前,陈朝有过好几次机会成为如今大梁朝真正的皇帝陛下,但都被他拒绝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皇帝。 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 太子殿下认真道:“兄长若是执政,孤会全力辅佐的。” 陈朝如今真要成为大梁的执政者,也一定会有很多阻碍,但太子殿下代表着正统,若是他愿意全力辅佐,想来问题会简单很多。 至少应该不会爆发出什么动乱。 陈朝看着太子殿下,摇头道:“臣会是大梁朝的那座山,那把刀,但不会是那个人,殿下不必劝了。” 太子殿下有些失落。 陈朝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这天下你来治理,其实很好,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要把这些事情做好才是。” 太子殿下没说话。 陈朝也就收回了手。 “这次是臣擅作主张了,以后希望殿下能自己决断,臣是镇守使,做分内的事情便是。” 早在之前,大梁皇帝便将镇守使的印信便给了陈朝,那会儿他和陈朝有约定,等到陈朝成为忘忧武夫的时候,便公告天下。 陈朝这一次闭关破境,正好踏入这个境界,其实也是到了时机了。 太子殿下忽然说道:“兄长,孤会好好做好孤该做的事情的。” 陈朝点点头,看了看雨幕,这会儿雨已经要停了。 杀了那位道门真人,对陈朝来说不算是什么,他自有办法解决,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至于痴心观,本就和大梁不死不休了。 魏氏出自痴心观手笔这件事不去提,光是自己的父亲死在魏氏手里这件事,痴心观陈朝迟早便要去一趟。 杀父之仇,从来不共戴天。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 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陈朝揉了揉脸颊,第一次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这种疲倦是他真正来到了这个地方,知晓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做主的时候,才有的切实感受。 就这样都已经那么累了,还要让他去做那个皇帝,他是打死都不干了。 离开那座偏殿,陈朝自己缓慢走在宫道里。 李恒在远处看着他。 陈朝也看着这位内侍之首,两人相顾无言。 李恒很快走过来,看着陈朝说道:“胆子挺大的,很像陛下年轻的时候。” 陈朝笑道:“本来你一出手,就什么能解决的。” “我啊,说来说去,都是个奴婢,哪里能随便出手。” 李恒笑着问道:“今天的事情痛快,喝一杯?” 面对这位内侍之首的邀约,陈朝却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轻声道:“不去,我想吃烤红薯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三章 细雨绵绵时 神都这个时节的天气说怪是真的怪,陈朝出宫的时候才止住一场骤雨,可走了一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 这一下子让陈朝猝不及防,很快便让这位新任的镇守使大人成了落汤鸡。 他如今已成忘忧武夫,想要雨水不近身,其实根本不是大事,只是没那个必要,因此很快便浑身湿透。 今日的神都注定又要再次不平静起来,他杀那位真叶道人的事情一定要流传出去,如此方才能让神都百姓将心中压抑的情绪彻底释放出来,不过这也直接会让他的声名更上一个台阶。 当然神都也会在此刻顺理成章宣布他新任镇守使的身份,这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神都百姓心安。 他陈朝的声名,在朝堂之上或许不见得有那么好,但在神都乃至大梁百姓心中,他陈朝只怕不曾有任何不好之事。 冒雨赶到右卫衙门,陈朝气机运转,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就此干透,陈朝揉了揉鼻子,衙役们看到他之后,先是一怔,随即恭敬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自从宁平离开神都之后,镇守使一脉上上下下都在猜想谁会是新的镇守使,尤其是当宋敛踏足忘忧境界之后,众人更是觉得宋敛要再往前面走上一步,成为镇守使的可能最大,陈朝虽说出彩,也足够受陛下赏识,但毕竟年轻,只怕想要做镇守使,也得在宋敛之后,但没想到他却是后来居上,直接越过了宋敛,成为了新任的镇守使。 不过才在皇城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已经知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果断出手杀人,光是听听便让他们血脉喷张。 他们这等武夫,哪里会去想那么多,顾忌那么多,只知道有人来招惹大梁,出手打回去就是。 于是此刻对于陈朝,并无不服气。 陈朝踏入右卫衙门,宋敛满脸笑意走了出来,不过还是行礼道:“下官右卫指挥使宋敛,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苦笑道:“咱两这关系,如此便外道了。” 宋敛哈哈大笑,打趣道:“今日之前,咱们官阶相同,今日之后,下官可得听镇守使大人号令行事了。” 陈朝摆摆手,认真问道:“你不会心中不满吧?” 宋敛点头道:“当然不满,你这升官都藏着掖着的,也不请老哥喝顿大酒,哪里说得过去?” 陈朝微微一笑,既然宋敛这么一说,那他心中的担忧便没了,果然宋敛还是那个宋敛,不曾改变。 宋敛真心实意说道:“你踏足忘忧,做这个镇守使很合适,要是让我来做,做不了几年,不还是得给你让位子,那到时候我是死还是不死?不死的话,可真尴尬。” 这话里也有几分打趣的意味在里面。 陈朝翻了个白眼。 大概只有在宋敛这样的人面前,他才能轻松一些。 宋敛很快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从此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不过这话说完,容不得陈朝感慨,宋敛一拳砸在陈朝胸口,“你小子走得还挺快,老子走到忘忧境,用了这大几十年,你小子倒好,三十岁不到,就已经走到这个境界 了,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年吧?” 陈朝笑而不语。 开过了玩笑,宋敛正色道:“杀了那什么真叶道人倒是痛快,不过之后痴心观那边怎么交代,有打算了吗?” 之前太子殿下一再忍让,不是因为不能杀,只是不知道如何应付杀了真叶道人之后的后果。 而真叶道人被陈朝所杀,也难免也要思考如何应对之后痴心观的报复。 陈朝则是不以为意,淡然道:“痴心观这段时间估摸着也没心思来找我们的麻烦了,自己的事情都快搞不清楚了。” 宋敛也没细问,只是点头道:“你有想法便好,如此来看,让你来做这个镇守使真是极好的事情,这些事情要是落到我头上,我老宋这脑子,只怕转一天都想不出来个啥。” 陈朝微微一笑,随即说道:“我虽然坐上了镇守使之位,但其实这次来,还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老哥。” “但说无妨。” 宋敛的性子一直如此,直爽无比,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的下属变成了自己如今的顶头上司而心生芥蒂,从而推脱。 “做镇守使,也是赶鸭子上架,那些个琐事,我还是想交付给老哥,到时候我会发一道谕令,诸多事务由你决断,真要到了什么大事,再通禀我,不过如此就要麻烦老哥了。” 陈朝嘿嘿一笑。 宋敛没有拒绝,当即点头笑道:“好。” 他也知道那些个琐事太多,太过影响陈朝的修行,他如今这个年纪便踏足忘忧,之后注定是越走越远,这些事情只会让他的境界提升速度变得缓慢,这样一来对大梁朝来说,注定是一个损失。 陈朝笑道:“那就只能让老哥的修行慢上不少了。” 宋敛翻了个白眼,“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每天即便是闭关修行,也不可能走多快,你小子就别拿老子开涮了。” 陈朝笑道:“左卫还是让翁泉负责,你多帮忙看着,另外我那两个弟子,在我闭关修行的时候,有什么武道疑难的,还是来问老哥。” 宋敛指着陈朝鼻子,刚想破口大骂,却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转而说道:“可以是可以,得加钱!” 陈朝顿时哈哈大笑。 …… …… 在右卫衙门交代完事情之后,陈朝借了把伞离开这边衙门,回到竹楼那边。 自从竹楼建造之后,陈朝便几乎不在书院湖畔小院去了,而是居住在此,至于他如今成为了镇守使,理应要有一座自己的府邸,工部那边已经开始选址准备修建,不过即便是修建好了,陈朝也不见得会常常在那边。 回到竹楼,陈朝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人。 谢南渡。 之前一直在书院的她,终于是回来了。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屋檐下的两颗小脑袋,咳嗽几声,板着脸道:“我看你们两这两日打熬体魄怕是没认真,滚去右卫衙门,找宋敛宋大人好生调教一番!”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两张小脸上都是疑惑。 啥没认真? 还 是于清风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拉起贺良,点头道:“师父说的对,我马上带贺师弟去找宋大人。” 贺良还迷迷糊糊的,于清风便已经开口道别了,“师娘我们走了!” 两人冒雨朝着远处跑去,只是没跑多远,于清风转过头嘿嘿一笑,“师父,记得生个小师妹啊!” “滚!” 陈朝面无表情。 原本还准备说点什么的贺良,这会儿是压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急忙跟着自家师兄朝着远处跑去。 于是这里很快便只剩下这对男女了。 不过由于雨水落到竹楼上的那些响声,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 陈朝想了很久,最后笑着开口问道:“吃烤红薯不?” 谢南渡点了点头。 …… …… 坐在屋檐下,听着雨声烤红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南渡坐在竹椅上,有些疲倦地看着陈朝娴熟的烤红薯,没有说话。 这些天在书院里忙前忙后,她的疲倦感丝毫不弱于陈朝。 陈朝随口问道:“书院如今如何了?” 谢南渡平淡道:“老师赶赴北境,魏师兄不知去向,书院有些慌乱,周师兄也不在,如今是我和几位资历老的教习主持局面,现在算是稳住了,都回到正轨上来了。”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经历多少次争吵,多少次讨论,陈朝都能想得到,实际上还是现在谢南渡的威望和境界不够,要是她早已经踏足忘忧,想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另外院长走得也足够着急,根本没留下什么说法。 要不然也会好一些。 陈朝揉了揉脸颊,把手放在炉子上,感受着炉子传来的暖意,微笑道:“依着你的能力,慢慢就好了。” 谢南渡嗯了一声,随即笑道:“今天挺威风,听说你现在都当上镇守使了,大梁朝的武官官阶,你这一下子便算是走到尽头了。” 大梁朝的武官最高处,无非就是镇守使和北境大将军,如今陈朝已经成了镇守使,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再想要往上走,就得是封王了。 主要是陈朝还这般年轻,便走到了如此地步,在大梁朝的史册上,可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寻常人走到你这个地步,就得考虑功高震主了,凡事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只是你的功绩实在是太大,陛下又这般信任你,如今太子殿下即便想动你都动不了,不过越是这样,也越要小心。” 谢南渡平静道:“当心以后史册把你写成权臣。” “叔父都不在意身后事,我又怎么会在意这个?” 陈朝翻着红薯,微笑开口。 谢南渡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朝也一下子没有说话,空气里都是红薯的香气。 忽然。 陈朝猛然转头,正对上谢南渡的那张小脸。 “干什么?” 谢南渡的脸有些红。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谢南渡凑了过去。 谢南渡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六百七十四章 女子如剑 她闭着眼睛等了片刻,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异样。 于是谢南渡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她的眼睛睁得极大,因为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把他的唇压了上来。 一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汗味冲了上来,在肆意冲击着谢南渡的鼻腔。 谢南渡微微蹙眉,却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并没有生出什么嫌弃的意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咬着牙,不让那软软的东西往更里面深入,但没过多久,她便感受到了陈朝的双手揽住了她的腰。 陈朝粗重的喘息声,不停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谢南渡也呼吸急促起来。 她觉得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明明都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那柔软的一条已经撬开了她的玉齿,深入了她的口腔里,和另外的柔软相遇。 可恶! 只一刹那,谢南渡便觉得浑身上下变得有些无力。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一瞬间便传递到了她的身体各个地方。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好像很容易就能让人沉浸其中。 很快,谢南渡就发现陈朝的手开始不老实,他离开了自己的腰,开始朝着自己身前攀来。 「嗯?」 谢南渡有些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陈朝也轻声回应,「嗯?」 同样的一个字,但实际上音调不同。 意思也不同。 前面是疑问,后面是问询。 只是问询的那个人没得到答案,便想要攀上高峰。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南渡的眉心光华璀璨,一柄飞剑从眉心撞出,绚烂剑光直刺眼前的陈朝。 是那柄飞剑白鹿。 两人本来就几乎是脸贴着脸,陈朝又没半点防备,那柄飞剑自然迅速便撞上了陈朝的眉心。 两人的唇刹那间就此分开,陈朝的脑袋朝后仰去,不过他很快便抓住那柄飞剑,将其丢向远处。 可这还是不算完,谢南渡的眉心再次撞出一柄飞剑。 带起一阵璀璨剑光。 虽无杀意,但这剑修本身所带的巨大的杀力,到底是有些恐怖。 再说了,此刻谢南渡的境界已经不低。 陈朝一掌拍在剑身上,惹得飞剑一阵颤鸣,倒是此刻和周遭的竹楼声响显得那般契合。 飞剑最后到底还是被陈朝打飞出去。 不过随即还有飞剑从谢南渡的眉心掠出。 陈朝如法炮制,在丢出数柄飞剑之后,重新揽住谢南渡的腰,再次将唇贴了过去。 此刻那些飞剑就这么悬停在陈朝身侧,只是不再掠向陈朝。 看起来也是很古怪的景象,世间哪里有一对男女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有飞剑环绕四周的。 在这个时候,谢南渡好似已经忘记了时间,只觉得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片刻。 反正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这才分开。 然后谢南渡睁开眼,看到了眼前年轻人那璀璨如星辰的双眸。 谢南渡一时间脸颊甚至有些红,感觉浑身有些燥热。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这四周环绕的飞剑,故作委屈道:「你想杀了我?」 「杀了你才好。」 谢南渡哼了一声。 陈朝哈哈大笑,「你想杀我,还真没那么容易。」 陈朝如今已经是忘忧境,两人之间的境界差距还是比较大。 谢南渡的那九柄本命飞剑,只怕都很难近陈朝的身。 谢南渡不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 陈朝看着她的样子,打趣道:「之前于清风那臭小子说了什么?」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然后微微蹙眉。 陈朝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 谢南渡也顺着陈朝的视线去看了一眼,然后脸颊再度滚烫起来。 男女之事,闺房之趣,她从前没有兴趣,但不代表着她不曾知晓其中真意,只是有些事情,大概真是类似前贤所说那般「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陈朝干咳几声,重新坐了回去,揉了揉自己也有些发烫的脸颊。 「说起来我想起一个事情,现如今我要是再去你们谢氏,应该能大开中门迎接我吧?」 谢氏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梁第一世家,地位比起来当初,自然又更上一个台阶,不过陈朝如今已经是如今大梁朝的武官之首,再去谢氏,谢氏自然不会和之????????????????前那般一样,让陈朝从偏门入了。 现在的陈朝,不论官职还是前景,抑或是在大梁朝的威望,都值得让谢氏大开中门。 而且是必须大开中门。 谢南渡平淡道:「本朝太宗年间有个很了不起的将军曾获太宗皇帝赐婚,被他严词拒绝,说是妖族不灭,此生不娶。」 「我亦有如此想法。」 陈朝脸色不太自然,瞥了谢南渡一眼,问道:「你也想熬到成为老太婆呗?」 谢南渡挑眉道:「想娶我,拿妖帝头颅来做聘礼。」 陈朝捂脸,有些庆幸道:「幸好你不是说灭了妖族,再说娶你。」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陈朝就反应了过来,「灭妖族这件事,是你自己要去做的!」 谢南渡有些得意地看着陈朝,「不然呢?你又不读兵法,不懂领兵打仗,想要灭妖族,不是痴人说梦?」 「等我好生修行,等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直接将妖族全数打杀了就是。」 陈朝挑起眉头。 谢南渡啧啧道:「这就开始痴人说梦了?」 陈朝叹了口气,终究是败下阵来,这辈子想要通过言语胜过眼前的谢南渡,几乎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这才说道:「我才收到了北境的消息,陛下和妖帝一番大战,漠北三万里彻底成了禁区,如今大战应该结束了,但是漠北还是寻常人不能进入其中,如此来看,这应当是陛下有意为之,为大梁构建出一道屏障,阻止妖族南下,是为你争取时间。」 谢南渡的眼光极为敏锐,只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便已经猜出了大梁皇帝的用意。 陈朝点点头,大梁皇帝的用意,几乎便是如此了,他将大梁上下的鬼都清除了,而且借着那一战,几乎是将痴心观的麻烦解决了,甚至让剑宗都倒向了大梁。 如今一看,现在这世间,除去一直和大梁交好的白鹿寺之外,剑气山如今和大梁也算是半个朋友,加上剑宗,还有万天宫,如今大梁好像再也不是当初那般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只是还不够。 陈朝清楚,要想有一天北伐,身后的方外一定要彻底的安定。 甚至他们都需要加入这场战争中来。 做这些事情是相当 麻烦的。 但现在没多少时间了。 陈朝说道:「据我知道的消息,云间月对那位无恙真人的死并不相信只有那么简单,整个痴心观 上下也有许多人不愿意接受寅历坐上观主之位,现在整个痴心观里是暗流涌动,云间月正在闭关,等到他破境而出之后,理应会来神都找我。」 谢南渡挑眉道:「你手中有真相?」 陈朝笑道:「你怎么知道?」 谢南渡不再询问,而是转移话题说道:「周师兄现在不知所踪,等到我见到他,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这两位同门师兄妹,自然是要决定之后书院的路。 陈朝说道:「读书人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会这么简单就改变?」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你不相信我?」 陈朝摇摇头。 他从炉子上拿起烤好的红薯,剥开皮之后递给谢南渡,谢南渡接过之后,咬了一小口。 陈朝说道:「你告诉谢氏一声,我过些日子要登门拜访。」 谢南渡挑眉道:「上门耍威风?」 陈朝一笑置之。 …… …… 谢????????????????南渡吃完红薯便离开竹楼返回书院,陈朝看着油纸伞远去,这才走进屋子里,坐在窗前,看了片刻雨幕之后,他拿出了那张上面泛着金光的纸张。 这一页纸是在崇明宗的山主手中得到的,已经救过陈朝很多次的性命,但上面的秘密,陈朝还知道得不多。 之前他花了很多精力,才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我字。 之后他曾经想要将这东西拿给大梁皇帝,让他参悟,但却被他拒绝了。 如今踏入忘忧境界,陈朝知道,可以继续钻研这上面的内容了。 将那一页纸放在桌上,陈朝深吸一口气,缓慢调动体内白雾遍布全身,将自己的重要窍穴和五脏六腑全部都包裹住之后,这才开始缓慢将目光落到那一页纸上。 气机溢出,缓慢落到那一页纸上。 那页纸开始泛起金光,最前面的金光璀璨,宛如一条条金色璀璨的小蛇,在那里游走,最后汇聚成一个文字。 我。 那是陈朝曾经知晓的内容。 陈朝没有在那个字上多费什么工夫,而是继续全神贯注地朝着后面看去。 一道道璀璨的金光大作,宛如无数柄利剑朝着他的瞳孔射来! 恐怖的气息扑面而至,直接在瞬间将陈朝的发绳斩断,陈朝一头长发散落,整个人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要将他往后面推去。 陈朝脚下生根,不为所动。 他的双目剧痛不已,但还是努力地看着那我字之后的内容。 双目刺痛,但陈朝还是隐约间看到了一个乃字。 这好像是应当是一段自报家门的文字? 陈朝这般想着,开始继续努力朝着下面看去。 但就在他想看向第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一阵激荡,那些金光大作,难度比起来之前,又瞬间大了好几分。 属实是恐怖异常。 陈朝嘴角溢出一抹鲜血,眼中也有些鲜血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虽说早知道这一页纸的恐怖,毕竟就连妖族那等大妖,在这一页纸前,也不能说胜,甚至陈朝还用这个胜过之前的痴心观掌律真人,但即便如此,但陈朝还是心中大骇。 但陈朝不愿意就此放弃,而是继续努力看去,想要知道更多的秘密。 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纸上的扶云宗 那些金光好似无处不在,在疯狂的冲击着陈朝的身躯。 「嗤嗤。」 声响不断响起,陈朝的衣袍在此刻被撕开数道口子,好似是什么利刃割开了他的衣袍,顺带着在他的身体上留下细微的血口。 这件事看着寻常,但其实细细想起来还是有些恐怖,毕竟陈朝的体魄绝不是一般的忘忧,可即便如此,还是扛不住这些恐怖的金光。 书写这一页纸的那位修士到底是什么样的强大人物,至今都是陈朝想要知道的事情。 无数的汗珠在陈朝的额头出现,然后缓慢随着自己的脸颊滴落,他的双耳在此刻也开始滴血。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看到了眼前那一页纸上的两个字。 模糊不清,但仔细能够辨认。 「扶云。」 陈朝挑眉,脑海轰然炸开,眼前忽然升腾起来一片白雾,不知道为何有一座白玉所铸造的高大山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山门好似云海里,在山门顶端铭刻着几个大字,扶云宗。 扶云????????????????宗?! 陈朝皱起眉,看向那宛如银钩铁画一般,但又透露着丝丝仙气的三个大字,陈朝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包裹着他。 恐怕书写这三个字的修士也不简单,只怕会是极为恐怖的修士,至于境界,绝对在忘忧之上。 陈朝站在山门前,看着那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这样气魄的宗门,当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换句话说,这就不是当世的宗门。 不过这座宗门如果曾经出现在过这个世间,那么如今他的遗迹又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被人发现了? 当然,如今摆在陈朝面前最紧要的一个问题是,从这些文字能够说明这一页纸的主人是扶云宗的修士,那么此人的这一页纸为何又会出现在戎山宗里? 这应当是两个不同的宗门才是。 陈朝甚至有些怀疑,写就这一页纸的强大修士,或许就是断刀的主人,但两者之间,陈朝并没有感受到相同的气息。 这些疑问,让陈朝怔怔出神。 就在此刻,陈朝忽然看到自己身侧有个身材伟岸的男人出现在了山门外,那伟岸男子身穿一袭白衣,容貌算不上俊美,但极为英武。 他的那袭白衣身上有着淡淡浮云图案,看着极为华丽。 陈朝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知道了他就是那一页纸的主人。 那英武的白衣男人站在那座山门外,并没有着急进去,不多时,男人忽然转头对陈朝温声笑道:「小友,你我有缘,入山一叙?」 听着这话,陈朝一瞬间愣了片刻,他转动脑袋左右看了看,发现身侧并没有别人,这才确信眼前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可是,为什么? 自己能看到眼前的景象,应当只是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留下的痕迹,可这个男人怎么还能和自己对话? 白衣男人似乎看出了陈朝眼中的疑惑,但却没有多说,只是笑道:「小友入山否?」 陈朝点点头,没有犹豫,他本就想要一探究竟。 眼见陈朝点头,白衣男人这才走进山门中,陈 朝心念一动,也就此跟了上去,刚一进入山门,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竟然一下子出现在了云端,一条笔直的金光大道通向远处,不知道尽头。 在大道两侧,有许多修士站在两侧,恭敬高呼道:「恭迎宗主回山!」 声音之大,云端可闻。 原来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竟然是这扶云宗的宗主。 白衣男人没有理会那些弟子,反倒是 笑问道:「小友从何处来?」 陈朝说道:「大梁。」 白衣男人一怔,笑道:「看起来小友来自很远的地方。」 陈朝说道:「应该是很久之后。」 白衣男人一笑置之。 陈朝张了张口,本来有很多疑问,但在此刻,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白衣男人和陈朝一直在金光大道上缓行,白衣男人笑道:「小友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如多看看,看看或许就好了。」 陈朝嗯了一声,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周围那些修士好像是能看到白衣男人,却是看不到自己。 两????????????????人很快来到一座气势磅礴的建筑之前,那座建筑通体由白玉建造,极为高大,显得很不寻常。 而且到处都有浮云的花纹。 这样气势磅礴的建筑,当世很难再找到同样的,即便是神都皇城,也没有这般气魄。 陈朝想了想,还是打算开口,「前辈……」 但话还没有说完,白衣男人神情凝重起来,轻声道:「他们来了。」 白衣男人的话音未落,天幕之上有一道道流星掠过,每一道流星都气势磅礴,在天空中掠过,恐怖的威压让陈朝感觉呼吸都极为困难。 白衣男人仰头看着天幕,神情凝重。 「前辈,那是什么?」 陈朝仰着头,感觉到无比的震撼。 白衣男人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大手一张,朝着天幕掠去,与此同时,在他身前的那座高大的建筑里,也有数道身影朝着天幕之上掠去。 一时间,云端宛如有无数流星的升腾而起,壮阔无比。 陈朝仰着头,想要看清楚天幕之上的景象,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巨响,他眼前景象骤然变化,随着一片白雾消散,陈朝便已经回到了竹楼里。 那一页纸,安静的躺在桌上,不再泛出什么光芒,但上面的几个字却没消散,而是就这么留在了上面。 「我乃扶云……」 陈朝挑眉,后面的内容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大概应当是我乃扶云宗宗主之类的。 收起那一页纸,陈朝想起之前看到的景象,最后时刻,那些出现在天幕里的那些恐怖的流星,恐怕就是扶云宗覆灭的根本,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页纸又会出现在戎山宗? 难道是那位扶云宗宗主最后没有死在扶云宗,而是死在了别处? 陈朝有些想不明白。 但他并不是太担心,很多事情,大概都能随着自己将那一页纸后续的内容全部知晓之后,就能得到答案。 陈朝伸手将身上的鲜血抹去,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不过真想要将这一页纸上的内容 全数看到的话,大概只怕忘忧尽头都不行。 得跨越忘忧,在忘忧之上才能全部看到。 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看了看窗外的景象,陈朝皱了皱眉,发现天色和之前已经不同,原来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景象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间过了一日。 陈朝有些疲倦地站起身,走出竹楼之后,发现远处有两道人影。 正是自己的两个弟子。 此刻两个少年正可怜兮兮的看着陈朝。 陈朝还没说话,于清风便有些委屈说道:「师父,用不着花一整天吧。」 贺良则是一脸疑惑,不知道自家师兄的意思。 这两人虽然年纪差的不多,但实际上却截然不同,于清风是神水山庄的少庄主,从小便见识过不少东西,自然眼界要比贺良高得太多。 贺良从小在小镇长大,即便心志算是坚韧,但却没那么多心眼子。 陈朝皱起眉头,「你懂什么,有些男子,向来是天赋异禀的。」 什么天赋异禀? 贺????????????????良依旧一头雾水。 于清风点头道:「是的,师父从来都是天赋异禀,小贺你说是不是?」 这两少年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此刻两人却已经关系不错,称呼也变得不同。 贺良迷迷糊糊点头,想着怎么都得顺着师父说才是,于是很快开口道:「师兄说的对。」 这小子有点心眼,但是不多。 陈朝面无表情,看着这两烦人的小子,吐出一个字,「滚。」 于清风见势不对,拉着贺良就开跑。 陈朝看着于清风的动作,嘴角倒是勾起一些弧度。 他不担心这两个小子未来没什么成就,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家伙私下不合,到时候弄出什么同门相残的惨剧。 这样的事情,陈朝实在是经历过之后,便不想自己的弟子再经历了。 揉了揉脑袋,陈朝重新回到窗前,拿出笔墨。 准备写封信。 …… …… 神都的雨停了。 原本那真叶道人杀神都百姓和在皇宫里杀了两位史官的事情已经流传出去了,百姓们的愤怒又到了另外一个高度,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最愤怒的时候,接连又有几个消息传了出来。 先是那位真叶道人已经死于皇城,杀他的人,正是陈朝。 之后朝廷昭告世间,空悬已久的镇守使之位,如今有了新的继任者,是大梁皇帝钦命。 最后一个,最为简单直接,那位镇守使在杀了真叶道人之后,亲自下令将这位道门真人的头颅悬挂在神都城门。 仅仅半日,去看过的百姓们已经有了许多。 这一下,便抚平了百姓们的愤怒。 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陛下虽然已经远行,但是神都依旧还有和皇帝陛下一样的人在。 人心安定。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年轻剑修从神都外来到神都。 路过城门处,看到那颗被悬挂在上面的头颅,笑骂道:「胆大包天啊。」 —— 今天没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六章 北边的事情不简单 妖族不平静。 距离妖帝和大梁皇帝一战已经一月有余,但妖帝迟迟不曾现身,漠北又在此刻成了禁区,这一下子,整个妖族上下都对妖帝的生死开始揣测起来。 在妖帝前往漠北之前,几乎妖族所有大妖都对这场大战报以很乐观的态度,毕竟当时大梁皇帝先后曾和两大强者一战,状态自然极差,而自家妖帝陛下,又是当世毫无疑问的第一人,面对一位几乎是重伤的人族皇帝,几乎稳操胜券,因此那一战,几乎没有一位大妖提出异议,可谁能想到,原本稳操胜券的一战,最后结局竟然是这个样子。 漠北成禁区,妖帝和大梁皇帝生死不知。 这一战怎么来说都应该结束了,可结束之后,始终不见妖帝踪影,这自然也会人心惶惶。 况且王城那边,始终需要一位妖族之主坐镇才是。 不过既然漠北成了禁区,南边的人族暂时便不用担心了,最大的问题便是妖族内部的问题了。 妖族大祭司作为妖帝之下的妖族权柄第一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竭力稳住妖族的局势,或许因为之前妖帝曾设局算计过想要谋逆的大妖,如今的这些日子,妖域还算太平。 只是暗流涌动,必不可少。 …… …… 大祭司府邸。 有一辆上古异兽拉着的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英武男人从车厢里走出来,他身材高大,生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瞳孔则是幽蓝色的,浑身上下血气如渊,一举一动之间,都彰显着他的不凡之处。 看到此人出现在府门前,守卫立马躬身行礼,“见过羽皇子。” 妖帝统治妖域多年,自然不可能没有子嗣,眼前的这位羽皇子便是妖帝诸多子嗣里最年长,也是境界最高之人,换句话说,若是妖帝当真在死在漠北,从名义上来说,就该是这位羽皇子登基成为新的妖帝。 不过在妖族的皇位之争里,鲜少有太平即位的,大概都需要杀的王城染血,杀得其余大妖不敢再染指帝位才有可能坐稳那个位子。 羽皇子即便能镇压他的那些兄弟们,也不见得能镇压其余大妖,说来说去,还是境界差了些。 妖帝是妖族这千年来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但他的子嗣里,除去妖族公主西陆之外,其余的子嗣,的确有些不堪大用。 进入大祭司府邸,羽皇子在庭院里看到了那位如今妖族的权柄第一人,大祭司坐在庭院里,看到羽皇子,也没有起身相迎。 羽皇子倒也不在意,对于这位自己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也不敢如何轻视。 “大祭司,我父皇还没有消息吗?” 羽皇子开门见山,便已经说明来意了。 大祭司说道:“殿下是想知道什么消息,陛下归天,还是陛下安然无恙归来?” 羽皇子怒道:“孤作为父皇的皇子,自然希望父皇安然无恙的归来。” 大祭司默不作声。 “可若是父皇出了什么事情,这万里妖域,总要有个能做主的人,要不然人心惶惶,子民惶惶不可终日。” 羽皇子看着大祭司,眼中的野心并不掩饰。 大祭司看着他,很是平静说道:“陛下不归,但并未有驾崩的消息传来,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等陛下归来。” 羽皇子冷笑道:“就这么等?让妖域乱成一锅粥?” “那依着殿下的意思呢?” 大祭司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羽皇子,心中则是叹气不已,陛下一世英名,可惜却有这些儿子。 “诸皇子之中,我最年长,境界最高,父皇不在,应由我暂摄大政,有你在一侧辅助,如此方能不使妖域生乱,我等也好就此等着父皇过来。” 大祭司点点头,“殿下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殿下作为长子,于情于理都该这般,不过殿下可曾想过,若是陛下还活着,为何久不露面?” “为何?” 羽皇子挑眉看向大祭司,他哪里想过这么多的事情? 大祭司语重心长开口道:“陛下若是还活着,却也不露面,自然便是受了极重的伤势,如今不出现,便没有人会动,因为谁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若是现在擅动,等到陛下归来,自然便灭不了一场灭顶之灾,殿下此刻想要执掌权柄,其余人会怎么想?” 羽皇子沉默,只是眼中仍旧满是疑惑。 大祭司叹气道:“他们会觉得陛下已经驾崩,殿下到时候面对如此多如狼似虎的大妖,如何应对?” 羽皇子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在他的脑子里,只想着有了大祭司的支持,他就能掌控局势,到时候是一直以皇子的身份还是往前走一步,都是后话。 大祭司说道:“所以殿下此刻不但不能有丝毫如此念头,还要将其他诸位皇子也都拦住,势必勿要有任何表露陛下已经亡故的势头,要不然依着殿下等人的境界,如何能够活下去?” 羽皇子沉默片刻,问道:“倘若父皇真的驾崩了呢?” “即便如此,也是能瞒则瞒,殿下须好生修行,勿让外人知晓,等到羽翼丰满,然后徐徐图之。” 大祭司叹气道:“如此一来,帝位仍在陛下一脉手中,想来陛下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大祭司可谓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眼前的羽皇子,若是对方再一意孤行,他拦不住,也不会去拦了。 羽皇子如梦初醒,有些后怕道:“险些误了大事,多谢大祭司。” 大祭司点头说道:“殿下此刻不如多探查一番,看看这妖域诸多部落里,有多少死忠陛下的,为之后的做未雨绸缪之备。” 羽皇子点点头,“孤现在便去。” 大祭司微微一笑,没有挽留。 羽皇子很快告辞,转身离去。 大祭司始终没起身,只是拿出一个小炉开始煮茶。 这种人族之物,在往年妖族想要得到,实在是太过简单,那些年人族每年都有供奉,为的便是维持人族和妖族的和平,但在大梁立国之后,这类东西,便很少进入妖域了,想要得到一些好的茶叶,也不算简单。 就在大祭司做完这一切,看着炉子上的铁壶开始冒出白雾的时候,有个女子才出现在这里。 正是妖族公主西陆。 大祭司看到西陆之后,也没着急说话。 西陆来到大祭司对面坐下,这才有些厌恶道:“真不知道父皇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嗣。” 羽皇子展现出来的东西,根本很难和妖帝之子联系起来。 他几乎没有半点城府,却还有着无穷大的野心。 而且不仅是他一人,其余的几位皇子殿下和他大差不差。 大祭司苦笑道:“常言道龙生九子不成龙,陛下千古奇才,已经足够完美,在这种事情上,有些力不从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西陆漠然道:“这帮蠢货迟早有一天要害了自己。” 大祭司默不作声,没有接话。 西陆转而问道:“父皇驾崩的可能有多大?” 听着这话,大祭司的神情终于严肃起来,他想了想,方才缓缓说道:“陛下世间一人,本该举世无敌,那梁帝第一次前往漠北之时,应当远不如陛下,第二次漠北之行,约莫有陛下八分,这一次大战,即便是和陛下旗鼓相当,也应当不能将陛下所杀,只是那梁帝有大造化,一切都说不清楚,陛下或许有些轻敌,但不至于……到了此刻,即便是臣也不好说了,可臣还是不愿相信陛下会就此死于漠北。” “陛下应当是斩了梁帝,但自己也受了重伤,此刻应该还在漠北养伤。” 大祭司平静道:“若是陛下并非全盛,此刻不出现倒是好事,那样旁人即便蠢蠢欲动,也只是想而已,而不会做些什么。” 西陆平静道:“我有些担心父皇。” 大祭司说道:“可漠北如今的情况,公主殿下也很难进入其中,陛下的安危,我等也做不了什么。” 西陆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手段能穿过漠北吗?” 大祭司好奇道:“公主殿下要前往大梁?” “如今漠北隔绝妖域和大梁,很多消息都不清楚,我想去看看大梁,看看那位梁帝是否还活着。” 西陆平静道:“也看看他走到了哪一步。” 大祭司摇头道:“殿下应该留在妖域,若是陛下当真身死,妖族必乱,帝位之争,便是如今最大的问题。” 西陆并不如此认为,“若是父皇当真驾崩,我也在此刻无法坐上帝位,如今应当做的是好生修行,即便如今帝位被人夺去,等我归来,自然便将帝位再拿回来。” 大祭司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果然不愧为陛下的子嗣。” 西陆难得笑了笑,打趣道:“这听着不是什么好话。” 大祭司一笑置之。 不过这位妖族大人物很快便表明自己的态度,“臣此生愿跟随陛下,宁死不改,若是陛下亡故,臣便愿追随殿下,仍旧宁死不悔。” 西陆看着他,沉默了很久,说道:“好。” —— 明儿就要高考了,追更的肯定有要去参加的吧,放轻松些,别忘带啥东西,希望你们都能考上自己心仪的专业和大学。 加油啦。 另外要是考到七百五十分的,请联系我,我会送你一句牛逼!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正文 第六百七十七章 弑君哪里有这么容易 「羽皇子进入了大祭司府,待了不足半个时辰,便已经离开。」 「他走之后,大祭司府没有再有外人进入,大祭司也不曾离开。」 「公主殿下不知去向,但根据之前的情报来看,她已经踏入忘忧境,陛下的诸多子嗣之中,唯有这位公主殿下最为出彩,若是陛下当真驾崩,我们须先杀她。」 一道道声音在王城的某处响起,那处偏僻所在,此刻聚集了数道身影,都看不清面容,但气息强大,毫无疑问,都是忘忧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坐在主位上的那尊强大存在,气息更是强烈,妖气时时溢出体外,只怕早已经走到了忘忧尽头。 「陛下的生死不好说,至少现在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若是陛下还能归来,到时候我们下场,不会太好。」 那位忘忧尽头听着这话,平静道:「陛下工于心计,城府深沉,帝王心术更是精湛。此刻陛下是否返回了妖域,至少藏在暗处,也不好说,诸位要是轻举妄动,都得死。」 有大妖皱眉道:「漠北如此的浩荡声势,怎么看那梁帝都不会是当初那般了,要不然也不会让陛下这般对待,依着我看,陛下此刻只怕早就是重伤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有可能复原,如今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是的,像是这般强大的存在交手,即便陛下取胜,也注定是惨胜,依着我看,如今肯定是陛下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另外有大妖附和道:「陛下统御妖域已经足够长了,我们不能再让他继续这样下去才是。」 「诸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前车之鉴诸位也得记住才是,要是陛下当真这么好杀,这妖域早就易主了。」 那位忘忧尽头看着在场的其余大妖,轻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们最该做的事情,其实不是猜陛下的生死,而是确认他已经死了。」 「我若是陛下,重伤之后,定然不可能离开漠北,如今没有什么地方比那个地方更安全了。」 「可漠北已经成了禁区,一般大妖甚至不能踏入其中,我们如何办?」 有大妖开口,在场的诸多大妖也是在此刻同时看向那位忘忧尽头。 忘忧尽头微笑道:「我已请动一位前辈,如今只怕已经要进入漠北了。」 「何人?」 「神华妖君。」 忘忧尽头看着在场诸多大妖,淡然说道:「想来诸位都听过这位妖君的名字。」 「原来是这位前辈。」 有大妖感慨起来。 神华妖君的名字,只怕整个妖域只怕没有人不知晓的,这位妖君出身金乌一族,这一族是上古的大族之一,这么多年下来,这位金乌一族几乎坚持不和外族通婚,以此保证血脉的纯正,但在数百年前,出了例外,有一位金乌一族的女子大妖爱上了外族妖修,并且和其诞下子嗣,因此那女子大妖被逐出金乌一族,诞下的那位子嗣,便是那位神华妖君。 金乌一族因为血脉霸道,极难孕育子嗣,因此其一族的数量一直不多,甚至就连孵化也需要十余年的时间。 这位神华妖君体内的血脉不纯,反而用了几乎百年时光才孵化出来,而且在孵化过程中,他还将自己娘亲,也就是那位女子大妖的生机吸收殆尽,因此在诞生之初,便被其父所恶,抛于荒野。 可以说神华妖君之后的成长极为艰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崛起成了一代妖君,而且在成为妖君之后,更是屠灭了其父一族。 之后这位妖君纵横妖域,罕有敌手,只是因为性情暴躁古怪,也没有什么朋友。 「是如何请动这位妖君出手的?」 有大妖很 好奇,神华妖君的凶名在外,很难打交道,没有人想得到他能出手。 那位忘忧尽头,其实也就是一位妖君。 和人族那边忘忧尽头的称呼相当。 那位妖君笑道:「神华妖君虽说性情古怪,但当年却有一位至交好友,那人和神华妖君亦师亦友,当年若不是他,神华妖君只怕早就死在妖域了,因此这位妖君自然与其交情颇深,正巧的便是那人之后是被陛下所杀,诸位来说,神华妖君会不会痛恨陛下,会不会想杀了陛下?」 「既是这般,想来这次神华妖君不会错过如此机会,找到陛下,定然要杀了陛下。」 那妖君点头道:「只要神华妖君杀了陛下,那这妖域变天便是注定了,我等所图,也不远了。」 「只是神华妖君即便功参造化,只怕面对此刻的漠北,也有些勉强吧?」 有大妖还是担心,对于这件事的可行与否。 「无妨,我已赠妖君重宝,应当能让他出入漠北,各位等消息便是。」 那妖君深吸一口气,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期待。 斡难河。 此处距离漠北已经不远。 一位高大男人出现在河岸一侧,他光是站在那里,身侧的空间便有些扭曲,无尽的热浪从他的躯体里溢出,让周遭不多的草木都变得没什么生机。 此便是神华妖君了。 他一步跨出,便来到对岸,然后朝着漠北而去。 没用多久,便已经临近漠北,此地已经能够感受到了眼前漠北的恐怖气息,那些不断交杂的气息在这里不停流动,构造出了一片生命禁区。 神华妖君神情平淡,伸手触碰了前方空间,感受着那些恐怖的气息,这才微微蹙眉。 他自诩为一代天才,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在如此凶险的妖域存活下来,可即便如此,他也知晓那位同样命途多舛的妖帝,一直比他更强。 若不是有这个清醒的认知,他早就杀到王城,为自己那唯一的朋友报仇了。 这些年里,他一直蛰伏,一直在等着一个绝佳机会,等到如今,才终于看到了曙光。 在确信妖帝此刻应当重伤,也应当在这漠北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这里。 站在漠北之前,神华妖君轻声道:「山松,我要为你报仇了。」 说完这句话,神华妖君不再犹豫,而是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很快,他便进入了漠北。 感受着这里时时刻刻都落到身躯上的恐怖气息,神华妖君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衣摆上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缺口。 此刻虽说还没有那些气息落到他的身躯上,但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落到他的身躯上,即便他的身躯无比坚韧,只怕也不能在这里面待太久时间。 只是他既然敢进入其中,自然有万全准备。 他的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根黝黑的长棍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中,随着长棍出现,如同枯树生枝那般,生长出一片伞骨,然后则是黝黑的伞面出现。 那伞面看着不像是油纸之类的东西,而像是什么妖兽的皮,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张皮,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皮,而是一尊妖君的真身大皮。 再加上无数的其他天材地宝才堆积出来的这把伞根本不是凡物,只怕在妖域这样不爱动用法器的地方也能排得上号。 这也是那位妖君能请得动他的最大依仗。 撑开这把伞之后,果然便隔绝了周遭的恐怖气息,神华妖君心中大定,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漠北,吐出一口妖气,然后挥手丢出数道光粒,那些光粒在顷刻间化作一个个小三 足金乌朝着远处掠去,为这位神华妖君寻找那位帝君的下落。 「你最好还活着,不然我来一趟有什么意思呢?」 那些四散的金乌在漠北飞着,但实际上很多金乌不过才飞出去数十丈,便被漠北一直存在的恐怖气息撕成了碎片。 神华妖君可以凭借重宝和境界在漠北横行,但这些金乌哪里有这个本事? 神华妖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几乎没有想到这一点。 没了金乌探路,他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位藏起来的妖帝,只怕便很不容易了。 但神华妖君想了想之后,在指尖逼出一滴金黄的鲜血,然后眼看着它凝结成一只小金乌,看着它飞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金乌朝着漠北飞去,并非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而是在找寻那些空气里属于妖帝的气息,感受着那些气息,金乌四处游走,很快便去了很多地方。 但很快,在金乌飞过一座硕果仅存的高山的时候,一只大手骤然从山峰掠出,然后一把将其捏碎。 金乌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这么消散。 那只大手带着滔天妖气,恐怖异常。 等到金乌死去,大手这才消散。 妖帝的身影出现在山峰之上,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天空。 他看到那只金乌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神华,你以为朕会死在你这等鼠辈的手里吗?」 脸色苍白的妖帝漠然看着前方,即便重伤,他的帝君气魄依旧不减,他负手而立,平静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正文 第六百七十八章 从此下棋的人换成他 天底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墙还是被人主动推倒的。 痴心观的真叶道人和那位灰袍道人死于神都的事情,传回了痴心观。 这个消息,直接震惊了整座痴心观。 作为道门执牛耳者的痴心观,在过往的这些年里,痴心观的修士们走到哪里不受人尊敬?哪里有过被人杀了之后,还将头颅悬挂起来的行为。 这难道不是对于痴心观赤裸裸的挑衅? 知晓这个消息的痴心观弟子们大怒,当即便有些人表示要去神都讨个公道。 尤其是那些二代弟子,甚至已经想要直接下山。 若不是观中长辈阻拦,只怕如今至少已经有数十人赶往神都了。 既然遭受阻拦,弟子们自然想如今身为观主的寅历真人出来主持公道,毕竟他痴心观作为道门领袖,怎么能容许弟子这般耻辱死去,更何况那死去的还是一位道门真人。 不过痴心观弟子们很快便收到了寅历真人的法旨,这位新任痴心观观主,在法旨中并未对大梁有什么谴责,反倒是斥责真叶道人两人擅自启衅大梁,被人落下口实,死在神都,是咎由自取,甚至因此削了真????????????????叶道人那一脉的好些资源。 至于神都那边,寅历真人说是要从长计议,严令任何弟子私下前往神都启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这样的处理结果自然让观中弟子们不满,但寅历真人并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这位新任观主没有出现在弟子们面前,而是一直待在后山。 后山的那棵老松下,青牛还是一如既往地啃着痴心观里的灵草,这次是一颗足足有婴儿手臂大小的灵芝。 随着寅历真人坐上观主,它在观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如今那些修士们见到它,都得尊称一声青牛真人。 啃着灵芝,青牛含糊不清说道:「真人,这样处理,只怕观里的修士们就越发不满了,真人这观主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寅历真人不以为意,淡然道:「痴心观这千年来,有过弟子不满观主便让观主退位的事情?」 青牛悻悻道:「我又不是观里的弟子,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真叶那一脉,一直都想要拿回观主之位,觉得我才继任,人心不稳,便想用这手段做些什么,可也太蠢了些,以为这样帮观中出了口恶气,就能将自己的地位抬高几分?」 寅历真人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陈澈的儿子们果然都是废物,不过他那个侄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胆子如此大,真叶那个废物,说杀便杀了。想要我帮他们找回面子?白日做梦!若不是我如今是痴心观的观主,只怕还要弹冠相庆一番。」 青牛担忧道:「虽说他们一肚子坏水,但他们毕竟是观里的修士,真人作为观主不帮他们出头,当真说得过去吗?这样一来,只怕人心散尽啊。」 寅历真人看着眼前的青牛,想了想,倒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那个年轻人我自然要杀,但现在却不是时机,他敢如此胆大包天,难免不是有所依仗。」 「此事要徐徐图之,将其探查清楚再说。」 寅历真人游戏遗憾道:「若不是魏氏已经覆灭,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魏氏是痴心观打入人间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在过去那些年,不知道为痴心观提供了多少消息,如今被彻底拔除,可谓是让痴心观在大梁失去了一只眼睛,这也让痴心观许多事情都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总要再落下一颗棋子才是。」 寅历真人喃喃自语,此事现在是重中之重,但真要实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大梁好不容易才将鬼全部拔除干净,之后是 定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再安***去鬼的。 青牛啃完怀里的灵芝,忽然提议道:「真人,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怎么也要培养一些自己的心腹才是吧,要不然如何能掌控全局?」 寅历真人说道:「怎么,你看上了观中哪个弟子?」 青牛嘿嘿一笑,「真人慧眼,我倒是真看中了个年轻人,应该能为真人所用才是。」 「你一头牛能有什么眼光?」 寅历真人摇摇头,他倒是真有心思要在痴心观里培植自己的心腹,但却不相信青牛的眼光。 青牛委屈道:「真人,可不兴狗……人眼看牛低。」 寅历真人想了想,说道:「再看看吧,若是真觉得不错,便带他来见我。」 青牛大喜,「真人圣明。」 …… …… 痴心观后山,叶之华等在云间月的洞府之前,等着自己的这位师弟破关而出。 她盘坐在洞府前,不仅是等待,还是护法。 在此????????????????关键时刻,换作任何人来为云间月护法她都不放心,唯独只有自己亲自出现在这里,她才安心。 她已经在此地等了三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要等好几个三日,但叶之华并不在意。 好在很快洞府里便响起些脚步声,一身暗红色道袍的云间月走了出来,他和闭关之前好似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眼眸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叶之华睁开眼睛,看向云间月,说道:「我还以为你破境得闹出不小动静,结果却这般云淡风轻。」 云间月如今是毫无争议的道门第一天才,这样的天才破境之时大多数都会有什么异象发生,毕竟不是寻常境界,而是踏入忘忧,成为道门真人。 但云间月这破境,实在是太平淡了许多。 和历史上的那些天才比起来,显得很是平淡。 「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也就说不上如何惊艳。」 云间月倒是很淡然,他将这些事情看得很淡,如今该关心的,也不该是这个。 「师姐,观中这些时日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云间月看向叶之华,他如今最关心的还是痴心观。 叶之华开口说起这些日子痴心观里发生的事情,很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 「真叶真人死于神都,有些出乎意料,按理来说,如今大梁风雨飘摇,即便这位真叶真人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他们都该忍一忍的,却没想到,他说杀便杀了,还将人头悬于神都门外。」 叶之华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年轻武夫是哪里来的胆子。 云间月笑道:「他本就是这般人,你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能忍住不拔刀?」 叶之华沉默不语。 「此事痴心观理亏,他占据大义,所以做了便做了,自然不担心什么,至于痴心观是否报复,他何来担心?漠北已经是禁区,人族妖族都不能踏入其中,没了妖族的祸患,你把他惹急了,他说不定能调动北境边军南下痴心观,到时候观中又有什么办法?」 叶之华问道:「他当真敢胆大到如此地步?」 云间月笑道:「别人我不知晓,但我知道把他逼急了,他一定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况且如今的大梁和之前的大梁不同,上下只有一道声音,之前是那位皇帝陛下,之后 只怕就是他了,他不做皇帝,却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叶之华说道:「观中只怕要做些事情,好让他和那位太子生出间隙了。」 云间月微笑道:「只怕轮不到 我们做些什么,他便先要做些什么了。」 叶之华一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云间月。 「他真的先落子了。」 云间月接过手中的信,看到上面的署名,感慨一笑,「天底下的人都只觉得他只是个武夫,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便不止是个武夫。」 撕开信件,云间月看了几眼,便点点头,「和我所料不差,这家伙知晓些事情。」 叶之华说道:「他有什么条件?」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笑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叶之华。 叶之华拿来看了几眼,发现上面只是写着感谢云间月给他找了个不错的弟子,然后别的就是些不痛不痒的寒暄言语,反正叶之华看来看去,没有在上面发现一点有用的言语。 云间月说道:「他怎么可能说得那么直白,万一信被旁人知晓了,问题便大了,看起来,我还是得去神都一趟,亲自和他谈谈。」 叶????????????????之华说道:「他会不会是故意设局,把你引到神都杀之?」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已经很少有人和陈朝能够相提并论了,但云间月肯定算一个。 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说道:「此刻在他眼里,我活着远比死了作用大,他不会杀我的。」 「他反倒是会担心我会死在掌律的手上。」 到了如今,云间月还是更愿意称呼寅历真人为掌律。 叶之华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云间月摇头道:「我此去神都,还要劳烦师姐在观中稳住掌律,要不然此事不成。」 云间月说完这句话,也有些担忧道:「不管如何,观中只怕都要元气大伤了。」 …… …… 痴心观后山僻静处,一个年轻道士正小心翼翼地朝着更僻静处走去,他的道袍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了不少东西。 穿过一片密林,年轻道士终于来到一处无人之处,这才开始小声喊道:「牛真人,牛真人……」 叫了几声之后,一头青牛懒洋洋出现在那边,看向这个年轻道士,很满意地点点头,很显然是对牛真人这个称呼很满意。 年轻道士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竟然是些珍贵的药草。 青牛看了一眼,双眼放光,但随即有些埋怨道:「我如今这个地位,你还需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吗?」 年轻道士委屈道:「牛真人您是不在意,可我这身份低微……被发现了,山规可不饶我。」 青牛点点头,算是认可这个说法,就开始啃食这年轻道士带来的灵药。 年轻道士一屁股坐在青牛旁边,小心翼翼问道:「牛真人,之前说那事情咋样了,我能见见观主吗?」 青牛含糊不清说道:「不着急……我跟真人提了一嘴,真人说还要看看你表现,你明白吧?」 年轻道士听着这话,立马点头说道:「我明白的,我一定多给真人找些东西,好让真人满意。」 青牛皱眉道:「我满意有什么用……哦,是得我满意。」 年轻道士不再说话,就是坐在一旁看着青牛,时不时将灵药递过去。 青牛吃了一半,忽然问道:「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年轻道士笑道:「真人,我叫余录。」 正文 第六百七十九章 那个来神都的剑仙 陈朝这些日子成了神都提及名字最多的那个人,上到朝堂重臣,下到贩夫走卒,提及他姓名的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百姓们感恩有了陈朝这样的镇守使,能让他们和之前那般生活,朝堂重臣们提及这位新任镇守使的时候,就要多出许多心思了。 据说前些日子的朝会上,还有朝臣上了折子,说是依着陈镇守使这样的功勋,应当再做奖赏才是,那位朝臣提起奖赏,甚至还以封王作为建议。 大梁朝两百多年来,对于臣子的恩宠,最多最多也就到了国公这个地步,就连开国的那些功臣,活着的时候也最多封国公,死后追封王爵的,也不多。 但陈朝如今的功勋,距离封王还有一段距离,更何况他这般年纪便已经做到了武官之首,已经足够了,那提出想法的朝臣是否心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不好说。 但在当朝,那位太子殿下则是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是说皇帝陛下是远行而非驾崩,这等大事,到底如何做,也得等皇帝陛下归来再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足以挡回去许多东西。 这????????????????件事虽然是个小插曲,但足以说明陈朝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已经威胁到了许多朝臣,许多人还是有些害怕这位年轻武官最后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的。 尤其是那些文臣,并不愿意看到这等景象。 不过朝臣们担忧归担忧,但谁都知道,如今陈朝的声势正是巅峰时刻,他们想要动这位年轻镇守使,别说太子殿下会不会点头,只怕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们便要被神都的百姓彻底撕碎,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在这个年纪,就能在百姓心中有如此威望的,大梁朝两百多年来,可从来没有一个人。 不过身处这些旋涡中心的年轻武夫,这些日子则是忙得晕头转向。 首先一点,陈朝不是蠢人。 相反,他很早之前,便证明过自己极为聪慧,要不然也不能在天青县外的群山之间活下来,更不可能在擅杀那几个炼气士之后,还能活着来到神都,最后成功避开灾祸。 只是到了神都之后,身旁有了谢南渡这种当世一等一的绝世聪明人,所以陈朝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自己动脑,而把更多时间和精力花在修行上。 如今担子在自己身上,动脑的事情只好自己去做,所以之前才有写向痴心观的信,才有他这些日子忙成狗的事情。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陈朝好不容易抽出些空闲时间,打磨了几遍身躯,好生看了看大将军留下的拳谱和感悟了一遍大梁皇帝的武道境界,陈朝才疲倦地走出竹楼,坐在了屋檐下,开始指点自己的这两个弟子。 两个弟子,于清风和贺良,于清风更懂得察言观色,为人要世俗圆滑一些,但论起来武道天赋,的确不如另外一个弟子。 贺良像是一块璞玉。 他能被云间月和大梁皇帝看中,自然已经说明了他的过人之处,虽说对待世上的事情,他有些懵懵懂懂,但在武道修行上,却常常能够举一反三,很少有什么疑难,这让陈朝看了也啧啧称奇,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陛下年幼时候,便是这般。 教导完两人之后,两个少年拖着疲倦的身子,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两条小腿摇晃不 停,看着倒是有些童趣。 贺良擦着汗水,也不忘给自己师兄都擦擦汗,于清风则是好奇看着坐在竹椅上的年轻师父,问道:「师父,你做官都做到尽头了,这辈子还有啥别的想法没啊?」 每次想起这个,于清风都觉得佩服不已,自家师父这个年纪,便已经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了,可太厉害了啊。 换作自己,只怕是十辈子都没办法有这个成就。 陈朝瞥了一眼于清风,问道:「还有什么想法?」 于清风嘿嘿一笑,「比如娶几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子?」 他心里所想肯定不是这个,陈朝也知道,只是师徒两人都没点破。 贺良倒是一脸天真地皱眉道:「我觉得师父还是别娶那么多媳妇了,师娘就很好啊,而且……」 「而且什么?」 本来陈朝就不在意,不过看着这小子欲言又止,反倒是来了些兴致。 「而且我看师娘这个脾气,师父多娶一个,会被打死。」 贺良倒是实诚,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于????????????????清风哈哈大笑。 陈朝挑眉道:「你怎么就觉得她打得过我?是因为她剑多?」 贺良当然知道自家师父是当世第一的年轻武夫,但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见自己师父没怎么生气,便自顾自说道:「师父厉害是厉害,不过打师娘真的敢下死手吗?既然不敢,那就肯定打不过啊。」 陈朝哑然失笑,「怎么听你这么说起来,你们师娘就舍得打死我了?」 贺良一本正经点头道:「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师娘要是知道师父你娶那么多师娘,一定会打死你。」 「况且师父,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是谁?」 贺良小脑袋瓜一转,竟然开始考量陈朝。 陈朝笑道:「你说说看。」 「是皇帝陛下!」 贺良这个答案,倒是在大梁朝找不出人来反驳。 「皇帝陛下那么了不起的人,也只是娶了一个皇后娘娘,师父也该学学他才是啊。」 贺良自认自己这一套说辞天衣无缝。 陈朝则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奇道:「怎么,你师娘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维护她?」 贺良嘿嘿一笑,只是摇头。 自家师娘可没给过什么好处,但在他这样的少年的世界里,有些人是真的一见到就会很有好感的,就比如自家师娘。 所以他便认定了那就只能是自己师娘,别的什么,都不行。 于清风一直没说话,等到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这才笑着问道:「师父,咱们啥时候还能有个小师妹啊。」 陈朝白了他一眼。 于清风连忙摆手道:「不是让师父抓紧办正事,就是师父下次收徒,能不能收个小师妹啊。」 陈朝哦了一声,叹气道:「原本为师想着这辈子收你们两个弟子也就算了,这一身的本领也就能传下来了,你们原来是这个想法,那为师只好物色新的关门弟子了。」 于清风憋着笑。 贺良则是点头笑道:「好啊好啊。」 这傻乎乎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没拥有几天的关门弟子头衔,这动 不动就要没了。 陈朝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这傻徒弟,也不知道这个性子以后有没有姑娘喜欢。 收回视线,陈朝看着远处有个黑衣人一闪即逝,这才说道:「于清风,去泡茶,有客人来了。」 于清风嗯了一声,拉着贺良就起身,去找茶具泡茶了。 陈朝也缓缓站起身来,很快便感受到远处有一道剑意勃发。 而后一道剑光一闪而过,朝着自己撞来。 陈朝不躲不闪,直接掠了过去,撞向那道璀璨剑光。 刹那之间,剑光和这位忘忧武夫的体魄相撞,激起一阵磅礴气浪。 陈朝 往前踏出两步,剑光破碎,远处有人咦了一声,还要出剑,便被陈朝骂道:「郁希夷,老子这竹楼要是被毁了,我天天追着你打。」 于是那一剑只好无疾而终。 不多时,一个年轻剑修出现在陈朝眼前,慵懒不已。 正是前些日子破境成为一代剑仙的郁希夷。 陈朝拍了拍自己衣袍,揉了揉胸膛。 那一剑用身躯去????????????????拦,虽然没留下什么伤,但他娘的是真疼啊! 郁希夷笑着说道:「你小子才多久没见,境界提升这么快?我这会儿只怕是全力砍你,也不见得能砍死你。」 陈朝冷笑一声,「你懂什么,有些男子向来是天赋异禀的!」 又是句老话。 郁希夷不以为意,来到竹楼屋檐下,一屁股坐下,才说道:「你小子不要飘。」 陈朝来到这边,看了一眼屋内,于清风察言观色,很快又搬了一张竹椅出来,然后顺带着还有一方小桌。 陈朝还没坐下,郁希夷便啧啧道:「听说你小子收了两个徒弟,这会儿一看,还真不错。」 说话间,两人端着茶具走出来,放下之后,陈朝打趣道:「你俩好好看看,这家伙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的的确确是一位剑仙,之前剑气山那柄百年一剑野草,就在这家伙身上。」 原本两个少年只是当郁希夷是自家师父的普通朋友,这会儿听师父这么一说,都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就是剑仙啊! 陈朝落座之前,很贴心地把小弟子贺良的嘴巴抬了上去,然后才挥手让他们那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郁希夷拿起茶杯,打趣道:「你这两个弟子看起来没啥见识。」 「乡野少年,要啥见识,等以后出息了,谁说他们没见识,就看看能不能扛住他们的拳头。」 陈朝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郁希夷感慨道:「你这是点我啊。」 陈朝嘿嘿一笑,「哪能啊,不过他们毕竟是晚辈,以后对你出拳,你可不能还手,你实在是觉得委屈,可以这会儿自己去找两弟子。」 郁希夷皱眉道:「你以为剑修胚子是大街上的白菜,一抓一大把?」 陈朝故作诧异道:「要求那么高?」 「那是自然,我郁希夷的弟子,至少也得有我八分天赋。」 郁希夷挑眉,他可不会调教什么笨徒弟。 陈朝叹气道:「那完了,你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收徒了。」 郁希夷哈哈大笑,「姓陈的,你这马屁拍得好!」 陈朝笑而不语。 正文 第六百八十章 那条桃花巷 郁希夷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小子,肯定是有求于我,要不然能这么客气?」 陈朝一脸真诚道:「你第一天认识我?我不是向来如此?」 郁希夷冷笑一声,「你说我信不信?」 陈朝苦笑不已。 这家伙一直以来都是话痨,陈朝倒也习惯了,他很快便说起正事,「听说剑气山那边,已经不给你们剑宗弟子上山取剑了,之前好些剑宗剑修去交涉,都被拒之门外?」 郁希夷点点头,倒也没藏着掖着,「这件事我来神都的路上也听说了,不过这事儿我可不管,算是宗主自作自受。」 陈朝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剑宗宗主如今剑道境界大成,自然不需要什么佩剑,可你们宗内其他剑修,总不能没剑用吧?你自己也是剑修,没有心仪飞剑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你也应该知道。」 郁希夷皱眉。 陈朝说道:「你自己成了剑仙,可你宗内的那些师弟师侄什么的,难道就不管了?」 郁希夷沉默片刻,叹????????????????气道:「宗主在闭关之前也的确是认错了,只是有些事情,哪里是错了就行了的,不然哪来的悔之晚矣一说?」 「我来神都之前,也收到了宗内传讯,让我想想办法,我他娘的和剑气山无亲无故,还欠着人情,想什么办法?!」 剑宗这个宗门说起来也奇怪,他们本来也就不依靠外物,不用法器,剑修有一柄本命飞剑便足矣,往年也就是每每上剑气山去取剑,欠下一个人情便是了,如今剑气山那边不让取剑了,他们也是直接就没什么法子了。 虽说剑宗宗主在再次闭关之前曾经说过今后可以在山中取剑而用,但他娘的谁想不明白,这剑气山的飞剑和自家的飞剑能是一回事吗? 陈朝哈哈大笑。 郁希夷忽然问道:「你小子知道这么多事情,难道有办法?」 陈朝点头道:「大梁和剑气山还算是有些交情,我和那边当然也算是也有些交情,你以为我这座竹楼怎么来的?帮你这个忙,应该不难。」 听着这话,郁希夷转头看了看那竹楼,这才发现原来这竹楼整体所用的青竹是剑气山那边的青竹。 郁希夷挑眉道:「怎么说?」 陈朝正色道:「朝廷在剑气山旁大概三百里有一座石矿,正好有剑气山所须练剑材料,我可以做主,给他们十年的开采权,换你们剑宗弟子重新上山取剑。」 「关系是关系,你们剑宗也认错了,但总要搭个梯子让人下来才是。」 郁希夷挑眉道:「十年开采权,下了血本啊!」 「你小子又想在剑宗得到什么?」 郁希夷知道眼前的陈朝,哪里是平白无故就喜欢做好事的人。 陈朝搓了搓手,笑眯眯道:「好说好说,你们那位剑宗宗主不也受了陛下点拨吗?其实咱们早就是好朋友了不是?」 郁希夷板着脸,「说事。」 陈朝笑道:「第一个条件,就是你得在神都多待些日子。」 郁希夷听着冷笑不已,「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 陈朝看着他。 「我来神都之前,便已经决意要居住在此,不会离开。」 陈朝好奇道:「一辈子住在这里?」 郁希夷摇头道:「等到北境有战事的时候,我自然要去北境城头。」 陈朝拍手道:「好,那这个条件就当我没提,本来我还觉得提两个条件太过分了,这会儿好了,就剩下一个了。」 郁希夷破口大骂。 陈朝拍了拍他的肩膀,「郁希夷啊 郁希夷啊,你练剑或许是把好手,但是真要说做生意,可一点头脑都没有。」 「那我就提一个条件了,以后我大梁和妖族开战,剑宗可否派遣百人左右,前往北境作战?」 陈朝看着眼前的郁希夷,笑着开口。 郁希夷讥笑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小子就拿一座石矿十年的开采权,就要我剑宗百人为你卖命?」 陈朝更正道:「不是我,是人族。」 郁希夷思考片刻,说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会写信回去帮你问问,我想问题应该不大,你小子赚大了。」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多提点,百人只是我的底线,但剑修嘛,多多益善,谁不知道你们剑宗剑修,杀力世间无双,自然越多越好!」 郁希夷看着陈朝,认真说道:「他们也是人,有自己的想法,其实你要再多人,也不如要几个真心实意想去的。」 陈朝默然无语。 「不过这件事我会全力促成,争取下一次大战,我剑宗有剑修站在城头。」 郁希夷笑道:「不过就算是他们都不来,我也会在那边。」 陈朝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郁希夷,叹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告诉你吧,之后我大梁绝不想着只是防着妖族南下,等我处理完方外的事情,或许会有千年间,人族的第一次北伐。」 「北伐?」 郁希夷也有些吃惊,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却不承想在陈朝这里,居然已经有了计划。 陈朝摇头道:「事情不是我想的,换句话来说,自从陛下登基开始,这件事便已经开始谋划了,不过这之前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所以这也只是之后的事情,现如今,我们要做的,也只是先把之前的事情做了,漠北三万里的耻辱,或许在我们这代人的头上,就能彻底抹去。」 郁希夷由衷说道:「陛下真了不起。」 陈朝苦笑道:「还不是把烂摊子丢给我了。」 郁希夷微笑道:「既然如此,那算我一个。」 陈朝点点头。 …… …… 送别郁希夷之后,陈朝看了一眼天色,要前往书院。 昨日谢南渡传回消息,书院那边,周枸杞已经再度露面,昨日书院诸多教习已经去和他碰过面了,大概的意思是如今书院群龙无首,正好便要让这位新晋圣人代理书院。 甚至已经有人去信北境,去问询那位院长意见。 实际上对于院长前往北境这件事,至今还有很多教习不能接受, 况且如今并无战事,院长此去为何? 不过任由他们如何劝说如今这位儒教圣人,都没能得到他的首肯。 周枸杞最后更是提议要让谢南渡来执掌书院。 只是这个提议,让许多教习都犹豫不定,这些日子谢南渡虽然是展现出来了自己的能力,但毕竟年纪尚轻,只怕很难服众。 「其实大家过于担心了,要知道那陈朝不过也是这般年纪,如今已经是我大梁的镇守使了,少年出英才,又有何不可?」 周枸杞看着这些白发苍苍的教习,轻声道:「在下是真的还有些琐事在身,只怕很难在书院久待。」 有教习问道:「做完事情,我等等着先生不行吗?」 周枸杞摇摇头,笑道:「我要去做的事情,做完之后,大概再来执掌书院也就不合适了。」 听着这话,教习们有些失望,还有人想要追问,但这个时候,周枸杞已经准备赶人了。 等到教习们离去,有一身黑衫的年轻人提着两坛 子酒站在????????????????门外,大声笑道:「婶子,我来看你了!」 听着这话,屋内连忙有一道人影冲出来,正是消瘦不少的周枸杞媳妇儿。 妇人看着陈朝,满眼笑意,急忙来到门前,拉着陈朝的衣袖打量,然后又比了比,感慨道:「你长高了不少啊,比之前更壮实了。」 当年在天青县,虽说陈朝每次和周枸杞相遇都能骂一场,但和眼前这位妇人,却是关系不错。 那些吃不饱饭的日子里,这妇人可没少救济陈朝。 陈朝尴尬一笑,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提着的两坛子酒,这次来得匆忙,可没来得及买东西。 妇人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看出陈朝为难,很快便笑道:「来就来了,用不着拿东西,那不外道了吗?」 陈朝嘿嘿笑道:「下次一定。」 妇人也是点点头,打趣道:「等下次来,没带东西婶子可要生气了。」 周枸杞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没好气说道:「你还敢要他东西?这小子现在可是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把他惹毛了,你以为有什么好果子吃?」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妇人听着这话,瞬间笑容就消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她强行维持的,要不然可就是一点都没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原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巷里每天都跟自家男人骂架的少年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就连自家男人都成了什么所谓的圣人,那么了不起,这个年轻人了不起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朝看着眼前妇人的表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笑道:「婶子,当初啥样,现在就啥样,不要见外,不然我真要难过的。」 妇人努力扯出个笑脸。 陈朝劝慰道:「我爹娘死得早,早些年来桃花巷,可是真把婶子当半个娘看的,这会儿生分了,可真不行。」 听着这话,妇人才终于放松,笑了起来,「那你等会儿,婶子给你做饭去。」 陈朝笑了笑,好似又回到了那条不宽的桃花巷。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一章 当年渭州事 走进院子,陈朝将手中的酒坛子放下,盯着眼前的周枸杞,皱眉道:「婶子在神都,人生地不熟,本就害怕,你吓她做什么?」 周枸杞不以为意,「神都又不是什么寻常地方,这里五步一个朝廷命官,十步一个世家子弟,她在这里,不谨小慎微,以后招惹了谁,怎么活?」 「不是还有你?你一个堂堂的儒教圣人,在这神都谁敢招惹你?」 陈朝盯着周枸杞,有些不满他的做法。 周枸杞看了一眼陈朝,淡然道:「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陈朝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枸杞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不在了,她一个人,书院护她?我可不想再欠老师的情。」 陈朝烦躁道:「你这是什么屁话,要是你真不在了,我护着婶子就是,有我在,我倒是想看看,这神都还有谁敢找她的麻烦?」 周枸杞啧啧道:「果然威风啊,现在当上镇守使了,是和之前不一样了啊。」 陈朝默然不语。 周枸杞这才摆摆手,本来是想要找个由头跟眼前这家伙吵一架的,但刚开口,就觉得没啥意思,还不如不吵。 那就不吵了。 周枸杞拿回来一坛酒,淡然道:「魏氏覆灭之事,大多数事情你已经明了,但其中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你也不关心?」 陈朝笑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周枸杞笑着看向陈朝。 陈朝说道:「魏氏几乎所有的卷宗我这些日子都看过了,加上你之前说的那些,但其中有个疑点,你没告诉我,我也没有在魏氏的卷宗里看到。」 周枸杞开门见山说道:「是魏氏为何要决堤,让渭州大水。」 陈朝点头。 之前的诸多事情都有因果,但唯独此事没有。 但不管怎么说,像是魏氏这样的鬼,绝对不会贸然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必然有做的必要。 周枸杞说道:「我有意不提这事,但想想也很难瞒过你,魏氏受制于痴心观,所做一切,自然都是痴心观授意,渭州大水这件事,真要说也能落到痴心观头上,不过这桩事情却和无恙真人无关,是如今的痴心观主寅历所为。」 陈朝说道:「据我猜测,决堤以大水淹没半座渭州,应该是为了隐藏什么事情,不然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周枸杞点点头,说道:「寅历在尚未坐上痴心观观主之位的时候,魏氏的事情本不应该他负责,但既然他要下达什么指令,魏氏自然也不敢违背,所以当年水淹渭州的事情,本就是他所为。」 陈朝好奇道:「可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枸杞说道:「水淹渭州,自然是为了掩饰某些事情,一场大水,让几乎半数渭州百姓受灾,但其实被渭水所害的百姓远没有被修士所杀的百姓多,之所以引发这场大水……」 陈朝接过话来,说道:「是因为有方外要大量的百姓,所以才会有这场大水,作为掩盖。」 周枸杞点点头,事实大概便是如此。 陈朝很快就提出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要这些百姓做什么? 大量的百姓,可不是数十人数百人,也不是数千人甚至数万人,而是几十万人。 这么多的百姓被掳走,这么多的百姓被迫害,足以说明这件事的背后阴谋实在是很大。 周枸杞说道:「寅历早在许多年前,便已经想着篡位成为新的痴心观主,所以便暗地里联系了许多势力。」 陈朝说道:「所以那些百姓的性命,便是这位如今的痴心观主给人的好处?」 周枸杞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笑道:「早些年寅历闻名世间,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是他当年曾大战一位邪道巨擘,将其斩杀,然后便因此名动天下,但实际上那邪道宗门当时并没有覆灭,而是被他收入麾下,改头换面之后反倒是成了一座道门宗门,名为琉璃观。」 陈朝挑眉。 「虽说改为琉璃观,但此宗门仍旧盛行的是邪修之法,以人为鼎炉药果,和你之前覆灭的清水山算是一丘之貉,不过他们要更过分一些,并不是只在意所谓的童男童女。」 周枸杞淡然开口说道:「当初这寅历要铤而走险让魏氏引发渭州大水,便是因为那琉璃观中有一强者要踏足忘忧尽头,所须生灵无数,才有如此一场大水,掩人耳目,从而将数十万的百姓带入琉璃观,供其修行。」 陈朝皱眉道:「几十万百姓,就为了出一个忘忧尽头的强者?」 周枸杞点头,「在方外修士眼里,一位忘忧尽头的修士可比这数十万的百姓要值钱太多。」 陈朝沉默。 百姓在方外修士眼中如同猪狗,漫说是几十万,即便是上百万,只要需要,只怕也会就此铤而走险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这的确并非是供一人而已,而是整座琉璃观十年修行,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不对。」 周枸杞说道:「那是我大梁子民,岂能让他们就此迫害?」 陈朝说道:「得铲除这座琉璃观。」 他并没有多余的话语,既然是这么一座宗门,那自然那是该铲除便要铲除,没有别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余地。 周枸杞说道:「我已经准备登山去看看。」 陈朝皱眉道:「我与你同去。」 周枸杞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已经做好准备,我一人理应能解决此事。」 周枸杞笑道:「灭了琉璃观,之后便该是痴心观,应该是那位寅历真人。」 陈朝说道:「痴心观那边,我已经有计较。」 周枸杞看着陈朝,好奇道:「有把握?」 陈朝点头道:「七成。」 周枸杞点头笑道:「那痴心观交给你,琉璃观你便别和我抢了。」 陈朝问道:「为什么?」 周枸杞感慨道:「也在渭州待了很多年,总有些感情。」 陈朝说道:「我住在渭水畔很多年。」 那场大水,和陈朝紧密相关,他甚至差点死在那场大水里面,怎么看都该他去。 周枸杞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 「本来这第四章是该两点前发出来的,但写着写着慢了点,审核下班了,所以审核出来应该是明早八点了,还是抱歉,但好歹是第四章了。 算是履行承诺了。」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二章 熟悉的那……马车 陈朝被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说道:「我在渭州住的好好的,忽然发了一场大水,把我的平静日子都打破了,这事儿我去找他,没有问题吧?不说此事,我如今身为大梁的镇守使,他引发大水,害我如此多大梁百姓,我为百姓做些什么事情,也理所应当。」 陈朝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既然这样,你拿什么和我争?」 周枸杞微笑道:「以权势压我?」 陈朝默不作声。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成了大梁朝的驸马。」 周枸杞吐出一口唾沫,这看样子,就是要和之前在天青县一样了,开始骂架了。 陈朝卷起衣袖,微笑道:「你都说差点了,你现在不过是儒教圣人,拽什么?」 好一个不过是儒教圣人。 这种说法,大概也就只有陈朝敢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换做其他任何一人,谁不将这位儒教圣人供起来啊? 周枸杞盯着眼前的陈朝,破口骂道:「当初????????????????要不是我提点你,你小子早死了,你这会儿来跟我争什么?!」 陈朝不甘示弱,说道:「一码归一码,这会儿就该我去。」 「魏氏这么大的功劳,老子都让给你了,你小子白眼狼,没一点感恩之心吗?」 周枸杞挑着眉头。 陈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镇守使。」 周枸杞跳脚骂道:「镇守使了不起啊!」 陈朝看着他,没说话。 周枸杞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这才说道:「琉璃观后是痴心观,动了琉璃观,寅历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你小子真想死不成?」 陈朝说道:「不是我去,而是你去,他才会肆无忌惮的杀了你,一位读书人,儒教圣人,即便是院长弟子,他们何必在意?」 周枸杞轻声道:「本来就没想活着回来。」 陈朝看了里屋一眼,那里有个妇人其实一直都在,就藏在门口,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而是在安静听着这边吵闹,听着那些言语,然后无声泪流。 陈朝说道:「真不管婶子了?」 周枸杞沉默不语,他如今早就心死,之前满门被灭,他蛰伏多年,将魏氏覆灭,如今如果说还有什么所求,就是将寅历这罪魁祸首也一并杀了。 只是那并不是容易的事。 陈朝说道:「寅历我会去杀,你用不着担心。」 周枸杞讥讽道:「这等人物,你怎么杀?」 寅历虽然这些年一直被无恙真人压着,只是痴心观的二号人物,但这样的人物,却只是比无恙真人差一些,但不意味着比世间其他人差,如今说起当世的最强者,这位不管如何都还有一席之地。 陈朝虽然已经踏入忘忧境,但拒绝寅历的境界还有许多,想要杀了这位如今的痴心观观主,只怕很难。 「我去做这件事,不管成和不成,都和大梁没关系,可你要是去做了,不管如何都和大梁有关系了,无恙真人的死因不明,但痴心观已 经记恨上大梁了,你再去杀了寅历,这件事便不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除非你最后将整座痴心观都覆灭,但是你要知晓,真到了那一步,即便能做成,难道不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有可能引发整个方外的连锁反应,不是你能压得住的。」 周枸杞反倒是将这件事看得很透。 陈朝摇头道:「痴心观传承千年,说覆灭便要覆灭,实在是口气大了些,我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必要,以后还用得着他们。」 周枸杞气笑道:「你还想这道门执牛耳者 为你所用?」 陈朝反问道:「有何不可?」 周枸杞冷笑不已。 这几乎算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这等道门宗门,还是整座道门的领袖,别说观里的那些修士愿不愿意,就光说在整个方外,又有几个人能够允许他们这么做? 陈朝笑道:「这会儿还能谋划一番,再容我几年缓过劲来,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了。」 周????????????????枸杞哈哈大笑,「怎么,就连陛下都不曾做成的事情,你小子就觉得能做成了?换句话说,你小子当真觉得自己有一天能比陛下走得更远?」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看里屋那边,才缓缓笑道:「现在还真有这份自信。」 周枸杞笑不出来了,他记忆里的陈朝,或许自恋,但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如今既然说了这话,意味如何,自不必说。 周枸杞终于微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大概是真的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真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但其实才过了多少年? 周枸杞忽然问道:「陈朝,我有个问题,很好奇。」 陈朝笑道:「问就是。」 「如果再选一次,你是愿意一辈子待在天青县的那条桃花巷里,还是愿意再来做这些事?」 周枸杞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朝问道:「那要先说好了,我待在桃花巷里,是不是就没人来找我的麻烦?」 周枸杞说道:「安稳度过一生。」 陈朝揉了揉脸颊,有些为难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周枸杞笑而不语。 陈朝沉默片刻,果断说道:「真要这么说起来,还是想做点什么,毕竟身体里流着的是陈氏的血,哪能对这座天下不管不问。」 周枸杞微笑道:「我曾听过一个小道消息,不知道真不真,说与你听听?」 陈朝点头。 「你上剑气山让他们帮你铸刀那次,陛下曾在宫里说过,谁叫这天下姓陈呢?」 周枸杞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朝想了想,笑道:「没想到你还和李公公有交情。」 大梁皇帝说的那些话,要是想要流传出来,大概就只有李恒有这个本事了。 「当初便是这位李公公送我离开的神都。」 周枸杞有些感伤。 当初能 让李恒亲自做些事情,很显然就是那位公主殿下的意思,一想起这个,周枸杞哪里能不伤心。 不过这动不动便已经物是人非了。 陈朝说道:「死得人已经够伤心了,还要让活着的人也伤心,你要这样做,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了。」 周枸杞也不再坚持,只是微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声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好像这天下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陈朝没搭话。 周枸杞想了想,说道:「痴心观那边,你怎么个打算法?」 陈朝笑道:「先解决琉璃观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在神都等个人,他来了,事情才好办。」 周枸杞微微蹙眉。 陈朝这次没有再说话,算是卖了个关子。 …… …… 吃过一顿烟火气十足的家常菜,陈朝要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处,实在是没忍住,这才开口道:「我不在什神都的时候,你得????????????????多看看。」 周枸杞没搭 理他,只是挥了挥手。 陈朝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不过刚离开这座小院,在南湖旁缓行的时候,路遇的那些学子,纷纷都停下脚步,看向这边的这位黑衫带刀的年轻人。 陈朝也停下脚步,看向这些几乎都不认识的年轻学子。 本以为又是一场骂战。 但那些学子很快便躬身行礼,大多数学子行礼之后匆匆离开,也有少数学子行礼之后,还同时说道:「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点点头,算是回礼。 只是一趟书院之行,驻足次数便多达十几次,这让陈朝有些意外,同样也觉得有些麻烦。 等到走出书院的时候,陈朝才发现这一次走出书院的时间花得比往日的要多出不少。 好在书院门口,早就停着一辆马车在等着他。 陈朝看了一眼驾车马夫,发现是老熟人,如今暂管左卫衙门的翁泉。 陈朝皱眉道:「怎么是你?」 他提前打好招呼让宋敛派人来接他,但他没想到是翁泉,这家伙现在可是代行左卫指挥使的职权,身份可不低。 翁泉嘿嘿笑道:「镇守使大人,听说是您要用车,正巧左卫没什么事,下官就亲自来了。」 陈朝哦了一声,正要上车,忽然一怔,看着眼前的马车,陈朝觉得有些眼熟。 陈朝看向翁泉。 翁泉尴尬一笑,「下官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些,就又取了这车。」 陈朝有些无语,「不是让你拆了它吗?」 翁泉说道:「下官没舍得,毕竟这马车上还有下官和大人您之间的珍贵情谊。」 陈朝扯了扯嘴角。 这扯什么淡? 不过他还是很快便登上了车厢,然后说道:「去谢氏祖宅。」 翁泉疑惑道:「用不用先通知一声?」 陈朝笑道:「在这神都发生的事情,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吗?」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三章 桌上的酒渐渐凉 谢氏祖宅依旧和很多年前一样,安安静静坐落在那条长街上。 大梁朝这两百多年来,不知道发生过多少风雨,就连比谢氏存在时间更久的魏氏都在最近的那场风雨里陨落了,可谢氏还在。 到了如今,谢氏便已经成了大梁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在朝野之上,再也没有人能和其对抗了。 再加上如今皇帝陛下远游,太子监国,眼前的谢氏理论上在朝堂上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但谢氏却还是那般低调,这些日子,并没有半点出格的事情被他们做出来。 他们低调得不像话,在这段时间,几乎都被人遗忘了。 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应该的事情,毕竟这可是如今大梁的第一大世家,地位有多高,根本不用多说。 陈朝的马车来到谢氏祖宅之前的时候,谢氏便已经知晓了,然后那几位能说得上话的老家伙们就已经讨论了一遍该如何应对,但最后也没有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最后这个主意还是让那位谢氏老祖宗拿的。 马车缓缓停下,翁泉看着紧闭的中门,有些怒意道:「大人,中门居然没开!」 翁泉从最开始便对陈朝没有什么敌意,反倒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半个朋友,之后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从心底里把陈朝当作自己的上司,甚至无比崇敬。 如今看着这一幕,翁泉自然不能接受,跳下马车,翁泉便皱眉道:「大人,下官马上去调左右两卫,将他谢氏围了!」 陈朝本来正在掀帘子,听着翁泉这话,多少觉得有些无语,将谢氏围了,这种话亏得这家伙说得出来。 不说别的,光是不开中门这件事,是人家的选择,哪里有不开中门就把人家围了的,再退一万步讲,光是谢南渡和这边的关系,陈朝怎么也做不出来带人把谢氏围了的举动啊。 「你闭嘴吧。」 陈朝走下马车,远处便有谢氏的管家走了过来,还是熟悉的面孔,之前陈朝来谢氏那次,也是眼前这个管事接待的他。 他笑着对陈朝行礼,轻声道:「镇守使大人,老祖宗让我来问镇守使大人一个问题。」 陈朝点头。 「镇守使大人这次来谢氏,是以镇守使的身份来呢,还是以晚辈的身份来呢?」 管事笑着开口,声音里也有些期待,好像他也很知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会怎么选。 陈朝问道:「有什么区别?」 「镇守使大人要是以镇守使的身份来谢氏,那我谢氏的礼数就该做好,大开中门以迎接镇守使大人,可若是镇守使大人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拜访谢氏,那谢氏就只能委屈镇守使大人了,让镇守使大人从偏门进入。」 管事很认真的转述之前谢氏老祖宗说过的话。 陈朝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很认真地问道:「本官有个问题,如果今日本官以晚辈的身份进入谢氏,以后若无公事,谢氏便不会对本官大开中门吗?」 管事一怔,想着老祖宗的意思,点头道:「约莫是这般。」 陈朝微笑道:「可本官若一直是镇守使,之后难免要进出谢氏,谢氏每次都不开中门,是不认可本官的身份吗?」 管事被这句话问住了,站在原地,竟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朝淡然看向管事,说道:「本官的官职是朝廷给的,并非本官所愿,换句话说,只要本官一日是镇守使,便代表着朝廷的脸面,至于私交如何,谢氏不该做此想,也不该有此选。」 管事沉默片刻,没有敢回话,只是说再去通报,不过陈朝却拦着他,看着眼前的谢氏大门,平淡道:「谢氏今日不开中门,本官便打道回府就是,毕竟本官还真和谢氏有点交情,这点小事 ,本官不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话,陈朝转身便要进入车厢。 可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吱呀一声,那边的谢氏中门却缓缓被人推开,一众谢氏的家扑走了出来,站在两侧,恭敬看着陈朝。 陈朝没有什么表情,看着这一幕,只是转身朝着谢氏祖宅走了进去。 谢氏祖宅和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区别,里面的布置仿佛千万年都不会改变,大到建筑,小到那些盆栽的样子。 只是和之前两次不同,走进谢氏之后,陈朝见到了许多谢氏的大人物,那些人动辄便在朝中做过官,其中官职最低的,当年也曾是一部的侍郎。 什么叫做家族底蕴,如今便是家族底蕴。 陈朝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即便感受到那些屋檐下朝着他投来的目光,也并不在意。 那些目光里有着很多情绪,但不管是什么情绪,陈朝都不在意,因为谢氏不是他们做主。 而是那位谢氏的老祖宗。 他今日来,是为了见那位谢氏老祖宗的。 当然,如今他也没有理由不见自己,所以陈朝并不担心什么。 果然,他很快在祖宅里的一处小院前,看到了那位白发苍苍,坐在石桌前的谢氏老祖宗。 他正在饮酒。 身旁摆着一个小炉子,温酒。 陈朝来到这位谢氏老祖宗身前,身后的管事自然就离开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如同才升起来的朝阳,一个已经垂垂老矣,宛如日暮。 两人之间,至少差着两代人。 要知道这位谢氏老祖早在灵宗朝便做过官,就连太宗皇帝,他好似也是见过的。 谢氏老祖喝完了杯里的酒,却没有要理会陈朝的意思,而是伸手去炉子上取来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饮自酌,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前站了个人。 陈朝想了想,没有说什么,而是就这么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说不上胆大与否,但在大梁朝还的确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做。 只怕就是太子殿下来了这里,也不会显得这般随意。 谢氏老祖宗终于看了陈朝一眼,然后随意道:「镇守使大人还真是威风,当初宁平来我这里,也没有这般过。」 他说得很慢,反倒是让人听得很清楚。 陈朝说道:「想来谢尚书也没有在那会儿难为镇守使大人。」 谢尚书,又是个久远的称呼,不仅久远,甚至还有些陌生。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没有急着说话。 仿佛是在揣摩陈朝在想什么。 「不过老夫奇怪的是,你这小子前几次来都显得有些谦逊,怎么这一次来便不同了?难道真是因为身份不同之后,性子便不同了?要是这样,老夫可不好将谢丫头交付给你。」 谢氏老祖宗伸手拿出一个杯子,放在陈朝面前,然后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酒水泛着热气,看着便觉得温暖。 陈朝看着那杯酒,说道:「自然还是当初的心态,不过身份变了,的确便只能表现不同了,想来前辈也不会在意,并且能够理解。」 到了此处,称呼已经变了,谢氏老祖宗刚笑了笑,正要说话,陈朝却继续说道:「不过南渡要如何选,好似前辈也拦不下。」 谢氏老祖宗说道:「那丫头有想法,想怎么选我当然无法做决定,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做决定的。」 陈朝说道:「所以前辈就要让我来选?」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淡然道:「是把问题摆在你面前了,但你也没低头啊,你这一点和陛下太像, 我不是很放心。」 大梁皇帝在大梁历代皇帝里,是毫无疑问的最强势一人,即便是当年的太祖高皇帝,也没有这个样子。 「现在的大梁不是当初的大梁,你也不是陛下,这般强势,会出大问题的。」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的陈朝,很平静说道:「你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何必这么着急?」 他说的还是之前陈朝杀了那位真叶道人的事情。 陈朝说道:「太子殿下在让,一直让,他们没有收手。」 「这些年大梁已经往前走了很多步了,如今也只能继续走,退后一步,便会有人让我们再退一步,所以一步也不能退。」 陈朝看着谢氏老祖宗,十分认真,「陛下如今将天下交给我,我担着担子,便要继承陛下的意志。」 谢氏老祖宗问道:「可你担得起来吗?」 这或许是现在包括谢氏在内的许多人共同的想法,大梁皇帝是当世无敌武夫,他尚且很难镇压住整个方外,陈朝如今虽然已经踏足忘忧,但距离当初的皇帝陛下,可差得太远了。 他们无法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 陈朝也理解谢氏老祖宗的担忧。 但是这件事,他不允许有别的想法。 谢氏只能跟着他走。 陈朝说道:「担不担得起来,如今都已经在我身上了,前辈只能跟着我走。」 谢氏老祖宗听着这话,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有些时间的沉淀,像是来自很遥远之前。 「你如今说这些话,你不会觉得有些可笑吗?」 谢氏老祖宗叹了口气,好像是有些失望。 陈朝则是看着那杯渐渐要凉的酒,平静说道:「前辈,我来不是和你商量的。」 正文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不是我们过得好就可以 这句话比桌上快要凉的酒还要冷。 饶是谢氏老祖宗这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在此刻也觉得有些恍惚。 他作为大梁朝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之一,身份也好,地位也罢,敢在他面前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的,其实当真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就连当年大梁皇帝攻入神都,在登基之前前来拜访他,也没有像是陈朝这般,至于那上一任的镇守使宁平面对他,也是一直执晚辈礼的。 书院的院长是他的后辈,朝中许多的大臣,如今面对他,连喊他一声老师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辈分更低。 像是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听过这么轻狂的言语了。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第一次努力地睁着自己浑浊的眼睛,好像是想要将眼前的年轻人彻底看透。 陈朝始终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谢氏老祖宗。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 谢氏老祖宗才喟然叹道:「现在这个时候,你应该对我客气一些,不该这么对我说话。」 如今的大梁朝,谢氏极为重要,若是一旦出现什么动荡,整座大梁朝都会因此动荡,毕竟如今魏氏已经倒下,谢氏的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朝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确认一点,那就是谢氏会跟着他的步伐一直往前走,跟在他身后,不出任何幺蛾子。 如今的大梁朝,需要的是真正上下铁板一块。 陈朝说道:「前辈,我如今已经很客气了。」 谢氏老祖宗看着他,说道:「老夫如果不跟着你走,谢氏会是什么下场?」 陈朝直白道:「今日之后,没有谢氏。」 谢氏老祖宗好奇道:「不怕谢丫头伤心?」 陈朝摇头。 在这种大事上,个人的情感很微末。 谢氏老祖宗很好奇道:「你如何能覆灭我谢氏呢?」 陈朝并非当世一等一的武夫,凭借个人之力,只怕没有这个能力,哪怕是加上左右两卫。 陈朝说道:「皇城里有李公公,书院里有周先生,郁希夷来了神都,宋敛在我麾下,皇城里的那些大内供奉我能调动,如此一算,够不够?」 谢氏即便坐拥好些强者,但面对这样的阵容,只怕也要担忧。 陈朝继续说道:「如果不够,如今妖族无法南下,我可以让宁大将军带着边军南下。」 谢氏老祖宗感慨道:「你手里的牌好像还真的不少,不过你真要这么做,不怕大梁元气大伤?」 陈朝想了想,说道:「我在意,但我不能允许如今这个局面的发生。」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年轻人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忽然拍了拍手。 陈朝挑了挑眉,在那些话本里,这样的场景往往暗处的甲士就要一拥而上将他大卸八块了。 陈朝按住腰间的刀柄。 但却没有什么甲士冲出来,只有两个人押着一个中年道人走了进来。 谢氏老祖宗看着眼前的陈朝,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沉默不语。 陈朝看着那个中年道人。 早在之前,他便从百川阁那边得到了消息,方外有人入了神都,来到了谢氏,他在等着谢氏来告诉他,但却始终没有人上门,所以他便亲自来了。 而之前说这么多,是想给谢氏一个机会。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忽然笑了起来,「我一直没做什么,也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做,你今日要来,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是你的表现,却在我的意料之外。」 陈朝说道:「前辈觉得我会 和颜悦色,稳住前辈?」 谢氏老祖宗说道:「你以此想激怒老夫,看看老夫到底如何选?只是很可惜,我谢氏不是魏氏,也没有兴趣做下一个魏氏,至于对你,我之前仍旧不放心,当然现在也不看好你,但老夫既然不选方外,便只能选你了,这真的让人很无奈啊。」 一座大家族想要长久地存在这个世间,需要的是一次次在重大的事情面前正确的决定。 谢氏老祖宗执掌谢氏这么多年,没有做过任何错误的决定,但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 但好似没得太多选择。 谢氏老祖宗看着陈朝,淡然道:「他多日前便来了,我没和他谈过任何事情,他来了便被老夫扣下了,我一直在等你。」 陈朝看着谢氏老祖宗,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那个中年道人。 谢氏老祖宗点点头,便有人取下了他嘴上的东西,让他得以说话。 那中年道人看了一眼陈朝,平静道:「他的确没和我们达成任何协议。」 陈朝看着中年道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也没谈过什么事情?」 中年道人冷哼道:「根本不曾见过他。」 陈朝嗯了一声,看向那人身侧的两人,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两位将他处理了吧。」 听着这话,那两人一怔,原本以为陈朝要将这中年道人带走好生审讯的。 谢氏老祖宗摆了摆手。 两人倒也没说什么,很快便带着这中年道人走了。 陈朝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我还是相信前辈的。」 谢氏老祖宗微笑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值得相信,都需要自己地判断,你这会儿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陈朝摇头道:「我信得过前辈。」 谢氏老祖宗没着急说话,只是伸手去炉子上把酒壶提过来,给陈朝倒了杯酒,这才感慨道:「人老了,喝酒也不敢喝凉的,总怕什么时候就死了,不过我这辈子,做官把六部尚书都做了个遍,见过了好几位陛下,活也活得够长了,没太多遗憾了,哦,对了,我这辈子还没有给什么人倒过酒,这些年就更少了,就连当初宁平那小子来,也是他给我倒酒。」 陈朝笑道:「那晚辈不胜荣幸。」 谢氏老祖宗淡然道:「你和谢丫头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志向也大,我老了,是拦不住了,但希望你们在做事情的时候,要好好想想,再想想,毕竟你们要做的事情,不只是关乎你们两个人,而是一座天下,无数百姓,一旦做得不好,受牵连得就是那么多人,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这个道理。我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信任你,但我佩服陛下,他的眼光我也相信。」 「就是如此,你才应该更小心谨慎才是。」 陈朝笑着点头。 谢氏老祖宗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头,「谢氏在朝野还有些影响力,剩下的事情我会帮你做好的,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 「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陈朝拱手,站起来郑重行礼。 谢氏老祖宗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陈朝,忽然笑骂道:「你刚才那样子,还真的和太宗皇帝,还有陛下年轻的时候很像,不过想想也是,你身上不也流着他们的血吗?」 陈朝欲言又止。 谢氏老祖宗摇头道:「你的确和懿文太子不是很像,他温和文雅,和你不同。」 谢氏老祖宗自然知道陈朝想说些什么,摆了摆手之后,自顾自端起一杯酒,笑眯眯道:「其实我也有些期待,你能做到哪一步,在这个世道,我活得很好,但这可不够。 」 正文 第六百八十五章 我请你去杀个人 离开谢氏的时候,陈朝的心情其实有些沉重,将谢氏彻底和大梁绑在一起,甚至换句话说是彻底和自己绑在一起,其实不是什么难事,陈朝所料的最差结果就是彻底打碎谢氏,到时候让谢南渡掌权,结果还是那个结果,只是过程和之后的后果不一样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像是谢氏老祖宗这样的老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竟然到了最后,也会少年意气一次。 这和陈朝想的很不一样,同样也让他感觉压力有些大。 如今在做的这些事情,虽说都在自己意料之中推进,但实在是事情太大,所有事情都做的小心翼翼。 毕竟正如谢氏老祖宗所说,如今陈朝身上可担着的是一整座天下,是大梁的无数百姓。 刚出门,临近马车,尚未走进车厢,那个管事便追了出来,看着陈朝笑道:「镇守使大人请留步。」 陈朝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停下了登上车厢的动作。 管事从怀里拿出一个乌木做的木牌,递给陈朝,陈朝接过来一看,这上面有些繁琐的????????????????花纹,然后正中间有个谢字,在背面则是有着谢氏的花押。 「这是?」 陈朝有些疑惑。 管事说道:「老祖宗说了,这东西小姐是知道的,镇守使大人自己留着也行,给小姐也行。」 陈朝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之后,说道:「替本官谢过谢尚书。」 管事笑而不语。 …… …… 马车缓缓走过长街,马蹄声很响亮。 因为马蹄声很响亮,所以陈朝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路过长街必然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才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属于神都的那些百姓,可如今没有声响,便怎么都不对。 陈朝睁开眼睛,掀开帘子,看向长街一侧,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百姓,但此刻都站在长街旁,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马车。 陈朝感到很奇怪。 翁泉也有些不适应,「大人,怎么回事?」 陈朝想了想,刚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不知道什么东西朝着他扔了过来,陈朝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一大袋蜜枣。 「镇守使大人,听说您爱吃这东西,以后您在神都吃蜜枣,只要言语一声,我们保证马上送到府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伙计,站在一间蜜枣铺子前,正大声开口。 那蜜枣铺子很新,看起来才建造起来没多久,实际上这就是当初被真叶道人拆毁的蜜枣铺子,后来真叶道人被杀,这铺子由户部拨款,工部亲自修缮,反倒是生意变得极好。 就连那死去的伙计,朝廷都给了一大笔钱。 那年轻伙计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喊道:「多谢大人为我兄长报仇,以后赵狗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 原来这个年轻伙计是之前那个年轻伙计的弟弟。 陈朝看着他,正要说话,许多百姓便抱着东西凑了上来,什么鸡蛋蔬果不一而足。 陈朝头皮发麻,双手抵住窗前,但还是有好些东西从手臂的缝隙里送了进来。 只是片刻,车厢里便堆满了东西。 陈朝 硬着头皮喊道:「翁泉快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行踪是怎么暴露的,更不知道这些百姓居然会在这里等着他,要给他送来这些东西。 马车艰难地往前行进。 声音不断从车窗外传了进来。 「镇守使大人,我家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生得很好看,您要不要看看画像?」 「镇守使大人,别听他瞎说 ,他家那个闺女哪里有我家的好看?我闺女可水灵了!」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难道不知道镇守使大人早有心仪的姑娘了吗?那是咱们谢氏的才女,院长的关门弟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窗外的声音便少了许多。 但随即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镇守使大人,我闺女可以做妾!」 「不要脸,呸!」 「真不要脸啊……」 一道道声音响起。 都是斥责刚才那人的言语。 但随即便是数道声响,「镇守使大人,我闺女也可以做妾!」 陈????????????????朝苦笑不已。 还没反应过来,车窗那边忽然有一大股浓郁的脂粉味道涌入他的鼻子里,陈朝皱了皱眉,然后便看到无数的丝帕和信件丢入了车厢。 陈朝差点晕过去。 好在很快马车终于冲出重围,脱离了这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下,陈朝艰难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然后便看着抱了一大堆东西的翁泉。 陈朝皱了皱眉,翁泉则是满脸羡慕,「大人,您这待遇,也太好了些吧?下官啥时候能被百姓们这么对待,真是死了也值啊。」 陈朝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你不行。」 「咋的?大人我差在哪儿?」 翁泉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陈朝,眼里多少还有些委屈。 陈朝则是毫不留情,「脸生得不好看。」 翁泉啊了一声,随即看了一眼陈朝,嘟囔道:「大人你也没比下官长得好看多少啊。」 这倒是实话,陈朝从来都不是那种俊美的男子,不过却有着一双好看的眸子,加上身上的气态,倒是显得格外英武,也是那些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翁泉随即为难地看向那一车厢的东西,问道:「大人,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 …… 陈朝回到竹楼的时候,郁希夷早就来了,这位年轻剑仙原本正在和两个少年说着闲话,看到陈朝之后,这才来到屋檐下坐下,笑道:「你这两个弟子,体魄打熬得不错,以后说不定大有成就。」 「阿嚏……」 陈朝来到这边坐下,刚吩咐了一句倒茶,便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陈朝嘟囔了一句,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这会儿在想他。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陈朝才看向眼前的郁希夷,开门见山说道:「事情搞清楚了?」 郁希夷则是一脸古怪,缓缓说道:「宗门给我来信,答应了你的要求,不过你当真能让剑气山松口?」 其实剑宗这么直接便答应了陈朝的要求,也让郁希夷有些出乎意料,要知道他传讯回去,并没有想过宗门能这么痛快答应,甚至他都做好了返回剑宗一趟的准备。 但事情仿佛太过顺利了些,让他有些想不通。 陈朝看透了郁希夷的想法,微笑道:「事情最难的是开始,可开始有陛下已经做了,我不过沿着路去走,自然没那么难。」 郁希夷平静道:「可宗主那个脾气,我之前甚至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改变想法,却没想到陛下做到了。」 陈朝笑道:「既然剑宗那边已经点头,那我马上便写信去剑气山,想来很快便有结果。」 郁希夷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亲自去一趟?」 陈朝说道:「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而且要是写信不成,我便亲自去一趟就是,不过应该没有问题。」 郁希夷点点头,不再追问,他也很是相信陈朝的本事。 陈朝忽然说道:「有件事,请你帮个忙。」 郁希夷挑眉,「什么事?」 陈朝微笑道:「杀个人。」 「什么人?」 郁希夷渐渐来了些兴趣,到了陈朝这个境界,这世上还有他想杀而杀不掉的人吗? 如果还有的话,那就一定是忘忧尽头的存在了。 陈朝说道:「痴心观观主。」 郁希夷一怔,仿佛没有听清楚,有些不敢相信地重新问了一遍,「你说要杀谁?」 郁希夷认真无比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不想听漏哪怕一个字。 陈朝看着眼前的郁希夷,打趣道:「害怕了?」 郁希夷没说话。 陈朝只好又说道:「痴心观观主。」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六章 年轻的道门真人 痴心观主,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但实际上却重若泰山。 这可是道门的领袖,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方外的领袖。 如今的痴心观观主虽说不是当初的无恙真人,而是寅历真人,或许不如无恙真人那样强大,可怎么也是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怎么看也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况且这样的身份,要是被他们杀了,方外会怎么想? 郁希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陈朝,「你最好没疯。」 陈朝看着郁希夷笑道:「你看我是像疯了的人吗?」 郁希夷仰着头,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没疯,那就是老子出现幻觉了,看起来是起猛了,还得回去再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郁希夷起身就要走,陈朝就坐在原地没有理会他,而是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郁希夷站起身片刻又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陈朝,说道:「就凭你和我,能杀了他?」 两人都是忘忧境,都是当世一流的强者,但遇上像是寅历真人这样的道????????????????门大真人,说要杀人还真没这个本事。 陈朝喝了口茶,不言不语。 郁希夷烦躁道:「给拿两坛酒。」 那边的于清风听着这话,歪过头来看着这边,有些询问地看向自家师父。 陈朝微笑道:「没听见啊,给郁大剑仙拿两坛酒。」 于清风哦了一声,很快便和贺良两人一人搬来一坛酒。 打开之后,郁希夷抱着一坛酒,仰头就是喝。 陈朝看着这一幕,笑着看向于清风,说道:「再去搬一坛酒来。」 于清风点点头,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反正自家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用不着问,好好听着就是了。 喝了一大口酒的郁希夷放下酒坛子,看向陈朝,说道:「准备怎么杀?」 陈朝笑道:「用刀用剑就杀了,很难吗?」 郁希夷听着这话,扭头看向那边,喊道:「那个谁,给拿点花生米过来,你们师父还没喝酒就醉了。」 贺良听得一头雾水,啥啊?没喝酒也能醉吗? 于清风则是捂着嘴,这位剑仙也实在是太好笑了些。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这才正色道:「寅历虽然坐上了痴心观观主的位子,但观里可没几个人服他,坐不稳的,不过我要杀他,是因为这老牛鼻子道士曾经主使魏氏淹了半座渭州,不知道害了多少大梁百姓。」 郁希夷蹙眉道:「是天监十一年的那场大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郁希夷去剑气山取了百年一剑野草,渭州则是发生了一场大水。 郁希夷虽然是方外的修士,但也多少听闻过。 「这样一说,倒是有理由杀他,不过哪里有这么好杀?你打算让北边的那位大将军回来?还是说动了书院院长?」 大梁朝如今真正能说得上顶尖强者的,大概就这两人,书院院长成圣多年,虽然一直没有怎么出过手,但怎么来看,战力都不会太低。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人?咱俩是忘忧不假,但是咱俩加一起,能让他什么***痴心观主受点伤吗?」 陈朝笑骂道:「你他娘的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吗?」 郁希夷面无表情,然后朝着眼前的陈朝竖起中指 陈朝哈哈大笑。 「说真的,若是没有一个忘忧尽头助阵,咱俩想要杀他,不是有些过于自信了?」 郁希夷虽然是剑修,一身傲骨,但有些事情能不能做成,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哪里是说行就行的。 哪怕他和陈朝,都不是当世一般的忘忧境,做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胜算? 陈朝笑道:「那你觉得咱们要做成这件事,还得需要些什????????????????么?」 听着这话,郁希夷认真思考了很久,才给出了答案,说道:「至少还需要一人,而且绝不能是普通忘忧,怎么也得是和咱们差不多的水平,不过这样的人你他娘的上哪里找?大梁有这样的人吗?大梁没有,让老子去剑宗找?你还以为真有人敢和咱们一样蹚这趟浑水?」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才说道:「你既然点头了,事情就能成了。」 郁希夷懒得理会陈朝,而是看向一侧的竹楼,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去搞些剑气山的青竹来给自己修建一座,毕竟是要在这神都住好些年的事情。 陈朝也没急着说话,只是又夹起几颗于清风刚端过来不久的花生米,这会儿是真吃上花生米了。 片刻之后,陈朝这才笑道:「其实呢,想要杀他的人,肯定不止咱们两个,痴心观里也有人想杀他。」 郁希夷挑眉道:「你说什么屁话?」 寅历真人虽然在痴心观里和之前的无恙真人的威望比不上,但怎么看痴心观里都不会有人对他生出杀心。 陈朝也不解释,只是指了指桌上的另外一坛酒,笑着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 神都外,晴空万里。 一个年轻道士来到城门处,看着那早已经风干,但仍旧悬挂在城门处的两颗人头,站在底下看了很久,但最后却也是没有什么动作,而是就此缓步走进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 入城之后,这位年轻道士很快在街旁被人拦下,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笑着看向这位年轻道士,说道:「可是云真人?」 一身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笑道:「在下奉镇守使大人的令,在这里等着真人,接真人去见镇守使大人」 云间月一怔,随即问道:「陈朝?」 中年男人点点头,「正是陈镇守使。」 云间月哦了一声,淡然道:「看起来他早就知道我今日会到?」 中年男人摇头道:「镇守使大人不是神仙,如何能猜到真人行踪,只是早早便派在下在这里等着真人,真人无论从哪座城门而入,都有人会带真人去见镇守使大人。」 云间月好奇道:「那你们如何识得我?」 「镇守使大人有言,若是见了真人,自然便能认出真人,在下之前也一直犯嘀咕,想着要是认错了该怎么办,可刚刚一看到真人,便知道是真人了,真人这气态出尘,当世只怕没有第二人有了。」 中年男人掀开车厢帘子,轻声道:「真人若是有意的话,便请上车吧,镇守使大人等了许久了。」 云间月没有犹豫,很快便进入车厢里面。 然后马车缓缓而动,朝着某处而去。 云间月坐在车厢里,听着这和观里不同的嘈杂之声,并未觉得厌烦,反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什么,他却也说不好,总觉得有些亲切。 或许是血脉最深处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被这些声音给唤醒了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的他很是平静。 …… …… 不多时,声音渐渐小了,马车也停了下来,云间月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便听着那中年男人说道:「真人,到了。」 云间月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座竹楼,那竹楼通体翠绿,看起来已经有不少时日了,但竹子依旧青翠,这一看便知道不是凡物。 忽然有些风吹过,对面的竹楼在这个时候忽然有声音响起,听着这些声音,云间月更觉平静。 有种闹中取静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竹楼里有人走了出来,一身黑衫,腰间悬刀。 是熟人。 云间月看着这个熟人,却神情复杂。 而陈朝则是笑道:「我这竹楼能有你这样一位道门真人来到这里,还真是蓬荜生辉。」 云间月淡然说道:「你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陈朝也不拐弯抹角,笑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这里当然都有答案,你不来问我,还能去问谁?」 云间月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竹楼里面,他在里面感受到了一股剑气。 陈朝说道:「都是老朋友。」 云间月试探道:「郁希夷?」 陈朝点头。 云间月皱眉道:「那事情,只怕不宜当着外人说。」 陈朝摇头道:「他可不是外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你很需要他。」 云间月感叹道:「在修道天赋上,我不弱你,但在城府心机上,我差你太多了,到了此刻,我居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陈朝笑道:「我等会儿就把葫芦打开给你看看,是什么你不都知道了?」 云间月摇摇头,也没多说,只是跟着陈朝走了进去。 今日不管陈朝要做些什么,他都要知晓那件事的真相,要不然这一趟神都便算是白来了,至于陈朝的条件,见招拆招便是。 这种事情,本来就得一步一步来。 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三个年轻人 陈朝和云间月来到这边的竹楼前坐下,郁希夷看着一身暗红色道袍的云间月,又看了看那早就摆上桌的那坛子酒,再也忍不住,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陈朝,「你打算让他去杀寅历?」 云间月刚落座,听着这话,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陈朝笑道:「你别把他吓跑了。」 郁希夷讥笑道:「你小子能忽悠来的人,能被我说跑了?」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而是看向云间月,给他倒酒之后,这才笑着说道:「咱们上次见面,好像是在漠北,之前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些内幕,那位妖族公主来找我麻烦之前,你出手拦过她一次,要是没你出手,估摸着我就得死了,所以谢过你,敬你杯酒。」 说起这事,郁希夷便有些不满地冷哼了一声,「还有老子!」 陈朝点点头,举起酒杯,笑道:「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都该敬你们杯酒。」 云间月没去碰酒杯,而是平静道:「当时出手不知道是你,不过在漠北,既????????????????然面对着的是妖族,那么我都会出手,所以不必道谢。」 陈朝笑道:「你高风亮节,自然不拘泥这些小事。」 郁希夷则是盯着云间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间月开门见山道:「既然非得当着他的面说这些,那我便问了,观主是如何死的。」 郁希夷也来了精神,他也知道这件事只怕会是如今世间很多人都关心的事情。 陈朝却不着急回答,而是说道:「陛下刚刚远行,你们痴心观便来找事,这件事怎么看都说不过去吧?」 云间月淡然道:「观里的事情不是我做主,很多事情我无法阻止。」 陈朝问道:「若是你做主,又怎么样?还是和我大梁一直对立?」 陈朝看着云间月,很是认真开口。 云间月说道:「这没什么可以讨论的。」 陈朝摇头道:「我如果说,你非得告诉我答案,我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答案呢?」 听着这话,云间月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而是说道:「你若是想要痴心观依附大梁,只怕做不到,观里有很多前辈,绝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毕竟痴心观已经超然世外很多年,哪里是说变就能变的?」 陈朝笑道:「也没想着痴心观从此依附大梁,而是你若是做主,痴心观能和大梁和平相处吗?」 「比如说,我大梁在对抗北方妖族的时候,痴心观能不在后面捅刀子,甚至是派人援助?」 陈朝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这个,要不然也不会做这些事情。 更不会当面和云间月在这里聊一聊。 云间月说道:「我若是观主,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允许观里其他人做这样的事情,至于援助大梁,我只能保证我会出现在北境。」 云间月从来都和世间大部分的修士不同,他身为这个世上难得的天才,却和那些传统的修饰性想法不同,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陈朝说道:「既然这般,便是我想要的了。」 云间月皱眉道:「你如何觉得我能坐上观主之位。」 陈朝挑了挑眉头,「你连这个本事都没有的话,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但没有理由,我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杀掌律的。」 云间月知晓了陈朝和郁希夷两人的想法,但同样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没有必须要杀寅历的理由,那么他肯定是不会出手的。 陈朝说道:「理由我当然会给你。」 说完这句话,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平静道:「无恙真人是被 寅历所杀。」 这句话陈朝说出来的时候很平静,但郁希夷听着可不觉得平静。 他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反倒是云间月,很平静地看着陈朝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到他眼里的真相。 陈朝问道:「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吃惊?」 云间月说道:「有想过这种可能,但从你嘴里说出来,还不够。」 陈朝没说话,只是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然后放在桌上,当着两人打开之后,里面则是一颗妖珠。 「老朋友了,当初我被那帮炼气士诬陷,便是此物作为证据帮我作证,不然我早死在大理寺的大狱里了,如今这颗妖珠虽然不是当年那颗,但看着也是有些怀念,这里面有记载着无恙真人被害的画面,你看看?」 陈朝把珠子推到云间月面前,云间月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之前虽说一直推论观主是被掌律所杀,但并没有什么证据,可到了这会儿,证据都摆到了眼前,反倒是让他觉得有些震撼。 毕竟观主和掌律两人虽然一直有些不合,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本来按理说绝对不可能自相残杀,但事实便摆在此处,掌律杀了观主。 这做不得假。 看完之后,云间月将盒子推了过去,再次开门见山问道:「要些什么条件,才能将此物给我?」 陈朝笑道:「条件已经提了。」 云间月皱起眉头。 「有了这东西,你继任成为新一任的观主,应该没有问题,毕竟你可杀了这等谋逆的贼子,论功勋,怎么都该你做下一任观主,你如今境界也不低了,挑不出毛病。」 陈朝笑着开口,路他都已经给眼前的云间月铺好了。 云间月说道:「你的确想得很多。」 陈朝说道:「如果我将这东西给你,你准备怎么做?」 云间月说道:「拿到观中,公示掌律罪行。」 陈朝说道:「杀不杀?」 「自然要杀。」 云间月说道:「掌律非死不可。」 这样的人如果不死,自然是不合理的。 陈朝笑道:「可那位寅历真人会乖乖束手就擒?」 云间月说道:「观中长辈自然会出手。」 陈朝摇摇头,「不一定。」 「你会这般想,他们会这般想?寅历是什么人?道门大真人,忘忧尽头的存在,当世有数的顶尖强者,我猜痴心观里,即便有人知晓了这件事,只怕 为了痴心观也会袖手旁观,甚至会劝你忘记此事,甚至有可能将你直接找个地方关起来,让你好生修行,须知一座宗门,内乱便会让其衰落,这种事情,难道发生的还少了?」 陈朝盯着云间月的眼睛,摇头道:「你不用回答我,你自己想想便是,有没有可能这般,如果真的这般,你怎么破局?」 郁希夷自顾自一人喝着酒,听着陈朝这些话,他只觉得头大,压根不去想,他现在想的事情,只是如果云间月同意和他们一起去杀寅历,那么他们三个人,会有多少胜算。 想着郁希夷甚至还有些兴奋,毕竟这杀一个道门大真人,还是当世最顶尖的强者,想想也有几分刺激。 云间月说道:「让痴心观内乱,削弱痴心观的实力,这不应该是你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陈朝没说话。 云间月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依着掌律如今的境界,只怕观里的长辈即便想要杀他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一心修行,想要证道长生,对这些事情,应????????????????该不会怎么关注 ,为了痴心观,他们也会选择代价最小的结果,所以最后的结果,可能依旧是掌律执掌痴心观。」 郁希夷讥笑道:「你们这帮牛鼻子道士就是这样,这样怕那样怕,一点都不爽利。」 云间月看了郁希夷一眼,淡然道:「你们剑宗也好不到哪里去。」 郁希夷皱起眉头。 陈朝说道:「你一定要杀了他,我也一定要杀了他,所以我们一起。」 云间月说道:「为什么?」 陈朝笑道:「报仇这种事情呢?当然是亲自杀了仇人才有意思,要不然我等着他老死,等着他病死,不都是死吗?」 「我大梁几十万百姓被他所害,所以他非得死在我的手里才行,要不然我怕半夜做梦的时候,梦到那些百姓,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代。」 云间月神情复杂。 郁希夷则是无所谓。 陈朝说道:「别再想了,这件事你以为真有这么容易,这得我和他提着脑袋去干,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云间月终于点了点头,看着陈朝说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听着这话,陈朝长舒一口气,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郁希夷眼中冒出些剑意,有些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杀一位道门大真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朝则是苦笑道:「又要去拼命了。」 云间月看着陈朝,没说话。 世间最顶尖的年轻天才不多,眼前三人,郁希夷的年纪稍微大一些,但也足以说得上年轻。 可即便如此,他们三个年轻人要去联手杀一位当世最顶尖的修士,只怕也是很罕见的事情。 更何况这三人还从来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这在史书上,一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前提是这个故事得让人知道。 陈朝端起酒杯,身前两人也同时举起酒杯,陈朝微笑道:「希望咱们下一次再次并肩的时候,要杀的不是人。」 正文 第六百八十八章 没有算无遗策 几杯酒下肚,陈朝向云间月说起琉璃观的事情。 云间月微微蹙眉,轻声道:「我也早就有所耳闻,琉璃观并非正统道门,观中之前曾派人调查过,但没查出什么来,原来是掌律在暗中阻拦。」 陈朝笑道:「他们打着你们痴心观的旗号到处作恶,只怕方外已经有不少宗门对其深恶痛绝,不过是忌惮背后有痴心观,要不然如何能容他?」 云间月说道:「树大招风,观里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不是只有一心修行的修士,许多腌臜事情,只是没办法放到明面上来,在暗地里说不定有多少。」 一直没说话的郁希夷听着这话,这才笑道:「你这个小牛鼻子道士还算是实诚。」 云间月不以为意,只是看了陈朝一眼,说道:「掌律死之后,我也无法在短暂时间之内将观里的这些事情弄好,只能徐徐图之。」 一座宗门,运转多年,上下很难不出问题,可即便是发现了问题,在这样的宗门里,其实也不能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毕竟这是百世基业,如果动刀过狠,只怕整座宗门都会动荡,甚至有可能就此崩溃。 陈朝笑道:「这和治国是一样的,陛下为了打造如今这个局面,不也耐着性子花了十几年工夫?」 云????????????????间月摇头道:「我远不如陛下。」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意思是这还用说? 郁希夷哈哈大笑。 陈朝则是给云间月倒满一杯酒,微笑道:「咱们就可算是一条船上的了,可别生出什么别的心思,在中途将咱俩给卖了。」 云间月犹豫片刻,握住酒杯,还是没有忍住的好奇问道:「陈朝,我还是想知道,你今日是笃定我一定会应下这件事?你当真就把事情都算得那么清楚不成?」 陈朝看着云间月,松开握住酒杯的那只手,开门见山说道:「史册上有位很会帝王心术,很会谋算,有人有一天很好奇地问过这位皇帝陛下一个问题,说为何他算无遗策,那位皇帝陛下言道,布局再如何天衣无缝,都有差错,唯独一点,以人心为本布置,便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注) 陈朝盯着云间月的眼睛,微笑道:「你我的交情算不上多深厚,也没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就那么几次,你这个人我心中已有定论,所以今日之事,完全是看着你这个人而开始布置,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云间月默然无语。 郁希夷忽然道:「那我呢?」 陈朝看了郁希夷一眼,笑道:「你有啥心眼子,说要砍人,你能说不去?」 听着这话,就连云间月都微笑起来。 陈朝收起那妖珠,说道:「东西暂时不给你,我得用它给那位寅历真人做个饵,不然他不会上钩。」 云间月点头,说道:「说说你的具体计划。」 陈朝点头,便开始说起具体的谋划,这件事他想了很久,期间甚至和谢南渡两人都一起商量过,理应没有太多纰漏,只不过寅历既然还能谋划出来加害无恙真人的事情,那么就要认真对待才是。 然后云间月端起酒杯,仰头喝酒,但目光一直在陈朝身上,世间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许多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有些时候却好像在短短的几十年甚至十几年间就会有极大的变化。 就拿现在来说,大梁朝这么多年,就像是一条一直被人踩着得真龙,前面两百多年里,似乎一直都认命般埋在土里,到了大梁皇帝登基之后,渐渐有了抬头的迹象,再经过这十几年的光阴,如今这条真龙龙头上站着的这个年轻武夫,似乎要将这条真龙彻底带离尘埃之中,朝着天空而去。 云间月知道这是一种趋势,但他并不想去 阻止,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这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大 梁百姓被修士如此欺压,让他也有些不忍,若不是这样,为何在神都城门前看着悬挂着的真叶道人头颅,他会无动于衷? 上山便忘尘世事。 修士们往上推几代人,其实也就是大梁的寻常百姓,那个时候,爹娘们知晓自己儿子有一天能成为修士,只怕是真的会高兴,因为这样一来,自己这孩子的命运就真的改变了。 再也不用受修士欺辱,妖物侵扰。 可他们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上山之后,过了些年便转头来欺负那些百姓,或者他们的后人也不再将百姓们当成人,那他们又会怎么想? 云间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世道不该这样的。 云间月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仔细说起来,我的祖籍应该也在神都。」 …… …… 云间月来去匆匆,来到神都和离开神都,拢共待了不足一天。 郁希夷则是离开陈朝所在的竹楼前,好说歹说让陈朝帮他向剑气山要些青竹,他要在神都选个地方好生建造一座竹楼。 至于地方,不是问题。 毕竟有这样一尊剑仙在神都长住,朝廷那边自然不会拒绝,找地的事情,只怕除了皇宫,郁希夷看中什么地方,也自然有????????????????官员去办妥这件事。 陈朝实在是没办法拒绝,毕竟马上要拉这家伙去拼命,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也就只好答应下来。 送走郁希夷之后,招呼两个弟子收了东西,于清风一边收拾一边问道:「师父,我刚听小贺说,那个年轻道士是道门双壁之一的云间月?」 陈朝点头,顺便补充道:「现如今已经是道门真人了。」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喊来贺良,看着自己这个小弟子,开口问道:「怎么没出来打招呼?按理说他还帮了你不少。」 贺良挠了挠脑袋,「听说咱们大梁和痴心观的关系不好。」 陈朝还没说话,贺良却抢先说道:「可在我们那镇子里,都挺感谢他们的,没他们在,我们过得没那么好。」 陈朝揉了揉自己这傻徒弟的脑袋,微笑道:「所以啊,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就像是人也这样,一个天下都觉得是坏人的坏人,或许对自己同村的朋友们会很好,到那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他不好,都可以说他是坏人,但同村的那些人呢?」 贺良努力听着这些话,但总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根本听不懂。 陈朝微笑道:「别着急,好好想想,答案想出来了也别告诉我,就把它放在脑子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再想想,要是有一天觉得不是这样的,你再去做另外的事情。」 贺良虽然还是听得有些迷糊,但就是觉得自己师父的手很温暖,有些不由自主说道:「师父,你真好。」 陈朝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你俩放一天假,去神都逛逛,不用着急回来。」 贺良点点头,于清风拉着贺良的手,笑道:「师父,给点钱。」 陈朝倒也没有拒绝,丢出一枚天金钱,这般少年,还有孩童心性,本就是该张弛有度的,要是一直都强行压着,反倒是适得其反。 等到两个弟子都走远之后,一直等在竹楼外远处的谢南渡这才走了进来。 她来了很久了,只是一直等着,没有着急走进来。 陈朝坐在屋檐下,笑道:「既然早就来了,刚一起来听听不行吗?」 谢南渡淡然道:「你好不容易要自己做些事情,我来搅和什么?等你自己处理就好了。」 陈朝叹气道:「很累的。」 从来到神都算起,这几年虽然走走停停,来来回回,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但实际上真没有什么时候是比现在更累的。 这些日子,陈朝心力 俱疲,那种疲倦,是来自灵魂深处的。 谢南渡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站起身,来到陈朝身后,一双玉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揉捏。 陈朝放松了些,有些疲倦感涌上心头。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之前谢氏给他的那块木牌,问道:「那位老祖宗给的,什么东西?」 谢南渡看了一眼,手上的力道没变,只是说道:「谢氏的家主令,凭着这东西,谢氏在大梁上下所有人你都可以调动。」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实际上意义是什么,两人都知道。 也就是说谢氏老祖宗虽说还是谢氏的掌权者,但他几乎已经将手中的权力交了出来,不过是谢南渡还是陈朝,不好说。 陈朝握住这块看似轻飘飘,但实际上沉甸甸的木牌,问道:「你留着还是我留着?」 谢南渡说道:「你不是要去做事?」 陈朝会意,点头道:「那就我先拿着,回来给你。」 谢南渡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已经说服你师兄留在神都,再加上宫里的李公公,宋敛他们这些人,我走之后,神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你多上心,有些事情记得知会我。」 陈朝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便只需要等云间月那边的反馈,到时候就可以去做事情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谢南渡点头,轻声道:「放心。」 陈朝笑道:「有你在,我怎么都放心。」 谢南渡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帮陈朝揉捏着肩膀。 陈朝再次迷迷糊糊起来。 能让这位谢氏才女心甘情愿地帮自己揉捏肩膀,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陈朝一个人有这个本事了。 很快,谢南渡就微笑道:「你身上怎么有股女子的脂粉味道?」 「嗯……刚才过……嗯?什么!」 陈朝原本迷迷糊糊,但听到这里,忽然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 陈朝回过神来,神情紧张。 谢南渡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此刻陈朝的脑子疯狂运转,很快便干笑道:「兴许是刚才过街的时候,某些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道太浓了吧。」 谢南渡手上的力气稍微大了一些,微笑道:「当真是这样吗?」 陈朝感受着肩膀处传来的不同感受,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吧。」 谢南渡哦了一声,陈朝这才松了口气。 可谁想到,下一刻,谢南渡便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翁泉说的那些事情,不是真的了?」 「翁泉嘛……翁泉?!」 陈朝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心中则是不断骂娘,这***翁泉,自己才嘱咐他,怎么没到半天工夫,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臭小子当真是不想活了? 「咳咳……可能他说得不是很清楚,你也别在意,他这个人一向都是这样,说话没个准……」 陈朝干笑着解释,只是越说越觉得心虚。 「所以那些要将闺女嫁给你做妾的事情也都没有了?至于那些姑娘的书信,也没有这回事了?」 陈朝啊了一声,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到了这会儿,这些事情还能怎么说? 说不了一点了。 陈朝想了想,强装镇定说道:「我这会儿去找那家伙来对峙,我看那家伙肯定是污蔑我的!」 说完这句话,陈朝身子一弹起来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瞬间被谢南渡一把揪住衣领,重重地摔回竹椅上。 「想跑?你能跑得掉吗?」 谢南渡揪着陈朝的衣领,将他往屋子里拖去。 陈朝一脸生无可恋。 正文 第六百八十九章 山中有个年轻道士 渐渐入秋。 一年四季,到此刻,便已经过了一半,宛如人之一生,过了中年,已经渐渐要踏入老年之时。 只是快要入秋,百姓们也终于迎来最后的等待,今年是个好光景,哪怕这世间发生再大的事情,但在这些百姓的眼里,只要这一年的收成不错,来年能够活得下去,就是最好的事情。 痴心观里的诸多药草,到了如今,也几乎是要到成熟的时候。 方外修士种植灵药炼丹,除去一些品阶很高的灵药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成熟,其余普通药草,约莫两三年便能收获一茬,年年种下,自然年年都能收获。 负责采收药草的弟子,往往是才上山不久的弟子,他们需要熟悉痴心观里的一切事物,在最开始的几年里,负????????????????责山上其余弟子的一切吃穿用度,以及丹药的分发。 几年之后,资质出众者,便会被各自的师长带回洞府好生教导,未来有所成就,也就这般真正的登堂入室。 余录上山已经有三年了,这个年轻道士,运气有些差。 收他为徒,带他上山的那位痴心观道人本就不受重视,在二代弟子里资质平平,花了一辈子功夫才堪堪走到苦海境界,之后更是年老体衰,境界一日不如一日,之后垂垂老矣,老道士得观中垂怜,授意他下山去寻一个衣钵弟子继承衣钵,老道士本就眼光一般,加上时日无多,很快便带了一个少年上山,便是余录。 余录上山之后,老道士很快便驾鹤西去,痴心观本来就也讲究传承有序,这位少年道士没了师父,在山中自然也就备受欺负,所以便一直在山中负责这些杂事,即便过了这几年之后,应当被自己师父带走,也没了可能,因此余录只能一直处理这些事情,其实若是不出意外,他这辈子几乎就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因为身在底层,接触不到什么玄妙的道法,更没有什么名师在一旁指点,那么说来说去,想要翻身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但没有人甘心一辈子都身在最底层,更何况余录已经成为了痴心观弟子,这样的宗门有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染指,他既然来了其中,就要努力的往上爬去才是硬道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余录只好等待机会,沉默蛰伏,终于在前些日子,这位年轻道士等到了一个机会。 那一日他和往常一般巡视山中药田,结果却看到一头青牛溜进了药田里,大肆啃食那些药草。 换做其他弟子,只怕在当时便要上报管事,可换了余录,却敏锐地想起一件事,是之前的掌律真人,如今的观主大人的。 他有次出山,在外收服了一尊异兽作为坐骑,便是一头青牛。 想到这一点的余录不仅没有上报,甚至还主动替青牛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余录甚至常常给这头青牛带去些药草,一来二去,一人一牛,便算是有了些交情。 这日余录在药田里摘下一兜子药果,便要去寻这头青牛。 余录摘药果很有技巧,从来不把一株药草上的药果都采下来,而是专挑那种有结有好几个药果的,这才摘????????????????下一两个,这样一来,便几乎不会被发现。 带着药果,往约定好的地方走去,余录小心翼翼,这样的事情已经做了很多次,但每次他都极为小心谨慎,这种事情每次都是拿命在赌,一旦被发现一次,依着他在观中没有地位来看,只怕最轻都是会被废去修为,逐下山去,至于更重一些,给关在大狱里,甚至被当场打杀,也不是不可能。 「牛真人?」 余录很快开口,呼喊着那头青牛。 只是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余录便变得有些紧张, 开始在附近找寻那头青牛的踪迹。 「你踩到本真人了。」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地面忽然动了起来,一头青牛从他脚底钻了出来。 正是那头青牛。 余录连连道歉,「牛真人勿怪,是弟子有眼无珠,没有看到真人……」 青牛也不是个记仇的,很快便摇摇头,「罢了,看看今日带了些什么。」 余录赶忙将那些药果都倒出来,恭敬地摆放在青牛身前。 青牛看了一眼,满意点头道:「你的眼光还不错,这些果子都是其中的珍品。」 余录立在一侧,赔笑道:「真人要吃的,弟子哪敢怠慢?」 青牛点点头,舌头卷起一个药果,大快朵颐,同时有些含糊不清说道:「你……既然守着药田,为何不自己也吃些,要是真吃些,你的修为也不止于此,更不会被人欺辱了。」 余录苦笑道:「哪里敢做这 些事情,一旦被发现,我被贬下山去事小,可以后谁为真人去寻那些果子。」 「你这小道士,本事没几分,嘴倒是甜。」 青牛看了余录一眼,眼里满意的神情不加掩饰。 余录轻声道:「为真人做事,是弟子的荣幸。」 「罢了,我本意是想替你引见真人的,但转念一想,你如今这般,若是去侍奉真人,本真人之后去何处寻这些东西吃?」 青牛摇摇头,有些舍不得的意思。 余录一怔,连忙说道:「真人糊涂啊!」 「嗯?」 青牛的牛鼻子喘着粗气。 「真人,弟子要是有幸侍奉观主左右,之后在观中说话岂不是便有用了,到时候药田那边,难道还????????????????有人敢违背弟子的意思吗?到时候真人想吃多少,不是比如今更轻松?」 余录小心翼翼说着话,而且在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这头青牛的神色。 青牛想了想,发现余录说的有几分道理,它思索片刻说道:「还真是本真人没思虑清楚,你这般说的也有道理。」 余录笑道:「以后侍奉在观主一侧,要是真人有什么冲撞观主的,弟子也好帮忙转圜,替真人说话啊。」 青牛原本还在有些犹豫,可听到这里,便是连连点头,「对对对,真人常常骂我,到时候你替我说话。」 余录笑道:「弟子这些年,修为没什么长进,就是察言观色有些本事,算得上不错,到时候肯定能帮到真人。」 青牛吃完最后一个药果,不再犹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你就和本真人一道去见真人,不过是否能让真人留下你,本真人可说不准。」 「那是自然,真人能引荐弟子,弟子已经是感激涕零了,若是不成,弟子回归药田,再为真人做事就是。」 余录连连开口,声音无比真诚。 青牛笑道:「那跟我来便是。」 它这会儿对眼前的余录,已经是十分满意了,更对余录所说之后的那些事情,也十分期待。 领着余录往后山走去,青牛还不由得嘱咐道:「你上山多年,应该知道礼数,等会儿见了真人,勿要慌张。」 「弟子省得。」 余录点头微笑,他自然心中有数。 正文 第六百九十章 小人物的天地 寅历真人坐上痴心观观主之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不知道为何,这位新任的痴心观观主,并没有太过张扬,反倒是极为低调,除去一些必要的场合会出面之外,其余时候,几乎都在后山清修。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让许多不满他继任了痴心观观主之位的弟子反倒是少了些怨念,这样的行事方法,虽然不能说和无恙真人一模一样,但到底是相差不多的。 改变是让很多人无法接受的,能够维持原本的样子,才好让人接受。 那棵古松下,寅历真人见到了青牛带来的余录。 青牛给余录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脸谄媚地靠了过去,小声开口道:「真人,我把他带来了。」 余录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当即便跪倒在地,恭敬喊道:「弟子余录,见过观主大人。」 寅历真人头也不抬,只是看向青牛,淡然问道:「你看中了他什么?」 青牛小心翼翼答道:「这小子心思缜密,会察言观色,根骨……或许也不错,侍奉在真人左右,应当是没问题的。」 寅历真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向余录,「抬起头来。」 余录缓缓抬起头,眼里有些激动和紧张。 「师????????????????承何人?」 寅历真人淡淡开口,声音很是悠远,像是在山谷里飘荡着的风,让人捉摸不定。 「弟子师父是天玄道人,已于数年前仙逝了。」 余录缓缓开口。 「天玄?我倒是记得他,真要说起来,倒也算是我这一脉下的,算是我的师侄。」 寅历真人淡然开口,那边青牛当即高兴大叫道:「这不就巧了吗?真人,这可是好事啊!」 寅历真人看了青牛一眼,没有说话,青牛当即便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它只觉得浑身生寒。 「这些年,受了不少欺负?掌权之后,如何做?」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 余录听着这话,沉默了会儿,很快说道:「不敢欺瞒观主,的确如此。掌权之后,自然要清算这些事情,不过凡事有度,定不让观主为难。」 寅历真人说道:「你倒是实诚,不过我既是观主,又有什么难处?」 「观主初登大位,观中此刻人心不稳,有许多人还不服观主,尤其是之前和无恙真人走得近的那些人,比如……」 余录欲言又止。 「比如谁?」 寅历真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道士,倒是觉得他有些意思。 余录这次干脆说道:「云间月为首的一众弟子。」 云间月是那代弟子里威望最高地位最高的弟子,也是无恙真人最为器重的后辈弟子。 「观里都在说,无恙真人原本是要将观主之位传给云间月的……」 余录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看着余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往前走了一步。 余录老老实实往前走了一步,来到寅历真人身前。 寅历真人伸出手,搭在余录头上,神情平淡,但早有些璀璨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溢出,很快便落到余录的头上,不过光芒很快便散去,便好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根骨不错,也算机灵,以后便做我的道童吧,许你能入藏经阁,有什么修行疑难可来问我。」 寅历真人看了余录一眼,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余录大喜,再次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弟子余录,愿追随观主,九死不悔!」 「余录,你要知道,你今日所得,都是我赐给你的, 以后若有二心,你所有得到的, 也都会荡然无存。」 寅历真人很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余录,只是说出来的话其实已经足够冰冷了。 「弟子明白。」 余录十分认真磕头,丝毫没有因此而有些别的想法。 寅历真人挥了挥手,丢给余录一块腰牌,让余录自己离去,这才看向青牛,淡然道:「你这畜生,平日里只知道吃喝,这次居然还能看中个不错的小子,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青牛嘿嘿一笑,说道:「这还不是真人平日里教导有方吗?」 寅历真人倒也没给他留半点情面,淡然道:「无非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青牛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寅历真人。 「云间月下山之后,去了神都,那边的谍子说他一入神都便去见了那个年轻武夫,只是谈了不到一日便匆匆离开了,你说他得到了些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做上了观主,寅历真人当然有了属于自己的眼线,更何况在没有成为观主之前,他也早就在方外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 青牛想了想,说道:「他即便有所怀疑,可也拿不到答案才对。」 寅历真人淡然道:「那个年轻武夫当然不在我眼里,只????????????????是陈澈这个人从来都是诡计多端,心思缜密,谁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手。」 青牛连连点头,「真人考虑地对。」 寅历真人也有些忧虑起来,皱眉道:「那年轻武夫敢随意便杀了真叶那个白痴,也只怕会有些什么依仗。」 寅历真人神情阴晴不定,在仔细思索此事,他才坐上观主之位,如今根基不稳,最怕出什么问题,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理应就是自己杀了师兄那件事被人知晓。 青牛说道:「真人,若是真的担心此事,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年轻武夫?」 「想来这么大的事情,即便他知道内情,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寅历真人淡然道:「他若是在神都不出来,哪里那么好杀,难道要我亲自去?」 青牛愕然,随即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 寅历真人淡然道:「不过他始终会离开神都的,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青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他才多大,跟我玩这些手段,哪里能有可能?」 寅历真人淡然看向远处,不再说话。 …… …… 得了腰牌的余录回到药田,遥遥便看到一群山中修士在那边汇集,等到他现身之后,其中一个年轻道士指着余录,喊道:「就是他,半个时辰之前,便是他在看守药田!」 余录一怔,随即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问道:「陈师兄,怎么了?」 那年轻道士冷笑道:「药田里有药果被人所窃,余师弟难道不打算解释什么吗?是容他人取走,还是监守自盗?」 其余道士看向余录,神情也有些凝重。 其中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道人说道:「余录,你看守药田,可曾在这里看过嫌疑人等?」 余录扫视一周,躬身答道:「师叔,不知道是哪株药草出了问题?」 年长道人看了一眼那位陈姓道士,那道士一跃跳入药田里,在其中一株药草前站定,指着上面挂着的一个果子说道:「师叔,我看守药田之时,明明记得此处有三颗药果,如今只剩下一颗,不是被人摘了去还能是什么?」 「余录,你有什么话说?」 那位年长道人看向余录,神情淡漠。 余录缓缓抬 起头来,看着那位陈姓年轻道士,「这不也是师兄一面之词吗?难道师叔 就相信了?」 他是偷摘药果不假,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株药草上他只摘了一颗药果,其中还有一颗,只怕就是被这位陈师兄自己摘了去的,说是监守自盗,只怕还有他一份,不过这家伙如今只怕是害怕事情败露,想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余录身上。 毕竟平日里余录也就是那个随意任人欺辱的货色。 年长道人看着余录,淡然道:「事情自然要查,不过你先跟我走吧。」 他这话看似不偏不坦,但实际上还是向着那位陈师兄的。 余录说道:「即便是要查,也应当把所有看守药田的弟子一起召集起来查,师叔就查我一人,只怕有失公允。」 年长道人怒道:「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如何行事,需要你在这里说些什么吗?」 听着这话,在场的年轻道士们大多数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弟子遭遇不公,难道不能辩解几句?」 余录看着眼前的年长道人,神情变得有些愤怒。 那年长道人眯起眼看了余录一眼,似乎是没有想到眼前一直唯唯诺诺的年轻道士今天居然敢当着他说出这些话来,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余录在山中素来无什么????????????????靠山,此刻说欺辱了也就欺辱了,有什么好说的? 「你们将他拿下,带去刑堂,我看便是他了。」 年长道人刚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年轻道士走了出来,要将余录带走。 「我看谁敢!」 余录骤然一声大喝,从怀里拿出寅历真人给的腰牌,盯着在场众人,冷笑不已。 「这是观主的侍奉道童?!」 看清这腰牌的年轻道士们当即震惊了,那两个要去擒拿余录的年轻道士也立在原地,只觉得有些恐惧。 那年长道人更是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余录举着腰牌,看着在场诸多同门,平静道:「我已蒙观主垂怜,收为侍奉道童,师叔不问证据便要锁拿我,难道是不把观主放在眼里吗?!」 那年长道人哪里想得到这眼前的余录竟然短短这点时间便已经靠上了观主这座大山,当即冷汗直流的同时,赶紧笑道:「误会,只怕都是误会。」 「你们还在等什么,快将陈林拿下,我看便是此人监守自盗,到了如今还要污蔑同门,早该将其打杀才是。」 那年长道人立马开口,想要解决此事。 而那陈林如今早就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且慢。」 余录看向那年长道人,摇头道:「师叔,此事可大可小,兴许是陈师兄记错了呢?」 年长道人一怔,虽然不知道余录此刻在想什么,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道理,那依着余师侄的想法,该如何处置?」 「留下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 余录看着这年长道人的眼睛,笑道:「今日的事情,我也就不用跟观主说了。」 那年长道人连连点头。 很快便领着那些没反应过来的道士们离开。 余录则是来到那还在出神的陈林身侧,没有多说,举起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也把眼前的陈林给打得回过了神。 他刚要跪下求饶,余录便轻飘飘笑道:「打你一巴掌,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不过以后,陈师兄自求多福吧。」 陈林哪里是蠢人,立马便跪下,真诚道:「余师弟,不,余师兄!我以后就跟着你了,你让我往东我就往 东,你让我往西我就往西!」 余录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陈林,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一章 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巧合 余录那件事,很快便传到寅历真人耳中,青牛对此啧啧称奇,说是怎么都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快就会扯虎皮做大旗了。 寅历真人倒是不以为意,他不担心余录是个喜欢钻营的性子,站在最底层,想要往上爬,这完全是无可厚非,只要他知晓自己头顶是自己便无妨。 结果很快他便得到消息,这位才收的侍奉道童在短短数日之间,便将那些底层的弟子联合起来,隐约已经形成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鉴于大环境如此, 青牛担忧道:「真人,这么下去,不怕那小子生出异心吗?」 寅历真人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等着消息。 之后余录来找过他一次,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全盘托出,寅历真人对此很是满意。 那些早有名望的观中弟子,多数是对无恙真人有着好感的,如今他根基不稳,想要自上而下发展自己的势力,确实不如自下而上发展。 那????????????????些本就生活在最底层的弟子们,本来就郁郁不得志,如今有了盼头,自然忠诚,这样慢慢弄起来,虽然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形成一股有力的势力,但细水长流,修道之人寿面绵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算是可以徐徐图之。 至于余录,的确是可造之材,不过寅历真人向来谨慎,有些事情,他还不会交给他去办。 在古松下,寅历真人盘坐着想着些事情,很快便有个道士来到这边,躬身道:「启禀观主,云间月大概会在三日之后回到观中,这一路之上,他并未联系任何人,是独自回来的。」 「大梁那边,没有派人在暗处监视他?」 寅历真人随口一问,声音里有些冷淡。 那道士摇头道:「并没有,只是神都来了封信,是给观主的。」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是谁?」 「是大梁新任镇守使,那位年轻武夫陈朝。」 道士从怀里拿出信,上面火漆还在,还没有被拆开过。 寅历真人接过之后,那道士便退了下去。 寅历真人很快便打开信件,看了几眼,便漠然笑道:「这贼子真当我如此好骗吗?」 信上内容倒也简单,先是说了一下之前神都发生的事情,之后便隐约提点自己那师兄之死他知晓些什么内幕,想请寅历真人去神都详谈。 青牛看了一眼,当即怒道:「此人真是异想天开,这分明是要将真人骗到神都,围而杀之。」 寅历真人笑道:「他这般沉不住气,我便可以确定,他手中并无什么证据了,即便是知晓此事,也只是陈澈告诉他的而已,没有证据,那便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青牛笑道:「那真人可以高枕无忧了。」 寅历真人点了点头,忽然又摇 头道:「只怕云间月已经被他的巧舌如簧所骗,如今只怕已经非当我是杀害师兄的凶手了。」 青牛不以为意,「那他又无证据,能做些什么?」 「是的,不过云间月此人,我算是了解,对我师兄推崇备至,只怕是相信了那贼子的说法,如今没了证据,应当会铤而走险。」 寅历真人笑道:「踏入忘忧了,即便是什么道门天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青牛皱眉道:「真人,我们应当早做准备才是,此人在暗处,始终是个祸患。」 「你这畜生懂什么,既然知晓了他在暗处,我们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快将他处理了,还留着做什么?」 寅历真人摇了摇头,声音淡然, 但言语里满是自信。 青牛疑惑道:「要将云间月杀了?」 寅历真人看向青牛,皱眉道:「你怎么如此愚笨?他是说杀便能杀的吗?道门双壁,这????????????????多了不起的年轻天才,你就算是想杀,那些老家伙能让你杀吗?」 青牛不解道:「那真人还是观主呢。」 寅历真人笑道:「我已有计较,不仅能让他云间月这些年都安分下来,还能让观中大多数人对我死心塌地。」 青牛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谄媚笑道:「真人料事如神,定然能大获成功。」 寅历真人没理会青牛,只是看着青牛说道:「你去找到余录,告诉他想办法让云间月知晓我正在闭关,但修行出了岔子,身受重伤。」 青牛嘎嘎笑道:「真人此计甚妙。」 …… …… 青牛很快找到余录,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余录一怔,随即明白了寅历真人的用意,立马说道:「牛真人放心,弟子一定将此事办妥。」 青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还有,别忘了灵药的事情,别不把这件事当回事。」 余录从怀里拿出一堆灵药,笑道:「哪能把这件事忘了?」 青牛赞赏地看了他几眼,可以感觉得到,眼前的这头青牛很是满意。 余录很快离去。 这些日子他早就没有管理药田,甚至已经没有事务负责,但他仍旧混迹于底层的弟子之间,如今他们都知晓这是寅历真人的侍奉道童,谁还敢对他做些什么? 在一处偏僻小院里,早有一众年轻道士在这里等着余录。 等到余录出现,陈林连忙笑道:「余师兄,大伙儿都等着你来呢,这坛酒可不是凡品,寻常弟子想喝可还喝不到。」 他抱着一坛酒,殷勤地凑到余录身前,想要给他倒上一碗。 余录却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坐下。 陈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余师兄,怎么了?」 余录勉强一笑,摇头道:「没什么,来,大伙儿喝酒!」 他这才招呼着周围的年轻道士一起过来。 那些年轻道士哪里敢说什么,自然老老实实便凑了过来。 之后这群一直在山中不受器重的年轻道士们很快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陈林这才满身酒气地凑了过来,小声道:「余师兄,你大人大量,上次冲撞了师兄,感激师兄不计前嫌,现在师兄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就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好为师兄出谋划策,再不济也能让师兄少烦心一些。」 余录挥挥手,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观主最近修行出了岔子……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咱们啊……」 陈林摇摇晃晃地,说道:「那既然是观主的事情,那咱们可就帮不了什么了,不????????????????过观主这样的大真人,想来一点小问题……也肯定不在话下。」 「希望如此,不过观主这次修行,还是出了大问题,如今都重伤了,只怕得修养一段时间……」 「对了,你们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到时候我要是受了观主责备,你们一个个的,都讨不了好处……」 余录醉醺醺开口,让他们要守口如瓶。 这些年轻道士纷纷称是,都保证不会说出去。 余录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胡话之后,就这么醉倒过去。 …… …… 两天后,云间月返回痴心观。 这位如今年轻一代的领军人刚回到洞府,很快便看到一道身影来到洞府前,是平日里交情不错的一位同门师弟,叫做郑华。 郑华来到这里,开门见山说道:「云师兄,得到消息,掌律修行出了问题,如今已经重伤。」 云间月看向他,沉默片刻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于是郑华说起来云间月不在山中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 云间月挑了挑眉。 郑华问道:「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云间月淡然道:「要做些什么?那是观主,你想违背山规吗?」 郑华想了片刻说道:「师兄,我有些话憋了许久了,不说不行,我总觉得观主不会将位子传给掌律,掌律只怕有大问题,我们都知道,观主最看好的便是你了,怎么可能……」 「勿要多言,你权当不知道此事,不要多事。」 云间月挥手打断郑华的言语,并让他赶紧离开,不要再对外人说起这件事。 等到郑华不甘地离开之后,云间月这才回到洞府里,看着远处,皱眉道:「陈朝,怎么什么事情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呢?」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不过是算计来算计去 离开神都之前,陈朝便曾对他提及过这个计划的详细之处,其中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便说过,只要他一回到痴心观,掌律便一定会传出自己重伤的消息来引诱自己动手。 而他当时也问过陈朝,倘若自己动手之后,被掌律借势所杀怎么办? 当时的陈朝,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说道:「寅历坐上观主的位子,却始终坐不稳,你云间月在痴心观里素有名望,他自然不会杀你,因为杀你虽说在当时看来合乎情理,但对他做观主之位很是不利,所以他最多将你关起来,以此彰显自己的宽厚,也能让其余弟子念着此事,再不跟他作对。」 云间月当时有些沉默,并不作答。 于是陈朝又说道:「这件事虽说在我布局之中你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你还是在用性命去做这件事,若是害怕,大可不做。」 是的,天底下的局,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布局之中,到底会不会出什么纰漏,哪怕是天下最顶尖的谋士,只怕也没有过此生不曾一败的事情。 「倘若真是如此,那便都在你的计划之中,我又何惧?」 当时云间月以此话应对,如今回到观中,果然如同陈朝所言,云间月想了想之后,便返回洞府,开始打坐休息。 一晃眼,已到半夜。 云间月缓缓睁开眼睛,走出洞府。 看了一眼天色,今夜有一轮明月。 很亮。 从常理来说,月黑风高才是杀人夜。 今夜去杀人,大概没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他不担心这件事。 很快便离开了洞府。 朝着后山而去。 …… …… 寅????????????????历真人的清修之处,在后山的那棵古松下,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平日里不会有什么观中的弟子出现在这里。 观主清修,寻常人哪里敢打扰?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境界极端自信,也或许是因为在痴心观里,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人会在这里做什么事情,所以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守卫。 云间月很自然地便来到了那边,遥遥可见那边有一棵古松。 古松之下,盘坐着一道人影。 看身形,便应该是寅历真人。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朝着前面走了过去。 寅历真人很快发现了他,于是转过身来,看着云间月问道:「云间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月光下,寅历真人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云间月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听说掌律受了伤,弟子特来看看。」 是看看,也不是看望。 而称呼还是掌律。 寅历真人也听出了云间月话里的意思,却没有什么情绪表达,只是淡然道:「你到如今,也不认为我是观主。」 云间月没有隐瞒,直白道:「我觉得观主即便有可能会在死前将观主之位传给你,前提也该是不被你所害,不然何故传给掌律?」 「你觉得师兄是被我所害的?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几乎是同时入门的,是同一个师父,我难道会害他?」 寅历真人脸色不是太好看,隐约间有些愤怒。 云间月摇头道:「掌律不是这样的人,掌律和观主一直不和,其中有诸多纠葛,观主与我说过不少。」 寅历真人冷哼一声,「他也真是好意思,竟然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一个小辈。」 「可以说掌律是一个为了观主之位什么都能做的人,所以掌律,你完全有可 能杀了观主。」 云间月总结了一下,说出了这句话。 寅历真人很平淡地看着云间月,问道:「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没有骗你?」 云间月摇头。 他不想回答。 寅历真人笑了笑,「你去神都,定然是受了那个年轻武夫的蒙骗,你本不是蠢人,怎么想不到我痴心观和大梁对立,他编制谎言来骗你,便是为了让我痴心观衰落。同门相残,实在是可笑,更何况我还是你的长辈。」 云间月说道:「你杀了观主,就该死,我要替观主报仇。」 寅历真人淡然道:「我不曾做过那些事情,你是受人蒙骗,这会儿回头还来得及。」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已经开始运转道法,云海有雷声响起。 他是这一代里雷法学的最好的年轻人,如今已经踏足忘忧境界,雷法威力更大。 寅历真人看着天上的那些隐约出现的雷电,有些赞赏道:「在这代弟子里,果然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比你的造诣更高。」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挥动手臂,云海里的雷法在此刻被他牵引而来,此刻骤然下落,一道粗壮天雷在这个时候,已经下落。 天雷威力极大,狂躁无比,尚未落下,便已经震得那棵古松开始摇晃起来,上面的松针不停下落,就像是下了一场雨。 而身处雷电之中的寅历真人只是看着这道雷电,神情淡然,等到雷电下落,他卷起道袍,大袖里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竟然将这雷电直接吸入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 这等道门至强攻伐之术,到了此刻,居然没有能伤到寅历真人半点。 云间月微微蹙眉,有些疑惑道:「你没有受伤?」 寅历真人默然无语,只是一掠而过,整个人来到云间月身前,双手结出一道道印,一道最为纯正的道门气息从他的双手中涌了出来,直接撞向云间月的胸膛。 云间月脸色微变,浑身道袍微起涟漪,在道袍表面荡开,然后骤然而退,大概数丈之外,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寅历真人的杀招。 寅历真人不以为意,只是一挥袖,便再次有一道强大而恐怖的气息朝着云间月袭来。 身为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寅历真人的境界早就到了极为玄妙的地步,一举一动之间,自有天地伟力,若是真的受伤,云间月倒是还可以做些什么,可他现在本就没有受伤,那云间月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轰然一声巨响。 云间月被一道气息扫中胸膛,整个人就此痛苦地横飞出去。 云间月吐出一口鲜血,但很快起身,指间溢出无数璀璨光华,在身前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一张符箓,此刻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那张符箓上面透着极为恐怖的气息,悠远而高妙。 一看便是某位道门大真人的手笔。 寅历真人在上面感受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他喃喃道:「师兄?」 这张符箓,的确是无恙真人的手笔。 是当初无恙真人留给云间月的。 此刻云间月将其拿出,已经没有奢望能将无恙真人斩杀在这里,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不过很快,云间月便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张符箓的威力,当时无恙真人留下????????????????这张符箓的时候,并未在里面倾注太多气机,导致真遇上这等忘忧尽头的强者的时候,并没有太大作用。 寅历真人指间扯出一条璀璨光线,涌入云海,然后随意一拉,一条巨大天雷就此落下。 「我来教你用雷法。」 寅历真人冷笑一 声,大袖一卷,一道足足有百年古木粗细的雷电就此落下,声势浩荡。 云间月的那张符箓还没有展开,便在顷刻间被轰碎。 「噗——」 云间月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跌倒在地,挣扎片刻之后,想要站起来,结果也没能站起来。 最后他只是艰难坐直身子,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眼里倒是很平静,没有什么求饶的情绪。 寅历真人看着他的眼神,没来由地便觉得十分厌恶。 他有些心烦意乱,甚至想改变自己的想法,就此将云间月打杀。 好在很快山中便响起了一阵钟声。 钟声悠悠,传遍山中。 寅历真人回过神来,看向云间月。 云间月淡然问道:「掌律不打算杀了我?」 寅历真人没说话。 在这个时候,观里的道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这边,来到古松前,看到这一幕,那些年纪稍长的道人们躬身问道:「观主,发生了什么事?」 寅历真人没说话,但很快便有人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那是之前一直藏在暗处的道人,之前一直没有出现,但却将这里的事情全部都用秘法录制了下来。 道士们知晓了前因后果,神情便变得极为复杂。 「依着山规,云间月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敢袭杀观主,是要处死的。」 有道人淡然开口,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从前因后果来看,云间月的确是有袭杀寅历真人的举动,这不管是谁来说,都说不过去。 但许多平日里便极为欣赏云间月的年长道人看着这边重伤的云间月,却有些于心不忍。 这可是道门的天才,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指定是能够踏入忘忧尽头,成为道门大真人的。 若是今日处死了,那对痴心观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观主……云间月只怕是一时糊涂,听信了什么谗言,此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平日里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万望观主明察,念他年轻,从轻处置吧。」 有年长道人开口,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云间月就此死在这里。 「年轻?年轻便能肆无忌惮地刺杀观主吗?依着我看,不管什么身份,既然是做出这等事情,都该按着山规处理,若是不处理,那山规有什么用?」 一道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是后面匆匆赶来的年轻弟子们,刚才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这些日子在观里有些声名的余录。 随着余录一开口,一众年轻弟子也跟着在此刻纷纷响应起来,都是赞同余录观点的。 看着余录,那个年长道人脸色难看,换做平日里,余录这样的寻常弟子,早就被他开口怒斥了,此刻哪里有这么个年轻弟子说话的地方? 但他此刻也知道余录是观主的侍奉道童,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更何况这里除去他之外,还有许多年轻弟子都支持用山规惩治云间月。 「观主,云师兄一时糊涂,才闯下这弥天大祸,观主仁德,要开恩啊!」 一 众平日里和云间月亲近的年轻弟子走了出来,单膝跪倒在寅历真人面前,为云间月求情。 叶之华也来到了远处,只是不曾过来,只是在远处遥遥看着。 不知道这位道门双壁的另外一人,在想些什么。 余录再次开口,「观主,若不惩治云间月,那山规岂不是白白设立了?这历代观主在天之灵,难道就能看着山规荒废吗?」 他这一说话,立马便招惹了无数年轻道人的白眼,许多人对这个小人得志的年轻道士很 不满意,若不是有寅历真人的这一层关系在,只怕是早就被人怒斥了。 寅历真人一直沉默,听着这些观中弟子争吵许久之后,这才淡然道:「云间月,你可有悔意?」 他开口问的是云间月,众人自然便将视线都落到了那边的云间月身上。 只是这位道门双壁之一只是枯坐在地上,看着寅历真人,平静道:「掌律,人在做,天在看,都逃不过的。」 「云师兄!」 一众年轻弟子赶紧打断他说话,生怕他再多说些什么,今日就真的是难逃一死了。 寅历真人忽然笑了起来,「果然是迷了心智,你既然是师兄都极为欣赏的后辈,如今师兄尸骨未寒,我又怎么舍得杀你呢?」 说完这句话,寅历真人看向余录,漠然道:「既都是同门,便该同德,为何非要置人于死地,你这般如何能行,带下去打五十蚀骨鞭,再好生反省吧。」 蚀骨鞭,乃是痴心观中的一项刑罚,修士们不同普通百姓,一般的鞭子打在身上不会有什么感觉,只有这蚀骨鞭能够让这些修士感受到极大如同蚀骨一般的疼痛。 余录听着这话,脸色煞白,当场跪下,但还????????????????是咬牙道:「弟子领罪。」 寅历真人没去看他,只是淡漠看向云间月,说道:「云间月犯下如此大罪,我亦不愿杀他,但山规在上,也总要有个惩戒才是,不然如何服众,便关入锁灵牢十年,让他在那边好生修行反省吧。」 锁灵牢,又是痴心观里一处关押犯错弟子的所在,其中有许多犯错之后,又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驱赶下山去的痴心观弟子,都会在里面。 其中关押时限有长有短,像是云间月犯下的这种大错,其实即便是关押一辈子,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他毕竟是道门天才,如果真要此生不得出锁灵牢,那和杀了他,其实看着没有什么区别。 寅历真人这个处置,其实已经算是很恰当的了。 「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寅历真人看着在场的诸多弟子,随口一问。 「观主仁德,我等无异议。」 弟子们齐声高呼,有许多人从此刻开始,对眼前的寅历真人多了好几分钦佩。 平日里说什么是一回事,能在此刻以痴心观的大局为重,没将云间月就此打杀,已经足以说明这位观主的心胸有多开阔了。 「既然都无异议,便都散了,我受了些伤,需要静养,这些时日山中的事务,便让守一师弟代劳吧。」 寅历真人微微开口,看向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道人。 那个道人便是守一真人,是寅历真人的心腹,如今掌管着刑堂,在山中也算是地位不低。 听着寅历真人自己所说受伤的事情,有些修士心中震撼,大概是没有想过,云间月这才踏入忘忧境界,竟然就能让寅历真人受伤,这种修为,也是极为罕见了。 这更坚定了大部分人今日的选择是对的了。 等到众人散去,青牛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笑道:「真人这一招是真高啊,不仅解决了云间月,还收拢了人心,真是高啊!」 寅历真人淡然不语,只是闭目养神,青牛也不好多说,很快便悻悻然退下。 不久之后,余录一瘸一拐地来到这里,他换了一身道袍,但是脸色苍白,一看便是受了些伤。 不过倒也正常,那蚀骨鞭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他缓缓在寅历真人面前拜倒,没有说话。 寅历真人也没急着说话,只是屈指一弹,一粒丹药便落到了余录身前。 余录双手捧起,不疑有他, 直接便吞了下去,然后磕头谢恩,「多谢观主赐药。」 寅历真人淡然道:「我并未让你如此做,你为何自作主张?」 他说的是之前余录跳出来说话的事情。 余录直起身,疼痛让他咧了咧嘴,「观主既然有如此心思,弟子自然是要将戏做足才是,不然如何让他们对观主也能感恩戴德?」 「说你机灵,你还是真有些机灵,不错,不枉我没看错你。」 寅历真人淡然开口,表露了欣赏之意。 「既然是做观主的侍奉道童,自然要事事想着观主。」 吃了丹药之后的余录身子舒服了些,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那云间月被关押在锁灵牢那边,你平日里多关注一些,勿要让他走了,这观中上下,多是他的好友。」 寅历真人丢下一块腰牌,「你拿着此物,可以自由出入锁灵牢。」 —— 这章五千字,今天就一章。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三章 蠢货,都是蠢货 余录再拜,对寅历真人算是感激涕零,虽然被蚀骨鞭打了一顿,但之后的余录,被寅历真人另眼相待,自然而然便能在痴心观立足,至于之后能走到什么地步,便要看他自身的天赋了。 寅历真人看着他,淡然道:「若不是你已有师长,我倒是想收你为徒。」 寅历真人这句话,让余录瞪大眼睛,他身上原本还隐隐作痛的地方,到了此刻,似乎都已经不再疼痛。 「感激真人栽培,是弟子无缘,但能侍奉在真人左右,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余录跪倒在地,继续虔诚磕头。 寅历真人点点头,随口道:「我这一生没有弟子,你即便不是我的弟子,若是出彩,又怎么做不得下一任观主呢?」 听着这话,余录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就是生活在痴心观最底层,过往这么多年来,他备受欺辱,如今能够改变现状便已经很不容易,谁还能想到,除此之外,竟然还能有机会去成为痴心观的观主。 这换做谁来,只怕都要觉得震惊,都要觉得不可思议,都要如此表现。 「弟子此生侍奉观主,绝不敢有任何异心。」 余录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在此刻疯狂表达自己的忠心。 「我还是相信你的,不然为何赐你腰牌?对了,从此每月你可去丹房那边领些丹药,你天资不错,不过是被耽误了些时日,如今追赶一些进度不成问题,你自己刻苦修行,要不了多久,想来就会追上同门,甚至超越他们,你境界高了些,我才好对你委以重任。」 寅历真人缓????????????????缓开口,声音里有着很明显的欣赏和鼓励的意味。 余录点点头,再度磕头。 寅历真人摆摆手,「下去歇着吧,你那伤到了明日,便应该无碍了。」 余录再度恭敬谢恩,这才缓缓转身离去。 等到余录离开,青牛从暗处走了出来,邀功道:「真人,我这次选的人不错吧?」 听着青牛说话,寅历真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站起来,来到崖边,看着远处黑漆漆的一片天幕,负手而立。 在此刻,寅历真人才真正觉得这痴心观才真的是自己做主了。 「师兄,看着吧,痴心观在我手里,定然要比在你手里的时候,好上千百倍。」 …… …… 余录一瘸一拐下山,很快在半山腰那边的山道上看到一道人影,那人走了过来,搀扶起余录,担忧道:「余师兄,你这伤势不要紧吧?」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林。 余录看了一眼左右,自嘲道:「旁人都没来,你为何要来?」 陈林倒也坦诚,直白道:「观主打了师兄一顿蚀骨鞭,却还能让师兄去见观主,那就说明观主并没有真正动怒,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余录有些满意地点头笑道:「你倒是有些小机灵,倒也怪不得能想着将药果丢失的事情丢到我头上。」 「余师兄,再提这事,那就真是师弟不对了,要不然让师弟也去挨一顿蚀骨鞭也行。」 陈林苦笑一声,小心翼翼看着余录。 「陈林,咱们其实是一样的人,所以我对你没有什么恶感,我不会拦你的路,从小人物一步步走到大人物,这条路很难,但你我既然都有了机会,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去,兴许有一天你能比我爬得更高,但我希望你得念我的好,别说到时候是不是要拉我一把,只要你不站在上头踩我便是好事。」 余录很认真开口,声音里的情绪很真诚,让人听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 陈林想了想,这才说道:「 师兄说这个做什么?我陈林不是什么好人,正如师兄所说,以后拦在我面前的人,都得被我记恨上,但光凭着师兄那日放我一马,这份恩情,我陈林便记一辈子,永不敢忘。」 余录点点头,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脸颊,之后并没有怎么说话,而是被陈林搀扶回到住处之后,陈林点燃一根蜡烛,让余录躺在床上。 余录叹气道:「我们这样的人物,若是没有什么机遇,真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只能看着那些天赋异禀的师兄弟们光芒万丈。」 听着这话,陈林也是说道:「说句实话,我也不觉得那些站得比我们高的同门到底哪里比我们好,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可千万别这么想,既然要把他们看做是我们的对手,那就不能这么想,你要将他们看得足够重,一刻不懈怠,这才有可能在以后的某天超越他们。」 余录轻声道:「这条路很长,陈林,我们一步都不能错。」 陈林点点头,而后跪倒在余录面前,磕头道:「谢师兄教导,从今天起,我陈林这条命就是余师兄的 ,愿为师兄马首是瞻。」 余录笑着摇头,「咱们这样的人,说把命交给谁,都不现实。」 陈林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余录。 余录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要歇息了。」 陈林点点头,站起身来之后,转身便要离开,只是才走到门口那边,余录忽然开口笑道:「陈林,你吃过山下那小镇里陈记的糕点没?」 陈林一头雾水,然后摇了摇头,「我自从上山之后,便没下过山了。」 余录笑道:「我倒是偶尔下山,去那陈记买上些糕点,他家的糕点不错,可惜我这儿没有了,不然就能让你尝尝了。」 陈林犹豫片刻,说道:「余师兄想吃,那我明日去为师兄买来!」 余录摇摇头,「罢了,如今山上是个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徒惹事端?」 陈林没说话,只是打了个稽首,便转身离开此处。 余录看着陈林离开的背影,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笑了笑。 …… …… 第二日,天蒙蒙亮。 陈林已然下山。 他昨夜一夜没睡,辗转反侧,都在思考是否要下山去那边小镇,山上弟子,尤其是像是他这样的山上弟子,没有师长低头,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可自己若是真铤而走险去买来了糕点,那么只怕在余录心中,自己的地位之只怕又要上一个台阶,想着这事儿,陈林咬了咬牙,趁着天色尚早,便终于悄悄下山。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他下山的时候,特意将自己身上的道袍取了下去,不想给这些百姓知晓,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份很快便暴露了。 老掌柜呵呵一笑,「道爷,要不是山上修行的神仙,可没有出手这么阔绰的。」 「道爷第一次来,要不尝尝老汉家的糕点,觉得什么好吃再买什么?」 老掌柜好心提醒道:「之前有位道爷就常来,最爱老汉家的绿豆糕了。」 本来陈林是不准备吃的,但听着老掌柜说话,陈林想了想,也就拿起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口,不过却没有觉得有多好吃,不过想着这或许就是余录最喜欢的糕点,便吩咐道:「这绿豆糕多装一些就是。」 老掌柜点点头,很快便去忙碌起来,没多久,糕点装好,递给了陈林。 陈林也不多说,接过糕点,转身便走。 等到陈林离开之后,老掌柜这才笑呵呵去拿门板,自顾自笑道:「今儿敢情好,这早早就卖完了,可以去打壶酒歇息一天了。」 周围的商贩们听着这话,都纷纷开口打趣,说让老掌柜请客。 老掌柜翻了个白眼骂道:「都是棺材本,你们这些家伙,谁惦记能有好报?」 这自然引来周围的一阵哄笑。 老掌柜将门板上好,然后挂起打烊的牌子。 这才缓缓离开铺子,很快便走入一座偏僻小院里。 推开门,这屋子里有些黑衣人站着。 老掌柜直起腰,笑道:「和镇守使大人所料一致,寅历上钩了,如今那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全部都在计划之中,你们速速去禀报大人,勿要出什么差池。」 几个黑衣人点点头,没有多说,沉默着便离开这里。 老掌柜则是摸了摸自己胡子,笑了笑。 …… …… 陈林提着糕点返回痴心观,刚出小镇,快要临近山前,山林里忽然走出几道身影,身着道袍,都是观中弟子。 陈林一怔,下意识便想跑。 「陈林!还想跑?不要命了?!」 其中一个年轻道士大喝一声,正好让陈林打消了跑路的想法。 他干笑一声,「诸位师兄,在这里有何贵干啊?」 那年轻道士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你,你不在山中看守药田,私自下山想做 什么?!」 陈林一怔,他知晓私自下山是重罪,但转念一想如今余录在山中的地位,也不是太过担忧,他正准备说是帮余师兄买糕点,这会儿忽然转念一想,昨夜余录没有说出要他买糕点一事,原来余录担心的便是这一点? 他心中有些震撼,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猜测出余录心思了,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还是差了许多。 「是师弟的错,师弟嘴馋,便想下山去买些糕点,是有违山规,各位师兄,念着师弟是初犯,可否从轻发落?毕竟……」 陈林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年轻道士皱眉打断,「一派胡言,你只怕是假借买糕点之名去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陈林摇头道:「师兄勿要血口喷人,师弟我只是去买糕点而已。」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将他拿了,送去刑堂那边用刑便知!」 那年轻道士冷哼一声,就要吩咐同门上前。 陈林吓得后退几步,然后嘴角竟然开始流淌黑血,片刻之间,他便倒地不起,开始抽搐。 年轻道士赶忙走上前蹲下身查看,手才刚刚举起,陈林便没了气息。 这一幕让附近的其他几个年轻道士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年轻道士皱眉道:「此人有大问题, 早就藏毒在口中,如今见事情败露,不让我们知晓真相,便自尽了。定然是那大梁的谍子。」 其他年轻道士开口问道:「甘师兄,那现在如何办?」 「如何办?」 名为甘师兄的年轻道士果断道:「你们两人将他????????????????尸首带回山中,禀报师长,让他们速速派人去前方小镇,其余几人跟我走,去那卖糕点的铺子看看!」 「是!」 有两人立刻带着陈林尸首离开,而甘师兄等人,起身之后便朝着前面小镇而去。 一刻钟之后。 甘师兄等人在那陈记的糕点铺子之前等到了山里来的观中修士。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道人看着一片狼藉的铺子,皱眉问道:「如何了?」 甘师兄摇摇头,「陈林的确是来这家铺子买的糕点,周遭的百姓都看到了,这铺子也有问题,老掌柜不知所踪,看起来是陈林趁着清晨乔装下山在这边传递什么情报,只是我们还没有查出来什么,陈林便已经自尽了,想来这铺子当是大梁的暗谍,不过如今也找不到一个人。」 那道人皱眉道:「陈林这等吃里爬外的东西,早就该死,只是这传出了什么消息,还需探查,你再看看,我这便返回山中禀告守一师叔他们。」 甘师兄领命,道人则是来去匆匆。 「再搜搜吧。」 甘师兄虽说知道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下了令。 其他弟子点点头,没有犹豫,很快便开始在这里继续开始搜查。 …… …… 山下的事情,很快便传回山中。 先是传到了守一真人那里,然后辗转传到了寅历真人那边。 寅历真人听完手下道人禀告,让他离去之后,这才看向青牛说道:「不出我所料,云间月是受了那年轻武夫蛊惑,所以才能袭杀我,可笑云间月还蒙在鼓里,焉知从最开始,那年轻武夫就是要将他除去。」 青牛如大梦初醒般感慨道:「我还以为他们最开始便是想要害真人呢。」 「蠢货,我如今这修为,岂是说害就能害的?也就只有云间月这蠢货能相信自己能杀我,他原本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道一直在别人的局中,不过我虽没杀云间月,但也算是间接帮了那年轻武夫一次,不过他想痴心观青黄不接,哪里这么简单,他云间月虽然是道门第一年轻天才,但除去他,我痴心观中,难道就找不出第二个天才?」 寅历真人淡然道:「我早看透那年轻武夫的算计,顺水推舟罢了,他想害云间月,我也何尝不想让他消失?这一把,算是两人都得利,只是我顺道铲除了一个大梁的谍子,算是我赢六分。」 青牛感慨道:「那年轻武夫,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算计,到底也算是有些了不起了吧?」 寅历真人点点头,笑道:「是有些了不起,不过自作聪明罢了,也好,让他觉得自己赢几次,便会自傲起来,到时候我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杀了他。」 青牛说道:「真人这般人物,真是想不到,天下还有什么人能胜过真人呢。」 寅历真人淡淡而笑,「你说,就这般,师兄那个蠢货,哪里比我强?当年师父选他做观主,实在是太蠢了些。」 —— 这章四千五,今晚还有,另外现在是双倍月票,哥几个有能力的可以上上票。 这个月更新还算勉强,能张开嘴。 正文 第六百九十四章 他从来都是个好人 陈林死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余录的耳中,余录并不觉得意外,那晚对他说的那些话,本就是要让他去死的。 和陈林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短,但也足以让他看清楚陈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样的人一旦被看清楚,布局杀他,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杀了陈林,好处自然不少,最大的好处便是彻底把自己摘干净,谁也不会再怀疑自己是大梁的谍子。 这本就是余录要的效果。 也是陈林去死的价值。 余录笑了笑,并未多想什么,很快便朝着藏经阁而去,如今他已经获许可以进出藏经阁了。 正如寅历真人所说,他需要好生修行,境界足够高,许多事情才能交给他做。 他进入藏经阁的时候,招惹了许多观中弟子的白眼,如今山上的弟子们,对余录没有什么好感。 不是因为他的钻营,是因为那夜他说要严惩云间月。 云间月在山中的威望之高,尤其是在年轻弟子的心里,只怕是完全不弱于寅历真人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余录不以为意,这样的局面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在藏经阁里待满了整整????????????????一日,天色渐晚,余录离开藏经阁,前往锁灵牢那边,寅历真人让他关注那边,这种事情,他要放在心上。 藏经阁和锁灵牢之间,有一片紫竹林,那些紫竹据说不是凡品,是当年道祖亲自栽种,历尽千年,在一代代后人的照料下,也不过才发展成一小片竹林,并不多。 由此可见这片紫竹林的珍贵程度。 余录走在其中,对面正好也走来一个年轻道士。 正是之前那位甘师兄,此人名为甘灵台,自小便被山中修士带上山,天赋尚可,地位远比之前的余录要高太多。 「甘师兄。」 余录主动打起招呼。 甘灵台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余录也不以为意,开口微笑问道:「山下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知晓余录如今在山中的地位,甘灵台依旧冷冰冰说道:「没什么结果,这些事情,余师弟便不要操心了,好生服侍好观主即可。」 余录点点头,笑道:「那就辛苦甘师兄了,甘师兄这等人,才是山中的栋梁之才,以后必是前途一片光明。」 甘灵台没多说,只是冷哼一声,很快便和余录擦肩而过。 只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后,两人嘴角都不约而同地勾起一个微妙弧度。 余录很快来到那边锁灵牢,在出示了腰牌之后,进入了其中。 锁灵牢是痴心观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从弟子所犯罪责和修为来看,第一层到最后一层各有不同,最深处有着历代先人在此刻下的符阵,能够限制关押之人的境界,距离那符阵最近的牢房,被压制的也就是最狠,被关押在那里的犯人不仅跟寻常人没有区别,还得遭受符阵的压制,每日都极为痛苦。 如今被关押在那个地方的痴心观道人,是三百年前的一位道门大真人,当时此人为痴心观立下了赫赫功勋,但之后此人修行的时候走火入魔,屠戮了数十个痴心观道士,被那一代的观主镇压之后,念及他并非有意,又为痴心观立下过功勋,也就没有将其打杀,而是将其关押进此处,让他一辈子不见天日。 一关便是三百年,如今那位道门大真人,也已经是垂垂老矣,只怕随时便要死去。 云间月所犯的罪责其实也不轻,但念及他是一代天才,加 上需要用他来收服 人心,所以他仅在第二层,这里距离那座符阵很远,几乎不受影响,他在这里可以修行,十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算是真的法外开恩了。 余录来到这边,看了一眼在牢中的云间月,发现他此刻正在闭眼盘坐,也就没多说什么。 寅历真人没有什么别的指示,只是让此人不要走了便是。 转身离开,余录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出了锁灵牢之后,跟看守的弟子闲聊了几句。 看守锁灵牢对于这些弟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若是有可能,谁愿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一天又一天? 余录如今的身份他们也知道,此刻余录有意闲聊,弟子们也愿意跟他套近乎。 余录微笑道:「诸位都是同门,有空的时候,还是需要多走动走动,正好过几日我生辰,若是不当值,各位可来喝杯水酒。」 众弟子连连点头,笑道:「既然是余师弟相邀,那是自然的。」 余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发出邀请之后,便离开了此地。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云间月也睁开了眼睛。 被关入这锁灵牢????????????????已经许久了,云间月对外界的情况如今不得而知,不过正是这样,反倒是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思考陈朝的布置。 只是想来想去,云间月其实也没有真的想明白什么,他只是隐约想明白一点,那就是如今的这些事情,陈朝想要做到,那就说明他需要在痴心观里有着自己的暗线,但如果是这近期安排进来的内线,只怕也没有什么作用,至少是得数年前,甚至十数年前,便有了这样的安排。 那个时候的陈朝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布置。 换句话,也就是说,在许久之前,在大梁皇帝登基之初,便有了那些暗线进入了痴心观。 或许是暗线,也或许是之后策反。 总之,大梁朝对于方外做的事情,绝不是说是等到他们有所察觉才开始的,而是在很多年前,便随着春风潜入夜,好似春雨润无声一般。 想通了这一点的云间月便再也不对大梁朝如今的崛起有任何的意外了,痴心观能在很多年前在人间落下魏氏这枚子,然后在这么多年里,一直自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尘世的一切,所以过于自大,殊不知看似羸弱的大梁朝,却早就已经暗地里开始反击了。 而且他们极有耐心,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从不曾做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过去那些年里,大梁朝或许有无数次可能用得上这些谍子,却一直忍着没用,而是一直藏着。 直到今天,他们成了最为锋利的剑,开始出鞘,而且是迅速抵住他们的心口。 云间月摇了摇头,感慨道:「变天了,真是两代人杰啊。」 …… …… 痴心观的消息很快传回神都。 如今说起来,掌握着百川阁和谢氏的情报网的陈朝,已经毫无疑问成了大梁朝消息最灵通的人。 整座大梁,不论是各州郡还是方外,他是第一个能收到消息的人。 取下从木鸟上拿下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陈朝将其递给了身旁的谢南渡。 「云间月被关进了锁灵牢,余录身份没有暴露,这位寅历真人此刻应当是心安了。」 谢南渡将纸条丢入火炉里,有些赞赏道:「虽然有这么多棋子,但你这个局布得很巧妙,我原本以为余录要成为你的弃子, 结果没想到你连他也保下了。」 陈朝说道:「自己深入虎穴,每日都艰难,还要将他放弃,我真做不到,即便你说是为什么大局 ,我也不想这么做,大梁要做的事情很大,会有很多人死,诸如北境的士卒,他们或许会死在战场上,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但真说为了什么所谓的大局舍弃他们,我不会做这种事情。」 「况且余录并不是非死不可,不过是多花些时间,多谋划几分,就能保住他。代价也不算是太大,我为什么不保他?」 陈朝笑道:「在山中和妖物厮杀的时候,若是说今天舍一条胳膊就能取胜,那就舍了,下一次呢?你不就剩下一条胳膊了?」 谢南渡看着他说道:「记得几年前,你还是个很冷血的人。」 第一次见面,谢南渡很清楚,如果自己拿不出陈朝心动的东西,他是不会出手救自己的。 「总要有些改变,哪里有一成不变的。」 陈朝揉了揉脑袋,叹道:「不过为了保下他,真花了我很多时间精力,脑子都快想炸开了。」 谢南渡说道:「云间月没你想得那么蠢,他大概已经想清楚了痴心????????????????观里有咱们的眼线,等到他坐上观主之位,会容他们?」 陈朝说道:「他若不能接受,我便让他们回来便是。」 「如果云间月要杀了他们呢?」 谢南渡看着陈朝,眼里有些特别的情绪。 陈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那我就杀了云间月,毁了他们痴心观的道统。」 谢南渡好奇道:「那现在做这么多事情,岂不是白做了?」 「你说的事情不是很可能发生,所以才会做现在的事情,但如果真的发生了,白做了也就白做了,但人却不能白死。」 陈朝很认真地看着谢南渡,说道:「叔父把他们留给我,不是让我用他们去死,来换取最后的成功的。」 谢南渡说道:「那会很难。」 「做这件事本来就很难了。」 陈朝感慨道:「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其实是安逸地死去。」 陈朝看着谢南渡说道:「如果靠着冷血和无情来改变现在,那么改变之后的天下,和现在的具体差别在什么地方?」 「现在愿意去做这些事情的人,都是相信以后会更好的,他们为此不惜付出鲜血和生命,我们要做的是努力让他们也尽可能地看到那座新的天地。」 「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大梁的百姓以后过得更好,但他们何尝不是百姓中的一员,为什么要因为这些百姓而舍弃他们?他们之间并没有高下之分。」 陈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认为,只有这样,我们做的这件事才有意义,只有这样,到了那天,这个天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天地。」 谢南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和之前已经改变许多的年轻人,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在最开始的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有一双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 如今想来,那双眸子好看,是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藏在最里面的善良。 他或许从来都没有转变,只是在一开始,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而已。 「你是个好人。」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 陈朝点头笑道:「我是个好人。」 就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火堆前告诉她的那样。 正文 第六百九十五章 她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痴心观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也得准备准备去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陈朝揉了揉脑袋,有些疲倦,云间月被关押,这个局也就才算是正式开始,他还得去做之后的事情。 又要离开神都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谢南渡说道:「烤个红薯吧。」 陈朝头疼道:「我这会儿可不想吃这玩意。」 谢南渡看着他,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陈朝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欲言又止。 谢南渡倒是很容易就看出了陈朝的小心思,啧啧道:「也没那个胆子。」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陈朝就来气,之前被谢南渡拖进竹楼里,陈朝原本以为要发生点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结果最后谢南渡在竹楼唤出自己的九柄飞剑,追着陈朝砍。 陈朝当时真是一言难尽,有苦说不出。 在竹楼里,被九柄飞剑追得极为狼狈,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让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要不然,依着他如今忘忧武夫????????????????的身份,谢南渡哪里是她的对手。 之前陈朝也不记得是谁说过这样的话了,说是即便有一天他已经是无敌于世,但面对谢南渡的时候,仍旧是没有半点办法。 陈朝那会儿不以为意,但到了这会儿,还是真的不得不信了。 无奈,他娘的太无奈了! 想到此处,陈朝看着谢南渡,舔了舔嘴唇,眯眼笑道:「要不今天就吃你?」 谢南渡挑了挑眉,说道:「来啊。」 陈朝刚想往前走一步,就感觉到了自己身前不远处有剑气激荡而起。 陈朝摆手投降,「算了算了!」 谢南渡咧嘴而笑,但实际上还是嘴张得不大,始终有一种清冷感。 就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样,陈朝始终觉得她像是一朵梨花。 清香淡雅。 陈朝来到那边坐下,谢南渡也跟着坐在他旁边,轻声道:「去了之后自己要多想想,谋而后动,不要太想当然,要知道这天底下的聪明人,从来都不只是你一个而已。」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一片竹叶便从中断开了。 切口齐整,很明显是剑气所为。 陈朝叹了口气,果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女子剑修,这剑气锋利程度,哪里是一般剑修可以比拟的? 刚抬起头,陈朝对上谢南渡的眸子。 他以前好像也仔细看过眼前的女子,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看着眼前女子的眸子,就好像是天下最好看的一双。 自己的,也不如她。 如果说陈朝的眸子里是装着万千星辰,那么在谢南渡的眸子里,便是装着一片清澈的湖水。 湖水清澈到就连里面的游鱼都好像并非在水中,而是在半空中一般。 这么清澈的眸子,只怕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有。 陈朝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好像看到了有漫天的梨花此刻正飘落到湖水湖面,那是一片美景。 他有些痴了。 谢南渡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陈朝的脸颊,陈朝也一直看着她,其实陈朝这会儿看得很清楚,这会儿的谢南渡,脸颊上又浮起两朵桃花。 女子动情之时,最最好看。 陈朝不由得喃喃道:「从前没有胭脂,女子的脸,只为心上人而红。」 谢南渡听着这话,琢磨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这话还有些意思,哪本书上看来的?」 陈朝被谢南渡言语惊醒,这才说道:「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哪本书上看来的。」 谢南渡收回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中情意不减,天底下,也就只有此刻眼前这家伙,能让她这么看着了。 世上从前无人,如今就此人,以后也唯有此人。 陈朝看着她泛红的小脸,认真说道:「那天贺良那臭小子跟我说,要是有一天喜欢上一个女子,就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北边了。我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办,但我这会儿就不想离开神都了啊。」 在这一刻,陈朝忽然觉得就这么陪着眼前的女子过这一辈子,好像真的很好。 谢南渡说道:「离家没关系,走多远多久都没关系,只要能回来就行。」 像是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这个女子来说,这句话就已经说明很多了。 「有些佩服叔父,他那么在意姨娘,只怕不知道有多少次都会想就此放下身上的担子,从此就跟姨娘过一辈子就是了。可他到头来,还是为大梁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肩上的担子。」 陈朝笑了笑,眼里也有些遗憾,那年武试结束,他本已经打算去宫里见姨娘一面,叫一声姨娘的,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当面叫出那声姨娘来。 「大概下辈子,叔父是怎么都不想做皇帝了。」 陈朝算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那位叔父的了,天下本就不是他所愿,只 是身上流着那样的血,才一直勉力撑着,从内心的意愿来说,他想要过的日子,一定不是他过上的日子。 陈朝眼神黯然,轻声道:「虽然知道叔父不见得就真的走了,但还是有些想他了,也想姨娘和皇姐,还有娘亲。」 「娘亲要是我喜欢的姑娘是这样的,是这个天下最好的,不知道会多高兴,肯定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子菜,不过她的手艺比起来姨娘可要差远了,你到时候吃的时候,尝点就行了,别真吃太多,齁咸!不过娘亲做的糕点勉强还下得去嘴……」 说到这里,陈朝忽然不说话了,他好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娘亲已经故去很多年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辈子是怎么都吃不到自己娘亲做的饭菜了。 想到这里,陈朝不知道怎么的,眼眶不知道怎么就湿润起来,之后越发汹涌 ,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流。 很快便是泪流满面了。 他在大水之后独自一人远行,饿得瘦骨嶙峋几乎要死在路上,不得不吃人的时候没哭,之后在天青县????????????????做镇守使,在群山之间和无数妖物厮杀搏命的时候没哭,后来回到神都,遭受了无数冷眼和嘲笑的时候也没哭,甚至在这个年纪肩负起整座大梁的时候,他也没哭。 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谈起娘亲做的饭菜,眼泪就止不住了。 陈朝低下头去,浑身颤抖,双肩不断抖动,却还是死死咬住牙,死死压着自己的哭声。 谢南渡看着陈朝这样子,其实很明白他这会儿忽然间的情绪崩溃。 眼前的这个家伙,早早就习惯把所有的苦痛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早就没了依靠的人,没了亲人。 后来面对皇帝陛下,他一点又一点地敞露心扉,终于接纳对方,将他看做自己最后的长辈,可如今这家伙最后的长辈也不知道什么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回来。 前段时间,他一直强撑着去处理那些事情,不让自己去想,可到了这会儿,事情告一段落,那根弦忽然松了下来,自然也就如此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没成婚,即便平日里再表现得杀伐果断,但终究是有自己柔软的地方。 「陈朝,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哭鼻子,不嫌丢人?」 谢南渡忽然开口,但实际上她清清楚楚,眼前这个家伙,即便是再如何痛苦如何脆弱,想哭的时候,也只会在她面前哭。 过了好一会儿,陈朝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 谢南渡看着他唇上已经被自己咬出的血痕,轻轻凑了过去,伸出舌头帮他舔干净那些血痕,然后看着他的那双眸子说道:「不丢人的,陈朝,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哭鼻子,一点都不丢人。」 她说着话,轻轻伸手去擦那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又不是什么都没了,你还有我啊。」 陈朝看着谢南渡,问道:「你会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谢南渡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当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一直问我,而我,会一直回答你。」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六章 他们这样的师徒 谢南渡离开之前,陈朝便已经擦干眼泪,然后和谢南渡坐在屋檐下,等着自己那两个傻弟子过来正式拜师。 本来陈朝之前在收于清风的时候,便已经受了他的跪拜大礼,依着他的性子,其实也就行了,但贺良这些日子来到这边,其实还是没有正式拜师。 陈朝转念一想,这会儿在离开神都之前,就把这件事彻底做好便是。 既然是拜师,那多少有个仪式,之前于清风那次就不作数了,这会儿两个少年一起便是。 两个少年各自捧着一盏茶,跪倒在陈朝和谢南渡之前,等着自己师父开口。 陈朝看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有些打心底里高兴,笑道:“还是按着之前说的那样,清风是我门下的大师兄,贺良你现在就是小弟子,不过不关门,之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收个师弟或者师妹。” 于清风嘿嘿一笑,“那敢情好,到时候我亲自教导小师妹。” 贺良也说道:“那我帮着师兄。” 陈朝一笑置之。 沉默了会儿,陈朝才轻声说道:“咱们师徒三人,这会儿能成为师徒,是缘分,但缘分这个东西说不清楚,可能有一辈子,也可能是半辈子,甚至三五年也有可能,咱们什么时候缘分真尽了,就好聚好散,你们两小子要是有一天觉得我这个做师父的做得不对,不是你们想象里的那个师父,想走就走,就算以后不认我这个师父也没关系,但有 一件事,我得事先告诉你们,咱们分道扬镳这事儿,我可以接受,也不会拦着,但各走各的路之后,要是你们做出对大梁不好的事情来,甚至只是随手杀了一个无辜的大梁百姓,就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念旧情,非得把你们两个家伙打杀了。” 陈朝声音平淡,但内容却好像不太是这会儿该说的。 于清风忍不住吐槽道:“师父,哪里有拜师的时候就说这个的?” 贺良也有些委屈地看了陈朝一眼,“对啊,师父,你这话说得我都想哭了。” 他不是说说而已,实际上这会儿贺良的眼眶里是真有眼泪在打转,师父说什么分道扬镳缘分已尽的话,他真的觉得很伤心,那么好的师父,他怎么会不认呢? 陈朝笑道:“就是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想着咱们既然师徒一场,这辈子都是师徒才好。” 于清风点点头,贺良也擦干净眼泪跟着点头。 “既拜入我门下,多少讲些规矩,咱们最大的规矩便是大梁律,记得不可滥杀,不可好杀。我这个人向来随意,咱们虽说是师徒,却用不着时时刻刻恪守寻常的师徒关系,平时大可随意一些,不过有一点,你俩记清楚,师父这辈子很难被人欺负了,但要是欺负你们师娘,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朝看了两个弟子一眼。 于清风笑道:“知道的,以后谁敢欺负师娘,我第一个冲上去把他脑袋拧下来。” 贺良 却是想了想,好奇问道:“师父,如果以后是你欺负师娘呢?” 这一下倒是直接给陈朝问住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谢南渡。 谢南渡在忍着笑。 陈朝板着脸,“我怎么会欺负你们师娘?” 贺良小声道:“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陈朝扶额,有些无奈道:“到时候帮你们师娘吧。” 不过陈朝随即便想起一种可能,问道:“那你们师娘要是欺负我呢?”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随即异口同声笑道:“那就看着师娘欺负师父!” 陈朝无语凝噎,谢南渡则是直接笑了起来。 之后陈朝接过两个少年的茶盏,喝了一口,两个少年这才又给谢南渡敬茶。 如此,这简单的仪式就算是完了。 不过到了这会儿,两个少年又同时伸出手,笑道:“师父,红包。” 陈朝一怔,随即神情有些尴尬,他可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可从来没准备。 好在谢南渡很快就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人递出去一个。 “谢谢师娘!” 两人还是异口同声,不过同时向陈朝吐了吐舌头。 陈朝唉声叹气,现在这个样子看来,以后这俩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是肯定的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陈朝并不担心。 谢南渡站起身,轻声笑道:“你们以后好好跟着你们师父学,不过记住,学艺就好,别学做人。” “对,你们师娘说的……不是,什么就别学做人了?!” 陈朝看了一眼谢南渡,也觉得有些 委屈。 谢南渡不多言,只是揉了揉两个少年的脑袋,看了一眼两人的衣衫,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两个少年身上的衣裳早就有些短了,说道:“等会儿我让人过来给你们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你们这个师父,打打杀杀还行,真要是说是照顾你们,说不定你们连饭都吃不饱。” 于清风嘿嘿一笑,“这不还有师娘在吗?” 贺良则是腼腆一笑,只说了一句谢谢师娘。 谢南渡没说多少,最后嘱咐两句之后,便离开了此处,如今书院虽说定下由周枸杞主事,但许多事还是落到了谢南渡身上。 况且她如今已经开始讲课,算是书院最年轻的女夫子。 陈朝忽然笑道:“以后你俩多去书院蹭蹭课,多读书总是好的。” 贺良有些担忧道:“师父,可我和师兄都不是书院的学子,去会不会不好啊?” 陈朝摇头道:“怕啥,你们师娘是书院的女夫子,谁敢说些什么?再说了,难道他们还敢打你们不成?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不过你俩得把口才好好练一练,到时候受了白眼,被人堵着骂,记得还嘴。他们不动手,我可没办法帮你们出头。” 陈朝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不过想了想,大概也没有太多人会选择难为这两个小家伙。 听着这话,贺良更是忧心忡忡了,“师父,他们都是读书人,我听说读书人最擅长吵架了,我跟师兄哪里是他 们的对手。” 陈朝不屑一顾,“读书人又咋了,你们师父我那会儿不照样把他们骂得都不敢还嘴?” “师父,你还有这段故事呢。讲讲?” 于清风来了兴致,贺良也一脸好奇。 陈朝却摇摇头,那年才入神都,境界不高,地位也不高,至于官职,更是直接就没了,因此可经历了好几场骂战,不过他还真没吹牛,每次跟人对骂,甭管别人是什么出身,他可都没输过。 不过很快,一大两小三个家伙,就坐在屋檐下,陈朝坐在中间,一左一右两个少年则是安静坐在自家师父身旁。 陈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三串糖葫芦,给两个徒弟一人一串。 于清风接过来之后,打趣道:“师父,怎么刚刚不拿出来给师娘一串?” “废话,我总共就买了三串。” 陈朝咬下一颗山楂,感受了一下酸味,说道:“不过你们师娘也不爱吃这玩意。” 于清风也随即咬下一颗,含糊不清道:“师父……我觉得你……真幸运,能找到师娘这样的师娘。” 贺良小口咬着山楂,附和点头道:“我以后也要找师娘这样的姑娘,师父,我能找得到吗?” “你们两小子以后说不定能有出息,也能找到不错的姑娘,但是真要说找你们师娘这样的姑娘,那就趁早别想了,你们师娘,这天底下可就这么一个啊。” 陈朝丢出手中的竹签子,然后伸手揉着两个少年的脑袋。 “所以说 师父运气真好啊。” 于清风感慨道:“不过我喜欢的姑娘,可不是师娘这样的,嗯……怎么说呢……我喜欢霸道的姑娘。” 陈朝看了于清风一眼,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小年纪,志向还不小,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后悔啥?” 于清风拍了拍胸脯说道:“我以后要天天和我喜欢的姑娘打架,分个高低。” 陈朝诧异道:“在哪里打?” 于清风一头雾水,好奇道:“打架还分地方?” “傻小子,什么都不懂。” 陈朝一笑置之。 然后他转头看向一侧的贺良,笑眯眯问道:“那你呢,臭小子。” 贺良咬着最后还剩下的那个山楂,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唉。” “其实啊,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事先如何规划是没用的,诸如说什么我要找个温柔贤惠之类的,最开始想得很好,可一旦要是真遇到了那个姑娘,你就会发现你事先在脑海里想的那么多东西,全部都没用了,她是什么性子,什么长相,到了这会儿,可一点都不重要了。” 陈朝看向两个弟子,当然从他自己心来看,还是希望自己的弟子们能够找到很好的姑娘,然后和那姑娘白头到老的,至于是不是吵吵闹闹,其实不重要。 能够走到最后,就是很好的事情。 “不过真要是没办法走到最后,其实遇见过,就是大幸。要知道这个世上完美的故事总是很少的,大多数都是遗憾 。” 陈朝看向远方,听着身后竹楼传来的声响,感觉十分平静。 贺良忽然问道:“师父,那要怎么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呢?” 他这个问题,让于清风都精神起来,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确定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陈朝想了想,没有着急说话。 这个问题到底是很难回答的。 贺良只是仰着脑袋,想要等自家师父给一个答案,在他心里,自己师父,可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这个世上的事情,就没有自家师父解决不了的。 陈朝看了两个少年一眼,忽然笑道:“大概是,你不喜欢胖的,但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再胖也没关系。” 贺良哦了一声,笑道:“还有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她,一点不担心她会不会回礼?” 陈朝赞赏点头,笑道:“你小子算是想明白了。” 于清风则是不屑一顾,皱眉道:“凭什么啥好东西都要给她啊!” 陈朝看着这小子,也不反驳,只是说道:“要是有一天,你碰到了这样的姑娘,你就知道了,就算是把命都给她,自己也不会皱一点眉头的。” “师父,这样可真有点那个了!” 于清风有些不认同。 贺良则是小声说道:“其实把性命交到她手上也没什么,只是得看能不能遇上同样能将性命交给自己的那个姑娘。” 陈朝有些怪异地看了贺良一眼。 贺良有些紧张摸了摸 自己的小脸,好奇道:“师父,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不过你小子在这方面的悟性可要比你在修行方面的天赋高太多了,你小子就是可惜没生一张好看的脸,不然以后说不定得有多少姑娘对你要死要活的。” 陈朝打趣一笑,这会儿跟这两个弟子说这些有的没的,还真让人舒心,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累。 贺良摇摇头,一脸认真道:“要那么多姑娘喜欢干什么,有一个就行了。” 陈朝哈哈大笑。 于清风对自家师弟的说法,觉得有些道理,不过也说不上哪里有道理。 “师父,你这次走,什么时候回来啊?” 于清风嘿嘿笑道:“希望师父回来的时候,能给带回来一个小师妹。” 陈朝皱眉道:“怎么,你还想打小师妹的主意?” 于清风摇头道:“我这不是让小贺也能过把当师兄的瘾吗?” 贺良倒是不给于清风面子,说道:“我当一辈子师弟都行的。” “看缘分。” 陈朝盯着远处,拍了拍两个弟子的小脑袋,笑道:“缘分到了,就会有。” 两个弟子会意点头,站起身来,看着陈朝说道:“师父要早点回来,别让师娘等着急了。” 陈朝笑骂道:“两个臭小子好生读书修行,别关心这些事情。” 看着这两个小子,陈朝其实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成为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武夫之一,但其实不用太在意,只要他 们能够做个好人就行。 能做个好人,就很好了。 正文 第六百九十七章 故人如秋叶般落去 跟两个弟子说了不少,都是闲话,不过说完闲话之后,陈朝才是真正开始教导这两个家伙的修行了。 这些日子,由于一直忙着别的事情,对自己收的两个弟子,陈朝管教次数,其实不多,他们每日打熬体魄,打熬完之后,多是去右卫那边找宋敛指点,这样一看起来,宋敛其实比陈朝更像是他们师父。 甚至两个少年,私下里,已经开始叫宋敛宋师父,而非指挥使大人。 陈朝对此乐见其成,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这会儿抽出时间,他还是仔仔细细把两个少年目前遇到的问题都提了出来,顺带着将之前大将军传出来的刀谱传了出来。 那位前任大将军,一生戎马,所创招式还是极为实用,而且相当霸道,只是两人之中,明显天赋更高,性子更活络,也更聪明一些的于清风对这刀谱却是实在是学不会,反倒是看着寻常的小弟子贺良,虽说学得缓慢,但也算是能慢慢入门。 这倒是让陈朝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也很快想开,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学不学得了,全看自己。 至于刀谱外传,陈朝倒是不在意,毕竟大将军生前的愿望,便是新旧武夫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贺良既然有这个机缘,大将军泉下有灵也会欣慰。 不过于清风那边,陈朝倒也没有藏私,丢给他一本拳谱,那拳谱是陈朝从皇城宝库里取的,算得上一流。 天下最好的武夫 都在大梁,而这当年整个大梁排名前三的武夫都和陈朝有些关系,但三人的武道修为,其实都不依靠前人的拳谱之类,这些东西能够领着他们走上修行之路,甚至可以让他们跻身当世强者行列,但是想要有所成就,成为这样的绝世武夫,非得靠自己闯出一条路子来不可。 就如同陈朝这般,虽说受了这么多前辈武夫的遗泽,但他还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并非跟着老路亦步亦趋。 至于在戎山宗里得到的白雾,陈朝也将上半部秘法传了出去,这白雾在忘忧之前,看不出有太多不凡,但好处无穷,至少能让他们在每个境界的体魄打熬上,能够强过当世绝大部分的武夫。 “武夫首重体魄,你们平时打熬身躯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逼到绝境之上,打熬到无法再打熬的地步才好,如此一步一步往前,这辈子能走到什么地步不好说,但总归能让你们在同境之中,能站在山顶。” 陈朝看着于清风,语重心长说道:“你心思活络,也聪明,或许能找到许多捷径,但要记住,修行一事,脚踏实地,多花点笨功夫,对你有好处。” 于清风点点头,认真道:“徒儿谨记师父教导。” 陈朝满意点头之后,又看向贺良,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笑道:“你踏实,我这个做师父的是知道的,不过也不要一味埋头自己苦修,这个世上许多东西还是值得看看,有 时候可能这么一看看,心中有了计较,就会豁然开朗。” 贺良点点头,灿烂一笑。 陈朝最后嘱咐道:“那白雾之法,乃是不传之秘,除我一门之外,勿要外传,也不要告知旁人,不然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不在你们身侧,你们也要万分小心,天知道现如今有多少双眼睛此刻正在看着你们。” 说完这些之后,陈朝离开竹楼,前往右卫,自己离开之后,神都里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宋敛来做。 不过陈朝早在之前便几乎是将镇守使一脉的事情交付给宋敛了,宋敛做得还不错,其实若是有可能,增设一个副镇守使的职位,想来宋敛也能做得极好。 不过如今皇帝陛下不在,许多事情,都只能干着,但没有名分。 找到宋敛,说明来意,宋敛自然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担心道:“那寅历如此难杀,有把握吗?” 陈朝摇头,苦笑道:“你当杀猪呢?哪里来的这么多把握?” 宋敛哈哈大笑,“要是真和杀猪一样,也用不着你了。”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离开右卫衙门之后,陈朝犹豫片刻,没有进宫,而是走进了宫外的值房里。 宰辅大人原本正在埋头处理那些州郡里传来的奏折,听到有官员禀报陈朝来了之后,这才抬起头来,让其余官员离开,自己一人等着陈朝。 等到陈朝踏入值房,宰辅大人才缓缓站起身,笑道:“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未曾 远迎。” 陈朝摇头,示意这位历经好几朝的老臣不要讲那些虚礼,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门见山说道:“太史令是宰辅大人的朋友,他之死,宰辅大人怎么看?” 宰辅大人这小半年的白发越发得多了起来,没了皇帝陛下在神都,他好像是要比之前劳累了许多。 白发苍苍了。 宰辅大人说道:“他为国而死,风骨不灭,作为朋友,本官倒是很佩服。” 陈朝说道:“那换做宰辅大人当时来做决策,会不会让他没有去死的机会?” 宰辅大人摇摇头。 当日的那个局面,宰辅大人没有一点办法,即便是他,真到了拥有权柄去处理那些事情的时候,也只能小心翼翼。 一旦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陈朝还没说话,宰辅大人叹气道:“即便镇守使大人那般处理,是保全了民心,但本官觉得,其实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做,尽量会让影响小一些。”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摇头道:“本官今日来,就是要告诉宰辅大人一个道理的。” 宰辅大人一怔,认真问道:“镇守使大人想说什么?” “如今我大梁,一步都不可退了。” 陈朝看着宰辅大人,平静道:“文臣治国,武将死国。各司其职即可,只是太史令这般的风骨,就是本官也极为佩服,希望宰辅大人作为太史令的朋友,也当有这般风骨才是,就算不为陛下留下的江山想想,也要想想百姓们到 底要的是什么,是屈辱苟活,还是有尊严地就此活下去。” 宰辅大人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本官受教。” 陈朝笑道:“陛下相信宰辅大人,用宰辅大人这么多年,如今太子殿下更是要依仗宰辅大人,本官也不例外,希望宰辅大人凡事多想想,勿要辜负了陛下和太子殿下。” 宰辅大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陈朝也没打算再多说什么,这次来,本就是给这位宰辅大人提个醒的,这会儿既然说完了,也就可以走了。 不过才离开值房不久,在一条长街旁,一个黑衣人来到他身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此离开。 陈朝却皱起了眉头。 有些意外。 这个消息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大皇子,如今的宁王病重,命不久矣。 这位宁王一直身体不好,但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连今年都挺不过去,就要死在这个秋天了。 陈朝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这是自己的堂兄。 这个世上自己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 陈朝想着这件事,很快便来到了宁王府上。 凭着自己的名帖,王府大开中门,给予了这位新任镇守使最大的尊重。 陈朝由管事带着进入府内,走入一间药味极为浓郁的房间里,大皇子躺在病榻上,虚弱开口道:“是陈朝吗?” 陈朝嗯了一声,大皇子这才点点头,挥手让其余人下去,艰难地坐了起来。 陈朝看着这个已经消瘦不少的大皇子 ,没有立即说话。 大皇子虚弱笑道:“本王没想到你会主动来见本王。” 陈朝在他身前的凳子上坐下,没有说话。 “如今本王时日无多,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既然你能来见本王,本王便想知道一件事,老二是不是被你所杀?” 大皇子看着陈朝,那双眼睛里很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 陈朝看着大皇子,犹豫片刻,点头道:“是。” 大皇子笑了笑,自嘲道:“果然是这样,父皇知道这件事,却不以为意,还是为你遮挡,父皇最喜欢的是你,我们几个儿子,在他看来,都不如你重要。” 陈朝说道:“是他先要杀我。” 大皇子点点头,说道:“是这样没错,但你看天底下有几个人杀了皇帝的儿子还能安稳活着的?” 陈朝对此默不作声。 二皇子再怎么不对,他毕竟是皇帝陛下的儿子,这一点没办法改变。 “不过……本王能够理解父皇了,我们这几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现在的大梁,更担不起父皇的愿景,父皇不喜欢我们,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皇子叹气道:“可天底下哪个做儿子的,不想自己的父亲喜欢?” “陈朝,有的时候,我很嫉妒你,你明明不是父皇的儿子,他却那么在意你,可我们几个,血浓于水,却……” “罢了,是我们自作自受,怪不得你,若不是本王自知时日无多,只怕也会像是老二那般疯狂,为了皇位 ,不择手段。” 大皇子笑了笑,“到那个时候,你我之间,到底是要死一个的。” 陈朝点头道:“我知道。” 大皇子咳嗽了几声,虚弱说道:“那本王现在要是有事求你,你答不答应?” 陈朝点了点头。 看到陈朝这么爽快,大皇子反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爽快?” “你说的事情是可能会发生的,但始终没有发生,那便没什么问题,说到底,你是皇姐的弟弟,是我的兄长,是叔父的儿子,一些小事,我能答应你。” 陈朝看着他,很平静。 大皇子笑道:“不会让你难办的,本王托付给你的,对你而言,真的事情不大。” 陈朝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他要让自己办的事情。 大皇子说道:“本王这生,尚无子嗣,身后事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唯独只有本王的王妃……” 听着这话,陈朝看着眼前的大皇子,这位大皇子,或许在很多方面都和皇帝陛下不一样,可在这点,却和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他到死前,最担忧的人,还是自己的王妃。 陈朝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我早已经答应别人会护着她了。” 当初大将军离开神都之前,便托付过陈朝。 实际上按着如今那位宁王妃的地位,即便大皇子去世,她几乎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大梁没有理由动她。 大皇子看着陈朝,眼神很是复杂。 “如此,便拜托了。” …… …… 走出宁王府,陈朝 来到长街上,正好一阵秋风吹来,有几片落叶落到了他的头顶。 陈朝伸手拿了下来,放在手心,看了几眼,眼里有些感伤。 ——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子率以正的《大明国士》纵横可看) 另外说一下武夫读者群,1013170526」 正文 第六百九十八章 到处都是难念的经 数日后,神都噩耗,陛下嫡长子,如今的宁王陈麟因病薨逝于王府。 宁王陈麟,乃是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儿子,是皇帝陛下封王之后所生,当初宁王出世,皇帝陛下亲口赞叹麒麟儿,而后由灵宗皇帝赐名陈麟,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成为皇帝陛下的世子,之后皇帝陛下登基之后,随着宁王迎娶北境大将军之女为妃,所有人又认为他会成为当朝太子。 可事与愿违,皇帝陛下登基十数载,从不曾设立太子,这位大皇子便始终是大皇子。 直到小半年前的皇帝陛下远行,皇储之争才落下帷幕,大皇子被封为宁王,那个时候,仍有朝臣不解,为何陛下要废长立幼,但到了此刻,人们才算是后知后觉起来,原来是陛下早就看出来宁王的身子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会选择三皇子。 随着宁王的薨逝,皇帝陛下的子嗣之中,如今便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人了。 许多人不禁想着,从最开始的皇后娘娘薨逝,到之后的公主殿下,再到暴毙的二皇子,以及如今的宁王,皇帝陛下的亲近之人一个个早逝,是不是上天对陛下夺取亲侄子皇位的事情的惩戒。 坊间有了流言,但很快便被百姓们制止。 “若这是上天给陛下的惩戒,那这贼老天也太不开眼了!” “是极,陛下这般好的皇帝,上天也要嫉妒,这贼老天!” 十几年的执政生涯,早让神都以及天下的 百姓对这位皇帝陛下心悦诚服,容不得一点诋毁皇帝陛下的流言出现。 宁王出殡当天,太子殿下身着孝服,亲率文武百官,来送宁王最后一程。 但有心人很快发现,在文武百官之中,并没有看到那位新任镇守使大人的身影。 这位同样的陈氏皇族,不知为何,没有选择露面。 …… …… 那个年轻剑仙,来到神都待了一阵子,然后便离开了神都,他一路南下,走得缓慢,是因为这位年轻剑仙所行之路都是山林之间,一路走,一路在杀那些山林里的妖物。 这些妖物的境界不算是太高,但盘踞在神都外的大梁国境内,动不动便劫掠百姓,对百姓们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困扰。 妖物太多,分布太广,即便是大梁朝,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将这些盘踞在大梁境内的妖物尽数根除。 年轻剑仙这一路南下,自然也不可能将整个大梁朝的妖物尽数铲除,但他依旧在做些事情。 一座山一座山地去杀,一个妖物一个妖物地去杀,或许总有杀完的一天。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他自己能不能看得到。 但想来他不会太在意,他要做的事情,便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想做,又怎么会去担心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 …… 长平州的一条大江渡船上,船上客商众多,此刻吃过船家上午在江中捕捞起来的鲜美江鱼,酒足饭饱,纷纷来到甲板上,欣赏两岸风光。 “约 莫还有半刻钟,大船驶入清江峡,大家就能看到那边的奇绝景色了。” 有常年在这条大江上跑生意的客商微笑向第一次登船的后生们介绍起来即将要遇到的景色。 说话的那位,是神都鼎鼎大名陆氏商行的二把手陆原,陆氏商行背后是神都陆氏,不过陆氏是做生意起家,虽说数代人的努力下,让这陆氏积攒下来不薄的家底,但是陆氏在朝中一向没什么地位,这几十年来,陆氏深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也在竭力培养自家子弟,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管如何努力,陆氏子弟即便是能够高中,但在朝中却一直无法爬到高位,如今在大梁朝中,官位最高的陆氏子弟也不过是个四品官,而且还在六部之中最不受待见的礼部。 就是这么个四品官,那位陆氏子弟可也整整熬了二十年。 或许是知晓自家在朝中只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在朝中拥有话语权,陆氏这些年不仅小心翼翼,站队也是如此,不过他们早就搭上了谢氏这条大船,以后只要谢氏不倒,他们不出什么幺蛾子,估摸着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陆原这次带着的货物并不贵重,加上是特意见家族后生出来见世面,所以也就没有搭乘自家的渡船,而是选择在渡口上船。 “买卖货物的门道,想来家里已经有师傅跟你们讲过了,我也就不多说了,这次我拢共就讲一个道理,那就是出门 之外,随时需要保持低调谦逊,别惹不该惹的人,也别说不该说的话,远离神都之后,身份就没什么作用了,你再显赫,在外面也不见得有人多在意,甚至是惹怒了他们,大不了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就算是侥幸胜过一次,可还得一路上担惊受怕,生怕他们的亲朋好友来找麻烦,货物和银钱被洗劫倒是,可这般却往往还会有杀身之祸。” 陆原看着前方江景,语重心长说道:“所以一个忍字,一个让字,才是出门在外该做的事情,不管如何,保住小命再说,至于别的,全部都能再来。” 几个陆氏年轻人都纷纷点头,对此都深以为然,毕竟没什么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陆原叹了口气,但随即笑道:“你们独当一面,大概还需要数年时光,我还真不知道到了那会儿,这个世道是什么光景。” 有个年轻人开口道:“想来再怎么难,也不会比叔父这会儿更难吧?” 那是陆氏一个偏房的子弟,那一房在陆氏不算多重要,但这个叫陆新的年轻人却是在年少时候便展现出了不凡的经商才华,被多位陆氏的大人物看重,之前他们曾将陆氏在神都的一座商铺交给他打理,没想到几年下来,竟然还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就更坚定了陆氏要培养他的心思了,要不然也不会让陆原这次出门也将陆新带上,要知道这同行众人,可除他之外,都是长房那 边的嫡子。 陆原摇头道:“这会儿已经没那么难了,难的时候是皇帝陛下没有即位之前,那段时间,才是最难熬的日子,不仅要防备妖物侵袭,那些方外修士,也是时常会劫掠,到了如今,妖物虽说还有,但方外修士,没那么多随意出手的事情了,那些小门小派,哪里还敢招惹我们?所以,有这么个世道,咱们都得记住皇帝陛下的好。” 陆新询问道:“叔父,那今后世道会不会更好呢?” 陆原听着这个疑问,犹豫片刻,正要说话,便听到船尾那边,有些吵闹之声传出来。 陆原看了一眼,发现人群里有自家的子弟,便皱眉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立刻有个枯槁老者从这边离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不多时,则是一个中年汉子回来,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地说道:“二爷,是绿藻宗的修士跟咱们的人发生了点口角,如今那边不依不饶的,非得咱们拿钱消灾。” 陆原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长房的小少爷在那边跟人谈论江边美景,看到一个身份不知的女子,于是便夸奖了几句,之后那女子便说小少爷轻薄于她,结果暗处很快就冒出十几个绿藻宗的修士,要讨个说法,小少爷被这么一激,也恼怒了些,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这下子可好了,对方一下子就不依不饶了,非得咱们拿钱出来。” 那中年汉子倒也不惊讶,陆氏作 为大梁首屈一指的经商大世家,方外知晓陆氏有钱,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事情,更早就不止发生过一次了。 不过以往陆氏有自己的货船,很少会在船上发生这种事情。 陆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因此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开口说道:“让萧供奉去商量商量,若是价钱合适,便给了吧,没必要惹出什么大事来。” 绿藻宗他倒是知道,长平州内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这宗门离着神都不远,平日里一向低调,鲜有跳出来找麻烦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却这般就跳出来了。 陆原携带的这批货物本就不值钱,对方不论要多少,几乎都会超过货物本身价值,也就意味着这趟出门,大概就是赔了,不过陆原并不在意,一年到头,陆氏的生意有赚有赔,他根本不愿意在这一件事上计较得失。 况且这趟出门,最重要的还是将自己身边的这几个年轻人安然无恙地带回神都,别的事情,都用不着争个对错。 不过好像事与愿违,很快那个中年汉子折返回来,面露难色,说道:“二爷,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十万天金钱。” 陆原皱眉道:“十万?谁给他们的勇气?” 那中年汉子苦笑一声,随即告诉陆原一个不好的消息,“咱们这趟渡船上,有绿藻宗的宗主,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突破到了忘忧境。” 忘忧境。 听着这 三个字,陆原心中一沉。 正文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一句话值五万天金钱 一座宗门里有没有一位忘忧境的强者坐镇,天壤之别。 之前绿藻宗一直低调,除去宗门离着神都不远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宗门里没有一位忘忧强者坐镇,整个绿藻宗,最强的就是那位宗主,不过也只是彼岸境界。 但如今他踏足忘忧之后,绿藻宗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今天敢要价十万天金钱,也算是有所依仗。 陆原脸色难看,眼中也有些怒意,即便对面有这么一位忘忧强者坐镇,要价十万天金钱,也肯定是狮子大张口了,别说他这趟出门根本就没带这么多天金钱,就算是带了,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拿出去。 “我亲自去说。” 陆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整理了一番衣衫,这才去了船尾那边。 如今船尾那边,陆氏的供奉正和绿藻宗的一众修士对峙。 那位年纪尚浅的陆氏小少爷满眼怒火地看着对面的那些修士,要不是被自家的供奉死死拉住,只怕是早就冲出去了。 至于对面那边的绿藻宗修士,便要显得淡然许多,毕竟自家宗主就在船上,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一位忘忧境的强者,哪里是寻常人,别说是在这船上是不是能寻到第二个,就说在神都之外,又能找到几个? 陆原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几位陆氏供奉明显便松了口气,只要有这位二爷在,之后发生什么,也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陆原看着绿藻宗的一众修 士,先是微微拱手行礼,这才温声道:“我家侄子不慎冲撞了各位,还请海涵。” 那领头的绿藻宗修士是个瘦弱男子,听着这话,只是冷笑道:“要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倒也好了,可我师妹这清白之身,哪里是你们随意调戏的,要知道我家师妹早已经和痴心观那边的某位道长情投意合,不日就要结成道侣,你们却敢这般对待我家师妹,就想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揭过?” 这个瘦弱男子说话其实也很有技巧,三言两语之间可就将痴心观也扯进来了。 陆原微笑道:“这位女仙师受了委屈……” “叔父!” 陆原话还没说完,很快便被那个年轻人打断。 什么那位女仙师受了委屈?他可一点没有说过分的言语。 “住口。” 陆原沉声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年轻人受了委屈,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原转头看向这边,笑道:“既然是我们的错,自然会有所补偿,但仙师所说的十万天金钱,是否太多了些?” 那瘦弱男子冷笑道:“也就是看你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才和你们好声好气说话,换作别人,打杀了也就是,你还想讨价还价?” 陆原听着这话,也不恼,只是仍旧笑着说道:“听说贵宗宗主也在船上,能不能引见引见,有些事情,在下想跟这位宗主说。” “你倒是想得美,宗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瘦 弱男子的咄咄逼人,让陆原有些不满,但仍旧是耐着性子说道:“这等大事,我也没办法做主,要不然等到船靠岸之后,在下写封信回去询问一番家里的意见?” “怎么?想要搬出大梁来吓人?” 一道声音忽然在船上响起,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这边,他一出现,这边的绿藻宗修士们,同时行礼,“副宗主。” 此刻出现的这个枯瘦男人,就是绿藻宗的副宗主,司徒常。 司徒常讥笑一声,“不过你们大梁,这会儿也就只能吓吓人了。” 陆原沉默片刻,仍旧是死死压制住怒意,说道:“仙师可否觉得咱们还有可以商谈的余地。” 司徒常微笑道:“若是你不提大梁嘛,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这会儿提了,可就怎么都没有了。” “十万天金钱,一分都不能少!” 司徒常哈哈大笑。 陆原摇头道:“仙师,十万天金钱,在下实在是拿不出来。” 司徒常看着陆原,沉默片刻,忽然笑道:“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要是说一句大梁不过只有一群粗鄙武夫,十万天金钱,拦腰斩一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听着这话,在一旁围观的客商们都皱起了眉头,说实话,从一开始便是绿藻宗那边找事,到了这会儿,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帮人对天金钱没有那么想要,纯粹就是想要恶心一番他们大梁。 陆原还没说话,这边的其 余客商便有人开口喊道:“陆二爷,别说,十万天金钱,我严家帮你出一些!” “对,陆二爷,别说,咱们船上的都凑凑,十万天金钱给他便是,万不能辱国啊!” “陆二爷,咱们在外挣钱其次,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做!” 一时间,船上群情激奋,客商们纷纷开口,虽说没有提及绿藻宗,但是言语之中,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 陆原转身对着那些发声的客商抱拳,“诸位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但今日陆氏的确是遇到了难事,就只能劳烦诸位相助了,不过我以陆氏的名声给各位做出保证,十万天金钱,都算是陆氏借的,一并开借条,等到这趟回到神都,陆氏一一奉还,除此之外,想要就此送给陆某的,陆某一概不要!” 陆原这一番话,立马便引来不少人响应,陆氏的名声在外,所有人都知晓,今日既然是说借,那肯定会还。 司徒常冷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之后在船上,陆原直接摆了一张桌子在船头,在这边给诸多客商写着借条。 而那边,陆新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 十万天金钱,对于陆氏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今虽说暂时能应付下来,但只怕之后是要不回这十万天金钱了。 他叹气不已,生意人做生意,风餐露宿,求的便是金银,对陆氏来说,即便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只怕陆原回到家中,话语权也要被 削弱不少。 陆新其实是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位叔父的,只是却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这会儿,倒也算是有人生动地给他们上了一课,世道如何,世道从来没有那么好。 …… …… 仅仅花了小半日,陆原便筹齐了天金钱,他这次出门所带还有两万左右,加上借的一出船客商,算是筹足了十万之数。 不过陆新明显能感觉到自家叔父,到了这会儿,都肉眼可见的苍老不少了。 交钱之后,渡船正好到了陆氏要下船的渡口。 陆原吩咐人搬下货物,而他则是早早便走下渡船,在渡口处的一处茶摊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却不见他伸手倒茶。 陆新下船之后,缓缓来到这边,来到陆原身前坐下,也是沉默无语。 陆原看了一眼陆新,挤出一个笑容,“新儿,世道就是这样,虽说不错,但远没有那么好,你也看到了,像是这样的事情,遇到了也只能认栽,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陆新沉默了会儿,看着陆原说道:“叔父,如果今日没有我们在,遇到这种事情,叔父还会给钱吗?” 陆原看了陆新一眼,正要说话,陆新已经摇头了,“叔父不会给的,叔父宁愿去死,也不会给的。” 陆原苦笑道:“是啊,我这条命,怎么会值十万天金钱呢?” 陆新说道:“钱没有那么重要。” 陆原摇头道:“钱永远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可叔父还是不愿意 说咱们大梁的坏话,那句话,值五万天金钱。” 陆新看着陆原,无比认真。 陆原自嘲道:“可钱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啊。” …… …… 渡船离开渡口,继续前行,陆氏一行人无精打采地在茶铺里喝茶。 渡口处,同样是下船等着下一趟的渡船,要前往不同地方的客商们议论纷纷,说的当然是之前在船上发生的事情。 不多时,下一趟渡船来到渡口,有人上船,有人下船。 一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刚准备上船,便听着周围人议论,于是停下脚步,来到一个中年客商身侧,笑着问道:“老哥,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中年客商原本不想多说,可看着这个年轻人带刀,又这般客气,思索片刻,便还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年轻人点点头,笑道:“那陆二爷也太傻了些吧,一句话能值五万天金钱,为何不说?” 那中年客商不满道:“那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咱们都是受着国恩的,怎么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呢?”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可怜陆二爷,遭了大罪啊,这十万天金钱可不是小数目,到了陆氏,真不知道他如何交差。” 中年客商叹气一声,下意识看向那边茶铺子。 年轻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无精打采的一群人,知道那就是陆氏的人了。 于是道谢一声之后,年轻人便朝着那边茶铺子走了过去 。 正文 第七百章 不只是欠债还钱的事 陆氏一众人,短暂休整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开,不过肉眼都看得出来,这些人现在心中有气,但无可奈何。 陆原对此也无可奈何,陆氏是做生意的,即便是上面有谢氏这棵大树,但天高皇帝远,若是谢氏在,还可以转圜,但谢氏不在,之后也大概不会替他们出头。 毕竟之后再出头,那就要去绿藻宗一趟了。 谢氏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就在陆原要起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前坐下,看着陆原笑道:“陆二爷?” 陆原一怔,确信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但他还是很快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一身黑衫,腰间悬了一柄刀,刀鞘漆黑,看不出是什么款式,但反正不该是大梁朝的制式刀。 无法辨别眼前年轻人的身份,陆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问道:“阁下何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听说陆二爷刚才在船上折了十万天金钱?” 陆原苦笑不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陆新皱眉道:“阁下是来取笑陆氏的?” 听着这话,陆原很快便皱起眉头,多事之秋,才吃了一次亏,他并不想再重蹈覆辙。 不过看起来那个年轻人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微笑道:“非也,在下恰好和绿藻宗有仇,一直没有由头找他们的麻烦,不知道陆二爷是否能帮在下一把?当然了,这忙不白帮 ,在下会替陆氏要回那十万天金钱。” 年轻人这番话,说得陆原一头雾水,他一时间有些无法辨别眼前年轻人的话语真假,害怕这又是绿藻宗的圈套。 “陆二爷,勿要担心,在下和绿藻宗并无瓜葛,真是有仇。” 年轻人似乎是看出了陆原的想法,再次开口。 陆原苦笑道:“阁下身份未知,既然是和绿藻宗有仇,自己去寻就是,为何非要陆氏相帮?” 年轻人好像是恍然大悟,想明白了些什么,点头道:“那就不需要陆氏了,不过在下仍旧会帮陆氏拿回十万天金钱,陆二爷派个人跟在下一起?” 陆原默不作声,依着他的谨慎,本来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年轻人,但十万天金钱的确不是小数目,若是真能拿回来,自然是最好的事情。 “阁下,我不得不提醒阁下一句,那位绿藻宗的宗主在渡船之上,阁下这般年轻,还是不要去送死了。” 这么个年轻人,即便是有些修为,但在那位绿藻宗宗主面前,只怕也是送死。 陆原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如今事已至此,想怎么补救已经不现实,还不如就此认栽,什么都没有将自己的这些后生带回神都来的重要。 年轻人看了一眼陆原,依旧不生气,只是有些真心实意说道:“在下是真有些佩服陆二爷,一句话能省下这五万天金钱,却硬生生没说,陆二爷苦衷在下也能理解,那在下取了天金钱之后 ,等到在下返回神都,送还陆氏就是。” “公子也是来自神都?” 陆原到底是人精,很快便抓住了年轻人这言语里的重点。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起身便要走。 可就是年轻人这起身,陆原的眼神瞬间便落到了那年轻人的脚上。 有一双漆黑的靴子。 陆原眼睛眯起,一眼认出,那就是大梁朝武官的制式官靴。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没穿官服,但凭借着这双官靴,他便可以断定眼前的年轻人绝对是大梁朝的武官。 既然如此,陆原再回过神来,去想这年轻人的打扮,不就和那位新任镇守使大人一模一样吗? 虽说这些年随着陈朝的声名鹊起,许多年轻人已经开始学着陈朝的装扮,但是他们可以穿黑衣,可以带刀,但没有人会再弄出一双大梁的武官官靴来。 陆原有些紧张起来,“您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这边的黑衣年轻人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去。 陆原平复心情,这才带着歉意说道:“是在下有些冒犯了。” 黑衣年轻人笑道:“这会儿呢,能让人跟我一起去取钱吗?” 陆原点点头,随即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沉声道:“谁愿意跟这位公子一道,去取回那十万天金钱?” 大多数人此刻还一头雾水,才从那船上下来,自然没有人愿意再去,只有陆新,其实已经隐约琢磨出来了些味道,此刻他自然不再犹豫,站起来笑道:“我愿意。 ” 陆原有些赞赏地看了陆新一眼,笑道:“如此便让他跟着公子去如何?” 已经被看破身份的陈朝微笑道:“自然。” …… …… 带着陆新来到渡口处,那边陆氏的一众人已经赶往别处,陈朝看着这位陆氏的年轻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陆新。” 陆新微笑道:“您的名字我便不问了。” 陈朝了然一笑,随即说道:“我听过你的名字,说是陆氏一个很懂经商的天才,不过我看你除了经商,胆子也挺大的。” 陈朝虽然不关心这些事情,但架不住谢南渡经常在他耳边念叨,对于陆氏,谢南渡也看得很重,之后北方要打仗,便需要钱,陆氏最擅长的便是挣钱,这自然会在谢南渡的谋划里。 正好陆氏又和谢氏走得很近,偶尔提及,也算是正常。 陈朝虽然不乐意去管这些事情,但他的记忆力可比谢南渡差不了多少,加上又是谢南渡说的话,自然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陆新笑道:“既然是跟您一路,自然就用不着担心什么,难不成还能让我死在那边不成。” 陈朝笑了笑,没有多说。 两人在渡口处要了一条小舟,跟艄公商量要买下这条船,艄公原本不愿意,不过紧接着陆新便递出一枚天金钱,艄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当即便爽快卖出了这条多年营生的家伙什。 陈朝和陆新上船,陈朝打趣道:“我可不会划桨。” 陆新本也是大世家出 来的年轻人,哪里会这些东西,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也没有理由让陈朝去划桨,也就笨拙地做起这种事情。 不过很快,便满头大汗。 而小舟并没有往前走多少。 陈朝看着陆新,摇了摇头,笑道:“你要是不会经商,会不会饿死?” 陆新还没说话,陈朝一念而动,脚下的小舟便朝着前方急掠而去。 陆新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便朝着江面倒去,还好被陈朝一把抓住衣领,这才免了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陆新站稳之后,心有余悸。 到了这会儿,他才正式对陈朝行礼,“见过镇守使大人。” 陈朝一笑置之。 “是不是知道本官的身份,才敢跟着来,不知道,就八成不会了?” 陈朝微笑开口,看向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 陆新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只是若不是叔父看出大人的身份,即便是我想来,叔父也不会允准的。” “不过知不知道大人身份,我都愿意跟着大人来。” 陈朝好奇问道:“怎么不怕本官是蒙骗你?” 陆新摇头道:“也怕,但愿意赌一把,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不甘心。” 陈朝笑了笑,轻声道:“也是,毕竟是十万天金钱,很大一堆啊,要是本官当年有这么多钱,也用不着去山林……” 话说到一半,陈朝才反应过来,挠了挠脑袋,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能随意告诉外人? “不是钱的事情,也不是被人欺负了的事情 ,就像是叔父一样,说一句话就能省下五万天金钱,可叔父不愿意说,船上的其他人也不愿意叔父说,大概这种感觉,就是自己很看重的东西,被人轻视,甚至放在脚下去踩几脚,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陆新叹了口气,刚才的事情,他记忆犹新,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陈朝平静道:“这样的事情现在有,以前也有,过些时候也说不定会有,但希望以后不再有。” 陆新好奇问道:“大人为什么会管这种事情?” “陆二爷也好,那些客商也好,都是好样的,但他们虽然这么做了,但心里也一定会有些失望,会有些失落,会去想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种事情……说到底,那就是我们这些做官的人没做好,我们没有让这个世道变成一个真正的好世道。至于为什么我会做这种事情,是我想让你们少失望一些,多对朝廷对大梁有些耐心,保持着希望。” 陈朝笑了笑,说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我是大梁镇守使,大梁上下所有百姓受了方外修士的欺辱,都和我有关系。” 陆新想了想,再次行礼,情真意切说道:“大人真是个好官。” 实际上在陈朝杀真叶道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想了。 不过听过,不如看过。 他这会儿还挺期待之后要发生的事情。 小舟一直前掠,如今已经可以遥遥看到那边渡 船了。 陈朝摸了摸刀柄,轻声道:“哪里有欺辱了我大梁百姓还能全身而退的,就算你是痴心观主,也不行。” 正文 第七百零一章 我也不是很讲道理 渡船上。 司徒常掂量着手里的一枚小玉符,满脸笑意。 储物法器,在方外是最不入流的法器,一个想要去学炼器的修士,最开始往往都是从储物法器开始的,这也就导致除去空间极其广阔的储物法器之外,其余储物法器,价格低廉,方外修士,几乎人手一个,而且样式也花样百出,绝不局限于戒指手环之类,眼前这枚玉符,就是绿藻宗几乎人人标配的储物法器。 司徒常拿着玉符,来到船舱里,在一间客房前停下,敲了敲门之后,喊了一声宗主。 客房木门打开,司徒常走了进去,客房里的床上,只有个中年男人,盘腿而坐。 这便是绿藻宗如今的宗主古长生。 名字取得大气,但实际上这位绿藻宗别说长生了,就是忘忧门槛,也是在前些日子大限将至之前才有明悟踏入的这个境界。 别看他这会儿已经是中年人模样,早些日子没有破开这个境界的时候,这位古长生完全就是垂垂老矣,几乎距离生死不过一线之隔。 只是最后关头,在生死边缘忽然明悟,故而破开了多年桎梏,这才得以延续寿命,更有余力保持这中年容貌。 古长生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依旧浑浊,看向司徒常,这位绿藻宗宗主问道:“十万天金钱?” 司徒常点头笑道:“是神都陆氏,一向以经商为业,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乘坐自家的渡船,其中有个雏儿,一看就是 第一次出门,这才被逮到由头,要了他们十万天金钱。” 古长生笑道:“听说你还让他说句什么话,就少他五万天金钱,他也没说。” “十万天金钱不算什么,咱们如今有幸要和痴心观结为亲家,若是能用这件事给痴心观找些颜面,比百万天金钱都要有用。” 司徒常要真是个蠢人,只怕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了,也不可能成为这绿藻宗的副宗主。 古长生点头道:“是这个道理,痴心观在神都吃了几次亏,脸面受损,要是咱们能帮他们找回面子来,哪怕只是一点半点,那肯定也会被他们高看一眼,你做得不错。” 司徒常笑道:“都是宗主平日里教导有方。” “不过陆氏到底是不算是什么软柿子,你之后要注意神都那边的动静。” 古长生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之前就连痴心观在神都那边吃了大亏,一位忘忧境的道门真人,说被杀了就杀了,那颗人头甚至不知道被挂在神都大门前多久。 这种事情,其实他听说之后也觉得无比怪异,大梁皇帝还没有离开之前,大梁也没有这般霸道,反倒是那个绝世武夫离开之后,大梁居然越发地强硬起来了。 这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陆氏一向和谢氏走得近,但谢氏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因此宗主怎么都不用担心。” 司徒常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心中有数,要是这次遇到的是谢氏子弟,他八成就不会 这么嚣张了,毕竟谁都知道,那个谢氏的女子剑修可是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姘头。 古长生点点头,满意说道:“我这次破境之后,深感修行大道漫长,我之前到底是在这些寻常事情上浪费了太多光阴,之后恐怕宗内事务就要多指望你了。” 司徒常一怔,随即摇头道:“宗主您不主持大局,这怎么行呢?” “你不必推脱,你做这副宗主也有些年了,本来我这次若是没有堪破生死,就是要传位给你的,之后也注定是你多在这些事情上心,对于你,我还是放心的。” 古长生说起利害,司徒常也是一直推脱,不过说到后面,他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我闭关而出之后,周遭其他宗门对我们绿藻宗多了如此多尊重,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说来说去,好话也好礼数也罢,都没什么作用,最有用的,还是拳头,谁的拳头更大,谁就能有更大的话语权,你平日里处理宗内事务的时候,也别忘记修行,不然等我归天那日,绿藻宗只怕就要重新落到原处了。” 古长生叹了口气,算是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 司徒常点头,真诚道:“宗主放心,我心中有数,一定刻苦修行。” …… …… 那条小舟来到渡船一侧,陈朝抓住陆新的衣领,一把就将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提起,共同掠到那边甲板上。 落地之后,陆新一个踉跄,又差点没站稳,等到站稳 身形之后,陆新一脸幽怨地看向眼前的陈朝,“您这也未免太突然了些?”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要是有修行天赋,记得多练练,别的不说,强身健体也好。” 陆新苦笑道:“真没这个天赋,家里读书也不成才,修行更没这个本事。” 陈朝笑道:“那敢情好,有空来找我,武道修行,我最拿手,跟我修行一年半载,保证还你一个壮实体魄。” 陆新不言不语,武道修行他也了解过,那种苦,他可吃不了一点。 陈朝倒也没有继续计较,而是说道:“你去找绿藻宗那帮修士来见我?” 陆新皱眉道:“我这会去,不得挨一顿打?” 陈朝理所当然说道:“估计会,不过一顿打,我帮你多要十万天金钱,怎么样?” “您说的作数?” 陆新眼睛满眼放光,作为陆氏这一代里最会做生意的年轻人,他自然在骨子里都有着属于商人的品性,一顿打,十万天金钱,这生意,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成? 陈朝笑眯眯道:“当然作数,不过怎么措辞,你自己多想想,要是那边直接把你打杀了,我就是让他们给多拿一百万天金钱,也觉得不值当。”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陈朝绝不可能让陆新死在这条渡船上,陆氏既然被谢南渡看得极为重要,他不管如何,都不会让这位很有可能成为陆氏家主的年轻人就这么死在这里。 别说陆氏那边怎么交代, 光是这会儿,就很打脸啊! 陆新想了想,倒也没有犹豫什么,很快便动身朝着船头走去,去见那位船家,问清那边绿藻宗修士的所在。 船家之前便见过之前的一幕,看到这个陆氏子弟去而复返,脸色一下变得不是太自然,拉着陆新,在偏僻角落低声道:“陆公子,那可不是好招惹的,一旦他们动怒,杀你不就跟杀个蚂蚁一样吗?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而丢了性命啊!” 在他看来,肯定是这位陆氏子弟想不过之前的事情,这才自己独自一人赶来这边,想要出口恶气。 谁没年轻过?船家理解归理解,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可身上没有本事,不也是白搭? 陆新指了指远处的陈朝,微笑道:“船家别怕,我这次是带了帮手来的。” 船家看了一眼,是同样年轻的一个年轻人,心中还是存疑,还想再劝,陆新已经提前开口,说是自己有把握,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回来,反正在陆新的一番话之下,船家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叹了口气之后,到底是告诉了陆新那绿藻宗修士的所在。 陈朝看着陆新远去,这才靠在甲板上,看着两侧江景,吹着江风,心情舒适。 在神都想了那么多事情,做了那么多事情,说来说去都是动脑子的事情,可他本来就是喜欢动手,更喜欢动脑子的人,自然没那么舒服。 粗鄙武夫嘛,哪里要 想那么多? 陈朝有些失神,不过等到他回过神来,便听到不远处有道声音响起,“就是你小子要给我们送钱?” 陈朝一怔,随即看向那边,一群之前的绿藻宗的修士此刻就出现在这里,为首的还是那个瘦弱男子,陈朝看向他们身边的陆新。 陆新面无表情。 陈朝哑然一笑,拱手道:“仙师,只怕是受了什么蛊惑,我可不认识这个家伙。” 陆新听着这话,当场破防,笑了起来。 那瘦弱男子即便是再蠢,也知道这是这两个年轻人在拿他开涮,随即便怒喝道:“杀了他们!” 陈朝退后两步,苦笑道:“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看着这一幕的船上其他客商,包括那位船家都一头雾水。 可在瞬息间,几个绿藻宗修士就冲了上来,不过尚未靠近陈朝,陈朝反倒是主动靠了上去,最前面的一个绿藻宗修士被陈朝一脚踢中胸口,当场倒飞出去,大口吐血,落地之后,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这么死在了船头。 再之后陈朝一把拉住靠近自己的一个绿藻宗修士,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那人就此大口吐血,生机全无。 只不过片刻,绿藻宗这几个修士,全部横死在船上。 剩下的那个瘦弱男子呆立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腿边更是早就湿润了。 陈朝看着他,笑道:“去把你们那位什么宗主叫来,要快些。” 瘦弱男子吞了一口口水,立 马转身连滚带爬地离开。 陈朝拍了拍手。 船上其他客商看到这一幕,硬是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就这样了? 不多时,脸色阴沉的司徒常来到了这里,看着甲板上的那些尸体,这位绿藻宗的副宗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又看了一眼陈朝身边的陆新,明白了眼前人的来意,沉声道:“阁下何人?这事情理应和阁下无关吧?” 陈朝笑了笑,“这位想来就是司徒副宗主吧?别误会,这个人我都不认识。” 司徒常皱起眉头,问道:“那阁下为何出手杀我门人?” 陈朝诧异道:“难道司徒副宗主不知道,是他们先动手的?即便是司徒副宗主没看到,想来这周围的其余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司徒常眉头皱得更深,他到这会儿都没能想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意,这让他有些心不安。 行走世间,不怕那种目的明确的,最怕的就是那种捉摸不透的,想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就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司徒常轻声道:“不知道友出自哪座仙山,其中怕是有些误会,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恰好本宗古宗主此刻也在船上。” 陈朝好奇道:“就是那位破境忘忧的古长生?” 听着眼前的年轻人直呼宗主名讳,司徒常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更为谨慎起来,这自家宗主一位货真价实的忘忧强者,被人这么直呼姓名,如果对方不是涉世未深,那就是有所依仗 ,根本不在意绿藻宗。 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个武夫,这种在宗门之中注定是不受重视的修士,还能有这样的趾高气扬,只能说明那宗门极大了。 司徒常深吸一口气,微笑道:“的确如此,宗主这趟出门,是准备去痴心观拜见观主寅历真人,商谈两家结亲一事的。”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绿藻宗内的一个弟子和痴心观里的一个寻常道士结为道侣,这种事情别说观主,只怕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会露面。 司徒常这么说,只是为了震慑陈朝。 毕竟绿藻宗都和痴心观有交情了,你还敢随意做些什么吗? 陈朝笑道:“那就恭喜绿藻宗了,能够和道门执牛耳者结亲,那可是几辈子才能修成的福气啊。” 司徒常见陈朝的语气有所缓和,正要开口,却很快被对面的年轻人打断。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绿藻宗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杀我,那是说说便算了的事情?” 陈朝看着司徒常,微笑道:“天下哪里有这么轻飘飘的道理?” 司徒常皱眉道:“退一万步说,是我绿藻宗不对在先,可这几人不也死在道友手下了吗?” 陈朝点点头道:“有点道理,但是不太多。” 司徒常再也压不住怒火,大声道:“难道道友就没有一点顾忌吗?在这里无法无天,要知道即便是道友背景再大,也不见得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陈朝听到这里,淡然道 :“说什么无法无天,修士的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大梁律。” “什么他娘的大梁律?!” 司徒常眼神一冷,招呼周遭的修士便朝着陈朝围了上来。 陈朝看着这一幕,微笑道:“司徒副宗主不想听我说大梁律?” 司徒常默不作声。 陈朝点头道:“那就等会儿再说。” 正文 第七百零二章 他们身后的山 甲板上,一场大战骤然而起。司徒常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也先给他些教训,至少这样,他之后也不会这般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一众弟子出手,竟然没能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扛过一招,作为副宗主的司徒常不得不出手,他作为一个彼岸境的修士,本以为自己一出手,就能稳定局势,谁想到,自己运转道法出手,气机刚接触到陈朝,便一触即溃,自己更是瞬间被弹飞数丈。 到了这会儿,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难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早就跨过了彼岸境,踏足了忘忧?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然后他便被陈朝一脚踢飞,还不等他爬起来,陈朝便踩在他的胸膛上,看着远处,讥笑道:“古长生,就这么看着自己的门人被杀,还不出来?”陈朝早就察觉到了,渡船上古长生的气息已经不在客房内,而是靠近这边人群,早就观望许久了。 古长生本就在犹豫要不要出面,此刻听着陈朝开口,也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看着这位年轻武夫,古长生笑道:“原来是大梁新任的镇守使大人,我门人不长眼,冲撞了镇守使大人,是他们罪有应得,还请镇守使大人多多包涵。”他镇守使大人几个字一说出来,被陈朝踩在脚下的司徒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可是知道,之前痴心观的那位真叶真人,就是被这位年轻武夫所杀的啊。 至于周遭的那些客商,这会儿都瞪大了眼睛。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梁的镇守使大人? ! “之前都是误会,十万天金钱,在下现在便如数奉还。”古长生丢出玉符,被陆新稳稳接住。 作为一宗宗主,又是一位忘忧修士,他能这般说话,其实已经是很客气了,这也说明了他现在的态度,就是不想和陈朝闹翻,毕竟陈朝是个连痴心观都不放在眼里的狠人。 陈朝摇头道:“不够。”古长生脸色微变,但仍旧没有动怒,而是在怀里掏出另外一枚玉符,一并丢出, “这里还有十万天金钱,请镇守使大人笑纳。”这十万天金钱,本就是绿藻宗这次带去痴心观要给那位痴心观里结亲道长的师长的,现在拿出去,他也不觉得太过肉疼,到时候去了痴心观,将今日的事情一说,想来自然有痴心观会拿主意。 接过这枚玉符,陈朝将其丢给陆新,微笑道:“如此一来,这陆氏和绿藻宗的恩怨,就算是彻底了结了,说是误会,本官也能接受,那接下来咱们来说说些别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情?”古长生一怔,虽然知晓陈朝没那么好打发,但还是有些疑惑。 陈朝看了一眼脚下的司徒常,问道:“这位司徒副宗主先前辱我大梁的事情,宗主要怎么处理?”古长生皱眉之后,笑道:“是在下御下不严,这样,镇守使大人将此人让在下带回宗去,在下一定好生管教,大人意下如何?”陈朝哦了一声,没有答话,只是一脚用力,直接将脚下的司徒常给踩的胸膛塌陷下去。 他嘴角溢出鲜血,这一下,是一点生机都没了。 “你……”古长生看着陈朝,眼中满是怒火。陈朝看了一眼古长生,平静道:“既然古宗主难办,那本官就替古宗主办了。” “这位司徒副宗主,刚才问本官,关本官什么事情,为什么本官要出头。”陈朝笑道:“他难道不知道,这大梁境内发生任何欺辱我大梁百姓的事情,都关本官的事?”古长生冷着脸,寒声道:“镇守使大人今日做的事情,在下会记在心里的,来日再计较。”其实只要到了放狠话的地步,基本上便是认栽了。 但陈朝却不愿意给眼前这位绿藻宗宗主一个台阶下。 “你怎么计较?是凭你好不容易才踩了狗屎的运气得到的忘忧境界,还是去痴心观门口摇摇尾巴,让他们出来给你报仇?”陈朝盯着眼前的古长生,讥笑道:“本官要是活成你这样子,只怕早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古长生寒声道:“陈朝,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非要在今天把事情做绝不成吗?!”他再如何好脾气,这会儿也脾气好不起来了,对方咄咄逼人,一点面子不留。 陈朝诧异道:“本官日后和你见什么?你又不是娘儿们,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本官在今日之后,不会让人灭了你的道统?”听着这话,船上大部分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之前可都没有见过这位声名在外的新任镇守使,只知道这位镇守使向来血性十足,要不然也不会将痴心观的那位真叶道人说杀就杀了。 今日的事情,他们原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行了,足以大快人心了。却没想到,这位镇守使大人,动不动可是就要灭对方道统的。 不去说用不用做得这么过分,可光是听听,就觉得大快人心啊!尤其是经历过之前陆氏被他们欺辱的那桩事情的客商们,这会儿都快要流泪了。 古长生脸色难看道:“陈朝,你非要如此不可吗?!”陈朝一脚踢飞脚下的司徒常尸体,烦躁道:“本官要是你,早就动手了,像个娘儿们一直叨叨什么,难道你那一身的境界,是假的不成?”说到这里,就是傻子都知道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了,古长生也不再废话,整个人浑身气机滚动,就要出手。 一条被古长生拉扯出来的金色长河,起于两人之间。陈朝看着这一幕,不怒反笑, “大家都看着啊,这位绿藻宗宗主袭杀本官,本官杀了他,应该合理合法吧?”古长生本来在专心运转道法,但听着这话,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这个年轻的武夫,不讲道理也就算了,颠倒黑白的本事,竟然也这么炉火纯青? 他哪里知道,陈朝除去动手杀人之外,最擅长的就是骂人。这都是跟周枸杞练出来的。 不过这会儿骂人没意思,杀人才有意思。看着眼前这位绿藻宗宗主,陈朝蛮不讲理地直接从那片金色长河中掠过,任由那无穷气机驱使的金光落到他的身躯上。 噼里啪啦响声不断,就像是有无数的雨点此刻纷纷落到了他的身躯上。 刹那之后,陈朝越过那片金色长河,来到古长生身前,然后一拳砸出。 一拳重重砸出,古长生避无可避,直接就被陈朝一拳砸中胸膛,当时胸膛被凹陷下去。 像是古长生这样临了临了这才破境的忘忧修士,在陈朝面前,几乎就跟纸糊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让这样一个武夫近身,古长生根本不是敌手。 一拳之后,古长生想要抽身而退,但却被陈朝紧紧贴着,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并未拔刀,只是一肘打在古长生的脸上,随即讥笑道:“就这点本事,也敢出来作恶?就这点本事,你也敢启衅大梁?”陈朝的一肘,直接让眼前的古长生头晕眼花,才刚反应过来,接着便又硬生生被陈朝一拳打蒙。 这一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忘忧修士,此刻在陈朝面前,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这一幕更是让船上的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只是寻常百姓,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他们只惊讶于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雷厉风行的办事态度。 有这样的镇守使在,他们又怎么会对大梁失望呢? 正文 第七百零三章 杀人之后,尚可谈笑风生 堂堂一位忘忧境的一宗宗主,此刻毫无还手之力。这真是极为荒诞的景象。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阿猫阿狗,而是一位踏足忘忧的大修士,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人敬畏。 但在这条渡船上,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位绿藻宗宗主被陈朝如同打狗一般教训。 陈朝一掌拍在古长生的脸颊上,巨力直接将古长生嘴里的牙齿打落数颗,带着血的牙齿,钉在甲板上,看着有些怪异。 古长生早已经没了之前仙风道骨的样子,而是十分狼狈不堪。找准机会挣脱开陈朝的控制,这位绿藻宗宗主落到船头,看着眼前的陈朝,再度冷声道:“陈朝,你当真……”话音未落,陈朝再次欺身而上,靠近古长生,一掌推向古长生的下巴,后者双手拦在身前,顺带着扯出一条绚烂璀璨的绿色流光,周遭更是瞬间生机勃勃,甲板上则是瞬间绽放许多绿意。 仔细一看,便是绿藻。这是绿藻宗的镇宗道法,没有几个人能将其练到这个境界。 据说这是当年道祖云游世间传下的东西,其中蕴含着长生大道。陈朝却不以为意,看着那些绿意不断暂放,在瞬间便爬满了整个甲板,他只是重重一踏,甲板上的绿藻则是开始枯萎,生机被陈朝脚下斩碎。 古长生皱起眉头,身后瞬间窜出两条绿藻,宛如两条绿蛇,朝着陈朝的双手卷来,这便是冲着要困住陈朝而来的。 陈朝任由双手被那两条绿藻缠绕,然后看着古长生讥笑道:“古长生,就这点本事?”话音未落,陈朝双手发力,用力一扯,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生出的绿藻,在顷刻间便被眼前的陈朝扯断。 绿藻断开之后,也开始枯萎,很快便成了枯草。看到这一幕,眼前的古长生再也绷不住了,对方不过一介武夫,自己若是在体魄上不如对方,尚且还能说得过去,可怎么在道法上,也丝毫不能奈何对方? 可容不得他多想,陈朝已经再次来到了他身前。势大力沉的一拳砸向古长生的额头,古长生身子往后仰去,躲过这一拳,同时伸手拍向陈朝小腹,掌心在此刻溢出无数的恐怖气息的古长生微微眯眼。 陈朝早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反倒是拳变双肘,重重朝着古长生的胸膛砸去。 重重一下,古长生的胸膛被陈朝的双肘砸中胸膛,他的胸膛在此刻,直接便再次塌陷下去。 古长生也喷出一大口鲜血。船上那片绿意,在此刻,也尽数消散。陈朝笑了笑,不愿意再多浪费什么时间,而是转手握住刀柄。 随着铿锵一声,云泥出鞘。一道刀光骤然而起,让在场的其余客商都睁不开眼。 等到他们再次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只看到一具无头尸体坠入江水之中。 陈朝手里提着古长生的脑袋。云泥归鞘,刀柄开始缓慢由白转黑。渡船之上,一片死寂。 ………… “我等拜见镇守使大人,多谢镇守使大人为民除害!”不知道是谁忽然高呼一声,渡船上骤然便响起数道呼声。 然后是哗啦啦一片下跪的声音。人人眼中都是激动兴奋神色。整条渡船上的所有人,此刻纷纷跪下,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头,随手丢入江水之中。一颗人头,只惊起了些许水花,然后便再没了任何痕迹。 生命何其轻微,即便是一位忘忧强者,也不过如此。陈朝看向船上百姓,双手微抬,轻声道:“诸位请起,这本就是本官的分内之事,何须言谢?”陈朝将客商们扶起,认真说道:“本官不能保证像是今日之事以后不能发生,但若是当真发生了,各位也不要着急失望,留着性命去神都告知左右两卫衙门也好,还是在临近的州郡的镇守使衙门也好,诸位将事情告知,本官自然会尽量还诸位一个公道。”陈朝早在上任之初,便已经和宋敛商议过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之后大梁百姓遇到方外修士欺辱,若是上报当地的镇守使衙门,当地的镇守使衙门无法处理的,那便传讯神都,即便当时陈朝无法处理,也要将这桩事情存档归案,同时派遣官员查清事情始末。 仟仟尛哾等到有了条件,任何一桩案件都要处理。而且在和宋敛定下这件事之后,他当即便行文大梁上下,已经在镇守使一脉形成了一桩铁律。 “希望诸位多点耐心吧,大梁还不够好,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陈朝郑重抱拳行礼。 渡船上许多人听到这里,已经是热泪盈眶。若是换做平日,他们只怕会当这些话是大话空话,可当亲眼见证了今日之事之后,只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镇守使大人,我们相信您!” “对,我们相信您,大梁会越来越好的,我们都相信!” “镇守使大人,以后若是朝廷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两人登上来时的小舟再次沿江而去,不过这次,速度便要缓慢许多,几乎都靠水流推动小舟前行。 陆新看了一眼江面,这才感慨道:“大人杀伐果断,让我有些例外。”陈朝盘坐在小舟上,膝上放着那柄刀柄已经完全转黑的云泥,说道:“依着你来看,要回天金钱,最多让那什么司徒常赔礼道歉,就差不多了?”陆新点点头,认真道:“这样只怕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陈朝笑道:“本官自然也知道这是最妥当的法子,不过却不是最好的法子,他一小小的绿藻宗不过就只有一个忘忧境,就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做事,真当大梁无人?本官这么做,杀鸡儆猴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暂时不能告诉你。” “不管了,大人在朝为官,肯定想得比我要长远许多,我这辈子除去经商之外,别的事情还真不太明白。”陆新揉了揉脑袋,吹着江风,不管如何,这会儿的确是心情舒畅,心中的所有郁闷一扫而空。 “能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这世上有多少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陈朝手指敲击刀鞘,想着很多事情。 陆新想了想,将那多出来的十万天金钱递给陈朝,笑道:“大人这多出的十万天金钱,您敢给我,我可不敢收。”这次能拿回这十万天金钱,甚至只能拿回来一半,对于陆氏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了。 陆氏世代经商,太明白了所谓的寻求暴利是不长久的,只用谋求有限的利润便是最为稳妥的事情了。 细水长流,才是根本。陈朝看着那枚玉符,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自嘲道:“本官就连大梁每个月所发的俸禄,可都一个子没见过。” “啥?”陆新有些疑惑,陈朝作为大梁朝的武官之首,每个月的俸禄可不在少数,难道朝廷还能拖欠镇守使的俸禄不成? 陈朝一笑置之。陆新认真道:“不知道大人如何想,但这十万天金钱,陆氏万万不能要,甚至也该再拿出些天金钱来答谢大人的。”陈朝问道:“你是将本官看成什么人了?”陆新忍着笑,倒也没有多说。 陈朝想了想,说道:“要是实在不想要,那你拿着这十万天金钱作为本金去做些生意吧,本官出钱,你出力,五五分成如何?”陈朝到了如今,虽说几乎已经用不着为钱发愁,但自己还有两个弟子,加上说不定后来还要收徒,那些小家伙的打熬体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将这十万天金钱交给这位陆氏的经商天才做买卖,应当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陆新有些为难,其实这桩事情,对于陆氏来说,一定是一桩大好事,即便只是某个陆氏子弟的买卖有陈朝的干股,那对整个陆氏来说,也相当于是多出一棵大树,这当朝的武官第一人,而且还如此年轻,之后的前景更是无可掂量,换谁会拒绝? 可陆新却担忧道:“只是怕以后朝中有人用此事来攻讦大人,况且我也不敢保证稳赚不赔,若是让大人……”陈朝摇头道:“做生意有赔有赚,实在正常,更何况这十万天金钱本就是横财,赔完倒也无所谓,至于朝中是否有人拿着这件事来找本官的麻烦,本官的麻烦,现在还少吗?”有的人无债一身轻,有的人则是债多了不愁。 毫无疑问的是,陈朝就属于后者。陆新想了想,正要应下来,陈朝却善解人意说道:“其实用不着这么快给出答复,若是需要问一问陆氏的意见,本官也等得起,有答复了再知会本官也行。”陆新摇头笑道:“这桩事情,我就能应下,不过具体要做什么生意,大人不想想?”陈朝摇头道:“这是你们这些生意人擅长的,本官操心什么,你决定就是。”陆新好奇道:“那大人就不担心,我偷摸着少算大人的分红?”陈朝哈哈大笑,看着陆新笑道:“你小子要是这种人,就算我看走了一眼,不过十万天金钱,买个教训,一般人也买不起。”陆新跟着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是打心眼里服气了。 正文 第七百零四章 我从家乡来 两人在小半日之后,在一处郡城外赶上了陆氏众人,陆新对陆原述说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听得陆原心惊胆战,但同时也和之前陆新一样,都感觉心中的一股郁结之气,烟消云散。 看着陈朝,陆原当即要大礼参拜,但陈朝托住陆原的肩膀,微笑道:“陆二爷,单凭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经让我佩服了,这大礼,我可受不起。”陆原老眼含泪,坚定道:“要是公子以后有用得着老陆的,知会一声,皱一下眉头,便一刀砍死老陆。”陈朝笑了笑,摇头道:“本就是分内之事,说这个做什么。”陆原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看着陈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感激和欣慰,都有。 “别的不说,若是不耽搁,能否让老陆请公子吃上一顿,也好敬上几杯水酒。”见陆原如此真诚,陈朝也没拒绝,跟着陆氏众人走入郡城之后,登上一座酒楼二楼,选了靠窗的一张桌子。 因为陈朝身份的原因,陆原这次也只带了陆新一人,三人坐在窗边,陆原端起酒杯,寒暄了两句,便是感谢陈朝的出手。 陆原笑道:“镇守使大人放心,这趟回到神都,老陆定然会跟家中说清楚,到时候有重礼相送。”陈朝摆手道:“陆二爷这是当着神都的文武百官,给我上眼药呢。”陆原走南闯北,哪里是蠢人,听着这话,一下子就琢磨出味道来了,尴尬笑道:“那就私下里送。”陈朝好奇问道:“陆二爷觉得陆氏在神都做些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所有人?”陆原这会儿一怔,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朝摇头道:“这桩事情是公事,就不要牵扯什么别的进来了,不过我已经和陆新谈妥了一桩生意,让陆新跟陆二爷说说就好。”陆新适时开口,说起之前陈朝和他说定的事情,陆原自然是举双手赞同,这种好事,若是有一点苗头,是该尽量促成。 他们头上虽然有谢氏,但依着如今的光景,只怕整座谢氏加起来都不如陈朝一个人。 陈朝喝了口酒,不愿意多说这件事。陆原原本还想问问陈朝这趟离开神都要去何处,但想了想之后,还是换了个话题,说道:“镇守使大人在渡船那边为陆氏出头已经暴露了身份,之后用不用陆氏帮忙遮掩行踪,诸如是跟着陆氏同行,如果镇守使大人不在意的话……”这算是为陈朝切实考虑了。 陈朝摇摇头,淡然道:“你们尽管按着自己预定的想法去做,不用管我,不过经历了这桩事情之后,想来你们这一路,就不该再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了,要是真有人还敢打你们的主意,那就是挑衅我了,到时候我真会把他们道统灭了。”陆原苦笑不已,咋得这位年轻镇守使脾气真有这么大? 陆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个忘忧境,之前这位不也是说杀就杀了吗? 喝得差不多之后,陈朝便要起身告辞,陆原连忙说道:“不送礼,等镇守使大人回了神都,我们也得登门拜谢。”陈朝摇摇头,婉拒了此事,然后便自顾自下楼。 两人站在原地,想要相送,但最后陈朝还是摆手,也就作罢,因此他们也就只是看着陈朝离开。 之后落座,陆原看了一眼陆新,忽然笑道:“新儿,喝一杯?”陆新点点头,取酒将陆原和自己酒杯都满上,陆原看着他,等到他放下酒壶之后,他端起酒杯,笑道:“这杯酒做叔父的敬你,你这事儿办得不错。”陆新赶紧拿起酒杯,和陆原碰了一下,不过自己酒杯仍旧要低于对方,这种酒桌规矩,陆氏子弟从小便要学,自然不会在这会儿出什么纰漏。 “其实算不上我的功劳,是镇守使大人自己提出的。”陆新想了想,说道:“到了家主那里,叔父也莫要添油加醋了,这些东西,原本不是便不是,侄儿不想去要。”陆原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赏,这个出自偏房的后生,能够忍着这诱惑,说出这些话,足以说明不是凡人,要知道,这点事情,看似不过十万天金钱,但一旦回到神都,将事情说透,陆新定然是有大功的,到时候陆氏自然会更加尽心竭力地栽培这个年轻后生,以后说他有可能成为一代陆氏家主,根本不是任何问题。 陆原点头道:“你这个年纪有这份定力,属实是难得,不过这般做了,有舍有得,你自己想好。”陆新点点头,随即问道:“之后和镇守使大人那桩生意,叔父有什么见解?”陆原想了想,说道:“不用如何刻意,既然镇守使大人是这般人,咱们也就不要过于去做些什么了,就正常合作做买卖即可,有些事情,越是想要急功近利,越是要出问题,至于以后如何,慢慢去看便是,不着急。”陆新笑着问道:“那依着叔父来看,镇守使大人到底是不是那种寻常官吏?”陆原摇摇头,但没有说话。 他喝尽杯中酒,才忽然说道:“新儿记得你在渡船上问的那个问题吗?”陆新点点头,之前在渡船上,他问的陆原的那个问题,是今后的世道会不会更好。 当时陆原没有来得及回答,但这会儿,就能好好说说了。 “之前我也说不好,或者说不敢笃定,但今日之后,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以后的世道肯定会更好。”陆原看着陆新,十分认真说道:“不为别的,就为有这么一位镇守使。”陆新轻声喃喃道:“一人之力,真能改变什么吗?”陆原笑道:“陛下不就改变了许多吗?我们为什么不相信他呢?”…………陈朝离开陆氏众人之后,很快便离开了长平州,踏入青山州境内。 这次离开神都,和郁希夷分头而行,这位年轻剑仙选择游历世间,且行且斩妖,如今声名已经比起来之前要大许多了。 踏入青山州的时候,陈朝甚至已经听到这边的修士开始谈论那位年轻剑仙,说他到底是要准备杀多少妖物。 有人嗤之以鼻,对这个亲近大梁的剑仙没有什么好感,有人则是比较客观地去看,认为这位年轻剑仙走的或许是一条不同大道,以杀证道,在剑修路子上,他大概有自己的想法。 世人对于这位野草剑主的寄望还是很高的,毕竟剑气山的那所谓百年一剑,可真不是随便一个剑修就能带走的。 郁希夷能被那柄飞剑认可,足以说明他的潜力。甚至于往昔的那些百年一剑剑主,可大多都是最后踏足忘忧尽头,成为大剑仙的。 郁希夷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进入青山州的第二日,陈朝便收到了神都那边传来的消息,剑气山一事已经有了结果,那边答应了陈朝的请求,愿意让剑宗剑修再次登山取剑,当然那座矿场,对方也是收下了,宋敛已经让人传讯剑宗,之后剑宗剑修,就能再次去剑气山取剑了。 这事情在陈朝的预料之中,他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剑气山本就没有什么强者,要是真和剑宗闹僵,只怕剑气山其他人也会有不少意见,陈朝这算是给他们搭个梯子,也就让杨夫人顺理成章走了下来。 而痴心观那边也有些消息,打入山中的谍子们,进展超乎陈朝预料。尤其是余录,如今不仅深受寅历的信任,甚至已经在痴心观中发展了自己的人脉。 陈朝对此,很是感触。叔父花了十几年就做完了本该是几代人做的事情,光在这一点上,便很了不起。 实际上陈朝这会儿做的事情,也不过都是踩在大梁皇帝的肩膀上去做的,自然要容易许多。 其余还有些朝中的事情,都不算是什么大事,陈朝也就粗略地看了看。 日暮时分,陈朝进入青山州境内的一座叫作迎春郡的郡城。入城之后,天色已晚。 街上并无什么行人。陈朝慢悠悠在城里转悠,最后临近一条小巷,小巷口有家卖猪肉的铺子。 这会儿早已关门。陈朝站在门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便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谁?”陈朝微笑道:“家乡来的。”声音不大,但铺子里能听清楚。 “什么家乡来的,老子早就没亲人了!”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但门板也开始松动,是里面有人在开门了。 不多时,微弱的灯光从铺子里透了出来,门板被人彻底取下一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陈朝,皱眉道:“真他娘的扯淡,怎么是个毛头小子?家里没人了?”陈朝笑着看向他,说道:“其他人都有事情做,只好让我来了。”汉子皱眉道:“你来能做什么?”陈朝说道:“什么都能做。”汉子还要说话,陈朝便取下腰间的腰牌,举在手中,说道:“进去聊?”汉子看着那上面的字,一下子呆住了,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说什么。 正文 第七百零五章 坦坦荡荡杀人 陈朝走进猪肉铺子里,很快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不是猪血的味道,是人血。 陈朝看了一眼角落里,正躺着一具尸体。汉子将门板上好,单膝跪地, “下官见过镇守使大人。”只是跪下之后,汉子仍旧心中惊骇,之前是收到消息,说是神都会派人来这边,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但他也没有想过,来的这位,竟然是才上任不久的镇守使大人。 虽然远离神都,但汉子早就听过神都那边发生的事情,知道这位镇守使大人虽然年轻,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可桩桩件件都让他们感到震惊且佩服。 从最开始知晓新任镇守使是陈朝的不屑一顾,到如今的心悦诚服,转变之快,其实就只需要那么一两件事。 陈朝招招手,让汉子起身之后,才笑道:“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魏昌鸣,早些年在北境军中,你应该和魏氏还有些亲戚关系?”魏昌鸣,这个名字其实知晓的人并不多,但在许多年前,那位大将军上任北境的时候,他其实便是那位大将军的亲卫,那会儿他不仅年轻,武道天赋也不错,也曾被大将军刻意栽培,算是第一批潜在的接班人之一,不过之后在北境军中,犯了些事情,让他无法继续留在边军,这才返回神都,不过很快便加入了百川阁,从此隐姓埋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了。 魏昌鸣皱眉道:“下官虽说和魏氏有些亲戚关系……”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朝挥手打断,他摇头道:“若是觉得你有问题,当初拔起魏氏的时候,你也就一并被处理了,陛下信任你,本官也觉得你没有问题,勿要多心。”魏昌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自然知道不该以看待年轻人的方式看待他,毕竟眼前这位,除去官位高之外,还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 “说说城里的情况吧,本官在这里待不了多久。”陈朝看了一眼魏昌鸣,笑道:“处理完这桩事情,你也可以返回神都了,之后要是想再去边军,本官给你安排。”魏昌鸣一怔,激动道:“大人所说的当真?”当年被迫离开边军,其实是大将军惜才,才保了他一条性命,要不然在那个时候,他早就该人头落地的,后来加入百川阁,也是为了将功折罪。 陈朝点头道:“痴心观那边的事情,本官这次会亲自解决,到时候你们留在这里就没有太大意义了。”多年谋划,青山州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看着那座痴心观,如今只要杀了寅历真人,痴心观让云间月掌权,有些人自然便可以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 “郡城里总共有四处琉璃观的据点,从青山州各地,包括其他州那边绑来的百姓,都会在这四处据点放置大概半月,说是为了洗去凡俗,但实际上是半月不给进食,只给喝清水,以此洗涤肠胃。”陈朝挑起眉头。 魏昌鸣轻声道:“他们将百姓的鲜血称之为琉璃血,肉为白羊,琉璃血用来炼丹,白羊用来埋在药圃中,作为肥料。”说到这里的时候,魏昌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琉璃观有问题,是魏氏覆灭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当时他们便开始密切关注了,最开始只有一些蛛丝马迹,到了最近才算是终于知晓些眉目。 但仔细想想,在这之前,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已经被这琉璃观残害,魏昌鸣在边军里待了许久,也杀过许多妖族,甚至曾亲眼看过自己的袍泽被妖族吞食,但相比较起来,他甚至觉得那些妖族,也不如这些同为人族的修士残忍。 之前清水山那边便是收集童男童女做成药果,已经是实打实的邪道手段了,这琉璃观属于道门一脉,这般做,要比清水山更过分。 陈朝平静道:“最近的一批百姓,是多久之前被掳来的?” “之前约莫三个月便有一批,最近或许是琉璃观知晓痴心观那位寅历真人已经坐上了观主之位,便放肆了些,一个月便有一次,最近一次,是十天之前,那边的百姓,应该会在五日之后送到琉璃观。”汉子轻声开口,跟陈朝讲起目前的情况。 陈朝点点头,琉璃观距离迎春郡大概有五百里的路程,不过由于迎春郡所处之地有些偏僻,所以出了郡城之后,都是深山老林,他们转运百姓,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迎春郡为最后的中转之地。 而之前这边并没有布置太多人手,而是在魏氏覆灭之后,才逐渐增添的人手,而且也做得极为缜密,就是害怕琉璃观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不过细水长流,只要时间够长,终究是会积少成多的。如今迎春郡这边,大梁已经汇聚了十数位彼岸境的强者,加上还有一位秘密赶往这边的忘忧境皇城供奉,力量已经很是可观。 “城里应该有一位忘忧坐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强者。”这些力量,足以将迎春郡这里的琉璃观那些修士尽数铲除,只是想要铲除这琉璃观,却还是不够。 因为琉璃观那位观主,已经踏足忘忧尽头。陈朝点点头, “既然都布置好了,那就今晚吧,把这群畜生都杀了。”魏昌鸣好奇道:“大人不怕打草惊蛇?那位琉璃观观主若是来了,如何应对?”陈朝微笑道:“本官怕的不是他来,只怕他不敢来。”魏昌鸣一头雾水,他知道的消息不多,只是听命办事。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仅要杀人,还要弄出大声势来,尽快将消息传回琉璃观,务必要让琉璃观都知晓本官便在这迎春郡里。”魏昌鸣一怔,随即跪倒在地,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人的性命何其珍贵,怎么能以身作饵?”m他又不蠢,只是顷刻间便知晓了陈朝的打算,这桩事情,有陈朝在这里,一旦被琉璃观知晓之后,一定会派遣修士来灭口。 陈朝到时候就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到时候那位琉璃观主,八成会亲自出动。 这个计划没有问题,可唯一的问题是,琉璃观主是实打实的一位忘忧尽头,就算陈朝再如何天纵奇才,难道面对这位琉璃观主的时候,会有半点生机? 忘忧和忘忧尽头,天差地别。陈朝淡然道:“他借着如此手段踏足忘忧尽头,只怕根基不稳,根本无法和一般的忘忧尽头相提并论,既然如此,本官有什么好害怕他的?”魏昌鸣皱起眉头,还是摇头苦笑道:“大人,如今大梁诸多事情都在大人肩上,我们实在是不能让你身处险境啊。”陈朝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杀了琉璃观观主之后,还要对上的是那位货真价实的忘忧尽头的痴心观主,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事情定下了,不是跟你商量,而是命令。”陈朝看了一眼魏昌鸣,说道:“不要担心本官能不能活着,而是你们自己,要多上心自己的安危。” “通知下去,以花火为号,到时候直接将那群畜生都杀了,不过要记着,勿要伤了百姓,我们已经做得迟了,不要再出什么纰漏。”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入夜的郡城,死寂一片。陈朝缓步走在漆黑一片的长街上,走了几步,他忽然看到一旁的一家院子前挂着一盏灯笼,陈朝想了想,伸手去取了下来,留下了一枚天金钱。 提着灯笼,陈朝走了很远,在这条漆黑的长街上。郡城里的百姓很安宁,因为琉璃观的修士,根本没有在当地掳掠百姓,他们也不知道在他们身处的周围,便有恶魔。 但如果不除掉这些恶魔的话,迟早有一天恶魔就会把爪牙伸向他们。居安思危这种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陈朝来到一座偏僻大院前。这里没挂着灯笼,周围一片漆黑。陈朝取下灯笼里的蜡烛,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件什么东西,点燃之后,一道极为绚烂的花火,冲上高空。 砰的一声!半座城都能听到。陈朝仰头看了看,然后放下灯笼,伸手握住了刀柄。 就在这个时候,身前的院子里响起了些脚步声。很快便有个道人推开门,他正想看看这外面发生的情况,可推门的瞬间便被陈朝一把按住脑袋,重重砸向了门框。 门框顿时被砸碎,这个道人的脑袋也因此裂开。陈朝一脚踢开这个道人的身躯,进入了院子里。 一座院子里,有数道身影顷刻间便起身看向这边的陈朝。 “谁?不要命了,敢擅闯此地?!”一道声音在院中响起。陈朝扭头,看向院中的那些道人,面无表情。 但有杀气,骤然而生。 “我啊,大梁镇守使陈朝!”一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响起,整座郡城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天有事情,就一章,明天爆更,约莫4-5更左右。 正文 第七百零六章 乌云聚集时 一座院子,短暂时间,寂静无声,但又在很快爆发出几道喊声。几道身影反应过来,便朝着远处掠去,还有几人直接朝着陈朝便冲了过来。 光是这短暂时间里的反应,便足以说明琉璃观的这些修士有着极为敏锐的反应能力。 陈朝没去管那些跑路的修士,而是随手拍碎了一个冲向自己的修士脑袋,然后抽刀,斩向另外一个修士。 一刀两半。踏过满地鲜血的地面,陈朝面无表情。这座院子里,除去那位不曾露面的忘忧修士,其余修士,根本不在陈朝的眼里。 半刻钟之后,一道流光拔地而起,朝着远处掠去,那位坐镇在此的忘忧修士在得知来人是陈朝之后,根本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在刹那之间,便已经选择远离此地。 陈朝仰头看着那道流光,微微蹙眉, “跑?”他握住刀柄,跃上房顶,然后对着远处斩出一刀。一道雪白灿烂的刀光在夜空中骤然出现,划破夜空,宛如在天地之间,出现一条耀眼白线。 刀光而发而先至,竟然在那道流光要离开郡城之前,硬生生将其拦下。 陈朝掠向高空,第二刀又至。一道磅礴无比的刀罡骤然下落,正好出现在那忘忧修士头顶。 那位受命驻守在此地的紫袍道人仰起头,看着那道巨大刀罡,脸色难看不已,他不断后退,想要避开这一刀,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在那道刀光的压迫之下。 紫袍道人不断后退,身形不断往后退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却避不开这一刀。 一条街道地面开始裂开,一条裂痕不断蔓延,毕竟这位紫袍道人。紫袍道人道袍大袖里,涌出数张符箓,悬在身前,构建成一座符阵。 刀罡落下,和符阵相撞,一道气机瞬间从两者接触之间炸开,然后符阵开始摇晃,消解。 紫袍道人瞬间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城墙上,动弹不得。紫袍道人艰难抬手擦了一把嘴角鲜血,从墙上挣扎出来,不过尚未有什么动作,身前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撞了过来,紫袍道人躲闪不及,再次被撞入城墙之中。 感觉浑身上下一阵疼痛的紫袍道人到了此刻才终于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容。 一个算不上多英俊的年轻人。正是陈朝。这位才踏入忘忧不久的年轻武夫瞥了一眼眼前的紫袍道人,一句话都没说,重重一拳便砸向了眼前的这位紫袍道人,只是一拳,便将他的头颅砸地陷了进去。 紫袍道人在这一拳之后,意识已经无比模糊。…………半座郡城的百姓们家中重新有了光亮。 委实是因为之前陈朝那一声惊动了整座郡城的百姓,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都被那一声给惊醒了。 百姓们纷纷点灯,胆子稍微小些的百姓,趴在自家的窗边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 胆子大一些的,干脆推开窗看向街道,想要知晓今夜到底要发生什么大事。 至于胆子更大一些的,此刻甚至都打开自家大门,想要凑凑热闹。一个汉子,刚打开门,便发现自家的灯笼没了,刚要破口大骂,这才发现门前居然有一枚天金钱,捡起来之后,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刚抬起头,远处长街上,便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群踩着官靴,身着黑色官衣,腰间悬刀的衙役黑压压一片从远处跑来,在长街上,约莫二十步一人停下,其中一人正好便到了这汉子家门口站定。 看到这门口的汉子,那衙役还没说话,那汉子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道:“看着脸生啊?差爷不是在这里当差的吧?”那衙役瞥了汉子一眼,有些生硬道:“你赶紧进去,别到处看。”汉子本来就是胆大的,这会儿看着衙役还能搭话,就更放得开了, “刚听着有人在喊说是什么镇守使,是某位大人物来了?可这也太晚了些吧,什么大人物,半夜来啊?这排场讲的,啧啧……”汉子也不是没见过大人物,之前迎春郡来过州府那边的大官,说是这一州之内的二把手,当时排场也不小,不过比起来今晚,怎么看都要差了许多。 今晚这静街,好像还不是这一两条街的事情,而是整座城都这般。想来该是神都的大官来了才是。 衙役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听着他这么一说,也没忍住,开口道:“什么排场,是镇守使大人驾临迎春郡,要铲除琉璃观的妖人。”这桩事情,上头倒也没说保密,要不然也不会告知他了。 汉子诧异道:“琉璃观那些道爷?什么时候变成妖人了?也没听说他们做什么恶啊?要是妖人,咱们迎春郡离着这么近,只怕早就被祸害了吧?”衙役讥笑道:“你懂什么,这帮妖人专门在大梁各州郡掳掠百姓,不动你们,只是害怕打草惊蛇,你们要是离得远了点,只怕早就被祸害了。”听着这话,汉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怒道:“这种妖人,该杀,该铲除!”衙役看了一眼远处,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些妖人,道法通天,一般人哪里对付得了?好在镇守使大人亲自从神都赶来,将他们彻底铲除之后,百姓们就会少遭殃了。” “你赶紧回去,把门关上,那些妖人手段狠辣,又不把你们当人,等会儿要是动起手来,没谁顾得上你。”衙役的话没说完,汉子便已经缩了回去,一把关上了门。 衙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汉子又伸出头来,看着衙役,叮嘱道:“差爷,你自己也要注意啊,别他娘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衙役挥挥手,不耐烦道:“知道了,赶紧回去躲着。”话是这么说,衙役脸上却还是有些笑意。 …………今夜的整座迎春郡,多了许多官差,他们穿着官衣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通知着这整座百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这些官差有些是本地镇守使衙门的,但更多的则是青山州镇守使从各处州郡调来的,如今齐聚迎春郡,却只是做这最基础的维护治安的事情。 而早就齐聚于那几处琉璃观窝点周遭的皇城供奉和一众强者,在看到那花火之后,第一时间便冲了进去。 一瞬间,厮杀已经开始。魏昌鸣手持一杆铁矛,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冲锋,让他这杆铁矛施展起来少了几分威力,但仍旧很快洞穿一个琉璃观修士的身躯。 魏昌鸣穿透那人身躯之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硬生生推着那修士往前撞去,之后接连捅穿好几个修士的身躯,宛如一串糖葫芦。 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的铁矛抽了出来,也不去管那铁矛上的鲜血,而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人都挺直了几分。从北境边军离开,到如今,他化身屠夫,看似每天都在杀猪宰牛,但始终都有一口气积在心中,久不得出,尤其是在探知到那琉璃观的行径之后,他更是愤怒不已,而一切的情绪,在今晚,彻底释放出来。 仟仟尛哾 “杀,杀光这群狗娘养的!”魏昌鸣怒吼一声,再次加入战场,开始疯狂杀人。 …………小半个时辰之后,杀声渐小,魏昌鸣拔出插在一具尸体上的铁矛,吩咐道:“将那些百姓暂时带到郡守府去,好生照顾。”有人领命而去。 魏昌鸣走出血腥味浓郁的院子,来到长街上,这边正好有个中年男人也到了这里。 青山州的镇守使。青山州镇守使看向魏昌鸣,说道:“有两人刻意放走了,此刻已经出城。”魏昌鸣抱拳,没有多说什么,也用不着多说。 青山州镇守使想了想,问道:“镇守使大人那边怎么说?我们此刻去何处?”魏昌鸣神情复杂,缓缓说道:“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咱们马上出城,赶往琉璃观。”青山州镇守使一怔。 “琉璃观观主若是来到此处,留镇守使大人一人应对?”他脸色难看,皱眉道:“这是大人的决定?你怎么不劝一劝,让大人这么涉险?!”魏昌鸣神情阴沉,听着对方的埋怨,压抑怒意说道:“你以为我没劝?大人心意已决,我能怎么办?按着命令办事吧!”…………陈朝坐在城头之上,看着城中的几处光亮,沉默不语。 坐了好一会儿之后,这位年轻镇守使才站起身,看向城头上的那个脑袋,然后轻飘飘一脚将其踢了出去。 看着人头滚落城外的夜色里,陈朝伸了个懒腰,面无表情。魏昌鸣等人已经到了城头下,仰头看着城头上的那位年轻镇守使大人。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想劝一劝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陈朝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平静道:“魏昌鸣,带人尽快赶往琉璃观,别着急动,什么时候上山,本官会给你们信号。” “上山之后,尽数斩杀琉璃观修士,一个不留。”魏昌鸣嘴唇动了动,最后也只是抱拳,说道:“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所托,尽快归来!”陈朝摇摇头,淡然道:“不用,杀完人之后,你和他们一起返回神都。”陈朝揉了揉脑袋,轻声道:“接下来的事情,该轮到我了。” 正文 第七百零七章 一个这边,一个那边 琉璃观,位于迎春郡城外的群山之间,这座琉璃观建立的时间并不久,满打满算不超过半甲子。 许多方外修士甚至不知道琉璃观是因何而起,只知晓这座道观在半甲子之前出现之时,观主便已经是一位忘忧强者。 一座宗门,只要有了忘忧强者的存在,自然便不容小觑,之后有许多方外宗门都曾派人来琉璃观打听过虚实,但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只隐约知道这座道观和那道门执牛耳者的痴心观有些联系,既然有了这层关系,方外宗门对于这座琉璃观的崛起,也就没了任何意外。 此夜,琉璃观一片静谧。忽然有两道身影从山门外的高空下坠落下来,惊动了山门这边的守卫。 两位守卫急忙掠向山门前,看到山道上此刻奄奄一息的两道人影,仔细察看之后,两人大惊, “魏师弟,柳师弟,这是怎么了?!”其中一人刚要开口,便骤然吐出一口鲜血,沾染衣衫,这让守卫赶紧拿出一枚丹药塞入他口中,然后运气将药力化开。 另外一人同样是嘴角溢出鲜血,不过还是很快开口,声音急切, “迎春郡发生……大事,大梁派人……是镇守使陈朝……”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就此没了生机。 “柳师弟伤势过重……”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就是为了禀告观主,好让观主早些拿主意……”吃完丹药的魏师弟脸色好看了些,终于说了句话,他满眼都是担忧, “看起来大梁这次是有备而来,就连那位镇守使都亲自出动了。”…………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山中。 很快便有山上的道人赶到封魔台那边,那里是观主千机真人的清修之所,平日里他们根本不敢去打扰这位真人清修,但到了此刻,事情十万火急,也容不得他们考虑许多了。 一个黄袍道人赶赴封魔台,遥遥看着那边盘坐的千机真人,便跪倒在地, “观主,十万火急,迎春郡那边出事了!”千机道人久久没有回应,黄袍道人心急如焚,却始终不敢再开口,汗珠从他的额头不断滴落,他的后背,早就湿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漠然的声音这才响起, “说。”黄袍道人不敢犹豫,立马一五一十地将那边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说了一遍, “这一次大梁应该是有备而来,是那位镇守使亲至……”千机真人平淡道:“一个忘忧武夫,有何可怕的,他去了迎春郡,难道还敢来我琉璃观不成?” “观主,我们做的事情被他们都知晓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集结强者做些什么,那个年轻镇守使一向铁血,之前就连痴心观的都被他斩了……”黄袍道人看向千机真人,真切说道:“观主,不管如何,这会儿都要拿个主意才是啊!”千机真人那张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不过他却从封魔台上站了起来,看着这边的黄袍道人,眯眼道:“他既然敢来,那我便去将他杀了就是,他死了,观主想来也会很满意。”他口中的观主,自然是痴心观如今的观主寅历真人。 黄袍道人担忧道:“观主,会不会有诈?他一个忘忧武夫,敢来,不会身边什么强者都没吧?” “大梁有几个忘忧尽头?如今能动的又有几个?那年轻人不过是凭着一腔血勇做事罢了,他若是不蠢,当初为什么敢杀了真叶?”千机真人淡漠道:“这样鲁莽的年轻人,不过是出身好些,运气好些,没这些东西,他早就被人打杀了,不过他幸运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够了,遇上本座,也该死了。”黄袍道人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到了这会儿,是真的一点都说不出来了,他很清楚自家观主是个什么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自然不会被人左右。 “那我去召集门人,随观主一同前去。”黄袍道人很快开口。 “用不着,本座一人便足矣,一个小小的忘忧武夫,抬手便杀了,你们在山中好生守着便是。”说完这句话,千机真人一卷自己那不同于其他道门修士的玄黑道袍,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便朝着迎春郡而去。 黄袍道人把目光从千机真人远去的身影上收了回来,这才看向那边封魔台,嘴角也有一抹苦涩笑意。 封魔台,多气派正道的名字,可这座山上,有半个正道的人吗?不知道为什么,虽说今夜看似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但黄袍道人却始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心惊胆战。 仔细想了片刻,黄袍道人还是决意传讯痴心观,告知那位痴心观主。这样才能让心安。 …………魏昌鸣早已经带人来到了琉璃观外的群山之间,只是到了此地之后,他只是按兵不动,正在等待陈朝所说的信号。 虽说那位镇守使大人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信号,但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一旦信号来的时候,他肯定能察觉到。 只是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了,即便是他都忍不住有些急躁。但随即就是他自己都有些自嘲起来,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这点时间,又如何不能再等? …………琉璃观山脚下,有个年轻剑仙一脸疲倦地站在这边,看着头顶的那道黑色流光离去,这才笑道:“小子,自求多福吧,多坚持一会儿,不然老子可救不了你。”说完这句话,这位年轻剑仙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声。 一柄带鞘的飞剑出现在自己身前,悬在半空。年轻剑仙不是别人,自然是那个到处杀妖的剑仙郁希夷。 年轻剑仙屈指抹在剑柄处,飞剑野草瞬间出鞘,这一次郁希夷并没有任由飞剑自己离开,而是伸手握住剑柄,然后轻轻屈指弹在剑身上。 一道清脆的剑鸣声传遍整座琉璃观。然后郁希夷提剑随意一斩。一道青绿剑光骤然而起,从山脚开始,掠过山门,瞬间便让那座山门碎裂,之后更是一路朝着前面而去。 剑光越发浓郁,黑夜在此刻大放光明!整座琉璃观在此时此刻,都将那道剑光看得清清楚楚。 无数的琉璃观道人,看到那一道剑光之后,都失了神,那漫天的剑意,那恐怖的剑光,难道如今是有一位大剑仙驾临此地? !琉璃观中,有道人骤然高声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对我琉璃观如此不敬?!”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一道身影瞬间涌向高空,带起滔天气息,要将那道剑光破碎。 这毫无疑问的,也是一位忘忧境的强者。不过他刚出现在半空,那道恐怖剑光反倒是在此刻骤然下落,对上这位琉璃观的强者。 短暂之间,那强者的气息和剑光就绞杀到了一起,不过这样的光景却没有持续多久,那道剑光便几乎不讲道理地压下,无数疯狂的剑意落下。 那位忘忧强者在瞬间便被这道剑光打落下去。到了这会儿,所有人抬头看去,才看到有一位青衫剑仙,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高空中,手里提着剑,俯视着琉璃观,微笑道:“谁想先死?!”而埋伏在琉璃观外面的魏昌鸣,看到这一幕之后,自然心知肚明这就是镇守使大人所说的信号了,因此他也不再犹豫,带着人便朝着山上冲杀了过去。 突然而起的喊杀声,惊得琉璃观的道人们怔怔出神,半甲子以来,自从有了琉璃观,他们便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哪里想得到,到了这会儿,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冲上他们的宗门来。 可此时此刻,那位悬在高空的年轻剑仙俯瞰世间,不断洒落下来的剑气,却又在时时刻刻地提醒他们,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而在半空中的郁希夷,提着剑,感受着琉璃观里的几道强大气息,也不是太在意。 几个忘忧罢了。说杀了,也就杀了。这又不是那种踏踏实实靠着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忘忧,有什么难杀的? 更何况他是剑仙,是这个世上,杀力最强的剑仙之一!不过得花点时间就是了。 郁希夷微微一笑, “陈朝,不说别的,只用半个时辰就够了。你小子要是撑不过半个时辰,那么我就只好去帮你收尸了。”…………迎春郡的城头之上,陈朝盘坐闭目,腰间云泥早就取下,如今就放在自己膝上。 他调息气机,口鼻中白雾不断溢出,将他整个面容都笼罩在里面。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白雾被陈朝尽数吸入体内,面容重新出现在世间,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不远处,有一股强大的气息不断临近。肉眼已经可见,那是一道黑色的流光。 陈朝站起身,眯眼看向远处。然后骤然拔地而起,撞向那道不断急掠而来的黑色流光。 琉璃观主?忘忧尽头,名义上的道门大真人?又如何? 正文 第七百零八章 谁才是来自地狱 陈朝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宛如一颗流星,飞速地朝着前面掠去。 而那位负手掠来的千机真人,本来在发现陈朝之后,并没有打算当即出手的,可他也没有想到,陈朝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而是直接便冲了出来。 千机真人一身道袍被罡风吹动,整个人浑身上下的气机流动,一道道道门繁杂的符文出现在身侧四周。 只是这些符文的颜色却是黑色,没有一点道门真人该有的样子。不过想想也是,千机真人本就不是最为纯正的道门修士,而是之前的一位邪道巨擘,被寅历真人收服之后,这才有了道门修士的身份,之后虽说也修行了一些道门典籍,但其实根基还是邪道功法,再加上这些年更是以人血修行,即便是会一些道门道法,也绝不可能说得上是道门修士。 陈朝此刻却不会去想那么多,他整个人早就化作一道流星朝着眼前的千机真人撞了过去。 独属于武夫的雄浑气机和这边千机真人的气息在城外空中相撞,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巨大响声,反倒是格外的安静。 就像是两片树叶的相撞,即便有着极其细微的声音,也没人能听得清楚。 就在两人相撞之后的片刻,千机真人那并不显得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怪异的情绪。 刹那之后,他甚至主动往后的后撤半步。眼前这年轻武夫体内的气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磅礴汹涌。 那种感觉,宛如一道大浪拍向海边的礁石。千机真人的体魄并不坚韧,面对这汹涌气机的时候,虽说身前也有同样恐怖的气息阻拦,但他仍旧还是感觉到了身躯有些刺痛。 拉开和陈朝的距离之后,千机真人这才感觉到了好些。然后这位琉璃观观主没有任何犹豫,掌心瞬间钻出一条黑色锁链,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朝着陈朝身躯抽打过去。 那铁链四周漂浮着道门繁杂的符文,看着有种诡异的味道。陈朝躲过那条铁链的抽打,然后整个人往后退了数丈之后,云泥瞬间出鞘,一道刀光就此闪耀在夜空中。 千机真人眯了眯眼,看着那道磅礴的刀光,手中铁链挥动,那些繁杂的符文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了那条铁链之上,朝着那道刀光缠绕过去。 遥遥看着,就像是一个个黑色的飞蛾。到处都充斥着诡异的气息。刀光没能落下,而是被那些飞蛾缠绕之后,便好像是被蚕食了一般,很快便消散殆尽。 而那些符文并没有因此而消散,而是朝着陈朝的身躯便撞了上去。漆黑无比的符文,有着一种诡异的味道,陈朝甚至能在这上面感受到无尽的煞气,不知道有多少冤魂被凝聚在这些符文其中,当符文靠近的时候,陈朝甚至能听到无数的惨叫声,这让他的心神都在刹那间有些恍惚。 这些聚集了无数冤魂的符文,在根本上甚至还有对人心神的影响。陈朝往后退了数丈,但那些符文仍旧是紧追不舍,最后更是直接贴合到了他身上。 看到这一幕,千机真人满意点头之后,讥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年轻天才,也不过如此。”那些符文并不寻常,是他本身的功法和结合了道门秘术之后而得出的秘法,他花了大力气去完善,如今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不过这条路注定是羊肠小道,能不能走到最后,这位千机真人也不知道,但是除此之外,大概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朝被那无数的符文包裹身躯,黑衫在顷刻间便被灼烧出一个个大洞,滋滋的响声不断,黑烟更是不断溢出。 陈朝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那些符文上,仿佛有无数只手,正在拉扯他的身躯精血和血肉,更有一种要将他硬生生拽到地狱的感觉。 陈朝能够明确感受到,此刻千机真人的那些符文正在吸食他的精血和生机。 如果这样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陈朝便要被这些符文吸食成一具人干。 陈朝尝试伸手去撕开其中一块符文,可不管他如何用力,那符文都无法被撕扯下来,甚至就连陈朝的手掌都开始冒出黑色的气息。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些黑色的气息已经溢进了他的掌心,然后顺着经脉正在不断地往下侵蚀。 如果再不制止这些黑色的气息深入身体,陈朝只怕就真要死在这里。而千机真人或许是觉得胜券在握,并没有打算再做什么,而是就这么看着陈朝,仿佛是想着看着他就这么痛苦死去。 “别挣扎了,本座耗费半甲子光阴才钻研出此法,哪里是你这小子想要破解便能破解的?”qqxδnew千机真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充满了志得意满。 “什么大梁镇守使,也不过如此,你死在本座手里,本座甚至都觉得脏了本座的手。” “不过既然观主视你为心腹大患,那本座杀了你,想来观主也会很高兴。”作为一位忘忧尽头的存在,千机真人从来没有将眼前的陈朝放在眼里,而现如今的事实也是这般。 和他想得一点不差。陈朝此刻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但脑子却很清醒,因为那些黑色气息深入经脉之后,很快便遇到了那些同样在经脉之中的白雾。 那些充满着阴毒的黑气,在遇到这些白雾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任何挣扎,便被白雾吞噬殆尽,陈朝的掌心,也已经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陈朝运转体内白雾游走于经脉之中,很快便让自己浑身上下的符文开始脱落。 看到这一幕,千机真人有些意外,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个年轻武夫身上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身形一动,掌中铁链再度朝着陈朝缠绕过去。不过这一次,却是遇到了陈朝的刀。 云泥是天下利器,此刻骤然出刀,一道雪白刀光在这个时候骤然下落,对上眼前的漆黑铁链。 无数火星在这里炸开,宛如一片绚烂的烟火。千机真人脸色不变,那条铁链骤然变成数根,然后构造而成一道铁笼,将陈朝困在里面。 一道道冤魂从铁链上漂浮起来,发出各种诡异的声响。影响心神。陈朝却不为所动,只是眯了眯眼,云泥横握在手,一刀掠出。 这一次,是白雾附着在刀锋之上,撞向那片黑色的牢笼。随着一片嗤嗤的响声,那道铁笼开始瓦解。 千机真人身形一掠而过,在陈朝破开那道牢笼的同时一掌落下,滚滚黑气从他的掌心落下,要将陈朝彻底笼罩。 不过那些黑气还没能彻底制住陈朝,陈朝一拳便砸向了千机真人。千机真人不为所动,虽说陈朝能破开他的符文,但他并不认为两人差距如此之大,是陈朝能够逾越的鸿沟。 他身前瞬间浮现几枚符文,拦下陈朝这一拳,而他的那只手也在这个时候落到了陈朝的头顶。 一道道黑气从他身体里溢出,将这里的一片天空都彻底包裹。陈朝自然也在黑气之中。 千机真人的手掌贴合陈朝的脑袋之后,接下来就是无穷的黑气要灌入陈朝身躯,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锋芒的意味却从他的掌下出现。 千机真人感到有些刺痛。不敢犹豫,他很快便收回了手掌。但此刻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口子。 不过流淌的却是黑血。——我每天码字都比较晚,但说了四五章,今天肯定是还要写的,如果能在两点前写完第四章,就能发出来,不然审核人员下班了,就得明天八点了。 正文 第七百零九章 锁不住的云间月 痴心观。后山古松下。余录恭恭敬敬将一封信递给正在打坐的寅历真人,寅历真人看了余录一眼,那封信就此悬浮起来,然后撕开,露出里面的信纸。 寅历真人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沉,信纸便化作了一道青烟,消散无踪。 青牛凑过来,恭敬问道:“真人,出了何事?”寅历真人没说话,只是挥了挥袖,余录会意,恭敬行礼之后,就此离去。 等到余录走后,寅历真人才淡然道:“那个年轻武夫离开了神都,竟然去了琉璃观。”青牛已经在寅历真人侍奉了许久,自然知道琉璃观和他之间的关系,稍微犹豫片刻,才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年轻人竟然如此胆大?不过想来那千机真人,应该能将他杀了才是。”寅历真人面无表情, “千机的生死并不重要,若是能杀了那年轻人,他死不死也不重要,不过事到如今,我倒是看透了他,他之前观里弄出这么多事情,是想让我以为他的目的不过就是让观中内乱,这会儿才暴露出了真正目的,不过他倒是胆大,之前大张旗鼓杀了古长生那个蠢货,我原以为他不过是想看看观里的反应,却没有想到他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不过到了现在,他的目的已经浮出水面,他已经是全无后手了,想报渭州之仇,真是个少年郎,血气方刚。”寅历真人眯眼说道:“这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那位儒教圣人和那个太监都在神都,他几无帮手,杀了千机,只怕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跟蝼蚁一般,此刻倒真是杀他的好机会。”青牛惊异道:“真人要亲自去杀了那个年轻人?”寅历真人点了点头,淡然道:“此刻是好机会,我亲自前去,将这年轻人杀了便是。”青牛想了想,也赞成道:“那我跟真人前去?”寅历真人摇头道:“你在山中看着云间月,不要让他趁这个机会逃了。”青牛原本就不想跟着寅历真人到处走,他更想的事情,自然是待在山中,吃上些药果灵草,听着这话,自然高兴,立马便点头同意道:“那我便在山中好好看着云间月,真人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他逃脱的。”寅历真人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实际上他也不是很在意云间月是否能走脱,毕竟痴心观如今人心几乎已经归附,云间月老老实实待在锁灵牢里还好,一旦他想着怎么离开锁灵牢,离开痴心观,那么他可以说便再也没有办法在痴心观拥有一席之地。 …………寅历真人很快离去,青牛便打算去那边锁灵牢看看,只是尚未离开古松下,余录便又出现在这里,没看到寅历真人,余录诧异道:“观主呢?”青牛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真人有事下山,你想要请教什么,等真人归山再说吧。”它是将余录当作来请教寅历真人修行之道的了。 余录听着这话,并没有立即离去,反倒是笑道:“牛真人,正好观主不在,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药果,都是前些日子下面人孝敬上来的,之前观主在,倒也不好拿出来,可这会儿观主不在,牛真人您看……”一听到药果两字,青牛双眼冒光,跟着寅历,虽说每日的药果灵药不断,但数量却是有着极为严苛的,哪里能敞开肚子吃。 余录这次积攒的药果,数量不在少数,青牛正好可以大快朵颐。青牛看着身前堆成小山的药果,哈哈大笑, “余录啊余录,你小子果然不错,本真人没有看错你。”余录躬着身,恭敬说道:“牛真人的提携之恩,弟子一辈子都不敢忘。”青牛连连道好, “好,等真人归来,本真人再说你几句好话,让真人将那些秘法都传你一些!” “如此,便多谢牛真人了。”余录微笑着开口,始终谦卑。 “对了余录,你替本真人去锁灵牢那边看着,记得勿要让云间月跑了。”青牛此刻一心只想着将身前的这堆药果尽数吃下肚去,哪里还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余录点头道:“牛真人放心,此事我定然处理好,不然牛真人和观主操心。”青牛此刻哪里还会回应余录,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便埋在那小山里,吃着那些药果。 余录退去。他下山之后,很快便来到锁灵牢那边。看守遥遥看见他,便笑着打招呼,一口一个余师兄,分外亲切。 这都归功于余录这些日子的打点,已经彻底让他们对自己放下戒心,甚至此刻余录只要说些什么,他们甚至都会立马去做。 活在底层的弟子,自然是想着抓着任何有可能往上爬的可能。余录打过招呼之后,并没有立即进入锁灵牢,而是站在此处,忽然压低声音道:“有一桩泼天机缘,不知道几位师弟想要不想要?”那几位守卫在底层挣扎已久,此刻听着这话,立马都来了精神,纷纷开口道:“是什么机缘,还请师兄细说?”余录却没有急着说清楚,只是问道:“各位师弟,知道观主在山中,最大的威胁是谁吗?”几位守卫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倒是有人试探说道:“是云师兄?” “对,不错,就是云间月,此人是无恙真人看好的继承人,若是没有意外,这观主这位本该是传给他的,既是如此,他如何能不怀恨在心?之前刺杀观主,便是出于此,这本该是杀了他的,但观中事情复杂,就连观主也没办法说杀就杀,可若是现在他逃出锁灵牢呢?山中还有什么理由再护着他?观主的心腹大患被我等帮忙铲除,观主岂不高看我等一眼,各位到时候,还会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看守吗?”听着这话,这几人都有些心动了。 但很快,便有人犹豫道:“若是将云间月放走了,我等也要受山规处置吧?”他们不是不心动,只是害怕成为弃子,到时候被完全抛弃。 余录却早就想到了这点,微笑道:“到时候事情便都推到我头上便是,是我抢夺了钥匙,放走了云间月。” “那到时候余师兄,如何脱罪?”有人疑惑开口。余录摇头道:“到时候我会自杀伏法,但当然不是真死,改头换面罢了,观主已经承诺我去选一宗门坐上掌教之位,那个时候,诸位跟我一起也好,留在观中也好,哪里没有什么好前途。”听到这里,他们还是有些犹豫,余录却是皱眉道:“诸位,已经知道了事情,哪里还有全身而退的?”听着这话,有人已经苦笑起来,知道自己是上了余录的贼船,再也没办法下船了。 …………半个时辰之后,云间月从锁灵牢走了出来,看着昏死在门口的守卫,这位道门天才看了余录一眼,淡然道:“事情到这里,就算做完了?”余录微笑道:“神都那边让做的事情,便到这里,让真人离开锁灵牢便是最后要做的事情。”云间月皱眉道:“你呢?现在随我一起下山,然后返回神都?”余录微笑摇头, “自然还要善后,不能让真人担着和我们勾结的名声。” “你既然留在山中,不怕我回来杀了你?”云间月是真的有些好奇。余录说道:“镇守使大人来信说过了,如果真人对我在内的那些人起了杀心,就让我告诉真人一句话。” “什么?”云间月看了他一眼。余录说道:“我们死了,真人也会死,痴心观也会不再存在。”云间月看着余录,没有说话。 正文 第七百一十章 有些花只为一个人而开 余录说话的声音很轻,但里面的东西却很重。 云间月感慨道:「你们这位镇守使大人,明明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却总是把自己最冷血的一面展现出来,就不怕我现在反水吗?」 余录微笑道:「镇守使大人说了,和真人做朋友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想要真人一直和我们站在一起,那么交情永远是第二位的,第一位是共同的目的。」 听着这话,云间月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意思,他想了想说道:「若是有可能,留在痴心观吧。」 余录没有犹豫,摇头道:「我只会是梁人。」 云间月看了他一眼,说道:「谁又不是呢?」 说完???????????????这句话,云间月没有再逗留在锁灵牢这边,很快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前,叶之华一直在这里,看到云间月之后,她也不是很意外,而是说道:「你和陈朝一起布了个要杀掌律的局?」 她这些日子什么都没做,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她一直在想很多事情,终于想通了些,知晓了这桩事情的一些因果。 云间月微笑道:「掌律既然真的杀了观主,我自然要杀了他。」 叶之华说道:「你看到证据了?」 「对。」 云间月说道:「所以掌律非死不可。」 叶之华平静道:「你犯了错,山中的那些前辈会不忍心杀了你,你要杀掌律,他们说不定也会拦着你,所以你才选择和陈朝联手。」 叶之华绝对是痴心观里最聪明的几个人之一,很多事情,只要她要去想,就很少有想不明白的。 「但大梁会拿出什么样的人手来配合你去杀掌律?」 叶之华看着自己这个师弟,有些担忧他的安危。 寅历真人绝对是当世最了不起的几人之一,甚至在大梁皇帝和妖帝双双不知所踪,无恙真人也被他害死之后,如今这个世间,只怕那位闭关的剑宗宗主可以说得上是世间无敌,再之后,那位鹿鸣寺的老和尚或许仅次剑宗宗主,再算上一些不世出老怪物,这位新任的痴心观主,怎么 也能排到世间前五的位子里。 若是不算那些不世出的怪物,寅历真人怎么也是前三甲的强者。 这样的强者,云间月真能对付吗? 「算上我在内,不过三个人。」 云间月很淡然地看着自家师姐,笑道:「三个忘忧境。」 叶之华有些生气,怒道:「云间月,你真的不要命了!」 像是掌律那样的人,别说是三个忘忧境,只怕有个十个,也不见得能杀了他。 云间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叶之华。 叶之华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想了想之后,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云间月摇???????????????头道:「师姐,你也知道,忘忧和忘忧尽头有一道门槛,彼岸和忘忧尽头就不是一道门槛了,而是一道天堑了。」 有些话没有说透,但叶之华能知道。 云间月伸手牵起她的手,笑道:「师姐便好好等着我回来就是。」 叶之华没说话,只是手微微用力,不想松开。 云间月看着叶之华笑道:「大道我看得很远,所以不会死在此刻,不过也希望师姐能一直陪我走下去。」 叶之华的一双眸子里,终于有了极为明确的情绪,是担忧和怜惜。 云间月笑了笑,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家师姐的脑袋。 然后轻轻亲了亲自家师姐的额头,轻声笑道:「师姐,等我回来,可以和你结为道侣吗?」 叶之华没回答,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懊悔,后悔自己为何还没往前走出一步。 没有早一点成为忘忧。 …… …… 神都竹楼里。 谢南渡坐在之前陈朝经常坐着的那把竹椅上,贺良和于清风两个少年坐在台阶上,两条腿摇摇晃晃。 不过之前怎么努力都够不着地面的贺良,这会儿都已经能勉强蹭到地面了。 他们这样的半大少年,其实就是这样,一天一个样,蹭蹭蹭,长得很快。 一个管事模样 的中年男人站在谢南渡身前,正在汇报陈朝这一路南下的经历,当他说到镇守使大人在一条渡船上杀了那位绿藻宗宗主的时候,两个少年早就激动得不行了。 在听着前面那些故事的时候,他们就在想,要怎么做这件事才能出了这口恶气,甚至两个少年还打了赌,但到了最后,两个小家伙都没有猜中。 不过结果是真的大快人心。 「如今镇守使大人已经快要到迎春郡……」 说到这里,那管事模样的男人就不再说话了,即便谢氏的消息再如何快,但始终也无法时时刻刻传递。 谢南渡挥了挥手,让管事离开,这才看向这边的两个少年,轻声道:「都???????????????听到了吧。」 贺良用力点点头,认真道:「师父真厉害啊。」 于清风有些担忧说道:「师父这次是要去铲除琉璃观,能做成吗?」 谢南渡笑着说道:「他虽说有些傻,有些笨,但想要做的事情,好像也都做成了,问题不是很大。」 听着这话,贺良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虽然是师娘这么说,但他还是不觉得自家师父笨和傻啊。 自家师父,最厉害了。 谢南渡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唤出一柄飞剑,让它悬停在自己身前,轻声道:「琉璃观不是很难,但痴心观却是很难,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也不是很清楚。」 贺良张了张嘴,心急如焚道:「那为什么师娘之前还让师父去?!」 于清风想拉一拉自己师弟,但想了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男人长大了,是不会听女人的话的。」 谢南渡看了一眼两个少年,笑道:「你们以为你们师父还是你们这大的少年吗?」 两个小家伙都没听懂这句话。 谢南渡也不多说,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天边,眼眶有些湿润,她喃喃道:「陈朝,我还在等着你回家,别死在外面,答应我,别死在外面。」 —— 今天状态不好,就这点了,另外祝大家端午安康。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一章 杀了一个又来一个 千机真人越来越心惊。 原本这位道门大真人以为自己的境界要胜过陈朝不少,即便陈朝有些古怪法子,也注定是会在短时间里死在自己手上。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虽然让眼前的年轻武夫也受了些伤,但却始终是没有真正能够重创对方,甚至不仅如此,就连他自己,此刻都有了些伤势。 这样的局面让千机真人在心惊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愤怒。 两人再次交手片刻之后,陈朝被千机真人一掌印在胸膛,虽说那些黑色的符文不曾弥漫身躯,但实打实的忘忧尽头境界,也让陈朝那本就破碎的衣衫,在此刻彻底碎裂。 陈朝再次露出那满是伤痕的上半身。 他身躯仍旧说不上雄壮,但线条明显,身躯挺立,绝不是所谓的弱不禁风。 千机道人双手不断叠加法印,衣袖之中不断撞出一道道黑色符文,漂浮往天空而去,只是瞬息之间,便让身后的天空遍布符文。 符文漫天。 无数冤魂从符文之中弥漫而出,开始游荡天地。 千机真人早年乃是一邪道巨擘,后来被寅历镇压之后,并未将其打杀,而是收服,让他做了如今这个琉璃观之主,至于这些年琉璃观蒸蒸日上,看着在短暂的半甲子光阴里往前所行极多,但实际的根本上,是寅历在背后提携,而琉璃观要做的就是为寅历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半甲子之间,琉璃观所做的那些不能被世人知晓的腌臜事情,又何止百件? 而被他千机真人用来修行的寻常百姓性命,又何止万人? 这漫天的无数冤魂,早能证明。 陈朝握住已经转白的云泥刀柄,眼中满是???????????????杀意。 虽然明知两人境界有所差距,但陈朝此刻脑海里却硬生生是生出了一个之前没有生出过的念头。 他要独自一人,将眼前的这位琉璃观主打杀在这里,为大梁百姓报仇。 大梁的仇,梁人来报! 深吸一口气,口鼻之中的白雾运转流淌,陈朝重重一脚踏向地面,城外数十里,都在此刻摇晃起来,甚至连迎春郡城里,此刻都感受到了一阵轻微摇晃。 陈朝借势一掠而上,整个人如同一道流光拔地而起,整个人掠向高空,然后手中云泥刀气暴涨,刀锋之上,白雾缭绕。 不由分说,陈朝一刀砸下,巨大的刀罡绽放于天地之中,整个夜空,如同在刹那之间有一道雪白璀璨的光芒出现,让这个世间短暂又获得一片光明。 天地之间,响起阵阵龙吟之声。 仿佛在不可知之处,有一条真龙,在此刻骤然抬头。 天地间在此刻也起一阵大风。 千机真人脸色不变,催动身后漫天的黑色符文往前镇压而去,同时口中冷冷吐出四字,「粗鄙武夫。」 刀罡和符文相撞,双方皆是没有一触即溃,而是僵持在了半空,刀罡没能压下,那些黑色符文也没能将其蚕食。 可双方对此其实都不太满足。 尤其是千机真人,他本身就和眼前的陈朝相差一个大境界,在境界上他是稳稳地可以压制对方的,可此刻相持,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吐出一口黑气,原本手掌的那处伤口已经结痂,可此刻却骤然崩裂,一道黑血从他的掌心涌出,泼洒到天地之间。 点点黑血落到那些黑色符文之上,符文生出一道道黑光,就此威势大作,之前原本还旗鼓相当,此刻符文的威势则是变得异常恐怖。 刀罡最前面刀尖之处,被符文侵蚀,已经开始破碎。 陈朝微微皱眉,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均势 就要被打破,他双手青筋暴起,体内的白雾一道道地涌向他的双臂之中。 陈朝咬牙用力下压。 天地之间龙吟声再起。 那濒临破碎的巨大刀罡,在此时此刻,骤然下坠,破碎周遭黑符,不断朝着千机真人头顶落去。 随着一道咔嚓声,陈朝的手臂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由此可见他下压的时候,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 两道极为磅礴的气机在这里不断撕扯。 四野冤魂不断游荡,发出阵阵恐怖的气息,阵阵的惨叫声好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一般,那些恐怖的音波,更是实实在在地在扰乱人的心神。 陈朝面沉似水,精神在此刻倒是高度集中,并没有任何的放松,那些恐怖冤魂的惨叫声,虽说时时激荡人的心神,但陈朝却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一方面是因为他体内的白雾缘由,另一方面,陈朝觉得是和自己的镇守使身份有关。 换句话说,可能是那腰间的那块腰牌。 大梁镇守使,世代镇守大梁,这作为凭证的腰牌,自然也是世代相传,从炼气士那边的角度来说,这就是陈朝有着大梁的气运在身,这些百姓也是大梁百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对他的影响就极小。 不过到底是两人境界有些差距,陈朝的刀罡先于那漫天符文而破灭,陈朝也因为这恐怖的气息而被击退。 只是陈朝刚一落地,便立即拔 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笔直朝着前面掠去,拉出一条璀璨白线,到高空之后,直接扑向那边的千机真人。 本来在这次交手之后的两人都应该短暂停歇之后,再度出手的,只是陈朝根本不去管这些事情,虽然处于微末劣势下,也这般悍然出手,硬生生要转变如今的局势。 铺天盖地的巨大罡气呼啸着朝着前面涌去,一拳砸出,将那残存的黑色符文尽数砸毁,顺带着还将千机真人所在原地砸出一个方圆足足有数里之遥的深坑。 千机真人倒是抢先一步离开这拳罡的范围,但仍旧被罡气波及,感到脸上一片刺痛。 身形未稳,对面陈朝已经再次一拳砸来,恐怖的罡气横扫四野,隐约之间,已经有了拳法大家的风范。 世间武夫,走到巅峰之处,几乎是不用兵刃的,诸如大梁皇帝和镇守使这样的人物,自身已经是当世无敌体魄,一身雄浑气机,遇山开山,遇水断水,足以媲美这世间大多数的所谓精妙道法。 如何将浑身上下的气机释放出来,这就是这些强大武夫需要考虑的事情。 因此一些拳法应运而生,这些拳法往往不去追求什么精妙之处,而是将自身雄浑气机最大可能释放出来即可。 陈朝用刀多过用拳,但这不意味着他在拳法上毫无造诣,实际上他在获取了大将军和大梁皇帝的修行感悟之后,不仅在拳法上也有相当高的造诣,甚至能称得上当世少有的拳法宗师。 不过是直到如今才施展出来。 他拉开一个大气拳架,浑身拳意流淌,一拳砸出之后,紧接着又砸出一拳,如此一拳接着一拳,数拳之后,威势累积之下,拳意磅礴之下,既然压得对面的千机真人节???????????????节败退,根本无法站在原地。 陈朝乘势而上,之后每出一拳,就宛如天上有一道惊雷之声响起。 连绵不绝。 千机真人抬手用一道恐怖气机拦下陈朝,但转瞬之间便被陈朝这一拳打碎,破碎之声如瓷碗落地。 之后陈朝一拳砸在千机真人心口之上,微微用力,浑身气机积于一点,然后骤然迸发。 千机真人的胸膛便凹陷了下去。 一道黑血从千 机真人的嘴角流出,千机真人皱了皱眉头,五指如钩,想要抓住陈朝的脖子。 但硬生生又接了陈朝一拳,打得他那只手直接崩碎,露出白骨。 他即便走了那么远,成了忘忧尽头的存在,但面对陈朝这样将体魄打熬到巅峰的武道强者,他那羸弱身躯,根本没有可能和陈朝较量。 千机真人手掌黑气缠绕,然后不断复原手臂,之后他开始尝试拉开距离,不愿再靠近陈朝。 但陈朝却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每每在千机真人要有机会脱离战场的时候,陈朝便会顺理成章地砸来一拳。 这个时候千机真人便不得不避过这一拳,也就失去了拉开距离的机会。 如此下去,即便是他也承受了陈朝的好几拳。 千机真人此刻的体魄已经破碎不堪,若不是有一道体内气机维持,只怕已经被陈朝生生打碎了。 千机真人对此无可奈何。 眼前这位年轻武夫,委实是太霸道了些。 片刻之后,千机真人找准机会,调转身形,朝着迎春郡城而去。 陈朝微微皱眉,似乎是看透了这位千机真人的想法,再次蓄力出拳,这一次直接一拳砸中千机真人的后背,将这位千机真人砸向那边的城墙之上。 城墙瞬间破开一个大洞,陈朝一拳便砸碎了那道城墙,千机真人身躯却是跌落城中,他眯眼冷笑,虽说此刻身躯已经重伤,但他却不在意,对面陈朝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如此罢了。 不过你一个武夫难道有手段可以在顷刻间复原? 可你没有,我却是有。 千机真人指尖再度溢出一片黑气,无数的符文带着冤魂朝着城中四散而去,想来便是要在此刻吸食城中百姓的精血用来滋补自身。 等到自身伤势被修复之后,到时候他和陈朝的后半场,几乎便已经是高下立判了。 到时候扭转战局,不过就在一念之间。 陈朝看着这一幕,脸色难看,不过这位镇守使却没有太过慌乱,只是仰头怒道:「郁希夷,该他娘的出手了!」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出现在城头那边,来势汹汹,一剑掠过无数大街小巷,直接将那些冤魂尽数斩杀。 无数的冤魂惨叫,但在这一剑下,却是根本挣扎不得,轻而易举便烟消云散。 等到斩碎那些冤魂之后,那一剑去而复返,朝着千机真人的身躯而去。 寒光凛凛的飞剑,带着滔天剑气。 恐怖的剑气更是在刹那之间,布满整个天空! 一袭青衫的年轻剑仙出现在城头上,手捏剑指,笑道:「不是看你这般神勇,想给你留个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吗?」 陈朝没去理会这位剑仙,而是一跃而起,落到千机真人身后,一拳砸出,恐怖拳罡呼啸而出。 原本千机真人还在躲避那柄飞剑的侵袭 ,这会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道拳罡的来临,躲闪不及,便被这一拳重重打中。 陈朝没有犹豫,在继续往前奔走的同时,腰间云泥再次出鞘,一刀朝着千机真人捅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柄锋利无比的飞剑野草也抹了过来,斩向千机真人的手臂。 一刀一剑,让千机真人防不胜防。 只是极短的时间里,他身上便多出了数道伤口。 陈朝看准时机,一刀斩向千机真人的手臂,用力一拉,直接将他的整条手臂都斩了下来。 而后刀锋一转,直接将千机真人拦腰斩断。 飞剑野草也瞬间洞穿这位琉璃观观主的心口。 千机真人面如死灰,微微合眼。 但陈朝却是不管不顾地一拳砸向千机真人的头颅。 那颗大好头颅,在这一拳下,如同一颗西瓜,就此炸开。 然后一个黑色小人从头颅中出现。 陈朝一刀刺透那个小人,讥笑道:「谁都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认输!」 被那一刀刺中的黑色小人脸上满是怨恨和不甘,他修行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么两个年轻人的手上。 陈朝懒得多说,刀锋一转,捣碎这千机真人最后的生机,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白雾。 之后陈朝用力将手中刀插在地面,这才看到那柄飞剑缓缓掠回城头,飞剑归鞘。 郁希夷跳下城头,来到这边,啧啧道:「陈朝,我还没发现,你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这么一个忘忧尽头,道门大真人,要是没我,你多费些时间,也能杀。」 陈朝有气无力地看了郁希夷一眼,挑眉道:「别他娘说???????????????风凉话了,这家伙说白了就是个忘忧,邪门歪道,根基不稳,真遇上那些货真价实的忘忧尽头,类似于剑宗宗主那样的,一剑便能送他去西天。」 郁希夷啧啧道:「可怎么也是一位忘忧尽头。」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询问道:「琉璃观那边如何了?」 郁希夷笑道:「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那一座琉璃观,所有的修士,都被尽数杀了,一个没跑掉,我一剑毁了他们的祖师大殿,之后觉得不解气,顺带着再出一剑,将半座山峰都给斩了,估摸着这百年之内,不会有其他不开眼的修士选择在那个鬼地方再开宗立派了。」 陈朝挑了挑眉,刚要说话。 郁希夷笑道:「后来你们那帮大梁的家伙不解气,又放了一把火。」 陈朝脸色阴沉,这他娘的,琉璃观已经覆灭了,这座山头以后就是大梁的了,放这把火其实没什么必要。 这群家伙,自家东西都不知道珍惜? 郁希夷笑着搀扶起陈朝,啧啧道:「你是没看到,杀人的时候,那帮人比我还卖力气,眼睛都杀红了。」 陈朝收刀入鞘,淡然道:「本来就是积蓄许久的怨气,倒也是正常。」 郁希夷点头,琉璃观那帮畜生,本来就该杀。 两人缓步走在长街上,郁希夷一直在等陈朝说话,结果看了看陈朝之后,却发现陈朝好像根本没有说话的想法,这才忍不住问道:「要暂时歇会儿,才去杀寅历?」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一眼,摇头道:「郁希夷,你的脑子不用的话,你长它做什么?」 郁希夷皱眉道:「你小子找死是吧?」 陈朝摇摇头,也不逗他了,而是直白说道:「寅历又不是那么蠢,哪里会等我们多久,这会儿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估摸着半个时辰,他就该来了。」 郁希夷一怔,随即说道:「那云间月那家伙呢?」 三人战寅历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但如今云间月还没出现。 郁希夷忽然震惊道:「他不会是等着寅历杀了咱们之后,然后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吧?」 陈朝有些无语,「别把他想得和你一样。」 郁希夷嘟嘟囔囔,真觉得有些讨厌眼前的这小子。 陈朝从怀里掏出那页纸,递给郁希夷,「寅历那老家伙见过这东西,一定会有所防备,你拿着,到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郁希夷看着那页纸,眯了眯眼,嘿嘿笑道:「好想法。」 陈朝又将一颗妖珠递给郁希夷,说道:「这里面的东西,寅历一定想要,所以他到时候一定会对你多几分杀意,正好可以用那页纸,不过只有一次 机会,你自己要注意。」 郁希夷点点头,示意知晓,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这他娘的东西都在我身上,我他娘不会第一个死吧?你小子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陈朝诧异道:「你看出来了?」 郁希夷一脸郁闷。 他娘的,这臭小子凭什么总把我当成傻子?! 陈朝拍了拍郁希夷的肩膀,语重心长笑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你这样的剑仙,肩上责任就越大嘛。」 郁希夷刚想说话。 陈朝就扭头看向天际,说道:「他来了。」 —— 今天一章五千字。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二章 杀你之前先气你 片刻后,郁希夷也感受到了那位新任痴心观观主不加掩饰的气息。 距此大概还有百余里。 郁希夷诧异道:“这老东西这般目中无人?” 陈朝哑然失笑,“别说是发现这里有一位剑仙,就是有两个,我估摸着这位寅历真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郁希夷心中不悦,嘟囔骂道:“再过最多半甲子,老子登临大剑仙境界,遇到他,还不是直接把他打成老狗一般,到那个时候,老子就得看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陈朝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道:“我完全赞同,不过他可不会等你半甲子,天亮之前,咱们几人,总要分个胜负生死。” 郁希夷瞥了一眼陈朝,说道:“你先待会儿,等会儿我先出剑,你抓紧养养伤。” “不着急,等他来了,先用言语刺激一下他,然后再说。” 陈朝笑眯眯开口道:“打架这种事情,一边攻心算计,一边动手,才有意思。” 郁希夷皱眉道:“真麻烦。” 陈朝扯了扯嘴角,忍不住骂道:“你他娘以为老子乐意这么干?他是个忘忧尽头,是个道门大真人,你他娘的真不知道?你要真觉得自己了不起,等会儿我也不出手了,你一个人去递上七八九十剑,我看你能不能伤到他。” 郁希夷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想和这位传说中的道门大真人交交手,果真点头笑道:“那就试试,等会儿你别着急出手。” 陈朝怪异地看了郁希夷两眼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希夷只是将飞剑野草抱在怀中,任由这柄百年一剑在此刻颤鸣,而他则是闭目养神。 有些剑仙派头了。 陈朝塞了两颗丹药在嘴里,像是嚼糖豆一样。 赤裸着上身的他握住刀柄,大拇指不断在刀柄上摩挲。 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开始修行这些年,遇到过许多忘忧尽头的强者,类似大梁皇帝镇守使大将军这般的,甚至也看到过妖帝,但真要说谁是第一个对他露出杀意的,就只能是即将要生死一战的寅历真人了。 当年在戎山宗的遗址里,这老家伙还真是差点杀了他,但在借着那白衣少女的能力之后,陈朝也差点杀了对方。 两人之间的仇怨,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是结下来然后怎么也解不开了。 不过既然是死结,那么两人之中,死一个,就好了。 陈朝深吸一口气。 寅历距离迎春郡,已经不足十里了。 …… …… 迎春郡外,寅历真人御风而行,道袍飘摇,一派得道高人的派头在身上。 临近城头,看到了那城墙上的巨大窟窿,感受着此间残留起来的各种气息,寅历真人漠然吐出两个字。 “废物。”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会儿那位千机真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他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甚至不惜为这位千机真人去摄取活人血肉,就是为了能让他走到忘忧尽头,但这样一个忘忧尽头,竟然就这么死在了一个 才踏入忘忧境的武夫手上,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落到城头上,看向城内,眯了眯眼,不过千机真人死前定然已经是重创过陈朝了,从这一点来看,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寅历真人散开神识,要去找寻城中陈朝的具体方位,只是刚散出神识,一道剑光从城中拔地而起,漫天剑意激荡,一柄飞剑在此刻映入视线之中。 滔天剑意裹挟于飞剑之上,恐怖的剑气拖拽而过,在天幕之上拉出一条刺目白光。 这一剑,气势磅礴,远超世间大多数的剑仙!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他是察觉到了这城中有一位剑仙,但没有想到这位剑仙的气势竟然如此之强,这位剑仙的剑道修为如此之高。 不过只是片刻疑惑之后,寅历真人便看出了那柄飞剑的来历。 剑气山最近的百年一剑野草,就是此剑。 既然认出了剑,那么身份就不难猜了。 寅历真人挥袖,一道玄妙的道门气息从道袍衣袖中溢出,如同泼墨一样,朝着前方扫荡而去,阻拦那柄来势汹汹的飞剑。 拉扯出一条刺目白光的飞剑长驱直入,面对着那片气息,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心思,一剑而过,破碎周遭气息,剑气更是大作,逼退周遭的那些恐怖气息。 寅历微微蹙眉,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发现自己小瞧了那位还没见面的年轻剑仙,这一剑,分明大有文章,其中剑气流动,脉络之中,隐约已有剑道真 意。 距离忘忧尽头的所谓大剑仙境界,郁希夷只怕差得不多了。 在城中观战的陈朝看着这一幕,也瞪大双眼,他本以为自己和郁希夷已经差距不大,甚至能五五胜负,但这会儿一看,这家伙不知道偷偷摸摸悟透了什么,竟然在忘忧里往前走了一大步。 怪不得有这种底气。 陈朝对此乐见其成,你郁希夷要是真有本事将寅历打得灰头土脸,我这边不也是省事不少? …… …… 城头之上,寅历真人大袖飘摇,对上已经杀到了身前不远处的那一剑,仍旧显得淡然不已。 他掌心渐渐浮现一片水雾,缓慢出现之后,骤然生成一片海浪,在野草来到之前,将其拦下。 城头一片海蓝色。 飞剑绿意,淹没在其中。 寅历真人收了飞剑之后,微微用力,握紧拳头,那片海浪也在此刻急速缩小,很快便在掌心上变成一个不大的水球。 野草被寅历真人困住,郁希夷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却并不担忧,只是看着寅历真人微微一笑。 野草和他心意相通,早就不可分割了。 即便暂时被困,也是暂时的事情而已。 果不其然,下一刻寅历真人的脸色微变,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个水球,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其拍飞出去。 水球被寅历真人一把拍出去之后,在空中炸开,那柄飞剑从水球里掠出,回到郁希夷的手里。 提剑在手,郁希夷对自己之前的一剑没能建功并不觉 得有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很快便递出第二剑。 漫天剑意再起,他浑身剑气聚于剑尖,夜空之中的云海被剑气刺穿,朝着四野而去,露出一片繁星。 郁希夷的剑道,和当初比较起来,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剑斩下,漫天剑光聚于一线,撕扯而去,仿佛要将天地在此刻撕开。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再次伸出手掌,掌心有一轮日月,赫然生出,日月同辉之像,缓慢升空,而后急速放大,造成一片天地异象。 寅历真人在日月之下,看着就如同一尊神人。 郁希夷讥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得道高人了?” 话音未落,那一剑已经拦腰斩来,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一轮明月拦腰斩断,有无数光辉在此刻,骤然洒落。 一剑而过,顺道也斩开那轮大日。 不过一剑过后,日月却又再次重聚,而其中光辉,更是在不断吞噬那些剑光。 郁希夷脸色微变,眼前局面,到底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一剑,到底是有七八分力气了。 陈朝不知道什么时候掠到一座高楼上,笑嘻嘻说道:“郁希夷,行不行啊?” 郁希夷扭头怒道:“你行你来!” 陈朝摆手笑道:“要是不行,就把怀里的证据给这位寅历真人嘛,你替他销毁了他杀师兄的证据,说不定他还能放你一马!” 寅历真人原本并不打算搭茬,可听到陈朝说到这里,脸色一沉,冷声道:“贼子,唇 齿一碰便想污本真人清白?” 陈朝笑道:“真人做了些事情,难道自己转头就忘了?” 寅历真人漠然看着眼前陈朝。 “瀛洲之外,海面之上,真人可没当无恙真人是自己的师兄啊!” 陈朝一语点破当日之事。 这一句话说出来,寅历真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之前一直猜测眼前的陈朝并不知道当日真相,如今看来,还是他错了。 那位大梁皇帝果然还有后手,将这些事情都算到里面去了。 既然如此,那么眼前的陈朝,就是非死不可了。 陈朝眼见寅历真人神色阴晴不定,朝着那边的郁希夷便使了个眼神。 郁希夷会意,掏出怀里的妖珠,一道气机灌入其中,海上之事,展露出来。 寅历真人杀了自己师兄的事情,这就是明证。 看着这一幕画面,寅历真人眼中满是杀意。 “想来要是被痴心观的上下都知晓了真人是这般杀害无恙真人的,那真人这观主之位应该也是坐不长久了吧。” 陈朝笑眯眯看着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淡然问道:“你便是以此物来说动云间月的?” 陈朝摇头道:“我根本没给他看,不过是给他说了些有可能是观主的事情,他挺好骗的。” 寅历真人漠然无语。 陈朝也没说话。 沉默片刻之后,寅历真人这才开口说道:“你想要些什么,才能将此物给我?” 陈朝微笑道:“谁说我是要和真人做生意了?” 寅历真人眯了眯眼 。 陈朝说道:“给真人看这东西,就是想告诉真人,真人死在这里之后,还会身败名裂而已。” “这样真人是不是就很不想去死了?有这样的心态,再去死,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才是。”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三英齐聚 听着这话,寅历真人脸色阴沉似水,冷冰冰蹦出一句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直接杀了你。” 陈朝一怔,随即好奇道:“难道当初落荒而逃的人是我,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他说话的时候,憋着笑意。 这两人对话,听得一边的郁希夷云里雾里,没听出这两个家伙里面的门道。 寅历真人不说话,只是一身道法流转,一道道道门真气环绕身躯,他这一手,虽然不如之前的那位千机真人来的声势浩大,但是流转出来的气息,却要比千机真人高洁许多。 不去说寅历真人的心性和行事如何,但他的的确确是从小修行的道门道法长大,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 陈朝握住刀柄,微笑道:“真人这会儿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我?” 寅历真人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吐出两个字。 “贱种。” 陈朝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淡然道:“来吧,我看看你这位高高在上的道门大真人,是不是真能杀了我。” 寅历真人大袖一卷,浑身上下的道门气息不断攀升,在刹那之间便已经攀到顶峰,一道道道门最为玄妙的气息在他的身躯外流淌,形成一条又一条五光十色的道韵长河,缓缓流淌,尽数彰显道门大真人的气态。 他此刻站在城头,便如同俯瞰世间的一尊神祇,天地一切,都在脚下,都在眼底。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烦躁不 已,骂道:“他娘的,你装什么玩意?” 这位剑仙之前虽然两剑都没能有什么效果,但要是说他就这么服了眼前的这位寅历真人,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话音落下,这位脾气这会儿无比暴躁的剑仙,攥紧手中的野草,抹过胸前,再度递出第三剑。 天地之间,响起一阵剑鸣之声。 黑夜之中,仿佛在此刻出现一道微弱光亮。 剑鸣声里,若是仔细去听,便能柑橘道一种生机勃勃的意味,野草野草,本就是世间最不起眼的植物,无人喜欢,也无人会去特意关注,但这样的野草,却生机顽强,即便是遭受一场野火,尽数毁去,到了来年春天,还是会就此再度冒头。 生机不断。 郁希夷此生经历,大概有些契合野草之说。 为情所困,画地为牢,原本以为这一生已经无法寸进,但谁能想到,他郁希夷还是能够看透这些,最后踏出一步,来到忘忧境,成为真正的剑仙。 这一剑,郁希夷如今实打实的是卖了十分力气,此生的剑道感悟,都在其中。 而且有前面两剑的铺垫,到了这第三剑,郁希夷的这一剑,威势之大,早不可同日而语。 浩荡剑气撕开夜色,如同天地的第一缕光,朝着眼前的寅历真人便撞了过去。 寅历真人身前的气息不断缠绕,最后渐渐融合,形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屏障,要拦下郁希夷的这一剑。 虽说有手段应付这位眼前的剑仙, 但寅历真人其实整个人的心神都还是在陈朝身上。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心思算计,都不可小觑。 今日看着是他占尽优势,但最后结果,若是不小心,还不知道到底会如何。 不过今日若是能将陈朝最后控制住,寅历真人倒也不是太担心什么,他自有一门秘法可以搜寻陈朝的记忆,到时候那桩事情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证据,他再一个个去杀便是了。 算不上是穷途末路。 寅历真人心中稍安,那一道剑光已经抹了过来。 剑光和那道五色屏障一撞,没有太过巨大的响声,只是响起一阵令人觉得牙酸的诡异声响,寅历真人蓦然回头,才发现那道五色屏障在此刻直接被撕开,那道剑光已经抹了过来。 一道浩荡无比的剑光,已经来到他的道袍之前。 寅历真人有些失神,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剑仙,竟然这一剑的威势能有如此大。 要知道,即便是这个时间的大剑仙,若是没点什么实实在在的本事,也是绝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的。 寅历真人脚尖一点,离开城头,选择暂避锋芒。 那一剑则是摧枯拉朽一般,一剑路上的所有的东西,尽数被斩开。 郁希夷身形不停掠向寅历真人,这位境界还要比寅历真人低上一些的剑仙,此刻越战越勇,战意滔天,手中飞剑,更是忍不住地兴奋颤鸣。 剑光不停,剑气不绝,剑意更是铺天盖地! 刹那之间,一座城头,便变得一片狼藉。 郁希夷杀得兴起,城头这边,便是无数的剑光交相呼应,缠绕不绝,天幕云海,更是根本无法聚拢,在一剑一剑之下,撕扯变成一条一条。 寅历真人掌心撞出一枚道门符文,拦下身前一剑,两者相撞,只是维持了片刻的均势,那一道剑光更是直接压了过来,搅碎那枚道门符文。 郁希夷冷笑一声,手中飞剑剑气更盛。 作为这一代剑宗弟子里的当之无愧第一人,郁希夷的剑道修为一直不用多说,无人可比肩,可真当他跨过忘忧这道门槛之后,他可就不是什么年轻一代的剑修了。 而是货真价实的可以和那些成名已久的剑仙掰掰手腕子了。 今日一战之后,郁希夷要是还能活下来,说不定之后这位年轻剑仙,就真能在世间的剑仙人物里,占据一席之地了。 绝不会被人以后辈看待。 寅历真人看着身前眼花缭乱的剑光,察觉到了剑光之间的缝隙,然后一掌击出,雄浑的道门真气从掌心喷涌而出,这无数年的修为,在此刻彻底绽放。 听得一声如同镜子破碎的声响传来,这一片剑光在此刻骤然碎裂。 寅历真人再出一掌,压得那些剑光不敢抬头。 让郁希夷从之前一路高歌猛进,变得不得不撤剑相挡。 寅历真人这才算是在短暂时间里,将自己从劣势转为优势。 攻守之势刚刚逆转回来,寅历真人便皱了皱 眉。 一道雄浑刀罡,从天而落。 耀眼不已。 那位一直在寻找战机出手的年轻武夫,此刻终于出手。 他双手持刀,从天空中坠落,下落之时,形成一道恐怖刀罡,重重压下,寅历真人同样屈指一弹,一道流光从指尖绽放,拉出一条璀璨长线,将那刀罡击碎。 可随着刀罡破碎,陈朝整个人却还是不断下落,同时是一刀斩向寅历真人头颅。 寅历真人往后撤去片刻,任由那一刀最后只是从身前一丈左右砸落。 看着还保持着下落趋势的陈朝,寅历真人冷笑一声,身侧气息涌向陈朝,却并非什么杀机浓郁的手段,反倒是显得很是温和。 寅历真人不仅和眼前的陈朝交过手,甚至还已经将他看做心腹大患,所以对他的一切手段都有所了解。 知晓此人有一页诡异的纸,一旦自己全力施展,落到那页纸上,后果巨大。 所以在对郁希夷的时候,寅历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开手脚厮杀,但是面对眼前的陈朝的时候,他还是多了许多顾忌。 毕竟天下人都知晓,世间剑修,也就一剑,唯有一剑。 可其他人便不是这般了。 陈朝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一道剑光已经从他身边掠过,替陈朝拦下了那道气息。 郁希夷和陈朝,虽说联手对敌的次数只在漠北雪原上有过一次,但是两人却是默契十足。 这种事情倒是不能用常理说之,约莫是年轻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加上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 所以才有这样的事情。 陈朝收刀不及,便将自己身躯直接丢了出去,撞向眼前的寅历真人。 武夫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自己那坚韧的身躯了。 寅历真人掌心气息流动,一掌按在陈朝的头颅之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横推而上,想要将陈朝拍飞,但随即便被陈朝一脚踹向小腹。 寅历真人一只手不得不收起,拍向那踹向小腹的那只脚。 陈朝趁势出刀,抹过寅历真人的脖子。 寅历真人一指点在刀锋之上,陈朝被震得退后几步,但与此同时,郁希夷的一剑已经再次递来。 裹挟着无数剑气的一剑,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朝着寅历真人心口撞去。 这配合不可谓不精妙。 但下一刻,寅历真人却骤然从原地消散,一道流光也是在此刻骤然撞向郁希夷心口。 这位年轻的剑仙,直接被撞退数十丈,最后坠落到地面,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郁希夷,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道门修士本来就道法驳杂,所修行的道法之多,就根本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了,更何况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寻常的道门修士,而是道门最了不起的大真人之一。 甚至有可能将这个之一都在此刻抛开。 凭借这两人之力,想杀寅历真人,真是太难了。 换句话说,一般的忘忧境,即便是两人,其实在这寅历真人面前,连活下来的可能都没有。 两 人能和寅历真人打得有来有回,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 …… 暂时告一段落的大战,并没有停止多久,等到郁希夷再次御空而起,陈朝便又提刀斩了过去。 云泥在半空拉出一道痕迹,落到寅历真人身前,不过刀锋最后始终没能落到对方身上,而是在身前不远处就此停下,寅历真人负手看着这个年轻武夫,一双眸子好似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在大海的中间,有一片旋涡,让人看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陈朝脸色微变。 心神受到冲击,但很快便复归清明。 寅历真人有些意外,他之前运转的那门秘法,理论上不应该会被破解,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是太在意这种事情,而是伸手拍了拍对面的陈朝。 一道道道门气息尽数落到陈朝身上,将他的几处重要窍穴,都封死在这里。 陈朝体内的气机流转,顿时便停滞起来。 寅历真人冷笑一声,伸手点在陈朝的眉心之上。 他从来都看不起眼前的年轻武夫,不管他有什么成就,在这世间有什么地位,在寅历真人面前,他始终都只是一个小喽啰罢了。 粗鄙武夫,贯彻始终。 恐怖的道门气息不断地朝着还陈朝的眉心撞去。 陈朝的眉心开始淌血。 若是再不想办法,只怕是陈朝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就是这个危机关口,陈朝的体内白雾开始流淌起来,只是刹那之间,那些白雾就将窍穴里的其余气息 直接击溃。 白雾流淌,很快便让陈朝恢复行动能力,他攥紧拳头,一拳砸出,正中眼前这位道门大真人的眉心。 拳罡呼啸,算是歪打正着,毕竟对于眼前的寅历真人来说,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朝能破开他的禁锢。 不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寅历真人只是额头出现一片淤青,并没有太重的伤势。 这并不意味着寅历真人的体魄到底有多坚韧,只是这样的忘忧尽头强者,是当真在体外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气机覆盖。 寅历真人反手一掌拍开陈朝,有些恼羞成怒的他祭出玄黄钟。 这是他用心淬炼多年的本命法器,心意相通,威力极大。 此刻玄黄钟朝着陈朝撞去,陈朝也无法躲避,只是一刀劈砍上去,云泥和玄黄钟一撞,传出一道巨大响声。 钟声传遍整座迎春郡。 陈朝一刀没能击退这口玄黄钟,反倒是被击飞出去。 只是玄黄钟掠过,想要碾压陈朝的时候,被一道流光击中,来势彻底被阻止。 一个年轻道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风尘仆仆。 他一身暗红色道袍,仪态出尘,比眼前的寅历真人更像是道门真人。 看到来人,寅历眯了眯眼,冷笑道:“果然是吃里爬外的东西。” 云间月悬停半空,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淡然道:“掌律既然杀了观主,便该想到会有今天一事。” 寅历真人漠然道:“你不过是受了他们的挑拨,此刻回头还来得 及。” 云间月摇头道:“事到如今,掌律还这般想要混淆黑白,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着这话,寅历真人也不辩解,他只是看了看这边的三个年轻人,云间月出现在这里,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只要打杀了云间月,毁尸灭迹即可,不会有任何人查到他的头上。 “看起来从你离开观中,前往神都,便是一个局,余录是你们的人?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在这个局里,谁是布局的那个人?是你云间月,还是神都的那个女子?” 寅历真人负手而立,即便是这边三位年轻人要联手杀他,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是货真价实的道门大真人,面对三个年轻后辈,自有自己的自信。 云间月没有说话,从尘埃里站起来的陈朝却是笑道:“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是我做的。” 听着这声音,寅历真人的视线锁定了那边的陈朝,淡然道:“是你。” 陈朝笑着点头。 寅历真人脸色不是很好看,并不是有多意外,只是听着这话便想起了那个如今已经没了踪迹的大梁皇帝。 同样是武夫,同样精于算计,再过些日子,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夫,大概率就要变成下一个大梁皇帝,他们则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 不过还好。 如今那个年轻武夫还没有成长到那般高度。 “一位剑宗的剑道天才,一位我道门的千古难遇年轻人,一 位尘世武夫里的佼佼者,你们三个能凑到一起,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寅历真人叹息道:“给你们些时间,你们以后注定会在这个世上有着极大的话语权,但很可惜,你们没有时间了。” “你们三人一死,其他的年轻人便有了出头的机会,也算是我做些好事了。” 寅历真人微微一笑,双手就此抬起,轻声道:“这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鸿沟。” 话音未落,云海已经咆哮起来。 恐怖的雷声,几乎是刹那而起,这位道门大真人开始运转雷法开始,整个天地便有了连绵不断的响声。 道门雷法,杀力最强的道门秘法,天底下会这门道门秘法的道门修士,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可以说得上是最强的,约莫只有两人。 之前的无恙真人,如今的寅历真人。 如今无恙真人已经生死未知,寅历真人便成了货真价实的道门雷法第一人。 看着天空里逐渐出现的电弧,云间月心情有些沉重,虽说他已经赶来了这里,但还是对这场大战的胜负并不是很看好。 陈朝看出了这位道门天才的忧虑,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赌一把。” 云间月则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掌律的雷法如今独步天下,只怕一般的忘忧尽头都不敢硬抗,如今我们已在雷池之中,你真觉得自己扛得住?” 陈朝笑而不语。 郁希夷则是一脸无所谓,这位剑道天才,对此一 向不屑一顾。 “自求多福吧。” 陈朝笑眯眯说道:“你这身板,等会儿别直接被劈得什么都不剩就算好的。” 云间月一笑置之。 …… …… 雷云汇集,恐怖的雷声阵阵,云海里的雷声不停,一道道电弧在云海里不断出现。 恐怖的气息已经笼罩整座迎春郡。 下一刻,一道粗壮的天雷骤然下落。 来到人间! 针对的不是旁人,正是陈朝! 陈朝暗骂一声,身形不断拉扯,最后消散在原地,不过那道天雷却好像是不愿意放过这位年轻武夫,一直在后面追着,根本不停。 陈朝自知躲不过,没有任何犹豫,提着手中云泥,便朝着那道天雷斩了过去! 郁希夷在此刻,同时祭出飞剑,带起漫天剑光,冲向寅历真人。 云间月同样运转道法,身后浮现出一片流动白云,白云之间,隐约有一轮明月。 这是他的本命道法,并非道门流传的那些道法,而是他根据自身所创,威势虽说不能和那些最了不起的道法相提并论,但却最是契合自己的。 三位当世天才,各自施展手段。 寅历真人则是不为所动,全心全意控制这片雷池,将最恐怖的天雷召唤而来。 郁希夷的野草才临近寅历身前不远处,一道恐怖的天雷便落下,精准地砸中那柄飞剑,野草悲鸣一声,就此跌落。 这要不是剑气山的百年一剑,只怕被这么一道天雷击中,就要灵性尽失,沦为一堆破铜烂铁。 郁希夷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抹鲜血。 不远处云间月则是在不断寻找这座雷池的最薄弱之处,想要将其击溃,他作为道门弟子,自然而然也是明白这雷池的最恐怖之处,因此那些天雷落下,很少能落到他的身上,他在很多时候,都能躲过去。 这就是属于道门弟子的得天独厚了。 之前在痴心观中,云间月便和寅历真人有过一战,不过那个时候,他虽然展现出来了些东西,但实际上还是在示弱,他的境界,要远比寅历真人所想要强大许多。 三人境界,其实早就相差不大。 三人联手,寻常的忘忧尽头,已经不是敌手。 天雷不断落下,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身在雷池中的寅历真人杀心浓郁,杀机遍布其中。 其中被针对最多的,还是陈朝。 但那些天雷每次落下,其实最后又不是将全部威势都彻底落下,而是留有缓冲余地。 换句话说,便是还有一线生机。 陈朝很明白寅历真人的顾忌。 他在担心陈朝身上的那一页纸,所以在无时无刻地博弈。 两人之间的小心思,其实两人都知道。 不过想来寅历真人怎么都想不到,如今那一页纸不在他身上。 …… …… 恐怖的天雷不断落下,集中在三人身上。 寅历真人心神一分为三,分别集中在三人身上,虽说这样一来导致天雷的威势会有所衰弱,但也极为恐怖。 只是在雷池里的三人,此刻竟然没有一个 人就此被打杀。 其中云间月最为轻松,然后便是陈朝。 郁希夷在不断骂娘。 他唤回飞剑,握剑之后,怒不可遏的他朝着那些天雷一剑斩去,恐怖的剑光竟然在雷池之中开始不断穿行汇聚。 这位年轻剑仙的剑道境界,的确恐怖。 他伸出剑指,将自己眉心斩开,一枚小剑,从眉心溢出,然后不断变大,最后变成一柄正常大小的飞剑,斩向寅历! 这一剑,比之前的野草要强大许多。 这理论上来说,并不是一柄剑,而是郁希夷的剑道修为,这是他压箱底的恐怖手段。 一个剑修,几乎都有自己温养的剑穴,而在剑穴之中,则都会有一柄小剑在其中。 这是一个剑修的根本,不到生死存亡之刻,几乎不会动用。 此刻郁希夷祭出这枚小剑,就说明这位年轻剑仙已经到了动用最后底牌的时刻了。 云间月到了雷池一处,轻声喃喃道:“找到了。” 郁希夷这一剑已经斩出,恐怖剑光铺天盖地,隐约之间便已经有了大剑仙一剑的威势。 寅历真人看着那恐怖的一剑,脸色微变,即便是他,面对这样的一剑,都不愿意硬抗。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雷池开始动摇起来。 把视线放到那边的云间月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云间月已经找到了他雷池的最薄弱之处。 “这怎么可能?!” 寅历真人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云间月当真能看破他的雷 法? 只是下一刻,雷池便已经开始崩塌,他构建出来的雷池,竟然已经开始破碎。 这是怎么情况? 同时那一剑已经来到身前。 寅历真人唤出那枚观主印章拦下那一剑,同时身上道门气息不断涌起,最后竟然在刹那之间跨越无数距离,来到了云间月身前。 一道恐怖的道门气息涌出,直接将云间月打飞出去。 陈朝见状斩出一刀,但被寅历真人直接拍飞。 然后那口玄黄钟骤然出现,朝着刚递出那恐怖一剑的郁希夷撞去。 铺天盖地的道门气息,恐怖无比的气机,在刹那间就将眼前的郁希夷淹没。 寅历真人露出笑意。 他自始至终都是想要先杀这位郁希夷。 因为那颗妖珠在他身上。 至于陈朝,因为有那一页纸的缘故,所以他一直很忌惮。 不过就在此刻,不断后退的陈朝大吼一声,“郁希夷!” 郁希夷在恍惚之间点了点头,一页纸,就此飘荡而出,悬停在他的身前。 那是一页闪烁着金光的纸张。 看到那一页纸,寅历真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那一页纸,自始至终都不在陈朝的身上。 而在这个年轻剑仙这里。 但是玄黄钟已经无法撤回。 那些气息已经落到了那一页纸上。 无数的金光开始泛起。 更为恐怖的气息,从那一页纸上溢了出来。 玄黄钟发出嗡嗡不停地响声,但听着却始终有种别样的意味。 这一件寅历真人已 经淬炼无数年的法器,在顷刻间,已经开始破碎。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 今天七千字,就一章。 正文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世上真有报应 玄黄钟破碎,无数碎片四散而去,撞入地面,留下一片坑坑洼洼。 那一页纸上的恐怖气息不断散发出来,不仅在转瞬之间击碎了玄黄钟,更在片刻之后,恐怖的气浪便推向了寅历真人。 寅历真人大惊失色,心神恍惚不已,本来他一直担心的是陈朝,因为他身上带着的那一页纸,所以从一开始,他便想着要先将郁希夷杀了,但谁能想到,陈朝以那颗妖珠作为诱饵,放在郁希夷身上,等的就是他上钩。 这让寅历真人防不胜防,终于一步步走进了陈朝布置的陷阱里。 恐怖的气浪不断将他朝着远处推去,寅历真人即便在之后反应过来,及时出手应对,但还是没能将那恐怖的气息彻底拦下。 他身前仓促布下的气机层层碎裂,没能阻拦片刻,便被那道恐怖的气息破碎,然后他整个人便被逼退了数百丈,一道道气机丝毫不讲道理地撞到他的身躯上,让他吐出数口鲜血。 陈朝和郁希夷还有云间月对视一眼。 三人没有任何犹豫,骤然而起,云间月浑身道袍飘荡,明月升空,无数璀璨的月光洒落人间,那些洁白的月光,直接将周遭的空间锁死,而与此同时,郁希夷也是一剑递出,惨白剑光横切而去。 陈朝则是并未在此刻出手,而是不断往前掠去,要迫近这位道门大真人的身前。 寅历真人被那一页纸所伤,但好歹是没有死在那道恐怖的气息之 下。 不过刚经历完那场凶险,寅历真人还没有怎么回过神来,便看到了出现在身侧四周的那些月光。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云间月。 一道剑光便已经杀了过来。 无穷的杀机在此刻出现,恐怖的剑光正在朝着他自己逼近。 寅历真人心念一动,想要召唤回那枚属于观主的印章,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枚如今漂浮在远处半空的印章却不为所动。 寅历真人皱起眉头,他自己明明已经将此物炼化,此刻怎么会断了联系? 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知道了缘由。 因为他看到了那边的云间月。 如果真有些自己看不透的局面发生,那定然就是眼前的云间月搞的鬼。 召唤不回那枚印章,寅历真人便只好自己应对那道蛮横不讲道理的剑光。 恐怖的剑光抹过天地,也来到了寅历真人身前,很快便在寅历真人身上留下两道缺口。 他的道袍开始破碎,出现了好些缺口。 寅历真人眼中有些恼意,但到了此刻,除去退去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不断后退,避开那一剑的恐怖锋芒。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彻底避开。 他不断后撤,不断消耗那一剑的威势。 终于在数百丈之后,熬到了那一剑的消散。 刚松了口气的寅历真人忽然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的攻守,云间月和郁希夷都已经出手,可唯独还有一个人没有出手。 而毫无意外的是,那没有出手的那 个人才是最恐怖的后手。 果然。 下一刻,一道黑影出现在半空中,坠落人间! 寅历真人的道袍被罡风吹拂,他整个人都被那道黑影笼罩,避无可避。 一道磅礴气机先于那道黑影之前来到寅历真人身前,寅历真人衣袖里溢出数道符箓,只是尚未展开,陈朝一刀便斩了下来。 璀璨的刀光在夜色里分外夺目。 那一刀几乎就是陈朝到目前为止的最强一刀。 漫天的杀意将寅历真人包裹在其中,让他躲无可躲,根本没有任何可能避开。 刺啦一声,刀锋落到了那些符箓之上。 符箓直接被一刀斩开,然后刀锋开始继续下落。 寅历真人伸手拍在刀锋之上,想要将这一刀拍开,但已经受伤的他,却根本没了这个本事,没能将这一刀拍开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刀落下,落在他的肩膀之上。 刀锋遇到他的道袍,轻而易举就斩开了,之后继续深入,他的肌肤也在此刻破开,然后是里面的血肉被斩开,那一刀深入下去,最后卡在了里面。 没能直接斩下寅历真人的一条胳膊。 陈朝抬起头看了一眼寅历真人,后者则是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陈朝双手按在刀柄之上,用力下压。 寅历真人则是脸色苍白地伸手运转气机,拍在陈朝的胸膛上。 不过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恐怖,那些气机流转,不过和一个忘忧境的修士差不多。 并没能破开陈朝的身 躯。 陈朝松开一只手,反手砸在寅历真人的额头上。 寅历真人伸手垫在额头上,想要拦下陈朝这一击,但只是在片刻之后,手掌便传来一道响声。 他那只手掌,在此刻,骤然碎去。 没了雄浑的气机在内里流淌,想要拦下这么一位纯粹武夫的恐怖一击,真是不太容易。 更何况陈朝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忘忧武夫。 寅历真人微微皱眉,看向眼前的陈朝,第一次感觉到了有些危机感。 这一直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三个年轻人,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已经彻底把他从高不可攀的忘忧尽头扯下来了。 如今他面对着这三人,绝没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陈朝松开刀柄,双手出拳不停,一道道拳罡流转自然,环绕陈朝身侧,将这位年轻武夫衬托得像是世间的一尊武神! 寅历真人勉强应对,但很多时候却根本应对不及那狂风暴雨一般的拳头。 呼吸之间,已有白雾流转身躯的陈朝之后干脆将那些白雾全部都融入拳罡之中,之后出拳,每一拳都有恐怖的气浪浮现,夹带白雾,让寅历真人应付起来更觉得痛苦。 最让他觉得痛苦的,其实还不只是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倾力出手,而是周遭还有其余的两个年轻人正在虎视眈眈。 到了此刻,寅历真人已经心生退意。 离开这里,回到痴心观,那即便此刻受了再重的伤都不重要了。 只是如何抽身,却是个很难的事情 。 …… …… 赤裸着上身的陈朝已经不知道对寅历真人落下了多少拳,寅历真人也不知道硬生生接了他的多少拳。 此刻他的道袍还没彻底破碎,但他身上定然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缺口,这些缺口都是陈朝一拳一拳砸出来的。 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寅历真人,都有些支持不住了。 陈朝也是精疲力竭,旧气已经耗尽,新气尚未生出。 他一拳递出,然后后撤数步。 郁希夷的剑光如约而至。 年轻剑仙手提野草,淡然往前掠去,手中飞剑颤鸣,剑气激荡。 郁希夷轻描淡写一剑斩出,直接逼退寅历真人数十丈。 之后的半个时辰,则是郁希夷一直出剑,几乎根本不考虑剑气消耗,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家底都这么一股脑地丢了出来。 寅历真人则是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这位剑仙的手段,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半个时辰之后,郁希夷收剑,云间月便淡然飘了过来。 这位道门天才看着眼前的这位痴心观观主,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云间月,你今日杀了我,不怕丢的是痴心观的脸吗?” 寅历真人看向云间月,微微开口,声音里有特别的蛊惑情绪。 云间月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掌律已经丢过观里的脸了,弟子如何还能说得上丢脸?” “我们之间有仇怨,但那终究是观里的事情,如何能让外人插手?” 寅历真人看着云间月,吐出一口鲜血,但脸上的神色仍旧 显得寻常。 “掌律说得有道理,那我便杀了掌律,这件事便好说了。” 云间月淡然开口,声音里有些寒意。 寅历真人没有说些什么,因为天空又开始泛起雷声,无数的天雷开始汇聚,云间月在此刻已经开始运转雷法,势必要将眼前的寅历真人打杀在这里。 论雷法,他虽然不是道门里最强的,但威势也很大。 寅历真人仰头看着天幕,感受着那些天雷的气息,想着当日在那片海中,自己师兄也最后是死在他的雷法之下的。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寅历真人在今日之前,从没有想过报应两个字,但在如今,却不得不想着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想透,一道道天雷便落了下来。 恐怖的威势,直接便将这个地方覆盖,没有给寅历真人留下一丝一毫的退路。 寅历真人看了云间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有些诡异的意思。 很怪。 他好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很快被雷池淹没。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好奇道:“难道像是这样的人,到了最后也真的会后悔?” 陈朝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然有些人会在死亡之前的最后光阴很后悔这辈子做过的一切错事,不过……他显然不是。” 陈朝深吸一口气,跃上高空。 那边雷池已经彻底将寅历真人淹没,再也看不到他的踪迹。 云间月也没能感受到寅历真人的存在,但 那些天雷还是在一直下落。 片刻之后,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骤然从雷池中冲了出来。 郁希夷眼疾手快,一剑便斩了出去。 恐怖剑光横扫而出,击中那道流光。 不过那流光只是一顿,并没有停下,云间月皱眉,也同时涌起一道恐怖气息去击中那道流光。 但流光还是艰难地逃出两人的包围,冲向天际。 云间月身形一动,便追了出去。 郁希夷同样如此。 两人很快追着流光远遁离开。 这里的雷池也平息下来。 破碎的城墙前,有气息缓缓汇聚,一个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中年道人缓慢出现。 正是寅历。 这位痴心观主看了一眼天幕,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到底是修行了多年的老狐狸,最后还是将这些年轻人骗过了。 “真人手段不错。” 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人出现在这里。 他笑着看向寅历真人,笑眯眯道:“真人觉得别人都是傻子的时候,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 看到这个年轻人之后,寅历真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心中也愤怒到了极致,为什么自己能骗过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眼前的年轻人。 就像是之前那些计划一样,自己完全被眼前的年轻人牵着鼻子走。 陈朝缓慢拔刀,看着眼前的寅历真人,笑着说道:“真人,输在我手上,真的一点都不算冤枉。” 说话的时候,有鲜血从陈朝的嘴角流了出 来。 他此刻的状态其实比起来寅历真人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伤势极重,只是一直都在克制。 看着陈朝手中的雪白刀锋,寅历真人神情很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正文 第七百一十五章 这才是伤人物 陈朝没有和寅历真人废话,一刀斩出,直接便斩下了寅历真人的脑袋,不过从他的脖颈处,很快便有一道流光掠出,要朝着远处而去。 陈朝眼疾手快,一只手将其抓住,困在掌心之后,那道流光才渐渐变化成了寅历真人的模样。 看着陈朝,那小人挣扎片刻,有些求饶说道:“陈朝,你不能杀我,你不杀我,痴心观可以为大梁做很多事情。” 曾几何时,一位痴心观观主,往年的方外领袖,会这么跟一个武夫说话。 陈朝看着寅历真人,摇了摇头。 “啊……我可以发下血誓……” 随着陈朝掌心生出些白雾,渐渐将这个小人包裹,然后看着白雾渐渐侵入这个小人之中,将其彻底抹杀。 足足一刻钟之后,他这才收回那些白雾,摊开手,掌心的寅历真人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到了这会儿,陈朝才淡然开口道:“是会有报应的。” …… …… 小半个时辰之后,云间月和郁希夷去而复返,脸色难看。 云间月在追了一半之后,才后知后觉推测出来寅历真人应该是用的调虎离山之计,想清楚这点之后,方才招呼郁希夷折返身形,返回这边。 只是在返回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依着掌律的性子,要是真能逃脱,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再找到他的。 回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云间月正好看到了在破碎城头坐着的年轻武夫。 他已经换了一身漆黑衣 衫,脸色苍白。 看到陈朝之后,云间月沉声道:“中了掌律的计,他调虎离山,此刻只怕已经返回观中,我们之后如何计较?” 没能在这里杀了寅历真人,就相当于是留下一极大的麻烦,之后的事情,则是更加麻烦。 陈朝点头道:“他要是没死,之后估摸着就很难杀他了。” 郁希夷骂道:“那老东西,老奸巨猾,真他娘的会算计,跟个老王八一样!” “别人修行多少年,有些城府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陈朝微笑说道:“不过他活着的确麻烦,还是死了才好。” 郁希夷刚要开口,云间月便已经瞧出了些端倪,疑惑道:“陈朝?” 陈朝见被云间月看出了些眉目,倒也没有藏着掖着,让开身子,身后正好一颗人头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寅历真人的还能是谁的? 云间月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朝一眼,说道:“你早就知道那是调虎离山?” 郁希夷也骂道:“你狗日的早不说?” 陈朝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对云间月说道:“或许修行天赋你比我好一些,但真要说起来算计,十个你堆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至于寅历,修行这么多年,有点城府,但在我看来,也都没什么太了不起的,我再年轻三五岁,他跟我玩脑子,我一样玩死他。” 陈朝这说的算是实话了,寅历真人或许是修道上的天才,也或许有些城府,但对陈朝来说,是真的一般寻 常,陈朝那是在生死之间赌出来的经验,这位寅历真人又算个什么? 云间月没有多说,沉默片刻之后,才问道:“掌律的人头可否由我带回观中?” 陈朝点头,爽快道:“当然,他的人头不由你带走,难道让我再拿去挂在神都城门口?” 陈朝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要真是这样,或许他会在大梁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成为本朝仅次于大梁皇帝的第二人,但从此和方外之间,便真是不管如何都解不开的仇怨。 陈朝伸手,向郁希夷要回来那枚妖珠,丢给云间月,笑着说道:“要是没这颗妖珠,这位寅历真人或许早就见势不对退走了,不过好在我这位朋友剑道修为通天,不然也早死了。” 郁希夷原本正准备开骂,听到剑道修为通天几个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把那些话都憋了回去。 云间月接过妖珠,倒也没有客气,有了这枚妖珠,带回掌律的人头,木已成舟,到时候即便观里还有什么人想要说些什么,也是无力回天了。 陈朝忽然说道:“如何得到这颗妖珠,这妖珠里的影像又是何人所录,这里面的东西,你自己要想好如何解释。” 陈朝毕竟是心思敏捷,许多事情都已经想到了。 云间月看着陈朝,忽然说道:“当日观主前往神都,掌律会等着他在半路截杀,加上之后这颗妖珠录下这桩事情,应当都是一个局,局是 那位皇帝陛下有意为之?” 陈朝看了云间月一眼,对于他这会儿能想到这里,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云间月不算傻,有些事情,给他点时间,他自然能想明白。 陈朝看了他一眼,平静说道:“你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先起于你们,之后会如此,都是顺水推舟。” 云间月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陈朝松了口气,事到如今,他倒是有些害怕云间月想不开,那样一来,之前的努力便真是有些白费了。 要是他想不开,何必劳心劳力做这些事情,直接将痴心观覆灭不来的更有意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陈朝自己都知道,做这些事情,是很不容易的。 云间月收起寅历的头颅,准备离去,陈朝忽然说道:“你们痴心观里,有我大梁的谍子,想来你也见过了,你回去之后,务必要护着他们,他们若是死一个,我之前跟你说那些,便全部作废,而且我大梁之后跟你们痴心观,不死不休。” 云间月扭头看着陈朝,有些疑惑道:“这些人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重要,比大局还重要?” 之前余录说那些话的时候,云间月就已经很疑惑了,只是一直没有问出来,而且正主当时也不在。 陈朝摇头道:“我心里没有大局的说法,要是有,你也不会看到真叶死在神都。” “少年意气?你现在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 云间月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 看透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陈朝则是笑道:“我才刚刚二十出头,哪里来的那些暮气?” 云间月不说话,只是对着郁希夷和陈朝行礼之后,这才离开,很快便变成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等到云间月走后,郁希夷才龇牙咧嘴的撕开衣衫,他浑身上下伤口不少,只是之前一直撑着,这会儿云间月走了,这才放松下来。 陈朝瞥了他一眼,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郁希夷不言不语,只是拍了拍陈朝的肩膀。 很快陈朝也龇牙咧嘴起来,他倒吸一口凉气,恶狠狠盯着眼前的郁希夷。 郁希夷假模假样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郁希夷和陈朝互相搀扶,走在长街上,一群官府的衙役都靠了上来,但还是不敢靠的太近,只敢遥遥看着这边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满眼都是敬佩。 郁希夷扯着嗓子喊道:“赶紧找家酒铺子出来,你们大人要喝酒!” 陈朝笑而不语,倒也没拦着这家伙,这次险象环生,最后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是该喝场大酒。 很快有衙役们敲开一座酒肆的门,跟那酒肆老板说了几句话,那酒肆老板满脸激动,就说要将自己媳妇儿喊起来给镇守使大人倒酒。 他自顾自抱着酒,说是自己媳妇儿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叫上来倒酒也能让镇守使大人养养眼。 这番话倒是 让陈朝有些无语,这搞得他像是什么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一样。 不过酒肆老板很快笑着说是自家媳妇儿本来就仰慕镇守使大人,这有机会了,是要见见陈朝,看看真容。 结果之后他还真将自己媳妇儿叫了起来,陈朝还和那妇人喝了一碗酒,说了几句闲话,那妇人才依依不舍离开。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啧啧道:“陈朝,你这是真有些了不起,怎么下到十八岁,上到八十岁,都对你喜欢的不行?” 陈朝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 郁希夷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看着容易,我是把老底都拿出来了,才勉强活下来了,这种买卖,再来一次,说什么都不干了。” 陈朝笑着点头道:“谁愿意整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这一架打得真痛快,杀了这么一个道门大真人,可以吹两天了。” “才两天?”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挑眉道:“这次是跟你们联手,下次老子一人一剑,谁不服就砍谁!” 陈朝笑道:“到时候我不服。” 郁希夷骂道:“砍死你!” 陈朝懒得跟他多说,而是笑着转头对站在门口的衙役笑道:“找些纸笔来。” 郁希夷诧异道:“你要纸笔干什么?” 陈朝温声笑道:“神都有个姑娘等着我报平安,我不给她写信,她要担心死了。” 郁希夷不说话,总觉得陈朝这句话,比十个寅历对他出手 还要让人痛苦。 —— 「见谅见谅,这两天有点小忙,明天就恢复正常更新了。」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六章 正山规 清晨,朝霞渐生。 痴心观的朝霞被誉为世间一绝,这自然不是徒有虚名。 有许多才上山的弟子,总是熬不住这朝霞的诱惑,会逃了早课去那边看看,加上前任观主本来就是个闲散性子,对这种事情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行下效,也就导致了观里的其他道人对于弟子偶尔逃两次早课这种事情并不在意。 不过随着原本的掌律,现在的观主寅历真人即位之后,山中的风气越发严肃起来,敢逃早课去看朝霞的弟子已经不多。 这几日,痴心观气氛紧张。 原因倒是简单,是前些日子那位这一代的道门第一天才云间月从锁灵牢里逃出去了。 这位年轻一代的道门第一人,被先观主很是看重,但最后却做出了刺杀观主的事情,没有将其打杀,而是将其关在锁灵牢里,便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可谁能想得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仅没有就此醒悟,反倒是越狱了。 知晓此事的观中道人们很快便查出来这云间月是余录放出去的,想着这事他们甚至没有想出来余录的动机,毕竟这位如今已经是被观里上下视作铁杆的观主亲随,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要知道,云间月曾动手刺杀过观主,按理来说,余录应该希望他永远都在锁灵牢里,再也不出来。 虽说想不通余录的动机,但既然查出来了,自然便要将抓住,好在余录也没有如何挣扎 ,就这样被送进了锁灵牢里。 对他的处置,即便是现在暂时掌管着山中的守一真人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毕竟余录还是寅历真人的侍奉道童,要如何处置,还得寅历真人亲自决断。 不过此刻寅历真人不在山中,所以他们也只能暂时关押余录。 …… …… 守一真人这些日子有些烦躁,这位寅历真人的追随者隐约想明白了些事情,但却不是太愿意相信。 他虽说是寅历真人的追随者,但他也很不愿意看到云间月死在寅历真人手上,这样一位道门天才,哪怕是跟他们站在一条河的两边,也没什么。 毕竟这是痴心观的未来,代表着痴心观的传承,有云间月,别的不敢说,恐怕此后百年,痴心观依旧会是道门执牛耳者,但若是他死了,观中即便还有天才,可谁又能顶起来云间月的空缺? 想着这事儿,守一真人的心情更受沉重。 “嗡……” 一道钟声,在悠远处响起,然后传遍山中。 这钟声将守一真人的心神强行拉回,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弟子很快便到了身前。 “守一师叔,云师兄回山了!” 他有些激动地看了守一真人一眼,但随即想到如今的云师兄乃是山中逃犯,便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喜悦。 “胡闹,这样一个逃犯回到山中,何须鸣钟告知?” 守一真人有些怒气,掌管着山中刑堂的他,对规矩这些最是看重。 “钟……是云师兄 自己撞响的,如今他就在那边大殿前,说是要……告知各位师长一个天大秘密。” 那弟子也知道这件事非比寻常,这才很快便想着来告知守一真人。 …… …… 痴心观的大殿前,很快便聚集了许多山中弟子,无数的道人纷纷赶往这边,在看到那位从锁灵牢逃出去的云间月之后,都瞪大了眼睛。 有些关系和云间月还算不错的弟子看着这位云师兄,眼中满是疑惑,师兄你既然已经逃出去了,为何还要归来? 还有些年长道人看着云间月,神情也很是复杂,他们对这个年轻人,还是有许多好感,可云间月的这一进一出,便几乎是将自己的退路封死了,从此之后,几乎注定已经没有他在痴心观的一席之地了。 “云间月,你胆大包天!” 一道声音很快便在人群里响起来,一个年轻的道门弟子看向云间月,脸色难看,他是寅历真人的追随者之一。 “你当日袭杀观主,观主宽宏大量,没有杀你,只是让你在锁灵牢里反省十年,如今才过多久,你竟敢越狱而出,你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将山规放在心里半点吗?!” 那位年轻弟子一开口,马上便有不少人开始附和,其余好些人虽说站在云间月一边,但此刻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到了这个境地,他们说什么也没用了。 “云间月,算是你还有些人性,知道悔改,但你已经犯下大错,即便能侥幸活下去 ,只怕此生也只能在锁灵牢里渡过你这辈子了!” 有人开口,声音极大。 人群里有些年轻弟子的脸上都是惋惜,谁也不想看到他们的云师兄最后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但即便再怎么惋惜,可木已成舟,他们还能说些什么? 云间月默不作声,对于这些言语,根本不做理会,而是一直看着远处,他在等人。 不多时,叶之华来到了远处。 这位道门天骄看到云间月的那一刻,那悬在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地,不过她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 场间很是嘈杂,直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守一师叔来了,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看着那位如今暂时掌管山上大小事务的刑堂真人。 守一真人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云间月之前,看向这位道门双壁之一,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云间月,你意欲何为?” 他自然知道,云间月既然离开了锁灵牢,就不会平白无故归来的,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想说,他何必如此折腾。 云间月等的就是他,见到他开口询问之后,淡然道:“守一师叔,弟子之前离开锁灵牢,不过是迫不得已,因为有一桩事情,至今没有答案,弟子不得不亲自去查清楚。” 守一真人皱眉道:“何事?” 云间月平静道:“观主死于何人之手。” 他这话一说出来,人群里无数道目光都落到了云间月的身上,上下所有人,都有些期待地看 着云间月。 他们当然知道云间月口中的观主是哪个观主,也对那位观主的死因很想知道。 如今云间月既然开口,那定然是有了些答案,他们自然要听。 守一真人听着身侧嘈杂起来的声音,微微蹙眉,散发出一些威势,让其余人闭嘴之后,才说道:“你已有答案?” 云间月倒也不废话,他既然鸣钟召集山中弟子,就是要将真相公之于众的。 “观主死于掌律之手。” 简单的一句话,却无异是向平静的湖面丢下的一块巨大的石头,这一块石头丢下来,就是惊起万丈波涛! “一派胡言!观主和无恙真人乃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这谁不知道?他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师兄!” “说的对,观主这等宽宏大量之人,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看就是云间月在妖言惑众,他之前便袭杀过观主,如今是故技重施,他就是想着无恙真人没有将观主之位传给他,所以怀恨在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里便响起了好几道声音,许多痴心观的弟子,此刻都纷纷开口,对云间月口诛笔伐。 云间月根本不做理会,只是说道:“掌律和观主一向不和,想来有些长辈也知晓,当年为了观主之位,掌律便已经对观主怀恨在心。” 听着这话,人群里许多资历不浅的山中老人都点了点头,这桩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当年这两人可以说是上一代的道门双壁,不分伯仲, 又是师出同门,老观主弥留之际,将观主之位传给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其实都是说得过去的,只是最后老观主还是选择了无恙真人,而不是寅历。 在那桩事情之后,这对师兄弟就几乎是彻底走向两边了。 “那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而且无恙真人绝不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在弥留之际,最好的选择便是传位给寅历真人,那个时候,说不定两人便已经摒弃前嫌了。” 有人开口,说话倒是有好些道理。 云间月点头道:“确实如此,依着观主的性子,自然会如此选,但若是观主本身便是被掌律所害呢?” 云间月看向在场众人,平静道:“掌律便借此才成功让你们相信他是被观主传位的,但事实却是,掌律趁着观主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虚弱之时,杀了观主,夺了印章,成了观主。” “可有证据?” 听到这里,已经有年长道人急迫的开口询问了。 云间月丢出那颗妖珠,一段影像就此浮现在众人眼前。 人族和妖族向来敌对,妖族吃人,人族也会借助妖族身上的血肉之类的东西炼器或是炼丹,这妖珠便是妖族的精华,不同的妖族妖珠效用不同,这应当便是一类奇特妖族的妖珠,这类妖族并不强大,但妖珠却有记载影像的作用,因此一向被广泛利用。 这些妖珠在很多时候,都记录下了许多重要的时刻,最近的一次,便是神都那场审案, 年轻的陈朝借此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那妖珠呈现出来的影像,弟子们都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妖珠不可能作假,这里面的内容,怎么都是真的。 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观主真是被掌律所杀…… 这种事情,谁都没有预料到,就连在痴心观的历史上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头青牛还在山中,可以将它带来问询。” 有人忽然开口,妖珠是证据,那头青牛也算是人证,若是真的,他定然知晓内幕。 “敢问诸位前辈,事情已经如此明了,应当如何处置掌律?!” 云间月忽然朗声开口,声音传遍山中。 许多之前闭关的道门前辈其实已经知晓这边的事情,但是却没有露面,而是在暗处安静地听着这件事。 如今真相揭露,云间月要如此明了的询问这些人,你们会怎么选?! 他其实在这一刻,有些不太相信陈朝的判断,想要看看事情是否有不同的说法。 可山中很是安静,没有人说话。 很久之后,才有女子开口道:“依着山规,掌律这般胆大包天做出这等滔天恶事,自然当将其斩杀,然后将其名字从观中谱牒上除名。” 说话的是叶之华,这位年轻女子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一开口,便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一开口,之后便有无数的年轻弟子附和起来。 他们本就不满寅历,更是对无恙真人极为敬佩,如今 知晓真相之后,又怎么会选择就此揭过? 守一真人沉默着没说话,他很明白如今的局面是怎么样的,更是清楚此刻群情激奋,他说什么都没用,甚至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但那些稍微年长些的道人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满是愁容。 寅历真人真是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依着山规是要处置,但是这位寅历真人毕竟是道门大真人,是道门的顶尖强者,若是说杀就杀了,那么对于痴心观来说损失极大。 这样的态度跟他们之前不愿意杀云间月是一个道理。 这两人,一个是痴心观的未来,一个是痴心观的现在,无论谁就此没了,他们都不能接受。 年轻和年老,此刻的表现真的很是明显。 十分对立。 云间月静静站在原地。 守一真人忽然问道:“想问一问云师侄,这妖珠从何而来?” 随着这守一真人开口,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在掌律杀观主之时,他定然很注意周遭环境,若是云间月当时在场,不可能不会被寅历真人发现。 如果这不是云间月的手段,那么…… “此乃大梁皇帝所制,想来便是想要借此要挟掌律,不然为何之前真叶死于神都,为何掌律一言不发?” 云间月淡然道:“至于我从何所得?我便是从陈朝身上得来的。” 云间月一点不掩饰这件事,淡然道:“陈朝是什么想法,诸位应该能猜到了,想让痴心观内乱。” 守一真人点 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更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守一师叔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弟子则以为不然,不管陈朝初衷如何,但事实如此,掌律既然有错,为何不杀?” 云间月看着众人,淡然无比。 守一真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云间月忽然朝着后山单膝下跪,说道:“请师长们决断。” “诸位师叔师伯,既然知晓真相,便该惩治首恶!我等和云师兄一道,求诸位师叔师伯定夺!” 看着云间月跪了下来,其余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声音不断。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里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寅历一时糊涂,但终究是为我痴心观有过大功,怎可轻言打杀……” 听到这里,云间月也已经明白了那些前辈们的想法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笑了笑。 那个年轻人说的,果然不错。 云间月摇了摇头,平静道:“既然如此……便不劳烦诸位师长了,此事师长们决断困难,那我便替诸位决断了。” 话音未落。 云间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一颗头颅,举在手中,平静道:“掌律已被弟子所杀,以此……正山规。” 看着这颗忽然出现的头颅。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忘忧尽头的道门大真人,掌律真人居然被眼前的云间月杀了?! 正文 第七百一十七章 年轻的观主呦 那颗头颅,就这么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上下无数的痴心观弟子,看着这颗脑袋,都大受震撼。 虽说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掌律真人就是杀害观主的凶手,但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已经是观主的掌律真人,怎么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年轻弟子的手上了? 虽说那不是寻常的年轻弟子,那是道门的年轻天才,但再天才,也只是一个年轻人……忘忧和忘忧尽头,差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从看到这颗头颅开始,年轻弟子们的心情,就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了。 有很多事情,最怕的就是木已成舟四个字。之前观里对如何处理掌律真人的态度还不明确,有些师长只怕是还想保住他,但如今呢? “云间月,你大胆!观主你也敢杀?!”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那是一位掌律真人一脉的弟子,看到这颗掌律真人的脑袋,他是最开始有些失神,如今反应过来,脸色才变得极为难看。 云间月看着他,说道:“既然他该死,我依着山规杀了他,只怕也没有任何问题。”依着山规来说,的确是这样,掌律真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事情还没有定论,还没有定罪,你怎么敢的?!”那道人虽说知晓不占理,但也很清楚,自己身为寅历真人的亲信,他一旦倒台,自己是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云间月懒得搭理他,只是随手将手中的人头丢出去,然后淡然道:“弟子事情已经做了,师长们若是有什么想说的,想对弟子做的,如今便可以做了。”说完这句话,云间月便走到了大殿里,对着观主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等到走出来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出现在了远处。老道士一出现,无数的弟子便哗啦啦跪了下去。 “参见师叔祖!”眼前这个白发老道士,在痴心观里的辈分极高,就连当初的观主,都要对这位师叔祖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叔。 在后山诸多清修的道门前辈里,他可能不是辈分最高的,但他既然出来了,便意味着他代表着后山那些人的意志。 如今观主寅历已经死了,山里说话管用的,也就是这些老道士了。可惜这些老道士平日里都只在意清修,根本不会如何参与观里的决策。 云间月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叔祖。”老道士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像是水面的波纹,就此荡开, “阿月,记得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娃娃,那会儿我便对无恙说,你以后会有大出息,让无恙他们好生教导你,果不其然,你现在已经是个忘忧了,如此年轻的道门真人啊,比师叔祖年轻的时候,强太多太多了。”老道士看了一眼周遭光景,轻声感慨道:“又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了。”云间月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只是看着眼前的老道士。 老道士来到云间月身前,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人头,叹息道:“寅历也是个天赋不错的孩子,可就是心胸太小,比起来无恙,差了不少,有此下场,也是他罪有应得。”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就为这件事定下了基调,也算是表明了他们如今的态度。 他这样一说,守一真人在内的那些道人都已经不敢再开口。老道士代表着后山那群辈分奇高的长辈们,他们很少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既然说了,就必须被尊重。 “阿月,你也知道,我们这群老东西,对这些俗事并不关心,寅历既然死了,这观里的担子,就得你担起来了。”老道士看着眼前的云间月,眼里有些深意。 但他同时也透露出一个消息,就是后山的那些老道士对云间月杀了寅历真人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不会追究云间月。 寅历真人是痴心观的现在,云间月是痴心观的未来,他们同样重要,但如今的情况是寅历真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是怎么都不如活人重要的。甚至他们已经决意要让云间月接任观主之位了。 “你的品性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几个老东西想让你接任观主之位,想来观中弟子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老道士说话的时候,看向了在场的诸多弟子们,那句话便是说给他们听的。 年轻弟子们没有说话,甚至眼中都有了些期待,他们对于云间月很是敬佩,哪里会拒绝。 至于那些年长一些的道人,即便有些人心中不悦,可此刻在老道士面前,他们又敢说些什么? 云间月说道:“弟子资历浅薄,年纪尚轻,只怕难堪大任。观中还有些德高望重的师叔,若是让他们接任,只怕更好……” “这是什么话?须知我观中二代祖师坐上观主之位的时候,也不过才不惑之年,那个时候观里诸多长辈还在,但是却无一人反对,之后二代祖师将痴心观打理得极好,威名震四方。”老道士笑道:“你这般年轻,修为已经不低,过几年踏入忘忧尽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更何况你才替观中立下如此大功,论威望,只怕即便是老夫也比不上你了。”云间月听着这话,低声道:“弟子惶恐。”老道士也不多说,只是转身笑道:“我们这些老东西反正是看好阿月做观主,不知道你们这些小东西怎么想?”听着这话,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郑华。 “弟子无比赞同师叔祖的提议,云师兄德才兼备,又为观中正了山规,立下大功,我等都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有云师兄在,观里定然会威名不堕!” “弟子等也愿意拥立云师兄继任观主!”随着郑华开口,一众年轻弟子也就此开口,都对云间月继任观主表示支持。 若是说云间月没有踏足忘忧,做这个观主还会有些不合适,但如今的云间月完全有资格做这个观主。 一位忘忧境,说得上当世强者。随着年轻弟子们开口,许多年长一些的道人也都开口了,他们也看出来了门道,云间月身后有那些老道士的支持,很难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观主之位。 既然事已至此,此刻低头,总比秋后算账要好。于是大部分观中弟子都已经赞同了老道士的提议。 老道士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那便将此事定下了,选个日子召开大典……”守一真人忽然打断道:“师叔,掌律虽然有大罪,但毕竟名义上还是观主,如今这事情不好看,若是再广发请帖,岂不是让同道笑话?那到时候观中名声……”他话还没说完,叶之华便淡然道:“弟子觉得大典一定要开,也得告诉世间,我痴心观即便是走错过路,但此刻也重新回到正道上来了,若不是如此,如何让道门信服,如何让天下信服?”叶之华其实不在意这些,她只知道,没有大典,自家师弟的观主之位,总会有些不太好看,所以这大典一定要有。 老道士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支持守一真人的观点的,但既然已经决定将痴心观交给云间月,那么如今云间月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叶之华既然已经开口,他便笑道:“之华说的有道理,我痴心观执道门牛耳多年,虽说出了这桩事情,但只要及时纠正,想来也会让外人看到我痴心观的度量,大典照常召开,广发请柬,通知诸位同道。”定下此事之后,老道士看了云间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就此消散。 等到老道士离开之后,郑华忽然拜倒, “弟子郑华,拜见观主师兄!” “弟子拜见观主!”声音响起,无数观中弟子都跪了下去。就连守一真人也很快跪倒下去,即便他是那么不甘。 云间月则是看着这群弟子,沉默了很久。片刻后,他拿出印章,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断崖前。夕阳西下。云间月看着眼前不断消失的观中弟子,那是前去送请柬的。 沉默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余录。他之前被关在锁灵牢里,如今已经被云间月放了出来。 “恭喜云真人,年纪轻轻便登上如此高位了。”余录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倒是没有称呼观主。 云间月说道:“陈朝比我早许久便成了你们的镇守使。”余录笑道:“真人和镇守使大人都年轻有为,想来之后都会在世间留下极大的名声。”云间月一笑置之,转而说道:“你当真不愿意留下?”余录笑道:“我心中只有大梁,即便是留在观中,也只会心向大梁,若是有一日大梁和痴心观之间出了些什么事情,我夹在中间,真人也是为难。”云间月点点头,倒也没有继续挽留,只是说道:“观中还有其余的谍子,你到时候一同带下山吧,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但若是他们还留在观中,以后还是照常做大梁的谍子,我不会客气。”他这话是对余录说的,但同样也是对陈朝说的。 余录笑道:“自然如此,镇守使大人已经有令,让我们下山了,真人不为难,是真人的雅量。”云间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余录,好奇问道:“真有些事情,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余录点头道:“我爹娘是梁人,往上数也是梁人,我生下来也是梁人,若是以后我要是有了子嗣,也只会是梁人。这桩事情便改变不了,既然是梁人,又怎么能不爱大梁呢?”他顿了顿,感慨道:“其实我也理解不了,像是这满山的道士,许多小的时候也是梁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上待了些日子,就不觉得自己是梁人了,还反倒是回过头来欺负自己的同胞,到底又是为什么?”云间月说道:“或许山下山上是两个世界?”余录想了想,轻声道:“之前有人告诉我,是有人越来越强,便会生出许多之前不会生出的想法,但依着我现在来想,其实不该是这个道理,是引导的问题,山上的人告诉才上山的人你已经不是寻常人,不该和他们一道,一代一代,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或许在很多年前,甚至是一个先祖,为何非要这样?”云间月听着余录说话,忽然想通了什么,他由衷说道:“你颇有道根,其实很适合修道。”余录咧嘴一笑, “不是不喜欢修道,只是很害怕,修着修着自己都会忘记自己是谁了。”云间月表示理解。 他没有说话。余录告辞离去。他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叶之华走了过来。 她带着新的道袍,要比云间月身上那件显得奢华得多。云间月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叶之华说道:“做了观主,总要不一样的。”云间月摇头道:“我也害怕有一天我变得不一样。”——今天还有 正文 第七百一十八章 皆大欢喜 一条渡船,从青山州的一条大河启程,终点是长平州的一处渡口。这一条渡船上,大多都是返回神都的客商,做完生意之后,卖了从神都带去的货物,从青山州带回一些货物到神都售卖。 青山州的方外宗门有许多,所以这些货物大多又和修士有关,像是什么炼器的材料,什么一些丹药,几乎都涵盖其中。 这样一来,货物的价值便不菲,毕竟这些东西,一般的神都百姓可没能力购买,这些客商也会多聘请些人看护。 因此渡船停留渡口,上船的客商们都格外小心,即便是偶尔和另外的客商冲撞,两边都会极为客气地礼让,不得罪对方。 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无缘无故结下仇怨,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一个个都身怀不菲的货物。渡船船家也是经常都在这一路跑船了,那些客商八成都和其有交情。 都是熟脸。因此有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登船的时候,船家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个黑衣悬刀,另外一个虽说一身青衫,看着一身孑然,但眼中不时透露出来的剑意,也让船家认出这应当是一位剑修。 至于那个悬刀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个武夫。两人身份,船家揣摩不透,但看着两人脸色苍白,反正应该是身上都有点伤。 这倒是让船家忧心忡忡,这两人身份不明,身上又带着伤,说不定正在被仇家追赶,等到上了船,之后又被仇家追上,他这条渡船只怕是又要遭殃,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阻拦这两人登船。 万一这两人背景极大,惹怒了之后,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那个武夫也还好,可那位剑修,谁不知道最不好招惹的就是剑修啊? 叹了口气之后,船家换上一脸笑意,将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笑着说了些船上的事情。 结果让他意外的是,两个年轻人都很好说话,尤其是那个黑衫年轻人,更是笑着说如果有才打上来的新鲜河鱼,可以做些端来,有酒就更好。 船家也放宽了心,当即便让人去将船上水缸里养着的几尾大鱼做了,又亲自给这两人搬来两坛子酒,最后更是大方表示,这桌酒菜,不要钱。 黑衫年轻人道谢之后,也没有客气。只是说要是船上有些什么事情,可以知会一声,说不定能帮上忙。 船家听着这话,心里更是暖洋洋的,出门在外,给人行个方便的事情他做得多了,但很少有自己做了些事情,对方也能还上的。 当然真说不上真能还上,但既然是这样说了,他自然高兴。等到后来酒菜都来了,两人坐下。 脸色苍白的年轻剑修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啧啧道:“你小子的身份不会让他们知道了吧?不然能这么客气?不过你这镇守使的身份还真好用,要是一路上打着名号,说不定一分钱都花不出去。”这两人,自然就是结伴返回神都的陈朝和郁希夷了。 陈朝也喝了口酒,咂摸了滋味,知道这酒还真是有好几年年份了,这才笑道:“我的身份他们倒是不知道,这么客气是看出你这家伙的剑修身份了,对他们而言,你这个剑修,是最不好招惹的,谁知道你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船给劈了。”郁希夷皱眉道:“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陈朝笑着摇头, “屡见不鲜。”郁希夷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自己虽说这些年也行走世间,不过了解注定没有陈朝这么深刻,在这种事情上,他还的确没有什么发言权。 最后懒得多说的郁希夷开始专注面前的一盆鱼,大快朵颐起来。陈朝吃了几筷子之后便放了下来,看向天边,很快便看到一只木鸟落到身前,取下木鸟身上的东西,陈朝看了几眼,这才笑道:“云间月成了痴心观新任观主。”正在和一块鱼头较劲的郁希夷听着这话,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朝, “这么快?”陈朝点头感慨道:“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来以为他至少得花些日子才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郁希夷吐出一块鱼骨,白了一眼陈朝,笑骂道:“那这不是正如你所愿?他做了观主之后,你就别担心痴心观之后再针对大梁了。”陈朝点点头,痴心观是方外最大的宗门之一,无论是威望还是别的什么,都很少有别的宗门能够及得上,如今上来一个和大梁不算不对付的年轻观主,那么对于大梁来说的确是好事。 “你以为这么简单?以后我可只能选择相信他了,毕竟为此我连派往痴心观的那些人全部都撤出来了,以后痴心观还有些什么事情,可就只能听他的一面之词了。”陈朝故作委屈道:“听他说话和自己去看,我还是宁愿相信我自己。”郁希夷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该让寅历给你打得半死。” “你还真以为我不是半死?老子现在吃个鱼,筷子都在抖。”陈朝叹息一声,有苦说不出。 和寅历一战,看起来没多大事情,但实际上他这会儿受伤极重,五脏六腑,都很不好受。 郁希夷先是一怔,然后才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怎么这个臭小子只吃了几筷子就不吃了,原来是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陈朝说道:“不过比较起来这个,云间月还有件事让我刮目相看,他真想不计前嫌留下我派往痴心观的那几个人。”郁希夷咂舌道:“他也不怕那帮人偷摸着算计他?”陈朝笑道:“不管他怎么想,我也不能把人留下来,不然以后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这个观主也坐不稳。” “别说以后了,现在要是让那帮道士知道寅历是我们联手杀的,他一样要出问题。”郁希夷笑道:“你倒是可以用这个做把柄要挟他。”陈朝摇头道:“既然是选择相信,这种事情就肯定不会再提,我还是相信他和其余人不一样。”郁希夷张了张口,没有多说。 陈朝瞥了这家伙几眼,说道:“有个消息,想不想听?” “爱说不说!”郁希夷最受不了的就是陈朝这卖关子的样子,也难得理会他。 陈朝见状,只好说道:“朝廷那边交接给剑气山的石矿已经落实,三日之前,你们剑宗已经有弟子上山取剑了,好像运气还不错,拿了一柄不错的飞剑。”郁希夷一怔,随即道:“这么快?”陈朝理所当然道:“要忽悠你来卖命,说好的东西怎么能不给呢?” “算你小子有点良心。”郁希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才打了个饱嗝,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还没开口,陈朝便笑道:“那批青竹,送往神都了。”郁希夷这才是真满意了,哈哈大笑。 不过还没笑一会儿,整个渡船就剧烈的摇晃起来,差点给这位剑仙摔倒在地,不过他虽然坐在原地,酒水却是倾洒不少。 陈朝挑了挑眉,郁希夷则是有些生气。这怎么行的船?不过不多时,陈朝便站起身,不过随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郁希夷再次哈哈大笑。陈朝骂道:“你别他娘的笑了,该你出剑了。” 正文 第七百一十九章 出剑者,剑宗郁希夷 渡船前方,大江之中,起了一阵巨浪,船家看着那距离已经不近的巨浪,脸上难看到了极致。 这条航线已经走了不止一次的他,根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他甚至能隐约在那巨浪之中看到一些昏暗的背影,那应该是一条巨大的鱼,上面的鳞片,还泛着银白的光芒。 鱼妖……大梁朝的国境内,妖物甚多,掳掠百姓,以其为食,但这些妖物的境界普遍不高,不会公然劫掠像是这种有修士坐镇的渡船。 但今日既然看到了这条渡船,便足以说明这条鱼妖的境界不低,这一点从那巨浪和滔天的妖气,其实都能知晓。 船家看向身侧的一个神情凝重的汉子,小声问道:“谭先生,如何?”那个汉子身材健硕,一身血气如渊,光是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位武道强者,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汉子早就是苦海巅峰的强者,只是一直没能破开彼岸这道门槛,蹉跎了不少岁月,他也是船家所供养的诸多强者里最强的一位,往日里,全凭着这位谭先生才能一趟趟安然无恙。 “这鱼妖应该是在江底沉眠,平日里不会露头作恶,今日应当是有什么事情惊醒了它,才会有这般巨浪。”谭先生面色凝重,喃喃道:“但愿不是我想的最差的那个结果。”船家面色忧愁,他担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不仅是这一船货物是不是能保住,而是他们这一船人是不是还能活下来。 “谭先生,如果我们此刻弃船,是不是能有一线生机?”船家咬了咬牙,此刻他已经不去想能不能保住船上货物了,只求能不能活下来。 谭先生摇头道:“不可能,离开了渡船,在水中更是鱼妖最喜欢的地方,到时候我们更没有机会。”此刻眼前的波涛虽大,但那条鱼妖还是没有靠近渡船,尚有一段距离,这反倒是让谭先生安心不少。 “希望它只是偶被惊醒,马上就要蛰伏下去,若是真要攻击我们,只怕就连我都保不住性命。”大梁朝境内的妖物普遍没有妖域那边的强悍,眼前这鱼妖并没有化形,理论上不足为虑,但也保不准对方是什么异种,尚未化形之前,便有极强的境界。 主要是那滔天妖气,实在是让他也心惊。 “不知道船上还有没有强者,若是能出手帮忙就好了,我看它只怕不止是苦海境的实力。”谭先生看了船家一眼。 船家一番思索之后,眼睛发光, “之前上船了一个年轻剑修,只怕……”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已经停下的渡船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对面的那条鱼妖跃出江面,露出真身,竟然有数十丈那么长,雪白的鳞片在日光下,泛出一片光泽,而它露出水面之后,更是张开了血盆大口,那巨大鱼嘴里的尖牙,几乎每一颗都有一人大小。 谭先生心如死灰, “它是要破境化形了,怪不得此刻会突然惊醒,咱们都要变成它的血食……它本来就是打算借着我们的血肉精血来冲破最后的桎梏!”船家脸色苍白, “怎么办……” “来不及了。”谭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浑身气机不断在身体里流淌,在顷刻间便布满全身。 吐出一口浊气,谭先生微微用力,便要一跃而起,去硬抗这头来历不明的鱼妖,虽说知道凶多吉少,但平日里东家待他不错,他也不愿意此刻就此袖手旁观,再说了,若是这会儿自己不出手,也一样会死在这里。 不过他刚要一跃而起,便发现自己的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只手,将他硬生生按下。 而此刻摇晃的渡船,在这个时候也平稳下来。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到这里的黑衫年轻人收回手,看向前面的那头鱼妖,摇头道:“你不是它的对手。”谭先生修行多年,境界虽然说不上特别高妙,但在江湖中也算是有一号,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着如此年轻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拦下来。 “前辈,请出手搭救这一船人性命!”谭先生看着那已经越来越近的鱼妖,已经顾不得多想什么了,急忙开口要让这个年轻人出手。 黑衫年轻人摇摇头,倒是一脸笑意,颇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采。 谭先生还要开口,那黑衫年轻人便已经抬起头,笑道:“看看?”话音尚未落下,一道剑光骤然而起。 从渡船某处出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天空,最后直接落到了那边的鱼妖头上。 噗的一声。那在半空的鱼妖,骤然从中断开,鲜红的血洒落在江面上,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鱼妖甚至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就这么断成两截摔落在江水中。染红江面一片。 而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出剑之人,也不知道在何处。谭先生已经目瞪口呆。 什么样的剑道强者,才能这么一剑轻描淡写斩杀眼前的鱼妖?难不成船上真有一位剑仙在不成? 谭先生眼神瞬间热切起来,别的不说,光是剑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生出无限向往之心。 这可是剑仙啊!船家早就说不出话来。陈朝仿佛知晓谭先生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淡然道:“出剑者,剑宗郁希夷!”声音不大,但以雄浑气机激荡而出,整条渡船,人人可闻。 一时间,无数声响响起。那些原本以为九死一生的客商,都吩咐四处找寻郁希夷的踪迹。 但谁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渡船之上,年轻的剑仙只是回到那盆鱼之前,开始继续吃鱼。 听着陈朝的声音,郁希夷也只是嘟囔了几声,没有多说。等到又吃了几块鱼肉之后,这位剑宗的年轻剑仙才看着眼前的鱼肉笑道:“要是顿顿吃这玩意,给个剑仙都不换。”红尘俗物,倒也能留住出尘之人。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说起来早就他娘的是剑仙了啊!”—— 正文 第七百二十章 世道真可爱 渡船到了渡口处,陈朝和郁希夷下船之前,一众客商早早等在船头,以那船家为首,在看到郁希夷之后,抱拳齐声道:“多谢郁剑仙救命之恩,剑仙大恩,我等铭记在心!” 郁希夷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看着这群面容真切的大梁百姓,他也觉得胸口有些暖意,只是也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就是了。 看着郁希夷这呆头鹅一般的样子,陈朝用手肘抵了抵郁希夷的腰部,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谭先生笑道:“郁剑仙不跟大家说几句?” 郁希夷一怔,看着在场众人,支支吾吾许久,也没能说出什么来,最后只是真心实意看着眼前的船家说道:“你做的鱼不错。” 在场众人先是一怔,然后集体爆发出一阵笑声,很是欢快。 这位在世间名头早就无比响亮的年轻剑仙,他们也早有耳闻,但谁能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剑仙,等真见了面,居然一点剑仙架子没有,只是像个邻家汉子一样,看着甚至有些木讷。 这倒是更亲近。 很快便有人笑着问起这位年轻剑仙同行的朋友是谁,按理说,这位年轻剑仙的朋友,也应当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郁希夷看了一眼陈朝。 陈朝微微摇头。 于是郁希夷也没多说,只是最后挤出几句话之后,这就下船。 离开渡口,两人并行在官道上走了很远,郁希夷才有些羡慕地看向陈朝,“我这会儿算是感受到你的快乐了。” 陈朝挑眉道:“你小子,还是修为不够,太虚荣了。” 郁希夷啧啧道:“我反正不信你小子就真能无动于衷,一点欣喜感觉都没有。” 陈朝哈哈大笑,“当然高兴,你以为我是木头桩子?” 在郁希夷面前,陈朝可不会藏着掖着,在其位谋其政是在朝为官的根本,但若是说对百姓们的反馈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估摸着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郁希夷感慨道:“说实话,是真的觉得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在剑宗练剑的时候,虽说也有些同门是真心实意地佩服我,但那种感觉和现在这种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也怪不得你们真有那么一群人,对做这些事情充满干劲。” 陈朝笑而不语,山上修道的修士视尘世如洪水猛兽,一心只怕毁了自己的道心,但实际上到底怎么才是更好的路,才能走得更远,只怕到了此刻,都没有人能够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陈朝忽然笑道:“有个不情之请,我随口一说,你也随便一听,若是觉得不合适也就算了,要是有兴趣,咱们再往下聊?” “你小子又憋着使什么坏?” 郁希夷挑眉看了陈朝一眼,以他对陈朝的了解,这小子一旦开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陈朝嘿嘿一笑。 郁希夷不耐烦说道:“有屁就放。” “知道你是剑宗的剑修,我不知道你们剑宗的规矩,但我就想着问问,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在大梁挑几个好苗子,不说收徒,就光是指点一二,算是不记名弟子,要是不能教你们剑宗的那些东西,你有没有你自己的?要是这都不能,那就当我没说。” 大梁朝武夫不少,最出彩的几位,也都是大梁的,但其余修士,剑仙明面上也就柳半壁一个,这位剑仙还一直在北境,陈朝即便想要打他的主意,也不好打。 不过之前剑气山那边陈朝都已经打过主意了,糊弄了不少铸剑师在神都教工部的工匠,虽说不见得都能有几分本事,但是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郁希夷骂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一开口就没什么好事。” 陈朝也懒得跟他掰扯,直白道:“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剑仙……倒也不好找。” “啧啧,你这家伙,求人办事就这么个态度?” 郁希夷皮笑肉不笑说道:“你小子才刚糊弄了我给你卖命,这会儿就这么个态度?” 陈朝一怔,随即笑脸灿烂,“郁大剑仙,你这心胸跟我较劲做什么,实在不行我到时候帮你寻个媳妇儿呗,保证好看水灵。” “别了,我都怕是被你祸害过的。”郁希夷挑眉道:“不过教几个弟子,倒是没多大问题,剑修一脉,虽说也有所谓的门户之别,但其实比起其他修行流派,其实没那么讲究,宗主不也为了那一剑,去博采百家之长了吗?况且我受过柳剑仙的点拨,这点事情,倒是能答应你,不过也得看苗子如何,我亲自来选,我怕你小子给我选一堆废材。” 陈朝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都这样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郁希夷瞪大眼睛,骂道:“陈朝,你他娘真是逮着一只羊薅羊毛啊?” 陈朝哈哈大笑。 郁希夷看不惯这家伙这样子,骂道:“赶紧地,把该说的都说了,老子懒得再听。” “好事儿,你在大梁挂个客卿供奉之类的呗?” 陈朝笑眯眯说道:“到时候也每个月有俸禄领。” 郁希夷骂道:“老子有剑就行,要你这什么俸禄?” 陈朝点头,深以为然道:“要不然你把钱给我?我那几个弟子,打熬体魄可花费不小。” “滚呐,陈朝,你他娘的这算盘打得这么精?” 郁希夷轻声道:“我要是做了大梁的客卿,以后剑宗那边,不得把我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陈朝其实也考虑过这个,这会儿听到郁希夷这么说,也就作罢摆手道:“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话,郁希夷笑着打断道:“不过我还真不在意这种事情,我还真觉得神都不错,大梁不错。” 陈朝由衷竖起大拇指,笑道:“这天下的剑修,还是你最成功!” …… …… 两人进入长平州边界,陈朝主动停下脚步,笑眯眯道:“我暂时不回神都,你自己先去。” 郁希夷挑眉道:“你要疯?刚杀了寅历,浑身是伤,你小子就要大摇大摆到处溜达,不怕死?” 谁也不能保证杀寅历的事情会不被传出去,要是道门那边有什么大人物知晓了,甚至就是痴心观里有人知晓了,觉得此事太过丢脸,就此来袭杀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间月虽然坐上了观主的位子,但是真要说完全掌控痴心观,陈朝觉得反正短期内很难,一个是云间月过于年轻,另外一个则是他的境界不够,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他的威望没那么高。 这一点他就和陈朝很不同,陈朝如今在大梁朝,除非他非要谋反之外,基本上是谁都没办法动他。 毕竟陈朝在如今的大梁朝,威望太高了。 “有些事情要做,你以为我当着这个镇守使,就每天抖落一下威风就行了?” 陈朝瞥了一眼郁希夷。 郁希夷翻了个白眼。 “对了,还有个不情之请……” 陈朝刚开口,就被郁希夷开口打断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陈朝笑道:“绿藻宗的事情,我之前把他们宗主给杀了,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他们还不服气,在暗地走动,想要报仇,我已经让神都那边派人过去了,你反正不着急,去看看,算是掠阵?” 郁希夷好奇道:“你轻描淡写就要覆灭一座宗门,你小子到底血是不是热的?” 陈朝淡然道:“该杀的都要杀,不该杀的一个不能杀,我的血时冷时热。” 郁希夷不说话,最后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之后两人分别,一人赶赴绿藻宗,另外一人则是在边界的官道旁的小茶铺停下。 要了一壶茶,陈朝等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官道上响起些脚步声,一个脸上稚嫩的年轻人来到了这边。 看到陈朝之后,他这才停下来,郑重行礼之后,才激动说道:“大人亲自等着属下,属下真是感动不已。” 来人不是别人,是之前在痴心观做了很多事情的余录。 如今寅历已死,他很快便离开了痴心观,风尘仆仆赶往神都。 陈朝笑道:“不算特意,不过总要看着你安然归来,虽说相信云间月,但是你真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趟要去的,可就是痴心观了。” 余录一怔,摇头道:“大人何必亲涉险境?要知道大人如今对大梁十分重要,若是因为属下而死,属下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没办法瞑目了。” 陈朝摇头笑道:“别这般看轻自己,你不是我手上的棋子,真要说,咱们是同道。” “同道?”余录喃喃自语。 “这次在这里等你,除去要确认你的安危之外,还有些事情要问要说。” 陈朝笑着问道:“其余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余录说道:“分批次,最后一批应该会在初冬时候,毕竟也不能全部一股脑就撤出,不然一定会引起疑心。” 陈朝点头道:“到时候你关注此事,一旦有什么问题,立马通知我,事情做完之前,一个人都没死,事情做完之后,要是再死了人,那就不行了。” 余录点点头,感到无比感动,他也没想到陈朝居然真有那么重视他们,之前陈朝说的那些话,他甚至觉得陈朝是震慑云间月的可能居多。 “你回神都之后,不要想着隐姓埋名,爹娘给的名字,用就是了,要是神都有知道内情的人敢借此刁难你,我自然会出手,当然,不只是你,其余人也一样,你们为大梁立了功,就该如此对待,至于以后你在朝中的位子,你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有没有想法?” 陈朝看着余录,微笑不已。 余录想了想,还是没有藏着掖着,说道:“倒是不想在朝中做官,还是想在大人麾下做些事情。” 陈朝问道:“真心话?” 余录点点头。 陈朝点头,忽然说道:“你在痴心观学的那些道门道法,云间月有说什么了?” 余录摇头,“云真人没说什么,但属下已经将那一身道门道法忘却。” 陈朝感慨道:“你也是个真人。” “你到时候去见一见郁希夷,若是他觉得你有练剑天赋,你跟着他练剑如何?要是你不喜欢,那就只能跟着我当个臭武夫了。” “哦,要是想念书,我找那位圣人给你运作运作。” 陈朝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句话都让余录震惊,这样的待遇,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 这三个人,周枸杞是实打实的忘忧尽头,儒教圣人,其余两人,也都是忘忧。 余录想了想,笑道:“年少时候,属下也钦慕剑仙风采,若是有这个机会,自然想学学郁剑仙,仗剑走天涯。” 选陈朝自然对仕途最好,但余录的选择,也是发自本心。 陈朝点头,示意知晓,之后又交代了些事情之后,陈朝这才起身,拍了拍余录的肩膀,笑道:“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尽量别想着死。” 余录眼眶湿润。 陈朝没再说话。 然后余录郑重行礼,认真道:“属下愿跟着大人,去做成那些该做之事。” 陈朝笑了笑。 之后两人分别,陈朝看着远处景象,忽然有些后悔,在离开神都的时候,怎么没买些蜜枣。 等过些时候见到那个少女的时候,应该免不得要被一阵数落。 不过也不知道过了这好几年,那个姑娘是不是还那么喜欢吃东西。 …… …… 万天宫。 一个已经长开许多的少女,在后山崖前坐着,一双长腿没入云海。 她手里拿着一朵火红的花,扯着花瓣,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只是这个少女在嘟囔的时候,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看着很是可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手里的花瓣被她都扯了下来,她这才丢了手里的花,然后托起腮帮子。 有些想神都的那些吃食了啊。 她舔了舔嘴唇,随后有些委屈。 好久没吃到那些东西了啊! 真是过分! —— 今天暂时还是一章,四千字,事情是真的有点多,见谅见谅。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一章 兄弟不相疑 郁希夷既然受了陈朝嘱咐,这位年轻剑仙自然就放在了心上,他一路北上,绕过神都,很快便临近那边绿藻宗山门前数十里外。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一路的紧赶慢赶,还是有些慢了,绿藻宗那边已开战事,大梁那边的官员带着供奉已经杀了上去,一片山野,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郁希夷御剑来到半空之上,看了一眼地面那边,发现大梁占尽优势,这次陈朝居然还让一位忘忧武夫亲自出面,郁希夷认出那人身份,应该是如今的右卫指挥使宋敛,他虽然是右卫指挥使,但如今握住的却是镇守使的权柄。 郁希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陈朝是不是小心过头了,绿藻宗最强者不过就是才破境成为忘忧境的那位宗主,可如今宗主都被你宰了,这还有什么强者不成? 郁希夷摇摇头,以神识扫视山中,很快便察觉到一道微末剑意,郁希夷皱了皱眉头,有些意外。 居然在这里还碰到了个老朋友。…………绿藻宗后山一处僻静洞府前有一片水潭,深不见底,常年寒意刺骨,如今骤然之间,一道人影破开水潭而出,卷起无边剑意。 不过就在这道人影带着剑意不断卷向天空之时,一道更为霸道的剑意就此压下,那道人影被剑意轰退,之后的剑气余波更是将那片寒潭的潭水炸开,波浪翻滚。 那道人影半跪在寒潭边,等到无数水花坠落之后,才看清楚真容。是个瘦削的年轻剑修,说不上俊美,一身黑衣,手中有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落雪剑,倒也是好久没见过了。”郁希夷从天而降,来到这道人影身前,负手而立。 年轻剑修看了郁希夷一眼,诧异道:“郁希夷,你何时破开境界,成了剑仙?”他这些年都在寒潭深处闭关,对于世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早年间有一面之缘,之后算是同行了一道的年轻剑修,竟然如今已经踏足了这个境界。 郁希夷瞥了眼前的年轻剑修一眼,笑道:“你记得我的名字,我可记不得你的名字了。”这话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来如此,反正一说出来,年轻剑修脸色便有些阴晴不定了。 不过面对眼前这位年轻剑仙,别的不说,反正光是他的剑仙身份,就得让他尊重。 “多谢郁剑仙驰援,此等大恩,我绿藻宗没齿难忘。”年轻剑修拱手行礼,好像已经记不得刚才自己一跃而起,然后被郁希夷拦下来的事情了。 或许是当成了这位年轻剑仙爱护后辈,不愿让他去白白送死,毕竟自己一个不过苦海巅峰的剑修,真要冲出去,估摸着就用不着多久,便直接被那位武夫打杀了。 郁希夷一脸疑惑,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来驰援你们绿藻宗的了?”年轻剑修一怔,随即苦笑道:“那便多谢郁剑仙照顾后辈之情。”郁希夷讥笑道:“你这不要脸的样子,倒是和那年一样,真说起来年纪,你还要比我大上几岁,怎么到了这会儿,就是后辈了?”年轻剑修微微蹙眉,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剑仙是个什么意思。 郁希夷直白道:“我这会儿还有一层身份,是大梁供奉。”年轻剑修瞪大眼睛,都说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 他这些日子闭关,不曾知晓外面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怎么都想不到,眼前的郁希夷身为剑宗弟子,竟然投靠了大梁。 “郁希夷,你身为剑宗剑修,却这么行事,不怕天打雷劈?!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当成朋友!”今日绿藻宗遭遇大祸,他本就心急如焚,这会儿听到这话,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郁希夷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你还真觉得跟我是朋友?当初分开之后,我后来重游故地,我才发现我在那地方名声奇臭无比,一仔细打听之下,当年都是你的杰作,咋的?剑道天赋不如我,眼睛就红了,怪不得到了这会儿,还是个苦海境。”当年之事,郁希夷懒得多说,随口道:“撑得过我一剑,我就饶你一条命。”年轻剑修脸色难看,当年的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但他也没想到郁希夷不仅知道了,而且还记了这么久。 “别想着求饶,我还是想看看你硬气的样子,求饶就没意思了。”郁希夷负手看着眼前的年轻剑修,其实两人境界差距太大,这件事传出去,不管怎么都要说他郁希夷以境界压人,不过他倒是不太在意。 甚至之前不觉得绿藻宗有太大问题,如今看到了这个年轻剑修,就真觉得这座宗门不是什么好鸟了。 年轻剑修握紧手中飞剑。半刻钟之后,一道剑光闪过。年轻剑修跌落寒潭,郁希夷则是捡起那柄叫做落雪的飞剑,摇头道:“这么好的剑,在你手上,真的很浪费。”这柄飞剑,郁希夷记得不错的话,也是在剑气山取来的。 握住落雪,飞剑并没有如何挣扎,也很让人意外,毕竟剑修和飞剑向来应该心意相通才是。 郁希夷抹去上面那年轻剑修的痕迹,飞剑微微颤鸣,有些委屈,郁希夷微笑道:“别委屈,我再替你找个好主人就是。”离开这里,郁希夷御剑掠过半空,俯视下方绿藻宗,发现已经临近尾声,这座宗门,已经几乎确定被覆灭。 郁希夷叹气道:“近朱者赤,近陈朝黑。总觉得跟那臭小子越来越差不多了。”不过揉了揉脑袋之后,这位年轻剑仙忽然咧嘴笑道:“不过感觉还不错。”…………绿藻宗覆灭的消息很快传回神都,这件事陈朝上过折子给那位监国的太子殿下,后者虽然觉得这有些不妥,但最后想了想,还是点头应允了。 只是消息传回神都之后,还是引来了无数的非议,朝中的文官们虽说几乎已经默认了陈朝如今的地位,但遇到这些事情,他们还是难免觉得那位年轻武夫有些太过霸道了。 方外和大梁的关系本就紧张,这个年轻武官这么行事,迟早是要让大梁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的。 基于这一点,雪花一般的折子便送到了太子殿下的案前。小太监忙碌在御书房里,将那一捆折子从太子殿下的案前抱下来,找个角落放好,那些折子千篇一律,所说的还是一件事,就是陈朝有些独断专行,需要太子殿下发旨意申饬。 太子殿下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但也不好做出回应,便只好留中,他这会儿期望的是这些年纪都比他大的老臣们不要又去宫门前守着。 他没有自己父皇那样的魄力,说不理会就不理会,真要这样,他注定是会焦头烂额。 “殿下,这里快堆不下了,咱们要换个地方放才好。”其实这位太子殿下也好,作为内侍总管李恒的徒弟李寿也好,要是知道当初在这御书房里的两人是动不动就烧毁这些朝臣折子的,不知道得多吃惊。 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李寿,没有说这件事,反倒是问道:“你师父还是不愿意来这边当差吗?孤真有许多问题想向他讨教。”大梁皇帝的几个子嗣,都是在王府里便诞生的,李恒当时便是王府里的总管,两位皇子和公主都在王府里渡过了一段时光,但这位三皇子却诞生不久,还没如何记事,便随着大梁皇帝来到了神都,因此他和李恒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及自己的兄长和长姐。 但这些日子他对李恒也是十分尊重,并没有怠慢,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恒除去最开始那些时间,之后在真叶道人死于神都之后,他就渐渐不再去管后宫的事情了,也不愿意出现在人前了。 他如今虽然是太子殿下,但是也不好强求。李寿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有些话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太子殿下注意到他的异常,淡然说道:“有什么你说就是,咱们两人之间,还有那么多不能说的?”李寿听了这话,这才咬牙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说要为皇后娘娘守陵,再也不愿意踏足宫城了,除非是非来不可的时候。”太子殿下似乎早就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于是只是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只是殿下……真的不做些什么吗?”李寿看着眼前的折子,心想这些事情陛下是怎么处理的呢? 自己的师父,很多事情都教给他了,但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教给他。 比如师父从来不提自己和皇帝陛下之间的事情。太子殿下摇头, “朝中上下还是有许多人看着孤,看孤心里到底怎么想,孤若是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一步,到时候兄长的处境便会更难,父皇已经将那么大的担子让兄长肩上了,孤没什么本事,能做一点便做一点。”李寿有些迷惘。 皇帝是该这么当的吗?虽然不是,可太子就是该这么当的?太子殿下不做解释,只是忽然咬牙道:“要是明日他们真守在宫门前,就让人把他们打走!”——晚上还有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二章 父女 妖域这些日子,无比宁静。几乎很多大人物都在等一个人的归来。之前携带重宝进入漠北三万里的那位神华妖君进入漠北三万里已经有些日子了,眼瞅着那边都已经大雪纷飞,这位妖君却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这让那些参与其中的大人物们心情越来越沉重。 可就是因为如此,反倒是让妖域在这段时间里,安静得不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没有人就此生出别的想法,所有人都在等着神华妖君的消息,等着那个答案。 …………漠北三万里,人迹罕至,一场大雪,早就将之前那满目疮痍掩盖,如今到处都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和之前的漠北有什么区别。 其实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时间足以让人忘记很多,或许千百年后,就很少会有人提及如今发生的故事,甚至连漠北原本的模样也都记不起,这也说明了历史的必要性,如果没有历史,只怕后世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太史令一家即便面对死亡,也不愿意修改任何史册的缘故。 他们从来不是对某一位君王负责,他们要负责的,永远是历史。将发生过的事情,一字一句都记载下来。 一个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眸里都是一片雪白之色的女子走在漠北的大雪里,踩出来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遮掩个,这样一来,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她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缓慢地走着,看着漫无目的,经常是走了几步之后,又换个方向朝着另外某个地方而去。 这样看起来,这个女子就好像是在绕圈圈一样,看着有些怪异。不过大半个时辰之后,女子就很诡异地开始往前一掠而去,脚尖只是时不时的点地,只在雪地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女子掠出数百里,终于看到一座矮山。如今的漠北,能看到山其实就已经很难了,这样的矮山只能说是运气极好,才没有被之前的两位帝君一战给毁去。 女子登上矮山,正在打算下一步往何处去,但很快便来到天幕之中有一头带着无尽火焰的金乌掠过天空。 一股炽热感,瞬间便笼罩了女子浑身下来。是一位妖君?妖族忘忧可称大妖,尽头便是君。 女子眯起眼。那强大的气势很明显将那头金乌的境界展现得淋漓极致。 只是女子毕竟不是寻常大妖,只是顷刻之间便已经察觉到那头金乌的气息一直在走弱。 毫无疑问,这头金乌已经身受重伤。在这漠北深处,能让一位忘忧尽头的恐怖存在受伤的,还能是谁? 女子不再犹豫,并未就此离开,而是跟着眼前的金乌而去。半刻钟后。 那头金乌坠落于一处雪原。砸出一道深坑之后,化作人形。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从深坑里走出,看向远处,眼神里满是怨毒,他刚要开口,面前忽生雪崩。 无数风雪开始朝着这边袭来。中年男人脸色难看,转身便要远掠出去,但在调动体内妖气的瞬间,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鲜血金黄,甚至滚烫无比,坠落地面之后,很快便让一片风雪融化。 本就重伤的中年男人,在此刻伤上加伤。不过好在还是强行的躲过了那场风雪,来到了更远处的地方。 站定之后,中年男人看着那场风雪,有些心有余悸。 “神华?”一道声音骤然在他耳边响起。神华妖君木然转头,一道冰剑瞬间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一个瞳孔里雪白一片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满脸不可置信的妖君,平静问道:“我父皇在何处?”神华妖君脸色微变,还没有说话,胸前的冰剑又被那女子搅动,此刻他的五脏六腑都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西陆看着神华妖君,忽然摇了摇头,笑道:“用不着你了。”说着话,西陆松手,拍向剑柄,那柄冰剑就此洞穿神华妖君。 神华妖君忍着剧痛就要出手,西陆已经一掌拍向他的额头,恐怖的妖气从她的掌心涌出。 神华妖君挣扎无果,就此瘫软下去,倒在雪地里。西陆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妖气笼罩眼前的神华,彻底断绝他的生机。 之后她转身,不去看神华妖君。他的尸体也很快被一场风雪掩埋。就在这时,一道伟岸的身影才出现了这里。 “父皇。”西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妖帝看着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虚弱的脸上有些笑意, “不错,倒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做出决断,不愧是朕的女儿。”西陆看向妖帝,眼中情绪也很复杂,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父皇,此时此刻气息也很微弱。 “父皇斩了梁帝?”这或许是如今整个妖域所有人最关注的事情。 “没有。”妖帝坦然摇头, “一场千年难遇的大战,朕输给了他。” “朕很佩服他,这一路走来,他给了朕很多惊喜,朕原本以为他这一生最多也只能到忘忧尽头,却没有想到,他却还能往前迈出一步。”妖帝或许是这个世上最骄傲的人,但对于他来说,对方强便是强,他根本不会不承认。 “忘忧之上吗?”西陆有些惊奇,在过去的千年里,无论是人族也好,还是妖族也罢,都很少关于这类的记载。 “父皇……”西陆忽然瞪大眼睛。妖帝看了西陆一眼,点了点头,但随即平静道:“那一战朕伤势破重,陈澈也不好过,没有十数年的光景,应该不会露面,不过神华那跳梁小丑倒是让朕又要推迟些痊愈的时间。” “朕伤势痊愈之前不会离开漠北,此地虽然凶险,但却是朕最好的养伤之地。”妖帝看向西陆,平静道:“只要朕不露面,妖域不会大乱。”西陆点点头。 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妖帝平静道:“或许还有一日,朕和陈澈还有一场生死之战,但结果不管如何,你都要在这之前先做成一件事。”西陆看向妖帝,沉默片刻,才轻声问道:“父皇是要我去杀了陈朝?”妖帝虚弱地点点头,轻声道:“陈澈谋划一生,最后的意志继承便是此人,此人若是不杀,假以时日便是另外一个陈澈,对于我们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漠北被封,给了人族极好的机会,朕推演往后三百年,此人极为重要。”像是妖帝这样的绝世强者,在此刻也有些担忧,他对自己的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是妖族存亡,他依旧很是在意。 西陆点头道:“漠北被封,本就让我们得不到人族的消息,女儿这次南下,也是想看看人族如何了,既然父皇如此重视他,我便杀了他就是。”妖帝伸出手揉了揉西陆的脑袋,嘱咐道:“最好能杀了他,但犯不着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朕之后,整个妖族,还要靠你。”妖帝此刻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帝王气魄,他的满眼都是慈父的怜爱。 西陆的眸子化作一片雪白,喃喃道:“他既然危及到妖族,那就一定要死。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三章 可谓兄友弟恭 漠北三万里,留下一串脚印,不过是转瞬即逝。 妖帝带着西陆一路南下,缓缓而行,有他在西陆左右,倒是让西陆南下的时候,不需要那么在意那些无处不在的气机交织。 妖帝有些怜爱地看了西陆一眼,淡然道:“忘忧尽头之后的忘忧之上,其实没传说中那么玄妙和不可触及,依朕来看,是因为许多东西断了传承,所以才让我们这些人如陷泥潭。” 西陆默不作声。 “人族那边的历史,最多也就到千年前,咱们这边的历史虽说长一些,但也是半斤八两,千年之前的修行方式或许和现在的不同,才导致了如今想要越过忘忧尽头,才显得如此艰难。” 妖帝缓慢开口,这位妖族的帝君,要将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告诉自己这个闺女。 西陆好奇问道:“父皇,千年前忘忧之上的那种强者,难道不算罕见?” 妖帝思索片刻,摇头道:“至少比现在好太多,朕和陈澈那般拼命,才能看到这里的风光,千年前或许要容易许多。” 说到这里,妖帝沉默片刻,说道:“或许武夫一途,在千年前,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修士。” 西陆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妖帝也没藏着掖着,淡然道:“陈澈到了最后,能够运转道法,他本就将体魄打熬到世间罕见,加上有了这本事,人族已无敌手,咱们妖族不过是仗着血脉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同样也会有 些劣势。真要说起来,武夫一途,或许真是最完美的修行方式。” 千年之前,或许世上风光,从来都不是武夫被欺压,而是武夫一途,独立鳌头,俯瞰世间,无数修士,除去俯首之外,别无他法。 西陆说道:“所以父皇见过了梁帝之后,才会觉得陈朝也是心头大患。” “只说对一半,朕重视他,一般是因为他是武夫身份,另外一半则是因为他是陈澈的侄子,他的侄子,就跟朕的女儿一样,注定要成为这世上最闪耀的存在。” 这是两位帝王不约而同的自信,也实在是都该有的自信。 送西陆来到漠北边缘,妖帝从腰间扯下一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雕琢的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玉兔。 洁白无瑕。 他亲自将它系到西陆腰间,微笑道:“这是当初你母妃送给朕的,这么多年,朕一直带在身上,你自幼便没了母亲,带着此物,算是她还陪在你身旁。” 西陆看着那个小玉兔,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 对于自己的母妃,她记忆不多,只记得当初母妃因为出身卑微,被欺负许多,不过谁也没想到,她诞下的西陆,却成为了这一代的年轻人里,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的第一人。 妖帝伸手揉了揉西陆的脑袋,轻声道:“记着,别的都不重要,你活着,对父皇来说最重要。” 西陆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把脑袋靠在了妖帝的胸口。 这是她幼年的时候 最喜欢做的事情,但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了。 妖帝叹了口气,轻轻喊道:“阿蛮。” 这正是西陆的乳名。 …… …… 纸终究包不住火。 神都,皇城前。 宫门前跪倒了一片官员。 小太监李寿在远处看着,唉声叹气。 前些日子还是上折子的那群朝臣好不容易被太子殿下压下,原本以为这件事随着时间推移,马上就要平息下去,谁能想到,一桩事情很快便传到神都。 朝野激荡。 之前传到神都的是陈朝杀了绿藻宗的宗主,如今传到神都的消息,则是陈朝灭了琉璃观这座宗门。 琉璃观这座道门宗门,甚至还有一位忘忧尽头坐镇,在道门之中也颇有地位,竟然被陈朝说灭了。 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行事风格,让他们感到害怕,一些胆小谨慎的朝臣,甚至当时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立马便想要进宫。 本来之前绿藻宗覆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官员们便已经有些忍不住了,但之后琉璃观这件事,则是彻底让他们绷不住了。 虽说琉璃观发生的事情在前,这绿藻宗覆灭的事情发生在后,可十个绿藻宗也及不上一个琉璃观啊! 后来人们在细细去数,好像那位年轻镇守使从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开始,便没有一天停下来过。 光是间接或是直接覆灭在他手上的宗门便已经不少了,而且这宗门还都不是什么寻常宗门,从最开始那座崇明宗 ,到后来的绿藻宗,以及琉璃观,哪座宗门里没有一位忘忧强者坐镇? 可就是这样的宗门,也是说灭就灭了。 之前很多人还觉得陈朝不配和大梁皇帝相提并论,但到了这会儿,大家甚至觉得陈朝要比大梁皇帝更为可怕。 更何况现在的陈朝,在朝中根本没有人能够控制他,权柄太大,顾忌太少。 他们很想给如今大梁朝最锋利的这把刀,打造一个刀鞘。 而如今只怕唯一有这个可能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太子殿下做些事情。 不过身为如今大梁朝名义上的掌权者,太子殿下也觉得很为难。 所以跪的话,就让他们先跪一会儿就是。 …… …… 远离神都的是是非非的年轻武夫,这一天正好路过一座小县城,在一处包子铺前停步,然后兴起走了进去,要了一屉包子,就着一碗白粥,吃了个滚肚圆儿。 包子馅不是寻常市面上见得猪肉馅,而是河虾。 这包子吃下去,就连陈朝也啧啧称奇。 吃完包子,年轻武夫没急着起身,铺子老板也没着急赶人。 而是等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之后,铺子老板端来一根木凳,坐在铺子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年轻武夫则是找了根木签子,悠闲剔牙。 大概算是两不干涉。 也算是一副特别景象。 神都的那些消息早就传来了,他也知道了那些朝臣逼宫的事情。 这会儿切实体会到了做皇帝不容易的陈朝 ,开始心疼起来自己那个弟弟。 想着想着,他便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人在世上不自由 这会儿铺子里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铺子老板这才扭头看着那个坐在桌上自己傻笑的年轻人,主动开口搭话道:「客人从什么地方来?」 陈朝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神都。」 铺子老板听到这两个字,这才眼睛放光,感慨笑道:「听说那是天下最大的城了,皇帝老爷的住处。」 「不过要是在那种地方吃一屉包子,怎么也得比咱这铺子贵上好几倍吧?」 铺子老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笑眯眯道:「不过那边繁华或许是繁华,但要说起来,说不定还没我这铺子的味道好。」 原本听到铺子老板的头一句,陈朝就想起之前不知道在某本书上看来的东西,说是底层的百姓心里的皇帝老爷,也就是用金锄头耕地而已,刚要深思,陈朝又听到了铺子老板的后半句话,就不去深思了,只是微笑说道:「我还真没在别处吃过河虾味的包子。」 说起这个,铺子老板来了精神,手拿烟枪在板凳上抖落烟灰,吹了口气之后,这才自豪笑道:「不是我吹牛,这河虾味道的包子,这方圆数十里,只有我这儿能做得好,之前不是没人眼红我这手艺,可他们自己回去做这种东西,可没一个人有我做的味道好。」 陈朝好奇道:「这般啊,那这包子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 铺子老板听到这里,刚要开口,可很快就挑眉笑骂道:「你是不是想学会我这手艺,然后回神都也开包子铺狠狠赚上一笔?」 陈朝刚要开口解释,那铺子老板就已经笑眯眯摇头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以后要是在神都开了包子铺挣钱了,老汉我又刚好去了神都,请老汉吃顿好的也就是了。」 听????????????????着这话,陈朝也就不解释了。 铺子老板说道:「问题在于河虾,也在于水磨功夫,河虾非得这县城外的那条小溪里的红尾河虾,这河虾成年之后,尾巴微红,是肉最嫩的时候,之后红尾颜色加深,肉质就没那么好了,所以首要还得是看眼力,能否能辨别这河虾是不是肉最嫩的时候,须知这河虾怪得很,只要这一盆馅料里有一只不算是最嫩时候的河虾,那这一盆馅料都算不上好。」 「至于第二点,水磨功夫,那就是得每天花两个时辰不断的将虾肉剁成肉泥,这样才能有最好的鲜味。」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铺子老板也抽了口旱烟缓口气。 陈朝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了,苦笑道:「老哥真是生得一张好嘴,你这手艺最重要的不是如何辨别河虾吗?你如今就这么跟我说,我就算是知道了,只怕也开不起来这个包子铺。」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但说来说去,万天宫注定还是太平道的魁首,在道门中的地位绝对不低,而和痴心观一直和大梁不合不同,万天宫和大梁的关系则还算是不错,之前那场万柳会,万天宫有一位道门大真人亲自带队,当时陈朝还救下了身为万天宫圣女的朱夏。 加上那位道门大真人和书院院长的关系不错,之后万天宫和大梁的关系又好了些,不过因为很多原因,这种关系没有公之于众。 陈朝这次前往万天宫,所求的便是正式和万天宫结盟。 不同于和剑气山也好,还是剑宗也好的那般关系,陈朝要的是万天宫向世人公布这桩事情。 他这样做,不仅是为大梁着想,甚至也是为云间月铺路,万天宫是个引子,之后痴心观如果也走到这条路上来,那么整个道门就算是都稳住了,道门一旦都稳住了,之后整个方外,只怕不难了。 方外安定之后,很多事情,就可以再去做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陈朝其实没有太大的把握能说服万天宫,即便他和朱夏的关系不错,但大梁和万天宫,这些年的交情,只怕不足以让万天宫就此表明他们的态度。 试试而已。 陈朝很有诚意。 这趟去万天宫之前,许多想法他已经写过折子递给了那位太子殿下,后者前些日子也有了说法,点头应下了。 这倒是让陈朝对于自己这个弟弟有些刮目相看,好像这个少年,已经渐渐成熟起来了。 陈朝心里也算是欣慰,如果自己这个 弟弟拿他当哥哥的话,他也不介意帮自己这个弟弟打下一个太平世道,让他安安稳稳做他的大梁皇帝。 陈朝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人对他的好,他从来都会记在心里,而且一定会回报。 不过若是有人要害他,那下场就只能和之前死在他刀下的那两位兄长一样了。 想着这件事,有些出神的陈朝已经出城很远,直到听到些嘈杂人声之后,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不远处,有两人,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人。 中年男人气息内敛,但行走之时,气机流转,还是泄露不少,足以能看出应当是一位忘忧修士。 再去看那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一袭长衫虽说宽大,但也能看出那中年男人的身材壮硕。 是个纯粹武夫。 觉察到这一点的陈朝微微蹙眉,一个踏入忘忧境的纯粹武夫,那可不常见。 至于那个年轻人和中年男人长相有些相似,看起来应当是那男人的子嗣后辈之类的,一身气机还算不错,但应该不过是个苦海巅峰,刚刚碰到彼岸境的门槛。 陈朝在观察这两人的时候,那边的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也看到了陈朝,观察了一番陈朝的打扮之后,那个年轻人微不可查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舒展下去,并未多说多言。 他只是在那中年男人身边说了几句话。 中年男人转头看了一眼陈朝,没能看出陈朝根底,于是便多看了一眼他腰间佩刀,最后中年男人微微露出个善意笑意,陈朝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回过头之后,中年男人开口叮嘱道:「炼儿,身后那人,若不是万不得已,不要和他起冲突。」 年????????????????轻人皱眉道:「父亲,此言何意?难道那人境界高妙,来历不凡?」 中年男人摇头道:「非也,是因为那人和你我一样,都是武夫,若是之后遇到,他恰好有难,不难为的情况下,你可出手相助,其实不止是他,这世间其余武夫,若是遇到,也正好有难,其实都可以帮一帮,天下武夫,本是一家。」 年轻人点点头,感 慨道:「父亲这般性子,在风灵山,其实不太适合。」 这种话,年轻人不不敢在山上说,也就只有在这山下没有外人的时候说一说了。 中年男人苦笑不已,但是没有接话。 年轻人皱眉道:「父亲,山上那些人如此针对您,依着孩儿说,咱们就该直接了当脱离风灵山,去大梁谋个一官半职。」 中年男人没有着急说话,只是走出很远之后,发现身后已经没了陈朝的踪迹,这才轻声道:「炼儿,你当真觉得我们若是想要脱离风灵山,就能这么容易吗?若是这么容易,为何每次下山,你娘亲都只能留在山中?」 年轻人怒道:「我知道,那是他们给父亲的羁绊,怕父亲生出异心,可实际上他们这么做,父亲心里难道就真得好受?」 「换句话说,若是他们诚心对待父亲,孩儿倒是不会劝父亲离开。」 中年男人笑道:「以真心换真心,何其难啊?」 中年男人说道:「为父从小便在风灵山长大,虽说一路走来受了如此多白眼,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也算是半个家乡,仍有些感情在里面的。」 年轻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自己这个父亲,明明是一个纯粹的忘忧武夫,整座风灵山上都没有太多人能够和他相提并论,可他偏偏就是脾气太好,一味忍让。 这些年自己父亲为风灵山做的,加上风灵山对自己父亲做的事情,让年轻人早就觉得自己一家对风灵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两人又走了很远,中年男人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愤恨这才微笑道:「好了炼儿,情谊的话说过了,为父这会儿给你说点人心现实?」 年轻人一怔,随即点点头。 「风灵山如何能不知道为父的境界,如你所说,这风灵山又有多少忘忧?他们既然知道,为何这般对待为父,你仔细想想?」 中年男人说话的确和许多武夫不同,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反倒是温和不已,像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 年轻人仔仔细细想了许久,才犹豫道:「是因为山主垂垂老矣,活不了多久了吗?」 中年男人点头笑道:「继续说。」 年轻人轻声道:「父亲在山中威望不低,这些年又为山上做了很多事情,如果老山主亡故只怕父亲……」 说到这里,年轻人便知晓了这些年为何自己父亲在山中会是这样的地位了。 中年男人笑道:「早些年他们打压我,只是因为看不起为父,但后来为何还一直如此?就是因为不想为父在山中有什么地位,却不曾想,越是如此,为父做的越多,威望便越高。」 年轻人豁然开朗,笑道:「父亲是要留在山上做风灵山的下一任山主!」 年轻人激动不已,这风灵山是一流大宗,若是父亲以武夫之身成为风灵山的山主,那一定是一件轰动世间的大事。 只是中年男人很快便给年轻人泼了一盆 冷水,「你放心,不管为父威望如何再高,都不会成为这风灵山的山主。」 年轻人满脸疑惑。 中年男人微笑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不可能会改变,至于为父不脱离风灵山,是因为不敢。」 说到这里,这个中年男人终于苦笑起来。 他是真的切实体会过有些事情的,命运这个东西,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有时候也会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一旦为父要脱离风灵山,或许他们明面上不会做什么,但只要咱们下山,恐怕就会死于非命。」 中年男人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满是苍凉。 「所以这些年,为父知道前路是断头崖, 但也只能往前走去,因为一但选了别的路,你们母子两人,跟着为父,就是立时去九泉之下罢了。」 作为冠绝一州的武夫,中年男人表面风光,但实际上如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进不得退不得,他跟个粘板上任人宰割的肉没有区别。 年轻人不再说话,只是握紧拳头。 中年男人很快收拾好心情,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道:「放心,真有那一天,为父也一定为你谋划好退路。」 年轻人摇头道:「父亲,孩儿只愿意跟父母同在。」 中年男人不再说话,只是瞥了一眼远方,一座孤山立于平原上,此行的终点,就是此地了。 年轻人也是叹了口气,跟着走了过去。 …… …… 之前陈朝有意放慢脚步,不尾随那对武夫,就是怕对方觉得他不怀好意,怕起争端,所以才有意拉开两人距离,到了这会儿,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两人踪迹。 对于那位忘忧武夫,陈朝倒是很好奇对方的身份,但实际上真想知道,也其实不麻烦,毕竟在这大梁方外,忘忧武夫可不多,只要花点功夫,自然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只是陈朝很快又遇到一对师徒,就在官道一侧,是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带着一个少年道士。 两人衣着华贵,看起来就应当是某个大道观走出来的道士。 陈朝因为多看了那边两眼,就招来了那个少年道士的白眼,陈朝倒是不在意,也不愿意跟一个小家伙计较,反倒是那老道士注意到陈朝之后,也是一脸不悦,板着脸。 陈朝这就纳闷了,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之后老道士的一句话,更让陈朝觉得无语。 当时老道士是对着自己的弟子说,现在世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年轻人都愿意学那个无耻武夫一般穿着了。 无耻? 老子怎么无耻了? 陈朝吐了口唾沫,等到那对师徒走了很远之后,这才骂道:「老子徒弟可比你徒弟出息多了,老牛鼻子!」 陈朝这做派像极了那种境界不高,背景不硬的散修,遇到事情,只好陪着笑脸,但在背地里,就是嘀嘀咕咕,心中不满。 不过这一切还是因为陈朝虽说不忌惮杀人,但却从来不滥杀。 不然这里,肯定就要多出两具尸体了。 但是莫名其妙被人一顿嘲讽,陈朝虽说不至于动怒,但也不会一点不在意。 之后他一路前行,半日之后,看到一座矮山,山腰处有一口泉眼,陈朝趴在泉眼前,捧着一捧泉水洗脸。 洗完脸,神清气爽,站起身,身后不知道怎么多出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看到眼前的陈朝转过身来,瞥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有些生硬问道:「阁下可否让一让?」 陈朝注意到他手上的水囊,又扭头看了一眼山脚,那边可有不少人,收回视线,陈朝让开身子,没有说话。 那年轻人似乎也很满意陈朝的识趣,所以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蹲下身去往水囊里装水。 只是泉眼里本来的泉水被陈朝洗过脸,年轻人一挥手,清空泉眼,这才等着泉眼慢慢浸出泉水。 陈朝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衣摆处绣着一朵祥云,颜色却是绿色的。 他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年轻人的衣摆处,好像也有类似的花纹。 应该是同出一宗。 陈朝倒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开始缓步下山。 隐约间听到前面传来些声响,是两个人在交谈,但是相隔太远,陈朝没能听清楚。 只隐约听到了陈万年三个字。 陈朝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于是便止住脚步,散开神识,想要多听一些。 但那边的话语很快便骤然消失。 陈朝抬起眼,发现山道上多出了两个人,正冷眼看着他。 陈朝下意识歉意一笑,毕竟算是偷听了。 但两人很快开口,言语生硬,「你在干什么?」 陈朝没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忽然想起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陈万年的名字了。 ——-------------------- ps:今天一章,五千字。 正文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世上多有该死该杀者 还记得当年那次人族的年轻人和妖族的年轻人在漠北有过一场较量,陈朝因为不想暴露身份,在遇到玉顶山那帮修士的时候,随口胡诌了一个陈扶摇的名字,然后也胡诌了自己来自风灵山的事情。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自己信口胡诌的东西,居然还真有。 那座风灵山有,陈扶摇也被误认为是陈万年的子嗣。 陈万年在方外,是极为出名的一位武夫,是一位从杂役一步步走到忘忧的绝世武夫。 不过当时陈朝不以为意,如今才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 如今被人提及,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以至于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更没有理会这说话的两人。 两人看到陈朝这般,更是有些生气,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应当是个武夫。 武夫…… 这两个字,对于大部分修士来说,都不是很讨喜,但对于他们来说,则是厌恶。 原因简单,是因为他们山中便有这么一个武夫,让人讨厌。 「再???????????????问一遍,阁下刚才在做什么?」 那年轻人眼里有些寒意,要是对面这个年轻武夫还不回答问题,只怕他就要动手了,反正这荒山野岭,杀一个武夫,怎么说起来,事情都算不上大,事后毁尸灭迹,断然不会有什么人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杀心刚起,那边的年轻武夫便反应过来,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歉道:「抱歉抱歉,想到些事情,走神了。」 年轻人冷哼一声,还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便忽然响起,「出门在外,不要与人为难。」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那边,两个年轻修士看到之后,都闭上了嘴巴。 中年男人来到陈朝身前,微笑道:「在下风灵山梁夜樵,方才我的两个师侄有些鲁莽,得罪了道友,还望道友海涵。」 陈朝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不打紧。」 中年男人点点头,「如此我们便先走了,道友自便。」 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招呼着三个弟子一起下山,很快便没了踪迹。 陈朝站在原地,看着三人离开,微微眯眼。 那中年男人看着和蔼,但实际上他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用气机探查过陈朝,陈朝将自己的气机掩盖的很好,露出的气息并不多,那中年男人境界不高,自然看不透他的真实境界。 反倒是他那一闪而逝的杀意,则是被陈朝察觉得很清楚。 站在原地,陈朝想了想之前见过的那个忘忧武夫,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位陈万年了。 而这帮人,既然是同一宗门的,却不同行,而且这般紧张,陈朝料定应该事情不简单。 想了片刻之后,陈朝决定当即下山,尾随这行人,想要看看到底有些什么猫腻。 …… …… 再说中年男人一行大概七八人,下山之后,走出很远,仔细查验了身后没有陈朝尾随,那中年男人才板着脸骂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一趟出行在外,不要节外生枝,若是惊动了陈万年,打草惊蛇了,你们 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有些委屈道:「梁师叔,我们也是察觉到那家伙在山中停留,害怕他听到了些什么,所以才想把这个隐患清除掉,而且他还是个武夫,这种身份,更是复杂,毕竟这桩大事,马虎不得。」 听着两人这么一说,梁夜樵倒也是怒气消了不少,但依旧摇头道:「我已经探查过那人,应当只是偶遇罢了,和那陈万年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贸然动手,反倒是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须知我们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是处理掉 陈万年,别的什么事情,都放到一旁就是。」 两人点点头,到底也不敢如何顶撞眼前的师叔。 梁夜樵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老山主时日无多,山中事情扑朔迷离,陈万年威望颇高,若是不尽早除去,被其余人拉拢,少山主那山主之位,如何坐得稳?」 听着梁夜樵这番话,其余人都自顾自点头。 深以为然。 「也是我们平日里逼得狠了,要不然此刻???????????????维持表面上的关系,等大事安定,再处理他也就是了。」 有人如此开口,很快便有人接话道:「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吧,那陈万年的妻子不过是寻常妇人,咱们只要制住那妇人,难道陈万年还不乖乖就范?」 梁夜樵冷笑一声,「你以为就你们聪明,知道制住那妇人?别人就想不到了?那妇人早就被无妄峰那边的人制住了,要不然他们如何有把握能让陈万年站在他们那边?」 「换句话说,你们当真以为陈万年是个傻子,他平日里在山上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如今无妄峰那边的人给这了些好处,他就真的感恩戴德?他不知道是有求于他?」 看了一眼眼前的那座孤山,梁夜樵淡然道:「陈万年此人,虽说是走的武道路子,但性子和其余武夫倒是不同,没有那么多鲁莽,反倒是心思深沉,所以面对此人,咱们多些小心,总是没错的。」 听到自家师叔一番如此深入浅出的讲解,几人都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表态之后一切都听师叔的安排。 梁夜樵没多说什么,只是领着这些年轻弟子来到孤山之前,却没有沿着山道登山,而是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隐秘小道,这里早有人在此等候。 那是个瘦小男子,看着面黄肌瘦,有些营养不良。 但实际上梁夜樵却是知晓,眼前此人修行的是一种特别道法,用体魄精血来温养神魂,这等道法大成之后,身体会形如枯槁,但神魂却会越发的坚韧,与此同时,再研习一种伤人神魂的道法,配合使用,让人防不胜防。 「房兄,别来无恙。」 梁夜樵微微一笑,但眼底也有些忌惮,像是这类修士,虽说算不上邪魔外道,但也过于狠辣,一般情况下是能不招惹,便不要招惹。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你们做成这桩事情,你们孤月峰管辖的那两座矿场便要归我们了,这桩事情不管你们???????????????风灵山之后怎么说,反正我只认你们这会儿应下来的,到时候要是反悔,你们就等着风灵山名誉扫地吧。」 梁夜樵点头道:「自然如此,这点不会改变。」 说完这句话,梁夜樵从怀里拿出一颗雪白丹药,递给矮小男子,说道:「此物无色无味,即便是忘忧境都无法察觉,让陈万年吃下之后,他大概会有一炷香的时间会暂时境界掉落苦海境,你到时候发出信号即可。只是何时下药,你须等我的消息。」 矮小男子刚接过来丹药,还没说话,这边梁夜樵就再度嘱咐道:「陈万年心思缜密,你下药的时候,务必小心。」 矮小男子笑道:「这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了,我心里有数。」 梁夜樵点点头,目送矮小男子离开,这才看向一侧的年轻弟子,问道:「栾师叔何时登山?」 「师叔祖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两日后。」 有年轻弟子嘀咕道:「要是陈万年吃了药,便注定是瓮中之鳖了,为何还要请动师叔祖?」 梁夜樵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了那个年轻弟子一眼。 他顿时不敢说话,噤如寒蝉。 …… …… 孤山的一座竹楼里。 陈万年坐在窗前,不远处自己的儿子陈炼正在打坐修行。 陈万年看着窗外景色,眼里满是愁云。 这趟来此地,是山中要让他将一株药草带回山,那株药草极为稀有,世间难寻,但恰好山中有一位师叔要借此突破忘忧尽头,所以他不得不来。 那位师叔说得清楚,若是能用天金钱买下,那就买下,若是不能,他们也要见到那株药草。 陈万年叹气不已,这样的事情,巧取豪夺,那些人爱惜羽毛,倒是不愿意做些什么,而自己这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反倒是成了最适合的人选。 他甚至都能想到,事后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他一定会被推出来顶锅。 陈万年摇摇头,喃喃道:「人生在世不自由啊。」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六章 事在人为,能为便为 「事在人为,自由不自由,都不好说。」 一道声音忽然在陈万年耳边响起。 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竹楼里面。 陈万年回过神来,气机激荡而起,骤然便是一拳砸出,恐怖的拳罡在这里炸开,震得整座竹楼此刻都摇晃起来。 只此一瞬,便能说明眼前的陈万年这纯粹武夫的忘忧境界并不是花拳绣腿。 这一拳,陈万年实打实出了七八分力气,一般的忘忧之下,在这一拳下,动辄便要重伤。 不过他还是收力了,并未倾力出拳,要不然这一拳轰出,忘忧之下,必死无疑! 一拳轰出,恐怖拳罡呼啸着而出,出拳一半之后,那边盘坐修行的陈炼这才回过神来,由此可见陈万年这一拳到底有多快。 只是出拳一半之后,看到眼前人,陈万年便有些后悔了,那是一个年轻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就在之前山下,虽说当时两人并未交谈,但他还是看出来了他是一个年轻武夫。 这????????????????么一个年轻武夫,境界能有多高?在自己这一拳之下,只怕没有半点抵御的可能,就要饮恨在此,可惜自己这一拳已经递出,拳势不可逆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年轻人有什么重宝在身,拦下自己这一拳了。 只是下一刻,陈万年微微蹙眉,看到了不可思议一幕。 眼前的年轻人不但没有拿出什么重宝来阻拦自己这一拳,反倒是有些不自量力地开始出拳。 出拳本就有先后,自己这一拳势头已经不可阻挡,眼前的年轻人此刻再出拳本就是失了先手,加上境界差距,只怕下场真的会惨淡无比。 就在陈万年有些失神当口,两人的拳头已经在空中相撞,一道磅礴气机在两***间迸发,如同天地间有口大钟在此刻被人敲响。 两拳相交,陈万年衣衫摆动,上面如同有一层涟漪荡开,那是气机流淌,最后泻于天地之间。 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对面的年轻人在硬抗了他的一拳之后,身形也是纹丝不动,竟然没有丝毫的后退。 一拳之后,那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淡然一笑,然后侧身躲在了屏风之后。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与此同时,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有人来到竹楼外,大声问道:「陈先生,发生了何事?」 陈万年看了一眼屏风后,又瞥了那边的儿子一眼,示意对方不要开口,这才来到窗边,淡然道:「陈某忽有所感,修行的动静闹得大了点,抱歉了。」 那竹楼外闻声而来的修士听到这个解释,也没多想,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等到那些修士离开,陈万年这才转过头来,轻声道:「阁下,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下,年轻人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陈先生果然是个好人。」 陈万年微微蹙眉,摇头道:「阁下若不能说明身份来意,陈某还是会告知山中的。」 年轻人自顾自来到桌前,坐下之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才笑着问道:「陈先生刚才那一拳,有意收手?」 陈万年思考片刻,没有说话。 那本就是下意识的举动。 「由此可见,陈先生真是个不错的人,至少没有滥杀的心思,既然这样,在下这次冒险出现,不算是白来。」 年轻人笑眯眯看着陈万年,接下来的一句话,则是让陈万年惊骇不已。 「陈先生可否知晓自己已经快要命不久矣。」 陈炼皱起眉头,生出了些怒意,刚要说话 ,便被自己父亲挥手打断,陈万年想了想,缓慢走到桌前坐下,「阁下这句话从何说起?」 年轻人问道:「想来陈先生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陈万年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轻声道:「之前见的第一面,便觉得阁下不寻常,那身打扮其实已经很明显,不过如今世间这般打扮的其实已经不少,可有这打扮还能接在下一拳的,大概就只有一人了,陈镇守使大人。」 陈万年轻描淡写点破陈朝身份,那边的陈炼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黑衣年轻人竟然就是那位如今盛名????????????????在外的年轻镇守使。 陈朝开门见山点点头,笑道:「陈先生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心思缜密。」 陈万年敏锐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他们两个字,但并没有开口,而是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位大梁朝新任的镇守使大人,出现在方外的频率,可要比之前那位频繁很多。 陈朝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陈先生上山之后,风灵山又有一批人上山了,那帮人上山,就住在这山中某处小院里,为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在这座山上除掉陈先生。」 之后陈朝将听到的那些都告知给了陈万年。 陈万年神情不变,只是安静听着,那边的陈炼则是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完之后,陈朝笑着问道:「陈先生信不信本官?」 虽说是这么问,但是陈朝也知道,凭借自己的一面之词,只怕很难让这位陈先生信服。 果然,陈万年随后便问道:「那为何镇守使大人要特意来告知陈某?甚至当时又为什么会尾随他们上山?难道就因为和陈某同样姓陈,五百年前是一家吗?」 陈朝好奇道:「陈先生心善,难道就不许本官也心善?」 陈万年摇摇头,「如今世上,只怕没有人会觉得镇守使大人是个心善的人。」 早在许久之前,陈朝在方外的名声便已经不太好了,那会儿人们还把他当成一个年轻人,但随着他境界越来越高,做的事情越来越多,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身上的年轻人三个字早就被人抛开了。 到了如今,他身上大概就只是剩下凶名在外几个字了。 陈朝叹气道:「世人误解本官太多。」 听着这话,哪怕是脾气好如眼前的陈万年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陈炼则是回过神来之后,觉得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还真有些意思。 有些事情,不同的人来看,不同的角度来看,总归都是不同的。 陈万年等着陈朝的解释。 陈 朝倒也不遮遮掩掩,笑道:「说起来很有缘分,当年漠北之行,本官为了不暴露身份,随口胡诌自己身份,正好和陈先生有关。当时陈先生虽然不知情,但算是陈先生帮了本官一次,这次投桃报李,还陈先生一次。」 陈万年微微蹙眉,那桩事情他倒是知晓,当时漠北之后,有传言自己的子侄在漠北救下不少人,他还在困惑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如今陈朝这么一说,一切的谜团就算是解开了。 「陈先生是否还是不信本官所言?」 陈朝开口,笑着看向陈万年。 陈万年给出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答案,「镇守使大人所言,陈某已信九分。」 陈朝愕然。 陈万年苦笑道:「跟别的无关,实在是陈某自己在风灵山的处境,自己知晓,至于另外一分,若是能孤月峰那些人真正山上,也就有了。」 陈朝点点头,说道:「陈先生不糊涂。」 说到这里,一直忍着没有说话的陈炼 忽然开口道:「我父亲????????????????本就不糊涂,只是有些事情,只能知道了也装着不知道罢了。」 「炼儿!」 陈万年沉声开口。 陈炼便不再说话。 陈朝了然道:「怪不得陈先生之前说不自由。」 陈万年老脸一红,之前的感叹被陈朝听了去,这会儿想起,还是有些尴尬。 孤月峰这边要算计他的事情,陈万年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般不留余地,竟然是想要直接打杀他,这让他很是心寒。 「多谢镇守使大人,陈某铭记于心,容日后再报。」 陈万年确信之后,立即站起身行礼,身后陈炼也跟着抱拳,身为武夫,他本就对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很是敬佩,今天对方又帮了一次自家父亲,他自然更是崇敬对方。 陈朝摆摆手,认真问道:「陈先生既然身陷囹圄,有想过改换门庭吗?」 一位忘忧武夫,既然遇到了,既然又有机会收为己用,陈朝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天底下的武夫如此多,但即便是在大梁朝,也没有几个忘忧境的武夫。 何况这位陈万年可不是寻常忘忧武夫,在整个方外,他可以排在前三甲。 这样的武夫,陈朝不当个宝? 陈炼刚要开口,陈万年便接过话茬来,摇头道:「陈某自小便在风灵山长大,风灵山可对陈某不仁,陈某却无法对风灵山不义。」 陈朝感慨道:「陈先生这话言不由衷。」 陈万年沉默不语。 陈朝看了一眼陈炼,然后微笑道:「这一次能躲过去,下次呢?陈先生在风灵山这个地方,每日都提心吊胆,要知道所谓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陈万年依旧不说话。 陈朝继续说道:「就算陈先生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这位陈道友考虑吧?他还如此年轻,陈先生就能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和陈先生你的下场一样?」 听着这话,陈万年抬起头,看了看陈朝。 正文 第七百二十七章 一个老实人 人的心中,总会有些放心不下牵挂的东西,比如对于陈万年来说,他的软肋和牵挂就是自己的妻儿。 要不然他早就离开风灵山了,是改换门庭也好,还是归隐山林也好,甚至就算是走出风灵山被当场打杀,也总比在山上整日提心吊胆地来得好。 陈朝提及陈炼,自然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陈炼欲言又止,这个时候,他即便是有什么想法,其实都不好开口。 自家父亲要做什么决定,他支持也就是了,万不可自己开口来干扰自己父亲。 陈万年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不过还没说话,陈朝便主动开口说道:“陈先生是担心背上一个不好的名声?从方外来到大梁,传出去到底是不怎么好听,陈先生有这样的担心,本官倒也是能理解。”陈万年没说话,但眼里情绪复杂,这肯定也是他担忧的事情之一。 陈朝说道:“同妻儿性命相比,陈先生还看不透这个?”陈万年听到这里,蓦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沉默片刻后,这位在方外名声不小的武夫看向一侧的陈炼,问道:“炼儿,你也长大了不少,你怎么看?” “父亲?”陈炼欲言又止。陈万年慈祥地看着眼前的独子,轻声道:“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好,为父即便是不在意自己,你还年轻,你的未来不该就止于此。”陈炼想了想,坚定说道:“镇守使大人说得很对,名声其实不值一提,更何况父亲本就没有亏欠任何人,全是他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父亲从来都没有错,即便之后改换门庭,即便天下人都说父亲是白眼狼,但做儿子的很清楚,父亲是不得已而为之。”陈万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自己这个儿子的脑袋,然后看向陈朝。 陈朝说道:“陈先生放心,若是来了大梁,便是一家人,在大梁绝不可能有陈先生在风灵山的遭遇,若是真有,那本官到时候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给割下来,送到陈先生面前。” “大梁……其实这些年,陈某也关注着大梁,那位皇帝陛下,不瞒镇守使大人,陈某也是心神往之,我们这些武夫,即便是到了陈某这个境界,在方外依旧是低着头,弯着腰做人,可大梁,是陈某眼睁睁看着慢慢直起腰的地方,我也十分向往这般的大梁,试问谁又不想直起腰做人呢?”陈万年叹了口气,他境界高妙,放在别处,早就是被人尊敬的对象了,可他偏偏这些年都一直弯着腰。 这谁能接受呢?陈朝微笑道:“本朝皇帝陛下这些年只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让大梁上下都直起腰做人,第二件事便是要拿回人族失去的东西,前面一件事也已经初有成果,后面这件事,本官正在做,想来有生之年,不说能做成,至少会去努力做。” “人有很多死法,但本官想,咱们这些武夫,最该死在的地方,不是那些修士的脚下,而是北边的战场上,为人族而死,为这个以后不同的世道而死。” “不做改变,陈先生被欺压一辈子,这位陈道友或许也会被欺压一辈子,之后子子孙孙都可能被欺压一辈子。”陈朝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这就是陈先生想看到的吗?”淋过了雨,方才想要为别人撑一把伞。 知道浑身湿透的滋味不好受,才不会想让别人也再有这个滋味。陈万年点点头,若有所思,但随即为难道:“那拙荆?”陈朝笑道:“解决此事,本官和陈先生走一趟风灵山,别的不说,接走尊夫人便是。”陈万年苦笑道:“恐怕风灵山不会这么轻易放拙荆下山。”陈朝摇头道:“这倒是不用陈先生担心,只要陈先生做了决定,本官便一定将尊夫人带下山,这桩事,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陈朝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说得掷地有声。 听到陈朝这么说,陈万年看了一眼这边的陈炼,然后才缓缓点头道:“那陈某便胆大一次,从此为镇守使大人驱使。”陈朝摇头道:“并非如此,陈先生入我大梁是因为本就是梁人,再一个,也不是为本官驱使,是为大梁子民做些事情,为陈先生的后人做些事情,改变这个世道,或许我们看不到,但陈先生的后人,一定看得到。”陈万年点点头,如释重负道:“应当如此。”陈炼忽然笑道:“镇守使大人,我能去你麾下任职吗?”陈朝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岁数相当的年轻人,微笑道:“但凭你所愿。”…………第三天清晨,矮小男子如约出现在竹楼这边,见到陈万年之后,矮小男子开门见山,倒也没有绕弯子,只是说那株药草太过珍贵,山上还要商量一番才能决定。 这座孤山,不过一座小宗,和风灵山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矮小男子说话的时候,很是谦卑客气。 陈万年皱起眉头说道:“恐怕等不了多久,还望房道友多上心才是。”矮小男子微笑道:“那是自然,当然要尽快给出一个答复,也不能吊着陈先生。对了,陈先生,山上有新到的仙峰茶,为表歉意,特意让我送来。”说着话,矮小男子拿出一方茶叶,递给陈万年。 陈万年倒也没有客气,接下之后,就要送客,不过矮小男子盯着那茶叶,片刻后,有些为难说道:“这东西在山上也没有多少,能否厚着脸皮向陈先生讨杯茶喝?”陈万年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他本就随和,这些年在风灵山被打压得极惨,更是没了什么脾气,此刻对方这么一说,他便要吩咐陈炼去煮茶。 “令公子恐怕是不擅茶道,在下倒是恰好会些,就让在下来煮茶吧。”矮小男子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拿过茶叶,陈万年不着痕迹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点头道:“如此便有劳了。”矮小男子说着不打紧,很快便去煮茶,没要多久,便提着一个铁壶走了过来,给几人都倒了一杯,茶香扑鼻,倒真是好茶。 矮小男子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嘿嘿一笑, “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见了好茶就走不动道,这会儿就不客气了。”说着话,他端起一杯茶,开始小口喝着。 另外一边,陈万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陈炼也是依葫芦画瓢。矮小男子苦笑道:“这个喝法,陈先生哪里能感受到滋味。”陈万年笑道:“陈某是个粗人,哪里会品茶。”矮小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给他们两人都又倒了一杯,而自己也是继续小口品茶。 约莫一刻钟后,矮小男子起身,笑道:“就不叨扰陈先生了,还有些事情。”陈万年点点头,正准备站起身,浑身便觉得有些酥软,站到一半,就又跌坐下去。 矮小男子关怀道:“陈先生怎么了?”陈万年皱起眉头,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看向那茶碗。矮小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竹楼外,脚步声不停。梁夜樵等人,出现在这边。 “梁师叔,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陈炼一脸诧异,好似很奇怪。梁夜樵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陈万年,义正辞严道:“陈万年,你受山中恩惠,却不思报答,竟然要行这种中饱私囊的勾当,还不速速就擒,随我回山发落!”陈万年眯起眼,缓慢站起身,轻声道:“梁夜樵,要如此栽赃吗?”梁夜樵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只是一招手,说道:“拿下!”几个年轻弟子立马动身,朝着陈万年走来。 陈万年脸色不变,只是淡然道:“就凭你们?” “哈哈哈,陈万年,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抖落什么威风吗?”梁夜樵一挥手,自己抢先出手,只是还没临近陈万年的身前,便被他挥手打飞。 梁夜樵跌落出竹楼,一旁的矮小男子神情大变。陈万年倒是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走出竹楼。 远处一道强大气息由远及近。一位忘忧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没有说话。 一个黑衣年轻人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笑着说道:“陈先生,那个忘忧就劳烦先生自己解决了,不过这群人,本官看着,走不了。”陈万年没有说话,只是吐出一口浊气,好像是将自己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尽数都吐了出来。 最后他拔地而起,冲向天际。陈朝站在竹楼外,仰起头,微笑道:“欺负老实人有什么好下场?” 正文 第七百二十八章 如此去一趟风灵山 竹楼外那场大战声势浩大,两位忘忧修士交手,尤其是其中一位憋了多年,一身怨气,此刻要全部抒发出来,如此一来,那场大战,其实从一开始,陈万年便占据上风。 气机激荡,云海激荡,虽说并无厮杀声,但弄出的动静,可比一般的忘忧境修士厮杀的动静还要大。 陈朝有些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那天边收回来,虽说很想看那场忘忧之间的大战,但陈朝也很清楚,距离这么远,看不真切。 收回目光之后,陈朝看着那还在地上挣扎的梁夜樵,没有说话。那边竹楼里的几个年轻修士想要走出来,但刚到门口,陈朝便淡然道:“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们要是想要走出来,那我可就不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了。”听着这话,其中一个年轻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陈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一刻,那个年轻人就此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竹楼里。陈朝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爬起来一半的梁夜樵,笑道:“我要是你,我就不爬起来,免得等会儿又倒下去。”梁夜樵脸色变得极为精彩,甚至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但他还是爬了起来,但下一刻又是重重摔飞出去,大口咳血。 陈朝瞥了他一眼,笑道:“何必呢?”最后陈朝才把目光放到那矮小男子身上,说道:“他们都是风灵山的,轮不到我来说怎么处置,但是你嘛……”话还没说完,那个矮小男子已经开口了,他求饶道:“前辈,饶命!”陈朝自顾自朝着他走去,骂道:“谁他娘的是你前辈。”矮小男子脸色阴晴不定,他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年轻武夫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他的境界高低,但看他这阵仗,矮小男子还是有些心里发虚。 尤其是当陈朝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矮小男子一小子没忍住,心念一动,以独门秘法便发动了攻击。 陈朝脚步停滞,但片刻之后便看了矮小男子一眼。后者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倒退了几步,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这专门对人神魂上的攻击手段,过去无往而不利,但到了这会儿,却一点成效都没有。 陈朝很快来到他身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专门攻击神魂?你还真觉得这是什么本事?”矮小男子双腿离地,脖子被掐住,整个人的脸色变得通红,眼看着就喘不过气来了。 陈朝却看都不看他,片刻之后,扭断了他的脖子,随手丢了出去。这一幕,让梁夜樵看得心惊胆战,这他娘哪里来的杀神,动不动就杀人? 陈朝却毫不在意,而是在竹楼前坐下,笑眯眯招呼一旁的陈炼过来坐下。 陈炼小心翼翼来到陈朝身边坐下,看着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声名颇高的年轻人。 陈朝笑着问道:“依着你对你父亲的了解,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那人杀了?”陈炼想了想,摇头道:“不会。”陈朝点点头,算是了解,但转而又笑着问道:“如果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抛开这件事,那你父亲会不会杀人?”陈炼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父亲从来不是滥杀的人,只要不是逼到不得不杀人的时候,绝不会杀人。”陈朝好奇道:“如今这个地步,还不算不得不杀人的时候?”那之后赶来的那个忘忧强者和之前这批人都是一起的,这些人的目的就是杀了陈万年,到了这个地步,难道陈万年还不认为是不得不杀人的地步? 陈炼这会儿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会怎么做了。 陈朝淡然道:“要是换做你,这会儿杀不杀?”陈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朝感慨道:“换做我的话,肯定就杀了,没什么好说的,想杀你的人,即便没有能成功伤害到你,你也该杀了他,不给他机会。” “容忍想害你的人活着,就像是给他一把刀。”陈朝拍了拍陈炼的肩膀,微笑道:“这是我自己的感受,但不见得对,别都听。”陈炼点点头。 陈朝看了一眼天边,那边大战几乎已经要到了尾声,他这才笑道:“那咱们就打个赌,陈先生会不会杀人。”陈炼有些犹豫。 “我赌会,不是不在意你娘亲的死活,也不是不担心后面的事情会不会不好做,只是因为到了这会儿,陈先生这么多年的怨气非得发出来,如果不发出来,估摸着他也说不上是个武夫了。”陈朝笑道:“人都有血性,尤其是男儿,少年的时候多一些,倒不是说年纪渐长就没有了,只是藏在心中,不轻易示人罢了。”少年时,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说完这句话,陈朝站起身,朝着远处走去,站在不远处的崖边,揉了揉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陈炼看着陈朝的背影,总觉得这位年轻镇守使的背影有些寂寥。 …………天幕上,陈万年最后递出一拳,砸向那个匆匆赶来的风灵山修士。 这一拳,云海被其砸开,恐怖的气浪直接从天而降,坠落地面,四野都被这一拳惊动。 一座孤山,更是开始摇晃。之后那个风灵山修士坠落到地面,在山峰处砸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无数碎石坠落,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陈万年从天空坠落下来,深入其中,又是连绵不断的响声出现。 这是这位恐怖武夫正在出拳,他的拳头一拳接着一拳,音爆声不绝于耳,一阵阵传出。 这一下子,整座孤山的修士都被惊动了,但是却没有人敢靠近这边。这种威势,明摆着就是一位忘忧强者在出手,而关键是,这整座孤山,能找出一个忘忧修士应对吗? 陈朝看了一眼那边,感慨道:“好了,这会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片刻后,烟尘散开。 陈万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位忘忧武夫一身衣衫,有些破损,但眼里的精神气比起来之前,要好出很多很多。 这算是一个人,彻底活过来了。陈朝笑眯眯拱手, “陈先生一战又往前面走了几步,可喜可贺。”陈万年吐出一口浊气,淡然一笑。 压抑许多的东西今天全部释放出来了,这也顺水推舟让他的境界比起来之前更高了。 “恭喜父亲。”陈炼也笑了起来,很是高兴。陈朝看了一眼那边几个风灵山修士,尤其是梁夜樵,此刻已经是脸色铁青了。 “这几位怎么处置?”陈朝看着陈万年,说道:“但凭陈先生发落。”陈万年看了一眼那几人,没有说话。 但眼里有过一闪而逝的杀机。杀心一起,就很难收得住了。尤其还是仇人。 自然分外眼红。陈朝转过身去,缓缓说道:“得走一趟风灵山了。”——等会应该还会有 正文 第七百二十九章 山中难事,与我何干 风灵山,立教时间已有数百年,当年风灵老祖以散修之身苦修到忘忧尽头,而后在风灵山开辟道统。 之后风灵山广收门徒,招纳世间散修,日渐壮大,分化九峰,各有峰主。 不过即便如此,风灵山还是立于三教之外,不归儒释道任何一家。实实在在的散修大派,但好像有了宗门,又说不上是散修了。 经过这数百年来的发展,九峰权柄又逐渐归拢,最后落到了孤月峰和无妄峰两座峰上。 孤月峰这几代以来,一直把持山主之位,而无妄峰则是拥有着风灵山的大部分生意,算是依旧能够分庭抗礼。 孤月峰上,一棵桂树之下。一个须发已白的老人盘坐在地,身前则是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已成均势,看着波澜壮阔。 只是老人对面并没有人落座,倒也不知道是何人在和他对弈。不多时,远处出现一道人影,来到这边之后,神色焦急,气喘吁吁。 老人始终看着那棋盘上的黑白厮杀,淡然问道:“天塌下来了?”说话间他已经捏起一枚白子,正在思考放在何处。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开口道:“师叔……师叔他,死了!”老人手中白子尚未落下,此刻便骤然被他捏碎,老人白发微动,漠然道:“陈万年竟然敢如此行事?不要命了?!”孤月峰的谋划,他这个孤月峰峰主自然知道,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这次的谋划,即便侥幸被陈万年躲过去,他们孤月峰的那群弟子,也能安然无恙地归来,毕竟陈万年的妻子还在山中,依着陈万年的性子,是注定不肯把事情做绝的。 “会不会是无妄峰那边派人做的事情,他们既然要拉拢陈万年,就不会允许他死掉。”老人又伸手拿起一枚黑子,原来和他对弈的,从来都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他不相信陈万年的性子能做出那等事情,但无妄峰既然想着要将他们从山主之位上赶下来,那就应当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才是。 如此一来,其实这也说得通了。只要不留下把柄,即便心知肚明,也没办法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无妄峰蛰伏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可山主有这么好当吗?”老人看了来人一眼,这才缓缓起身,平静道:“老夫去找山主商量一番,你们暂时不要妄动。”老人身形消散,赶赴主峰。 …………主峰的一座清幽小院,尚未靠近,便已经能闻到一股刺鼻不堪的药味,老人鼻子抽了抽,脸色不是太好看。 从这药味的浓郁程度来看,老山主的病情又重了。其实与其说是病重,还不如说就是年岁到了,如今垂垂老矣,即将不久于人世。 修士修行大多所求长生逍遥,但这世上修士,即便在大道上走得极远,但仍旧逃不过生死这一关。 对于这位山主,老人还是对其极有感情的,两人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他上山之时,师父常年闭关,要冲击更高的境界,所以传道授业都是这位师兄在做,两人虽说顶着师兄弟的说法,但实际上却跟师徒父子没有什么区别。 叹了口气,老人收拾了情绪,推门而入,一个年轻人正在院子里煎药,看到老人之后,扯出一个笑脸,有些疲惫地喊了一声师叔。 老人点点头,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如今名正言顺的少山主了,等到自家师兄归天,这座风灵山,便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 进入屋中,老人很容易便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枯瘦老人,老人轻声喊了一声师兄,枯瘦老人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老人。 两人对视无言,只是都露出微笑。老人开门见山道:“派去杀陈万年的人都死了。”老山主眼中出现一抹痛苦,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是无妄峰的手段吧?”老人摇摇头, “暂时还不清楚,但按理来说,应该就是他们的手段,不然依着陈万年的脾气,是不会做得这么绝的,即便是知道了我们要谋害他,他也不会杀人。”老山主点点头,叹气道:“无妄峰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觊觎山主之位,等到如今,终于有了可能,自然会有诸多手段,师弟,我其实……”顿了顿,老山主继续说道:“我已经这般,风儿还年轻,或许真的斗不过他们,要不然就将山主之位让出去,换来风儿一辈子安然无恙……”老人摇头,当即拒绝道:“师兄,你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你归天之后,风儿无人照拂,难道他们会放过他?现如今我们退一步,后面便是深渊,到时候追悔莫及。”老山主叹气不已, “陈万年如今彻底倒向他们那边,我就算是将山主之位传给了风儿,到时候他们逼宫,风儿下场只怕更惨。”老人想了想,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糟糕,这局棋还没有下完,如果我们此刻能去将陈万年的妻子掌握到手中,就能控制陈万年,到时候还有别的生机。”之前他们决定除掉陈万年,就是因为陈万年的妻子已经被无妄峰掌控,他们没有什么选择,但是如今如果重新掌控陈万年的妻子,或许一切都有了转机。 老山主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人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那枚黑子,说道:“也不见得有那么难的,师兄。”老山主不再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喘气,他本就时日无多,若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他何必去操心这些事情。 老人将手里的黑子放在老山主的枕头旁,轻声道:“师兄,你传我道法,教我学艺,这种恩情师弟一辈子都不会忘,这山主之位,是风儿的,就一定是风儿的,师弟就算是死在山上,也会为师兄办成这件事。”老山主看着自己这个师弟,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怜爱说道:“师弟,都已经是白头翁了啊。”老人眼眶湿润,没有说话。 …………一行三人,已经下山。陈万年父子,和一个原本打算去万天宫,但此刻选择去风灵山的年轻武夫陈朝。 陈万年有些焦急,所以赶路速度极快,但同时也有些不放心,等到了距离风灵山大概还有百里之遥的时候,这位中年武夫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憋了回去。 陈朝早就看出来了陈万年的心思,这会儿看着他欲言又止,主动说道:“陈先生是担心,到时候本官食言,又或者是风灵山非要鱼死网破,非要留下尊夫人,或者说直接以尊夫人要挟陈先生来对本官出手,到时候陈先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陈万年倒也没有如何掩饰,既然被揭露了心思,便坦白说道:“正是如此,拙荆的性命,陈某还是无比在意的,若是镇守使大人没有万全之策,只怕事情会很难办。”陈朝摇头笑道:“这桩事情本官可以保证干成,陈先生不必担心,若是真让尊夫人死在风灵山,那本官的人头就留在那里了。”陈万年沉默片刻,这才又郑重说道:“若是此事能妥善解决,陈某这条命以后就是大人的,为大梁出生入死,绝无怨言。” “瞧瞧,又开始说这种话?”陈朝摇头道:“本官要是真这样,那陈先生你在大梁和在风灵山,到底有什么区别?”陈朝笑道:“本官要的是陈先生真正的归属感,用利益或是要挟来将陈先生和大梁绑在一起,那样的关系绝对不会持久。”陈万年点点头,他的确性子里有很多东西不像是个武夫,不过想想倒也能够理解。 世上的人,不可能都和大梁皇帝这样一般。陈炼笑道:“我相信镇守使大人一定有办法救出娘亲的。”陈万年还没说话,陈朝忽然说道:“先给陈先生提前说一声,等会儿无论风灵山表现得如何,或是如何要挟陈先生,陈先生都得装作无动于衷,本官在这一刻和尊夫人的命绑在一起,陈先生是否相信?”陈万年点点头,肃穆道:“一切听大人安排。”此刻已经远远能看到风灵山的轮廓了,陈朝微微一笑,吐出一口浊气,不知道等会儿是不是要打架。 如果真要动手,倒也无所谓。 正文 第七百三十章 我来拜山,你敢不见? 陈朝让陈万年两人先行上山。陈万年不知道这位镇守使大人在想什么,但却没有反驳,只是依言行事。 一路上,眼见自己儿子一脸兴奋,陈万年便有些好奇,他问道:“你便如此相信他吗?”陈炼点头道:“陈镇守使很实在,孩儿觉得他不会骗我们。”陈万年点点头,说道:“我倒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人在世上,还是要多加小心,不要轻易相信旁人,要不然总会被骗得什么都剩不下。”陈炼笑道:“父亲太多虑了。”陈万年不说话,只是心事沉重地朝着山中走去。 风灵山因为是散修建立,布置便没有那些传承有序的道门大宗那边讲规矩,反倒是有一种随意的感觉,山道两边立着许多石碑,上面镌刻有风灵山历代对山有大功的修士名讳,其实到了如今,陈万年完全有资格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因为风灵山本就不待见他,所以一直没有,也在陈万年的意料之中。 山道走了一半,巡山弟子便发现了这位在方外声名不小的武夫,笑着问道:“陈师叔,这么快就回山了?看起来事情办得很顺利啊。”陈万年其实并无师承,他杂役出身,有如今的成就全靠自己,但是毕竟是一位忘忧武夫,在踏足忘忧之后,风灵山捏着鼻子让他挂名于一位已经仙逝的忘忧修士门下,这样一来,陈万年就算是有了师承,这么一来,其他弟子再次面对这位忘忧武夫的时候,就算是有了正式的称呼了。 陈万年微微一笑,只是点了点头,并没多说。几个巡山弟子也知道这位陈师叔素来脾气不错,也就大着胆子问道:“师叔,你啥时候跟我们几个好好讲讲打熬体魄的法子,我们也想学学。”陈万年看了他们一眼,摇头道:“是个苦差事,没什么必要,你们学好道法即可,别的事情,别想那么多。”说完这话,陈万年头也不回地朝着主峰那边走去,只是没走几步,有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在山道中途出现,看到陈万年后,他来到陈万年身边,压低声音骂道:“陈万年,你疯了?!”陈万年抬起头,一头雾水问道:“掌律何出此言?”掌律压低声音说道:“你杀了孤月峰那边的人,你以为别人不知道?”陈万年一怔,也没想到为什么消息传递得那么快。 毕竟他离开那座孤山到回到这座风灵山,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若是说孤山传讯,倒是有可能,只是孤山那边按理来说,知晓陈朝的身份之后,不会贸然传讯的。 毕竟那么一个小门小户,敢招惹大梁的镇守使?不过对方既然知晓了,陈万年倒也不想隐瞒,既然陈朝没有特别交代什么,那他开口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 “孤月峰那边想杀我,我不反抗,就真被他们杀了。”掌律怒道:“糊涂,你大可先打退他们,或者让他们将你带回山来,之后的事情,我们无妄峰难道不会出面?如今你将他们打杀了,事情一捅出去,你在风灵山还有立足之地吗?!” “可我现在就在风灵山还有立足之地吗?”陈万年看着眼前的风灵山掌律,叹了口气,问道:“拙荆怎么样了?”掌律强压着怒气, “尊夫人现在还没事,但你的事情一旦捅出来,只怕就都不好过了。”陈万年说道:“你之前可是保证过要保证她的安危了。”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还得看看能不能帮你把事情遮掩下去。”掌律脸色难看,陈万年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之一,不只是他自己的境界实力,更多的是他在山中的威望。 若是这桩事情一爆出来,那什么威望不威望,都是空话了。陈万年皱眉道:“是他们要加害我,把事情说清楚不行?”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孤月峰是山主的直属,你就算是长了十张嘴,能说得清楚吗?”掌律脸色难看,此刻他连杀了眼前的陈万年的心都有了,杀了孤月峰的人,对方要是借机发难,那么陈万年这颗棋子就是彻底没用了。 这布局更是如此了。陈万年默不作声。就在此刻,山道上脚步声不停,一群修士出现在山道尽头,居高临下看向陈万年,有人暴怒出声, “杀了人,你还敢回来,陈万年,你胆子真有这么大?”陈万年脸色晦暗。 那边的掌律更是默不作声。这件事果然藏不住,这么快孤月峰那边就已经知晓了。 一群人很快来到山道这边,将陈万年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人朝着掌律拱手道:“掌律,此人杀了我孤月峰的弟子,我要将其带回峰中审问。”掌律眉头微微蹙起,虽说很不愿意和孤月峰起冲突,但想了想,还是说道:“说陈万年杀人,可有什么证据?”孤月峰几人冷笑道:“证据不证据且不去说,就先问问陈万年,到底做没做过此事?”陈万年沉默不语。 掌律面无表情, “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们连证据都拿不出来,就敢在这里胡咧咧,这风灵山没有山规了吗?!”他这句话,倒是真把这群人问住了,不过很快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掌律做久了还不够吗,还想做山主吗?”须发皆白的老人站了出来,看着这边的掌律,很是平静,但那双眸子里,倒是有些不容置疑的威压。 “师叔。”掌律看到那人,也拱手行礼,两人虽然不是同一座峰的弟子,但论起来辈分,眼前的老人自然而然是他的师叔。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叔,我还以为无妄峰的那些人,早就不是我风灵山的弟子了。”老人瞥了一眼掌律,淡然说道:“我要带他走,你有什么意见吗?”掌律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敢说些什么,而是让开了身子。 老人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其余孤月峰的弟子见状纷纷走过来,要将陈万年带走。 陈万年忽然出声, “师叔要将我带到孤月峰打杀吗?”说话的时候,陈万年一直盯着那个老人,眼里没有往日的尊敬,只有些冷冰冰的情绪。 老人淡然看着陈万年,平静道:“事情查清楚了,不关你的事情,自然便没什么,若是有你的事情,自然要按照山规来处理。”老人眯着眼,之前他想的是控制那个妇人,但最后发现控制那个妇人几乎没有可能,毕竟无妄峰那边盯得死死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他们得不到陈万年,那就将陈万年毁去就是了。陈万年平静道:“弟子即便要被审问,也不去孤月峰,就在这主峰审问也是一样!”去孤月峰是私下审问,到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既然如此,去孤月峰就是实打实的死路一条。老人淡然道:“陈万年,这可由不得你。”陈万年喃喃自语, “我这一生,为风灵山出生入死,换来的不过是猜忌和打压,既然如此,我还要这风灵山弟子身份做什么?”陈万年一边说话,一身气势在此刻也开始暴涨。 “我陈万年从此,不再是风灵山弟子!”陈万年蓦然抬头,满眼杀意。 老人冷笑一声,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陈万年有这满山弟子作保,可如今他要反出风灵山,那就正中下怀了。 那就是他再也没有可能洗清身上的冤屈了。掌律大怒, “陈万年你在说什么,你的妻儿都不要了吗?!”事情搞到如今这个地步,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也是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陈万年默不作声,只是一身气势越发地沸腾起来。就在老人都准备动手的当口,有山下弟子狂奔上山,气喘吁吁, “禀告掌律,山下来人拜山!”掌律此刻正是暴怒之时,听着这话,有些烦躁说道:“不见!”那弟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掌律,轻声道:“那人说,若是不见,可要闯山了。”掌律皱起眉头, “谁他娘的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想活了?”——今晚肯定还有,这话一点不假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一章 鸡犬不宁 山脚下,年轻武夫悬刀而立,清风吹起他的鬓发,带起他的黑袍。 猎猎作响。 山道上,守山弟子挤成一团,但没有人敢说些什么,更别说凑上去了,毕竟刚才就有两个同门说了两句不干净的话,这会儿已经躺在那边山道上了。 人没死,就是一人断了一条手。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人狠话不多,动起手来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留。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天底下的修士,即便是行走世间,也大概会遵行凡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的准则。 像是眼前这位,在别人山脚下堵着山门行凶的,还真没有几个,这毫无疑问算是把人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们风灵山这么多年,立在世间,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 可眼前这位,不仅挑衅了,还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毕竟是这边的弟子先开口侮辱对方的。 也是,见人是个武夫,就忍不住想要嘲讽几句的性子,真是得改改了。 更何况眼前这个年轻武夫,还真不是善茬。 年轻武夫等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便开口道:“还没消息,那我可要上山了。” 听着这话,山道上的修士们都心惊胆战,听听,这是什么话?动不动就要闯山,他们可不是担心眼前的年轻人不懂分寸,恰恰怕的就是他有恃无恐。 他说要上山,就真的要上山,到时候杀人也好,还是做什么也好,他们怎么应对? 况且 这一旦闯山,就是双方几乎是已经撕破脸了,到时候即便是风灵山想要息事宁人,只怕也拉不下来脸。 这些大宗大派,要的不就是一个脸面吗? 于是当这个年轻武夫正要准备上山的时候,有修士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劝这位年轻武夫再等等。 不过这次说话语气缓和许多,没有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更也是不敢咄咄逼人。 和颜悦色罢了。 年轻武夫看着这个修士,笑眯眯道:“那就再等一刻钟,要是再没消息,就别怪我脾气差了。” 那人点点头,但额头已经是布满汗珠了,他真是想遍了方外,都没想到什么地方还有这么一号人。 可这会儿想不想得明白是一回事,安抚住这位年轻武夫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于是之后的半刻钟,这边的修士们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几乎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莫名的虫子在爬一样。 不多时,几人身上都已经是浑身湿透了。 而到了这会儿,终于山道那边走来一位大人物。 “见过掌律。” 看到来人之后,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行礼,有了掌律到场,那么到时候什么事情都能说了。 风灵山掌律来到山脚,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武夫,眼里有些不悦,如今这个态势下,他是一点都不想再见武夫了。 看着就觉得火冒三丈。 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忍住怒意问道:“阁下来自哪座仙山,又要上山拜会谁呢?” 年轻武夫看向这位风灵山掌律,微笑道:“掌律?那还不够资格,叫你们山主下山来见本官!” “你……” 掌律刚想动怒,却注意到了那年轻武夫的最后两个字。 本官。 这种称呼,可不是谁都能自称的。 再去看眼前这个年轻人,黑衣带刀,掌律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这打扮,他娘的,难道是那位? 掌律这会儿再说话,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阁下……大人是?” 年轻武夫微笑开口,“本官,大梁镇守使,陈朝。”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似一块石头丢入湖中,惊起千层浪。 陈朝这个名字,这会儿在方外,就好似一头随时要吃人的猛虎,谁听了不觉得紧张? 要知道这位新任镇守使自从上任以来,可已经杀了不少人,前段时间甚至还前后灭了琉璃观和绿藻宗两大宗门。 更为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当他灭了这两座和痴心观紧密相连的宗门之后,痴心观竟然破天荒地沉默了。 虽说之前痴心观的道人去神都挑衅也被杀了,但那和之后的事情能一样吗?这重要程度能够相提并论吗?! 但痴心观既然都选择了息事宁人,他们风灵山,在这位年轻镇守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可这个杀神,和风灵山无冤无仇,今天怎么突然造访。 “本官要上山,你们那位山主不亲自来迎接吗?” 陈朝根本不给这位掌律太多思考的时间,这会儿直白开口, 不知道算不算咄咄逼人。 但掌律反正是心惊胆战。 “镇守使大人,我家山主已经病重,此刻只怕无法下山相迎了。” 掌律缓缓开口,语气尽量变得柔和,他可不愿意惹怒这位杀神,要是等会儿大开杀戒,别说山上是不是有人能拦下,就是拦下了,他们又敢做什么? 杀了这位大梁朝的年轻镇守使,他们必然将迎来大梁朝这个庞然大物的恐怖报复,如今痴心观都不敢做些什么,他们风灵山,又拿什么去顶? 所以他们唯一想做的,便是让这位年轻镇守使离风灵山越远越好。 可他已经来了。 陈朝点点头,“既然这样,本官也不强人所难了,那让陈先生来接本官就是。” “陈先生?” 掌律心头一紧,虽说有了预感,但也很想自己这个预感是错的,要是眼前的年轻镇守使真和陈万年相识,那今天的事情,就更难办了。 陈朝微笑道:“你们山上有多少个姓陈的修士?” 掌律尴尬一笑,要是说姓陈的还真不少,大梁的国姓虽然是陈姓,但一来大梁又不强制让百姓改姓避讳,二来这风灵山的都是修士,更是不在意这些。 “还请镇守使大人名言?” 掌律这会儿汗都要下来了。 陈朝倒也不跟他兜圈子,直白道:“本官跟陈万年陈先生有些交情。” 听着这句话,掌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陈朝笑着问道: “掌律,陈先生也不在山上?” 掌律刚要顺着陈朝的话说下去,但陈朝很快便说道:“本官劝掌律想好了再说,不然结果只怕是不会太好。” 掌律尴尬一笑,到底是没敢欺瞒这位年轻镇守使,硬着头皮说道:“陈万年的确是在山上,不过他如今牵扯到一桩大事,只怕很难来迎接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哦了一声,好似不是很在意,但转口就说道:“如果本官非要这位陈先生来呢?” 掌律不说话。 陈朝微笑道:“实话告诉掌律,本官这次来风灵山,只为了陈先生,若是陈先生和他的家人在山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整座风灵山,本官保证一定会……鸡犬不宁。”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二章 风灵山会为陈先生陪葬的 年轻武夫的这番话,听得包括掌律在内的一众风灵山修士都觉得头晕目眩,谁也想不到那位平日里一直低调谦逊的陈万年,居然早就搭上了大梁这根线,而且还不是什么小人物。 能让这位年轻镇守使亲自上门的,只怕如今天下也不会有太多人有这个殊荣。 掌律看着那个年轻武夫,硬着头皮说道:“陈万年毕竟是我风灵山的修士,若是犯了事情,自有山规惩治,镇守使大人这般,不合乎情理吧?” 陈朝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掌律,摇头道:“本官什么时候说了要给你讲情理?” 这句话毫不留情,也根本不在乎风灵山的面子,让一侧的风灵山修士听得心中一颤,果然这个年轻镇守使如今连痴心观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风灵山了。 “你能不能做主?要是做不了主,本官便自己上山去寻陈先生了。” 陈朝手掌缓缓落在刀柄之上,然后用手指不断敲击刀柄,似乎随时都会握住刀柄,拔出那柄杀人无数的直刀。 掌律的后背都湿透了,他怎么知道眼前这个年轻镇守使竟然真的一点道理都不讲,会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 可这会儿要是就这么将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放上山去,只怕整座风灵山的脸面就彻底都没有了。 但此刻真要拦? 掌律还在思考这件事,眼前的陈朝便一闪而逝,来到了他身后,开始缓慢登山。 掌律转过头,看着登山的陈朝,神情 复杂,其余修士来到他身后,低声试探问道:“掌律……要不要将他拦下来?” 掌律看着眼前的陈朝,苦笑道:“你看你们谁有本事把他拦下来?即便真有本事把他拦下来,谁又敢动手伤他?” 修士们沉默不语,掌律叹了口气,说道:“丢脸就丢脸了,这种事情,让孤月峰那边去烦吧,他们不是山主吗?我倒是想看看等会儿这位要把人带走的时候,他们能做些什么。” …… …… 山道上,陈万年的一身气息已经提到巅峰,这位隐忍多年的中年武夫到了此刻,不再顾忌,甭管对方是不是山主的师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师叔,那要动手,便真要动手。 至于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眼前的陈万年,也有些感慨,眼前的陈万年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忠心耿耿,境界又有这么高,其实给这位武夫一个尊重不是不行,只是山中多年以来根深蒂固的思想注定了陈万年的处境,他们这些人也决计不会因为陈万年一人去做些什么改变。 有些规矩明知道很坏,但大家就好像是乐意什么都不做,就此让他坏下去,一直坏下去。 只要这规矩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就可以袖手旁观。 此刻逼得陈万年狗急跳墙,眼前的老人倒也不担心什么,只是淡漠道:“陈万年要叛出山门,既然如此,就只能让老夫出手清理门户了。” 老人话音落下,一身气机激荡而起 ,整座山道骤然而起一阵狂风,吹拂整座山道,无数灰尘被惊起,恐怖的气息遍布整座山道。 这位山主的亲师弟,这些年一直苦心修行,虽说算不上当世最顶端的天才,但有这个水磨功夫,也让他的境界提升的不慢,如今虽然还是没有走到忘忧尽头,但已经不是一般的忘忧修士了。 看着陈万年朝着山道冲来,他不慌不忙的屈指弹出,一枚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手中,此刻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白痕。 陈万年皱起眉头,一拳砸向这枚黑子,浑厚的拳罡在山道上炸开,然后瞬间恐怖的气息蔓延而出,宛如一头猛虎咆哮。 一枚黑子,瞬间被这一拳砸碎,化成一片粉末。 但陈万年犹自不满,大踏步继续朝着前面掠去,他要在这会儿靠近那个老人,让他体会一下被武夫近身的滋味。 只是才往前奔走,便有无数恐怖的气息不断落下,无数枚棋子激射而出,黑白交织,在瞬间便钩织成了一张大网。 陈万年前行之路完全被这张网阻隔,他连出几拳,拳势虽然都滔天,但却都没有挣扎出这张大网的覆盖。 恐怖的气息不断蔓延,将陈万年彻底笼罩在其中。 山上的人谁不知道,陈万年这样的忘忧武夫,一但近了谁的身,谁就注定要被被动挨打。 所以即便是老人这样成名已久的修士,也不会愿意让眼前的陈万年近身。 无数棋子 勾勒出来的大网,其实更像是一张棋盘,老人缓慢朝着半空中走了上去,之后悬停半空,双指做落子状。 之后他悬空一点,那拦在陈万年前路上的棋盘上便闪烁一道璀璨光柱,而后凝结成一道璀璨白光,落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之后光华随着棋盘纵横交错,骤然下压,威势惊人。 陈万年的衣衫骤然碎裂,恐怖的威压让这位将自身打熬的已经几乎是一件坚韧法器的武夫也逼得有些摇摇欲坠。 老人漠然一笑,落子不停,只是数枚棋子之后,这边的气息越来越恐怖,陈万年甚至都有些站不起来了。 他快要就此跪了下去。 但身为武夫,他又怎么愿意就此跪倒。 老人却没有任何怜惜之心,见陈万年不愿意跪下,他又落下数枚棋子,同时冷声喝道:“还不跪下?!” 陈万年咬着牙,吐出一口鲜血,最后硬生生站了起来,双手更是按住身前的那张棋盘,青筋暴起,骤然发力,将那张棋盘顿时扯出一道缺口。 然后这位武夫冲了过去,一拳砸向那老人。 这一拳势大力沉,若是砸中那个老人,只怕即便是他,也会遭受重创。 只是一拳挥出,老人的身影在原地就此消散,而后骤然有无数枚棋子掠出,撞向陈万年的身躯。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陈万年周身多处关键窍穴被这些棋子击中,这让他的气机流转瞬间停滞。 老人身形凝聚在他身前, 一把抓住陈万年的咽喉,面无表情。 对于陈万年,老人早有算计,他这一身修为,如何运转气机,他都很清楚,所以今日的陈万年,即便是境界高妙,但是一切都还算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既然对你如此了解,你又如何能赢得了我? “陈万年,要怪就怪你是个武夫,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个武夫!” 老人眯起眼,看着眼前的中年武夫,不再多说,就要发力捏碎他的咽喉。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武夫怎么了?” 一道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山道那边,看着这边捏着陈万年咽喉的老人,淡然道:“要杀陈先生?你可以试试,不过本官事先告诉你,今天陈先生要是死了,你整座风灵山,就为他陪葬吧。” 年轻人说话轻描淡写,但内容却无比骇人。 老人看向对方,眯眼道:“道友何人?” 年轻人摇摇头,只是笑道:“别管本官是谁,你要是想杀人,这会儿就可以动手,但本官的话,不会说第二遍。” “一整座风灵山,无数修士的性命,此刻就在你手中,本官倒是想看看你要如何选。” 陈朝负手而立,淡然不已。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三章 闹山 老人的手还放在陈万年的咽喉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扭断眼前武夫的脖子,但却久久没有用力,老人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年轻的武夫,很久没有说话。 对面武夫一口一个本官,老人又不傻,自然猜得出来他的身份,但即便如此,老人也不会说松手就松手。 风灵山的面子,掌律那边的无妄峰可以不在意,但是身为孤月峰这边的人,老人不可能不在意。 陈朝盯着眼前的老人,微笑道:“到底杀不杀啊?要杀就赶紧杀,杀了本官也好做点事情。”老人眯起眼,微怒道:“什么时候大梁的人能这般嚣张跋扈了?就算是你们那位皇帝在的时候,也不敢如此对待我风灵山!”陈朝哦了一声,叹气道:“可惜陛下不在,要不然你这会儿就可以去神都当面告本官一状,说本官以权势压人,你看你到时候张不张得开嘴?”老人皱起眉头,听着这话更是生气,在世间行走,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谁见了谁不想着留条后路,哪里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样的? “本官也不想废话,陈先生已经是我大梁客卿,本官要将他们一家三口带回神都,至于那死在陈先生手下的几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想来你比本官要清楚,如果要不讲道理,用这个要挟,那本官可不答应,反正不讲道理,本官最是擅长。”说完这句话,陈朝也不给老人反驳的机会,只是自顾自说道:“风灵山有意见就憋着,真不想憋,本官就派人来踏平风灵山,反正你们这些年,也没干过什么好事,本官真想找你们的麻烦,能找出一箩筐来。”一座宗门,立足于世间,多多少少肯定是会做些腌臜事情来的,这些事情,平日里没有人特意去找还好,一旦特意去找,哪里找不到? 即便是没有,以后大梁就盯着风灵山,也能让这座宗门举步维艰。老人眯起眼,眼中有些杀意。 陈朝注意到了这股杀意,还是不以为意, “老家伙,真要想杀人,那你动手啊,光看本官,可看不死本官!”老人默不作声。 不远处掌律已经到了这边,看到陈朝和老人对峙,这位掌律很识趣地站在远处,没有靠近,更没有说话。 只是他不想说话,那个年轻武夫却偏偏不想放过他,而是扭头看向这边,笑着问道:“你们风灵山上,就是这老家伙做主吗?”掌律瞥了一眼老人,有苦难言,这边山道上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棘手。 现在老人进退维谷,事情闹到现在,已经不是杀不杀陈万年,保不保山主之位的事情了,而是事涉及整座风灵山的脸面。 想要在方外立足,能这么容易向大梁低头吗?当初剑气山那桩事情,可是让剑气山在方外名声扫地,只怕到了现在,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笑话剑气山。 风灵山今日的事情处理不好,以后在方外就是第二个剑气山,而且影响只会更大。 但不低头,今天的事情又能善罢甘休吗?老人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说道:“陈万年是我风灵山的弟子,如今人涉命案,理应得风灵山调查清楚之后,若是陈万年没有罪责,到时候他要离开风灵山,我风灵山绝不拦着。”仟仟尛哾这话表达的意思还是不愿意交出陈万年,但已经算是给了陈朝和风灵山一个台阶下,之后私下里,大梁和风灵山不管怎么商议,要将陈万年带走,都有可谈的余地,即便谈不成,也不会闹得这么僵。 可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是真的听不懂老人的言下之意,还是根本不愿意去走这个台阶,只是干脆摇头道:“不行,本官今天就非要带走陈先生一家,要不然本官让风灵山鸡犬不宁。”老人终于忍不住,大怒道:“竖子,你真当我风灵山无人吗?!”陈朝盯着老人,也有些怒意, “老匹夫,你再不松开手,本官就不给你们选地激活了。”原来到了这会儿,老人都还捏着陈万年的咽喉,没有松手。 老人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没能敢如此挑衅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松开了陈万年。 陈炼赶快冲上去搀扶起自家父亲,满眼怨恨地看着那个老人,只是刚要开口,便被陈万年摇头阻止。 陈朝转头看一眼那边的掌律,微笑道:“听说陈先生的夫人在你们无妄峰,那就劳烦掌律将陈夫人接出来,本官就不打扰了,马上便带着陈先生三人一起下山。”陈朝虽说到此刻表现得都已经不算是随和,但实际上已经收敛许多了,要不是陈万年对风灵山感情深厚,不愿意真正地大闹一场,说不定陈朝上山开始就已经动手了。 哪里愿意浪费这么多口舌。掌律左右为难,最后硬着头皮看向那位老人,轻声道:“师叔,此事是不是启禀山主,让山主定夺?”既然要做决定,那就让别人去做决定,掌律是决计不可能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 老人漠然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给出答复,他倒是清楚,依着现在这个情况,若是将事情告知了自家师兄,那自家师兄说不定当场就能被气死。 他眯起眼,思索良久,缓缓道:“大人要带走陈万年一家,可以。但是陈万年毕竟是我风灵山的弟子,说带走就带走,只怕不容易,这样吧,大人和老夫一战,若是能胜过老夫,大人便带人下山,若是不能胜过老夫,此事就此不谈如何?”老人自持境界高妙,这么开口,算是为了保住风灵山的脸面。 陈朝问道:“分出生死?”听着这话,老人的眉头又再次皱起,心中怒火压抑不住,他已经为眼前的年轻人留足脸面了,对面年轻人非要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吗? “既然是大人要求,那生死就在老夫和大人之间,不管结果如何,此事都就此揭过?”老人眯起眼,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眼前的年轻人一番。 陈朝笑着点头, “行,你说话算数,等会儿要是再反悔,别怪本官没有事先打招呼。”老人只是冷笑。 掌律硬着头皮以心声传言, “师叔,动手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要是真让这位死在山上,甭管什么约定,大梁肯定都不会善罢甘休的。”老人根本不理会掌律,对于山上的事情,掌律是明哲保身,可他是真对风灵山有着真感情,根本不是对方可以比拟的。 要说谁更想让风灵山好好的,那绝对只有他。…………老人既然打定主意要教训这个年轻武夫,从一开始便拉开了架势,浑身气机在身体里不断流淌,宛如一道道细长河流,不断汇聚,最后汇入心口,再由心口流淌而出,朝着四方而去。 修士修行,全靠气机驭使道法,除去对道法的熟练情况之外,气机是否精纯,也是区别一位修士强大与否的根本。 眼前的老人,潜心修行这么多年,一身气机早就精纯不已,在忘忧境内,他虽说不是那最顶尖的几人之一,但自认遇到陈朝这样的年轻武夫,不可能落于下风。 再说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再强能强到哪里去,比陈万年如何?会强一些? 但只怕也强得相当有限。至于陈朝,本就没想那么多,看着眼前的老人,笑而不语,自己一身伤势到如今,昼夜修复,也不过恢复了七八分,算不上完全复原,但既然对方不是琉璃观观主那样的忘忧尽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寻常忘忧,算个屁啊!想到这里,陈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几年,自己就已经从一个在山中和小妖物厮杀的少年变成了当世都没什么人敢轻视的人物了。 有时候回头去想,有些如梦似幻的感觉。不过陈朝在这里神游天外,那边的老人看到陈朝露出的笑容,自然便当作这个年轻人的轻视,他不再犹豫,一枚黑子顿时便从他的指间掠出,拉出一条黑色光华。 陈朝站在原地,并不在意那枚黑子,任由其撞向胸膛,只是砰的一声,黑子撞到陈朝胸膛,而后碎裂,掉落在地。 感觉到了些痛感的陈朝笑着说道:“老匹夫,就这点本事?”老人有些吃惊,自己那枚黑子虽说是试探,但也不该是能被陈朝无视的。 他稍作沉思之后,又有数枚棋子飞了出来,黑白有无数道痕迹,在半空中纵横交错。 陈朝手握刀柄,而后又松开,之后简单一拳砸出,拳罡直接将附近的好几枚黑白棋子就此砸碎,砸碎之后,那些牵扯着棋子的光华也在瞬间碎裂。 陈朝没给老人后手的机会,几拳下去,砸碎那些棋子,虽说还是有几枚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之后大手一揽,抓住几枚棋子,用力一捏,直接将其捏成粉末。 然后陈朝开始朝着山道大踏步冲了上去。老人眉头一皱,双手不停,一道道光华从指尖弥漫而出,纵横交错的棋盘再次出现在山道之中。 想要以此来拦住陈朝。可他不知道,陈朝不是陈万年。两人虽说都是武夫,但境界不同,路子不同,就连性子都不同。 陈朝直接撞向前方,打熬多年的体魄在此刻骤然撞碎身前的棋盘,距离老人已经不足数丈。 老人脚尖一点,就要远离山道这边。虽说同样是武夫,但他的确已经在陈朝身上感受到了完全不同于陈万年的气息。 所以下意识他便想要离开这里。不要和这个年轻武夫近身纠缠。这是老人现在满脑子的想法。 但就在他身形消散一半的时候,陈朝已经来到他身前,不讲道理地一拳砸出,就瞬间将眼前的还没消散的另一半彻底打碎。 之后老人在不远处出现,只是身形还没有完全聚集,陈朝便已经来到他身前,又砸出一拳。 拳罡恐怖地呼啸,震动周遭的树木簌簌作响。无数的树叶飘落。老人抬手拦下一拳,但被恐怖的拳罡击退数丈,一身长袍发出刺耳的响声,气机流泻激荡,如同水银泻地。 陈朝讥讽道:“就这点本事?”之后他欺身而上,再次一拳轰出,恐怖的拳罡撕扯老人的面容,将他满脸的皱纹都吹得激荡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荡开。 老人感受着那股霸道的罡气,此刻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陈万年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面前,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两人虽说都是忘忧境的武夫,但是却又天差地别。怎会如此?老人虽然久不下山,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成名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从他开始修行到现在,即便是侥幸踏入了忘忧境,也不该有这份杀力才是。 老人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就在他疑惑的时候,对面的陈朝已经再次临近他身前。 老人屈指一弹,一枚白子从他指尖迸发而出,瞬间撞出,撞向陈朝的心口。 陈朝伸手抓住那枚白子,转手就丢出,棋子撞上老人眉心,让老人头颅瞬间往后仰去。 再之后,陈朝一拳砸向老人面门。浑身上下的气机流淌,锁死老人后退的路,不想让他再次离开。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但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情绪已经再不平静,变得很是复杂。 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只是片刻后,老人便几乎已经是根本没精力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陈朝的拳头已经无比密集地落了下来,如同一场暴雨。 只是这落下的不是雨滴,而是拳头。老人挣扎半刻钟之后,终于找到机会拉开距离,出现在山道尽头,气喘吁吁。 陈朝负手而立,不说话。不过是吐出一口浊气,陈朝继续前掠。老人则是有些慌张地选择离开主峰,掠往孤月峰那边。 陈朝紧追不舍。这一幕看的掌律心惊胆战,这个年轻武夫真是霸道,同境之中,竟然是按着对方打,一点不留情。 要照着这么看来,之前死在神都的那痴心观道人,倒是一点死得都不冤。 正文 第七百三十四章 路行一半,还须继续 老人原本打算退去孤月峰,但走了一半,却忽然改变想法,转而前往另外一座山峰。 反正风灵山九峰,其余七峰已经名存实亡,如今即便是把战场选到那边,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老人落脚一处峰顶,吐出一口浊气,让体内气机流转,但气机才刚刚流转一般,他便在原地消散,不敢继续待在原地。 而下一刻,一只靴子从天而降,直接踏碎那座山峰,无数山石被震碎,轰隆隆的声响不绝于耳。 无数碎石滚落山间,惹得整座风灵山在这会儿都颤动起来。 老人在远处看了一眼,眼皮子跳得厉害。 只是身后很快便传来爽朗笑声。 「要是不想打,认输也行,本官不是非要取你的性命。」 老人冷哼一声,不去理会,只是身形不断出现,然后不断消失,轨迹复杂,力求不让那个年轻人早早近身。 不过他每次停留,都会在原地留下一道气机,等到几次之后,留下已经不知道几道气机,正好能将那几座山峰围在一起。 半刻钟后,老人在原地消散,陈朝却没有去追,而是冲着某个方向而去,刚到一座孤峰之上老人的身形就此显现出来。 两人就在对面,相差不过数丈。 老人皱起眉头,一撩大袖,再次消散。 陈朝倒也不着急,这场猫????????????????抓老鼠,他乐意多看看对方的手段,算是摸索一番这些修士的手段。 于是在七座山峰中来回,陈朝破碎了好几座山峰,虽说没伤人,但也算是让风灵山灰头土脸。 之后在一座山脚落脚,故意晚那个老人一步,刚要走的时候,一个少年从某座茅屋里冲了出来,大声喊道:「大人非要把风灵山拆了不成?山可没招惹大人!」 陈朝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那个生得还算是秀气的少年,眯眼笑道:「本官要是真拆,你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摇头道:「拦不住大人,但会记在心里,以后一定找回场子。」 陈朝啧啧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你就不怕本官这会儿生气,连带着把你也打杀了?」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但那少年却不知道为何一点不害怕,而是仰着头盯着陈朝,「大人要是真动手杀我,那就算是我何故看走眼了!」 「何故?」 陈朝好奇道:「你以前听过我的名字?」 叫做何故的少年点点头,以他在内的风灵山很有一群年轻弟子,虽然不曾下山,但是却对山下的事情很感兴趣,加上陈万年在山上的名声一直不错,自然而然他们也都很在意同为武夫的陈朝。 之前流传的那些事迹传到山上,山上的弟子对陈朝褒贬不一,但还是有相当一群年轻弟子对陈朝还是有好感的。 其中就包括何故。 陈朝哑然失笑,本来打算今天随意就将风灵山的几座山峰踩塌的,毕竟要从风灵山带走陈万年,不管如何都一定不会在风灵山留下什么好名声,但这会儿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个必要。 陈朝深吸一口气,露出笑脸道:「那就不拆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跟那个老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而是探查对方气机,很快在一座孤峰上找到那个老人。 一拳砸向老人胸膛,老人就此倒退数步,站立不稳。 只是老人这一次不再想着跑路,而是一招手,几座山峰之上,纷纷掠起流光,同时撞向陈朝。 原来刚才他的几次停留都极有分寸,不是漫无目的,而是选择适合布阵的节点留下手段,等到这会儿,将阵布置完成,就是要将陈朝瓮中捉鳖了。 陈朝倒是依旧不在意,毕竟从刚才开始,他便已经注意到老人的小动作了,这所谓大阵,即便布置而成,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一拳砸碎即可。 陈朝深吸一口气,气机在体内翻腾,在那些流光到来之前,率先一拳砸出,将为首的一道流光击溃,之后第二道流光,被陈朝一把按住,然后一脚踢碎。 之后几道流光,约莫都是如此,这样一来,一座大阵,还没成型,便 已经分崩离析,破碎不已。 陈朝随手扯碎最后一道流光,然后拍了拍手,没有出刀的年轻武夫看向那个老人,微笑道:「老匹夫,还有什么手段要用?」 老人面如死灰,他是打死都没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竟然会强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是陈万年能够比较的。 不过即便如此,老人还是准备动手。 可是下一刻,陈朝便刹那间来到他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然后屈肘砸在他的心口上。 「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们这种老家伙,在山里动不动待个几十年,修出什么忘忧也好,还是什么别的也好,就觉得了不起了,还真是可笑,你们这群老家伙在我眼里,真的就跟在井里的癞蛤蟆没什么区别,醒醒吧,这他娘的天可不止井口那么小!」 陈朝一边出声,一边随手拦下老人的挣扎,同时出拳,每一拳都留有分寸,并未彻底将眼前老人打死。 所以之后即便老人大口吐血,即便老人越来越虚弱,都留有一线生机。 半炷香之后。 孤峰上一道流光撞来。 陈朝松开老人衣领,盯着那道冲撞而来的流光,一点不生气,只是眯起眼,「开始不讲规矩了吗?」 陈朝拔地而起,迎上那道流光。 两道流光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的响声。 轰????????????????然巨响。 片刻之后,陈朝悬停天幕,眼前人却倒退数步,但同样悬停。 等到光华散尽,陈朝方才看清楚对面人真容,是个面容寻常,身材也说不上高大,只是一看身上装扮,和风灵山一般无二。 虽说刚才一撞,对方退后数步,但陈朝还是能察觉眼前男人的体魄,不弱。 而怪事是,对方明显是个修士,而并非武夫。 不常见。 陈朝没有犹豫,瞬间拉近和眼前男人的距离,一拳砸出,后者侧身躲过之后,一掌落向陈朝,那掌心的气机激荡。 陈朝衣袂翻飞,腰间刀,被他拔出寸余,但片刻后,陈朝又将刀推回刀鞘。 之后两人交手数招,眼前男人没有拉开距离,这样就让他几乎都处于下风,很难抗衡陈朝。 再之后,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对了一拳。 两人弹开之后,中间激荡的气机一层层荡开,将四周的云海推开。 那人看了一眼陈朝,抱拳微笑道:「在下徐太玄,见过陈镇守使。」 陈朝笑着问道:「刚才说过的话,不算数了?」 徐太玄摇头道:「既然不是山主开口,那约定自然便做不得数,更何况陈大人这趟上山,折辱我风灵山太多。」 陈朝点头笑道:「明白了,就是还得打一场?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场?」 徐太玄摇头道:「在下也不知晓。」 陈朝叹气道:「既然这么说,那还打不打,本官这会儿叫人来灭了你们风灵山,岂不更好?」 徐太玄默不作声。 陈朝笑道:「不过你也算是本官至今唯一在山中见识到的硬骨头,冲你在,风灵 山,本官就不想灭。」 徐太玄抱拳道:「如此便只能多谢陈大人了。」 陈朝懒得废话,沉默片刻,忽然朗声道:「本官大梁镇守使陈朝,如今要带陈万年一家脱离风灵山,风灵山可还有意见?!」 这句话以雄浑气机激荡出声,传遍整座风灵山。 徐太玄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陈朝,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开口。 不久之后,一个年轻人来到这边,看向陈朝,有些生硬说道:「陈万年,陈大人带走吧。」 陈朝看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你能做主?」 年轻人依旧生硬,「我父乃是此山之主。」 陈朝哦了一声。 然后便看到那个年轻人去探查老人生死。 陈朝落地之前,看了一眼那个悬停半空的男人,笑道:「你要是有一天在风灵山待不下去了,也可以来神都找本官。」 徐太玄一笑置之。 陈朝不 多说。 …… …… 回到山道那边,掌律早就叫人送来陈万年的妻子,是个容貌不错的妇人,见到自家夫君和儿子之后,早就是泪眼蒙眬。 陈朝看向掌律,眯眼笑道:「要是在这位身上下过什么禁制,或是有什么特殊的毒药,这会儿就把解药拿出来,免得过些日子本官再来一趟。」 陈朝感慨道:「本官接下来的事情是有些多,这风灵山,真不想再走一次了。」 掌律脸色微变,想了想,还是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递给陈朝,尴尬笑道:「陈夫人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些丹药就留给夫人补身子吧。」 陈朝接过来,倒也没点透,只是转手拿给了陈炼。 年轻人有些生气,但到底也是憋住了。 之后几人下山,掌律目送,满脸堆笑。 陈万年走在山道上,有些感慨道:「从此只怕再不能看此山景色了。」 他本就对风灵山感情深厚,这一次若不是不得不离开这座风灵山,只怕也绝不会选择离开。 如今真要离开了,自然舍不得。 陈朝笑着打趣道:「那本官努努力,过个十几年,让陈先生返山来做这风灵山山主?」 虽说是打趣言语,但陈万年却认真摇头道:「唯望陈大人不要再干涉风灵山了。」 陈????????????????朝点点头,本就是随口一说的事情,自然没有当真。 不过他转念便问道:「你们山上有位叫徐太玄的?」 陈万年有些吃惊,「陈大人见过他了?」 陈朝说起刚才经历,那位徐太玄,虽然境界依旧在忘忧,道法说不上比那老人更高,但理应平日里也是在打熬体魄,故而最开始也能和陈朝近身纠缠。 「他有骨气,也知道分寸,所以本官决定收手,要不然,想要下山,再等半日吧。」 陈朝摸了摸刀柄,行走世间,他不是不讲道理,是看面对的是谁,若一直都是那老人一样的货色,不讲道理也就不讲了。 「不瞒陈大人,陈某当初是受他点拨才走上武道一途的,他算陈某半个师父,只是那位徐师父没有武道天赋,但平时也偶尔打熬体魄,因此体魄比起一般修士,便要雄壮不少。」 陈万年缓缓说道:「这或许是山中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陈某好的人了。」 陈朝笑道:「贵人一生能遇到一个便不错,陈先生也是有福之人。」 陈万年深有其感,轻声道:「陈大人说的是,当初要不是遇到徐师父,只怕也没有如今这份成就。」 陈朝笑着点头,只是这次就不再多说什么。 下山之后,陈朝陪着这一家三口走了一段路,倒不是怕风灵山下山截杀,毕竟最后留的那句话已经说得清楚,要是对方还不识相,就真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陈万年心事重重,有些话他其实一早想说,如今还是想说。 陈朝早就看透,自顾自说道:「不会逼着陈先生去北境长城那边和妖族厮杀,也不会之后逼着陈先生去跟风灵山作对,陈先生到了神都,从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起,不喜欢的,一概不做,既然是一位忘忧境,便该有一位忘忧境应有的待遇,大梁说不上能把陈先生照顾的面面俱到,但该有的礼贤下士,就是该有。」 陈万年面带惭愧,他这些想法,的确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陈朝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陈万年一家三口送到一处渡口,这才笑道:「一切本官都安排好了,到了神都,自然有人接待陈先生。」 陈万年抱拳,但这次,终究是再也没有说什么。 陈朝目送三人离去。 直至已经看不到渡船之后,这才缓缓转身。 一人独行。 陈朝走了几步,揉了揉腰,然后又捶了捶腿,好似一个不愿意走路,却被逼着不得不走了很远的路的少年,有些委屈,但也没那么委屈。 片刻后,年轻人站起身子,挺直腰,继续前行。 路还长,得继续走。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 正文 第七百三十五章 负心人 其实越接近万天宫,天气便越发寒冷,倒也不是说万天宫所在之地就要比别的地方冷上不少,实在是因为这一趟走来,耽搁时间,如今眼瞅着便要入冬了。 这让陈朝都不由得感慨,人间这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不断交替,好像真要说起来,也没个什么意思。 不过是不断重复罢了。 普通人守着这不过几十个的春夏秋冬,也会觉得厌倦,何况是动辄有几百个春夏秋冬的那些修士。 但有人厌倦,就有人舍不得。 有在意的人和事在这个世间,那就活上几百个春夏秋冬也不觉得腻,若是没有,那就多过一个日夜,也觉得世间无趣,不如早早归去。 陈朝没来由又想起之前在书上看来的一个故事,一位举世无敌的剑仙,本就独自支撑了身后的诸多剑修多年,对人间失去了任何眷念,但之后某一天,真有机会离开之时,又看到了离开之后这人间或许会就此毁灭,便又留了下来。 陈朝叹道:「这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当真也是可怜。」 不过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因为他记得那位剑仙,最后还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子,喜欢吃上了鸭蛋。 若有眷念,那么在世间活个千年万年,都不会倦。 陈朝轻声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朝又自嘲摇头道:「矫情。」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独自念叨,有点像是那种以前村子里那种不受人待见的傻子,嘴里念念有词,邋邋遢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但陈朝不会死死去想,钻个牛角尖。 要不然只能像是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一样,心魔深种。 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够。 不去多想的陈朝神清气爽,很快便临近万天宫不足数十里。 作为道门太平道一脉的魁首,万天宫和痴心观乍一看,都是那种不争不抢的淡然性子,但实际上痴心观看似寻常,但实际上不过是在陋室里建起一座高楼,而万天宫才是真正在山野里修心立道。 两者之间的根本差距,就导致了万天宫一旦失去了道门魁首的地位之后,这数百年里,就再也赶不上痴心观了。 因????????????????为万天宫这一切,都太随缘了。 一群不求长生,不争大道的道士,如何能和代代钻营的痴心观比较? 陈朝离开神都之前,特地问过谢南渡对万天宫的看法,那位谢氏才女给出的答案实际上都有些让人觉得古怪,她亲口说,万天宫有今日,根本原因,还是不起争心。 同样的鹿鸣寺,也是不起争心,但鹿鸣寺一直都是佛教魁首,无数精妙经书都只有在鹿鸣寺里才能一观,故而这无数年来,鹿鸣寺不缺香火,也不缺年轻弟子,可万天宫连道祖手札都守不住之后,整座宗门可就没有十足十吸引人的东西了。 不过底蕴仍在,也不可轻视。 快要临近万天宫的时候,陈朝遇到一队香客,老少都有,其中年老者,白发苍苍,拄拐而行,年幼者,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年纪不大,大概五六岁的光景,扎着两个羊角辫,很是可爱。 其余还有少年,和一对夫妇。 应当是三世同堂,一家出行。 老人走在最前面,脚步缓慢,身后的少年也不催促,只是看着眼前青石铺就的石板,偶尔有昆虫在石板上走过,他便低着头,视线跟着昆虫脚步。 他身后的妇人满脸笑意。 走在自家娘亲身后的小女娃蹦蹦跳跳,满是童趣。 至于走在最后的中年男子,则是抱着香烛之类的东西,也是满脸笑意。 陈朝来到山道这边,然后就放缓脚步,不远不近的吊着,没有急着上山,之所以不靠近,也是不想惹麻烦。 其实更多的,还是不愿意打扰这一家人登山。 不过很快那中年男人便扭头看了一眼陈朝,然后扭过头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前面的白发老人停下脚步,在山道一侧的石头上靠着歇脚。 中年男人笑着看向陈朝,点头示意。 陈朝想了想,还是朝着这一家人走了过去。 中年男人让开身子,那妇人也抱起小女娃。 陈朝朝着中年男人点点头,然后走过去,不过刚路过妇人身边,那女娃就挣扎着探头看向陈朝腰间,嘟囔道:「刀……刀……」 妇人对此歉意一笑,刚要开口,那女娃便朝着陈朝扑了过去。 准确来说是从陈朝的腰间扑了过去,妇人没有抱住,惊呼一声。 陈朝则是眼疾手快,抱起那女娃,长呼一口气。 那女娃在陈朝怀里,两只小短手还在努力去够陈朝腰间的刀。 妇人松了口气,一边道歉一边就要去把那女娃抱回来,但谁知道那女娃这会儿死死拉住陈朝的衣衫,不让自己娘亲给自己抱走。 妇人着急得出了一头汗水,男人也加入哄孩子的行列里,但不管怎么努力,那女娃都不让这对夫妇抱回去。 妇人看着陈朝,满脸歉意,「公子莫怪,我这小女儿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家里的木刀木剑也是一堆,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会儿看到公子腰间的刀,难免忍不住……」 说话间,妇????????????????人好不容易将小女娃抱了回来,那小女娃就开始哭闹,震耳欲聋,怎么都哄不住。 妇人气急,想要动手,还好身边的男人一直在劝。 这不劝不行啊,毕竟这是自己闺女,那可是宝贝,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打,更别说别人动手打了。 陈朝忽然问道:「你们也是上山的香客?」 其实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男人点点头。 陈朝笑道:「那能否让我抱着这小姑娘上山,等到了山上,再把刀给她看看?」 陈朝有些害怕他们生出什么其他想法,连忙补充道:「就跟你们一起。」 男人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 后者看着怀里那哭闹不止的小闺女,最后还是心软了,担忧道:「会不会太麻烦公子?」 陈朝摇头的同时,伸手去抱那个小女娃,小女娃也够着往陈朝怀里蹭。 看到这一幕,妇人狐疑道:「这丫头平日里最不愿意见生人,今儿这是咋回事?」 陈朝抱起小女娃,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娃张张嘴,脸上还挂着泪珠,但还是稚声稚气说道:「宁青念。」 陈朝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小女娃忽然凑上来亲了陈朝脸颊一口。 这惹得一行人都哄然大笑。 陈朝有些脸红。 之后上山,陈朝走得缓慢,小女娃不知道为什么,心思也不在刀上了,而是看着陈朝的脸,好像有些出神。 之后快要临近万天宫山门,有个少女刚出山门,然后便在这边山道上看到了那个黑衫年轻人。 她瞪大双眼,先是惊喜,但很快就泪流满面。 这一幕看得陈朝一愣一愣的。 少女转身就往山门里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哭着低声道:「师父啊,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人,那么久不来看我,现在来了,还不如不来,才多久没见,他连闺女都有了!」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六章 冥冥之中的事情 看着眼前转身就走的少女,陈朝张了张嘴,一脸愕然。 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认错人啊,眼前的少女,就是那位万天宫圣女朱夏,虽说这些日子长大了些该长大的地方都长大了些,但也不至于认错了不是。 可为什么见到自己就哭了一场? 陈朝百思不得其解。 怀里抱着的小丫头则是双手环抱陈朝的脖子,不知道在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身后妇人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也有些好奇,这眼前的公子看着一脸正气,但实际上喜欢沾花惹草?这里也有一份风流债? 陈朝无奈不已,也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进入那山门之中,自报家门之后,外门的弟子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的不可思议。 委实是眼前的年轻人,名声太响了些。 之后那边的外门弟子很快便将消息传了回去,不多时一位中年身着黄紫的中年道人很快出现在山门这边。 这一幕,倒是让那一家四口给吓得不轻,他们虽说不知道那人身份,但光看穿的是黄紫就知道身份不一般,要知道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上山上香了,以往可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道长。 换句话说,他们都知道这万天宫不是寻常的道观,在真正的山上,才是那些神仙人物清修的地方,这眼前的黄紫道长,不是那种神仙还能是什么? 一时间,白发老人在内的一家人都神情紧张起来,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陈朝怀里左顾右盼,倒是没有任何紧张神色。 黄紫道人朝着几人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陈朝怀里的小丫头,轻声笑道:「陈镇守使看起来和这小女娃有缘,依着贫道观之,这小丫头颇有灵性,初次相见,别无所赠,贫道这里有一枚平安符,送给小丫头。」 黄紫道人从怀里摸出一枚平安符,上有红线,轻轻给小丫头戴在头上。 小丫头也不躲,戴好平安符之后,只是双手摆弄,却不撕扯。 那妇人连忙开口告谢,这万天宫的平安符虽说平日里也能求,但自己求来的,和这位一看就仙风道骨的道长送的能一样吗? 就连那中年男人都满脸笑意。 陈朝问道:「敢问道长道号?」 黄紫道人微笑道:「贫道李余。」 陈朝一怔,随即行礼道:「原来是李道长。」 万天宫没设掌律一职,李余是万天宫的律房道长,其实也就类似于其余山门的掌律,是一座宗门的二号人物。 这位李道长,虽说还没有破境成为忘忧尽头,但早就踏足忘忧境多年,光论境界,也不是之前那位风灵山的老人可以比较的,这是当世一等一的强者,在道门真人里,也理应排得极高。 李余微微托起陈朝,微笑道:「之前宫主便推算镇守使大人要来,但不知道为何中间改变了方向,反倒是让贫道在内的一众师兄弟摸不清楚头脑。」 「之后消息传来,才知晓原来镇守使大人去了一趟风灵山。」 说话的时候,李余似笑非笑,听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朝看着李余,倒也没掩饰,坦然道:「从风灵山带走一个忘忧武夫,以前看别人当家没觉得有什么,可换了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才知道这一粒米一瓶油都来之不易,这能归拢的东西,就算是再费力也都去归拢了。 聚少成多嘛,以后总有作用。」 李余微笑道:「是这个道理,镇守使大人看起来不仅是个出类拔萃的武夫,要是做生意,也该是一把好手。」 陈朝叹气道:「都是逼不得已。」 李余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 :「上山一叙?」 陈朝点点头,但随即注意到自己怀里的这个小丫头,刚说了几句闲话,没有注意,这小丫头都已经睡着了。 陈朝看了一眼那妇人,妇人会意,伸手来抱这小丫头,小丫头虽说睡熟,还是死死抓住陈朝的衣服,妇人费了好大的劲这才把小丫头从陈朝身上扯了下来。 然后妇人又是连连道歉。 之前陈朝和李余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眼前这个脾气不错的年轻人身份不一般,只怕是非富即贵。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眼前的年轻人难能可贵。 陈朝笑着摇头,跟着李余上山,这一次是去万天宫真正的山门所在。 离开那处道观,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一家子,主动问道:「道长之前所说,那小丫头和在下有缘?」 李???????????????余微微点头,轻声道:「镇守使大人,早些年和炼气士打过交道,知晓因果两字吧?在贫道看来,缘分其实就在因果之中,贫道年轻的时候也修行过这类的法门,不过成就有限,只能看出那小丫头和镇守使大人之间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缘线。」 「缘线?」 陈朝不解其意。 李余想了想,说道:「有些玄妙,或许说是天意,或许说是缘分,但落到实处便是那丫头天然对镇守使大人有好感,但镇守使大人这边并没有类似感觉,便说明这份缘分不重,镇守使大人可以续上,也可以不做理会,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则是不好说。」 陈朝皱了皱眉,看了看山道两侧,万天宫这前山山门之后的山道两侧并无太多特意营造的景观,只有些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上刻有些文字,文字不同,也不是同一个人书写。 就像是此刻陈朝身侧的这块石头,上书道法自然,笔意饱满,上面还有道韵流转其中。 李余说道:「此乃三代祖师所书,那位祖师当时可谓世间道法第一,只是几乎不曾在世间露面,鲜少有人知晓根底。」 陈朝挑了挑眉。 之后陈朝又在一块写有天地不仁的石头前驻足,眼前恍惚间出现一个灰袍道人,背负道剑,提剑随意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但如今那石块之上,剑意仍旧饱满,只怕那位道人当年在世间,只怕也是一等一的大剑仙。 不过除去这些大人物留墨之外,还有些文字已经斑驳,想来是境界低微,当时并未太强的气息灌注其中,如今已经看不真切。 李余微笑道:「这山石留字,算是万天宫的传统了,无论境界高低,都可以在上面留下文字,倒是不看身份。」 陈朝忽然问道:「外人也可?」 李余一怔,随即说道:「倒是没有过先例,不过也无山规明令禁止,若是镇守使大人有意,也可留下一两句话。」 陈朝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就不给你们添堵了。」 李余不言不语,并没有继续劝,也没有说什么。 之后陈朝忽然说道:「李道长能仔细说 说缘分的事情吗?」 李余看了陈朝一眼,点点头,也不着急继续前行,而是在一块山石上坐下,然后轻声道:「若要说缘分,就得先从人死之后说起。」 「不管是修士还是寻常人,死之后,魂魄离体,要去往幽冥之地,传说那个地方有轮回之处,但在轮回之前,魂魄须经历三灾六劫,其中每一劫都极难,稍有不慎,魂魄便会消散在天地之中,再也不存。若是没有太强的执念,人是没有来世的。」 「即便是能度过这些劫难,魂魄也会就此没有记忆,之后转世为人 ,便绝不可能记起来前世的事情。」 李余平静道:「天地之间大概有些我们不知晓的规律运转,但从古至今,不会改变。」 陈朝轻声喃喃道:「所以一世便是一世吗?」 李余摇头道:「规则再如何周密,但始终有意外,或许是执念太重,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在天道之外,一定会有一遁去,有些人的魂魄转世之后,或许想不起前世的事情,但会有些残缺印记,在本能里驱使他们去寻找自己的执念,这便是所谓的缘。」 陈???????????????朝好奇问道:「依着道长这么说起来,一对男女能够走到一起,所谓的缘分,其实就是前世有过纠缠?」 【鉴于大环境如此, 李余看着陈朝笑道:「若是广义上说,你这辈子遇到的人,都是上辈子和你有过交集的人,但从狭义上来说,只有那些第一次见面便表现得特别的人,才是如此,诸如那个小丫头。」 陈朝沉默不语,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很难辨别真假。 不过那小丫头见陈朝第一面便如此亲切,也很难用常理解释。 李余轻声道:「不管怎么说,若是镇守使大人不难办,其实最好了结这段缘,不然很有可能,下一世,下下世,都会如此纠缠,大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对于她来说,则是煎熬。」 「她是在寻镇守使大人,不知道会寻多久,或许这是最后一世,之后便忘记了,但也有可能之前的那么多世她也一直在寻,如此轮回许久许久了。」 李余眼里有些悲悯,或许是因为修行那门秘法的缘故,在看到那个小丫头的时候,他能感受一二。 陈朝问道:「那若是真有前世的纠缠,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 李余摇头,「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若是有可能,镇守使大人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李余缓缓起身,继续朝着山道走去。 陈朝则是心事重重。 快要临近真正的山门前的时候,陈朝忽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去年离开的人,有没有可能今年便已经是个少年或是老人?」 陈朝想起了之前没有救下的那个小姑娘,但真要算起来,时间却是对不上。 李余看着他说道:「这种事情,不可用常理来看,所以不可推算,才显得更难。」 陈朝沉默不语。 李余说道:「不过贫道可劝镇守使大人一句,有些事情,即便不确定,也不要就此否定,修道之人先修心,心有缺憾,如何走得远?」 陈朝喃喃道:「只是为了修行吗?」 「不为修行,只循本心,才是世间大善啊。」 李余站在山门前,看着万天宫三个大字,感慨道:「镇守使大人其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正文 第七百三十七章 一个微妙的误会 进入万天宫真正山门,眼前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些山上建筑,并无所谓的祥云围绕,仙鹤盘旋,看着有些不符合万天宫这样的道门领袖身份。 一众山中道士在这边相迎,老少皆有,都是面带笑意。 只是唯独不见万天宫宫主。 李余笑着解释道:“宫主闭关已有多日,这次只怕是不能见镇守使大人了。” 陈朝哦了一声,同时问道:“那宫主闭关之前,是否得知本官将要前往万天宫。” 李余知道陈朝是什么意思,倒也没有遮掩,坦白道:“最开始知晓镇守使大 《武夫》第七百三十七章 一个微妙的误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三十八章 世上不可知之事 崇明宗被当初那位年轻镇守使第二次上山之后,便宣告覆灭,虽说整座山的修士并没有都由此覆灭,但不得不更改道场,其实也很覆灭没什么区别了。 之后的崇明山由大梁和几大宗门掌管,前几年这边还来过不少修士探索那座已经覆灭的上古宗门,但随着时间推移,不管是朝廷那边还是那些方外宗门都算是把这座上古宗门遗迹探索了一遍,这两年,双方都没有派遣出什么人前往这边。 一时冷清。 清晨的阳光落不到那些白雾萦绕的山上。 山脚下来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一身帝袍披在身上,尽显尊贵身份,女子面容年轻,更像是个少女,一身雪白衣衫,看着像是从九天之上走下来的神女。 站在山脚,看着那戎山宗三个字,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孩子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你?” 少女点点头,笑道:“前些年虽说浑浑噩噩,但最后几年,算是有了些要苏醒的意思,所以能感知到周遭的事情,他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我一时心软,救了他一命,不然他当时就会被这些白雾彻底抹杀在这里。” “陈澈,我当时要是不救他,故事可就要朝着另外一个轨迹滑去了。”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果断道:“那孩子欠你的一次,朕来还。” 白衣少女嗤笑道:“本来你就欠我一命了,这又欠一次,你哪来这么多命来还 ?”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 白衣少女进入山门,沿着山道走去,自顾自说道:“你千方百计不想让他卷入这件事里,但你要知道,我们若是做不成这件事,依着他如今的修行速度,迟早一天要看到忘忧尽头之上的东西,到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一定会被卷进来,既然是这样个事情,你又何必拦着,还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到时候你们叔侄两人联手,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 大梁皇帝负手缓行,对于此事,他仍旧不愿意点头,他既然还活着,便想着要成为自己这个侄子的身后的那座山,有些事情不得不交给他去做了,但更多事情,比如这种要命的事情,他能挡便挡着了。 “陈澈,你要明白,你想要改变的世道即便改变了,若是不做成那件事,一样没有意义。” 白衣少女冷笑道:“这个世上无情者太多,他们可不会在意那些寻常百姓的生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或许是觉得说些什么没有意义,也或许是觉得对方本来就说的有道理。 “在千年之前,戎山宗的地位说不上比如今的痴心观更高,但那个时候的天地和如今不同,所以即便如此,戎山宗还能坐拥两株仙药,而痴心观,至少明面上一株都没有。” 白衣少女说到这里,忽然一怔,微笑道:“不过我想明白一个道理,上一次肯定有很多如同我一样的 漏网之鱼,他们藏起来了,所以这个世界,绝对不是我们看到的样子。” 大梁皇帝说道:“总要做些什么,人人都有手段,人人都想要有手段,人人都必须要有手段。” 白衣少女自顾自说道:“戎山宗的两株仙药,有一株被他得到,不过最后却被我吃了。” 大梁皇帝微笑道:“那他便不欠你了。” 白衣少女眯眼笑道:“陈澈,你这算盘打得我想听不见都难啊。”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只是露出微笑。 “虽说那株仙药是从他手里拿来的,但我传他一整个的白雾秘法,加上给你观摩,你们叔侄,欠我的,可远不止一株仙药那么多。” 白衣少女看着眼前的大梁皇帝,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倒也发现了这个人间帝王的另外一面,并不全部都是之前展现给世人的那些东西。 大梁皇帝微笑道:“你好像也不是戎山宗的弟子,那秘法,也不属于你吧?” 白衣少女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但不认可。 大梁皇帝却是默默思考,眼前的白衣少女身份来历成迷,现如今除去知晓她已经跨过忘忧尽头,活了已经不止千年这两件事之外,别的什么事情,其实都还不是特别清楚,白衣少女不主动说起,大梁皇帝倒也不会主动去问,有些事情,就是这般,也不是强求得来的。 来到那处昔年的药圃,白衣少女轻声道:“两株仙药都生出了灵智,距离神药不过 一步之遥,不过也好在没有成为神药,要不然别说逃离此处的那株仙药,即便是这剩下的一株,也不会一直留到这里。” 大梁皇帝忽然问道:“仙药可救人?” 白衣少女知道他的意思,淡然道:“心血枯竭救不了,最多能延长几年寿命,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够用了,不过真想要彻底焕发新生,成为神药就好了,只是这东西的珍惜程度,类似于一万株仙药里才会有那么一株有可能,世上难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想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大梁皇帝眼里闪过一抹黯然,问道:“那是否能唤起前世记忆?” 白衣少女好奇道:“你觉得她会有来世?” 人死之后,若是执念不深,是不会有来世一说的,神魂不够坚韧,三灾六劫,想度过去,几乎是难于登天。 来世一说,本就是少数人才有的东西。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不好说。” 他希望自己喜欢的女子会有来世,会让他在今世遇到,但想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那样的性子,他却很难说出她会有来世的话。 她到底有些什么执念呢? 那样的女子,即便是面对死亡,好像都显得那么淡然。 白衣少女忽然说道:“传说中有一种还魂草,吃下之后,便可记起前世记忆,不过只是传说,我也没见过,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而已。” 大梁皇帝说道:“好像朕 看到的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白衣少女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那逃离此处的那株仙药,如果不是被人吃了,就一定是变成人形了,一株在世间藏起来的仙药,或许是这一世里最有可能变成神药的了,要是能找到,吃下去,我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了。” 说是这么说,但仙药生出灵智之后,若是真想躲起来,其实很难找到的,以前的那些宗门种植仙药,几乎除去小心翼翼照料之外,都需要重重阵法将其困在药圃里,因为仙药成熟往往和生出灵智挂钩,人尚且还知道趋利避害,又何况是仙药?等到了那个阶段,没有仙药愿意被人吃下肚里去。 若是不强行留住,只怕没有任何一株仙药会选择等着被人采摘。 所以说起来之前的陈朝能够得到那株仙药,其实运气已经十分好了,若不是戎山宗早有准备,并且手段千年不曾失效,哪里还有陈朝的事情。 不过据白衣少女推测,当初的两株仙药一前一后成熟,后面那株才会幸免于难,也或者是因为当时戎山宗自始至终没想过那药圃里会生出两株仙药,所以只留下了一种手段。 不过都是猜测,反正事实是另外一株仙药已经逃离,如今不知所踪。 茫茫世间,再难去寻。 离开药圃,白衣少女带着大梁皇帝来到崖上,然后说道:“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和那痴 心观的道士打了一架,不过也多亏我借他的东西,要不然他早就被杀了。” 大梁皇帝点点头,“不过轮不到朕给他报仇,听说他找了两个年轻人,带着朕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已经杀了寅历。” 白衣少女瞥了大梁皇帝一眼,有些不满道:“你们这对叔侄,都是这样心机不浅。” 大梁皇帝豪爽笑道:“朕要做皇帝,自然而然就只能去钻研人心,至于他,朕丢给他担子之前,他算计的的确只有那些妖物。” 白衣少女说到这里,还是有些生气,“你把事情交给你儿子不行吗?让他好生修行,才是正事。” “你既然不懂,又何必多说。” 大梁皇帝没有和白衣少女争论,因为没有必要,白衣少女虽然活得更长,但是有很多事情,还是及不上大梁皇帝的。 之后两人来到崖底,那座冰棺还在。 只是冰棺上原本镌刻着的密密麻麻的符文,此刻都已经不在,只剩下一具冰棺,看着并不是如何特别。 大梁皇帝却是在这里仔细感受着周遭的气息,感受着那些久久不散的白雾气息,自从参悟那白雾之法之后,大梁皇帝虽说没有一五一十的按着那条路去走,但同样身具那些气息,此刻若是说他是戎山宗的半个弟子,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他伸出手,掌心溢出一道流光,那些流光很快变成一片白雾,然后开始不断扩大,同时汲取周遭的白雾汇聚,最后渐 渐变得越来越大。 到了半刻钟之后,这些白雾缓慢变成一个小人,盘坐在大梁皇帝的掌心,而在他的口鼻之间,则是有金色流光不断出现。 白衣少女看着这一幕,都觉得有些震惊,如今这个世间,忘忧尽头便已经极限,但这个男人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可原本以为那一步之后,他之后的修行进展就要变得缓慢许多才是,可谁能想得到,之后的路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放缓脚步,反倒是有种越来越快的意味。 这足以证明一点,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的修行资质,即便是放在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大概都是极为靠前的角色。 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他的成就理应会更高。 白衣少女眯起眼,想起很多事情,最后也得意一笑,自己的选择,终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眼光不错。 大梁皇帝看着那掌心小人,看了许久,才动念让那白雾小人化作白雾再次融入体内。 大梁皇帝深吸一口气,淡然道:“你觉得世上下一个跨过忘忧的人会是谁?” 白衣少女赌气道:“反正不会是那个小和尚,他太让我失望了!” 世上已知的修士里,大概就只有那位鹿鸣寺的老和尚,才真正活得最久。 不过白衣少女对于那个老和尚,一点也不满,原因是她去找过对方,但是对方活得越久,胆子也就越小了,到了如今,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愿意掺和,只想老老实实的活 着。 大梁皇帝笑道:“其实朕更看好无恙,虽说剑宗宗主差不多也能悟出那一剑了,但是比较起来,他的悟性没有无恙高,不过无恙被寅历赶往仙海深处,还能活下来吗?” 白衣少女直白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瀛洲之外,就应该是某些人躲藏的地方。” “那便看他有没有这份机缘了。” 大梁皇帝倒是不太担心什么,无恙真人活着不活着,都是定数,无法改变便不需要操心。 事情简单,并不复杂。 白衣少女看了大梁皇帝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那冰棺,说道:“我并非戎山宗之人,这冰棺原本应该是戎山宗那一任宗主用来存放自己的东西,他秘密打造,不告诉宗内上下,他是个聪明人,看出了局势不好,所以准备提前躲过那一劫,可惜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在之前便死于旁人手下。” 一桩上古辛秘,白衣少女如数家珍,随口说道:“杀他的那人是他的亲子,他曾当着自己亲子的面,杀了他的亲生母亲,因此他亲子便一直怀恨在心,苦修多年,最后跟自己父亲同归于尽。” 大梁皇帝自嘲道:“说起来有些像朕的儿子。” 他虽然没有做出那么绝情的事情,但自己对自己的儿子不是太上心,也是事实。 “他没能躺进去,也就便宜了我。” 白衣少女补充道:“不过那并非我的本意,大难临头,我可不是那种愿意躲起来的人 ,不过有些事情,确实也不是我自己想如何便如何的,我身上的秘密,成了这一世的关键,要不然老娘……” 说到这里,白衣少女有些激动,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选择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梁皇帝注意到白衣少女已经提及了好几次这一世的事情。 这三个字,应当是有特别的意味。 白衣少女看了一眼大梁皇帝,有些不满他在很多时候都不发问的习惯,但转念一想,即便他问,自己也不会回答,也就作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大梁皇帝说道:“你要找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一次若不是白衣少女说是要找点东西,只怕他都不会再次回到大梁的疆域里来看看。 白衣少女挑眉道:“哪里有这么好找,要是真这么容易找到,我还没找到之前,它就被别人拿走了。” 大梁皇帝不再说话。 白衣少女则是很快离开崖底。 两人在戎山宗四处行走,不过大梁皇帝并不知道这位白衣少女要找的是什么。 过了很久,白衣少女有些沮丧说道:“我没有感受到它的气息。” 大梁皇帝宽慰道:“或许没有在这里。” 白衣少女摇头道:“如果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呢?” 大梁皇帝给不出那个答案。 白衣少女失落不已。 大梁皇帝试探问道:“那件东西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 白衣少女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白衣少女 ,没有说话。 他这会儿能感受得到,眼前的女子此刻整个人都极度悲伤,那种悲伤的气息,蔓延而出,能够感染旁人。 大梁皇帝甚至注意到,周遭甚至有些东西已经开始结霜。 他看着白衣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难道像是白衣少女这样的境界,在控制不住自身气息外露的时候,就会影响外物? 修行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什么层次? 大梁皇帝有些向往,也有些好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梁皇帝回过神来,那白衣少女也回过神来,略微有些失落说道:“走吧。” 大梁皇帝点点头。 白衣少女忽然问道:“你还想去见一见他吗?” 大梁皇帝看了一眼白衣少女,摇头笑道:“朕觉得会再相逢的,所以不用。” “会相逢吗?” 白衣少女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沉默不语。 —— 瀛洲之外,那片无人能渡过的海外孤岛,一个衣衫破旧的中年道人走在海边的沙滩上,脚步缓慢,在上面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不过奇怪的是,即便是潮水蔓延沙滩,也都并没有将那一串脚印给抹去。 随着中年道人越走越远,那一串脚印便越来越长。 中年道人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嘴里是一些道门典籍的内容。 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走了很远很远很远,但那看似不大的孤岛,却偏偏好似有无穷大,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 万物……” 道人的声音游荡在海面上,充满着困惑。 如果有人能够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身边,就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眸里没有往日的清明,只有一片迷惘。 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让这位如此难以理解的。 毕竟在道法上,很多年前,他就被称为当世一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昼变为黑夜,黑夜里繁星点点。 道人忽然停下脚步,看向某处,眼眸短暂复归清明,淡然道:“师弟,你真以为能赢得了我吗?” —— 一章五千字 正文 第七百三十九章 迷惘的道人,疯癫的读书人 难得短暂的清醒,中年道人眺望海面,神情古怪,片刻他屈指弹出一朵雪白莲花,在指尖绽放之后,往前飘荡。 最终落于海面之上。 莲花缓慢变大,最后能容一人站立。 中年道人来到海边,看着这朵即将飘荡远离海边的莲花,想了想,并未踏足其中,而是目送莲花离开海边,只是飘荡出去不过数丈,海面便翻腾起来,一头巨兽从海里跃出,一口吞下那朵莲花。 中年道人面不改色,看着那很快便只剩下背鳍的深海巨兽,似乎一点不觉得意外。 实际上那跃出海面的巨兽,除去没有化形之外,其余任何,都已经和一位忘忧无异。 而在这片海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巨兽。 只怕光把这些巨兽拎出来,会比北方妖族所有的大妖加起来都还要多不少,只是不曾化形,没开灵智,即便???????????????有忘忧一般的境界,但要对付起来,其实也不是太难。 或许这便是天地造化,永不会让什么东西天生完美无瑕,而是一定会造就缺陷。 中年道人不由得想起大道有缺几个字。 大道漫长,几乎所有修士都在追求那个圆满两字,但这么多年过去,谁又能说得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圆满了。 收回目光,中年道人低头看了一眼沙滩上的一行脚印,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朝着海岛深处走去。 很快他便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处绝壁前,绝壁前吊着一根树藤,树藤吊在绝壁前,有些青色的痕迹。 看起来已经许久了。 中年道人伸手拉住青藤,开始往上爬去,不知道过多久,低头已经看不到地面,而周遭尽是白云环绕。 中年道人只是继续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座洞府,就在悬崖峭壁之间。 中年道人爬了进去,洞府门口则是有一个烂蒲团,而不远处的角落里,则是有一具白骨。 不过那具白骨,虽说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久,但整体却已经玉化,宛如白玉打造,即便是在角落,也有些微弱的光芒。 光看这白骨的状态,就知道这具白骨身前应当是很了不起的大修士。 至少也该是忘忧尽头的存在。 中年道人盘坐在烂蒲团之上,然后从蒲团下面拿出一本破烂的手札,翻开一半,开始仔细揣摩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本前人的修行手札,但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那个前人到底是出自何方,这手札之上只有他遇到过的那些修行疑难,以及他对于大道的思考。 这些东西,全部都让中年道人受益匪浅。 有些认知,甚至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是一种极为新奇的认知。 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才让他产生了许多困惑,时而清醒,时而迷茫。 看着手中的手札,中年道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眼前,洞府之外倒是被流云遮挡,看不清楚。 中年道人目光深邃,身上气息逐渐缓缓变得玄妙,那是一种介于忘忧和忘忧之上的气息,很是复杂,说不清楚。 —— 新柳州,满州皆尚武。 大梁朝本就尚武之风浓郁,到了本朝,更为之甚,而说在大梁九州之中,白鹿州读书风气可排在首位,黄龙州剑修首屈一指,青山州则是修士最多。 而说起新柳州,整座大梁,则是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比较此州的尚武之风,新柳州和漠北接壤,那座北境长城便在其边界,因此边军士卒多从此地征用,一???????????????代一代累积下来,新柳州一地,在北境阵亡的百姓便超过了 五十万人,这一座大州,几乎每五户人家之中便有其中一户有过参军的百姓。 几乎每一次北境大战之后,这新柳州便会有无数百姓家挂起白灯笼。 这样的氛围里,新柳州的百姓也就更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学武,以为长辈报仇,而并非学文去考取功名。 白树镇,位于新柳州北边,距离北境城头,仅只有数百里。 最开始这座小镇约莫有千户人家,百姓有数万之众,可几次大战之后,这边的人口便已经锐减到了百余户,并非镇上百姓搬离此处,只是因为大战一开,参军者极多,而去往边军的,又很难归来,自然而然人便越来越少。 镇子东边原本有座不大不小的学堂,往年间还有个教书先生在这里教授一些孩童蒙学内容,可随着这镇上孩童越来越少,镇上的先生收不到学生,也不得不远走他乡去另谋生计。 之后数年,那学堂便几乎荒废,直到数年前,有个年轻书生游历到此,于心不忍,这才修缮学堂之后,重新开门,不过能到这处学堂来念书的孩童却是不多,只有可怜的十数人。 好在朝廷那边早在本朝皇帝陛下登基之后便对新柳州多有照拂,上学堂不仅不要学费,就连教书先生每月都由州郡那边出资,因此年轻的教书先生也没饿死,只是生活清贫罢了。 守着这十几个孩子,也算是能苦中作乐。 年轻的教书先生姓苏,是地地道道的神都人氏,但却不是出身高门大户,而是普通一百姓,早年间曾报考书院不成,便上了几年学堂,参加过科举,虽说不算是名落孙山,但名次也极为靠后,最后是有机会去做一县父母官的,可最后他却拒绝 了朝廷的安排,最后选择游历世间,本打算将大梁疆域都走一遍,写一本游记,可才走到这个地方,就再也迈不动腿了。 这位苏先生这些年时常感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自己毕生所愿完成,但每每生出这个念头,看一眼那些孩子,便又劝自己再等等就是。 不过一个人守着这座学堂,偶尔有些时候,苏先生也觉得有些寂寞。 直到不久之前,小镇上来了一个疯子。 那疯子从南方来,来到白树镇上,看着那河边的一排排白树,便神神叨叨,说什么白树到底是不是白,生下来是白就是白吗? 白树是北方的特有树种,传说是妖域那边传过来的,很是特殊,树干虽说和正常树木一致,但叶子却是雪白如雪。 苏先生原本没把这事情当真,但之后那疯子在白树镇游荡,走走停停,最后饿晕在河边,苏???????????????先生看不过去,这才将其带回学堂,找了自己的衣服给人换上,这一看,居然对方还真有些读书人的样子。 只是那人已经疯癫,一整日要么就待在屋檐下絮絮叨叨,说一些苏先生完全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数日不开口,独自看着远处,沉默不语,动不动便泪流满面。 苏先生心想这疯子或许有过什么不能接受的遭遇,偶尔也看着对方叹气,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感到惋惜。 两人相处,已经是小半年时光,但苏先生还是不知道对方姓名,也没法子联系他的亲人,甚至他找来镇上的大夫帮他看病,药喝了半年,针也扎了七八次,仍旧是不见好转。 每次苏先生问起大夫,大夫都摇头不已。 苏先生也没法子,他本就是心软的人,总不能把人赶走吧。 因此就只好这样对付着过日子,一天又一天。 又是一天,结束了讲课的苏先生看着孩童们离去,然后自己走出来,看着那个始终不曾说话,只是看着远方的疯子,这才拖了一条板凳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唉声叹气。 今日讲课,讲到一半,苏先生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想要写一本游记的事情,便有些走神,有一句圣贤言语算是说错了。 想着明日再上课要纠正过来才是。 想着这事儿,苏先生忽然看到了学堂门口的邸报,这是州郡发往各处的,一般只是发给县衙的知县,但是县衙那边知晓自己对这些事情关心,故而会给他留一份。 不过这穷乡僻壤,等看到邸报,都不知道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所以苏先生也只能用来解闷。 拿起邸报,看了几眼,苏先生挑了挑眉,这一次的邸报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正文 第七百四十章 理所应当的道理不太多 「书院有新的规矩,不必考入书院,都能拥有旁听的资格,这样一来,世间读书人都能听到那些成名已久的读书人讲课了。」 苏先生看着邸报上的内容,兴奋不已,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报考书院,最后却没能考进去,没能听过书院里那些当世一流的读书人讲课。 可如今邸报上的内容却在告诉他,以后即便不是书院学子也能听那些教习讲课,只是没有那些学子那样系统的学习内容。 「听说那是那位女夫子的主意,现在已经定下来了,真是千年的书院一大变,就是说不好到底对以后的书院是不是好事,但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肯定是极大的好事。」 苏先生激动不已,虽然明知道那坐在屋檐下的疯子不会理会他,但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朝中对于新柳州这边的事情有过几次商议,有朝臣认为这既然漠北有了一道天然阻碍,妖族只怕近些年都不会也不可能南下,那么用在北境的花费就应当有所减少,即便不撤减北境城头的士卒人数,工部那边对于军械的支出,新柳州各州郡的诸多待遇,都应该缩减才是,这些年朝廷以半国之力来养北境之兵,到了如今,是时候改变了。只是折子满天飞,递到皇宫里,那位太子殿下始终没有言明是不是同意,好像做了个瞎耳的阿家翁。」 苏先生感慨道:「这种事情,要是真的成行,我这个教书先生在衙门那边领不到俸禄都是小事,只是新柳州为大梁变得如此,又哪里是数年乃至十数年之间能够恢复过来的,朝廷要是真这么做了,只怕也会寒了新柳州百姓的心。」 苏先生说着话,就觉得嘴里没滋味,他虽然也能理解朝廷的难处,但是身在此处,就不得不站在这里,设身处地的想想。 说到这里,苏先生又看了那疯子几眼,希望那疯子这会儿好歹说两句话才是,但看了一眼又一眼,那疯子都是没有开口,这才有些失望起身,去屋子里拿出一壶酒,不过还是拿了两个酒杯,给那疯子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细细咂摸。 酒不是什么好酒,是镇子上最便宜的酒水,但是苏先生喝的有滋有味。 可那个疯子却压根没有看过眼前的酒水,而是一个人看着前方,一双眸子里,没有半点清明之意。 苏先生翻看???????????????那份邸报,除去书院的内容之外,其余的内容,其实就不是太上心了,哪怕其他的事情更大,他都不是太操心。 天下真正的大事,自然有那些说了算的大人物去操心,自己这么个小小教书先生,犯不着操心,只要教好自己的那些个学生,要是最后能抽空去写那部山水游记,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只是他本就酒量一般,这会儿喝了几杯闷酒,就有些上头了,开始絮絮叨叨说些胡话,说是什么家里寄望他这一生出人头地,再不济也要做个官,好光宗耀祖,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回到家里,说不定自己老爹是肯定要举起拐杖将自己打将出来的。 至于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决计不会觉得自己是出人头地的。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人这辈子到底是要去做那种旁人觉得有成就的人,还是要做自己觉得不错的人。」 苏先生轻声道:「道理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很容易,但落到实处的时候却很难,有时候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却也受不了旁人的言语,有时候做的是所谓错的事情,自己也知道是错的,却又不愿意幡然醒悟,人这个字,一撇一捺,看起来简单,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撇一捺,好像是这世上最难走的路,永远都走不完,永远都在走。」 苏先生脸颊微红,说出这些话,也自觉失言,但转念一想,此处只有自己和一个疯子,也就自嘲一 笑。 压在心底的话,到底是不敢告诉旁人,如今鼓起勇气,也只敢告诉一个疯子。 怕被人笑话。 就在苏先生半醉半醒之间,却看到那个疯子拿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而后他惊愕发现眼前的疯子眼神竟无比清明。 那疯子看着苏先生,淡然道:「你说的人字解释,强过许多书院的教习。」 苏先生一怔,不知道说些什么,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这会儿眼前的这个疯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态,让自己折服。 「早些时候,你讲的内容有三处错误,其一是那位圣贤之言,原意并非你所讲那般,而是……」 疯子淡淡开口,条理清楚,哪里像是一个疯子。 苏先生诧异道:「先生也是读书人?」 疯子看向苏先生,摇摇头,「或许算不上,即便真是,也要被人说上一句狼心狗肺,读书读到狗肚子里那种。」 苏先生酒意醒去大半,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后知后觉,知晓对方学问远超自己。 疯子看向苏先生,举起酒杯,说道:「能再给我倒一杯吗?」 苏先生赶紧拿起酒壶,给眼前的疯子倒了杯酒,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先生名讳?」 疯子摇头道:「不想说,若是有可能,我宁愿忘记。」 苏先生叹了口气,倒也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既然会变成今天这步田地,只怕就是有一段无法回忆的往事。 疯子端着酒杯,喝了口酒,轻声道:「镇上那些树,生来就是白的,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白叶,真让人羡慕。」 苏先生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眼前的疯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会儿,只是试着说道:「树其实没有黑白之说的。」 「那人呢?」 疯子看着眼前的苏先生,轻声道:「儒教有两位圣人,对人性有截然相反的说法,一人认为人性本善,另外一人则认为人性本恶,这两位圣人都在儒教历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两人言论,各自影响了无数代人,但最后也没有个对错,你呢?你又怎么认为?」 这个问题是整个儒教历史上最著名的问题之一,千百年来,无数人为此争论不休,各代大儒对此都有自己的见解,甚至出过无数本书对此解释,但依旧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答案。 苏先生沉默了很久,才摇摇头,「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说不好,历代前贤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下哪里能说清楚?」 疯子笑了笑,倒也没有强求眼前的苏先生非要给他一个答案。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别人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自己想清楚的。 想不开的,别人说再多也想不开,能想开的,也不用别人如何说,也都能想开。 喝完杯中酒,疯子轻轻放下酒杯,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沉默不语。 苏先生问道:「先生这是想透了吗?」 疯癫这种事情,大抵很多时候和病理无关,只和心境有关。 疯子摇摇头,轻声道:「偶得清醒,看一眼世间,什么时候浑噩,此生不愿醒。」 苏先生叹 气道:「看起来先生心中困惑和痛苦,寻常人只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疯子没说话,只是看着天幕繁星,他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困惑了,想不透,若是想透了,他或许就会直接死去。 苏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又给疯子倒了一杯酒,同样也给自己满上一杯,这才笑道:「在下苏振声,有幸见过先生。」 疯子微笑道:「不算有幸,我感激你收留。」 两人相视一笑 。 疯子喝完杯中酒,轻声道:「这里的孩子,长大之后,八成都会重复父辈的老路,走上那座长城,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变成一堆白骨,你即便这般努力的去教授他们这些道理,又有什么用?」 苏先生摇头肃穆道:「这一点在下边觉得苏先生说的不对,即便他们明日就要死去,今日也有知道许多事情的权利。」 「有意义?」 疯子轻声道:「会不会是写完一篇又一篇文章,然后选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将其付之一炬?」 苏先生苦涩笑道:「先生这个说法,当真是有些别样。」 疯子不说话。 苏先生轻声道:「即便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写过文章,便觉得还好,至少有人曾看过,即便没人,那张纸也是最后的见证者。」 疯子笑道:「是来过无人知也无妨的道理。」 苏先生点头道:「正是此理。」 疯子想了想,忽然说道:「趁着还清醒,把书拿出来,给你讲讲。」 早已经看出眼前疯子不是一般读书人的苏先生兴奋不已,若是这位先生真是那些学问极深的人物,那今晚便是难得学问,即便不是,也其实无妨。 不过决计不会不是就是了。 疯子看着苏先生转身回屋,不言不语,只是捡起一跟木棍,在地面缓慢写下一个字。 魏。 这一生,他若是看不透这个字,死也白死。 本想着就这么死去,可想着自家先生为了自己,已经甘愿去北境长城那边吃风咽雪,便想着再怎么样,也要看明白这个字再说。 但他也不知道要花多久。 或许这辈子,也都不会看透。 人生在世,事事难为,有些事情,即便勉力,只怕结果也不是很好。 —— 北???????????????境长城,入冬之前,已然是大雪磅礴。 往年的大雪来时,北方妖族都会暂且收手,不会发生什么战事,不过如今则不是对面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北境长城这边,已经有了大半年的太平时光。 太平的日子里,北境倒是一如既往没有的松懈,在临近城头那边,其实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小城,是一些长久扎根于此的北境将军的家属所在之地,这些人历代在北境城头上效力,甚至有人将整座家族都搬迁至此,最初的目的自然就是为了世代镇守北境长城。 城中经历多年发展,人口和南方的一个繁华城镇差不太多,只是这个地方,什么铺子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学堂。 在那些人看来,北境最不需要的就是读书人。 这也就导致于大半年前来到这里的中年读书人花了三个月,才在这里收到一个记名弟子。 少年叫做宋眠,出生于这边的一个小门户之中,家中虽然也是世代从军,但官职都不大,祖上最多做到过万人骑军的主将一职,而且只有一次,后来的家道算不上中落,但反正就再也没有做到过如此高的官职,如今宋家的家主,是北境的一个荡寇将军,手下只有三千人。 宋眠便是其长子。 本来宋眠没想着拜那个看着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为先生的,但他从小身子骨弱,不能修行,当不了武夫,虽说家里没说什么,想着这家伙只要能安然无恙长大,以后即便不去城头那边,能娶个媳妇儿,传宗接代也挺好。 宋家对这方面倒是看得很开,儿子不能上城头,再不济这条命能保住,能好好的过一辈子,既然有这个想法,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宋眠说是拜那个中年读书人为先生,但实际上最开始也是觉得无趣 ,想要看看这读书人到底是个什么读书人样子罢了,所以后来即便那读书人其实没怎么教授他圣贤道理,他也不在意。 两人反倒是常常聚在一起喝酒。 这日午后,宋眠又到城里的破旧宅子来找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先生,只是忘了提酒,便被对方避而不见。 宋眠艰难翻墙而过,从墙上跳下来,一个没站好,就崴到了脚。 吃痛不已的宋眠刚要龇牙咧嘴,那边躺在院子里那把老旧躺椅上的中年读书人便讥笑道:「还勉强算是将种子弟,就这点本事?」 宋眠硬生生憋回去,一瘸一拐地朝着眼前的读书人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翻了个白眼道:「没练过,但打你是绰绰有余了。」 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学生如此大放厥词,读书人也不恼,只是慢悠悠道:「要不要试试?我让你先打三拳?」 宋眠冷哼一声,很快摇了摇头,虽说没把眼前这读书人真当做先生,但他还是懂些道理的,哪里有动手打老师的? 读书人讥讽道:「就这点嘴上的本事?胆子这么小,要是有一天真上了城头,见了妖族,只怕都提不动刀。」 宋眠不甘示弱,「我上不去,可有其他不少武夫在城头,倒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没见到一个?」 读书人诧异道:「谁说的?」 宋眠一怔,心想这不是事实嘛? 「那个喜欢玩剑的柳半壁,虽说是个剑仙,但你要是问他一句是不是读书人,他敢摇头?」 读书人冷笑道:「他一个,顶得上你们一万个。」 宋眠皱起眉头,他倒是听说过了,那位柳剑仙早年间的确是从书院走出来的,在北境城头,可谓是功勋赫赫。 「都用剑了,还是读书人?」 少年冷哼一声,不愿意认输。 读书人笑道:「既然读过书,为什么不是读书人?就因为他用剑,就不是读书人了?好像没有这个道理,而且他先生是谁,你不知道?」 少年嘟囔道:「知道,不就是那个顶着书院院长名头的家伙吗?不也什么都没做过?」 听着这话,读书人脸色一变,但还是很快复归正常,淡然道:「真要在你们这边打生打死才叫做了什么?你知道有多少朝臣是从书院走出来的?朝廷上下离了他们,在前面打仗,可饭都吃不饱。」 宋眠皱眉道:「种粮食是百姓和农夫们在干,关你们读书人什么事?」 读书人欲言又止。 不知道怎么的,反倒是觉得这家伙说的有些道理。 宋眠笑眯眯道:「无话可说了吧?」 读书人冷笑一声,没有搭话。 这会儿读书人不说话了,宋眠反倒是觉得有些不习 惯,他想了想,自己找话题问道:「你这辈子收过多少学生,不会就我一个吧?」 读书人面无表情道:「要是如此,我现在就找根绳子上吊了就是。」 宋眠啧啧道:「依着你的脾气,估摸着你即便真有学生,也没几个人喜欢你的。」 读书人不说话,仔细想想,自己那些学生,应该还是比较敬重自己的,哪里有不喜欢的说法。 宋眠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读书人便已经开口赶人了,「酒都不带,你来做什么,赶紧滚,下次没酒别来。」 宋眠吐了口唾沫,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也忒现实了。 不过当他一瘸一拐走到那边门口,忽然转头道:「喂,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读书人瞥了他一眼,但还是识趣地搭茬道:「啥?」 「是成为像高悬一样的儒将 ,不修行又咋样,还不是要杀得妖族屁滚尿流!」 宋眠仰起头,这会儿的少年,好像身上有光,无法淹没。 可惜那边的读书人根本不搭茬。 宋眠推门离开。 然后才龇牙咧嘴。 读书人依旧躺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眼睛微咪,好像要睡着了一般。 直到门口再起脚步声,他才微微睁眼。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入院里。 读书人坐直身子,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淡漠道:「镇守使?还是北境大将军?大驾光临,我这小院子,可都要塌了。」 来人自然是之前的镇守使,如今的北境大将军宁平。 镇守使笑眯眯道:「如今大梁的镇守使,可不是我了,院长大人这么称呼,可没道理。」 言语里涉及那位年轻镇守使,院长可没有半点想说的,自己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就这么被那么个臭小子骗去了,他可没有什么好心情。 镇守使笑道:「咱们远在北边,朝廷那边,全靠那小子撑着,其实做的还不错,这不让痴心观都不敢做些什么了吗?即便是陛下在,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院长淡然道:「功高震主,你以为是什么好兆头?」 镇守使不去谈这个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说道:「听说院长在这边收学生,可这些日子,也就收了一个?还是一如既???????????????往地高要求,是个不弱于柳剑仙的修行奇才?」 「记名弟子罢了,我这一生,说只收七十二人,便只收七十二人,不会破例,不过那小子没大没小的,倒是些不同滋味。」 以前收的学生,即便是再顽劣,只要听说他是书院院长,就没有敢这么对他的,只有这个臭小子,才会如此,不知身份,口中百无禁忌。 是不同的感受。 镇守使笑道:「不管怎么说,以后那小子要知道院长身份,只怕会惊掉下巴。」 院长有些不耐烦道:「宁平,你整日军务缠身,难道今天来这边,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屁话?要是这样,这北境大将军我也能当。」 镇守使对于院长的言语一笑置之。 沉默片刻,镇守使忽然笑道:「这次来是请院长回神都的。」 院长看向镇守使,有些疑惑。 镇守使说道:「漠北那片禁区有些消散的意味,看起来之后不久,屏障就要消失了。」 之前乐观估计,有十数年之久,但如今看来,只怕在数年之后,就会彻底消散。 院长挑眉道:「然后呢?」 「到时候战事再开,院长再留在这里就不适合了。」 镇守使平静道:「像是院长这样的读书人,实在不该死在北境。」 院长啧啧道:「所以你宁平是怕我死在北境,你对书院无法交代?」 镇守使不言不语,但意思的确是这样。 院长要是死在北境,对整个大梁的读书人来说,只怕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漫说还有数年,即便是明日就开战事,我不可上城头杀敌?」 院长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镇守使轻声道:「知晓院长为何而来,但实际上没什么必要,魏氏有罪,魏先生虽说是魏氏子弟,但朝廷那边已有定论,并不涉及什么,院长何必如此?」 院长冷眼看了镇守使一眼。 镇守使也是苦笑不已。 「宁平,你们这些武夫能死在这座城头上,凭什么我们这些读书人不能死在这座城头上?」 院长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别跟我扯那些有 的没的,即便我死在这个地方,以后不会有人骂你们,只会有更多的读书人前仆后继,死在此处。」 镇守使欲言又止。 院长冷笑道:「没有什么理所当然,没有什么非得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们在后面苦心钻研学问的道理,谁还不是个梁人?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理应如此?」 镇守使这次沉默了许久,然后笑问道:「要不咱们联手,去漠北找找那位妖帝,然后联手把他做了?」 院长眯了眯眼,吐出两个字,「滚蛋!」 镇守使哈哈大笑。 —— 大梁,神都。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太快,也有些大,很快将将竹楼那边都染成了一片雪白。 两个少年郎今日被自家师娘特许,只用修行半天,另外半天,便在竹楼前打起雪仗。 到底是童心未泯,两个少年虽说是同门,但在这种事情上是真没打算留手,角度刁钻,两人一个不注意,就额头上和眼睛上各挨了一下。 不过即便吃痛,两人都不以为意,玩闹累了之后,两人一对视,便跑出去溜达了。 那个坐在屋檐下,身前摆着一个小火炉的年轻女子并不阻拦,只是在两人走后,这才开始翻动手里才送来的邸报。 马上年关将至,今年整体来说大梁还算太平,虽说之前发生过了些事情,但始终没有能影响大局走势。 她翻看完邸报之后,拿出一份标记得有方外诸多宗门的地图,上面剑宗和剑气山,已经早就画上了一个红圈。 再之后,痴心观画了半个。 而如今她的目光就落到万天宫和鹿鸣寺两处地方。 方外的大宗门虽多,但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么几个地方能够主导天下大事。 真要和妖族开战,其实现如今已经够了,但若是想要做成覆灭妖族这样的壮举,便非得上下一心才是。 谢南渡微微眯眼,不言不语,最后双手放在火炉上,感受热意。 —— 一位女子,一直往南,只穿行于山林之间。 但周遭妖物,在感受到这女子气息之后,都选择躲避。 女子生就一双雪白双眸,姿态说不上绝代芳华,但也差不了多少。 她这次南下,只为杀人。 —— 这章七千字,就一章了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三千楼 陈朝在溪山上待了三日,除了头一日费劲气力才对朱夏将那些事情说清楚之外,其余两人,倒也算是轻松,无非是被朱夏带着在山中乱逛,万天宫所在的这座溪山,看着寻常,实则有许多地方都别有洞天,尤其是其中一座山峰之上,仙泉流淌,有多达二十多口,每一口仙泉流淌出来的仙泉都甘甜无比,而且仙气盎然,这样的泉水是天造地设,平日修士饮用能洗涤身躯里的杂质,提升修为,静心养神。 用于炼丹更是能催发丹药药性。 之前神水山庄不过一口仙泉,便引来无数人争抢,万天宫这边的仙泉数量远多于神水山庄,却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陈朝有时候也在感慨,像是这等东西,寻常的宗门别说一口,就算是一瓶,都要耗费无数精力才能得到,可万天宫这种地方,几乎是取之不尽,门下弟子即便是天赋不够,也能凭借这些东西弥补差距。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宗门几乎能够长盛不衰,毕竟这底蕴在此,只要不乱来,一座宗门维持基本运转,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寻常宗门想要崛起,除去需要数代人的好生运营之外,就要寄望门下弟子出一两个绝顶天才一样的人物,然后再出一批一流资质的弟子,方才能往上爬了。 就拿陈朝自己来说,当时在没有去神都之前,自己为了些打熬体魄的药物,可没少拼命杀妖。 可去了 神都之后,两位皇子的招揽,镇守使衙门那边的允诺,直接一下子让陈朝不用再操心那些花费。 要知道,其实想要将一位武夫供养到忘忧境,所耗费的药材之类的东西是很多的,换算成天金钱,更是甚巨。 陈朝的两个弟子,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好师父,这两个小子只怕也会陷入一分钱难到英雄汉的处境里。 要不是想着自己的两个傻徒弟,加上别的一些事情,陈朝也不会之前选择和陆新合伙做生意了。 说起陆新,其实那位陆氏的经商天才,在回到神都之后,便已经着手开始准备做起生意了,之前他曾派人送信到谢南渡那边,然后谢南渡转送到陈朝手里,按理来说,如今生意已经做起来了,至于具体是什么内容,陈朝没细看,但按着那边的说法,若无意外,到了明年开春,就该有第一笔分红。 陈朝对此不是太上心,还是比较相信陆新不是那种从中克扣自己分红的人,谢南渡也随信来说了些东西,对于陆新,她也难得夸赞了几句,最后她也说那笔生意自己也要入股,到时候和陆新一起看着。 陈朝看到这里,就知道这生意绝没有赔钱的可能了,这一个是经商天才,另外一个是大梁一等一的人精,要是这俩做生意还能亏钱,那这个世道就是真的没道理了。 这桩事情几乎可以不用再操心,万天宫的弟子早些时候来告诉了陈朝一个很有 意思的事情。 之前来万天宫上香的一家几口人,那个小丫头醒来之后,没见到陈朝,一直吵闹不愿下山,之后更是死死抱住大殿前的柱子不愿离去,说什么都要再见陈朝,那前面大殿的弟子也没办法,毕竟那会儿也不好去找陈朝,后来是那妇人用尽法子才将那小丫头带走,但那边柱子上,这会儿甚至还留下了小丫头的牙印。 陈朝后来专门去看过,还真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由此可见小丫头为了不走,是有多拼。 这虽说是个小插曲,但这还是让陈朝想起了李余说的那番话。 或许真有缘分。 不过如今小丫头已经下山,陈朝还有事情,倒也不能做些什么。 陈朝收回思绪,便看到一个万天宫弟子走来,说是圣女请他去后山的三千楼看看。 传言当初道祖留下三千道卷,乃道门起始,但实际上只是传说于道祖手札里,根本没人真见过道祖手书的三千道卷,万天宫的藏经之处,以此为名,也只是表示其中渊源。 只是这三千楼既然是万天宫的藏经之处,哪里又是外人可以随便进去的。 陈朝想了想,问道:“宫主那边?” 那万天宫弟子了然,轻声道:“宫主早在镇守使大人上山之前便有过明示,山中各处,除去后山天雨峰前辈清修之地之外,镇守使大人何处皆可去。” 陈朝一怔,这样一来,他反倒是想不明白万天宫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 理论上这些地方,就算是对一般外人都不会开放的,难道是因为觉着自己是个武夫,不会道法,难道就不怕自己背下那些道法,将其流传出去? 想不明白的陈朝倒也没有多想,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去一趟就是。 三千楼在溪山的柳峰上,那座山峰因为像是一片柳叶而得名,陈朝遥遥看着的时候也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样的景象,也唯独只有天地能够造就了。 临近柳峰,朱夏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她一身红色长裙,看着鲜艳无比,但倒也没有太艳的感觉。 反倒是像一朵盛开的花,热烈而不媚俗。 陈朝多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朱夏蹦跳着过来,笑着问道:“好不好看?” 陈朝老老实实点头,但没有说话。 这让朱夏有些失望,原本她是想着让陈朝夸她几句的,只是结果不如人意。 之后两人来到山顶的那座直入云端的高楼前。 楼前牌匾上,随意写着三个字,三千楼。 这三个字没什么气势,显得有些寻常,但据说这是万天宫的初代祖师亲自动笔写就,那位道门大真人,当时可是世间一等一的大真人,太平道一脉,提及那位祖师的名字,没有谁敢轻视。 只是让陈朝感觉奇怪的则是,在这座三千楼前,根本没有守卫的弟子。 陈朝好奇道:“如此重要的地方,万天宫就这么放心?” 朱夏漫不经心说道:“楼里有长辈清修,没人能从 这里带走藏书的。” “一位道门真人?” 陈朝看了一眼三千楼,感受得到这里的道韵,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没有个千百年的积累,很难如此。 “是一位道门大真人。” 朱夏有些伤心说道:“是我师父的小师弟。” 陈朝一怔,朱夏的师父,曾是万天宫辈分最高,资历最深,威望最高的道门真人,甚至就连当初的痴心观主,对这位道门大真人,也要持晚辈礼。 那位道门大真人的小师弟,想来也活了很多年。 朱夏抽了抽鼻子,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拉起陈朝的手就往三千楼里走去。 才踏入三千楼里,陈朝便吃了一惊,刚在外面看此楼已经足够高,但此刻踏入其中,向上看去,才真觉得雄伟,一眼竟然望不到顶,这层层叠加,楼梯绕着四周而上,一直通向至高处。 三千楼,该不会真有三千层吧? 陈朝看向朱夏,后者啊了一声,不明白陈朝是什么意思。 陈朝哑然,只好开口笑着问道:“三千楼,当真有三千层?” 朱夏摇头道:“不清楚,道法典籍从小往上,艰深程度叠加,我最多去过几十楼上,更高处,没有忘忧,都去不了。” “山里的长辈们也没说过这三千楼到底多高,你想知道有多高,大可一层层走去看看。” 朱夏笑眯眯道:“前面几楼好上,可到了后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千楼存放道门典籍,登楼也考验弟子修为 ,这种考验,并非单纯的修行,还有诸如本心的考验,很是繁杂,有些忘忧修士,登上几百层楼之后,便只能驻足不前,有些人却还能再上百楼。 陈朝点点头,三千楼声名在外,他还真想去看看。 一楼都是些入门道法,人数不少,许多弟子都在这边翻看,大多全神贯注,并不理会身侧有什么人,有少数弟子看到陈朝之后,对其微微行礼,有人会小声开口,倒也不曾高声喧哗。 对于这位大梁新任镇守使,许多道士,都有些好奇。 朱夏和陈朝很快沿着木楼梯朝着第二楼走去,两层楼之间相隔不算近,到二楼之后,这边的弟子便要少了许多。 陈朝随手拿起一本身侧书架上的道门典籍,没有翻开,便已经感受到了一股道门气息。 是书写者在上面留下的气息。 这些典籍上,每一本都有不同的书写者,每一个书写者在书写这些典籍的时候,便会将气息留在上面。 陈朝没有翻开典籍,只是看了一眼封面之后,又将其放了回去。 朱夏好奇道:“怎么不翻开看看?” 陈朝笑道:“我一个武夫,看道法做什么?” 朱夏哦了一声,小声道:“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陈朝哑然失笑,早知道这个小姑娘不会想那么多,要是换做别人来这里,只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之后陈朝跟着朱夏上了几层楼,一晃眼便到了二十楼开外。 和最开始的几层楼密密麻麻 的书架不同,这里的书架变得少了些,但气息比起来之前,要浓郁太多。 这些道门典籍的书写者,只怕都是境界极为高深之辈。 万天宫这些年虽然在道门一再式微,但底蕴之深,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谁都不知道在最底下的泉水,到底有多清冽。 陈朝摇摇头,和这些动辄绵延数百年上千年的宗门比较起来,大梁还是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之后继续登楼,书架是预料之中的越来越少,道门典籍也是越来越少,不过这一路上看到的这些道门典籍,其实早就超过了三千卷。 可谁都明白,这里的三千卷和三万卷,其实都没什么太多差别,因为注定及不上道祖手书的那三千卷。 那三千卷才和那道祖手札一样,是真正的道门瑰宝。 不知道这万天宫的三千楼里,是不是藏有一卷道祖手书的道卷。 陈朝对此有着极大的好奇。 毕竟这作为三教之一的开派祖师,道祖所处的时代太过久远,已经不可探寻,但是这位道门领袖,地位也好,道法也好,注定要比当世所有道门修士更高。 若是能看一眼道祖手书的道卷,只怕对陈朝来说也是颇有裨益,即便他只是个武夫。 带着这个想法,他已经登楼百余楼,这里目之所及的万天宫弟子年纪已经偏大,很难看到年轻的弟子,而是一些中年道人。 陈朝稍微停留,就像继续登楼,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朱 夏已经是气喘吁吁。 “你怎么了?累了?”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随口问道。 朱夏埋怨道:“你是忘忧境,你当然没感觉,可你知道吗到了这里,已经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来的地方了。” 朱夏虽然天赋高,但毕竟修行的岁月少,加上她本身又不是太喜欢刻苦修行,因此到了此刻,她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陈朝回过神来,笑道:“那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再上楼去看看?不过这应该不影响什么吧?” 朱夏点点头,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楼梯上,说道:“你想去就去,不过越到上面越难,别强撑,会受伤的。” 陈朝点点头。 他这会儿倒是真的很想去上面看看,他甚至觉得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正在召唤着他。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镜花水月 没了朱夏,陈朝自已一个人登楼,这会儿细细感受,才能感受到一些空气中微妙的气息,好似有一缕缕风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刮着。 陈朝的体魄,不说当世称雄,但至少在忘忧境里举世无敌,所以对这些看似清风,但实则是气机流动的东西可以毫不在意,但其余修士不行,所以他们才来得到此处。 之后继续登楼,大概便已经跨过了七百楼。 让陈朝感到震撼的是,居然到了七百楼,这里居然都还摆放着书架,也就是说,万天宫的典籍,到了此刻,居然还有。 还没有穷尽。 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浩如烟海的意思。 万天宫便有如此多的典籍,那座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道门领袖的痴心观呢? 陈朝叹气不已。 大梁朝不过立国两百余年,在这些方面,比较起来这些方外宗门,还真是差得太多太多。 七百楼之后,陈朝在这里偶有看到万天宫的道人,但已经不多,约莫二十几楼才能看到一位。 而毫无疑问,能够来到这里的都已经是万天宫的忘忧修士。 也就是道门真人。 虽说不多,但陈朝至少已经看到了五六位。 之后到了九百楼之后,陈朝再往上走,便不算是云淡风轻了,他明显感觉得到楼里有一股古怪的气息,开始让他登楼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好似有一块大石压在自己肩上。 不过陈朝对此不以为意,若只是这样的话,根本不足以上心。 再往后走,已经到了一千楼往上,陈朝在这层楼暂时停歇脚步,然后来到窗边,看出去。 窗外白云缭绕,已经看不到地面。 这座三千楼,似乎已经是云间之物。 都说空中楼阁空中楼阁,此刻的三千楼,就好似真正的空中楼阁。 陈朝收回视线。 继续登楼。 一千零一楼、一千零二楼、一千零三楼。 …… …… 半个时辰之后,陈朝已经登楼一千七。 他后背开始浸出汗水,双腿已经感觉到了有些酸,其实他不知道,这座三千楼,寻常的忘忧修士,也就只能登楼到此。 不过陈朝还是有些感觉,因为这之后的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几个道人了。 等到一千七百三十楼之后,陈朝在这里看到一个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中年道人,道人双目紧闭,明显是在闭关苦修,但等陈朝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道人缓缓睁开眼,看了陈朝一眼,在发现陈朝是个武夫之后,这道人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理解,这三千楼为何会有武夫登楼。 不过他并没多说,只是朝着陈朝微笑之后,便继续闭目苦修。 其实事情也简单,若是万天宫没有告危,这里不管来什么样的人,都是万天宫的客人,既然是客人,就用不着什么操心。 陈朝看了一眼那人座下的蒲团,已经有些破损,看起来只怕已经是不知道有多少年光景了。 山中修士常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山中无甲子,世上已千年 。 这会儿虽然没有这么过分,倒也是算是差不太多。 陈朝继续登楼,渐渐发现之后的楼上,书架不多,只有一两排了。 这一次陈朝一口气登三百楼。 到了两千楼。 他开始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开始打湿他的衣衫。 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几乎让他这样的武夫体魄都承受不住了。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体内白雾开始流转,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 于是再次登楼。 轰然一声,脑海里似乎有一道钟声响起,渺渺的大道之音开始萦绕脑海,明明钟声没有在这楼里响起,但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 那钟声萦绕全身,仿佛一道清风,从耳鼻之中涌入,而后很快贯通他的整个躯体。 钟声在体内流转,陈朝倒是第一次感受,觉得有些奇怪,但此刻这种奇怪也无法言说,随着钟声彻底在自己体内游走一圈,陈朝感觉到了一股钻心疼痛,在此刻好像有人拿着天底下最为锋利的飞剑正在一块又一块的切下他的皮肉。 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之刑。 陈朝额头上满是汗珠,仿佛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他此刻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灼烧自己的五脏六腑,让自己的内脏在热水里煮着一样。 不过在煎熬中,陈朝很快就发现自己得到的好处,这样的痛苦之下,随着自己一次次呼吸,吐出的浊气就像是一桶水里的气泡,此刻尽数排除,整个身躯的感知比之前感受得要更为 清晰。 陈朝自认从来没有落下过打熬身躯的事情,自己这副身躯也是实打实的忘忧武夫里的最顶尖存在,但在这钟声的洗涤下,陈朝才发现,自认无缺的体魄,竟然到了此刻,其实也并不是真正无缺。 陈朝眯起眼,相比较起来此刻的痛苦,他更想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没做好。 这一次可以通过钟声将自己的不足找到,但下一次呢? 踏入忘忧尽头之后呢? 陈朝虽然不知道忘忧尽头之后的境界究竟该怎么踏足,但他至少明白一点,自己若不在忘忧尽头的时候将前面的境界尽数圆满,只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摸到上面的门槛。 修行一道,既然踏上去了,那么谁都想要走到最高处才是。 半途而废,不是陈朝的作风。 深吸一口气,陈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他每一步都无比缓慢,一步一步,都好像要将楼梯踩出一个深坑。 两千楼之后,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道可道,非常道……” 隐约之中,陈朝又听到了大道之音,不过此刻却是真正的有一段经文在自己的耳畔萦绕,而且在不断深入。 陈朝听得真切。 他的心思随之被牵动,很快便看不见眼前的楼梯,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荒野。 路有饿殍,草木皆无。 他看到一个少年,走在荒原里,那少年面黄肌瘦,好似随时都要倒下。 不知道饿了多少天。 就在这个时候,路边出来了两个 同样饿的皮包骨头的汉子,他们眼里冒着绿光,就这么看着那个少年。 陈朝也看着那个少年。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互杀。 之所以说是互杀,是因为双方都想杀了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个汉子倒了下去,少年站在他们面前,闻着血腥味,理智渐渐被吞噬,原始的兽性开始占据少年的大脑。 在没有教化之前,人不过也只是一群野兽。 陈朝看着那个少年,没说话。 有声音忽然响起,“再选一次,会控制住自己吗?” 那道声音很温和,像是春天的风。 陈朝想起了自己的心魔。 是那个小姑娘引起的,但不见得就是那个小姑娘给自己种下的。 陈朝说道:“有得选吗?” “如果可以呢?” 那道声音响了起来,然后眼前的景象变化了许多,是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两个汉子来到自己身前的时候。 不过这一次,陈朝变成了那个少年。 不过真要说起来,不是他变成了那个少年,而是他就是当初的自己。 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腰间还有刀。 看了那两个汉子一眼,陈朝没有犹豫,便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 刀出鞘,便杀人。 结局没有改变。 “既然知道是不好的,为什么不改变选择?” 那道声音有些疑问,充满着好奇。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所以假设再来一次很无趣,况且当时的选择,我觉得没有错。” 陈朝淡然道:“再选一百次,都是这样 。” 不吃人,就会死。 吃的不是好人。 这就够了。 “看起来你的心天生就是冷的。” 眼前的景象在此刻缓慢散去,眼前有一个道人,站在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前,镜子里有涟漪缓缓荡开,此刻里面的景象正是之前陈朝杀人的景象。 道人生得很寻常,一头黑发里有些白发,穿着一件很旧的道袍,上面有些灰尘,他看着陈朝,微笑道:“好像心冷不冷都影响不大,因为你并没有作恶。” 陈朝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道人指着那面镜子说道:“这面镜子叫做镜花水月,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有些年头了,据说有些人能在这里面看到自己的前世,要不要来看看?” 陈朝皱眉道:“前世?” 道人点头道:“道祖说,一个人今世的行为,大概和前世的经历有关,你既然如此特别,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沉默不语。 道人自顾自缓缓说道:“一甲子才能看一次,这个机会很难得,你难道真的不想看看?” 陈朝没说话,只是沉默了会儿,然后朝着道人走了过去。 道人让开身形,淡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三千楼这些年不断有人登楼,他也一直在等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万天宫弟子,但却没有想到,等了很多年,到了此刻,等来的是一个武夫。 不过他并不是太失望。 世间一切都是缘法,何必纠结。 陈朝来到那面镜子前 ,抬头向里面看去。 道人也好奇地看向那面镜子,即便是他,也很想要知道这镜子里陈朝前世,到底是什么样的。 或许那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在无趣的人生里,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是很难的事情。 所以每一件,都值得珍惜。 不过当他抬头看去的时候,却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在镜花水月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楼内秘闻 镜花水月是万天宫的秘宝之一,虽说对敌无用,但实际上品阶极高,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要比痴心观的观主印章还要高。 甚至有过传言,这镜花水月是当初道祖亲自制作的,只是传言一直都只是传言,从未被证实过。 但不管怎么说,镜花水月已经被证明过了它存在的价值,的确有人曾在这里面看到前世。 可如今,道人都愣住了,因为他看向镜花水月的时候,只有一片白雾,那些白雾像是湖水一样,涟漪不止。 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之前不管是谁,来到这里,站到这镜花水月前,总会有些景象出现,即便不是前世,也会是幼时的景象。 就像是刚才道人借助镜花水月看到的一样。 但此刻却什么都没有。 但他却注意到,陈朝并没有和他一样错愕,而是一直站在镜花水月前,双眼一直看着里面。 他聚精会神,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 道人轻声叹气,眼前的年轻武夫已经太过奇怪,此刻他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道人也已经感到不足为奇了。 他摇摇头,不再去看镜花水月,而是走到一旁的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然后便有白云飘了进来。 道人抓住一抹云气,伸手扯了扯,那抹云气便在自己手中变成了一串雪白的糖葫芦。 然后道人挥手打散这串糖葫芦,觉得有些无趣。 活得太久,见过太多,到底是什 么有趣的,都会变得无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人忽然注意到,那边站着的年轻人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到底看到了什么,只觉得他这会儿应该非常伤心。 道人虽说再次叹气,但心情还是古井无波,到了他这个地步,世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牵动他的心神了。 他像是一个看客,看着这个世间,也看着生在这世间的自己。 都是身外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镜花水月泛起涟漪,白雾散去,一切复归正常。 陈朝缓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道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去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既然镜花水月不让自己做那个旁观者,那么就是天意,他又何必去强求。 等到那年轻人收拾好心情,道人才看着他笑着说道:“有什么想问的?你是这一甲子能到这里的第一人,按照山上的规矩,有三个问题可以问,不过你不是山上人,所以你只能问两个。” 陈朝看着道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前辈,三千楼真有三千层?” 道人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 “那第三千层,到底有什么?” 陈朝到了这里之后,越发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那种感觉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楼一探究竟。 道人看着他说道:“有人,或许是枯骨,也或许是个活的,至于别的,不知道 。” 陈朝刚还想开口询问,道人便摇摇头,说道:“已经是两个问题了。” 陈朝只好闭嘴。 道人想了想,笑道:“好些年没看到人来到这里了,破例一次。” 陈朝行礼,笑道:“多谢前辈。” 道人点点头,说道:“曾有过一位前辈登上三千楼最顶端,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之后那位前辈便一直在顶楼清修,但至今都没有消息,自然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了。” “所以我才说,那或许是人,也或许是枯骨。” 道人感慨道:“三百年,三百年前,大梁还没有吧?” 陈朝点点头,大梁立国不过两百多年,三百年前,大梁还不是大梁,是前朝大齐。 “忘忧修士活到三百岁,几乎已经是尽头,忘忧尽头的修士能多活些年,但那位前辈在登楼之前便已经两百岁了,所以这会儿是不是还活着,真的不好说。” 道人轻声道:“高处不胜寒,谁知道这三百年内,这位前辈都没能等来一位同道。” 三千楼常有修士登楼,但这三百年内,却没有人能登上最高层。 陈朝沉默不语。 道人看着陈朝,问道:“你要去最高处?” 陈朝说道:“想去看看。” 道人直白道:“拜托你一件事。” 陈朝点头道:“道长请说。” “当年那位前辈带了一册玉庭经上楼,那是我万天宫的秘典之一,说是最玄妙的道法也不为过,从来只有孤本,若是你能走上最高处,将 此物带下来,万天宫欠你的人情。” 道人叹了口气,若不是那玉庭经在最高处,或许这些年,万天宫能多出不少忘忧修士,也就不至于一再式微了。 陈朝问道:“三百年了,万天宫没想过法子?” 道人笑道:“自然也想过,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走到最高处才行,即便是我,最多也只能走到两千九百层,便再难往上一步了。” 陈朝苦笑道:“依着道长的修为,都无法到最顶楼,晚辈只怕……” 他早已经看出来,眼前的道人境界修为不低,已经早就是踏足忘忧尽头的人物。 “登楼和境界有关亦无关,你反正要试试,无妨的。” 道人看了一眼陈朝,微笑道:“若是那位前辈还活着,也请你带回玉庭经,想来那位前辈参悟多年,已不需要原本,这等道门典籍,其实不该放在高处,应该放在第一层,让弟子们都看看。” “束之高阁,典籍给谁看呢?” 道人笑着看向陈朝,好像是在问他,但或许更多的是在问整个世间。 陈朝赞道:“道长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返璞归真。 道人一笑置之。 陈朝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道长便是朱夏的小师叔?” “朱夏?” 道人一怔,随即说道:“是师兄收的那个关门小姑娘吧。” 他亦有许多年不曾下楼,许多事情,都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陈朝点点头。 道人微笑道:“师兄一身道法通天,有这么一个 传人也是极好的,可惜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不然我有些话也是可以对她说的。” 陈朝看向道人,轻声道:“晚辈可以代劳。” 道人笑道:“道门感悟,你也能听懂?” 陈朝不言不语。 他只是一介武夫。 道人说道:“要是你能上顶楼,然后再下来,我与你解玉庭经。” 玉庭经,是万天宫的最高道门典籍,即便不是道门修士,只怕听过也会有许多感悟。 世间常有言,三千大道,其实殊途同归。 陈朝问道:“道长可以做主?” 道人笑道:“即便是如今的万天宫宫主见了贫道,也要叫一声师叔,他拿什么管贫道?” 陈朝不再多说,行礼之后,开始转身去继续登楼。 道人在身后站着,看着这个年轻人,觉得挺有意思。 虽说不曾知道这个年轻武夫的身份,但从他身上的官靴上,已经得到了大致消息,不过即便是大梁朝的武官,又如何? …… …… 溪山的一条小溪发源之处,有一栋茅草屋安静矗立。 李余走到小溪最前方的寒潭前,站着看了看潭水里游动的一尾雪白游鱼,感慨笑道:“师兄,你这尾雪鱼已经如此大了,其实可以熬上一锅好鱼汤了。” 茅草屋的门被人推开,一个道人走了出来,笑骂道:“李余,你再敢打它的主意,我就先把你熬成汤。” 来人是万天宫宫主。 李余看向万天宫宫主,认真行礼,一本正经道:“见过宫主。” 万 天宫宫主摇头道:“还搞这些繁文缛节?” 李余笑而不语。 万天宫宫主说道:“他上山这些日子,还没来找你?” 李余摇头道:“仿佛是铁了心在等师兄出关。” 万天宫宫主叹气道:“本来也没有想过这种法子能骗过他,只是他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可我还没想好。说起鹿鸣寺与世无争,可我们万天宫何尝不是如此?如今他已经上山,是逼着我做出决定。” 李余微笑道:“我见过他,不去说别的,单说观感,其实很不错,并没有世间传言的那般不堪,他身上有些东西,很罕见。” “评价如此之高,你把闺女嫁给他啊!” 万天宫宫主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师弟,有些无奈。 李余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仙风道骨,可只有在自己这个师兄面前的时候,才会表现得这般。 “师兄,我连道侣都没有,哪里来的闺女?” 李余有些委屈地看了眼前的师兄,但轻声道:“师兄,你对他如此放宽,只是为了他自己得了好处,就自己下山?” 万天宫宫主摇头道:“师叔早年受过书院院长恩惠,一直没能报答,我也一直在找机会,可书院那帮修士又不来溪山,我能如何?” “这个家伙虽然不是书院修士,但是和院长的关门女弟子如此近,就算他半个书院弟子,其实也没什么吧?” 万天宫宫主轻声道:“何况他还救过朱夏。” 李 余哭笑不得,“师兄你这账算得……真好。” 万天宫宫主看了他一眼。 李余一本正经地竖起大拇指。 正文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一枚玉符 陈朝继续登楼。 两千楼之后,每一层的艰险程度都超乎了陈朝预料。 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有精神上的考验。 其中一次,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断崖,断崖之前悬吊一人,断崖开始出现裂痕,眼看着那人便要坠入无尽深渊之中,可远处不远同样有一处断崖,上面悬吊数人,同样是断崖开始崩塌。 这似乎是在考验陈朝选择救哪一边的考验。 陈朝第一次选择眼前人,救起那人之后,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出现在原地,这一次他思索片刻,还是选择救下眼前人。 然后再是如此。 陈朝依旧不改,第三次亦然。 三次之后,幻境破灭。 他早就已经是大汗淋漓。 其实他隐约明白,这种选择并无对错,不管救谁,都注定被人非议,既然如此,坚持本心便是,不必多想。 之后每一层楼考验不同,景象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大道之音不绝于耳,充斥其中,从未断绝。 陈朝沐浴在大道之音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漂浮。 就这般如此走了百余层。 三千楼已经登上两千三百余楼,再往上走,举步维艰。 不知道为什么,陈朝并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什么压迫,到了此处,反倒是精神异常疲惫,好似往前走一步,都难以为继。 他沉默不语,只以白雾萦绕身躯,白雾从毛孔中缓慢溢出,竟然在片刻间将他包裹起来。 他好像在此刻变成了一 朵洁白云朵。 然后他稍微将疲倦丢下,继续前行。 如此又是数百楼。 终于登上两千九百楼后,陈朝没有选择继续登楼,而是艰难推开窗,看了一眼窗外白云。 他想起了自己在镜花水月里看到的景象。 那里面的景象,果真是有那个小丫头的。 如果镜花水月里就是自己的前世,那么自己前世和那个小姑娘的前世,纠缠颇深。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离开万天宫后,要将那小丫头带回神都。 深吸一口气,陈朝回过神来,关窗再行。 之后登楼,反倒出乎意料的越发顺畅,陈朝一口气再走九十九楼,最后站在原地,看着那木楼梯之上。 此上便是最后一楼。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近,他无比确定,就在这顶楼,一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最后一楼,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 陈朝深吸一口气,踏了上去。 轰然一声。 陈朝眼前一片漆黑,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景象竟然复归一楼。 也就是说,这一瞬间,他便从两千九百九十九楼上跌落下来? 陈朝看着周遭的万天宫修士,沉默许久,最终决定再次登楼。 于是又走了许久,再次到这里。 陈朝往前踏出一步。 景象变化,最后又复归一楼。 陈朝看了一眼楼梯,整个人已经疲倦至极。 但他仍旧选择登楼,但结局依旧。 第三次回到原地。 陈朝沉默不语,没有放弃转身离开三千楼,而是缓慢拔出腰间 的云泥。 “陈镇守使,你要做什么?!” 一道道惊呼响起。 三千楼里的万天宫修士纷纷开口,脸色惊恐。 陈朝则是不为所动,只是抽刀,积蓄气机于刀身,而后重重一刀劈出,滚滚刀气瞬间撕裂眼前的一排排书架,无数的道门典籍变成纸片漫天飞舞,就好像是在此刻下了一场大雪。 陈朝置身其中,不依不饶再次递出数刀。 恐怖气息不断席卷这座万天宫的三千楼。 无数修士在他眼前就此死去,有的被他的刀气斩开,有的直接变成两半,但不管如何,都是死了。 陈朝面无表情。 无数刀之后。 体内气机消耗一空,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 无数书架倒塌,无数的典籍纷飞,仿佛万天宫的这样一座三千楼,就此被这个年轻武夫彻底毁去了。 陈朝刀归鞘,然后伸出两只手,在前面往两边拉了拉。 仿佛有一道帘子被他掀开。 一道苍老的声音就此响起,“怎的杀心如此重?” 眼前景象再变。 陈朝终于来到了三千楼最顶端。 这里没有书架,诺大的一层,只有一个枯瘦老道人盘坐在最中央,他宽大的道袍堆在地上,看着很冗余。他看着陈朝,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问,“要是判断失误,岂不是误杀人了?” 陈朝摇头道:“既然敢出刀,自然不会错。” 老道人问道:“为何?” 陈朝说道:“既然到了门前,那推开门就是门后,哪里有到了门前又回 到门口的道理?” 老道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抖动起来,“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好像没有人懂。” 陈朝看着老道人,没有说话。 老道人说道:“你之前共有三人来到门口,都是当世人杰,但没有一个人想到如何进来,我本以为怎么都能等到一个道门后人来到此处,却没想到来的却是个武夫,真是怪事。” 陈朝说道:“晚辈也没想到能走到此处。” 老道人看着他,微笑道:“能到此处,都是有缘人,倒也无所谓是谁了。” 他看向陈朝,忽然伸出手掌,掌心弥漫而出一朵洁白玉莲,小巧玲珑,有些玄妙。 那种气息,虽说并不压迫,但却并不寻常。 陈朝震惊道:“前辈已经踏足忘忧之上?!” 老道人没看陈朝,只是看着掌心那朵玉莲,自顾自说道:“那个境界么?倒是看过一眼。” 说完这句话,他的指尖便骤然破开,有一抹鲜血滴落雪莲之上。 莲花通体变得血红。 而后变成一枚血红玉符,悬停在他的掌心。 “送你一物,算是我此生道果。” 老道人喃喃自语,然后吹了口气,那枚玉符,急速缩小,最后掠出,撞入陈朝眉心之间。 陈朝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玉符撞入自己眉心。 眉心开裂的陈朝,本该流出鲜血,但在此刻,鲜血却被那玉符吸收,流入体内。 陈朝看着老道人,想要开口,却感觉到眼前老道人的气息不 断流散,竟然在片刻之后,他的肉身便开始萎缩,片刻之后,便只剩下白骨在那道袍之中。 原来老道人早就已经亡故。 这只是一抹残念。 想来这残念本应当是要寻一个道门后人来送出此物的,可偏偏误打误撞让陈朝来了此处。 也就误打误撞拥有了玉符。 陈朝苦笑不已,这所谓道人的毕生道果,若是留给道门弟子,肯定是更有用的,给自己一个武夫,算什么回事? 陈朝想不明白,但此刻也不用去想。 他内视己身,在一处窍穴里看到那枚玉符,正安静悬在其中,并无动静。 只有些道韵在自己体内流淌,渐渐和白雾融为一体,两者居然并不排斥。 陈朝一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这样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反正不会差了。 他走了几步,来到道人的身前。 在他道袍里找到一册道卷,正是之前朱夏的小师叔要他寻的玉庭经。 陈朝收起此物,然后开始打量眼前的道人尸骨。 老道人不知道死去多少年,无法从尸骨上得到答案,但至少知晓这老道人死前至少是半只脚踏足那忘忧之上的境界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越是靠近老道人的尸骨,陈朝便越能感受到那股气息。 “得罪了。” 陈朝告罪一声,将老道人的尸身移开,然后看向那个早就破旧不堪的蒲团,伸手掀开之后,底下有一页纸。 果然! 陈朝眯起眼,捡起那一页纸,上面 的气息和自己怀里的那一页纸,同宗同源! 陈朝掏出怀里的那一页纸,两相比对,就是同一人手笔。 这样看来,那扶云宗遗物,并不只是一页纸而已,如今自己已经得到两页,或许还有第三页和第四页…… 或许只有自己集齐所有的纸之后,才会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 或许是关于扶云宗的覆灭缘由,也或许是别的。 陈朝想了想,伸手将自身气息缓慢落到那第二页纸上,既然第一页纸会生出气机抵御探查和侵扰,那么第二页呢? 可惜结果和陈朝所想的并不一致。 那一页纸没有丝毫动静。 于是陈朝尝试用看那一页纸上的内容。 但却是同样的双目刺痛。 看不真切。 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情况发生。 陈朝有些疑惑。 但还是收起那一页纸。 而后将老道人的尸身放归在蒲团上,这才认真行礼。 之后陈朝转身下楼。 陈朝很快来到之前遇到朱夏小师叔的那一楼,道人正在打坐,看到陈朝之后,微笑道:“想来你上了顶楼。” 陈朝点点头,掏出怀中的那册玉庭经。 道人接过之后,看了一眼,感慨道:“看起来,此物在三百年后,又能重见天日了。” 陈朝张了张口。 道人笑着摇头道:“机缘是你的,便是你的,即便是在万天宫所得,又如何?” 陈朝说道:“总归是山上之物。” “世上之物,都是天生地养,能取便取,难道还要分个谁的?” 道 人摇摇头,“没有这个道理。” 陈朝于是不再说话。 道人翻开玉庭经,笑道:“与你讲一段,不见得能说好。” 陈朝点点头,盘坐下来。 道人缓慢开口,开始讲解玉庭经上的内容。 与此同时,陈朝体内的那枚玉符,开始嗡嗡作响。 道人诧异地看向陈朝,有些震惊,不解道:“怎么可能?!” 正文 第七百四十五章 道外风景不足看 道人不过最开始讲解了一段玉庭经,便引动陈朝体内那枚玉符嗡嗡作响,继而便有一道道最为纯正的道门气息开始从玉符之中流淌出来,在陈朝的体内流动,一道道大道之音在陈朝的五脏六腑之间响起。 嗡的一声。 一道钟声,在陈朝身体内部响起。 他的无数窍穴,无数经脉,甚至浑身上下的无数个毛孔里,都有一些特别的气息涌出。 陈朝不是道门修士,自然也就无法明白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但眼前的道人却实实在在是一位道法高妙的道门修士,看到这一幕,他一下子便想到了道门前辈传言的入道一说。 道门修士开始修行道法,在外人看来,便是踏上修行大道,但其实只有道门修士才知道,开始修行,和入道,实则从来不是一回事。 修行是人人都可修行,但入道,非上天眷顾者,非有大毅力者,非有大机缘者,终其一生,无法入道。 何谓入道? 道门修士认为,天地之间有大道,而并非修行可得,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普通修士修行到忘忧境界,便能和天地产生共鸣,等到了忘忧尽头,甚至可借助天地伟力增强道法境界,所以为何说三教修士在内的诸多修士看不起武夫,就是因为武夫即便走到忘忧尽头,也无法和天地产生共鸣。 而入道一说,其实和天地无关,更多的是一种道法本源的探索,但具体是什么 ,其实并不好说。 入道一说,最开始由道祖提出,但具体如何,后人并没有探索出来什么。 陈朝如今,自然和入道相差甚远,只是有着那枚玉符加持,他似乎隐约之间和道法有了某种联系。 若是一般道门修士,道人不见得会这么吃惊,但陈朝毕竟是个武夫,这辈子理应和道法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只是道人正在思索的时候,这忽然又低头一看,更是愕然,自己手中那卷玉庭经竟然有经文实质化,缓慢涌入陈朝身体之中。 这一幕,让这位在三千楼里清修这么多年的道人瞠目结舌。 难不成这位年轻武夫,走了一次三千楼,便要由武夫转为一位道门修士? 而且这种转化,道人不认为陈朝会丢掉自己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直接达到忘忧境界,成为一位道门真人。 这种事情虽说骇然听闻,但道人不觉得太过意外。 毕竟顶楼那位老前辈,可算是这些年来万天宫的道法第一人,若是没死,放在世间,恐怕就连痴心观的那些老道士,也没有一人可以与其比肩。 陈朝后知后觉,但到了这会儿,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体在发生什么变化了,他内视己身,并未看到自己的诸多窍穴,而是看到一片渺渺仙境,云海之上,有一座仙楼,无数仙鹤在其中翱翔。 鹤鸣之声,响彻天地。 这一派仙家景象,让陈朝陶醉其中。 世间修士修行以证道长生,到了此刻 ,陈朝便似乎觉得仙境就在自己体内。 “看到了什么?” 道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温和如初。 “仙境……” 陈朝喃喃自语。 道人更是吃惊,道门修士修行到了忘忧尽头,体内会生出如此异象,虽说有细微差别,但总体无差。 陈朝如今这样,便是有成为忘忧尽头的趋势了。 不过问题却是,他竟然一跃要成为道门的忘忧尽头? 修行界里,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至少道人从来没有听过。 “不好……” 道人喃喃自语,很快便想清楚其中的关节,这机缘对眼前的年轻武夫来说,并不见得真是好事。 只是当他看向陈朝的时候,明显陈朝已经陷入了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之中了,他此刻甚至不敢开口,若是惊扰到眼前的这个年轻武夫,说不定他这一身修为不仅会就此废去,甚至还有可能就此身死道消。 道人眯起眼,看了一眼顶楼那边。 …… …… 陈朝此刻身处那片仙境之中,看着那些翱翔的仙鹤,看着那在云海里的仙楼,陈朝心神往之。 即便从不是什么道门修士,但在此刻看到这如同仙境一般的景象,只怕是个正常人都会多想看几眼,多停留片刻吧? 陈朝忍不住朝着云海里的那座仙楼前走去。 只是走了一半,他便停下身形,神情沉重。 虽无任何异常,但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若是真去那仙楼里看看,自己的一身武道境界,就要不存。 他不 愿意舍弃。 “寻常武夫的忘忧境界,来换一身道门大真人的忘忧尽头,还在犹豫什么?” 心头有声音响起。 仙楼里飘出一枚玉符,缓慢散开,化成那个老道人的样子。 他慈祥看着陈朝,笑道:“后生,贫道一生修为凝结,送你前途无量,怎么还舍不得自己那一身修为?” “忘忧换忘忧尽头吗?” 陈朝喃喃自语。 老道人笑道:“你在武道上,只怕终其一生也就只能走到忘忧尽头,要是有了贫道这一身修为,长生可望。” 陈朝摇摇头,微笑道:“不想要。” 老道人错愕道:“为何?” “舍不得。” 陈朝笑道:“自己一天一天,一滴汗一滴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境界,给个什么都不换。” 老道人有些怒意,“贫道这一生修为,不如你这个小小的忘忧武夫?” 陈朝摇头道:“前辈道法通天,或许是当世一人,可那又如何?我不想要的,就是再好,与我何干?” “朽木!” 老道人脸色难看,浑身道法激荡,身后的整座仙楼在此刻都摇摇欲坠。 陈朝按住刀柄,微笑道:“前辈,东西送不出来,就要恼羞成怒吗?” 老道人平静道:“再问你一遍,换是不换?” 陈朝没有回答,只以抽刀作为答案。 云泥在刹那出鞘,然后向前递出一刀! 任你是什么道门大真人,还是什么万天宫的老前辈,想要逼迫我做我不喜欢的选择。 那不行。 真要如此也 行,问过我的刀同不同意! 轰隆隆一声巨响。 眼前云海之上的仙楼倒塌,仙鹤惊慌四散。 老道人并没有还手,只是有些怪异地看了陈朝一眼,便随着仙楼四散。 最后一眼,好似是欣慰? 一片仙境,在此刻,好像就此成了废墟。 …… …… “噗……” 陈朝一口鲜血吐出,脸色难看不少。 道人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丢入陈朝口中,然后伸手搭在陈朝后背,纯正的道门气息涌入陈朝身体,片刻之后,道人这才收手,看向眼前的年轻武夫,微微蹙眉。 只是没有说话。 陈朝调息半刻之后,回过神来,对道人报以感激目光。 道人直白问道:“如何?” 陈朝说道:“在顶楼得了那位老前辈所赠的一枚玉符,刚前辈解经,催动玉符,体内呈现异象,大概是那位老前辈要用那枚玉符代表的一生修为,来换晚辈的武道境界,晚辈没同意,老前辈好似也没有相逼。” 道人长舒一口气,深深看了陈朝一眼,似乎在酝酿如何措辞,最后干脆吐出一口气,坦然道:“我就不瞒着你了,你若是选择老前辈的那一生修为,大概真会就此成为道门大真人,但是从此再想往前走,很难。不过你真让人感到意外,想来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扛过这般诱惑。” 陈朝不以为意,“本就没想过,所以没什么感觉。” 现如今无非是将才得到的那位老前辈遗泽再丢回去 罢了,有什么值得上心的…… 只是刚想到这里,陈朝便觉察到异常,内视再看,原来那枚玉符并没有消散,还是安静悬停于他的某处窍穴里。 而且他此刻脑海里还有一篇经文萦绕。 是那玉庭经…… 陈朝皱起眉头。 这是…… 他看向道人,道人问道:“怎么?” 陈朝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抹极为微弱的道门气息涌出手掌,在自己掌心凝结成一滴水珠。 这一滴水珠在道人看来,自然是弱小得不能再弱小了,但这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眼前的年轻武夫,不仅没有舍弃自己的武道修为,竟然还在体内生出道门气息,能够运转道法。 道人沉默不语。 一桩咄咄怪事。 片刻之后,他轻声道:“应该是老前辈的遗泽还在你体内,要不然你如何能够运转道法?” 他虽是这般说,陈朝却觉得不是这样,他犹记得当初在戎山宗碰到的那株仙药曾说过武夫本就能修行道法。 那才是武夫真正的路。 而在这一世,武夫不能修行道法几乎已经是共识,之前他遇到的清水山山主虽然用邪门法子让自身拥有一身修士道法,但并非正路。 原本陈朝以为自己要在忘忧尽头之后,才能琢磨到其中的玄妙。 却不承想这一次登楼,好似提前便开辟了一条路。 或许此后,能够一边研习道法,一边钻研武道。 但陈朝摇了摇头。 即便能够如此,他也不愿意 走这么一条路。 他看了一眼腰间佩刀。 剑修尚有傲气,天地万物,皆不理会,只要腰间一剑即可。 他陈朝为何不能只凭借一身武道,独占当世鳌头? 至于忘忧之后的路,他虽可以博取百家之长,但要走的那条路,依旧是武道! 就在陈朝生出如此想法的同时,窍穴里那枚玉符瞬间破碎,化作无数雪白碎片,融入陈朝体内流淌的白雾之中。 陈朝吐出一口浊气。 道人惊骇道:“你为何身上的道韵流逝得如此之快?!” 陈朝微笑不语,眼眸里光彩万丈。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六章 神都下了一场雪 道人今日震惊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他这些年潜心修行,很少有过这样的心境波动。 但今日的事情,其实不管放在谁身上,只怕都很难保持镇静。 他绝不相信眼前的年轻武夫在这么极短的时间里,体内的道韵就会消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份遗泽。 他不仅放弃了成为道门大真人的机会,又将那份遗泽彻底放弃了? 这样的人,道人从未见过,毕竟那可是一份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机缘。 他看着陈朝,眼神复杂。 当世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年轻人?而且还是大梁朝的武夫。 “你叫什么名字?” 道人原本从始至终都不想知道陈朝的名字,他本对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什么兴趣,但到了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陈朝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道人虽然在三千楼里清修,但怎么都会对外面的事情了解一些才是……但转念一想,他连朱夏都不是很清楚,这也就不再疑惑。 “晚辈大梁镇守使……陈朝。” 陈朝微微开口,想了想还是将官职一并说出来了。 “大梁镇守使?不是宁平?” 道人更是吃惊,他的确对外界的消息不是太感兴趣,上楼之后,便已经很久不主动去了解这些事情了,这会儿陈朝一说,他才后知后觉。 “宁镇守使已经调往北境,担任大将军,至于前任大将军,如今已经故去。” 知晓这道人知晓的事情不多,陈 朝难得多说了几句。 道人有些失神,轻声道:“原来故人们都已经走了不少。” 他和大将军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同属于那一代的修士,虽说修士们常常不把大梁的武夫放在眼里,但一位忘忧尽头的武夫,哪里又会没有半点名声。 “你这般年轻,便走到了这一步,加上你的如此坚韧的心性,成为镇守使,倒是理所应当,听说那痴心观也换了一个年轻观主,看起来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变成你们年轻人的了。” 道人感慨一声,在楼里多年,不看世事,总觉得世上的事情,大多一成不变,却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却变化了如此之多。 陈朝想了想,说道:“前辈也该看看这个世间。” 道人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陈朝便接过话去,轻声道:“就像是这册玉庭经一样。” 道人低头看了一眼玉庭经,眼里情绪复杂,他修道多年,虽说并非举世无敌,早就认为在道法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指点他,可陈朝这寻常一句话,反倒是让他生出了许多以往没有过的思索。 道人再次看向陈朝,笑道:“你其实有许多方面都很适合在道门修行,甚至我觉得你即便从现在开始,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大真人。” 陈朝摇头道:“晚辈只愿意在武道上渐行渐远。” 这是他之前生出的决定,之前不觉得后悔,现在也不会觉得后悔,之后更不会如此。 道人不再多说 ,要让一位大梁朝的武官之首来道门修行,这本就是一件算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所以就是提一嘴罢了。 “那道法感悟……” 陈朝自己虽然得了好处,但也没忘记朱夏。 道人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贫道会亲自将玉庭经带到一楼。” 陈朝一怔,随即便明白了。 既然道人会亲自下楼,那么自然会见朱夏一面。 “之后贫道打算游历世间,到处走走看看,自封于三千楼这么多年,倒是也有些乏了。” 道人看着陈朝,眼里有些赞赏,许多事情自己一个人想不通,但外人一点就能引发思考,还是不容易。 至少人要是那个对的人。 陈朝微微行礼。 道人忽然问道:“陈朝,你在镜花水月里,当真看到了前世?” 陈朝想了想,神情复杂,“或许吧。” …… …… 陈朝下楼之时,意外发现,溪山上下了一场大雪。 一问等在楼外的朱夏才得知,这看似不过一日的登楼,实际上已经耗费两月光阴,如今是真正入冬,距离年关,不足一月。 陈朝叹气不已。 果然在这种道门所在之地,就是很难用常理来看待的。 朱夏倒是欢呼雀跃,笑道:“我们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陈朝好奇道:“你们也过年?” 朱夏点点头,笑道:“山上的师兄师姐们,有一些会聚在一起过年,我每次都去那边蹭饭,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会做些自己家乡的拿手好菜,有些味道很好 ,不过有些很……一般。” 朱夏倒是一如既往的实诚性子,而且她对吃东西一事,兴趣极大。 陈朝原本打算是在年关之前解决万天宫的琐事,然后赶回神都,和谢南渡和两个徒弟过年,但现在看来,只怕来不及了。 天生的劳碌命? 陈朝虽然很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一想到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只能叹气。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这个已经长成少女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好看,两个小酒窝,而且她似乎永远都长不大,永远保持着童真。 “你能不能赶上年夜饭还不好说。” 陈朝开口说起三千楼里的事情,当然着重说的她的那位小师叔。 朱夏头疼,摇晃着脑袋,嘀咕道:“这都要过年了,谁家有这个规矩,这会儿还要修行的?!” 陈朝深知这次机会得来不易,开口劝道:“你这位小师叔说不定在溪山待不了多久,你要是不珍惜这次机会,可就错过了。” 朱夏嘟囔道:“就让小师叔下山呗,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陈朝不说话,只是板着脸看着朱夏。 朱夏看着陈朝生气,有些委屈地点点头,但随即便说道:“先说好,我要是没赶上过年,你要再陪我过一次!” 陈朝点点头。 朱夏不依不饶地伸出手指,摇晃起来,“拉钩!” 陈朝无奈也同样伸出手指,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不然以后不相见……不,谁变谁是小狗!” 到底是舍不得,就连说一句狠话都舍不得。 其实世间许多男子女子,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到了后面,往往就不以为意了。 不过如今的朱夏,甚至连个身份都没有。 那种喜欢,她自己藏在心里,都仍在小心琢磨。 …… …… 之后半月有余,陈朝在溪山上,只做了两件事。 头一件事是处理神都那边寄来的诸多信件,事情涉及太多,头一件是那位新到神都的武夫陈万年如何安排,这位忘忧境武夫,算是大梁朝这些年从方外招来的第一助力,如果不算郁希夷的话。 陈朝想了又想,最后给这位忘忧武夫安排了一个闲职,镇守使一脉的供奉客卿,本来镇守使一脉并没有这样的职位,但陈朝如今是镇守使,很多事情可以做主。 至于此举会不会被朝野非议,陈朝暂时管不了,因为这陈万年来到神都之后,许多事情必须小心对待,要不然一不注意就会落下一个轻慢的说法,到时候大梁朝再想在别处招揽修士,尤其是这种顶尖修士,就觉得不会容易了。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镇守使一脉最为适合。 陈万年之后,其余事情便不算太大了,至于朝中那些朝臣如今对陈朝的态度,陈朝不是太在意,做的这些事情都是要做的,至于手段强硬与否。 不够强硬,如今的大梁朝只怕早就是四面楚歌了。 至于压力,就只能先让自己那位好弟弟 扛一会儿了。 一些琐事小事,谢南渡自己处理之后,就只是通报陈朝一声,并没有给他多出难题,多添麻烦。 其中还有一份邸报,详细的说过了自己离开神都之后神都那边发生的事情,其中有几件事陈朝还挺感兴趣。 首先是周枸杞虽说还是不愿意执掌书院,但还是在众人的推选中成了书院的副院长,这个决定是让那位书院院长知晓的,后者也没拒绝,只是回了一个可字。 不过看样子,那位书院院长是不打算返回书院了,或许要在北境待一辈子? 陈朝微微蹙眉,难道这位书院院长是打算死在北境? 第二件事便是谢南渡在书院的地位水涨船高之后,推动书院新开一科名为武备,这一科如今暂时不算书院的必要科目,而是容书院学子们选修,而聘请的是一些在神都赋闲的武官,传授兵法,行军打仗等一系列东西。 这曾被书院教习们抵制,他们认为读书人不读圣贤书去读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事情还闹得很大,但最终还是被周枸杞这位新任副院长给压下去了。 陈朝知道谢南渡的想法,在书院传授这些东西,是为了将来的大战,到时候书院势必会向北境输送一批会打仗的中下层武官。 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谢南渡的志向远大,陈朝早就知道,不过却没想到她会在书院明目张胆地风风火火推行此事,这倒是让陈朝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有周枸杞在,书院里的事情就都应该能够稳住,陈朝就不担心了。 他现在在想,什么时候谢南渡会前往北边。 这个事情陈朝知道谢南渡一定会做,就是不知道时间。 那些琐碎事情全部都看完之后,陈朝最后抽出谢南渡写的那封信。 那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小字。 “神都下了一场雪。”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七章 过除夕 “神都下了一场雪……” 这明显只是半句话,后面半句话陈朝怎么能够猜不到。 大抵就是你何时归来而已。 陈朝摇摇头,那个姑娘倒是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轻易不示人。 收好信,陈朝并没有准备写封回信,毕竟自己也无法确定时间,若是约定好时间,最后却没有履行承诺,只会让人更加失望难过。 至于第二件事,便是陈朝这些日子常常和李余道长见面,两人有好几次闲聊,提及后面的事情,都被对方轻描淡写转移话题,陈朝倒也不恼,只是之后,便开始和这位李道长开始谈道门起源,谈道法,这让李余有些意外,不过这位律房道人倒也没有拒绝,反倒是很乐意,他也想听听这位年轻武夫对于道门的理解。 就这般,两人闲聊半月,差不多便等来了年关。 这几日,万天宫并不限制弟子下山,有些弟子会选择下山探亲,路途遥远的,或许要月余之后才归来,但即便如此,其实他们和自己亲人相聚的时间也不会太久。 至于没有亲人在世的,便会就近买些过年要用的东西回来。 对联也好,爆竹也好、烟花也好、还是用来装压岁钱的红包也好,应有尽有。 陈朝也托人买了一大堆烟花和爆竹,至于红包,也买了几个,至于对联,却没有。 他在山上连个住处都没有,即便是对联,也没办法找地方去贴 。 他和李余两人站在山道一侧,看着来来往往的万天宫弟子,陈朝忽然感慨说道:“原来万天宫如此有人情味。” 李余淡然道:“镇守使大人可知道太平道和长生道的不同?” 陈朝看向李余,说道:“还请李道长解惑。” “长生道,当然最大的代表就是痴心观了,他们修行,是为了去证那虚无缥缈的长生,所以一心修行,一切对于修行有碍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没有必要,相对来说,自然也就少了些人情味了,至于我们太平道,其实没有那么讲究,修行随意,弟子们若是想家便下山,一般不会拦着。” 李余说得淡然,言语里满是云淡风轻的味道。 陈朝打趣道:“那怪不得一直以来,太平道都要比长生道稍逊一筹。” 李余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大道三千,各有各的走法,道祖也说过,道法自然,强求不得。” 陈朝笑着点头,倒也没有继续去说什么,本就是寻常关系,再多说,就有些惹人生厌了。 之后两人在山间闲逛,李余感激道:“镇守使大人将玉庭经从三千楼顶楼带出,万天宫很感激大人。” 陈朝微笑道:“已经得过好处了,就不说这些了。” 李余点点头,那边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甚至他已经告诉过一直对陈朝避而不见的宫主了。 宫主师兄的意思也很明确,既然是陈朝自己得到的机缘,那就不管如何,都属于陈朝, 万天宫不去讨要,也算是报酬。 当然更像是一份善缘。 无论陈朝此行最终是什么结果,大梁和万天宫,陈朝本人和万天宫,都是决计不可能翻脸的。 “圣女这些时日在三千楼刻苦修行,境界一日千里,倒真是一件好事。” 李余感慨道:“圣女资质本就不差,即便是比起道门双壁来说,也是如此,可惜生性贪玩,当初师伯还在的时候,还能说上圣女几句,师伯仙逝之后,我们这些做师兄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如今有了小师叔。” 朱夏年纪虽小,但在溪山其实辈分颇高,甚至其实就真要论起来,云间月在他面前都要持晚辈礼。 “只是小师叔说要云游世间,圣女只怕又要懈怠了。” 李余看着陈朝,微笑道:“贫道观圣女对镇守使大人……有些别样感情。” 他这话说了一半,但实际上就跟挑明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还没说话,李余又笑道:“不过好像世间谁都知道,镇守使大人和那位谢氏才女,互相爱慕。” 陈朝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李道长这互相爱慕,说的真真好极了。” 李余有些尴尬。 倒也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武夫脸皮有这么厚。 “只是圣女那边……我万天宫的圣女,做妾的话……” 李余有些头疼,这传出去,实在是不太好听。 陈朝苦笑道:“道长在说什么胡话,在下对朱夏,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李余叹息道:“可惜 了。” 陈朝一头雾水。 李余收敛情绪,笑道:“贫道是想说,既然圣女愿意听镇守使大人的话,镇守使大人在离开之前,是否能够嘱咐圣女几句。” 陈朝点头,别的事情不能做,但这件事,的确还是能做。 李余再次道谢。 陈朝忽然问道:“李道长在世俗还有亲朋吗?” 李余摇头道:“贫道自小便是孤儿。” “……” “是在下失言了。” 陈朝拱了拱手,复而说道:“马上要过年,一起吃顿年夜饭?” 李余还是摇头婉拒道:“玉庭经重见天日,贫道也想去看看。” 陈朝点头,想了想,认真说道:“年关之后,到元宵节前,在下就会离开万天宫。” 说完这句话,陈朝拱了拱手,没有给李余回答的时间,便独自离开。 李余看着陈朝背影,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这是陈朝给万天宫最后的期限,虽说没有说到时候的后果如何,但却是已经把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看起来不管如何,都要让师兄和他见一面才是。” 李余喃喃自语。 …… …… 除夕那天,万天宫喜气洋洋。 陈朝刚从住所醒来,运转了一身气机,发现之前破碎的玉符和自身白雾虽说已经融为一体,但气息却是两股气息,他知道自己想要将那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真正化为己用,只怕还有一段时日,但他却不着急。 很多事情,从来急不得,若是太急,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这样虽 然比直接拿取那位老道人的道果要麻烦很多,但陈朝相信,好处在之后时日,一定会缓慢显现。 运转气机一周之后,陈朝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张小脸。 两个酒窝,就在眼前。 不过朱夏却是一脸疲惫,看起来这些日子,这个姑娘过得没有多好。 陈朝倒是有些意外,那位道人几十载的感悟,想来都是要传给朱夏的,朱夏能在这大半个月里听完学完,很不可思议。 朱夏好像总算聪明了一次,看着陈朝不满道:“你知道我为了赶上除夕,每天只睡一个时辰嘛?!” 陈朝打趣道:“那你小师叔呢?也这么陪着你?” 朱夏哼了一声,自己小师叔,到底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陈朝笑道:“要不然你先睡一觉?” 朱夏摇头道:“才不要,李师兄说你元宵节之前就要下山?”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 “神都事情还有很多,我作为镇守使,很多事情要亲自处理,现在那边已经堆了很高很高的一座小山了。” “啧啧,这就是镇守使大人吗?” 陈朝看着这个姑娘,她的不乐意根本不作掩饰,就是这么直勾勾地挂在脸上。 陈朝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乖。” 朱夏毕竟是少女心性,喜怒都来去极快,很快便拉起陈朝的手,搓手道:“去给我写副对联。” 陈朝打趣道:“我的字可不好看。” 朱夏摇头道:“不管不管。” 陈朝没办法,只好去 朱夏住所,去给她写了一副对联。 至于内容,是陈朝之前在某本书里看的,大概还是劝朱夏好好修行的意思。 朱夏看着眼前的对联,难受不已,“谁家大过年挂这个啊?” 陈朝一笑置之。 之后两人去了山上的某座小院,每次过节,愿意过节的那些个山上弟子都会在这里聚在一起。 陈朝遥遥就看到挂在小院门口的大红灯笼,有一刹那,他似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的天青县。 那几年,每年除夕,周枸杞都会不情不愿地来叫陈朝去家里吃年夜饭。 朱夏走进来之后,这边的山上弟子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虽说朱夏辈分和地位都高,但一向平易近人,自然没有人太拘谨,至于陈朝,还是有人多看了几眼。 好几个年轻女冠在筹备年夜饭的时候,都在小声谈论陈朝,这位年轻镇守使,如今的名头的确是太大了。 陈朝听到了,但也只能装着不知道。 天色快黑的时候,朱夏就按捺不住要准备放烟花了,还是陈朝摇头阻止,说是烟花要在子时放才好,辞旧迎新,到底是个意思。 朱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实等着。 最后还是先吃饭,陈朝和朱夏坐在一条板凳上,来敬酒的弟子许多,陈朝照单全收,朱夏可管不了这些,一心都在饭菜上。 她是真的能吃,这一点陈朝早就知晓,现在也是见怪不怪。 最后一大桌饭菜,差不多有一半都落入了朱夏的 肚子里。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这姑娘的肚子,这会儿滚圆滚圆的,倒是有些可爱。 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夜幕,眼里有些悲伤。 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过一大家子人一起过除夕的经历。 正文 第七百四十八章 喜不喜欢,都是这样 吃完年夜饭,陈朝和朱夏两人单独来到院子后面的山坡,身前摆了一堆烟花。 陈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吐出一口酒气,算是舒服不少。 朱夏坐在他旁边,歪着头,小鼻子嗅了嗅,皱了皱眉,轻声道:“不好闻。” 陈朝微笑道:“酒这东西,只有喝酒的人才知道其中滋味,外人不过是外人,哪能明白?” 朱夏也不是不喝酒,不过她平日里都是喝的果酒,也几乎不会醉。 “好像即便是山上那些修行境界不低的师兄们,也会偶尔喝喝酒,喝酒真的有趣吗?” 朱夏仰起头,今夜没有月亮,她不是很满意,有些生气。 “喝酒这件事本身没趣,但要看怎么喝酒,和谁喝,因为什么喝。” 陈朝笑着开口,“若是遇上个好久没见的挚友,一见面喝上两口,聊上些许久不说的事情,便极有意思,那到时候喝多少酒都觉得没啥。” “至于其余时候,心中有苦闷难与人说,那就喝两口酒壮壮胆子,也就能说出来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是比憋在心里好受很多。” 朱夏似懂非懂,“所以酒本身不好喝,喝酒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陈朝笑着点头,“那肯定没你吃东西的时候舒服。” 朱夏嘿嘿一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肚子,得了这会儿可又消下去不少。 陈朝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但没说话,就是抬头看向远处,计算着时间。 朱夏趁着陈朝不注意, 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仿佛里面有无边星辰的眼眸,朱夏觉得好快乐好快乐。 她缓慢将头靠向陈朝肩膀,轻轻靠在上面。 陈朝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 “陈朝,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姐姐的?” 朱夏忽然开口,她又不傻,现在那些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而且她当初还去过神都,自然知道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陈朝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喜欢也就喜欢了,自己自然知晓,但真要去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动心于哪一个点,其实真要说起来,天底下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好。 但真要说起某些个记忆深刻的点,大概在山神庙里,看到那个如同梨花一样的少女,在那石桥旁,双手捧着红薯的少女。 以及站在他面前,向谢氏说出她的选择的少女。 以及在马车里,她说出喜欢我谢南渡,是件很不错的少女,都是。 可真要说什么时候喜欢的谢南渡,就真的说不好。 朱夏见陈朝没说话,转而问道:“那你喜欢谢姐姐什么呢?” 问起这个问题,陈朝便笑了起来,如果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谢南渡不好说,但要说为什么喜欢,就很简单了。 上面说的那些,加在一起,再加上好些之后的东西,便是喜欢谢南渡的原因。 陈朝轻声道:“真要说,可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朱夏幽幽叹了口气,不言不语。 她这会儿是确定自己是 喜欢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别的姑娘的时候,自己心里那么不是滋味,那么难受呢? 可想通了这个道理,朱夏就更是惆怅了。 咋办啊? 心上人喜欢的是别的姑娘,那自己咋办呢? 朱夏愁的愁眉苦脸的,也就是身边的男子没有看她,不然能被她如今的样子……逗笑。 也是,小姑娘就算是愁起来,看着也不难看,反倒是有些好玩。 朱夏小心翼翼问道:“陈朝,你以后还会喜欢别的女子吗?” 这话刚一问出来,其实朱夏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就不该问,要是对方回答不会,自己怎么收场。 所以在陈朝还没有回答问题之前,朱夏便率先跳下石头,跑向那摆放好的烟花,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说的是咋这还没到子时呢? 这还放不放呢? 陈朝满脸笑意,有些事情,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用不着怎么猜。 都说女子的心思是最不好猜,但实际上若是朱夏这样的女子,那就好猜得很,毕竟这姑娘的阴晴圆缺,都写在脸上。 这是个没城府的傻姑娘。 陈朝看了一眼天时,微笑道:“差不多了。” 朱夏立马说道:“我来点我来点!” 她嘿嘿一笑,心念一动,便有几颗火星落到了那边的烟花引信上,然后陈朝笑着提醒道:“记得把耳朵蒙起来,不然会被炸掉的。” 砰砰砰…… 一连串的响声响起,无数烟花骤然掠向高空, 然后轰然炸开,一瞬间,整片夜空都被各式各样的烟花铺满,此刻的溪山,一点不像是一座道门清修之地,反倒是更像是一个小山村。 热闹非凡。 随着陈朝他们这边的烟花开始绽放,其他各处地方的烟花也同时绽放,宛如有不时开放的花朵,在竞相斗艳。 朱夏抬起头,看着那满天的烟花,脸上满是笑容,两个酒窝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颊。 陈朝笑道:“看过了烟花,这一年就算是到头了,新的一年也要来了。” 说着话,他从怀里拿出红包递给朱夏,笑道:“岁岁平安。” 朱夏嗯了一声,接过红包,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枚天金钱,不过这枚天金钱特别,因为正面刻有朱夏两个字。 朱夏举起这枚天金钱,笑眯眯看了很久。 不过她随即就有些失落地说道:“看完了烟花,年就过完了。” 陈朝摇摇头,提醒道:“现在就是大年初一,等到了早上,按着大梁百姓的习俗,北方要吃饺子,南方可是要吃汤圆的。” “汤圆是什么?” 朱夏看着陈朝,很是好奇。 陈朝想了想,最后只是说道:“汤圆就像是你的肚子,圆圆的,不过白白的。” 朱夏哦了一声。 然后就跳到石头上坐下,不过这会儿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了,这会儿这个小姑娘,不是很开心。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想了想,倒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陈朝坐回去,也没说话,就是这 么安静地看着烟花。 气氛一下子有些死寂。 不知道怎么的,虽说天空的烟花声响不断,但在朱夏感觉,却又好像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万籁俱寂,安静得不得了。 朱夏想了又想,咬了咬牙,又好多话在嘴里撞来撞去,但是始终都说不出口。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一旦说的话不对,好像自己就要永远失去眼前的男子一样。 哪怕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陈朝……你……会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夏这才开口,不过声音细若蚊呐,很难听得清楚。 陈朝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道:“为什么要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子?” 这句话反倒是把朱夏问住了,让朱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很久之后,她才小声说道:“有很多男子会娶两个媳妇儿的,甚至有些修士都会有两三个道侣。” 好像在这个世道,不管是山下的百姓,还是山上的那些修士,女子都要天然比男子低上一等。 陈朝看了一眼朱夏,说道:“我不会同时喜欢两个姑娘的。” 朱夏有些失望,既然陈朝这么说,那么就是说她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陈朝主动说道:“朱夏,你喜欢我?” 朱夏一怔,抬起头来,她的脸早就红了,不过这会儿是在晚上,别人才看不到而已。 她这会儿心跳得厉害,好像是什么小鹿乱杀一样,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陈朝。 “我……” 朱夏刚张了张口,陈朝便说道:“别急着说话,你先听我说两句,你听听看,看看有没有道理。” 朱夏嗯了一声,乖巧说道:“好的。” 陈朝想了想,缓缓说道:“你还小,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有些情感虽然和喜欢差不多,但却不是那种喜欢,你这会儿生出的感觉,说不定就是那般,所以先不要说喜欢谁,等到你搞清楚了到底是什么喜欢之后,再来说其实一样的。” 陈朝笑眯眯道:“你这会儿肯定没见过太多男子,真正的喜欢,其实不是说看上了某个男子,便觉得自己很喜欢他,而是要去见过形形色色不同的男子之后,要是还是觉得之前那个男子最好,最忘不掉,那才是喜欢。” 朱夏听得似懂非懂,有些头疼道:“陈朝,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懂,比小师叔说话还要弯弯绕。”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情啊!” 陈朝看着朱夏认真道:“很多人一辈子都搞不清楚这两个字,你难道觉得你这个年纪就能弄清楚吗?” 朱夏皱了皱眉,但还是很倔强道:“可我就是觉得我喜欢你啊。” 陈朝好奇道:“怎么证明?” 朱夏老老实实说道:“我问你喜欢谢姐姐什么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难过,可我要是想着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很高兴,这还不是喜欢?” 这话倒是说的陈朝哑口无言。 其实就算 是他,都无法完全去定义喜不喜欢一个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只是想要让朱夏自己好好想想,说不定想着想着,等她遇到个别的男子的时候,就会忘了自己,就会不去想这些事情了。 但结果呢? 朱夏这句话,似乎是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喜欢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世上很多道理,读过很多书的人不见得懂,但有些你觉着他不会懂的人,似乎才会一针见血。 都不好说。 尤其是现在。 陈朝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朱夏说道:“要是你听说谢姐姐喜欢别人的时候,你难不难受?” 陈朝沉默片刻,还是说道:“难受。” 朱夏理所当然说道:“那这不就和我一样,你喜欢谢姐姐,我喜欢你,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话说得陈朝无法反驳。 陈朝看着朱夏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有些话其实他真的很不想说出口的,但此刻大概也不得不说出来了。 “朱夏,你要知道,即便是你喜欢我,可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很认真,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就像是在说一件天底下最最庄严神圣的事情一样。 朱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样的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对于朱夏来说,其实还是太过残忍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听这样的话? 陈朝叹了口气,看着朱夏这个样子,他也有些自责,其实或许还有更委婉的方式能将这些东西说出来的。 朱夏两眼都是泪水,但在这会儿还是倔强地咬着牙,盯着陈朝看了很久。 陈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之后,才轻声道:“抱歉。” 有些话,其实即便知道说出来很伤人,但也不得不说,因为如果不说的话,大概结果只能是更伤人。 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话说清楚,其实总比给人希望,糊里糊涂那么久要好得多得多。 怕伤人,于是不把话说清楚,给人希望,让人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臆想之中,其实这才是伤人最深的一种法子,陈朝肯定不愿意做这样的人,所以也就只能开口了。 朱夏喃喃道:“你知道我想听的话,不是抱歉。” 陈朝默然无语,他当然知道朱夏想听的话不是抱歉,但怎么办呢?对他来说,他也只能说出抱歉两个字,仅此而已,多的话,真是一句都不好说。 “你再多看看这世间的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了。” 陈朝想了想,大概也只能如此开口了。 朱夏没说话,但眼眶里的眼泪可早就止不住了,那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开始不断滚落,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她已经仙逝的师父看到,估摸着陈朝这会儿,大概已经吃了好几下道门的玄妙道法了。 朱夏抽了抽鼻子,没说话。 然后她就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陈朝张了张口,还没说出来什么,朱夏便自顾自说道: “我要一个人静静。” 陈朝便只好作罢。 …… …… 远处,朱夏走到某快大石头后,就蹲了下来,这个姑娘靠在石头上,伤心地说道:“师父,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要伤心死了。” 以前这个姑娘伤心的时候,每每都会有个十分慈祥的老人来安慰这个少女。 但现在没有了。 这个姑娘多可怜啊。 …… …… 除夕之后的大年初一,陈朝没有吃到饺子和所谓的汤圆,但是却迎来了李余,这位律房道长看着陈朝,很快说明来意。 是万天宫的宫主邀请,要和陈朝见一面。 陈朝愣了愣,有些失神,并没有想过万天宫宫主会这么快便选择见他,他的预料至少是万天宫宫主在他快要离开万天宫的时候,才会下定决心。 不过即便是到了那个时候,陈朝也不能保证最后万天宫的宫主会做出陈朝也满意的选择。 “师兄之前是特意躲着镇守使大人,不过如今却想通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李余微笑开口,声音里充满着幸灾乐祸。 很少有事情能让他这个样子。 陈朝点点头,想了想,问道:“朱夏她……” 李余一本正经看着陈朝说道:“师妹很伤心,镇守使大人你要知晓。” 这一次,他没有用圣女这样的称呼,而是选择用了师妹这样的称呼,其实意味着什么,陈朝很清楚。 陈朝看着李余,摇头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很多事情,人是 很不能左右的。 李余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贫道师妹,贫道和宫主师兄,都不希望她不开心。” 陈朝默然无语。 李余看了一眼陈朝,想了想,也没说出什么,其实真要面临着这样的局面时候,即便是他们修道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男欢女爱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他们懂的。 他只能祈祷一切顺其自然。 …… …… 陈朝在茅屋那边见到了一直号称正在闭关的万天宫宫主。 后者打了个稽首,微笑道:“镇守使大人,早就闻名遐迩,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才,让人惊喜。” 陈朝回礼道:“宫主这话,实在是让本官有些受宠若惊。” 万天宫宫主不以为意,指了指一旁寒潭旁的青石,示意两人在这里坐着谈事即可。 陈朝有些意外,对于这位万天宫宫主的不拘小节,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毕竟这也是太平道一脉的执牛耳者,如此也太随便了。 不过心中狐疑的陈朝并没有多说,只是在那边坐下,万天宫宫主很快便开门见山,致歉道:“贫道之前刻意躲着镇守使大人,还请大人担待。” 陈朝点头道:“能够理解,毕竟宫主所处的这个位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是换了本官来,只怕也未必能比宫主做得更好。” “既然镇守使大人如此说,那贫道就要说几句心里话了。” 万天宫宫主问道:“倘若我万天宫选择不帮大梁, 大梁是否要报复我万天宫?” 陈朝摇头。 “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 陈朝说道:“本官这次来万天宫算是谈生意的,哪里有生意不成就掀桌子的事情?” 万天宫宫主如释重负,说道:“既然这般,贫道其实本意,是不想参与此事。” 有些事情是很难做出选择,但是终究要做出选择才行。 陈朝看着眼前的万天宫宫主,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宫主所说的不想参与此事,是指的什么?” 万天宫宫主苦笑道:“镇守使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其实从万天宫宫主一开始不愿意见陈朝,就能说明很多东西,陈朝那会儿其实就已经对这一趟不报什么希望了。 前面的剑气山剑宗以及痴心观,看起来都是轻描淡写便答应了大梁或者说答应了陈朝的要求,但实际上从一开始,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剑气山那边曾有皇帝陛下的圣旨亲临,剑宗更是因为宗主受了大梁皇帝恩惠,至于痴心观,其实最关键的证据,都是大梁皇帝陛下提供的。 这几件事看似是在陈朝的手里做成的,但陈朝能够做成这件事,其实全然因为大梁皇帝的手段。 如今的万天宫,看似和大梁关系不错,但实际上两者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一定要站在一起的理由。 陈朝轻声道:“其实本官早知道宫主的心意了。” 这是大实话,陈朝若是不清楚万天宫宫主的心意,那么他就真是蠢的 出奇了。 万天宫宫主无奈道:“万天宫的祖训也有言,万不能让宗门陷入如此险境中,这件事,实在是……” 陈朝问道:“宫主害怕万天宫再也不存?” 万天宫宫主没有说话,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陈朝说道:“可宫主是否知晓,我大梁若是有朝一日亡国,万天宫修士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唇亡齿寒的道理,想来即便是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本官此刻再如何重复,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陈朝很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万天宫宫主,但实际上心里是如何想的,却不见得。 万天宫宫主不说话。 即便很多道理他都明白,但他还是很纠结,这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切切实实地大事,有可能影响万天宫之后许多年的事情,事情从来不简单。 陈朝轻声道:“本官不想强迫宫主,本官的来意已经表明了,若是万天宫愿意站到大梁身侧,朝廷那边自然不会只是看着。” 修士们需要的是什么,自然是修行资源,即便是万天宫这样的大宗门,也不见得什么都有,许多东西,还是需要外人提供。 陈朝已经查过,大梁掌握的好些东西,正是万天宫所需要的。 万天宫宫主摇头道:“并不是这些的事情。” 陈朝不说话,只是重复道:“宫主可以再想想,多想想,本官不着急,等宫主有了决议,知会一声即可。” 万天宫的事情,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这个 道理,陈朝很是清楚。 万天宫宫主点点头,“贫道会好好想想的。”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逗留了,在下这就返回神都了。” 陈朝拱手,就此告别。 “李师弟,替贫道送送陈镇守使。” 万天宫宫主看了自家师弟一眼。 李余微笑道:“那就由贫道送镇守使大人一程。” 陈朝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身。 两人很快便来到山门外,沿着山道缓缓下山,李余想了又想,才轻声说道:“宫主师兄所考虑的事情太多,很多事情如何去做,也无法一人而决。” 陈朝点点头,这一点他自然能想得到,万天宫宫主身上有着无数人的期待,自然而然做决定的时候是应该谨慎而为的。 李余点头微笑道:“镇守使大人理解便好了,贫道最是担心镇守使大人带着一身怒气离开溪山。” 陈朝扭头看着眼前的道士,笑道:“就凭着李道长这和和气气的样子,谁能带着怒气下山?” 李余打了个稽首,笑容淡然。 陈朝说道:“朱夏那边,我就不去告别了,李道长帮忙说一声?” 李余苦笑道:“师妹的脾气,只怕很麻烦。” 陈朝也有些无奈。 这次上山,没有能说服万天宫倒也没什么,反倒是让朱夏受伤,是真的有些违背陈朝的本意了。 “少女情思,本就是这世间最麻烦的事情之一,更何况这个少女还是师妹那样的女子。” 李余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才 埋怨道:“镇守使大人难道不知道假意逢迎吗?” 陈朝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余。 李余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陈朝感慨道:“看起来李道长年轻之时,也是很有故事。” 李余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陈朝忽然问道:“李道长,之前说能在这石头上刻字,是吗?” 李余原本正在神游天外,这会儿听到陈朝开口,才回过神来,说道:“镇守使大人想刻字什么?” 陈朝没说话,只是朝着下面走去,很快便选中了一块空白青石,拔出云泥,运转气机在上面刻字。 随着石屑纷飞,四个字出现在这里。 “道有所依。”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陈朝收刀立在山道间,李余则是看着那四个字怔怔出神。 “李道长,山水有相逢,日后再见。” 陈朝爽朗开口,就要离开溪山。 “陈朝!”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山道上忽然响起一道声响,那声音清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少女。 朱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山道之上,看着就要离开的陈朝,她生气道:“陈朝,要走也不给我说一声?!” 陈朝苦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朱夏扯了扯嘴角之后,很快便神采飞扬说道:“陈朝,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喜欢你的,这件事跟你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说话的时候,朱夏身上满是特别的情绪,她像是一朵夏花,开得无比热烈。 哪怕这是寒冬 腊月。 陈朝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余则是已经伸出手,给自己这个小师妹竖起大拇指了。 小师妹,女中豪杰也! …… …… 年关前后,神都热闹非凡,每年此时,百姓们都阖家团圆,各家各户都是欢声笑语,但朝堂上,却迎来了难得的宁静。 自从去年有朝臣谏言要申饬陈朝开始,自从陈朝离开神都之后,那如同雪花一般的折子,此刻早就已经堆满了御书房。 那位太子殿下最开始还能压得住,可随着加入的朝臣越来越多,之后甚至又再次在宫门前堵门,最开始太子殿下倒是还能顶得住,可随着时间推移,许多事情愈演愈烈,到了此刻已经发展到太子殿下无法控制的局面了。 朝臣们连同许多有威望的读书人,整日在神都数着陈朝的罪状,对于这位新任镇守使,许多朝臣已经不满,很害怕这位年轻武夫会葬送这座大梁王朝。 那位太子殿下无法决断,许多人便决议发起民意,要让百姓们加入他们,一起声讨陈朝,但实际上效果寥寥,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深恶痛绝的年轻镇守使,恰好是他们最为敬佩的那个人。 不过还是有少数担忧的百姓加入其中,那批人,开始壮大,最开始不过是集会,到了如今,已经开始游街。 许多读书人拿着稿子一边高声数着陈朝成为镇守使之后犯下的罪状,一边走过长街。 “镇守使陈朝,皇恩浩荡,加封大 梁镇守使,却不思报国,反而我行我素,嚣张跋扈,眼里从未有过国家社稷,从未有过太子殿下!” “此人身负陈氏皇族血脉,不思如何绵延陈氏江山,却如此行事,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此人当初连自己的至亲兄长都能加害,便根本不能信任,早就该剥夺官职,永不录用!” 读书人们群情激昂,仿佛陈朝真成了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放屁!要是没镇守使大人,现在大家还能挺直腰杆做人吗?!” 一道声音从人群里响起,是个卖猪肉的贩子,拿着杀猪刀,盯着眼前的那些读书人,挥舞着手中的杀猪刀,喊道:“大家别听他们瞎说,镇守使大人是大好人,要是没他,咱们早就跪着了!” 这贩子的话,倒是真让不少人暗暗点头,当初真叶道人被杀,他们都是知道的,如果没有陈朝,真叶道人只怕杀了人还能嚣张离去,那到时候他们就真的是跪着生活了。 有读书人脸色铁青,怒斥道:“你懂什么,那陈朝杀人只是因为喜欢杀人,岂不闻他动不动便要灭人宗门!” 随着那读书人开口,百姓们又一次动摇起来,是啊,之前传言镇守使大人让人灭了琉璃观,那可是一大宗,而且和痴心观关系不浅,要是方外就此要对大梁做些什么,他们只怕好日子到头了。 一下子,这百姓们都担忧起来了。 …… …… 而在不远处,此刻有一 架马车停在人群外的小巷里,车厢里有个老人,正在悠闲的煮茶。 身前的铁壶,咕噜咕噜的沸腾着,热气缓缓冒出。 老人捏了一小把茶叶丢在其中,摇头道:“火候还不够。” —— 今天和熊猫在成都面基,结果我抽空写了八千字。 正文 第七百四十九章 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茶叶遇到热水,缓慢舒展开蜷缩的身子,焕发出一片绿意。 随着沸腾的水不断翻滚,带着那些茶叶也在热水中浮沉,整个车厢里都是茶香。 「岭南的茶,一向不太多,实在是因为这种茶叶不适合人为栽种,只能在岭南的大山里生长,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采茶人,在大山里转悠一天,也不见得能碰到一棵茶树,而一棵茶水,只有最上面的嫩叶才能做茶,晒干之后,莫说一两,只怕连一钱都没有。加上还有妖物作祟,所以市价极高,当年曾是皇室贡茶,到了太宗年间,太宗皇帝喝到此茶,称赞不已,当时随口问了一句此物的由来,知晓之后,便下令将此茶从皇室贡品中剥离出去,可太宗皇帝以为这样就能让采茶人不再涉险,但实际上这茶叶不是皇室贡品之后,反倒是被无数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到了如今,此物名为千两金,便足以说明价值之高,如此高的价值,人命又有什么重要的?」 老人对面坐着一个脸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看着对面的老人,也看着那煮茶的炉子。 老人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摆出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干什么?」 中年男人苦笑道:「老祖宗,那个年轻镇守使凶名在外,咱们这么做,只怕风险极大。」 老人听着中年男人说话,也没急着回答,只是伸手把铁壶提起,倒出一杯茶,茶碗里茶汤颜色一片青绿,看着很养眼。 「采茶人也知道每次入山就是把脑袋挂在腰间拼命,但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地进去?」 老人悠闲地看了眼前的中年男人一眼,对于自家的这个后生,老人已经有不少地方满意,但还是有些不满意的地方。 最不满意的,就是他胆子太小,行事过于小心谨慎。 中年男人老老实实说道:「为了千两金。」 一语双关。 老人也赞赏点点头,看嘛,这家伙是除了太过小心之外,别的是真的还不错。 「寻常,这一次来做这些事情,首先一个是不得不做,你看如今依着这个年轻镇守使作风,是不是比当年陛下在的时候更让人觉得害怕?陛下也不过是在朝中不让人说话,一心要将那每年的大半赋税往北边送,可对方外,还是相安无事。但你看此人,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哪里有半点相安无事的想法?就这么点时间,惹了痴心观,灭了两座宗门,再让他这般下去,就跟他们说的一般,我大梁只怕就要亡国了。」 老人喟然一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笑道:「至于我们做这些事情,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施压,是为了跟朝野表明态度,阐明厉害,太子殿下即便想站在他身边,但只怕也没有这个威望,到时候大梁和此人之间,太子殿下自然要做出取舍,太子殿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何选。」 「况且太子殿下难道就真得一点想法都没有?要知道陈朝在民间的威望可比他高太多,百姓们知道镇守使,而不知道太子殿下,就连皇帝陛下当初离开时,居然也是想要把天下交给他的,这换作你,你能安心?寻常,你虽说这些年在武道境界上进展不俗,但也不要只顾着修行,许多事情,也要多想想,以后老夫走后,这整个沈家就要靠你支撑了。」 老人再叹一口气,轻声道:「说到底,老夫也是在为大梁的以后考虑,这般的陛下,有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做什么呢?」 沈寻常看了一眼这位老祖宗,还是忧虑重重,毕竟这两年,神都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可已经覆灭了不止一家了。 先是夏氏,被查出和方外有染,直接被拔了出来。 之后的魏氏更是可怕,这曾经被认为是大梁朝最不可撼动的两大世家之一,如今也烟消云散。 至于魏氏覆灭的那晚,被牵连的其余世家,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老人看出了沈寻常的忧虑,笑着摇头道:「他们是私通方外,被查出来了,就是百分百必死的结果,可我们何曾和方外有过半点勾结?」 沈寻常点了点头,轻声道:「老祖宗此言有理。」 老人点头笑道:「所以陈朝即便知道了,对此也只能忍着,因为在大梁律上都找不出任何一条来定我们的罪。」 这也是老人为什么敢来做这个出头鸟的根本原因。 没有风???????????????险的事情,才好做。 「走吧,回去了,咱们的镇守使大人,只怕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老人看了一眼茶壶,缓缓伸出手,将那剩下的大半壶茶直接倒在了炉子里。 「煮茶这个东西,火候不到的时候不好喝,火候过了,也没什么意思。」 …… …… 神都吃食不少,许多铺子都已经是百年老店,在神都声名不浅,像是之前朱夏最喜欢的那个蜜枣铺子,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总有些铺子即便历经百年,但依旧客人不多,虽说算不上冷清,但绝对说不上门庭若市就是了。 临近神都东门那条长街上的有家铺子就是,因为口味独特,所以外人极难仿造,因此一直都是神都的独一份,但正是因为这口味独特,也就同时导致了能够吃习惯的人不多,生意不温不火,但有着老主顾们在,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所以铺子老板倒也不在意,就乐得清闲。 不过前些年有了个闺女过后,铺子老板就开始有些惆怅了,常常跟附近的邻居唠嗑,说什么要是个儿子也就算了,以后能不能讨到媳妇儿就看命,但这偏偏生了个闺女,以后嫁妆说啥都得置办点值钱的,要不然以后嫁到婆家,还不得被人轻视了去? 可眼瞅着这生意这个样子,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出一份好嫁妆? 每每说起这个,铺子老板就唉声叹气,让周遭邻居好一顿劝慰。 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话都翻来覆去说遍了。 今日又是小半日没生意的惨淡光景,铺子老板干脆就在柜台那边打盹儿,本来睡得贼香,可很快就被有人敲击柜台的声音惊醒。 铺子老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衣年轻人带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丫头坐在铺子里。 铺子老板懒洋洋起身,提着一壶不值钱的茶水,来到这边,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心生欢喜,不过想到的却是自家闺女。 那个带刀的年轻人,看了铺子老板一眼,笑着问道:「店里生意不好?」 铺子老板 苦笑道:「小店的吃食,一般人不喜欢,不爱吃。」 年轻人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意外,不过就在铺子老板刚想要问问眼前人要吃点什么的时候,对方便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放在了桌上。 上书百川两字。 铺子老板定睛一看,立马神情严肃起来,「属下见过镇守使大人。」 对于这位百川阁新的掌舵人,铺子老板也是早就听说许久了,不过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本官在半路上就收到了消息,不过语焉不详,你详细说说沈家。」 陈朝缓缓开口,当时从万天宫着急赶回神都,就是神都传来了消息,让他不得不回来,要不然此刻只怕他应该或许已经去了瀛洲。 铺子老板点头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是沈家牵头,外涉及其余几家,大概还有三十多位朝中官员,没有发现他们和方外勾结,他们的目的,是向太子殿下 施压,让朝廷将每年赋税一半有余的措施废除,另外一个便是,他们想要将大人的官职剥了,不然大人再有机会???????????????参加朝廷政事。」 「朝廷在黄龙州那边要兴修水利,但户部一算,银子不够,工部那边跟户部扯皮一个多月了,不过工部这边只会派工匠过去,具体负责修缮的,是沈家的人。」 陈朝揉着眉头,叹气道:「倒是在意料之中。」 「这些官员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是为大梁好的,有多少是谋私利有私心的?」 铺子老板微笑道:「属下们商量之后,已经将那部分人剥除出来了。」 陈朝赞赏地看了铺子老板一眼,笑道:「做得好。」 朝中有诤臣和直臣没什么关系,最怕的就是上下都是不敢说真话,不愿意说真话的朝臣。 那整个朝廷,从上而下,都是乌烟瘴气。 所以有真话,说真话的,留着没什么坏处。 不过这群人,心思太直,说话太硬,很容易被人当刀使。 如今就是这般。 铺子老板轻声道:「查清楚之后,我们便没动作了,一直在等大人决断。」 陈朝没回答这个问题,一旁的小丫头反倒是喝了几口茶水之后,有些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铺子老板也不知道她和陈朝的关系,因此也没说什么。 陈朝忽然好奇问道:「听说你前些年得了个闺女?」 铺子老板眼睛瞪大,疯狂摇头道:「大人,属下闺女可还小,经不起祸害!」 陈朝脸色有些难看,自己的脸上就写着yin贼两个字了? 本来是想开个玩笑的,陈朝也不好再说话了,一时间有些犹豫。 「是属下失言了……」 铺子老板也有些惴惴不安,别的都好说,即便是让他这会儿去死,他都能接受,可祸害自己丫头的事情,他是一点都做不了,更是看不了。 陈朝说道:「想谋私利,有私心,又没私通方外,没把柄,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铺子老板一怔,随即说道:「大人放心,他们定然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眼前的陈朝说了算! 陈朝点点头,眼前这家伙不笨,有前途。 正文 第七百五十章 催命符 陈朝领着小姑娘走出铺子,小姑娘好奇打量着长街的繁华景象,她出身虽不算差,但这神都是世间最大的雄城,只怕任何人第一次看到,都会有些惊奇的这些景象。 陈朝牵着小姑娘的手,倒是耐着性子走得不快,要是急性子的人,只怕依着小姑娘这三步一回头,五步停一下的样子,早就不耐烦了。 陈朝自认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小姑娘穿了一身碎花棉袄,看着很是喜庆,年关过后,虽说还有些薄雪,但实际上已经铺不满长街,小姑娘很快就顶了一头雪花,像是些碎盐。 陈朝给她买了串糖葫芦,缓慢带着她看这座神都。 小姑娘咬着糖葫芦,腮帮子塞满了,看着像个包子。 陈朝看着小姑娘,想起了镜花水月里看到的景象,有些思绪发散,当时接到消息,陈朝很快离开溪山,当时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寻这小姑娘。 可好似就和李余说的那样,世上有些缘分是天生就有的,是前世纠缠的,所以当陈朝往回走的时候,恰好又在路上遇到了外出的他们一家几口。 陈朝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说要收这个小姑娘为徒,带她去神都,但实际上并没有抱太多希望,毕竟小姑娘年纪不大,离家远行,换作他,其实也不放心。 当然在这之前,陈朝自报家门。 那对夫妇虽说不舍,但并非觉得陈朝身份特殊才愿意将自己的幼女送出,而是因为小姑娘确实抱着陈朝不撒手,不管如何就是要跟陈朝走。 而后那对夫妇的确没有办法,才决定让小姑娘跟着陈朝来神都。 最后那妇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朝,轻声道:「大人,闺女就交给大人了,不求大人教她多大本事,请大人多照拂她,让她少受些委屈,若是最后发觉民妇这闺女实在不是那块料,就告知我们一生,我们来把她接回来就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朝深有体会。 之后带着小姑娘返回神都,陈朝放缓了些脚步,也是照顾小姑娘的情绪,但最后出奇地发现,小姑娘竟然没半点意料之中的性子,反倒是出奇地乖巧。 这一路上,陈朝没多操心。 「师父……」 陈朝有些出神,等到回神的时候,是小姑娘的喊声,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原来这小丫头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卖糖人的铺子前走不动了,看了陈朝很久,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喊了一声。 陈朝笑着买了一个才做的糖人,是个小风筝,很好看。 不过看着风筝,陈朝有些伤心,有些想姐姐了。 小姑娘好像是感知到了陈朝的情绪失落,伸出小手摇着陈朝的衣袖,摇头道:「师父,别伤心……」 陈朝微笑摇摇头。 …… …… 竹楼那边,两个少年结束了一天的修行,两人都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于清风卷起袖子,从手臂上甩了一堆汗水到另外一个少年脸上。 贺良伸手擦了擦,只是嘿嘿傻笑。 于清风不满道:「傻小子,脾气太好了。」 贺良理所当然道:「小事情,难不成还打师兄一顿?」 于清风啧啧道:「小贺,你难道还真有这样的想法?」 贺良摇摇头,笑了笑,说了声不会的。 于清风看了贺良也叹了口 气,转念一想,有些不爽道:「小贺,这些日子神都里骂师父的声音可真大,我都想找两个读书人揍一顿了。」 贺良点点头,但随即又摇摇头,他这些日子是在书院都受了些白眼,但师娘说得 很清楚,这些事情,就得等师父回来自己处理,他们可不能做什么,因为他们是师父的弟子,不管做了些什么,都会有可能牵连到他们的师父。 「不过师父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被人骂,真没道理。」 贺良有些疑惑,有时候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觉得他还没那么理解这个世界。 于清风点点头,生气道:「反正要是师父回来说让我去打架,我肯定去,你呢小贺,到时候去不去?」 贺良点点头,「师父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师父应该不会吧?毕竟师娘也是读书人啊,师父总要顾着师娘吧?」 于清风本来也是随口一说,但贺良这会儿这么开口,他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估摸着有这层关系在,师父是肯定不会亲自动手了。 「要不到时候咱们两个人趁着晚上,找个???????????????***袋,给套一个骂的最凶的读书人,到时候给他一下子!」 于清风煞有其事说道:「到时候下手快一些,跑得快一些,保证不会被人看到,那就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贺良皱了皱眉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小贺,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怕了?」 于清风不满地拍了一下自己这个师弟的脑袋,后者则是摇头道:「我在想怎么干呢。」 听着这话,于清风哈哈大笑,一把揽过贺良,「不错,还得是咱俩,别的谁都不好使!」 贺良嘿嘿一笑,只是很快便听到自己师兄哎呀一声,他刚要起身,就听到一道声音。 「别他娘的把小贺带坏了,臭小子!」 一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出现在两人身后,刚才就是他赏下的板栗。 本来于清风还有些生气,但一看到来人,就委屈地闭上了嘴,只是有些幽怨地看了贺良一眼。 贺良没敢说话。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那个回到神都的师父身边还站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贺良张了张嘴。 于清风则是跳了起来,张大嘴,「师父,你真带了个小师妹回来?!」 这是问出了贺良刚才想到,没敢问出来的问题。 陈朝笑着看向自己的这两个弟子。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于清风啧啧道:「师父,我太佩服你了。」 「宁青念。」 陈朝轻声说道:「你们小师妹。」 然后陈朝指着于清风,笑道:「你大师兄,叫于清风,不是什么好人,记得离他远点。」 于清风不满意,但又不敢顶嘴。 「二师兄,贺良。是个老实孩子。」 陈朝指了指贺良,后者摸着脑袋,一脸傻笑。 「师兄……」 小姑娘稚声稚气,看着眼前的两个师兄。 于清风和贺良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见过小师妹!」 就这样,陈朝的这三个徒弟,算是正式见过。 于清风刚说完,就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说道:「师父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以后没有谁敢欺负小 师妹!」 贺良也接话道:「我也是!」 陈朝笑道:「但愿你们说话算话。」 于清风忽然想到一件事,很是好奇道:「师父,小师妹这个年纪,你就要教她修行?那打熬筋骨这么痛苦,小师妹能扛得住吗?」 说起来这个,陈朝其实自己都没有仔细想过,本来这世上的女子武夫就寥寥无几,能有名头的,更是少之又少,其实说白 了就是女子修行武道,吃苦颇多,女子心性不如男子坚韧,许多时候,容易半途而废。 而现如今,陈朝都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了,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年纪实在是太小,等这会儿就开始修行,只怕不妥。 「也没关系,反正小师妹有我们护着,以后小师妹随随便便练练就好了啊。」 于清风倒是想得通透,反正他也不觉得自己这小师妹能有多少成就,只要自己小师妹有这么个师父,有他们两个师兄,不就好了? 陈朝白了一眼于清风,「老实告诉你们,你们小师妹资质比你们两个都要好,以后随便练练,保管就是世上的女子武夫第一人。」 于???????????????清风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原本他以为自家师父就是在路上随便捡的一个小姑娘,但没想到,师父还真是精挑细选过? 贺良开心笑道:「那好了,以后小师妹就肯定不会被谁欺负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暂时别让你们小师妹打熬体魄,教她一些运气法门,她愿意练多久就多久,小贺,你多上心,清风,你少说话。」 陈朝深知自己这两个弟子的秉性,要是让于清风来教导,指不定能教出个什么来。 贺良微笑道:「师父放心,我会用心的,就怕教不好。」 陈朝摇摇头,他倒是不担心这个,他真看过小姑娘的根骨了,的确不错。 况且这只是前期打基础,等到了后面,他自然会亲自上手。 交代完之后,陈朝对小姑娘交代了几句,小姑娘倒也没有再缠着陈朝,只是指着陈朝腰间的刀,「师父,刀……」 陈朝看了一眼于清风。 于清风立马会意道:「师父,我马上去给小师妹做把竹刀!」 …… …… 神都沈家。 一道人影冒着薄雪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看门的管事有些不耐烦地打量了一眼眼前人,看着对方穿着寻常,就起了些轻视的心。 「干什么的?」 来人从怀里拿出一封名刺,递给眼前的管事,笑道:「我家大人明日要来拜访沈家,麻烦通报一声。」 管事一怔,随即有些生气,这哪里有送拜帖的是这般的,根本不给主家考虑的时间,而是直接通知? 「你家大人?是哪位大人?这面子有这么大?」 管事没去接那拜帖,只是斜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道:「我家大人,是镇守使大人。」 管事一怔,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男人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说道:「我家大人,是镇守使大人。」 这一次管事听清楚了,看着男人手里的那张名帖,管事木在原地,并没有伸手去接。 管事恨不得此刻立马离开神都,再也不回神都。 此刻,那张名帖,就像是一张催命符。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一章 拆门 名帖上那寻常的陈朝两字,看着寻常,但架不住这前面还有大梁镇守使五个字。 这七个字,代表着的就是如今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权势滔天。 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管事能够惹得起的。 送名帖的男人看了管事一眼,也算是看出了此人此刻已经吓得不行,不过也没打算出言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家镇守使大人不会对这么个小管事生出什么心思,即便是知晓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如此。 不过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也是该让他吃吃苦头的。 几乎是男人转身的同时,管事便火急火燎地将手里的名帖送往了沈氏内宅,送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桌前。 与此同时,整个沈氏,许多实权人物,都赶往此地。 大多白发,也有不少中年人。 沈寻常走在最后,脚步缓慢,却面带愁容。 来人通知的时候已经大概说过是个什么事情了,对于那位年轻镇守使突然返回神都,突然造访,他觉得意外,但意外之后,便是深深地担忧。 今日早些时候,老祖宗还言之凿凿,即便那年轻镇守使知晓了事情真相也不会如何,但这才多久,那位年轻镇守使的帖子就到了。 果然还是和传闻中一般,这位早年间便敢杀方外炼气士的年轻武夫,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些日子神都偶有传言说那位年轻镇守使其实便是杀害二皇子的真凶,沈寻常最开始还觉得不可能,可到了这 会儿,也隐约有些相信了。 不过若是这般,他沈寻常一个就要佩服这个年轻武夫的胆气,另外一个则是要佩服皇帝陛下的容人之量了。 这样珠联璧合的一对臣子,又是叔侄,怪不得皇帝陛下离开之前,想要将江山交给他。 迎来这样的一位新君,大梁会不会更上一层楼? 沈寻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别去想这些事情,而是走入前方的房间里。 房里早就乱作一团。 “陈朝明日便来,只怕是来势汹汹,之前我便说别惹此人,此人连自己的至亲兄长都能说杀就杀,哪里是好招惹的?” “是啊,此人如今身份,早就不可随便招惹,即便是逼着太子殿下做些什么,他也未必肯就范,再说了,此人本就在民间根基深厚……” “哼,可笑,我们一没篡位,二没勾结方外,学那魏氏做鬼,他即便要来,又能如何?还能对魏氏一样,将我沈氏灭族不成?” “对,他别说只是一个镇守使,即便真是新君,难道还想让世间都顺着他的意志去做?当年陛下都要忌惮几分,何况是他?” “依着我看,明日他说要来拜访,咱们就该连中门都不给他开,让他知道,他虽然姓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底下迎合声立马便响了起来。 许多人早就对如今朝廷的许多制度不满,每年赋税往北一流,他们许多和官家有关的生意,每年就得少做不少, 既然少做了,那就是有无数天金钱挣不到了。 之前皇帝陛下在,他们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去宫门前堵人,皇帝陛下能冷眼看你撞死在那边,至于谋反? 权倾朝野的魏氏也不过是做了鬼,便真成了鬼。 想要谋反,只怕长了十个脑袋,都得被皇帝陛下一个个砍下来。 可现如今陛下不在,一个不算强硬的太子殿下,一个羽翼还不算丰满的年轻镇守使,要是还不能改天换地,那就是他们这群老家伙白吃这么多年干饭了。 “老祖宗,咱们把态度摆出来,让他知难而退,反正咱们身后,还有不少人站着,他一个镇守使,早就功高震主了,我还不信他还会什么都不顾忌!” “老祖宗,咱们现在可不能退,咱们这一退,后面的人也会跟着退,咱们做成的局面,只怕到了这会儿,就没有意义了!” 屋内声音不停,但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始终没有说话,这位沈氏的掌舵人,此刻无比地沉默,只是安静看着屋里的其他人。 “老祖宗……” 还有人想开口,不过只刚开口,老人便轻声问道:“寻常,你怎么看?” 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许多人便自然而然地扭过头,去看向靠近门口那边的沈寻常。 沈氏上下,几乎是无人不知道,无人不晓,老祖宗对这个后辈武夫,很是器重。 因此这会儿老人开口询问,他们也不会觉得太过惊奇。 算是意料之内 的事情。 沈寻常看了一眼在场的诸多长辈,又看了一眼老人,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好像别无办法了,不过还是不要做得太决绝了,毕竟这位镇守使大人,实在是年轻,若是一时忍不住,只怕会闹得很难看。” 老人微笑道:“其实不怕他闹,就怕他跟个老狐狸一样,走进来客客气气与我讨杯茶喝。” 少年老成,好像是如今从未有过人提及的事情。 年轻的镇守使,给人的一贯观感就是少年热血,做事冲动。 沈寻常沉默退后,不再开口,本来这些事情,或许老祖宗会问问她的看法,但真要说起来,老祖宗是绝对不会听别人的想法的。 在这沈氏,大事从来都是这位老祖宗一言而决。 老人想了想,伸手捻灭桌上点燃的一根蜡烛,想了想,说道:“如此,就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他到底海底的龙,还是泥里的泥鳅。” 老人这么一开口,自然响起一阵叫彩声,另外一边,则是一些人默默叹气。 一个家族,总归是上下不可能当真只有一个声音,就像是如今的大梁一样。 但只要声音不同者,不能主导,不能决定什么,其实也还好,就如同如今的沈氏。 只是怕就怕一点,怕决策者的决定出错,又听不得旁人劝,那可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 …… 清晨时分,陈朝从竹楼那边离开,昨日一整日,谢南渡没有露面,陈朝也没闲着,虽然在竹 楼里,但却安排了许多事情。 至于新收的弟子,暂时交给了贺良,于清风很快做了一把小巧竹刀给自家师妹,后者倒是不嫌弃,很是高兴。 只是一日光景,小姑娘和自己的两个师兄,已经很是亲近。 而陈朝也看得出来,此刻的于清风和贺良两人,是极为喜欢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至于为什么说是此刻,是因为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陈朝还是希望自己的这三个弟子以后不要反目成仇。 不过人生在世,许多事情,其实根本说不准。 坐上右卫安排的马车,这次驾车者,依旧是翁泉,不过马车的确不是当初那辆粪车了。 寻常时候陈朝倒是不在意,不过今日,不同。 另外跟在车厢后的,还有一群右卫衙门的衙役。 迎来一群百姓议论。 他们很是好奇这车厢里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很快有人认出这些衙役是左右卫当差的,不过大部分人也只是将车厢里的人当成了左右卫的大官。 不过陈朝很清楚,这些百姓不会很快知道真相,但是那些神都各大家族遍布在神都的眼线,肯定会知道,而且会知道得很快。 只怕等自己到沈氏的门口,消息就差不多要传遍了。 这次造访沈氏,可跟上次去谢氏不同,陈朝根本就没想过低调。 也是,他一个大梁武官第一人,一个人就是一个不弱于许多世家的人物,其实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他还姓 陈。 是啊,连这天下都是姓陈的。 马车缓慢来到沈氏门口,然后翁泉微微用力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但同时眼神里便有些冷意。 “大人,中门没开。” 那边沈氏的中门紧闭,就好像是一直不知道有人要来这样。 或许是知道了,但根本不在意。 翁泉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们在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往这边来通知过了,按理说现在沈氏是该知道陈朝将要来到这里的,此刻中门没开,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沈氏是故意的。 翁泉眯起眼,就连谢氏如今对陈朝这个镇守使,都要以礼相待,上次去谢氏都会大开中门,现如今这么一个沈氏,哪里来的胆子? “派人再去通知一声。” 陈朝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什么情绪。 翁泉忍着怒意,挥了挥手,很快便有衙役走了出来,去那边交涉,但很快他便掉头回来,轻声道:“启禀大人,沈氏说今日有事,就不见大人了,若是大人真要进,那只能走偏门。” 翁泉皱眉道:“好大的狗胆!” 这是赤裸裸的轻视陈朝。 这让翁泉怎么能够接受? “大人……” 翁泉微微开口,声音里有些期待。 陈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前面沈氏的大门,想了想,没有急着说话。 翁泉只好老老实实等着,不过实在是等得有些着急。 陈朝倒是不紧不慢,在车厢里坐了差不多半刻钟之后,才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就拆 了吧。”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这件事,本官说了算 动不动就要拆一个家族的中门? 这种事情,在神都发生过吗? 好像没有。 反正翁泉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在大梁这两百多年来,哪里有过不让人从中门进去就要拆了中门的事情。但既然陈朝这么说了,翁泉倒也不愿意多想,当即便从车厢前跳了下去,笑道:“诸位兄弟,大人有令,拆了沈氏的中门!” “是!” 身后的衙役们听到翁泉开口,齐声应是,他们可不管那么多,自古以来镇守使一脉就游历在朝堂之外,如今镇守使大人亲自开口说要拆沈氏的中门,只要下一刻不是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不管是谁,他们都不会理会。 衙役们一拥而上,很快便遭到了那边看门的护卫阻拦,只是这些衙役哪里会理会他们,推开那几人之后,就要拆门。 不过很快门里就涌出了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铁青,不过在看到陈朝始终没有走出车厢之后,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挤出一个笑脸,“还不知道是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不过镇守使大人这一言不合就要拆我沈氏的大门,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一个家族的中门,就跟一个人的脸面差不多,这拆人中门,其实在某种时候,比打一个人的脸要过分得多。 陈朝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看着眼前人,问道:“怎么称呼?” 那中年男人压着怒气说道:“二房沈石。” 陈朝哦了一声,没 有说话。 翁泉赶紧开口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拆!” 沈石一怔,随即说道:“沈氏愿意大开中门相迎,不过镇守使大人理应卸刀表示尊重才是。” 这是刚才里面紧急讨论之后得到的结果,就连老祖宗他都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武夫会这般不管不顾。 陈朝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来到沈石身旁,好奇问道:“你说什么?” 沈石咬了咬牙,还是再次说道:“镇守使大人理应卸刀……” 这话还没说完,翁泉便笑了起来。 “翁大人笑什么?” 沈石对陈朝还能客气,但是对翁泉,就是明摆着语气有些冷了。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镇守使大人,甚至就连左右两卫的某卫指挥使都不是,用不着他们上心。 “本官笑你异想天开,我家大人是得过钦命的,就连去皇宫也不用卸刀,你一个沈氏就要我家大人卸刀,觉得你们比陛下说话还要管用?!” 翁泉眯起眼,眼里满是冷意。 “你……” 沈石一怔,他自然是知道眼前的年轻镇守使是有带刀之权的,天下任何地方都可带刀去得,但他们沈氏让了一步,也料想陈朝会让一步的。 “拆了吧。” 陈朝懒得废话,只是重复了一遍。 衙役们再次等到命令,也不再如何等待,很快便开始撞起那道中门。 整个长街好像都在颤抖。 “陈朝!你当真要这般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吗?你虽然是我大梁的镇守使,可 我沈氏没有做过什么,大梁律上没有此理!” 沈石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陈朝这做法,就是在打沈氏的脸,这让他无比难受。 陈朝看着他笑道:“实在不行就去问问说话管用的人,敢不敢拦着本官拆门。” 说完这句话,陈朝不再说话。 …… …… 沈氏内部,消息很快便传了进来,那间屋子里一片哗然,谁也没有想到,陈朝不仅来了,在他们的下马威之前,甚至还做出了这么过激的举动。 “老祖宗,此人真是欺人太甚了!” “老祖宗,是啊,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敢如此轻视我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 屋子里的声音不断响起,沈寻常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他隐约觉得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已经变得很是棘手了。 只怕很难善终了。 “哈哈哈……”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 “老夫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沉得住气,但如今来看,果然是一介莽夫,他要拆就让他拆,之后老夫倒是想听听他有什么说法,要是说不出来,今日过后,他还能在朝堂立足不成?真要如此,老夫这个沈字,可以倒过来写!” 老人微微眯眼,最近他们本就有意在朝野树立陈朝嚣张跋扈的形象,如今陈朝这般主动跳出来,实在是完全正中下怀,如今这样,谁还会怀疑陈朝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 损失脸面,换来这局棋他们牢牢占据主动,老人怎么都觉得不算是吃亏。 甚至大赚特赚。 “拆门之后,仁善,你去找他要说法,看他怎么说!”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有着很自信的意味。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点点头,“是,老祖宗。” 此人便是沈氏的实权人物之一,和官家的那些生意,基本上都是此人在打理。 …… …… 随着轰隆隆一声,沈氏中门在此刻轰然倒塌。 陈朝站在大门前,看了一眼沈石,便淡然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衙役们也跟了进去,沈石想要开口阻拦,但被翁泉看了一眼,便硬生生把话都憋了回去。 这位如今代指挥使,虽说大多数时候还是看着呆呆的,但有些时候,是真的有些风采了。 至少不会怯场。 不过修行境界还不够高的翁泉,想要真正独当一面,还是有一段路要走。 不过陈朝刚踏入沈氏,很快便被人拦下了。 来人正是那沈仁善。 陈朝看着他,他也看着陈朝。 两人对视一眼。 沈仁善微笑道:“镇守使大人大驾光临,本该大开中门相迎,只是消息一下子有些缓慢,没能及时传达,可这般虽有过错,但不算是太大过错吧?怎么这就惹怒了镇守使大人,让镇守使大人这般生气?非得拆了我沈氏的中门才行。” 陈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翁泉会意道:“沈家家主呢?我家大人驾到,沈家家主不出来 迎接就算了,我家大人如今来了沈氏内宅,家主还不出来,真这么摆谱?” 沈仁善也是见过吃过的主,哪里会被这些言语吓住,只是淡然道:“既然是镇守使大人下的名帖拜访,那沈氏谁来见镇守使大人,如何见,好像也不是大人说了算的,而且家主最近正好有事,如今不在沈氏内宅。” 翁泉冷哼一声,就要说话,陈朝却是摆了摆手,看向眼前这位沈仁善,沉默片刻,问道:“沈氏家主当真不出来见本官?” 沈仁善动了动嘴唇,说道:“不见……又如何?” 本来他只打算说前面两个字的,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还是多加了几个字。 陈朝笑了笑,“倒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见不见本官,到底也是你们的自由,就像是你们不想给本官开中门一样。” 这话说了一半,但最后一半,很是耐人寻味。 没开中门,所以现在中门没了,现在沈氏家主不来见他,是不是马上就要让沈氏也没了? 这话的分量可轻可重,市井百姓还每天在茶余饭后说些闲话呢。不过他们说的话,其实不管怎么说,都当不得真。 但是眼前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梁朝的武官之首。 这分量,当然不一样。 陈朝看着眼前的沈仁善,揉了揉手上的虎口。 后者强自镇定,没有说话。 陈朝叹气道:“翁泉,去找宋敛,就说将这沈氏围了,就说他们勾结方外,要彻查。” 翁泉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沈仁善沉声道:“镇守使大人,栽赃的手段就这么直白吗?!” 他实在是没有摸清楚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的心思,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这句话。 陈朝摇头道:“不是栽赃,是收到消息,要好好查一查,毕竟我镇守使一脉,如今便是担负的这个责任。” 沈仁善冷声道:“若是查了没有又如何?!” 陈朝看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还没查,怎么就能说没有呢?” 沈仁善这会儿是真捉摸不透眼前的年轻武夫要干什么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会儿放狠话,好像是真没什么用。 “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问问说话能做主的人,本官只等半刻钟。” 陈朝看了一眼翁泉,后者招了招手,立马就有衙役从不远处搬来一张椅子放到陈朝身前。 陈朝缓缓坐下,手指敲击椅子。 不多时,有人匆匆赶到这里,对沈仁善说了些话,沈仁善的脸色微变,然后还是开口道:“想问问镇守使大人,真当如今的大梁是镇守使大人说了算吗?” 陈朝仰起头,“太子殿下监国,自然是太子殿下说了算。不过……” 陈朝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沈仁善,很平静地说道:“不过这件事,就是本官说了算。” “要是不相信,你可以试试,今日之后,大梁还有没有沈氏。” 陈朝揉了揉脑袋,很是云淡风轻 。 他仿佛就只是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三章 本官不讲道理,你能如何? 本官说了算,几个字一直萦绕在沈仁善的心头,他虽然也见识不算少,但大概也是人生头一次在沈氏的内宅里听到这样的话。 实在是有些太过震撼了。 与此同时,那间房里,沈氏众人也被陈朝的这番话给震慑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年轻镇守使今日来沈氏,竟然是一点客套都不想讲,而是直接便做出这般举动。 之前还叫嚣着要让陈朝好看的沈氏众人,反倒是被陈朝这样的应对搞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老祖宗……此事……” 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虽说还是坚信他们占据局势的主动,但就怕那个年轻的镇守使根本没有心思和他们在这盘棋上落子,而是直接掀翻棋盘。 毕竟这年轻镇守使今天已经表现得很是荒诞了,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如何荒诞行事。 老人眯起眼,有些愠怒道:“老夫还不相信他真能把沈氏如何。” “老祖宗,要不然就和他谈谈?要是这么闹起来,只怕会更麻烦?” 有人叹了口气,他们虽说和方外的确没有什么联系,更是没有勾结方外,但要是说一个沈氏,真的没有半点腌臜事情,还真是不可能。 只是那些事情,平日里没人在意,但如今若是真被对方翻出来,只怕会有些麻烦。 老人冷哼道:“无妨,让他查!老夫就不相信,他能在这神都一手遮天!” …… …… 神都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陈朝根本就没有想着要隐蔽行事,因此今日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坐在御书房的书桌后面,身前坐着的是宰辅大人,宰辅大人此刻正端着太子殿下赐下的茶水,轻轻吹气。 太子殿下从李寿手上接过传来的消息,看了一眼之后,苦笑不已,然后示意李寿给宰辅大人看看。 后者放下茶杯,接过之后,也只是看了片刻,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太子殿下苦笑道:“这桩事情,依着宰辅大人来看,本宫应该怎么做?” 宰辅大人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想了想,说道:“殿下最开始对这件事是怎么做的?” 太子殿下一怔,但随即便想起了之前那些弹劾陈朝的折子,几乎都被他扣了下来,没有给任何朝臣回复。 “宰辅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也应当装着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成长了不少,但是比较起宰辅大人这样的官场老油条,还是要差点意思。 宰辅大人摇摇头,轻声道:“怎么做,其实得看太子殿下想怎么做,怎么才能对大梁更好,是否相信陈镇守使如今的作为,是对大梁有益的,若是殿下自己都不知道,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更不知道了。” 太子殿下微微蹙眉,倒是没急着给出答案,反倒是问道:“那宰辅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是否支持将每年赋税抽回一些,用于南方 各州?” 宰辅大人看向太子殿下,没有说话。 作为一朝宰辅,有些事情他可以说,甚至可以做,但有些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说,也不会做。 太子殿下见宰辅大人不说话,有些惆怅,“有很多时候,本官都希望你们这些朝中重臣能够说话直白一些,这朝堂上的事情,猜来猜去,真有些没意思。” 宰辅大人看了一眼这个或许过几年才会真正长大的太子殿下,想了想,到底是说了些心里话。 “殿下,这世上大概除去父母之外,很少有人会一心一意地对你说真话,朝廷里的朝臣们有时候不是不想说真话,只是顾忌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不想做个好官,但也有可能会身不由己。不过不做好官没问题,要是做贪官,不管什么缘由,都该杀。” “至于为君之道,权衡也好,帝王之术也好,其实也有时候身不由己,有时候不得不杀好人,有时候又不得不提拔恶人,英明如太宗皇帝,也不会说自己这一生,没做过一件错事。但只要是为百姓好,为天下好,其实不得已为之,也能接受。” 宰辅大人轻声说道:“殿下……” 刚开了个头,宰辅大人就摇了摇头,有些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世上,能和君王推心置腹的臣子,大多没有好下场,他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太子殿下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对面的宰辅大人开口,仔 细一想之后,他倒也明白了些,于是只是自嘲一笑,并不说话。 很快他便送走这位宰辅大人,独自坐在桌前,沉默不语。 李寿站在一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这位如今已经是皇宫里炙手可热的内侍,只是看了看窗外。 又开始下雪了。 …… …… 结束授课的谢南渡走出学堂,在走廊上很快便看到一人站立,后者看到谢南渡之后,恭敬送上纸条,然后转身离开。 谢南渡看了一眼,然后便将其揉作一团,随手丢入衣袖里。 不远处,有人轻声道:“他要这么干,说不定是自毁长城,如今整个神都只有你一个人有可能能劝他回头,你也不劝?” 谢南渡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他难道是个傻子?” 那人一怔,“什么意思?” “既然不是傻子,有什么好劝的。” …… …… 谢氏祖祠,一场薄雪,没能将地面都积起雪来,但青瓦上还是覆上了淡淡的一层,有些寥寥,反倒是青白相间。 已经多日不曾出祖祠的谢氏老祖宗走出祖祠,手里端着一个陶瓷小盆,不大,一眼看去,应该是个黄泥做的寻常小盆,说不上什么制作精巧。 端着小盆,谢氏老祖宗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刷子,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祠堂这边也不算太高,因此垫垫脚就够到了青瓦,拿起小刷子他开始将青瓦上的积雪刷落,用黄泥小盆接好。 坐在远处椅子里的老人 笑道:“又不是初雪,你这费劲做什么?” 谢氏老祖宗不理会,只是自顾自收集了一小盆积雪之后,这才来到老人身前不远处,咳嗽了一声。 紧接着,便有人匆匆赶来,带来火炉和一把椅子,等到老人坐下之后,还有名贵的狐裘盖在老人的腿上。 谢氏老祖宗伸手将黄泥盆放在火炉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的茶叶,缓缓打开,等到雪水融化之后,这才丢了进去。 另外一边的老人闻着味道,皱眉道:“你从哪儿搞的茶叶,这般味道,还不如街上一枚大梁通宝一碗的茶水。” 活了这么多年,喝过那么多好茶,老人自然而然一闻就知道。 谢氏老祖宗得意道:“我十六岁那年,自己偷偷跑出去,遇见过一个女子,一见倾心……” 老人懒得听他说这些,谢氏老祖宗话还没说完,老人便直截了当问道:“最后娶到那个女子了?” 谢氏老祖宗脸色难看,对于自己这老友的明知故问,他很是不满。 别说是生在谢氏这样的家族,就算是一般寻常的世家,实际上也都很难有自己选择妻子或是夫君的权利。 很多时候,家族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就像是谢氏老祖宗,年轻的时候便被视作下一任家主的人选,故而在这方面,早早就为他定下了一门不错的婚配,虽说那人并非谢氏老祖宗喜欢的良人,但他依旧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就这般娶亲, 最后两人共同过了三十年来年。 不过之后妻子去世之后,谢氏老祖宗也没有再续弦,而是独自一人,直到如今。 “不过这么多年前的茶叶,还能喝?” 老人感慨一声,大抵是觉得都到了这个岁数,好像心里有些美好也挺好的。 谢氏老祖宗轻声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不是因为心里的美好才能活下去的,你这老小子,嘴上积点德,别临了临了,不给自己积攒阴德,” 老人一笑置之。 谢氏老祖宗一边煮茶,一边说道:“既然那丫头说不管,那我也就不管了,那年轻人虽然年轻,但实际上还真不是鲁莽的人,这些时日做的事情,都算是布局深远了,世人以武夫看他,迟早有一天会像当初轻视陛下一样,吃到苦头。” 老人点头道:“也是,既然是懿文太子亲子,又是陛下最看重的后辈,到底是和蠢字沾不上边的。” 谢氏老祖宗微笑点头道:“是的,陛下如此英武,先太子如此睿智,哪里会有蠢的后人?” 不过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又忽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这逻辑不通,如果真是说的这样,那么陛下的几个儿子,怎么就没有这么成器? 有些话,说出来就知道没道理,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想说。 老人说道:“沈氏不难办,其实要是徐徐图之,迟早能将其压下去,不过看起来那小子想的是要以雷霆手段让他们就范 ,从沈氏开始,沈氏身后的那些人,都要从此闭嘴。” 谢氏老祖宗看着自己煮着的茶,眼里满是缅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不管如何,他在朝野的形象,就要无限和那位陛下重合了。” 老人默然无语。 谢氏老祖宗拿起泥盆,微笑道:“不过这样的年轻人很有意思,敢想敢干,想来这也是陛下选他的理由。这一点,我们加在一起都不如陛下。” “都是些老家伙,还想着从骨子里冒出什么少年热血?” 老人自嘲道:“土都埋到脖子了,安安生生等死就是了,还能有个什么动静?” 谢氏老祖宗啧啧道:“说屁话,我还觉得我很年轻,走起路来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 “是吗?那你怎么每天换三遍鞋?” …… …… 沈氏老祖宗的破釜沉舟,其实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结果,至少在之后的一盏茶时间里,没有宫里的旨意传来。 也就是说那位太子殿下不想管这件事,或许是无力去管,或许是没办法去管,也或许是相信这位年轻镇守使。 毕竟两人都流着陈氏的血脉。 而沈氏外面,已经堆积了不少衙役,左右两卫的强者,此刻得到命令包围沈氏,虽然也有些茫然,但听到是镇守使大人亲自坐镇,而且此刻就在沈氏里面,便再也不担心什么。 陈朝威望之高,此刻可见一斑。 而沈氏里面,陈朝坐在椅子里,安静地喝着茶,茶水是沈氏端上 来的,自然不算差,里面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毒药,如今即便陈朝如此嚣张,沈氏也不会愿意陈朝死在这里。 陈朝吹了吹热气,抬起头看了沈仁善一眼,轻描淡写开口,“让兄弟们进来。” 这句话一说出来,今日的事情,就似乎难以善了。 “且慢!” 沈仁善骤然开口,他已经收到老祖宗的消息,说是此事可以先谈谈。 陈朝却摇头道:“晚了。” 翁泉嘿嘿一笑,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很快便带着无数的左右卫的官员和衙役走了进来,朗声道:“好好搜,兄弟们,仔细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和方外有关系!” 随着这边的轰然应是,一整座沈氏内宅,如今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左右卫的身影。 陈朝坐在椅子里,开始闭目养神。 一向清净的沈氏,到了此刻开始,开始闹腾起来,左右卫的官员在里面穿行,时不时便有瓷器被打破的声音。 沈仁善听着这些声音,脸色很是难看。 沈氏的东西,动不动都是前朝乃至前前朝的东西,都价值不菲,就这么被人摔坏,那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 他眯起眼,此刻他一腔怒火,就想看看之后没能在沈氏里找到什么证据,这位年轻镇守使到时候会怎么收场。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陈朝始终不说话。 沈仁善听着那些动静,心却越来越急躁。 这到底是沈氏,而不是别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动静小了 些,有官员来到陈朝这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陈朝听完之后,也只是挥了挥手。 沈仁善看了一眼陈朝,笃定他没能找到什么证据,便开口说道:“镇守使大人,没查出什么证据吧?” 陈朝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仁善强忍怒意,吐出几个字,“沈仁善。” 陈朝哦了一声,招了招手,“那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告你勾结方外,带你回去核查。” 沈仁善一怔,这一次直接被气得笑了起来,“镇守使大人,就这般不讲道理?大梁律在你眼里,难道是一文不值吗?” 陈朝一脸好奇地看向沈仁善,“本官所做,有半点违背大梁律的?” 沈仁善刚想开口,就忽然想起大梁律上对镇守使一脉,有一条写得很明确。 许便宜行事之权。 这才是为什么历代镇守使,都是大梁朝最没人愿意招惹的武官了,毕竟镇守使一脉不仅在朝廷的官僚体系之外,寻常任免官员都需吏部那边走流程,哪里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可镇守使这一脉,偏偏就是只有镇守使一人说了就算。 能管辖镇守使的,只有一人。 按理来说,即便是担负着监国重任的太子殿下,其实也并没有半点管辖镇守使的权利。 所以说,其实即便太子殿下有旨意,听不听,也光凭陈朝的喜好。 甚至他们之前所想的罢免陈朝,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大梁律上没 有此例。 换句话说,如果陈朝如今非得由着自己性子来做事,在大梁律上也没有任何能束缚他的,除非是他自己要去做那样谋国篡位的事情。 其实这些时日,许多人都已经后知后觉地猜到这些事情了,当初皇帝陛下不传位,而将陈朝提拔为镇守使,其实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这样的环境。 就给他一个实际上头上无人的局面。 这历代帝王里,大概也就只有皇帝陛下有这样的心胸了。 沈仁善说不出话来,这边翁泉已经拿过一张名单开始念起名字,都是沈家极为重要的人物,今日全部都要带回去接受调查。 陈朝笑道:“都是大梁子民,都是为朝廷的,不要让本官为难,回去调查几天,若是没问题,都会放回来的,不要担心。” 不过话说回来,这历代的镇守使,还真没陈朝这样行事的。 “镇守使大人,这般作为,只怕不是很好。” 沈仁善刚想开口。 “启禀大人,刚才在后院搜到了一个方外修士,身上携带密信,我们已经将人控制起来了。” 忽有官员开口,说是在沈氏内宅抓到了人。 陈朝眯起眼,脸色严肃起来,“这一下,可不仅仅是要问话了,本官没想到真从你们沈氏搜出了勾结方外的证据。” 沈仁善脸色煞白,但瞬间看到了陈朝眼里的情绪,退后两步之后,这位沈家的实权人物怒道:“陈朝,你这是栽赃!” 陈朝不言不语。 这当 然是栽赃,人是百川阁放进来的,百川阁在方外都有谍子,就更不用说在这沈氏了。 世人都知道他现在掌控着左右两卫,以及天下州郡的镇守使,可又有谁知道他甚至手里还有百川阁。 “镇守使大人。” 就在沈仁善木然的时候,在里面却悠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有位老人站在一条长廊尽头,看着陈朝,平静道:“老祖宗想请镇守使大人再谈谈。” 陈朝抬起头,看向那个老人,微笑道:“之前不是不想见本官吗?这会儿又要见本官了?哪里有这么容易?” 老人脸上古井无波,但声音却柔和了很多,“镇守使大人,如今的局面,想来也不是镇守使大人想要的吧?” 陈朝面无表情,“不,这就是本官想要的,你沈氏想做第二个魏氏,本官没理由拉着。” “可大人呢?” 老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大人身处这样的高位,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地好。” 陈朝听着这话,沉默片刻,转头说道:“翁泉,你们在这里等着本官。” 说完这句话,陈朝缓慢站起身,朝着那条长廊走去,很快便到了老人身前。 老人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两人没用多久,便到了一间屋子里。 推开门。 陈朝走了进去。 …… …… “把灯点上。” 陈朝走进去之后,笑道:“整得这么暗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要刺杀本官。”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不动如山,但还是挥手 让人将四周的蜡烛点燃。 这一刻,陈朝才看到这一间屋子里,坐着不少人。 陈朝瞥了一眼在主位的老人,笑了笑。 老人感慨道:“镇守使大人果然本领通天,竟然连我沈氏里都能安插人手,是老夫小看大人了。” “些许微末手段罢了。” 陈朝笑眯眯道:“不过沈家不干净是真的。” 老人不以为意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干净的人。” 陈朝不置可否。 “镇守使大人今天做的,老夫的确没想到,不过这种栽赃手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人即便借此将沈氏灭了,难道不怕失尽民心,不怕之后寸步难行?不怕被太子殿下猜忌?” “抑或是镇守使大人早就想开了,要登临大宝?” 陈朝眯眼笑道:“别说这些,本官要是想做皇帝,当初陛下问本官的时候,本官就不会摇头。” 老人沉默片刻。 陈朝叹气道:“本官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是担心本官这么下去,将大梁拖到深渊里,当然你们也不是害怕有一天大梁不存,而是担心你们沈氏不存,毕竟你们不比那些真正的大世家,根基深厚……” “但是……” 陈朝欲言又止,往前走了几步,杀机弥漫。 一直在人群里没有说话的沈寻常感受到这股不加掩饰的杀机,骤然便从人群里跳了出来,一身气机瞬间提到顶峰,朝着陈朝后背便是一拳砸去。 陈朝头也不回,只是横臂击在沈寻常的胸口,直接 将他打飞出去,撞碎无数桌椅,最后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撞出一道蛛网。 陈朝靠近老人,身侧其余人,都不敢擅动。 他们都很清楚,眼前的年轻武夫,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位忘忧武夫,这整个房间里,有几个人能硬抗。 陈朝一步来到老人身前。 老人冷笑道:“陈朝,你还敢杀了老夫不成?” 下一刻,老人便横飞出去,这位早些年也算是有些修为,但如今早就是年老体衰的沈氏老祖宗飞出数十丈,跌落在地。 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仿佛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竟然到了此刻,敢如此行事。 陈朝走了几步,将满面鲜血的沈氏老祖宗拎着衣领拽到一旁的桌上按住,有些疑惑道:“本官真没想过,你这么个要修为没修为,要本事没本事的老家伙,是怎么敢在本官面前这般趾高气扬的?” 陈朝按着老人的脑袋,眼神扫视众人,淡然道:“本官现在要取了你这颗白头,你看这房里有谁敢说个不字?” 果不其然,在陈朝说这番话的时候,房间里的人全部都屏气凝神,没人开口。 “你看,你还真以为本官和太子殿下一样好说话?” 陈朝摇头道:“本官杀妖出身的,杀人可比讲道理擅长多了。” 正文 第七百五十四章 都有该杀的理由 一片死寂。 这个房间里聚集着沈氏说话最管用的一群人,但此刻这些权柄在手的沈氏子弟,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自家老祖宗被那个年轻武夫单手压在桌上动弹不得,他们不是不想去解救,而是此刻房间里杀机弥漫,杀气四散,他们害怕自己刚有打算,只怕会比自己的老祖宗更先死在这里。 毕竟看架势,这位年轻镇守使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忽然响起了些声响。 之前被陈朝随手击飞的沈寻常缓慢从墙壁挣脱出来,有些艰难费力地站起身,看向这边,眼神复杂。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开口道:“请镇守使大人放了老祖宗。” 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沈寻常其实才后知后觉想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陈朝能这么迅速知晓这件事是沈氏牵头,那么就说明他虽然远在神都之外,但神都里一定有他的暗探,而且他对神都消息的掌控,太强太强。 但他刚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便已经晚了。 陈朝已经来了沈氏。 已经要以雷霆手段镇压沈氏了。 陈朝眯眼看向沈寻常,想了想,开口说道:“记得沈氏有个叫做沈寻常的武夫,武道修为一般,但做人还行,和沈氏不是一丘之貉,看起来就是你了?” 百川阁在之前给陈朝汇报过沈氏的很多东西,其中便专门提及了沈寻常,而且评价很高,以沈氏最后的血性男子评价。 如今 一看,其实百川阁所言不差。 沈寻常沉声道:“若是镇守使大人要杀人,便杀沈某,老祖宗年老体衰,还请镇守使大人高抬贵手。” 陈朝淡然一笑,还没说话,那脑袋被他压在桌上的沈氏老祖宗反倒是叫道:“老夫……倒也想看看,他敢不敢杀老夫?!” 陈朝也懒得跟这老东西废话,一用力,直接压碎桌面,让他这个白头坠落地面,然后这才收手,随手在身侧的不远处的一个沈氏大人物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擦干净血迹之后,陈朝淡然道:“给本官搬张椅子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会儿整个房间里,原来竟是连一张完整的椅子都没有了。 众人面面相觑。 陈朝冷声道:“不要让本官说第二遍。” 随着这句话说出,很快有人走出房间,而不久之后,便有人搬来了新的椅子,不过好巧不巧的是,那张新的椅子就摆在之前的主位上,而此刻的沈氏老祖宗,此刻就趴在陈朝的身前,不过这会儿,这会儿沈氏老祖宗,是出气比进气多了。 陈朝缓缓坐下,沉默不语。 整个房间里此刻无比压抑,看着那个端坐在前方的年轻镇守使,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呼吸在此刻,都显得无比急促。 有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正常来说,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不可能把他们都杀了,可是……他娘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正常的主吗?! “本官在入神都之前, 便听了神都许多风言风语,本官也很意外,怎么本官才离开了神都这么些日子,名声就这么糟糕了,诸位能有人给本官解释一下的?” 没人说话,都很沉默。 陈朝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谁是沈阔海?”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目光看向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男人。 陈朝也抬起头看向他,看向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笑道:“天监三年,你奸杀民女,投到城东那枯井里,让那女子在里面腐烂发臭,你说说,你还算个人吗?” 听到这里,沈阔海瞪大眼睛,脸色难看,他自认当初那桩事,自己做得无比隐蔽,不会有外人知晓,却没想到在十几年后,被人一语点破。 陈朝站起身,缓慢靠近沈阔海,淡然道:“有句话说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以为神都没眼睛能看到你的所作所为?” 沈阔海摇头,“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 早见识了陈朝的手段,此刻他丝毫不怀疑眼前的年轻镇守使会当场将他打杀。 “本来这桩事应该是刑部衙门管的,怎么都轮不到本官来插手,不过既然都来了,本官今日就越权一次好了。” 陈朝来到沈阔海身前,一把抓住对方的发髻,同时腰间佩刀出鞘,只在眨眼之间,一道鲜血四溅,一颗人头就这么出现在陈朝的手里,而那具尸体,这才缓慢倒了下去。 陈朝随手丢出人头,任由那颗人头在 地面滚动。 这才缓缓坐回椅子里。 房间里,早就是噤若寒蝉。 如果说之前陈朝这么对待沈氏老祖宗,众人还没有确信他真的会大开杀戒,但在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位年轻镇守使,是真的会杀人的。 陈朝手指敲击椅子,缓慢而有节奏,听着这声音,许多人心里早就已经急躁得不行,可偏偏不敢表露什么,越是如此,便越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沈勇。” “天监四年,因某件前朝古玩,杀杨氏富商。” 陈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寡淡,“本官知道,你们心里,一个寻常百姓的性命哪里有什么古玩重要,可你们也要明白,你们的性命在本官眼里,也不重要。” 陈朝为什么会在之前进入沈氏的时候,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砸碎那么多古玩瓷器? 以为是随意为之? 沈勇啪嗒一声跪在地面,疯狂磕头,“镇守使大人,沈某知错了,沈某知错了!” 陈朝看向他,微笑道:“知错了是一回事,要付出代价又是另外一回事。” 话音落下。 又是一道鲜血。 又是一颗人头。 这一次甚至都没有人看清楚陈朝是怎么出刀的,只能看到陈朝此刻手里的刀正在滴血。 那红色的鲜血,顺着刀身一直流淌,最后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 现在没有人在乎这件事了。 没有人敢在意这件事。 陈朝深吸一口气。 沈寻常脸色则是无比复杂,这位沈氏的中流砥柱不 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这些陈朝说出来的罪状,并不是什么诬陷栽赃,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谁都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挨打被杀。 不过此刻,沈寻常再次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年轻镇守使,深不可测。 不仅是武道修为,还有心机城府。 可这么个年纪的年轻人,凭什么这般城府深沉? 沈寻常想不明白。 陈朝之后又念过几个人的名字。 下场无一例外,都是一刀砍死。 如此一来,这间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里,到了此刻,就有些空了。 几颗人头在地面上缓慢地流着鲜血。 一张稀有珍贵的地毯,如今血迹斑斑。 陈朝忽然说道:“本官不想这么一直杀人杀下去。” 这句话其实有两重意思,第一层便是陈朝杀到这里,大概真正该杀之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沈氏众人,或许罪不至死,但绝对不会是干干净净。 只是他们要是真要以为陈朝就此就会无计可施,还是有些异想天开。 这位年轻镇守使既然敢在这里杀人,便已经做好了要彻底解决沈氏的打算,他们还要做些什么,也得想想后果。 第二层意思,其实很简单。 这位年轻的镇守使大人有些累了。 累了,便需要一个结果。 不给这个结果,他就会很生气。 现在沈氏还敢承受这位年轻镇守使的怒火吗? 众人看向那躺在地面的老祖宗,片刻后,便失望地收回目光,因 为这会儿老祖宗,早就昏迷不醒了。 于是众人又将视线投向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后者却不与他们对视,只是躲避他们的目光。 于是人们只好又看向沈寻常。 沈寻常吐出一口浊气,坦然道:“这些日子的神都坊间的那些流言,是沈氏牵头做的。” 陈朝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 沈寻常本想将老祖宗之前的想法说出来,但想了想之后,摇头道:“是沈氏私心,要借朝廷大事做文章,为沈氏谋私利。” 这句话像是压在沈寻常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会儿说出来,如释重负。 陈朝看了沈寻常一眼,但紧接着便说了一句让沈氏众人都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很好,不是这句实话,本官还真有点想将沈氏从世上抹去了。” 陈朝说道:“本官诉求,很简单,想来你们也知道,本官就不多说了,如今本官就等一个答案。” 一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给你们考虑,一刻钟之后没有答案,本官就继续和你们算账,你们这会儿可以去门外商量,一刻钟后找个人来告诉本官消息。” 听着这话,众人忙不迭从屋子里退了出去,他们早就忍受不了屋子里的血腥气了,让人作呕。 陈朝倒是不在意,瞥了那几颗人头,不言不语。 他从来不喜欢滥杀,但却从来不怕杀人。 这个世上实在是有太多该杀者。 这类人,杀就杀了,陈朝没有什么感 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刚刚一刻钟。 沈寻常面色沉重地走到门口,看向眼前的年轻镇守使,开门见山道:“镇守使大人所求,会得到满足。” 陈朝哦了一声,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根本不意外,来之前,他早就知道会如此。 一个沈氏,想要和他斗,还是差点意思。 哪怕他没有百川阁,只是一个镇守使,这沈氏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陈朝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路过沈寻常身侧的时候,忽然开口道:“沈寻常,说句老实话,如今你怎么看本官?” 沈寻常似乎也没想到陈朝会有这么一问,一下子也让他有些失神,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不过没有开口。 陈朝也不在意,就要离开这里。 沈寻常忽然道:“大人很可怕,也很可敬。” 陈朝有些意外,“可敬在何处?” “大人心中有信念,并不为私利。” 沈寻常转过头看着这个年纪大概要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些由衷佩服,别说早二十年,就是如今,他也做不成这些事情。 陈朝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是就这么走了出去。 外面还守着沈氏的众人,此刻正在安静地看着陈朝。 陈朝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刚走出屋门的沈寻常,笑道:“依着本官来看,以后沈氏就让他做主吧,至于你们那位老祖宗,既然都这样了,该好好的颐养天年了。” “别让他出来再作 妖了,不然本官怕他活不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说完这句话,陈朝摇了摇头,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 …… 走出沈氏,陈朝特意看了一眼已经破碎的中门,今日的事情,一定会传出去,他的名声也一定会受到影响,但陈朝不是很在意,有些事情,自己不做,就得让太子殿下来做,不过那些事情,他也做不好,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帮他做了就是。 就像是当初皇帝陛下在的时候那样。 登上车厢,陈朝想了想,说道:“去书院吧。” 翁泉点头嗯了一声,虽说在沈氏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光是看沈氏那帮人如今那低眉顺目的样子,就觉得解气。 他娘的,咱们镇守使一脉,哪里是这些狗屁家伙能够轻视的? “大人,之后的事情怎么办?要不要抓一批人到衙门去?” 翁泉驾车,一不小心话痨的属性又开始压制不住了。 陈朝轻笑道:“算了,留几个人给他们送葬吧。” “大人在里面杀人了?” 翁泉还真没有想过这件事。 陈朝笑眯眯道:“何止是杀人,差点给他家都拆了。” 翁泉倒吸一口冷气,啧啧道:“下官是更佩服大人了,这种气魄,好像宁大人都没有啊。” 陈朝则是有些好奇道:“翁泉,你现在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是哪儿的话,大人,下官一向如此的啊。” 翁泉嘿嘿一笑。 陈朝叹气道:“你小子要是早有这份觉悟 ,也不会那么不受宋敛待见。” 聊到这个,翁泉就是彻底歇菜了,自家舅舅那边,自己是真的说不了两句就要被训斥一顿,要不是自己那舅娘好说话,估摸着这会儿他连宋敛的家门都走不进去了。 陈朝笑道:“说起来也是好久没有和宋老哥喝酒了,找个时间,喝一顿。” 翁泉咧嘴笑道:“那最好。” 陈朝不再说话,只是轻抚刀柄。 …… ……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下,翁泉掀开帘子,等着陈朝走出来之后,这才驾车离去。 陈朝佩刀,缓慢走进书院,缓步走在南湖畔。 此刻书院里的学子不多,因为大多都在课上,如今书院风气比起之前有些改观,教授课业变得要比之前宽松许多,但学子们反倒是不再热衷于湖畔辩论的事情,更喜欢挑选自己喜欢的科目去听课学习。 据说书院开始统计以后前往北境的学子名单,如今光是意向报名的,便多达数十人。 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毕竟这些读书人从来看不起武夫,这一点在陈朝第一次来到书院的时候便有体现,不过如今短短几年,便能让他们转变观念,实在都要归功于谢南渡。 这位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夫子,做了很多事情。 陈朝在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件事,那就是谢南渡若是个男子之身,只怕是成就会比现在高太多太多。 只是可怜是个女儿身。 不过这件事,谢南渡不在意,其实 也没什么。 毕竟这个女子野心之大,即便是天下大多数男子,都没办法比拟。 陈朝沿着湖畔走了大半,后来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虽然来过很多次书院,但实际上去的地方很有限。 很多地方,他根本就找不到。 好在很快他便遇到一个年轻学子,正拿着一本圣人典籍,说是要去听谢南渡的课,听说陈朝也要去,便热情邀请他同行。 陈朝如今这武夫打扮,在眼前的年轻学子眼里,倒也不奇怪了。 两人一路上闲聊,最后来到一处很大的学堂前。 隐隐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那年轻学子笑道:“谢夫子的课总是这般,人多得要死。” 陈朝抬头看去,果然那学堂早就人山人海,别说座无虚席,就连后面都几乎站满了人。 陈朝笑了笑,跟着这年轻学子从后门进去。 人太多,陈朝就停在人群后头,但因为他身材修长,倒也能从人群里看到那个站在前面台上的年轻女子。 她一身素裙,不慌不忙地讲着书上之言,言语缓缓,娓娓道来,让人一听便有些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陈朝微笑看着台上那个女子。 想起她曾说的会一直陪着自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世上的风景太多,哪里看得过来,但有这么一道风景,能够让人翻来覆去地去看,人生大概也足够满足了。 不过就在陈朝出神之际,那边谢南渡已经停下了讲课,只因为有人在 场间开口。 “谢夫子,如今神都都说那位镇守使大人已成权臣,目无君上,我行我素,不知道谢夫子如何看?” 正文 第七百五十五章 给你一个成为大将军的机会 那位学子开口之后,整座课堂都骤然变得安静不已,几乎所有人都知晓,这位如今在书院名声显赫的女夫子,和那位新任的镇守使大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按照方外的说法,那就是这两人,以后一定会成为道侣,而按着大梁这边的说法,就更简单的,那就是谢南渡之后会嫁给陈朝,两人会结为夫妻。 如今有人当着谢南渡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居心叵测,大概所有人心里都会有答案。 不过如今神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的确是这件事,书院做学问,从来不都只是学书上道理,针砭时事,其实也是书院学子们最喜欢的事情。 所以有此一问,在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所有学子目光都落到谢南渡头上,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女夫子会如何作答。 实际上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若是谢南渡和陈朝没有什么关系,那不管怎么说,都可以说是客观看待,但偏偏两个人关系太深,如果说出来一旦让人觉得存了私心,那么不管如何都很难说服人了。 这个问题,其实也够考验人的。 谢南渡放下手中的那本圣人典籍,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看向窗外。 一群人以为这位谢夫子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没有开口打扰,而是耐着性子等着她,看看她是否能说出让众人都心悦诚服的答案来。 之前带着陈朝走进课堂的年轻学子轻声道:「至亲者要去说自家人的不好,只怕是个人都难以开口吧?」 陈朝刚好就在他身侧,听着这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也认定那位镇守使大人做得不对?」 年轻学子好奇道:「难道你不这般觉得?」 陈朝对此???????????????一笑置之。 眼见陈朝不说话,刚被勾起聊天兴趣的年轻学子自顾自说道:「他是为咱们大梁做了不少事情,但最近这些行事,我实在是看不太明白,动不动便灭人宗门,这样招来方外厌恶,没有好处,更何况现在朝廷上下其实没人能节制他,如何行事,其实就在那位镇守使的一念之间。」 年轻学子轻声道:「位居高位,还是需要多低头,多抬头,多看远处,三思而后行。」 陈朝琢磨着最后这句话,笑道:「这句话可以下三坛子好酒。」 年轻学子误以为是眼前的年轻人对他所说并不满意,所以出言讥讽,于是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朝张了张口,本打算跟这年轻学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想了想,其实没有必要。 与他说了,还要不要与别人说? 与旁人都说了,就不说了? 天底下这些话,难道真的说得完? 说不完的,而且即便是明摆着的事实,还是有那么些人不在意,或是知晓真是这般,但为了很多事情,不去承认。 所以天底下就绝没有所有人都一条心的说法,至于想做什么事,只要让反对者不得不这么跟着自己做,就好了。 至于是心悦诚服地跟着,还是捏着鼻子不得不跟着,只要跟着就行。 想到这里,陈朝也就不再纠结什么。 而几乎所有人还在等着谢南渡的答案。 等着这位女夫子说话。 陈朝则是笑着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说道:「让让。」 那人扭过头,好奇道:「为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凭我是陈朝?」 这话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一时间全部愣住了。 陈朝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路,然后开始朝着台子那边走去。 无数学子看着这个黑衫带刀的年轻人,沉默无语。 谁能想到那位年轻镇守使,如今就在这里,就在他们身边。 好几年前,这些年轻学子还敢和眼前这位年轻镇守使在湖畔对骂,可到了如今,这位来自偏远小县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时过境迁,即便是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年轻学子,此刻也低下头去。 这一代的年轻人里,不管是读书人也好,还是修士也好,好像即便是北境那些有军功的年轻人,此刻都被这个年轻人压得黯然失色。 陈朝来到谢南渡身侧,和她一起并肩看向窗外,笑问道:「在看什么?」 窗外有薄雪,雪地上有些来来往往的人踩出来的脚印,看着有些乱,也就没了那种美。 「在看是不是能在那边看到一个来找我的年轻人。」 谢南渡温声开口说道:「好像他已经从那边走过了,当时我在上课,没能看到。」 陈朝笑着说道:「我再去走一遍?」 谢南渡扭过头,看着这个风尘仆仆赶回神都的年轻人,轻声道:「怎么又长高了?」 陈朝笑眯眯说道:「还年轻嘛,倒是还能长点,不过估摸着也就这点了,以后长不了了。」 「挺好。」 谢南渡笑了笑。 陈朝问道:「还要不要回答?不想回答就跟我回家去了。」 谢南渡皱眉道:「我下午还有课。」 「我托人跟周枸杞说过了。」 陈朝看着眼前的女子,理所当然道:「心上人来 了,什么事情不能往后稍稍?非得在这会儿处理?」 谢南渡呸了一声。 陈朝伸手去牵她的手。 她没有躲。 两人当着无数学子在这里的交谈,实际上和打情骂俏没有区别,但学子们鲜有厌恶的,看着这对男女,很多人都觉得好像这两人,果真是天上地下最相配。 许多年轻学子看着他们,甚至都默默说了句真好啊。 人在世上,要看得美好,风景是这般,男女情爱也是这般,不要因为别人过得好而心生妒忌,而是要学会欣赏。 至于刚才跟陈朝说过话的那个年轻学子,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陈朝牵着谢南渡往门外走,不过快到门口那边,谢南渡忽然停下,看着这里的无数学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怎么看?我站在他身侧看。」 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的言语,让人听了,好像挑不出任何毛病。 陈朝笑意醇厚,自己选择喜欢的女子,真的不错。 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 …… 两人走出课堂,沿着湖畔要离开书院,陈朝忽然说道:「要是有天,不知不觉间做了些让你觉得失望的事情,不要藏着,最好第一时间与我说,我也与你说我的想法。」 谢南渡挑眉道:「为何?」 「大概是害怕觉得你自己想着还能忍着,但这样的事情堆了太多,就忍不过来了,到时候你就会松开我的手。」 陈朝摸了摸脑袋,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男女之间的事情,不见得能想得那么明白,想得那么通透。」 谢南渡挑眉道:「你就不能多想想?」 陈???????????????朝愕然。 「陈朝,女子看人,没那么简单的。」 谢南渡直白道:「开心之时,和不开心之时,同样的事情,有不同结果。」 陈朝叹气道:「这不难死人?」 说到这里,谢南渡转头说道:「但实际上两人相处,免不了谁觉得谁会委屈,但为何最开始可以不放在心里,之后却耿耿于怀?实际上说来说去,是心中的感情变化,为何之前能接受,之后却不能?」 陈朝一怔,想不明白这件事。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你给出的东西,不见得是对方想要的,可你的的确确给出的是自己最在意的,觉得最好的,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对方不能站在你的角度来想问题,那么两人吵架事小,分开或许也是十有八九。」 陈朝点点头,觉得谢南渡说得很对。 谢南渡说道:「但实际上很多事情都能说清楚,说清楚之后,若是喜欢和爱意还在,无非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哪里有这么麻烦。」 陈朝点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 「陈朝,我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便会一直陪着,不会生出任何离开的心思,除非是哪一天你明确告诉我,不需要我了,要我自己离开。要不然我不会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用力捏了捏陈朝的手,小声道:「不过你要知道,世上的谢南渡只有一个,其余女子,不会如此想,也不会如此做。」 陈朝笑道:「事情好办,那我就死死牵着你的手,不让你离开。」 谢南渡想了想,摇头道:「这是个人想法,倘若有一天是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你要学会接受。」 陈朝沉默不语。 谢南渡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喃喃道:「有些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好得我都不愿意再去做那些事情了,只想陪着你,一起看日出日落。」 陈朝问道:「事情交给我去办怎么样?」 谢南渡摇了摇头。 陈朝忽然有些愧疚道:「其实觉得没为你做过什么。」 谢南渡笑道:「有这句话,就行。」 何谓喜欢,大概就是竭尽全力仍旧觉得愧疚。 …… …… 黄昏时刻,陈朝自皇城外的皇后陵墓而入皇城。 看守的皇城侍卫认得陈朝,于是便没有相拦,陈朝佩刀而入,走在皇城大道里,身后还能隐约听到侍卫的议论。 小内侍李寿长高不少,此刻就陪着陈朝前往御书房。 只是这个小内侍和当初一样,低眉顺目,并没有因为如今在皇城里炙手可热的身份,而变得趾高气扬。 不过说实话,陈朝如今的确是大梁朝的第一权臣,权柄之大,已经超过了历代镇守使。 李寿即便是真的厌恶陈朝,其实也很难表现出什么来。 陈朝很快来到御书房,太子殿下早在门口等待,等到看到陈朝之后,快步走来,笑道:「兄长。」 他笑容真诚。 陈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长高不少。」 太子殿下随即苦恼道:「兄长再不回来,本宫就算是长得再高,也得愁死。」 陈朝打趣道:「御书房像是下雪一般?」 那洋洋洒洒的奏折,可不就是像下雪一样吗? 太子殿下头疼道:「折子太多,实在是拦不住,常常想着要是父皇还在,只怕不会苦恼。」 「也是,如果陛下在,大概早就搬来火盆,全部将其付之一炬了。」 陈朝跟着太子殿下走入御书房,笑道:「现在外面说起臣,可都没什么好话了。」 太子殿下点点头,倒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兄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于急躁了?」 之前灭绿藻宗,灭琉璃观,陈朝都有给他来过消息,他虽然没有阻止,但总觉得不太合适。 「绿藻宗到如今还敢折辱我大梁百姓,灭了也就灭了,正好给方外提个醒,让他们知道,陛下远游,大梁仍旧不是他们该招惹的。至于琉璃观,臣在信中已经说过了,本就够迟了,不能再迟了。」 渭州的人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能再等了。 说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有可能最好是现在就报,马上就报。 太子殿下点点头,想了想说道:「本宫会就此通报上下,告知百姓。」 陈朝好奇道:「哪一件?」 「全部。」 太子殿下微微笑道:「做都做了,该说就说了,要不然让兄长白做?」 陈朝本来这次入宫其中之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的。 但没想到根本用不着开口。 太子殿下说道:「兄长把沈氏搞定了?」 消息到底是藏不住的,太子殿下知道内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陈朝点头道:「杀了几个该杀的,没藏着,消息传出去之后,那些不满的人,自然会憋着,不过估摸着他们看臣也不会顺眼。」 太子殿下想了想,刚想要开口,陈朝便摇头道:「不要做些什么。」 这话陈朝没有给出理由。 太子殿下也就???????????????没问。 这对兄弟,面对面坐着,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陈朝忽然笑道:「这次来,其实是来求殿下一件事的。」 太子殿下惊奇道:「兄长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陈朝笑道:「讨个官。」 太子殿下一怔,随即好奇道:「要什么官?为何人讨?」 陈朝看着他,没有急着说话。 …… …… 返回竹楼的时候,那边三个弟子早就排排坐了,从左往右,依次是贺良、于清风、宁青念。 小姑娘膝上摆着一把竹刀,正在摆弄。 值得一提的是小丫头距离谢南渡最远,这个陈朝最小的弟子,好像对自己的这个师娘,并不喜欢。 似乎是天生的。 谢南渡不在意。 陈朝大概知晓缘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朝难得有空,顺便考校了一番于清风和贺良。 两人基础打得都不错,虽说修行速度不是多快,但胜在稳固,陈朝也没有想要两个弟子要成为什么历史上了不起修士的想法,所以对他们的修行速度,向来是听之任之。 之后让两个弟子带着小姑娘去远处。 陈朝这才主动开口道:「那个小姑娘,如果没错的,和我前世有些纠缠,而且第一次见面,便对我无比亲近,依照万天宫那边的说法,是我和她有缘。」 谢南渡说道:「大概是男女之间那种纠缠?不然为何对我抱有敌意?」 陈朝尴尬一笑,眼前女子之聪慧,不好骗,甚至不敢骗。 谢南渡摇摇头,对此不以为意,她很是自信,有些人,别人永远抢不走,所以担心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替你讨了个官。」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心情有些沉重,「北边之前来了消息,说是漠北禁区可能会在数年内消散,也就是说,到时候咱们和大梁,又有战事。」 谢南渡点点头,对那桩事,她其实态度复杂,既想这漠北禁区一直都在,那么再无战事也是极好,但也想这禁区消失,能让她带兵驰骋漠北,为人族洗刷当年的耻辱。 不过如今结果定下,她也不用多想。 「一支大概千余人骑军主将的官职,麾下再多人,我也要不了,他那边也给不了,不过你以女子之身,指挥这支千人骑军,也大概会有些麻烦,男人嘛,不服气一个女子上头,情理之中。」 陈朝笑眯眯开口,要这么个极有分量的官职给谢南渡,甚至谢南渡还从未去过北境,从来没有领兵打仗过,其实压力很大。 谢南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东西,是谢氏拿不到的,也只能靠陈朝。 「你不怕我死在北境?」 谢南渡挑眉,其实她知道,眼前男子一直不希望自己出现在北境战场之上。 陈朝说道:「当然怕,不过我到时候知道,一直拦着你,你不开心,既然如此,开心最重要,要不然活着干什么?」 谢南渡笑了笑,她真正喜欢之人,当然从来不是打着喜欢她之名,将她处处困着,而是真心实意的知道她想要什么,即便不为自己做什么,但至少不要拦着自己。 陈朝轻声道:「去就去了,不要真过些日子积攒军功,真做上了我大梁未有之女子大将军了。」 他幽幽看着谢南渡,说道:「到时候,我压力很大的。」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六章 我媳妇儿 神都又不大不小震动了一次,先是有沈氏数人身死的消息流传出来,虽说没说具体死因,但大部分人已经知晓,沈氏那群人,死于陈朝之手,这一下子让不少人诧异,这些日子,神都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是关于那位年轻镇守使的事情,本来人们都以为,等到这位年轻镇守使返回神都之后,也怎么都该低调行事的,却没有人想到,他这一回来,又再次大开杀戒。 这一次杀的还是神都沈氏子弟。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早就已经准备,想着这一次怎么都能将那位年轻镇守使彻底清理出朝堂去,总之他们早已经是跃跃欲试。 可谁都没想到,刑部衙门那边在早些时候,便张贴告示,将沈氏几人罪状公之于众,而且证据详细,几乎找不到漏洞。 紧接着皇城里便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对于那位年轻镇守使作为颇为赞赏,虽说有些不循规矩,但也算是事急从权。 反???????????????正这些人是死有余辜,皇城那边已经申饬镇守使,但具体的处罚,一个都没有提及。 也就是说不咸不淡的几句话而已。 而且紧接着沈氏那边便已经表明态度,说是陈朝所做之事,也是为沈氏清理蛀虫,沈氏那边,没有抱怨,只有感激。 这既然双方都没有说什么,那外人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这倒是让沈氏后面的那些世家傻眼了,他们本来还等着沈氏借此生事,之后便一拥而起,先解决陈朝,而后再逼迫太子殿下将每年税赋从北境那边收回,但如今一看,他们所想,终究是痴心妄想罢了。 这件事,人们只明白两个道理。 头一个是那位年轻镇守使的手段强硬,远非他们所想那般寻常,而是实打实的已经有了昔年陛下之风,早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动摇的。 第二个则是太子殿下此刻并未猜忌自己这位兄长,至少如今表面上是如此。 许多人哀叹不已,知晓如今大梁朝要往何处去,大概就在那位年轻镇守使的一念之间了。 有些朝臣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陈朝如今除去是大梁朝的武官第一人,更是朝中威望几乎的第一人,就连如今在大梁话语权最大的世家谢氏,都和他走得极近。 有这些条件在,其实说他是大梁朝实际上的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镇守使即便不想着谋朝篡位,但他也的的确确成了如今大梁朝的第一权臣了。 或许还是大梁朝二百多年来,第一位权柄如此大的权臣。 其实这很怪异,因为本朝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手腕强硬,犹胜太祖皇帝,但谁能想到,就在本朝,还能出这么一位权臣。 人们因此也很好奇,之后的史册之上,该以何种笔墨来记载这咄咄怪事。 不过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位年轻镇守使,已经悄然离开神都,缓缓北上。 这次这位年轻镇守使不是独行,而是带着谢南渡同时北上。 书院初定,谢南渡自认在这边已经没了多少意义,更何况这北境从来就是她的梦想,所以她很快便决定北上前往北境。 陈朝得知谢南渡的决定之后,并没有阻拦,他当然知道谢南渡的想法,如今她要北上,的确是个好时机,至少会先熟悉北境那边的布置,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当然,陈朝一直认为,手忙脚乱这种事情不会出现在谢南渡身上的。 但不管如何,对方已经决定,陈朝便只剩下支持。 不过他决定亲自送谢南渡到北境。 谢南渡对此摇头婉拒。 陈朝坚持要送。 于是最后在讨价还价下,谢南渡答应陈朝送她到新柳州境内,之后她便独自???????????????北上。 陈朝想了想,最后无奈妥协,但早就传信北境,让那位前任镇守使大人派人接应,虽说谢南渡如今已经有不弱于彼岸修士的杀力,但陈朝关心则乱,还是有些担忧。 不过他倒是清楚,下次再见谢南渡,估摸着这个姑娘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彼岸境剑修了。 到时候九柄本命飞剑,忘忧之下,只怕没人敢在这女子面前做些什么。 甚至一般忘忧,只怕碰到谢南渡,心中也要发怵。 这样的怪胎,还好,天底下就这么一个。 …… …… 本来神都那边年关之后,已经没了什么雪花,但往北推进之后,其实这边光景还是隆冬时节。 一场大雪,从天不亮就开始下,到了此刻,已经积雪不少,行人行走,能没过脚踝。 一辆马车缓慢在这大雪中缓慢北行,马匹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神骏异常。 驾车者则是一身黑衫,腰间悬刀,看容貌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出头,不过好像许久没有刮胡子,导致他下巴青色胡茬分外明显。 车厢里摆放有个火炉,一个女子掀开帘子,立马便被风雪吹拂一脸,一头发丝上,满是雪花。 女子素雅,容貌却是好看得不行,好似从天上走下凡尘的仙女一般。 听着后面车厢里的呼呼风声,驾车的年轻男子笑道:「北边一年有四五个月都是冬天,我真怕你到时候不适应。」 女子听着这话,微笑道:「你当我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一样?」 年轻男子叹气道:「你当你自己有多大?」 女子挑眉道:「倒是没你大。」 两人虽说年纪相当,但实际上男子的确要比女子更大,虽说不足一岁,但也是事实。 「这次北行,你非要跟我同行,不见得只是担心我 吧?」 女子忽然开口,本来出神都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不寻常,这会儿想想也琢磨过来味道了。 年轻男子倒也没有掩饰,而是直白道:「的确,绿藻宗被灭之后,还有些后事没处理干净,本来换作我,当时就做得干干净净,偏偏那会儿我没在,让郁希夷那小子帮忙,你也知道,这小子除了会用剑之外,别的本事,实在是平常。」 女子啧啧道:「怎么?一位年轻剑仙,在你嘴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陈朝理所当然点点头,笑道:「我就站在这里让他砍几剑,他都砍不死我,这剑练得有什么用?」 「那你什么时候站着让我砍几剑,有本事别躲。」 话音刚响起的时候,陈朝就感到身后起了一股凌厉的剑意,这让他不得不苦笑道:「别闹。」 他虽说如今是不惧谢南渡的飞剑,但那玩意,刺在身上,是真疼。 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还得硬撑着。 谢南渡微微一笑,那柄飞剑白鹿,一闪即逝。 陈朝刚要说话,便听到身后有些马蹄声响起。 他扭头一看,一行人正在雪地里疾驰,约莫有数人。 陈朝用力拉了拉缰绳,让马车靠边缓行,免得阻挡那几人前行。 不多时,那一行人便策马从马车身边越过,为首一人是个面色肃穆的中年男人,陈朝下意识散出神识看了一眼,境界不高,苦海境。 之后的几个年轻人境界更低。 其中有个年 轻人在路过马车这边的时候,往车厢这边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失了神,下意识扯了扯缰绳,身下马匹嘶鸣一声,兴许是吃痛,直接前蹄悬空,将身上的年轻人就这么丢了下来。 年轻人被丢下马背,跌坐在雪地里,却仍未回神。 他娘的,老子是看到仙子了?! 不过这年轻人这样一下子,便将身后几人也弄得手忙脚乱,最后导致几人都不得不停在路上,不断安抚马匹。 为首的中年男人本就是板着脸的,这会儿扭头看到这一幕,脸色更是生硬,沉声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那年轻人被人训斥之后,这才回过神来,脸有些红,但还是不断偷瞥这边车厢里的女子。 中年男人斥责之后,瞥了一眼这边,看到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便没有多说之后,而是策马继续前行。 年轻人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是赶紧跟上,只有这个年轻人,重新翻上马背之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红着脸看着这边的年轻女子,小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谢南渡还没说话,驾车的陈朝便瞥了这家伙一眼,没好气说道:「我媳妇儿,咋的?」 —— 昨天安眠药吃完了,一晚上没睡好,浑浑噩噩的,没啥精神,明天多写点。 正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心上人此解 听着那驾车的家伙开口,年轻人的心碎了一地。 怎么这姑娘年纪轻轻就嫁人了? 真是不应该! 不过很快回过神来的年轻人还是红着脸对陈朝说道:「是在下冒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年轻人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谢南渡,策马离去。 陈朝看着那小子背影,没好气地吐了口唾沫。 这小子想什么不好,偏偏想着要打谢南渡的主意,要不是看他还算客气,不然这会儿估计早就被自己一脚踹飞了。 谢南渡轻笑道:「跟一个年轻人赌什么气?」 陈朝理所当然道:「谁不是个年轻人?」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没有说话,或许是有些不理解。 陈朝直白道:「有些事情,其实看起来是小事,但还是膈应人的,下次你就应该当着别人的面,主动告诉他,自己已经婚配,让他娘的别想了。」 谢南渡问道:「我什么时候婚配了?」 陈朝愕然无语,随即叹气不已。 谢南渡换了个话题问道:「这群人气息驳杂,明显是同门,但修行气息不同,说明上下修行的不是同一种心法,什么缘由?」 「自然是散修,没有正统传承,所以只能自己摸索,气息驳杂,杀力自然不高,所以许多散修,即便境界高妙,也不入那些正统修士的眼。」 陈朝说道:「真要说起来,这帮散修看不起武夫,武夫也看不起他们,算是互相看不顺眼,不过相同的是,都被那些修士看不起。」 谢南渡笑道:「同病相怜,应该同仇敌忾才是。」 陈朝摇头道:「难。」 天底下的同道中???????????????人,其实很难是因为有相同敌手才成为同道中人的,必须两者想做的事情都是一样,这才有可能。 所以同道中人,自古少也。 「草鞋集。」 陈朝忽然开口道:「他们这行人,理应去那边的。」 谢南渡好奇道:「何谓草鞋集?」 陈朝笑道:「北边的散修虽说山头颇多,但也深知他们这般也不过是散兵游勇,非得联合起来才有说话的底气,半个甲子之前,他们便推选过几座散修宗门的当家的联合,要选举一个名义上的话事人,但你知道,这些事情从来难办,最后结果当然是这些手握权柄的家伙,各不相让,所以这桩事始终没成,不过十年前他们到底是做成一桩事,就是各退一步,在新柳州边境建立一处集市,名为草鞋集,每年有一次盛会,会聚集不少散修过来,有些争端会在这里解决,除此之外,便是散修之间沟通感情,交流心得,也算是加深感情了。」 谢南渡点点头,笑着问道:「是谁取的这名字,草鞋集,倒是格外客气了。」 陈朝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致敬一位叫草鞋真人的散修,此人之前在北边散修里威望颇高,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境界,但除此之外,还是因为这位散修曾经帮过许多散修,因为喜欢穿草鞋行走世间,故而得名草鞋真人,倒是有意思。」 谢南渡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陈朝也没多说,只是微微拉动缰绳,让白马继续缓缓前行,不过之后便更是遇到不少散修,都往同一地方而去。 之后他们曾遇到一群女修,多达十数人,除去领头的是个徐娘半老姿色犹存的妇人之外,其余都是年轻女子。 十数人策马路过马车,领头妇人瞥了一眼这边驾车的黑衫武夫,一双眸子打脸片刻,主动开口笑道:「道友,生得真好看。」 陈朝一怔,大概自己行走世间这么久,才碰见这么一个眼光顶好的女子 。 陈朝微微一笑,「道友也是如花似玉。」 这算是投桃报李了,当然这妇人本来也生得很好看。 妇人让身下马匹,缓缓而行,和陈朝的马车齐头并进,「道友这张嘴生得可不错,咋样,可有宗门?要是没有,跟我上山如何?反正我家那口子死得早,姐姐这一到晚上,也寂寞得紧。」 这妇人一开口,身后不少年轻女子都笑了起来。 妇人转头看了一眼,佯怒道:「你们这些小丫头懂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才知道男人有多重要。」 陈朝打量了一番妇人,发现妇人的确不仅胸前波澜壮阔,那在马背上的……反正就是好生养。 年轻男子或许会不喜欢这种女子,但是尝过不少女子的男子才明白,像是这样的女子,方才是上上签。 不过陈朝对此,没有兴趣。 陈朝摇头道:「道友晚上要是睡不着,可以每夜诵读静心经,能使心境平缓。」 妇人听着这话,气笑道:「原来是个雏儿。」 陈朝听着这话,摇了摇头,他娘的,这老娘们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不过之后那其中的一个女修士开口,才更让陈朝伤心,「甘姨,这道友哪里说得上好看了?」 声音不小,陈朝听得一清二楚。 他娘的…… 打人不打脸,这当着面打脸也就算了,还打两次,真有这样做人的吗? 妇人发布过很 快说了句公道话,「你们这些丫头,哪里明白男子重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别的地方。算了,跟你们也说不着,你们什么时候开了苞,就都知晓了。」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陈朝听得头疼,只希冀这帮娘们赶紧离开。 谁知道那叫甘姨的妇人并没有离开的想法,而是转头看向陈朝,问道:「道友也是去草鞋集的?」 这条路,约莫还有数百里,差不多就到地方了。 其实那草鞋集正好离着官道不远,陈朝沿着官道北上,是要靠近那地方的。 陈朝张张口,摇头道:「不是。」 甘姨诧异地看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一眼,心想这些年草鞋集那边已经有了不少武夫,怎么,你这家伙还是这般谨慎? 怕被人瞧不起? 甘姨想了想,这会儿说了几句真心实意的话语,「现如今武夫也被认可是散修一类,你放心,到了草鞋集那边没人看不起你,要是真有,你就报我的名字,青月山甘姨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朝点头致谢,「多谢前辈,不过在下的确不是前往草鞋集的,而是要继续北上,去往北边。」 甘姨点点头,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原本还想和你一起,这会儿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朝听着这话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才见一面的妇人,就好像对自己另眼相待? 陈朝想了想,苦笑道:「前辈,晚辈真对前辈没想法。」 听着这话,甘姨捂住心口,泫然欲泣,「你这家伙,怎么说话这么伤人心?」 陈朝张了张嘴,这会儿是真的说不出来什么了。 他???????????????这辈子,跟人打交道,少有不占上风的,但面对这种久经沙场的妇人,没了寻常女子的矜持,还真难在口舌上占得什么上风。 甘姨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很快又笑道:「还没问过道友名讳呢?」 陈朝想了想,轻声道:「姓陈。」 出门在外,自报家门在很多时候倒也无妨,不过陈朝两个字,对于 如今世间,委实已经不是轻飘飘了。 所以能不说,就不说。 甘姨听到姓陈之后,有一刹那的失神,眼里有些黯然,「倒是和我家那口子一个姓。」 陈朝看了她一眼,倒是也瞧出这个妇人只怕也是个痴情人。 有些女子,在经历世事之后,选择浪荡,选择放浪形骸,甚至之后对男女之事,也都不再有任何珍视,但实际上心中对于感情,仍旧在心头有一份被时间冲刷也忘不记,小心呵护的感情。 本来想要开口赶人的陈朝最后也没忍下心,就这么和这妇人以及那些年轻女子同行了百余里。 之后约莫是甘姨觉得也该分别了,这才后知后觉问道:「车厢里是谁?」 车厢里一直没有声音,她都差点没想起这里面还有人。 陈朝嘿嘿一笑,「是我媳妇儿。」 本来说话没有顾忌的甘姨,这会儿破天荒红了脸,一本正经对着车厢里说道:「是我这张嘴没个把门的,我可对你男人没什么想法。」 车厢里传来轻飘飘两个字,「无妨。」 是个极为清冷的女声。 甘姨想了想,还是说道:「别生他的气,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车厢里还是只有三个字传出来。 「我知道。」 甘姨松了口气,这才看向陈朝,笑道:「厚着脸跟你走了这么一段路,是觉得你生的模样有好几分像是我家那口子,就想多看看,别误会。」 陈朝点点头,轻声道:「没关系。」 甘姨爽朗一笑,「既然如此,就祝愿你们百年好合,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说完之后,她招呼身后的年轻女修们,笑道:「丫头们,走了!」 甘姨策马而走,身后的年轻女修们就此跟了上去,陈朝看着那妇人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寂寥。 陈朝摇摇头,感慨道:「好像这位……姐姐,只怕真是每晚夜不能寐。」 谢南渡掀开帘子,看着那些背影,有些好奇问道:「陈朝,这世上当真有人对自己,是不管如何都离不开的吗?」 陈朝缓缓点头,轻声道:「自然,世上到处都是痴情人,用情至深,如何能够抽离?」 「即便是几十年几百年,都无法改变?」 谢南渡好奇看着陈朝,有些事情,她其实不是那么懂的。 陈朝说道:「真在意一个人,就像是在心上刻下了这个人的名字,哪里是时间能够磨平痕迹的。」 谢南渡想了想,没有说话,这位谢氏才女,从小读书,是读的浩瀚青史,山水游记,奇怪杂谈,之后读的是圣贤道理,是兵书著作,世间道理她已经懂了大半,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其实她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子,差别不大,知道的多不了多少。 她知晓自己喜欢陈朝,但是真要说到那么深刻,其实还是有些茫然。 她只想过不离开他,一直陪着他而已。 至于别的,她没有多想过。 「怎么 忽然觉得你好像很懂这些方面的事情。」 谢南渡看了陈朝一眼。 陈朝笑道:「不知道,只是跟你相处的时间久了,就越发地不想离开你。」 谢南渡想了想,认真说道:「陈朝,有一天我要是走了,我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你。」 陈朝摇头。 谢南渡自顾自说道:「我会是天上最闪亮的那一颗。」 陈朝没来由有些恼火地说道:「老子不喜欢抬头!」 谢南渡不以为意,只是说道:「我想去草鞋集看看 。」 …… …… 草鞋集。 位于新柳州和长平州的交界地带,原本曾是一座散修山头,但最后由北边几座较大的散修宗门出重金买下,将其大刀阔斧重修之后,成了如今的草鞋集。 只是很可惜的是,原本那座宗门的建筑,到了现在,只有原本的一座以千年古树为主体建造的树楼得以保留,其余的,尽数拆除。 自从今年草鞋集要举办以来,这边便一直来人,整个北边的散修,有头有脸的,几乎都来了这边,听说就连南边都要来几个名头不小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何时到达。所幸草鞋集占地不小,客舍极多,才容纳得下。 还有一事可惜,就是今年照例没能邀请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草鞋真人。 草鞋集,没有草鞋真人,当真是有些名不副实。 不过倒也习惯了。 在那树楼顶端,此刻并肩而立两个男子,其中一人身材壮实,看着体魄不差,但偏偏生了一脸络腮胡子,还穿了一件宽大道袍,看起来就不伦不类,但知晓此人身份的人却不敢笑话。 毕???????????????竟北边散修的宗门虽多,但这位执掌的三清山,稳居前三甲。 这位三清山的掌教,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彼岸巅峰修士,距离忘忧,一线之隔。 至于他身侧这位,则是一位中年文士,面白无须,说得上气度非凡,在北地散修里,和身侧这位三清山掌教地位相当,是云霞洞洞主,名字清雅,叫做何湖。 至于境界,跟三清山掌教应朝宗相当。 可以说这两人绑在一起,便相当于半个北地散修加在一起。 别笑话这北地散修找不出一个忘忧强者,若是他们真有那般强横,又怎么可能被方外修士看不起,早就挺直腰杆了。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散修们不断上山,都并不激动。 应朝宗微笑道:「何兄,这次青月山的娘们来不少,你又要留下几个?」 何湖瞥了一眼应朝宗,淡然道:「都是你情我愿的勾当,怎么到了应兄嘴里,就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应朝宗倒也不点破此事,只是换了个话题道:「绿藻宗被灭,剩余的那些东西,怎么分?」 何湖诧异道:「应兄不是和那位古宗主莫逆之交,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光是想着要绿藻宗那些东西,难道不是想着该为这位古宗主报仇雪恨吗?」 应朝宗嗤笑道:「真是笑话,绿藻宗想和痴心观牵线搭桥,自寻死路,即便交情再好,我就得为他们把性命搭上?」 何湖叹气道:「这一点上,应兄就不如那个野和尚了。」 北地散修宗门三足鼎立,除去三清山和云霞洞之外,另外一座宗门是一座孤庙,住持是早年从鹿鸣寺跑出来的和尚,不过他跑出鹿鸣寺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些戒条,如今在北边建立宗门,自然也没设那些清规戒律,一直被北边散修称为野和尚。 这野和尚和古长生交情不浅,这次绿藻宗被灭,这野和尚大怒,说是要和那位镇守使不死不休。 不过两人都知道,这野和尚即便是再把金刚体魄练得炉火纯青,也根本不可能是那位年轻武夫的对手。 彼岸和忘忧,一线之隔,天差地别。 更何况,现在早有传言说那位年轻武夫将琉璃观那位忘忧尽头的观主都砍死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北边的散修,虽然看不起武夫,但其实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北边便是大梁朝那坚不可摧的北境长城,南方则是神都。 他们在其中,宛如受气的小媳妇儿罢了。 「绿藻宗这次覆灭,剩下的东西,你我现在分不得,毕竟野和尚现在一肚子怒火,咱们这会儿做些什么,都说不定要被他针对,还不如等他碰一碰大梁之后,再做打算。」 何湖微笑开口,「不然这会儿,我们定然要惹一身骚。」 应朝宗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担心夜长梦多,毕竟许多事情,转瞬即逝。 何湖自然能看出自己这个老朋友的想法,摇头道:「我言尽于此,你要是这会儿想去试试,结果如何,自己担着。」 应朝宗哈哈大笑,摆手道:「怎么可能,我这个人从来就听劝,既然是何兄开口,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何湖清冷一笑,没有多说。 应朝宗忽然说道:「这次听说甘草草也要来,何兄不怕她来找你寻仇?」 何湖浑不在意,淡然道:「不过是个妇道人家。」 —— 这章五千字 正文 第七百五十八章 忽有故人心上过 青月山众人快要临近草鞋集,跟在甘姨身后的年轻女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甘姨,当真只是因为那年轻武夫和甘姨夫君生得相像而已?」 这个问题,在年轻女子肚子里憋了一路,到了此刻,终于是憋不住了。 甘姨扭头看了那个年轻女子一眼,笑道:「宛如,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那叫宛如的年轻女子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喃喃道:「只是觉得甘姨不像是这样的人。」 甘姨身为青月山实打实的二把手,平日里雷厉风行,颇有男子之风,怎么会像是之前那般小女儿姿态,这是她想不明白的。 「傻丫头。」 甘姨看了一眼年轻女子,轻声道:「世上再如何坚韧的女子,都会在某个男子身前变成小女人,我不过是看着他,便想起了我那早早遭难的夫君,真情流露罢了。」 说起这件事,甘姨眼中还是满是悲伤,自己那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至今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这些年她从未停止过寻找凶手,但始终是一无所获。 这些年她其实心境已经渐渐平缓,对此事几乎已经不太上心,毕竟这世间的山一座又一座,何必将自己一直困在原地。 如今若不是见到了和自己夫君有几分相像的那个年轻武夫,也不会让她心湖再起涟漪。 实际上她觉得,那年轻人长相和自己死去的夫君不过只有几分相似,但那双好看眸子,却有八九分。 她从未在自己夫君之外,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这一下子就将她当初的点点滴滴全部都勾上心头,就此失态,在情理之中。 「甘姨,是我多说了,惹得甘姨伤心了。」 年轻女子看着甘姨的神态有些愧疚,自己不过好奇,但没想到勾起了眼前甘姨的伤心事,是真的有些后悔。 甘姨笑了笑,示意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女子,这才轻声道:「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和我一般,福浅缘深。」 说完这句话,甘姨便轻声说了一句下马,草鞋集在山上,修士们来到山脚,都要下马登山,以示尊重。 青月山虽说规模不小,但的确不是什么一流大宗门,跟云霞洞三清山之流还有差距,自然不能破坏规矩。 将马匹拴在一侧的树林里,临近一处小溪,有草有水,倒也不用担心马儿饿着。 拴马之后,甘姨刚刚抬头,一道流光骤然便冲着她急掠而来,甘姨下意识伸手抓住,流光消散,她摊开手心,只见掌心有一张小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杀人者,何湖。」 甘???????????????姨微微蹙眉,正有些失神,便感觉掌心传来一阵灼烧感,低头一看,发现掌心那张纸条已经***。 甘姨脸色复杂。 有人问道:「甘姨,怎么了?」 甘姨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摇头道:「没事。」 …… …… 草鞋集原定于是十日后正式开幕,但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提前到了三日之后。 因此陈朝和谢南渡来到这座散修云集的集市之前,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散修。 陈朝和谢南渡的马车也停在了山下,一路步行上山。 山道人不多,不过路过之人,只要看到了谢南渡的长相,就会停下来观望,有些脸皮薄的还知道回避谢南渡和陈朝两人的目光,一些脸皮厚的,则是根本不在意。 谢南渡收到的眼光大多都是艳羡,而陈朝收到的 ,便有七八成都是嫉妒了,大概是人们都很好奇,凭什么这么个家伙,能和这么个好看的女子同行。 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这两人绝不是道侣,肯定不是! 陈朝有些生气,那些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嫌弃几乎不加掩饰,这让这位如今的大梁朝武官第一人,很生气。 怎么,老子如今这个境界和身份,还配不上身侧的女子? 老子配她八百个来回不带拐弯的! 虽说是这么想,但陈朝在看向谢南渡的时候,也充满了担忧。 这么好的女子,要是有一天不在自己身边了,那自己只怕是要伤心死了。 两人登山之后,来到草鞋集市里,这里俨然是被打造成一座繁华城镇,街道四通八达,贩卖什么的都有,那些在寻常市集里看不到的东西,在这里琳琅满目,光彩夺人,要是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只怕当即便要走不动道。 陈朝牵着谢南渡的手,时刻注意着四周,一旦发现有想要趁着人多揩油的,就得被陈朝递出一个凶狠眼神。 散修们向来小心谨慎惯了,倒也没有真的为了这么点不值当的事情跟人结仇,更何况那个年轻人看着有恃无恐,又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身侧,只怕来头不小。 这草鞋集虽说是散修聚集之地,但不见得就只有散修出现其中,说不定是个什么宗门的弟子也不好说。 即便是武夫打扮,自己在宗门里不受待见,可到了外面,却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毕竟这些宗门沾亲带故,哪里是他们这些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散修招惹得起的? 因此这一路上,倒是真没人敢触碰谢南渡。 之后谢南渡在一处玉石铺子前停下,这铺子看着不大,门口摆放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而足的玉石,颜色五花八门,种类也是,不过大多都是普通货色。 铺子伙计本来无精打采,这一上午,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但真实打实想买东西的,可没几个,不过这会儿在看到谢南渡之后,他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是不买东西,能在这边多驻足片刻,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一下子热情起来,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这些玉石,开采地和来历,几乎都无所不说。 至于一旁的陈朝,自然便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陈朝摇摇头,这他娘的,以后出门带着谢南渡,估摸着就再也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身份了。 黑衫带刀,这多好认的打扮,可到了这会儿,硬是没人关注他。 「姑娘,外面都是寻常货色,小店里面有大师精心雕琢的各类玉佩和一些小玩意,有些东西料子不凡,还有静心安神的功效,对修行很有好处,要不进来看看?」 伙计看着谢南渡,差点就把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了,看看就行,别买里面的东西,死贵! 谢南渡点点头,转头看向陈朝,「进去看看?」 年轻伙计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边还有这么个男子,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就满眼嫌弃。 这姑娘美若天仙,身边的男子要是也俊美异常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个这么货色。 勉强算得上清秀,可不管怎么说,跟眼前的姑娘比较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陈朝点点头。 两人走进玉石铺子。 一走进去,果然便在眼前的一排货架上看到琳琅满目的玉佩,和一些雕琢的小摆件,什么都有。 一些小动物,小摆件,都看着不错。 尤其是一头小玉虎,惟妙惟肖,让陈朝一眼便看中了。 谢南渡则是看着一个小玉牌,上面镌刻有一行小字 。 谢南渡轻轻念叨,「人间情事,天上明月,圆圆缺缺,自古如此,不必挂怀。」 陈朝凑过来一看,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谢南渡微笑道:「都是大实话,怎么到你这里,就不是什么好话了。」 陈朝欲言又止。 「姑娘好眼力,这块玉牌虽是本店打造,但上面的文字,乃是一位大书家亲自镌刻的,那位书家,真说起来,来头可不小,当初不知道多少人求一幅墨宝而不得,但鲜有人知晓他除去在书法上造诣颇高之外,其实刻字也是一绝。」 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先前灯光昏暗,这会儿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生得如此好看。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果有例外,大概就是这对男女已经结成道侣。 不过看两人如此年轻,结成道侣的可能,其实不大。 既然是这般,那这中年文士就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男子的魄力了。 敢讲价,不是一般人。 中年文士为难半天,刚要开口,就又听到那年轻男子开口笑道:「做生意嘛,一来二去才是做生意,一锤子买卖,不可取。」 中年文士想了想,咬牙道:「这玉牌少五十枚,玉虎不讲价。」 陈朝仍旧笑而不语。 这让中年文士不得不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谢南渡,那个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别的东西。 她似乎也不是寻常女子,碰到喜欢之物,也并不非要旁人买下。 怪哉怪哉。 中年文士摇摇头,但瞬间又点了点头,也是了,不是这样,约莫这两人倒也凑不到一起来。 天底下的男女,因为某些喜欢,或是外貌,或是性格,就极为容易走到一起,但真要想长长久久,还得要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懂你,你也懂我。 我不为难你,你也不为难我。 沉默片刻后,中年文士开口道:「再少二十枚,不能再少了。」 陈朝摇头,轻声道:「总共一百枚天金钱,还要让我再选三件物品,如何?」 中年文士苦笑道:「这可要让我赔到姥姥家了。」 陈朝不以为意,只是看向一侧的谢南渡,轻声道:「走?」 谢南渡点点头。 中年文士叹气道:「好了好了,成交。」 不过他叹气之后,便轮到陈朝叹气了,这位如今身份显贵的年轻男子叹气道:「买贵了不是。」 听着这话,一旁的谢南渡只是莞尔一笑,并不多说。 只是觉得有趣。 不过此时心境,又和第一次看陈朝卖妖珠的时候砍价不尽相同。 之后陈朝付钱。 又仔细选了三样东西。 一副围棋,棋盘由白玉雕琢,算不上出彩,但陈朝看重的是棋子,黑白两盅棋子都无比精致。 一把玉扇,也是无比巧妙,用金丝串联,扇面上有徐徐春风四个字。 最后是一支玉笔,笔杆上刻有静心正意四个字。 这三件东西,正好是陈朝送给三个弟子的礼物。 走出这玉石铺子之前,中年文士忽然开口道:「我能否为这姑娘雕刻一个玉人,算是送给姑娘的,等下次你们再来,大概就能雕刻好,到时候双手奉上。」 陈朝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用两位在店铺久留,这位姑娘风姿,已在我心中。」 谢南渡缓缓点头,对于这个,她倒是无所谓。 来到大街上,陈朝将手中买的小玉虎和玉牌一并递给谢南渡,后者接过之后,打量着那个小玉虎,好奇问道:「这么喜欢老虎?」 她记得之前陈朝也给自己买过一个小老虎布偶。 陈朝笑道:「白虎主杀伐,送你这个,让你在战场上百战百胜。」 谢南渡微笑道:「其余三个,都是送给那三个小家伙的?」 陈朝点头,「猜猜哪件是送给谁的?」 谢南渡轻声道:「玉笔是送给清风的,玉扇是小贺,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送那小丫头一副棋。」 「我也说不好,总觉得她会喜欢。」 陈朝摇摇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谢南渡也没多说,只是跟着他在集市上闲逛,不过她之后就很 难在什么地方驻足了。 不过就在这会儿,长街尽头忽然起了一阵哄闹声,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壮硕和尚蛮横推开长街上的散修,开始开辟道路。 陈朝眯了眯眼。 谢南渡则是没有什么表情波动。 陈朝拉着谢南渡在一侧站定,长街很快被清空,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啸。 一头比寻常狮子更大的白狮出现在街道尽头,在其背上,更是有一个壮硕的和尚端坐在上,同样是赤裸上身,只是他赤裸的上身上,有着许多彩画,而且和佛教无关,而是一些凶兽图案。 至于长相,则是满脸横肉,一点都没有慈悲相。 陈朝轻声道:「北边三大宗门,此人是孤庙住持,外号野和尚,不过你看他哪点有和尚的样子?」 谢南渡没说话。 陈朝继续说道:「先前神都那边来了消息,这家伙和绿藻宗那位宗主是莫逆之交,得知绿藻宗被咱们灭了之后,前些日子杀了阳郡的郡守。」 陈朝摇头道:「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这家伙离死不远了。」 本来陈朝是打算送谢南渡离开之后,折返身形来找这家伙麻烦的,不过这会儿既然谢南渡跟他来了这里,他不介意早点动手。 谢南渡问道:「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陈朝说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既然在,那就等会儿?」 「是要震慑这北边的散修,不让他们生事。但有没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谢南渡看了一眼陈朝,陈朝最近的行事,颇有些霸道风范。 对待朝中的那些家族是这样,对待方外也是这样。 陈朝轻声道:「其实效果是一样的,只要我活着,大概事情就好办。」 这个年轻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大梁的重担担起来了。 谢南渡摇头道:「做事情有张有弛,你现在行事像是绷紧的弦,把弓拉断了就会很麻烦。」 陈朝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不过人还是要杀的。」 谢南渡看着陈朝说道:「毕竟这杀了我大梁的官吏,不可饶恕。」 陈朝这会儿再笑起来,就是真心实意了,这个姑娘,真的行事做人,都在自己的心上。 这种感觉,很好。 …… …… 甘姨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树楼旁边的客舍,和那些随意溜达的散修不同,青月山有权参与这边散修组织的一场会议。 其实会议内容也很简单,无非讨论一番这之后在北边这些资源的分配,因为资源不多,实际上每次开会,都争得不可开交。 但实际上来这里争其实没意义,分配修行资源,都是看自家宗门是否有强者坐镇,没有强者,便没有话语权,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青月山去年还算是分到了一块地方,可以维持山上修士的日常花销,但好景不长,去年山中那位彼岸境的老祖在隆冬时节坐化,虽说消息没有外传,但甘姨仍旧是觉得没有底气。 连带着那场会议,其实都不想如何参加,但为了青月山上下的修士,她又不得不参加。 这会儿她趴在栏杆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不过很快便有青月山的修士来提醒她,差不多该走了。 甘姨拢了拢头发,点了点头。 树楼那边。 此次参加会议的各大散修宗门已经来了不少,座椅的摆放也是很有讲究。 最前面的三把座椅,自然便是三大宗门,三清山,云霞洞,孤庙的。 其余便是按照宗门大小依次 摆放。 青月山在第二排,中游。 等到甘姨落座之后,这里就只差那三位说话最管用的掌教了。 甘姨盯着云霞洞的座椅,眼神复杂。 之前在山下收到的那张纸条,上面说得清楚,杀人者是云霞洞的何湖,至于杀何人,其实甘姨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那定然是自己夫君。 至于那个消息,是否属真,其实还需要甘姨自己去求证。 不多时,应朝宗,何湖,还有野和尚三人依次落座,便有人将最前方的一幅大地图打开。 上面标注着新柳州这边许多修行资源,类似于什么珍惜石矿和野生药圃之类的东西,都不多。 其实这堆东西加起来,只怕还不如一座方外二流宗门拥有的修行资源。 但就是这么点修行资源,还是???????????????需要这帮散修来瓜分。 所以人比人,气死人啊。 按照惯例,三家大宗门的资源不变,然后其余的资源,其实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动,不过一年时光,很多东西都没有变化。 只是当轮到青月山的时候,忽然在场间便起了一道声音,「且慢!」 甘姨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中年道人正眯着眼看向甘姨,微笑道:「甘道友,山中的老太君身体还好否,贫道也想找个时间去拜会。」 甘姨皱眉道:「这与道友何干?我家老太君一心修行,不见外人。」 中年道人微笑道:「到底是不见外人,还是见不了外人了?」 「你什么意思?!」 甘姨怒道:「道友只怕嘴巴最好放干净一些!」 「甘草草,事到如今,还嘴硬什么,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们青月山那位老太君已经坐化了吗?!亏的你还敢觍着脸来这里,怎么,还想将那些东西占为己有?!」 中年道人冷笑道:「自己把东西拿出来,贫道也不想浪费口舌。」 甘姨脸色晦暗,「道友一面之词,只怕……」 话音未落。 一个青月山的女子修士便走了出来,并没有敢看甘姨,只是低头道:「老太君的确于去年隆冬时节坐化了。」 甘姨看着那个年轻女子,气得浑身发抖。 中年道人讥笑道:「甘草草。当真这么天真,觉得什么事情都能掩盖过去吗?」 甘姨沉默不语。 事已至此。 不过很快,她突然仰起头,说道:「那石矿原本就是我青月山开采的,在这之前,从未有过外人发现!」 中年道人看着她冷笑不已。 真是天真,你发现的东西,就是你的? 没有实力,别说你发现的石矿,就连你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别人说拔下来,就能拔下来吗? 应朝宗忽然说道:「既然这般,那的确应该重新分配了。」 他一开口,这边赞成的声音此起彼伏,毕竟这僧多肉少,很多事情就是有你一口,就没我的一口。 道理很简单。 甘姨气得浑身发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继续,老子等会儿还有别的事情。」 野和尚忽然开口,他瞥了甘姨一眼,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虽说也不守清规戒律,但对娘们,的确没什么想法。 何湖忽然以心声说道:「甘草草,这件事我能帮你。」 甘姨狐疑看向那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何湖,后者继续以心声说道:「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道侣,我便护住青月山的东西。」 甘姨眼神瞬间凌厉,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她就已经确信了眼前的何 湖是杀她夫君的凶手。 女子的有些感觉,几乎很准。 何湖平静继续以心声说道:「事情不小,你自己多想想,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遇到你之时,你已经有了道侣,我才将这份感情藏在心里。」 「如今你是独自一人,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何湖缓缓开口,声音缓慢。 甘姨没有给出的答案,只是拳头已经渐渐握紧。 这世上有什么比知晓眼前人是自己仇家,却还要向他低头更让人觉得痛苦的事情? 大概没有了。 甘姨如今无比想要破口大骂,但此刻的理智告诉她,如果她此刻开口,就只怕会真的陷青月山于万劫不复。 她仰起头,长舒一口气。 她早已经将青月山当成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甘姨,心里翻江倒海。 最后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在门口的时候,才艰难以心声开口,「我答应你。」 然后她走出大殿,强忍酸楚,走出很远,才到了一处僻静之处,缓缓蹲下,开始无声泪流。 这些年的辛酸委屈,到了这会儿,是始终都没有憋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这次却不止是低头。 她只记得上次哭,是看到自家那短命的夫君的尸体的时候。 但已经忘了是多少年了。 此刻她想着,大概世间没有比自己更苦的人了吧? 「甘姨?」 忽然间,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甘姨猛然抬头,便看到一对男女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见过,女子没见过。 年轻男子笑着看着她,问道:「被人欺负了?」 甘姨感到更难过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跟自己死去的夫君,真的好像好像。 她大概就此想起了好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自己那夫君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也这般年轻,也是说话总是会笑。 而之后,这个年轻男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彻底让甘姨愣在原地。 「被人欺负了啊,能不能跟我说说,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打抱不平了。」 很多年前,自己那个夫君,就是这么说的。 甘姨有些恍惚出神,仿佛在这一刻,自己的夫君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好像回来了。 哪怕只有这么一刹那。 甘姨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她泪流满面。 —— 这章八千字,许久不见的长章。 正文 第七百五十九章 在大梁,姓陈的说了算 陈朝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南渡,谢南渡轻轻转身,朝着不远处走去,站在一棵树下,开始打量着手里的玉牌。 玉牌在她眼里看来,实在是平常,但上面的文字,她却喜欢得很。 至于为何,她也说不准。 陈朝看着眼前这位只见过一面的甘姨,神情复杂,他只是开口问了一句,说了一句,哪里能想到,眼前的妇人就哭得比之前要更凶了不少。 天底下大多数男子,或许很多事情都能平常对待,但他们面对女子哭泣,几乎都束手无策。 好似女子天生就是用来克男子的。 陈朝束手无策,只能这么看着甘姨,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很快甘姨便停下了哭泣,这位经历了无数风雨的妇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傻小子,说什么呢?好好陪着你媳妇儿比什么都好,你媳妇儿长这么好看,可被别人看上了,这世上可没什么好人。」 陈朝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妇人,笑道:「谁想抢我媳妇儿,问问我腰间的刀答不答应。」 甘姨瞥了一眼陈朝腰间的佩刀,只是微微一笑,她自然是把陈朝这话当作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说法了。 不过这种话,她偏偏也喜欢听,这个世上,也正是有了这些年轻人,其实才很有意思。 「去对你媳妇儿说去。」 甘姨啐了一口,不管眼前的年轻人是出自何种目的,但甘姨都不愿意让他涉险。 这不仅仅是因为陈朝长着一张和她死去的夫君相似的脸,更因为她那藏在心底的善良。 她行走世间这么多年,什么人是真善良,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便是。 陈朝正要开口,远处忽然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草草。」 一个中年文士出现在这边,看向甘姨,微笑道:「草草,随我回云霞洞吧。」 甘姨看着这个杀夫仇人,虽有满腔的怒火,可这会儿都只能藏在心里,她压抑怒意,平淡道:「青月山还有些事情,得???????????????等我回山处理。」 何湖脸色微冷,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草草,青月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最大的麻烦我都帮你解决了,你现在回去做什么?」 言语之间,自有威胁。 甘姨低下头,以此掩盖眼里的黯淡和愤怒。 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头,看了陈朝一眼,依旧是挤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 然后她缓缓朝着何湖走去,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陈朝忽然说道:「甘姨,你可以不跟他走。」 他的声音很突兀,在他的声音响起之前,何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甘姨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年轻人。 但他一开口之后,何湖不想注意到他也不可能了。 这位云霞洞的洞主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眼中杀机涌现,他可以对甘姨有好脾气,但对这个不曾见过的年轻人,却不见得有什么好脾气。 甘姨止住脚步,转头看向这个不过见过一面,萍水相逢的年轻人。 陈朝看着眼前的甘姨,微笑道:「说真的,甘姨,你不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不去做,至于后果,我能帮你担着。」 甘姨眼神复杂,那双才已经失望至极的眸子,这会儿又骤然冒出些生机。 「年轻人,说话要慎重,不怕闪了舌头?」 何湖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云霞洞的洞主,在北地横行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年轻人。 谁知道陈朝根 本没理会这位云霞洞洞主,而是看向甘姨,再次重复道:「甘姨,被人胁迫这种事情,真可以说出来,我还真挺喜欢打抱不平的。」 甘姨苦笑道:「你知道他是谁?」 陈朝点点头,「云霞洞洞主何湖嘛。」 北地消息,传到他这位镇守使的耳朵里,当然也要附带这些所谓大人物的画像。 甘姨越发苦笑,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是仗着自己身后有靠山,可以肆无忌惮,但出门在外,其实哪里有这么简单,在这里何湖将你打杀了,之后来个毁尸灭迹,其实事情很简单的。 于是甘姨叹了口气,轻声道:「何湖,别为难他。」 何湖讥笑道:「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不为难他,他就会善罢甘休吗?」 甘姨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朝则是终于看向这位云霞洞洞主,笑眯眯道:「看起来你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何湖冷笑道:「能让你把嘴巴闭上就好。」 陈朝哦了一声。 他再次看向甘姨,问道:「甘姨,到底有什么委屈,快告诉我,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打杀一位云霞洞洞主。」 陈朝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甘姨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陈朝的那双眸子,这位历经风霜的女子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他杀了我夫君。」 听着这话,何湖脸色微变,这桩事情,他自认做得隐秘,理应怎么都不会被甘草草知道才是。 可怎么? 「草草。你听旁人胡说些什么?!」 何湖很快复归正常,找不出一点破绽。 甘姨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说起来的确是没有证据,不过之前的纸条,加上她的感觉,她觉得错不了。 更别说何湖如今的所作所为。 「证据嘛,等会儿你会亲口告诉我的。」 陈朝忽然开口,微微一笑,就开始朝着眼前的何湖走来。 何湖眉头一皱,骤然发现自己身前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大山,此刻正在朝着他的头上压来,让他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这便是威压,是对面的年轻人散发出来的威压,这种威压,绝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散发出来的。 更何况自己早就已经是一个彼岸境界的修士。 唯有一点,却让他不敢相信。 可就在他失神的时候,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来到他身侧。 「何大洞主,怎么回事?怎么连动都不动,看不起我?」 陈朝眯眼而笑,但同时已经一巴掌拍向这位云霞洞洞主的脸。 打人不打脸? 不好意思,我最喜欢打人的 脸。 何湖的半边脸,此刻已经肉眼可见地青紫起来,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流出,但他仍旧动不了一点,只感觉自己身侧有一股强大的气机已经将自己锁定,自己一旦妄动,就会片刻间身死。 但他仍旧不相信这是眼前年轻人身上散发的。 只觉得这年轻人身后暗处藏着一个忘忧修士。 「前辈,晚辈唐突,或许是冲撞了贵宗弟子,可否请前辈高抬贵手,晚辈知错了……」 话还没说完,陈朝便一只手放在他的脖颈上,微微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摇头道:「没眼力,是很容易死的。」 陈朝掐住眼前人的脖颈,不去管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只是淡然问道:「只问一次,甘姨夫君是不是你杀的,想好再回答,不然我怕你再说不出别的。」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待在原地已经失神愣住的甘姨,露出微笑,好似在说 ,事情其实就真的这么简单,我没骗你吧。 甘姨至今没能回神。 「咳咳……甘草草的夫君……是我设计杀害的……」 何湖到底也不是什么硬气的角色,在面对生死的考验下,到底是没能撑过多久,便已经开口。 陈朝哦一声,自言自语,「到底是没错。」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起了几声惊呼,是之前散会的散修们来到了这边。 为首的自然是应朝宗和野和尚。 应朝宗看到这边这一幕,也愣了许久,怎么自己这个老朋友,被这么个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掐住脖子,一动不能动? 野和尚则是脾气要暴躁得多,怒道:「哪里来的贼子,还不放开何洞主?!」 陈朝扭头看了一眼野和尚,笑道:「你怎么知道本官在等你?」 本官。 一个值得细细品味的自称。 野和尚也根本没有去细细思考,他和何湖交情不浅,虽说何湖从来没将他当成朋友,但他还当真是将这位假仁假义的云霞洞好友当成好朋友的,他浑身金光大作,宛如一尊真正的佛陀,身前更隐约有***悬空,可谓气势逼人。 陈???????????????朝毫不理会,只是松开何湖的咽喉,伸手扯断他的胳膊,然后顺手废了他的修为,将他周身经脉全数打断,然后随手将其丢到了甘姨身前。 「甘姨,怎么处理,看你自己。」 之后陈朝才堪堪回头。 野和尚这会儿势大力沉地一拳,堪堪到了陈朝后脑勺。 陈朝转头,侧身躲过一拳,然后一掌拍碎这位野和尚身前悬空的***,而后顺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刚看你骑着白狮过街,感觉很威风,怎么就这点本事?」 陈朝身形不动,一拳砸在这位北地的散修大人物心口,直接便将他的心口砸出一个凹陷。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后背凸起很大一块。 野和尚喷出一口鲜血,刚想说话,又被陈朝拉住手臂,直接将其折断。 「啊!」 一声惨叫从野和尚的嘴里发出。 陈朝面无表情,直接扯断他的一条胳膊,任由鲜血洒落,而后将手臂丢向远处的白狮。 白狮此刻完全都已经被陈朝的气势镇住,原本还想要上前帮着自己的主人,可到了这会儿,是一动都不敢动。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可比它的杀气还要重。 那些后来的散修们,看到这一幕,都愣在了当场。 这他娘的可是两位散修里的巨头,一位云霞洞的洞主,一位孤庙的野和尚,这两人,现在一个人生死不知,另外一个,看着很快就要死了…… 这到底是哪里横空冒出来的狠人啊? 野和尚原本只是以为何湖是一时不小心才遭了这年轻武夫的道,可等到自己上了之后,才发现哪里是何湖不小心,这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啊。 野和尚吃痛不已,此刻的他已经想退出战场了,可眼前的年轻武夫,可根本没有给他半点机会,他不仅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也不小。 根本没给野和尚脱身的机会。 最让野和尚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这么年轻,有这份修为也就算了,腰间的刀居然也不拔出来,这不明摆着就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即便是当初在鹿鸣寺里,他那位师父也不曾这么对过他! 可他即便想要改变局势,现在 也是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前的年轻武夫,宛如一个沉默的杀神。 …… …… 扯断野和尚的一条手臂之后,陈朝没什么心情跟眼前这个杀过大梁官员的野和尚多浪费时间,一脚踹倒之后,只是一脚踏在他的头颅上。 陈朝看着在不断挣扎的野和尚,好奇问道:「你说,你在杀我大梁官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野和尚原本还有几分侥幸,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如死灰。 这年轻人竟然是大梁的人。 「要杀就杀,哪里这么多废话!」 野和尚嘶吼一声,仿佛不想低头。 陈朝一脚踩在他另外一只手掌上,顿时便传来一阵骨碎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围观的那些散修都脸色难看。 至于孤庙的其余和尚,看到这一幕,根本就不敢上前去招惹这位年轻武夫。 哪怕此刻在他脚下的,就是他们最敬爱的住持。 陈朝抬起头,并没有着急打杀这位孤庙野和尚,而是淡然道:「此人无故杀我大梁官员,本官将其绳之以法,各位有没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娘的谁敢说自己有意见? 「应掌教,你的意见呢?」 陈朝忽然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应朝宗,算是给他抛出一个难题。 应朝宗此刻心里正在窃喜,这北方三位散修大人物,如今除去他之外的两人,已经几乎是难逃一劫了,之后北边的散修,可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吗? 但话虽然如此说,事实上他如果此刻表态,只怕还真是会冷了这些散修的心,即便之后开始蚕食孤庙和云霞洞的势力,都会显得无比艰难。 「敢问大人身居何职?」 应朝宗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算是比较妥当的说法。 谁知 道对面的年轻武夫一点都不上道,只是摇头道:「本官身居何职,倒是跟你没关系,应掌教只需告知本官态度即可。」 应朝宗微微蹙眉,「若是在下不说呢?大人要将我三清山一并灭了?还是要将在下都在这里打杀了不可?」 陈朝眯眼一笑,「应掌教说笑了,怎么觉得自己不曾惹事,所以便有恃无恐?」 应朝宗冷哼一声,就是在赌眼前这个年轻武夫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为他,毕竟北边这已经有两个大人物栽到了他的手里,要是这还有一个,只怕北边的散修对大梁的恨意,就很难抚平了。 陈朝淡然道:「应掌教的三清山,倒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年似乎还打杀过一对散修夫妇,抢夺了不少天金钱。」 应朝宗脸色微变,那桩事情,为何对方会知道? 「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应某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更不会允许山中弟子对同道中人如此作为。」 应朝宗咬着牙,很清楚有些事情是说什么都不能认的,一旦认了就万劫不复。 陈朝平静道:「本官没证据,会胡说吗?」 应朝宗摇头道:「大人,即便其中有什么误会,好像都不干大人的事情。」 陈朝好奇道:「那依着应掌教的意思,这里发生的事情,该归谁管?」 应朝宗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各位道友商量着来。」 陈朝哦了一声。 然后他用力踩碎脚下的那颗脑袋,这才缓缓走向这位三清山的掌教,一边走一边说道:「应掌教,有些事情你就想错了。」 「还请大人解惑。」 应朝宗微微眯眼,言语倒是和他的 神情不同,没有那么恭敬。 陈朝在他身前一丈左右停下,微笑道:「听好了,在这北边也好,南边也罢,从来不是你们说了算,在大梁境内,从来都只有姓陈的说了算。」 应朝宗张了张口,轻笑道:「这话大人敢去对痴心观说吗?」 陈朝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不过我只想告诉应掌教一个道???????????????理。」 应朝宗看着陈朝。 陈朝淡然道:「道理很简单,要是应掌教不服,那本官就打到你服,若是打都打不服,那本官就杀了你,灭了三清山的道统,到时候只怕就没有人不服了。」 应朝宗看着眼前年轻武夫的眸子,只在里面看到了无边的平静。 陈朝看着在场的众多散修,淡然道:「本官不好杀,也不滥杀,诸位要是问心无愧,倒也不必担心什么,但要是像这几位这般,就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长得够不够硬了……」 陈朝话音落下,直接伸手探向应朝宗。 这位三清山的掌教从来不干净,陈朝这次来北边,本意就是收拾眼前这位三清山掌教和野和尚。 至于何湖,真的只是捎带手的事情。 应朝宗本就预料到陈朝要对他出手,早就准备了,在陈朝伸手的同时,他身前便气机激荡,一道虹光从身前钻出,缠绕陈朝手臂,为自己争取后退的机会。 不过那些虹光刚刚缠绕陈朝的手臂,陈朝手臂便骤然发力,震碎那道虹光。 然后还是落到了应朝宗身前。 应朝宗脸色难看,一直往后退,与此同时身前涌出一口大鼎。 能做这三清山的掌教,他应朝宗要是没半点能力,只怕也不行。 陈朝一手抓住鼎耳,感受着那上面的气机流动,脸色不变,强行将其往地面压去。 轰然一声。 一道巨响生出。 与此同时,一道气浪从两人脚下散开,同时有一条裂痕,正朝着应朝宗脚下蔓延而去。 应朝宗不断后退,同时想要将自己的大鼎收回来,但却猛然发现不管如何,自己都无法让那大鼎离开陈朝的手。 陈朝就这么看着应朝宗,脸色不变。 围观的散修们,早就已经脸色煞白。 这他娘的,当真是要在这里连杀这北地散修的三个大人物。重新为北地的散修洗牌? 应朝宗自己也已经觉察到了自己和眼前的年轻武夫差距,但此刻他早已经是脱身不得。 他一咬牙,挥出大袖,也不管此刻是否会伤到这位大梁武夫,导致之后的事情无法善了了。 「是绝影针?!」 「前些日子,齐家兄弟就是死在这上面!」 应朝宗这将自己的隐秘手段一用出来,立马就被人认了出来。 「应掌教竟然是杀害齐家兄弟的凶手!」 齐家兄弟是北地散修里一对孪生兄弟,平日里素来威望极高,前些日子被人发现死于荒野,但却不知道凶手。 …… …… 随着惊呼声不断响起,那绝影针已经射向陈朝。 「嗤嗤嗤……」 一道道绝影针不断落到陈朝的身体上。 陈朝却毫不在意,他对体魄的打熬,哪里是一般武夫可以比拟的,别说应朝宗如今不过是个彼岸修士,就是已经踏足忘忧了,这些东西,陈朝一样不放在眼里。 陈朝在无数的绝影针之间,来到应朝宗的身前。 简单一拳,就将这位三清山掌教击飞,让其像是断线风筝一样,跌落 远处。 陈朝缓步走向应朝宗身前,脸色不变,只是问道:「现在懂这个道理了吗?」 应朝宗嘴角流出一股鲜血,就要挣扎起来。 陈朝则是一脚干脆踏下。 「住手!」 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传遍四野。 陈朝却毫不理会,一脚仍旧踏下! 重重地一脚,直接了结这位三清山掌教的性命。 「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心狠手辣,老夫不管你来头多大,今天都要你付出代价!」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一只从天而降的草鞋。 陈朝早就感受到了那股威压,知道是忘忧修士。 从草鞋来看,只怕就是那位传言中的草鞋真人了。 陈朝朝着天空递出一拳,势大力沉。 不过就是忘忧而已? 别说忘忧,老子就连忘忧尽头都杀过! 没什么两样! —— 这章六千字。 正文 第七百六十章 女子何故都如此 《武夫》第七百六十章 女子何故都如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一章 心湖翻涌 为何妖修只有在踏足忘忧之后被称为大妖,为何世间修士在踏入忘忧后,才有一大修士之说。 这是前人无数年之中得来的经验,踏足这个境界,就和世间其他修士,真正隔开一道鸿沟。 陈朝在之前便和所谓大妖交过手,不过那个时候,他自己尚未踏足忘忧境,因此对于妖族大妖,其实一知半解,但如今他自己已经是忘忧武夫,再遇到这妖族大妖,却是惊骇地发现,那如今不知藏在何处的那尊大妖,气息竟然要比当初遇到的那尊大妖更凛冽。 不是说陈朝不能接受这世间有比那尊大妖更强的存在,只是在大梁境内,理应不该有这样的人物。 毕竟大梁境内的这些妖物,跟妖域的那些妖族真的不可相提并论。 刹那失神之后的陈朝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穿行在无数落叶中,听着风吹动那些落叶的声音,即便如此干扰,陈朝还是听到了脚步声。 他骤然转身,一道落叶破空而至,在半空中同时斩开无数其他落叶,倒是有些同???????????????室操戈的意思。 那枚落叶骤然掠过,似乎威势足以斩开这片天地。 陈朝瞬间便被一股恐怖杀意环绕。 陈朝自嘲不已,自己还没确定对方身份,那位大妖却是已经打定主意非要杀自己不可了。 看着那枚落叶扑向自己身前,陈朝伸出一只手,握拳。 然后张开手掌。 一道涟漪从掌心缓慢荡出。 好似在顷刻间,这天地之间便多出一片湖面平静的湖泊。 落叶落入其中,刹那间便将这看似平静的湖面搅得天翻地覆,让这湖面起波澜,动荡不安。 陈朝微微蹙眉,倒是没想到这枚落叶的威势竟然如此惊人,自己以巧劲想要将其拦下,结果却低估了这落叶的固执。 哗啦啦一声。 好像真有什么石子落入湖中一般。 陈朝身前的涟漪消散,落叶不过折损一小半,已经临近陈朝身前。 陈朝侧身,想要躲过这枚落叶,但没想到,侧身之后,这枚落叶反倒是改变了轨迹,朝着他的面门掠来,陈朝苦笑一声,这么不依不饶的打法,今天这一架,估摸着不会太轻松。 轻松不轻松,其实跟对方境界无关,真正有关的,是对方的打架方式,若是对方较技多过厮杀,那么其实这场架就可以放松心神,不过就算对方真打定主意要杀人,但不在一两招上纠结,那么其实也还好,但最怕的就是这种每一招都要计较,恨不得要将你一棒子打死的,才真头疼。 更何况两人境界,陈朝自己估计,大概应该是伯仲之间。 这对面的大妖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陈朝不由得生出这个想法,而且很快笃定了,大概除去对方是女子之外,也没办法解释了。 短暂思绪,不过在一瞬之间,陈朝回过神来,不得不抬手起刀,云泥刀锋面对那枚落叶。 两者很快相遇。 落叶碰撞云泥刀锋,却没有立刻被这柄天下利器直接斩成两半,而是在接触的地方迸发出了无尽的火 花,一枚落叶,在此刻看着竟然像是一件金石之物。 陈朝握住刀柄,感受着那枚落叶带来的极大冲击,脸色一时间都有些凝重。 相持片刻之后,那落叶还是没能敌过陈朝的云泥,被从中间斩开,但两半落叶,却没有就此坠落,而是依旧以极快的速度抹过,正好在陈朝左右脸颊上留下两道血痕。 陈朝没有感觉到疼痛,那两道细微伤口,也是很快合拢,没有在自己脸上留下痕迹。 到了这会儿,他才在落叶尽 头,看到了那位女子大妖的身影。 不过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陈朝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我早该想到是你。」 陈朝轻叹一声,是了,除了这个女子,到底没有其余大妖动手像是她这样了。 西陆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同样神情复杂,她一共和陈朝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交手,她轻描淡写之间便能让眼前的年轻人连刀都拔不出来,第二次交手的时候,已经是在漠北,那个时候陈朝的???????????????境界已经跟她相差无几,那一场大战,两人都是带伤,但最后看似没有分出胜负,但若不是她身体特殊,身体里有两颗心,只怕早就被陈朝所杀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而在那一站之后,西陆开始刻苦修行,境界提升得极快,破开门槛来到忘忧境界,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之后她在这个境界里深耕,本以为会将眼前这个年轻武夫甩在身后很远,却没有想到这次再见面,却愕然发现陈朝也走了很远。 眼前这个年轻武夫,到底为何会走这么快? 西陆眯眼,那雪白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疑惑。 「怎么?觉得漠北成了禁区,我就过不来了?」 西陆看向这位年轻武夫,眼中杀意缓慢消散,但若是说没有杀意她便不杀人了,这只怕天下任何人都不敢打包票。 陈朝笑道:「好歹都是老相识了,怎么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的?就不能坐下来,咱们喝两杯酒,好好叙叙旧吗?」 「你是人,我是妖,无旧可叙。况且我这次南下,是特意来杀你的。」 虽说已经许久不见,但这位妖族公主的坦荡还是让陈朝佩服不已,说杀人就杀人,不藏着掖着,这一点就比许多修士有意思多了。 只是陈朝可不觉得这么坦荡的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好人了。 更何况对方根本不是人。 陈朝诧异苦笑道:「咱们两人之间,好像没有这么大的仇怨吧?你怎么非要杀我。」 要是说这一代的年轻人里,谁的修行天资是最高的,陈朝不太好说,毕竟不管是道门双壁还是谢南渡,抑或是这位面前的妖族公主,都有机会去争夺那个所谓的世间第一,但要说这一代的年轻人里,真要生死厮杀,陈朝最怕遇到谁,那就毫无疑问是眼前的西陆了。 有些人,一生下来,好像就肯定会是这世间的主角。 西陆就是这种人。 关键是这种人,已经得天独厚,含着金钥匙出生,却不肯随意过这一生,偏偏比大多数苦出身的人,还要勤奋刻苦。 陈朝叹气 不已。 就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关键这种人,还意志坚定得可怕,几乎无懈可击。 西陆淡然道:「有什么遗言,这会儿可以说,我杀了你之后,会帮你告诉这个世间。」 陈朝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劳费心,我还是不想那么早跟这个世间告别。」 「那就是没有遗言了?」 西陆看向眼前的陈朝,点了点头。 陈朝揉了揉握刀的虎口,这娘们,真虎。 「别着急打啊。」 陈朝生怕眼前这娘们一个不注意就又再次出手了,他不是没把握战胜眼前的女子,但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战胜了这个女子,想要杀她,也根本不是容易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就是两败俱伤,都身负重伤。 「你有没有想过,你即便能杀了我,你也不见得能离开大梁。」 陈朝很好奇,到底 是什么缘由,让这位妖族公主非要闯过漠北禁区来找他的麻烦。 西陆淡然道:「你???????????????觉得有多少人会为你报仇,尝试着留下我?」 陈朝哑然,自己的名声自己知晓,现在的确是有不少人无比希望他就此死去,再加上妖帝并没有被确认已经亡故,对于这位妖族公主,许多人还真不见得会做什么。 毕竟身后那妖族共主,对这妖族公主,有着非比寻常的宠爱。 动她便要承受妖帝的怒火。 这座天下,无数修士,到底有几个人敢这么尝试。 陈朝想了想,说道:「看起来这天下真敢杀你的,好像就只有我了。」 西陆无声而笑,扯出一个微微有些嘲讽的笑脸。 她显然不认为陈朝还能再次胜过她,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来。 陈朝深吸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西陆平静道:「出门在外,还不忘抖搂威风,一个忘忧境,动不动便要杀这些境界低微的废物,所以你被找到,很让人意外吗?」 陈朝苦笑。 他已经不准备多说,其实早该知道,在看到这个年轻女子的一瞬间,这场大战就根本没办法避免了。 「对了,那个北上的女子剑修,是你的姘头?」 西陆忽然开口,不过却只是简单的问询,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陈朝却骤然眯眼,微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西陆既然是从北而来,那就当真很有可能在路上碰到过谢南渡,依着她的境界修为,想要杀谢南渡,几乎就是动一动念头的事情。 「还能如何,自然是杀了。」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摇头道:「你那姘头,飞剑虽多,不过境界太低,没什么用。」 这一句话,瞬间让陈朝的心湖翻涌不停。 如同一叶小舟,本是平静飘荡在湖面之上,但瞬间便遭遇了狂风巨浪,让这一叶小舟瞬间几乎翻覆。 心神更是有一刹那地失神。 西陆摇头失望道:「一个女人,就让你如此,那你今日如何能够从我手下活着离开?」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二章 身前唯一之敌 片刻之后,陈朝心神忽然又安定下来,他看向眼前女子,惆怅道:「果然你们这些女子的话,都不可尽信。」 西陆问道:「怎么想通的?」 「依着你的脾气,即便她已经是公认的天才,但既然没走到忘忧,你自然便不会对她出手,这是你的自负,或许也是你的软肋。」 陈朝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才会这么快就收敛心神。 西陆淡然道:「看起来你很了解我。」 她的确在南下的路上见过谢南渡,但是也不过是遥遥看了一眼,即便是知晓那马车里的人就是那个女子剑修,最后也没动手。 或许换作别人,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出手了,毕竟斩杀一个人族未来的年轻天才,对于妖族来说,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但对于西陆来说,没有必要。 正如陈朝所说,她实在是太自负了。 即便对方是这世上有可能和她并肩的几个女子之一,她也不放在眼里。 「不过你对那女子的确很在意,看起来我应该找个机会杀了她。」 西陆淡然看向陈朝,一双雪白的瞳孔在这会儿消去雪白之色,变得正常。 陈朝深吸一口气,说道:「那我一定会杀了你。」 西陆对此一笑置之。 这些事情,从来不是她担心的。 闲聊到了这里,其实说不叙旧,这会儿也算是叙了,不过两人要说的话,大概说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说完了,接下来,或许就是毫不留情的生死厮杀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是你就这点本事? 陈朝咬牙,这些日子不管是做什么事情,不管去杀什么人,最后都能成功,倒是让他有些自信了,这会儿碰到眼前女子,才让他后知后觉,自己还是不该有如此心态。 另外一只手的云泥被陈朝轻轻抛起,空出这只手,陈朝一拳砸出,恐怖的拳罡在这里炸开,四周地面更是支持不住,瞬间便塌陷下去。 西陆微微蹙眉,犹豫片刻之后,脚尖一点,往后撤去,躲过陈朝这道拳罡。 陈朝乘势往前踏出一步,云泥则是落下之后,正好刀归鞘。 陈朝不是没打算一开始便用刀,只是此刻西陆已经不是当初西陆,他也想先试探试探。 两人之后在片山林里交手不断,打得无数树木倒塌,也打得无数地面塌陷。 两位忘忧强者的交手,足以将这一片山林毁去。 之后两人有一次实打实的交手,谁都没有耍小聪明,而是仅凭着各自气机相拼,结果是西陆被撞飞出去数丈,连续撞碎五棵大树,在即将要撞碎第六棵大树的时候,她伸手按住身后树干,才堪堪停了下来。 至于陈朝,光景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退去数丈,撞碎数棵大树之后,他干脆被砸入一片石壁之间。 当陈朝从石壁抽身挣脱出来的时候,这边的西陆已经撞来。 陈朝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 而后两人撞碎石壁,深入其中,足足半炷香时间,才从另外一边撞出来。 此刻陈朝后背黑衫,早就破碎不堪,上面更是密密麻麻插着无数碎石。 鲜血横流。 这伤势看着骇然,但实际上对陈朝没有太多影响,反倒是对面这娘们的纠缠,让他头疼不已。 寻常娘们纠缠男人,无非就是一些轻描淡写的手段,根本不值一提,可当那娘们是个货真价实的忘忧修士的时候,这种纠缠,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陈朝找准时间砸出一拳,将西陆逼退, 立在原地,微微用力,将身后的那些石子逼了出去,鲜血随即止住。 西陆这次被逼开之后,在远处站立片刻,淡然道:「看起来你这体魄打熬的一般。」 陈朝没好气地指了指西陆的额头。 后者那边已经青紫一大块。 西陆不以为意。 陈朝则是扭了扭脖子,微笑道:「我还真不相信你这娘们就因为血脉天赋好,就真能碾压我。」 西陆朝着陈朝勾了勾手指。 不过这很难让人想象出来什么旖旎风光。 毕竟眼前的女子也不是什么来自江南的唱曲美人。 两人再次相撞,这一次陈朝拉开架势,一拳接着一拳,大开大合,气机流动,浑身上下都有白雾流淌,用于阻拦西陆的攻势。 西陆一记手刀抹开陈朝胸前白雾,趁着白雾尚未合拢之前,便再次斩了过去,结果最后还是只撕开了陈朝的衣衫,并未将他身躯破开。 至于她指甲里残留的碎布,更是一瞬之间被她震碎,化为齑粉。 陈朝一拳砸在西陆肩膀上,只是并未听到预料之中的骨裂声,而是反倒被震得手臂生疼。 「他娘的。」 陈朝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从前都是他凭着体魄占尽优势,到了这会儿,偏偏是对方这体魄,让他感觉无比棘手。 不过陈朝要是这么容易放弃的话,他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陈朝再次屈肘撞向西陆心口,后者伸出手掌抵住陈朝的这一肘,陈朝骤然发力,另外一只手拍向西陆天灵盖。 西陆则是一脚踢向陈朝陈朝 的小腹。 这一次,终究是陈朝先手一步,将眼前的西陆撞着往前而去,数丈之后,两人撞碎数棵大树,然后在一处山坡滚落。 两???????????????人虽说此刻贴得如此之近,但各自出手不停,一路上将山坡都打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山坡下,则是一片大湖。 两人都看到之后,各自发力,最后都被震开,跌落湖水。 随着波澜而起,西陆率先跃出湖面,在湖面上踏湖而行。 只是随着她往前走去,身后波浪滔天,水幕涌上天际。 陈朝从另外一边跃起,重重一脚踏向湖面,直接将眼前的湖面踏出一条裂痕。 西陆面无表情,两人关于体魄的交手,已经告一段落,虽说没有真正的分出胜负,但实际上还是她有着妖族的先天优势所以略胜一筹,但真要抛开这种优势,只怕就真的及不上眼前的年轻武夫了。 毕竟两人花在这上面的时间,的确也很难相提并论。 随着西陆心念一动,身后的滔天水幕里开始奔出一个个姿态各异的水人,有人持剑,有人提枪,有人提刀,不一而足。 片刻之间便有类似千军万马奔腾的趋势。 陈朝头疼不已。 妖族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们天生体魄坚韧,而在于除去坚韧体魄之外,他们还兼具恐怖的术法。 这几乎让他们成了世间最完美的修士,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人族在妖族面前,一直都处于劣势的缘由。 很快,第一尊水人便到了陈朝身前,他骑着凶兽,手提一杆长枪,朝着陈朝心口便刺了下来。 陈朝没犹豫,一拳便砸在那凶兽头颅,顷刻间便将那凶兽砸碎,那上面的骑士跌落下来的同时,陈朝第二拳直接砸开他的头颅。 不过这两拳之后,陈朝便被诸多的水人围在了一起。 陈朝神色不变,只是不断出拳,恐怖拳罡在这里横扫,将一尊又一尊水人打碎。 恐怖的气息不断激荡。 湖面则是不断炸开,水花用来遮掩这边的西陆视线。 西陆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但只是一瞬间,她便骤然炸开,变成一道水花。 等到陈朝那边一拳砸碎一个水人头颅的时候,忽然眼前便惊现了一道人影,西陆骤然出现,手提一柄水剑,遥遥递向陈朝。 剑尖处,有恐怖妖气绽放。 陈朝其实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妖族公主既然不是剑修,为什么每次对敌都喜欢手提一柄剑。 之前在漠北是雪剑,如今是水剑。 不过由不得陈朝多想,片刻之后,他身前那一剑已经抹来,陈朝脚尖在湖面一点,后撤数步,但却根本没能躲过那时机恰好的一剑。 剑光抹过。 陈朝胸前增添一道伤口。 西陆手上的水剑虽说根本不是什么利器,但有着她的修为加持,倒并不是一般飞剑能够比拟的。 陈朝无奈之下,只能伸出一只手握住那柄水剑剑刃。 握住剑刃之后,陈朝骤然用力,想要借此捏碎这柄水剑,但却并未能成功,反倒是被这剑刃刺破手掌,导致鲜血淋漓。 鲜血一直滴落,直到陈朝腰间的云泥刀柄之上。 这好像是许久之后的第一次,云泥不见敌人鲜血,而见陈朝鲜血转而雪白。 被水剑抵住心口,好似下一刻便要被一剑穿心的陈朝握住云泥刀柄,这柄直刀骤然出鞘。 一道刀光,照耀天地。 自下而上斩向眼前的水剑。 西陆的眼眸看过一 闪而逝的刀光,略微失神,不过之后即便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水剑被陈朝一刀斩开,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她只是松开剑柄,那柄 水剑便就此破碎,掉落一地。 陈朝的一刀只将她的衣摆斩开。 随即西陆微微升空,脚尖踏在陈朝的刀尖上,然后俯瞰陈朝。 陈朝抬头之时,只能看到两座巍峨高峰。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世间美景。 他手臂用力,抬刀,然后顺势下劈,动作一气呵成。 西陆看了一眼朝着她脑袋劈砍而来的那一刀,微微后侧,刀尖从她胸前划过,只在毫厘之间。 若是寻常武夫,这一刀劈砍下来之后,只怕就只能顺势拖地了,但陈朝却硬生生在下落过程止住坠落,而是转而一刀前刺。 西陆微微蹙眉,有些生气,大概是觉得眼前男子,每次和她交手,都对这个地方情有独钟? 她随手抓来一抹湖水,凝结成剑,然后再次一剑递出,和陈朝的云泥相撞。 砰然一声巨响。 两人四周的湖面再次炸开,无数水花涌上天际。 陈朝深吸一口气,手中刀婉转,宛如龙抬头! 天地之间,有龙吟声渐渐响起。 西陆感受到一股磅礴气机正在不断吐露,宛如龙吐水。 这自然不是西陆第一次见识眼前的陈朝用出这招,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陈朝的龙抬头,比上一次威力要大太多太多。 这不是陈朝境界的提升而已,同时也有他对这一招的感悟,比起来之前,更为完善了。 龙抬头,其实是如今最符合陈朝乃至整个大梁处境的三个字。 陈朝像是一条鳞片逐渐长全的幼龙,正要龙啸天地。 西陆面无表情,身前不断涌出黑色妖气,阻拦陈朝这一刀。 陈朝这一刀摧枯拉朽,身前万物仿佛在这一刀之前都要不断破???????????????碎,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办法阻拦。 就连西陆身前的那些妖气,在遇到那一刀的时候,也是在不断破碎。 西陆微微蹙眉,到了此刻,即便是她,都只好选择往后退走。 一座湖水,此刻被一刀斩开,分为两半。 西陆来到湖畔,看着眼前景象,平静不已。 这等景象,或许在寻常百姓眼里宛如神迹,但在他们这样的人眼里,其实寻常。 不算如何了不起。 陈朝提刀,在湖里奔走。 西陆一闪即逝,消失在湖畔。 …… …… 之后两日光景,两人在山林之中捉对厮杀,陈朝和西陆互有伤势。 西陆被陈朝一刀差点刺穿心口,不过陈朝也知道这女子生有两颗心,故而到了最后,当西陆一掌拍向自己头颅的时候,陈朝并没有选择和西陆以伤换伤。 两人极有默契地收手之后,便开始找寻重伤对面的机会。 兜兜转转,在两日之后,两人重归那座黄泥小庙,西陆被陈朝一拳砸入其中,陈朝则是毫不留情的继续一刀斩出。 趁她病,要她命! 但等陈朝来到里面的时候,西陆则是一掌拍碎那里面的山神塑像,一柄秀气飞剑,就这么插在其中。 西陆伸手一抓,整个山神塑像破碎,那柄飞剑落入西陆手中,开始微微颤鸣。 好像是有些欢呼雀跃得以重见天日。 陈朝一刀压下,西陆举起手中飞剑,拦在陈朝刀下。 刀剑相遇,气浪横 推,一座黄泥小庙就此倒塌。 陈朝看了一眼西陆,有些惋惜,若是没有那柄飞剑,大概他这个时候真的可以重创眼前的妖族公主。 可是可惜的是她在关键时刻竟然拿到了一柄飞剑。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陈朝总觉得西陆拿着眼前的那柄飞剑,竟然还挺适合。 她不是剑修啊! 陈朝咬了咬牙,这他娘的,这个世道这么没道理吗? 陈朝有些生气,但出刀不停。 对面的西陆则是飞剑在手,始终平静。 两人四周早已经是黄土漫天,很难看清楚里面动静。 可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其实能不能看到眼前的事物,都影响不大了。 刀光在漫天的黄土中不断闪现,剑光则是很久才出现一次,毕竟西陆也并非纯粹剑修。 这一刻,两人都已经有些忘我。 厮杀不停。 不过两人其实在此刻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不断交手的时候,其实地面已经开始不断塌陷,不断往下坠落。 西陆握紧飞剑,虎口已经被震出鲜血,对面陈朝则是依旧不依不饶。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衫破碎的手臂,发现上面已经渐渐覆盖起来一层白毛。 这是要显出妖族真身的前兆。 西陆不说话。 和人交手,她还从未现过真身。 至于原因,其实有两个。 头一个是因为这些年,从未遇到过如此敌手。 第二个,更为简单。 因为不好看。 但今日似乎是要被眼前武夫逼迫得不得不显出真身了。 就在西陆思索此事的时候,其实陈朝已经回过神来,他们在不断下落。 黄泥小庙在山顶,下方应该是山体,怎么都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唯一可以解答的,大概就是这座山,山体是空的。 —— 两更八千字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三章 骑虎 两人脚下的地面不断下限,像是一块塌方的山体,不断有飞石掉落,但下方好像是无底深渊一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到最底下。 西陆握紧那柄纤细飞剑之后,很快便注意到脚下已经没了地方可站,这位妖族公主倒也并不慌张,很快便递出一剑,清冽剑光瞬间照亮四周,这才发现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宛如一面黑色的镜子。 西陆这一剑斩出,虽说没有剑气激荡,但是气机却是随着那一剑疯狂地朝着远处涌去,最后虽说被陈朝躲过,可那道气机撞在那石壁上,竟然没有就此将石壁斩开,而是缓慢消散。 西陆皱了皱眉。 已经贵为大妖的她,即便是随手一击,都不应该无法斩开这处石壁,更何况那一击还并非随手一击。 陈朝在出刀之后,也觉察到了些微妙。 之前两人从山顶坠落的时候,陈朝便意识到这山体是空的,一整座山体都是空的话,陈朝不太认为这是自然形成的。 而如今从周围的环境来看,这的确也不是自然形成的,毕???????????????竟那些石壁实在是太光滑了,怎么看都好像是人为的。 看出这一点之后,问题便摆在了眼前。 那就是这座山里隐藏着什么,是何人费力将这一座山都凿空的? 陈朝有些稍微失神,西陆却趁此递出一剑。 陈朝脸色难看,拦下这一剑之后,干脆朝着前面掠去,一刀压向西陆。 这里的空间不算大,当陈朝提刀朝着这边压去的时候,那边的西陆便无法避开,哪怕举起剑也没办法彻底压住陈朝这一刀,之后便不得不被陈朝压到石壁之上,陈朝双手持刀,和西陆靠得极近。 西陆横在胸前的那柄纤细飞剑几乎就要抵住自己的心口,至于后背在碰到石壁之后,更是一片冰凉。 她眯眼看了一眼陈朝。 这里光线昏暗,更好似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其中,即便是他们这样的修士,也都很难看清楚对面的面容。 陈朝也只能模糊看到眼前西陆的轮廓,以及闻到女子身上传来的那种异香。 西陆脸色平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年轻武夫,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这会儿落在下风而慌乱。 她这样的人,即便是下一刻真正要死了,只怕都不会如何在意。 陈朝的刀锋就在她的脸颊边,她甚至有几抹发丝,在这会儿都被刀锋斩断,飘落下去。 随着陈朝不断用力,西陆已经在这光滑的石壁上不断坠落,陈朝的刀当然同时在往下落,到了此刻已经压到了对面西陆的肩膀上,在刹那之间,刀锋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血痕。 鲜血浸透西陆的肩膀处的衣衫。 西陆微微蹙眉,痛感不能扰乱她,但她惊异于陈朝的气机充沛程度,两人早已经大战了许久,换作其余的忘忧修士,只怕此刻身体里的气机也都是空空荡荡了,西陆虽说不至于如此,但体内气机也所剩不多,只是怪异的是,眼前陈朝体内的气机,竟然还有这般多气机。 甚至还要比她更多。 这不太合乎常理。 两人不断坠落,只怕在顷刻间便已经超过百丈。 西陆无法挣 扎,如今这劣势,其实已经持续许久了。 到了此刻,她那双眸子,终于再次变成雪白,不过这次不同以往,在变成雪白的同时,更好似夜明珠一样明亮,刹那间便照亮了身前。 好似从她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射出两道无比明亮的光芒。 陈朝也被光华一下子刺伤双目,等到他适应之后,便看到对面女子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白 毛,就连肩膀处的伤口,都钻出一层雪白毛发将其掩盖。 陈朝有些诧异,但同时神色更加沉重,妖族修士若是像是这般要现出真身,那必然已经到了最后要拼命的时候。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对方的战力,便会更上一个档次。 寻常妖族陈朝不知道到底露出真身会强多少,但是眼前的西陆,一旦露出真身,陈朝不觉得会弱。 毕竟这可是那位妖族大帝最喜欢的亲女。 更是这一代妖族修士里真正的一骑绝尘之人。 随着一道低沉地吼声传出。 西陆手臂完全被白毛笼罩,那原本???????????????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手掌,此刻已经变成一只兽掌。 锋利的爪子,直接抓住云泥刀刃,陈朝一怔,随即便被对方用力一甩,给他连人带刀都砸到对面石壁之上。 那股巨力实在是来得太突然,导致陈朝还没有任何反应,便直接被甩了出去。 陈朝差点手一松,就没握住云泥。 在剧痛中的陈朝艰难回神,便看到了大概会让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眼前那个原本也说得上绝色的女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怖的妖气。 要不是那双眸子里雪白一片,只怕更为骇人。 「真他娘是一头母老虎……」 陈朝忍不住低声开口骂道。 但下一刻,对面那几乎有他一张脸那么大的虎爪便朝着陈朝的脸上拍了过来,陈朝歪过头,躲过这势大力沉的一掌,身后的石壁上瞬间便冒出一阵火花。 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那片光滑的石壁上也都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痕迹。 陈朝根本来不及去注意这个,而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母老虎对他挥爪。 陈朝躲过好几次,用刀也扛过一次,但最后还是没躲过对面的一爪,直接按在他肩膀上,只是一刹那,那锋利的虎爪便深入陈朝肌肤。 之后虎爪往下拉去,先是陈朝所穿的黑衫被撕碎,之后便是无数血肉翻飞,深可见骨。 陈朝抵着石壁,此刻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满头大汗。 不过或许两人都没有想过,攻防转换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刚才还是陈朝占据上风,如今一转眼便是陈朝被动挨打。 …… …… 两人在不断下落,同时也在不断交手,这两位当世一等一的年轻人,在这不算如何宽敞的地方各显神通。 陈朝几次挥刀不利之后,便干脆丢刀,用一口钢牙咬住刀背,而后双手拉开拳架,拳意在周身流淌,不断环绕。 之后的陈朝出拳,并不和对方硬抗,而是一拳一拳砸在对面的关节处,可即便如此,几拳之后,陈朝也疼得龇牙咧嘴。 对方这显露真身之后,身躯实在是过于坚韧,别说陈朝这么个忘忧武夫,只怕就是他再跨出一境,成为忘忧尽头的武夫,在三两拳之间,只怕都很难砸开对方的身躯。 陈朝瞥了一眼眼前的西陆,沉默片刻,有了计较。 之后西陆挥出一爪,陈朝不躲,同样一拳递出,两者再次相撞,但在顷刻间,陈朝便被重重撞回石壁,牵动伤口,更让他难受。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确实超乎西陆的意料,陈朝抵住墙壁之后,没有犹豫,而是一脚踩在那光滑石壁上,然后落到了西陆背上。 他一只手抓住西陆脖颈之处的皮毛,口中云泥掉落,另外一只手顺势握住刀柄。 只是尚未出刀,身下的西陆便仰天长啸,而后整个身躯剧烈晃动起来,几乎让陈朝无法稳住身形。 陈朝咬着牙,一只手死死抓住西陆脖颈的皮毛,另外一只手握紧刀柄斩下。 当的一声。 好似这一刀是斩向了什么金石一样,虽说有些白毛飘落,但却没能将眼前的西陆砍出哪???????????????怕一道伤口。 就连半点血迹都没有。 陈朝来不及叹气,蓄力之后,紧接着便递出了第二刀。 这一次,终于破开眼前西陆的真身,看到了一道伤口。 陈朝长舒一口气,他还真怕自己这一刀照样没什么作用。 不过就在他想要紧接着斩出第三刀的时候,忽然一股冰凉瞬间涌入他的脑海里,原来到了此刻,两人已经同时落到了山体最下面。 而在这山体里,居然有一片冰湖。 陈朝的伤口瞬间剧痛不已,吃痛之下,这位年轻武夫下意识松开了西陆,然后便被无边的痛苦包围。 伤口和冰水相遇,给陈朝的感觉就好像是盛夏里忽然坠入冰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意识渐渐散去,只是下意识还紧紧握住手里的云泥……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股窒息感涌上陈朝心头,陈朝猛然惊醒过来,睁开双眼,却看到了十分古怪的一幕。 就在眼前的这片湖泊里,居然立着一座整体雪白的高楼。 陈朝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冰雕的,而应该是什么别的材质。 不过他很快便收回目光,开始朝着上方游去。 游动的时候,牵动伤口,鲜血混着湖水,不断扩散,好似墨落于水。 随着哗啦啦地响声,陈朝终于游到了湖面,开始大口呼吸。 他忍着疼痛朝着前面游去,这才到了岸边,艰难爬上去之后,上衣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丢失的陈朝躺在岸边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同时鲜血不断流出。 片刻后,有个衣衫破碎的女子同样从不远处的湖水中爬上岸,同样浑身鲜血。 陈朝艰难坐起,看向那边,苦笑不已。 西陆看着赤裸上身的陈朝,看着他浑身的伤痕,尤其是那些新伤,神情平静。 她此刻面对陈朝,脸色苍白,看似情况还行,但实际上她的后背,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也在不断流淌鲜血。 两人没有分出高下,反倒是两败俱伤。 正文 第七百六十四章 湖底有白楼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出手,而是几乎同时盘坐起来,开始运转气机恢复伤势。 但很快两人便都奇怪地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一抹诧异。 陈朝主动说道:「这个地方有问题。」 运转气机的时候,他已经发现,身处此处,运转气机变得极为缓慢,比之在外面,不到十分之一。 也就说,想要在此处疗伤,只怕十日才能达到外面一日的水平。 西陆淡然道:「四周有一股非常淡的气息充斥,在阻止气机流动,这个地方问题很大,甚至会比你想的更麻烦。」 陈朝所想的是在这里修复伤势和回转伤势变慢,西陆则是想着,或许他们会随着时间流逝,体内的气机也被外面的这些气息蚕食。 到时候他们会成为空有境界,没有气机的「寻常人」。 这样的事情,对一个修士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心念微动,一抹妖气从指尖绽放,化成一只黑色的蝴蝶振翅而起,朝着上空飞去。 陈朝仰起头看着那只???????????????蝴蝶,没有说话,他自然是知道西陆如今是在试探是否能从他们来处再回去,但陈朝其实对此很悲观,在发现这个地方的古怪之后,他几乎可以确定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果然,那只蝴蝶在展翅高飞十数丈高度之后,便好似遇到了一股无形的屏障,而那股屏障并非简单地阻拦那只蝴蝶高飞,还在顷刻间将其撕碎。 黑色的蝴蝶就此消散。 西陆说道:「来路被关上了。」 那只蝴蝶虽说不是忘忧手段,但西陆和那只蝴蝶有最紧密的联系,通过那只蝴蝶被撕碎,也知晓了那手段并非自己能够抵御的。 别说是重伤情况下的她,即便是全盛状态下,也不行。 陈朝也散出神识,但触及到上面十数丈的时候,同样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撕碎自己那片神识。 「噗……」 陈朝为此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他的伤势再次加重。 西陆冷笑一声,大概在嘲讽眼前年轻武夫对她的不信任。 陈朝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有些后怕道:「或许是某种法阵在运转,将我们困在了此处,我们得找到阵眼才行。」 如果这是人为打造的,那么就肯定有破解之法,只是看他们是不是能够找到那处关键。 要是能够破解,自然能离开,但若是找不到,两人的下场,都会极惨。 「你说你,非得万里迢迢赶来杀我,这下好了,咱们两人说不好都会死在这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陈朝瞥了一眼西陆,对这个虎娘们,他是真有些无语。 西陆面无表情,对这种废话,她根本不想回应。 陈朝说道:「我刚在湖底看到了一座白楼。」 他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构造说不上复杂,一片冰湖,湖水四周,除去这不宽敞的岸边之外,便是如同之前那般的黑色石壁,那石壁也已经被证明过了,不管是陈朝还是西陆,都没办法将其摧毁,以此打通一条通道。 「我也看到了。」 西陆自顾自说道:「或许是唯一的离开途径。」 两人当 时几乎是同时掉入湖水里,都是心细的人,自然不会对那湖底的白楼视而不见。 陈朝说道:「离开之前,我们暂时休战。」 到了这会儿,两人要是还要生死厮杀,即便是分出了生死,只怕剩下的一人,也离不开这里。 如今还要继续厮杀,不是明智的决定。 西陆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赞同陈朝的提议,都不是傻子,这样的决定其实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陈朝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而是在努力运转气机,将白雾缓慢从经脉里调动出来,附着在伤口表面,之前的厮杀,让他这具身躯伤痕累累。 西陆也是默不作声,身后的伤口也已经在缓慢愈合,不让鲜血继续流出。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伤口,现在还是能隐约看到骨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片刻后,陈朝忍不住问道:「你们妖帝这一族,原来是白虎?」 西陆真身是白虎,陈朝自然也认为妖帝是白虎。 西陆面无表情地看向陈朝,平静道:「你若告诉旁???????????????人我的真身,我会杀了你。」 陈朝扯了扯嘴角,嘀咕道:「好像我不说,你就不杀我一样。」 西陆冷哼一声。 「你若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和你不死不休。」 陈朝哭丧着脸,「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咱们的处境,现在做这种事情,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等着陈朝说话。 陈朝无奈,「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回答我。」 西陆想了想,平静道:「妖族种族万千,有纯血和非纯血一说,我这一族,并不只是和族内其余人通婚,我父皇不是白虎,至于我,不过是先祖的某一血脉流淌,故而是纯血。」 陈朝明白了,对于妖族他也有些了解,知道一些血脉高贵的种族,是不屑于跟别族通婚的,认为为玷污自己这一族的血脉,而很显然,妖帝这一脉,至少在祖上应该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族群,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和别族通婚。 当然也有例外,或许当初的妖帝一脉自身血脉极为强大,也寻了另外强大的种族结合,想要结合父母的优势,将血脉变得更加强大。 但不管如何,反正到了如今,妖帝一脉应当都是妖域最为强大的种族之一。 陈朝哦了一声,算是知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西陆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一时间这里沉默得可怕。 陈朝深吸一口气,开始全神贯注地运转体内的白雾修复伤势。 小半日之后,他胸前的伤口才愈合完全,不过仍旧留下一道痕迹,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某个野兽的爪印。 陈朝倒是不在意什么,毕竟这身上不知道有了多少伤痕,密密麻麻的,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多一道便多一道,只要脸上没有伤痕留下,其实就没什么问题。 不过在他收拢气机的时候,便已经看到西陆站在湖边开始打量着湖水了。 陈朝暗骂一声,这他娘的虎娘们身子也太好了。 他缓慢站起,收刀还鞘,缓慢来到西陆身侧不远处,西陆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陈朝还是 能在她眼里看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湖水好像也有问题。」 陈朝蹲下身,双手捧起些湖水,感受着冰凉,之前只是觉得冰凉,这会儿反倒是还觉得有些刺痛。 西陆平静道:「这里就没什么没问题。」 陈朝松开手,叹了口气,「这要是除去我们之外的其他修士,哪怕也是忘忧境,只怕都够呛能下水。」 这世间太大,无奇不有,许多东西天地生成,已经不是一般修士能够抗衡的,不过陈朝倒是更愿意相信这湖水应该是人为的手笔。 「算你运气好。」 西陆看了一眼陈朝,若是换了别人,不用自己动手,也大概就会在 这里自生自灭了。 陈朝懒得跟这个虎娘们在这里多叨叨什么,说道:「一起下水?」 西陆嗯了一声,不过随即道:「穿衣服。」 陈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刻还是赤裸上身,他瞥了一眼西陆,找出一件崭新黑衫,一边穿,一边念叨,「自己占了多大便宜还不知道,你以为是个人???????????????都能看到我这近乎完美的上半身吗?」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抬手,之前在岸边的纤细飞剑落到手中,她平静道:「大了些。」 纤细飞剑微微颤动,最后急剧缩小,变成一根发钗大小,西陆直接伸手盘发,将其插入其中。 陈朝一脸郁闷,到了这会儿还是没弄明白,眼前这娘们不过是个妖修,怎么还能让那飞剑听话。 要是那飞剑能说话,陈朝非得问它,你小子,怎么这么没骨气?! 「等会在水中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会出手。」 西陆提前说了句话。 陈朝忙不迭说道:「别呀,咱们现在是同舟共济,哪里能见同伴有事不帮忙的?」 这湖水里天知道有什么古怪,说不定有一尊在此修行多年的大妖也说不准,对方要是看西陆是妖族不为难,可不见得不为难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 西陆冷哼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她缓步走入湖中,陈朝也就此跟上。 两人再次进入湖水里,不断下落,很快便看到了那座在湖底的白楼。 两人默契地朝着那边靠近,但都速度不算快,如今这个地方有古怪,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这会儿要是冒冒失失,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情。 陈朝不想也不愿跟西陆在这里做一对亡命鸳鸯。 两人花了些时间,来到那座白楼上方,然后缓慢下落。 只是之后两人都有些诧异,因为这座白楼实在是太高,两人几乎花了许久,才落到最下面。 见过万天宫那座三千楼的陈朝,这会儿都觉得这座白楼即便是比三千楼会矮点,但也不会太多了。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这湖水到底有多深。 两人站在楼前,看着那不知道过了多久,却依旧是紧闭的大门。 大门和寻常的楼阁高度相当,没有什么区别。 陈朝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楼上的牌匾。 上面有三个字。 陈朝张了张口,然后沉默。 西陆看着他。 陈朝恼怒道:「不认识不行吗!」 正文 第七百六十五章 观书 西陆嘴角勾起一个微末弧度。 陈朝则是心中有些震动,眼前的白楼,不是当世产物。 其实这很好区分,当世的修行流派虽说各有不同,但修行道法也好,还是流通的文字也好,都相同。 但眼前这三个字,完全不是当世的文字,就跟之前的戎山宗三个字一样,不过不同的是,当初在戎山宗,陈朝还能依稀辨别那三个字,包括自己拥有的那一页纸,虽说那上面的文字也不是当世产物,但却能从中传递出来意思,可眼前的这几个字,并没有气息波动,陈朝根本无法辨别。 但至少如今可以却确定一点,那就是这座白楼,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也就是说,如今的这个地方,是上一个时代的修士所建造,至于距离当世到底有多久,则是不好说。 毕竟人族的历史,有史可鉴的,也就不过千余年。 西陆看了一眼那雪白的大门,没有什么动作。 陈朝想了想之后,还是坦白说道:「这文字我不认识,应该是上个时代修士的产物。」 随???????????????即陈朝问道:「你们妖族的历史,有多长,千年,还是万年?」 人族的历史可以查到的就不长,妖族或许会长一些。 西陆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也不过千年左右。」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过,妖族虽说不爱撰写史书,但一些重要的事情,也会有记录,但最早的故事,也就在千年开外,不会太久。 陈朝轻声道:「好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那段历史。」 人族绝不可能只有千年左右的历史,毕竟一座大梁王朝,便已经存在两百余年,而那些修行道法,也最多不过千年左右历史,而之前发现的那些上古宗门遗迹,也全不在记录之中。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大门……就此开了。 陈朝愣了愣,还是很快朝着身侧闪开,这么容易就开了门,他还是比较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 但随着大门打开,里面却是一点异常没有,他只看到门前有一道淡淡地涟漪。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大概是有些不满他的谨慎,沉默片刻之后,她直接便走了进去。 陈朝张了张口,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这个虎娘们。 然后他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 …… 穿过那层涟漪,来到楼中,陈朝感觉到了呼吸顺畅了许多,修士们虽说可以在水底待很久,但是不见得会舒服,而且也不是能一直如此的。 空气总归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 来到这里面之后,那种感觉消失了,陈朝感觉自己又来到了岸上,虽???????????????说不知道是为何,但始终比一直待在水底好的多。 他按住刀柄,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如今目前的景象还算正常,这座白楼的建造和当世的其余楼阁差距不大,眼前一层,可以一览无余,这里的东西不多,除去摆放的十几个蒲团之外,就是前面有一处玉桌,玉桌上有一个不大的香炉,香炉还插着几只断香,看起来好似才熄灭不久,玉桌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残缺的画像。 画像下半部分被人撕去,留下的上半部分,则是半张脸,那画像中的人物,头上戴着冠冕,看着有些像是当世道门的道冠,但又不尽相同。 画像上的半张脸看不出什么,只能说那双眸子有些特别,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人应当是某位祖师之类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画像都被人撕去了一半。 西陆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楼梯上。 这楼梯也是用某种白玉打造的,看着让人觉得很不凡。 陈朝走了几步,越过那些蒲团,来到那画像前,看了一眼那个香炉,然后伸手去将其拿了起来。 然后陈朝仔细打量,最后对着西陆摇了摇头。 然后陈朝不甘心的去翻动那些蒲团,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蒲团下找到过好东西了,原以为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最后却发现是徒劳。 「上楼。」 西陆丢下一句话,然后便朝着楼上走去。 陈朝无奈跟上,还是觉得这个娘们在很多时候,都太随意了。 或许妖族很少在这些上留下什么机关,但这明显是人族修行之地,很难寻常。 之后两人来到二楼,这里的景象和一楼有些不同,但又大致相当,只是没有了玉桌和画像,而是多出了一方微微有些高的高台。 高台前,依旧蒲团不少,高台上蒲团也有一个。 「这大概是一处传道之地,或许以前是一座宗门,这里便是宗门长辈对后生们传道的地方。」 虽说这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但其实很多东西,其实相差不大。 西陆面无表情。 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她只想找到离开这里的法子,此刻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气机运转越来越缓慢了。 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彻底沦为一个普通人。 当然,陈朝也不例外。 陈朝说道:「去三楼看看。」 这一次他照样去翻动蒲团,依旧一无所获。 西陆点点头,开始朝着三楼走去。 两人很快来到三楼,这里的布置不同,而是悬挂着许多符箓,只是这些符箓,都明显失去了上面流动的灵气,跟死物没有什么区别 。 西陆走在其中,也丝毫不在意是否触碰到这些符箓,而是在里面穿行,很快便将这里看了一遍。 依旧没有什么异常。 到了此刻,西陆开始有些烦躁,要是有什么东西,其实还好,最怕的就是一切都寻常,一切都没有异常。 陈朝说道:「应该是跟道门有些相关的所在了,这符箓是道门最为擅长了,不过也说不准或许是别的。」 「废话。」 西陆???????????????吐出两个字。 陈朝揉了揉脸,心想的确是说了句废话。 之后两人看向楼梯那边,准备继续登楼。 陈朝忽然说道:「就这么走下去,到底会有多少层?」 之前落下来的时候,他可是觉察到这座白楼不低,虽说没有三千楼高,但应该也至少是数百层。 西陆说道:「走了才知道,而且你们不是喜欢将最好的都放在最上面吗?」 陈朝点点头,西陆这说的倒是不错,就像是三千楼一样,最好的东西,都是在最上面。 西陆不再多说,而是继续朝着楼上走去。 很快他们来到第四楼,两人终于在这里停步,因为在这里有一排排书架,书架上虽然书籍不多,但还是摆放着三三两两的书籍。 陈朝来到一排书架前,轻轻伸手去拿起一本书,翻开之后,脸色难看。 他娘的,又是这种文字! 西陆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冷笑。 陈朝感慨道:「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变成了不识字的家伙。」 西陆想了想,说道:「用神识去看看。」 陈朝点点头,他也想到了,如果用神识去看,或许能和书写这本书的人残存的气息联系上,说不定就能借此知晓书里的内容。 神识散开,弥漫书中,陈朝很快便挑了挑眉。 有用! 西陆安静等着陈朝的答案。 但陈朝很快便失望摇了摇头,「这是一本没什么用的书,这书里内容,是讲一些花草优劣的。」 陈朝叹气道:「或许有用的东西早就被人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西陆淡然道:「把所有书都看过再说。」 既然想要离开这里,那么就是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陈朝点点头,也没反驳,毕竟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他很快放下手中的书,然后去另一处,拿起第二本。 然后是第三本…… 一直到第七本。 陈朝忽然眼里有了些光,「这书有用。」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六章 五彩神山 「这上面写了什么?」 西陆凑过来,看着陈朝,有些好奇。 陈朝说道:「是这座楼的建造过程,居然说用了三百多年,才建造完成。」 西陆看着陈朝,神色淡然,但意思很明显,就这? 陈朝知道西陆的意思,并没有回答她潜在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这座楼建造起来,不是为了存放什么典籍或是传道的,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这座楼的真正用处,是为了遮蔽天机……」 陈朝不认识那些文字,只能通过写书之人的残留气息知晓一些事情,但却不完全,这所谓的遮蔽天机,到底是指的什么? 什么天机要遮蔽? 这座白楼建造在湖底,又是为什么,都没有答案。 西陆懒得去多想,催促道:「看别的。」 不是她不给陈朝时间,而是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快要感知不到体内的妖气流动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别急……」 陈朝看了西陆一眼,苦笑不???????????????已,你以为光是你自己如此吗? 我不得好好找寻这里的线索? 西陆默不作声,只是走到远处,将其余的书都抱了过来。 陈朝放下手中书,开始去看其余的书,片刻之后,他在其中一本书中得到了些线索。 「这座楼是一座神山的门户,换句话说,这才是宗门门户。」 陈朝惊异地开口,有些吃惊,这什么宗门门户是一座高楼,而且还在湖底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架。」 西陆默不作声,抽出发丝里的那柄纤细飞剑,一念之间,便让这飞剑变得正常,然后她随手一丢,飞剑落到剑架之上。 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西陆讥笑道:「你就这点本事?脑子不用,不如给我?」 陈朝怒道:「你要是能想明白,还用得着我?」 西陆冷哼一声,不多说。 陈朝也不多说,走上前去,看向眼前的这座剑架,那柄纤细飞剑放在上面严丝合缝,理应没有什么错,但为何没有任何作用? 陈朝有些疑惑不解。 西陆站在原地,看了陈朝片刻,然后才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抓起飞剑,刚要带走,陈朝忽然道:「等会儿。」 西陆虽说没???????????????说话,但闻言还是松开手,没有带走飞剑。 陈朝笑眯眯道:「这绝对是钥匙。」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没说话,只是挑眉。 陈朝自顾自说道:「理应是许多年前,有一人是这柄飞剑的主人,持剑守在此处,是看门人,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飞剑到了上面,被人封在那山神塑像里,而守门人肯定就死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那为何打不开?」 西陆没兴趣去听陈朝说这些,只是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陈朝看了西陆一眼,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是剑修吗?」 守门人既然用飞剑,那就自然得是剑修才行,西陆体内一点剑气都没有,自然就没办法能让这飞剑变成那所谓的钥匙。 西陆冷笑道:「说起来你好像是剑修一样。」 陈朝看着西陆,摇头道:「我当然也不是剑修,不过弄出一两抹剑气,还是不难。」 陈朝眯起眼,他体内的白雾里,其实就有些剑气在里面,这要归功于当初在剑气山登山的时候,那万千剑气他留了一些在自己体内,本来其实他不是剑修是应该消散的,但他体内有白雾,又在神都听过柳半壁讲解剑道,还真让他最后留下了一些。 西陆面无表情,不过心里倒是起了些波澜,到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怪不得杀力恐怖,看起来他本身就是一个大杂烩,学到过不少东西。 不过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此人不是武夫吗?怎么还能有这般造化? 陈朝也不多说,努力调动体内气机,很久之后,才从指尖逼出一抹白雾,然后伸出手指,开始在里面抽丝剥茧。 陈朝现在体内的白雾里,其实蕴含的东西不少,除去武夫原本的气机之外,还有之前在自己窍穴里崩碎的那枚玉符,那是一位道门大真人的遗泽,加上一些残留的剑气,想要在其中将某一样东西剥出来,其实并不容易。 只是当下,陈朝已经别无它法,再不想办法,他们两人即便不会立即死去,也会陷入极为麻烦的处境里 。 陈朝很快便满头大汗,这要是放在气机还能正常流转的时候还好,问题不算太大,可现如今这个状态,陈朝只能咬牙坚持。 西陆这会儿出奇地安静,沉默不语,等着陈朝将剑气剥离出来。 半刻钟之后,陈朝指尖白雾散尽,只余一抹剑气萦绕指尖,然后陈朝满头大汗走向那柄飞剑,他其实到了这会儿也有些心虚,虽说有这么那么一抹剑气,但他不知道是否还要这柄飞剑认主还行。 不管如何,到了此刻,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朝将指尖剑气落入其中,飞剑沉寂无声。 陈朝叹了口气。 西陆说道:「不行?」 陈朝张了张口,刚想开口,忽然 眼前飞剑就开始震动起来,然后刹那之间,整座白楼都震动起来。 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随着轰隆隆的响声,两人头顶的玉楼楼顶缓慢打开,只是却没有湖水灌入其中,看着有些古怪。 西陆去拿起飞剑,就???????????????要一跃而起,陈朝拉住她的衣袖,皱眉道:「忽然想到一个事情,好像这座神山的门户太过简单进入了些,会不会有问题?」 到了现在,陈朝也有些犹豫了,万一真有什么问题,两人只怕是从一处死地,再走去另外一处死地。 「都差不多,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西陆看了陈朝一眼,「还有退路吗?」 陈朝苦笑摇头,确实有些时候,他不得不佩服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果决了些,平生所见,大概只有谢南渡可以和她一较高下。 西陆脚尖一点,纵身跃入头顶的那道缺口里。 陈朝按住刀柄,沉默了片刻,也跟着进入了其中。 …… …… 跃入上方,没有半点阻拦,但陈朝还是置身于湖水之中,这让陈朝有些奇怪,难道此处当真不是入口? 不过也想不了那么多,陈朝一路上游,最后来到湖面,不过刚露出湖面,陈朝便惊住了,原来眼前不远处,正坐落着一座巍峨的五彩神山。 陈朝游到岸边,缓慢爬上岸,不远处西陆早在此处站立。 陈朝看着眼前这座巍峨神山感慨道:「果然能叫神山,都是有理由的。」 西陆看向那座神山,忽然问道:「这座山里会有仙药吗?」 陈朝一怔,随即笑道:「说不准,或许会有。」 当初在戎山宗,陈朝就曾发现过一株仙药,只是那仙药,自己只是短暂拥有,就被那白衣少女夺去了。 说起来这件事,陈朝还有些头疼。 其实那个白衣少女,应该才是最接近上个时代的人,甚至她就是上个时代的修士,如果能再次见到她,或许能得到很多陈朝想要知道的东西。 摇了摇头,陈朝将那些思绪打散,回过神来,向西陆随口打趣道:「说不定不只有仙药,还有传说中的神药。」 本来是随口一提,但陈朝没想到,西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站在原地,看着有些恍惚出神。 这个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文 第七百六十七章 有剑仙曾来过 两人开始登山。 只是登山之前,两人气机虽说有复苏迹象,但却缓慢,想来这跟大病一场是一样的道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两人想要气机重新充盈到身体里的各处窍穴,只怕还需要小半日功夫。 不过这样的事情,两人倒是都只感到庆幸,若是气机一直被压制,对他们两人来说,不是好事,如今虽说恢复缓慢,但总归比之前好太多了。 陈朝想事情从来喜欢去想最糟糕的后果,这样一旦最后呈现出来的东西,比所料之中要好上一些,便是赚的。 至 《武夫》第七百六十七章 有剑仙曾来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六十八章 搭桥铺路 那一剑的风采,虽说两人都不是剑修,但仅是看到这一道剑痕,只怕便已经知晓几分了。 所以就连一向对自家父皇推崇备至的西陆,在看到这一剑的时候,也不敢说自己父皇能够胜过那位剑仙。 实际上她心底有个更为直观的念头,那就是自己父皇,只怕绝不是那人的一剑之敌。 陈朝微笑道:「世间剑修皆以剑宗宗主为那当世无双的剑道第一人,要是看了这一道剑痕,只怕认知会瞬间崩塌。」 世间剑道,剑宗宗主已经最高,但谁知道,还有更高。 但想来剑宗宗主肯定会知道剑道无最高,他依旧想要在剑道上不停往上走去,去更高,再更高。 陈朝轻声道:「有时候???????????????还挺佩服那位剑道宗主的,生在世上,此生也只为一件事而前行。」 如此纯粹的人,即便是站在对面,只怕也不得不佩服吧? 西陆说道:「你要是有一天知道这世上什么都是假的,你做的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你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来是随口一说,但陈朝却很认真地看着西陆,笑道:「经历过了,也就那样。」 西陆被陈朝这话一惊,有些吃惊地看了这个年轻武夫一眼,但最后也没说话,只是转身朝着大殿里走了进去。 只是当两人走进来之后,又一次震惊不已,这一次两个人站在原地,沉默不已。 那一道剑痕,他们原本以为斩开那殿门也就算了,谁知道进来之后,才看到大殿里的所有建筑,此刻都是被斩开两半的,甚至那座大殿的一侧墙壁,也只有一半。 至于这大殿里的许多白骨,也很容易在白骨断处,看到上面平整的切割处。 甚至有头骨是被一剑斩开成两半的。 两人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陈朝脑海里甚至出现一幅场景,就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剑修,站在大殿外,随手递出一剑,然后转身,根本就没去看过大殿里的景象。 太潇洒随意了。 陈朝感慨道:「那个时候,或许这位出剑的剑仙,就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 这个问题,陈朝不需要任何人回答,自己就能够笃定,绝对是如此,也只 能是如此。 若不是这样,那个时候若还有那么多这样的人物。 那相比较起来自己这个时代,陈朝只觉得两字。 寒酸。 太寒酸了。 西陆面无表情,但心里实际上也是惊涛骇浪。 陈朝接下来往前走了一步,瞬间便好似在耳边听到了一道破风声,还没等陈朝反应过来,他便看到自己的小腿处骤然出现一道血痕,之后才是一股疼痛,陈朝反应极快,很快便收回那只脚,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腿已经出现了一道不浅伤口。 西陆看了一眼前方,指尖再次弥漫出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展翅飞去,但也是瞬间便被撕碎,妖气散开,很???????????????快消散。 「真他娘的见鬼,这都多少年了,这里居然还满是剑气!」 陈朝咬了咬牙,之前能感受到一些剑气,但是不多,陈朝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剑气都应该消散了。 但这会儿他才骤然发现,原来当年那位剑仙留下的一剑,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这是何等的修为,才能如此? 陈朝一时间有些恍惚,但更多的,大概还是震惊。 西陆笑道:「多亏你只是走出一步,要跑过去,你这会儿就是一 百多块了。」 陈朝冷笑着看着西陆,点头道:「多亏是我。」 是,要不是他,而是换作西陆的话,大概这女人真要被撕成碎片。 「现在怎么办?」 一座大殿,如今两人只能望而却步,根本就没办法踏入其中。 陈朝说道:「要不然你把真身露出来,看看这些剑气能不能把你撕碎?」 西陆不言不语,只是朝着陈朝翻了个白眼。 这些剑气的恐怖,哪里是忘忧境能够抗衡的,只怕即便是忘忧尽头的存在,在看到这些恐怖剑气的时候,也会头皮发麻。 但这座大殿既然高立在这座神山之上,他们只怕怎么也要进去看看才行。 但现在问题是怎么进去? 这是摆在两人面前的一大难题。 「快想办法。」 西陆盯着陈朝,平静道:「我 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陈朝打量了一眼眼前大殿,正前方的墙壁已经倒塌一半,但两边还有两条长长的走廊,被许多倒塌的建筑挡着,陈朝也看不清楚那里面有些什么。 陈朝想了想,说道:「把你那柄飞剑给我。」 西陆倒也没废话,直接抽出发丝里的那柄飞剑,飞剑在瞬间复归正常大小,陈朝伸出手,握住飞剑。 飞剑呜呜一声,好似有些不满。 陈朝忍不住再次叹气,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偏偏喜欢这个妖女是吧? 不过他也没过多和飞剑较劲,轻轻伸手将飞剑插入地面。 西陆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朝。 陈朝则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但没有进入那片杂乱恐怖的剑气里,而是走到了那些剑气之前,几乎只是尺寸之间。 陈朝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指尖弥漫而出一抹白雾。 之前上剑气山的时候,陈朝不大不小的学了一门法子,就是如何从无数杂乱的剑气里穿行,而并非跟剑气硬抗。 但当时的前提是无数的剑气不是同一人,同一柄剑,而如今这些充沛的剑气,则是一人而已。 所以陈朝也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够将这些剑气按着他的想法引导进入飞剑里。 但陈朝现在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 实际上也是两个人都不是剑修,如果此刻有一个剑修在场,事情一定会变得轻松许多。 不去多想,陈朝坐在那些剑气前,白雾轻轻飘了进去,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白雾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以免激起那些剑气的反抗。 但片刻后,白雾还是逐渐被那些剑气击碎大半,陈朝满头大汗,但还是努力牵扯一抹白雾拉着一道几乎可以说是无比微末的剑气和那柄飞剑连接起来。 之后陈朝松了口气,因为那一抹剑气最后还是落到了飞剑里。 如今的那片剑气,就像是一片湖泊,而那柄飞剑就是陈朝在湖泊下方挖的一个水池,他要做的,就是要打通两者之间的通道。 让水流到那个池子里。 —— 推荐一本朋友的,亦辰辰《一品》同样的江湖文,嘎嘎好看,值得一看! 正文 第七百六十九章 有些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剑气不断流淌,但最初缓慢,需要陈朝不断用自身的白雾作为牵引,才能将其引动,但随着时间不断堆积,陈朝的白雾用处越来越小,而剑气已经开始自己流淌,不断灌入那柄飞剑之中。 陈朝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后悔。 那柄飞剑本就不凡,如今他又牵引这些剑气不断灌入这柄飞剑其中,若是以后西陆炼化了这柄飞剑里的剑气,只怕更难对付。 想着好像是自己亲手为自己未来树立大敌,陈朝就无比头疼。 他有一种不祥预感,未来的某一天,大概自己会亲自吃下今天自己种的苦果。 可这会儿又别无他法,要是谢南渡在这里,这些剑气绝不会便宜眼???????????????前这个妖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住,哪怕在顷刻之间,她那只手已经白骨***。 陈朝沉声道:「松开手,不要命了?!」 西陆全然不理会,只是死死按住剑柄,冷声道:「闭嘴!」 之后半刻钟,西陆一条手臂已经溃烂一半,血肉模糊。 但随着时间推移,最后她硬生生将那柄飞剑拔起,然后飞剑开始颤鸣,想要挣脱西陆的掌控,但还是被她死死按住。 滴落一地鲜血。 最后飞剑渐渐平静,然后开始缩小,再度复归发钗长度。 西陆举起发钗,将其插入发丝之中,也不管是不是沾染一头鲜血。 陈朝看着西陆由衷感慨道:「真狠。」 这眼前的虎娘们,是的确有些狠在身上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西陆脸色苍白,只是一条手臂,又开始缓慢生长血肉,她此刻状态也不好,但陈朝也只是 看着她,并没有动手。 这或许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共同之处。 等到西陆的手臂复归如初之后,陈朝也只是看了西陆一眼,后者自顾自坐下,开始回转气机,刚才那段时间里,西陆的气机消耗,也绝不是陈朝能够想象到的。 两刻钟之后,西陆起身。 陈朝才缓慢朝着前面走去。 西陆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 两人往前走了约莫十几丈之后,才在那处早就断开的墙壁前停下,看着那道剑痕,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左边还是右边?」 陈朝说道:「要不然一人一边。」 西陆没说话,但率先朝着左边走去,脚???????????????步缓慢。 陈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还是朝着右边走去,这两边都有一条长长的廊道,陈朝缓慢而行,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这条长廊一侧有着许多壁画,但其中内容很古怪,是一些陈朝看不懂的符号,他唯一能看懂的,是一幅画。 一口大鼎架在火上,两人抬着一个少女往大鼎里丢,大鼎下面,则是有着熊熊烈焰。 而在大鼎前,跪着无数的人,好似在举行一种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仪式。 陈朝皱了皱眉,不是太喜欢这上面的内容。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多久,便已经到了尽头,没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另外一条长长的走廊。 陈朝皱了皱眉,继续走了下去,这里两侧有些散落的丹炉之类的东西,陈朝极有耐心的一个个翻开,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遗留的丹药,但只看到丹炉里的那些药渣,别的什么都没有。 陈朝不由得有些失望。 但走到尽头,便看到一间静室,不大,里面只摆放了一个蒲团,以及蒲团前不远的白骨。 陈朝同样在上面看到了无比锋利的剑痕。 他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幅场景,这位强者才从入定中醒来,然后起身想要查看一番,结果就迎面而来一剑。 然后他就死了。 陈朝想到这里,不由得感慨道:「真惨。」 正文 第七百七十章 神女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位曾经在这里闭关苦修的修士只怕境界也不低,只是谁让他遇到了那个更恐怖的剑仙。 于是他死得很快,都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这么死了。 陈朝叹了口气。 在如今的当世,他自认已经不会被谁轻而易举一剑斩杀,即便是妖帝或是那位剑宗宗主,陈朝都自认至少能在他们的手底下扛一会儿。 不过这并非陈朝追求的终点。 他想要真正完完全全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上,唯一的途径便是真正成为当世的第一强者。 等到了那天,天底下 《武夫》第七百七十章 神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一章 故人 陈朝第一次去看一个女子先看的是那女子身上的衣衫而并非脸庞,不是因为境界或是某种原因,而是因为眼前的女子身上的装束,实在是从来没见过,她穿着一件上面有无数图案的黑色长裙,上面的花纹颜色各异,但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更神秘的感觉。 陈朝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子容貌。 女子生着一张绝美的脸。 陈朝平生自认已经见过不少堪称绝代风华的女子,像是谢南渡也好,朱夏也罢,亦或是如今的西陆,甚至还有那位在棺椁里的白衣 《武夫》第七百七十一章 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二章我出不了神山,你带一朵花走 “或许那位前辈还活着。” 陈朝想了很久,才忽然开口,实在是不愿意眼前的女子这般伤心。 女子看了一眼陈朝,眼里的沮丧和伤心依旧没有消散,而是摇头失落道:“你不懂他的骄傲,他要是还活着,怎么会丢掉了自己的刀。” “即便刀断了,他也不会丢下它的。” 女子眼神里充满了怀念,“他有多爱自己的佩刀,我又怎么能不知道?” 陈朝张了张口,这女子所说条理清楚,他还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对方。 “你不必如此,我早知道他已经亡 《武夫》第七百七十二章我出不了神山,你带一朵花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三章 再杀 陈朝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进山的路是在水底,出山的路也还是在水底,神女为两人开道,湖水朝着两边散去,然后露出湖底一块巨石,被神女挥袖移动之后,一个类似于地道的口子出现在几人眼前。 神女站在湖边,白鹿缓慢来到这边,陪着神女一起目送这两个年轻人离开。 陈朝走过很远,又忍不住转头看向神女,眼神复杂。 后者眼神温柔,不发一言。 陈朝隐约察觉到这边应该有自己无法完全察觉到的一种某种结界困着神女不让她离开。 同样陈朝还惊异 《武夫》第七百七十三章 再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四章 家家的经都难念 冬雪过去,草木春生。 新柳州因为地靠北方,故而春来要比南方更晚一些,不过好在薄雪不再飞飞扬扬之后,地面也就没有了积雪,好走许多。 北方官道在大梁朝使用最为频繁,毕竟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和妖族大战不停,来往军需运输,难免一次又一次在官道上来往,这样一来,官道即便再好也难免会破损。 但北方这条官道,的确却是大梁朝最好的官道。 大梁年年拨款修缮,决不允许大战开始之时,有军需粮草运不上去。 这条官道因比大梁其他官道 《武夫》第七百七十四章 家家的经都难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五章 坏心肝,在皮肉下 马蹄声的阵阵响起,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将这难得的安静打破。 中年汉子最早回神,握住刀柄的他已经起身,看向官道那边,有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往此地。 为首的一人,体型壮硕,提了一杆即便是在军中都不常见的长槊。 军中战将,最为普遍的还是使用大刀和长枪,不过正是因为这两样兵器的普遍,才导致能成为佼佼者并不容易,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不会因此而去剑走偏锋去练别的什么兵器。 而像是长槊和大戟这样不常见的兵器,想要练好, 《武夫》第七百七十五章 坏心肝,在皮肉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正文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个不称职的好官 妇人抬头看去,只能看到在李都尉倒下之后的那道年轻身影此刻正弯着腰,手中的长刀杵地,费力地咳嗽着。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看了这边妇人和那少女一眼,费力说道:“没事的……” 他不知道是在说自己的伤势,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总之他即便那么虚弱,看着随时能够倒下去,但那三个字,也足以让人感到安心。 年轻人朝着那边走去。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很快来到那边,谷家的护院战死者已经七七八 《武夫》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个不称职的好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武夫》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