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皇妃:娘娘今天又去破案了》 第一章 悲催穿越 “小姐,坏了坏了!崔家来迎亲了!” 当在站在门口看清远远而来的迎亲队伍最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的时候,锦儿吓得风一样跑回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海宁正在梳妆,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锦儿急着跑到海宁身边,附耳一说,海宁脸色也变了,手一抖,握着的珠钗掉了地上,断作两截,“真的?” “我瞧得真真的,就是那个登徒子!可怎么办啊,小姐?” 锦儿快急哭了。 谁能想到,她家小姐要嫁的应天府百里之外辖县赫赫有名的崔府公子竟然是个熟人! 海宁心里乱糟糟的。 元月的时候,锦儿说外面的庙会热闹的很,海宁心里痒的很,于是两个人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出了门。 两个人只顾在桥上瞧热闹,海宁不小心被人挤下河。 大冷的天气,河水也没有完全结冰,没有人愿意舍身去救人。 忽然间有个人不顾寒冷跳下河,救起了海宁,救她的人叫崔安,一瞧海宁貌美如花,开始管不住下半身了,调戏她,威胁她,吓得海宁慌不择路,被崔安抱住时情急之下一脚踢了过去后落荒而逃 海宁心里乱作一团,想要悔婚也来不及了。 只要那崔安一句话,“你那天背着家人偷跑出来,实则是来见我”,她就百口莫辩,还得背上一个不安分、随意抛头露脸的的坏名声,连累爹娘 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花轿,心里暗暗祈祷着兴许锦儿看错了。 待到吉时拜过堂后,海宁就一直坐在洞房里,所能见的就是盖头下的一小块地方。听着外面下人进来出去,说着吉祥的话,海宁的心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海宁又饿又累,身上厚重的喜服又热又闷,腰酸腿痛快要晕过去了,心里就没踏实过,总算听到锦儿小声问道,“小姐,你饿不饿?都二更天了,我给你先拿点东西吃着”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锦儿跑到窗边向外张望,脸色顿时惨白,“小姐,真是他!怎么办?” 海宁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了! 崔安阴沉着脸回来,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他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酒后感觉胸口的火更旺,心里诅咒着海宁这个贱人,嫁到我家我让你守一辈子活寡! “你们都回去吧,这院里不要任何人侍候!” 下人们唯唯诺诺都走了,忙活了一整天,心里巴不得早点歇着去呢。 进门后崔安横了一眼窗前的锦儿,吓得锦儿连忙跑出去,随后他一脚把门踢上。 大力的关门声吓了海宁一跳,她也顾不得吉利不吉利了,掀起盖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这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知书达理、人品贵重”的崔家少爷! 崔安冷笑一声,“没想到吧?老子还记得那一脚之仇呢!” 吓得海宁“滕”地起身,“你要干吗?” 崔安走上前,咬牙切齿道,“让你装蒜!老子打死你!” 一个重重的巴掌下去,海宁顿时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的,耳边有人在狂哮,乌七八糟的咒骂不堪入耳。 “马的,都怪你!你害了老子!老子废了你——” 海宁清醒过来,只感觉到腮帮子更是火辣辣的痛。 我靠!那个被她挡了财路的当事人胆子够大的,竟然在她从法院下班回家的路上黑她—— 不过,再细听好似不是这回事,况且她的大脑里多了一些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宽大的房间,陈设古香古色,孩儿臂粗的红烛高照,照亮墙上的大红喜字,喜庆而奢华。 忽然,她眼前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 乌纱圆领的大红喜袍,面容白皙,长相斯文,不敢相信耳边那些龌龊咒骂竟然出自他的嘴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见海宁醒了,崔安冷笑一声,“装死是吧?” 海宁没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神色清冷。 见海宁一言不发,崔安愈加暴怒,伸手揪住海宁的脖领,粗暴地扯起来,“你特么不是厉害吗?今天老子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自从他调戏海宁不成又被海宁一脚踢到要害,他就发现他和隔壁的俏寡妇办不了事了。 被俏寡妇奚落几次后,崔安偷偷去瞧了好几个郎中,都含蓄地说有点麻烦。 他炸了,他才多大啊!这后半辈子怎么办? 越想越恼火,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始作俑者打死才解恨,可那样又便宜了她,他准备将这个女人丢出去,下人们都让他遣走了,那她就去当下人吧。 海宁眸色一寒,双手直接抱住他揪领子的手,顺势起身,同时长腿一抬,猛然发力。 她的跆拳道虽然比不上专业黑带水平,但是对付这样的纨绔子弟还是绰绰有余。 这一脚力度不小,崔安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几大步,撞翻了旁边的凳子,跌坐在地上。 这一脚是真的厉害,崔安险些岔气,一时居然站不起来,痛地他捂住肚子,怒斥道,“你疯了!敢打你的夫君!” 海宁冷冷瞥了他一眼,“夫君?你认错人了!不过我不会骂人,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管住你的手!” 这个男人够渣的,对刚娶的老婆各种咒骂不说,居然下这么重的黑手,她现在整个腮帮子麻辣辣地痛,脑壳都晕。 屋内的嚎叫和桌凳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守夜的锦儿,她又急又怕,生怕自家小姐有个不测,只能拍着窗户,担心道,“小姐,你没事吧?” 海宁拍拍身上被弄皱的大红喜服,繁琐厚重,有点凌乱,但还算整齐。 “我很好。” 崔安愣愣又疑惑地看着海宁。 那冰冷淡定的的眼神,还有刚才敏捷的身手,这是他刚娶进门的海府那个柔弱的女儿吗?莫不是被他打成了傻大胆?!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你不情我不愿,那就解除婚约,我走!” 真是够倒霉的,穿越前被人黑,穿越后被人打,太悲催了! 海宁说着顺手摘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扔到床上,又脱下身上碍事的喜服,这么美的衣服,真是可惜了。 (); 第二章 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崔安恼羞成怒,“我崔家三媒六娉,嫁给我你生是我崔安的人,死还是我崔安的鬼!想解除婚约?大明朝没有的规矩!除非我休了你!” 海宁满不在乎地瞧他一眼,“还不是一个意思?当然,如果你认为休了我会让你面上好看点、心里舒服点的话,那也可以这么说。” 乘海宁背对他收拾包袱的时候,崔安捂着肚子从地上勉力起来,上前几步伸手想抓海宁的肩膀。 早防着你呢,海宁身子轻巧一闪一挪,崔安顿时扑个空。 海宁也没有客气,顺势又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崔安猝不及防钻进炕上层层叠叠厚厚的喜被里,若不是那些被子挡着,他的脑袋非得撞墙起个大包不可。 “我最恨背后偷袭的人!” 若不是下班路上遭了暗算,她也能像这样搏斗一下,兴许不会有此一劫。最起码有一定概率穿越成公主或者太后什么的,再不济普通人家的烧火丫头,都比这睁开眼就挨打强、嫁个变态强啊 对上海宁锐利的眼神,崔安当下被唬住,不敢造次,却也不想输了气势,蜷在床上狠狠瞪着海宁。 海宁一边收拾一边瞄着他挣扎的身体,笑笑,“别这样,读书人的面目不该这么狰狞。还有,我刚才是告诉你我的决定,不是和你商量的。” 真是庆幸生米还没变成熟饭,这种变态婚姻她可接受不了。 崔安咬牙道,“别以为你一走了之就没事了,你就不怕连累你爹再被贬?” 海宁从包袱里抬眸,清冷的眸子扫过崔安,似笑非笑,“行,知道你家厉害!我爹就是一个穷官,如今空挂个名号,实则退休归隐,还能再贬到哪儿去?” 这个死女人,怎么什么都不怕? “那——你就不怕你爹娘知道你被休了脸上蒙羞?”崔安吼道。 海宁收拾好,走到床边,俯身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闲闲道,“我打赌你不会去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你爹娘知道他们膝下唯一男丁不能传宗接代了——” 顺手拿起地上掉落的红盖头,塞进崔安嘴里,“你要敢去惊动我爹娘,我就去官府告状,让全应天府的人都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休了我,看看哪家的千金小姐敢嫁进你们崔家的门!” 崔安先是一愣,听懂后瞬间身体僵住,脸红如布! 敢情这个女人刚才装死,把自己刚才借着酒意发泄的话都听了去。 被捆在床头的崔安嘴里塞着东西,憋红了脸庞,能做的也只有拼命摇头。 海宁这才满意地背起包袱,对崔安意味深长道,“我走了,记住我们两人从此毫无关系! 崔安震惊之余只能恨恨看着海宁扬长而去,骂都骂不出来。 锦儿瑟瑟缩缩守在门外,刚才被屋里惊天动的桌椅倒地的声音吓坏了,见海宁背个包袱出来,她吃惊道,“小姐,你这是干吗去?” 海宁转身带上门,“先不解释了,走!” “啊?去哪儿?!”锦儿傻眼了。 “当然是离开这里了!” “啊?小姐,咱要是走了可就回不来了啊?”这深更半夜的,小姐吃了疯药不成? “崔安婚内暴力,我难道还能在这里让他虐死不成?”海宁利落上马,“我已经告诉崔安,这桩婚事无效,我们走!” 无效?开玩笑吗这不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拜堂都拜过了,洞房也入了,小姐事实上就是崔家的人了。莫非崔安已经休了小姐?否则那个小肚鸡肠的崔安居然就这么轻易让小姐出门? “别管他了,他一时半会出不来,但惊动了别人我们就麻烦了——上马!” “” 小姐疯了! 崔府家祖上曾经在京城官至一品,家族枝繁叶茂,崔安父亲则不入仕途,只愿意应天府辖县内当个富甲一方的闲散富翁,膝下只有崔安一子,几个女儿皆已出嫁,其中一个入了宫。 偌大的崔府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第二天一大早,崔家公婆来到正堂等着新媳妇来奉茶。 按规矩儿子儿媳应该早就等在外面,只等他们坐好就来奉茶了。 结果等他们坐好的时候下人说两人还没来,崔员外和夫人当即沉了脸。 这崔府在当地往上数三代都是有头有脸的豪门望族,家规大过天,怎么儿媳妇才过门就敢如此大胆?! 这桩亲事,根本就不圆满。 虽说这桩亲事是他们起的头,只因有传言当今皇上万历帝有启用海大人的心思,一时失宠多年的海大人顿时炙手可热,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还为此专派巡按御史考察过海大人。 彼时崔家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离海府不太远,两家孩子又年龄相仿,加上真可谓天作之合。 可谁曾想,御史来此考察过海大人一家后,再没了消息。只听说那御史来此,发现海大人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招待饭菜都没有,摇头叹息走了,于是海大人被启用之事再也没了下文。 崔家这个懊恼啊,可亲事已经说成,断然没有毁亲一说。 崔老夫人一想到这事,再看看空落落的正堂,就万般闹心,一个不得圣心的落魄官员的女儿怎么能配得上他们家呢?当下只期望儿媳不是绣花枕头,徒有其表,早日给崔家传宗接代才是大事。 崔员外手里的茶都添了两回了,人还没到,他终于发火了,将茶杯“砰”地扔在桌上,“真是坏了规矩!” 都传言海瑞严峻刚直,女儿知书达理,但这家教属实是丢人! 崔老夫人一面生气儿子儿媳贪恋风月,一面遣人去儿子住的院子看看。 没多会的功夫,去的人惊慌失措回来禀报,“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快去看看吧” 一行人急忙赶过去,眼前的场景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洞房里的崔安被绑在床头,嘴里塞着新娘的盖头,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新娘子海宁则不见了。 崔府顿时鸡飞狗跳,开始只当是树大招风被人半夜打劫了,但清查之后发现家里财物没少,只少了两匹马。 唉唉,谁曾想家大房多倒也误了事,这么大的事昨夜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动静。 “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反了!”公婆气得直哆嗦。 崔老夫人更是气得捶胸顿足。 海瑞迟迟没被朝廷启用,这新媳妇她是压根没放眼里,拜堂后直接让人给抬到这边的院子,眼不见心不烦,都没指派个正经侍候的,唉,这下出了事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 第三章 穷在深山 好容易把崔安弄醒,老两口又关门审了儿子半天。 原以为儿媳妇大概是被人劫走了,结果是儿媳要和他解除婚约离家出走了。 这真是天下奇闻,才过门就要解除婚约?? “到底是为什么啊?!人不是你要娶的吗?”崔老夫人把手里的拐棍捣地当当响,崔安就是不说话。 气得从未打过儿子的崔员外朝脸就是一个大耳光,“你这个浑球,居然能让一个女人给绑了起来,我崔家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崔老夫人连忙护住儿子,“我就说这个该死的小娼妇表面看着老实,闹了半天不是个安分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居然不事女红,偏在家念劳什子书!我崔家造了什么孽啊!” 谁能相信一个柔婉瘦弱的女人能将崔安一个大男人绑了起来?唯一的解释是—— 崔老夫人痛斥道,“定是这个小娼妇有奸夫,两人合伙谋害我儿,快去禀告海大人,我崔家要讨个说法!!”” 谁知崔安死活不让去海家,只承认自己酒后失手打了海宁。 “就为这点事?!” 看着儿子背上、胸口、手腕的淤青,气得崔老夫人差点晕过去。 就为这点事这儿媳就打了自己儿子还离家出走了?这哪是儿媳啊,这是悍妇母老虎啊! 崔员外对着崔老夫人大骂,“当初都怨你上赶着攀什么亲,如今可好,倒成了笑柄!” 崔夫人也是委屈,“谁能想到这样?定是海大人那耿直的性子,得罪了来考察的御史,得罪了张居正大人,就算皇上想用,也不能绕过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 如今这么大的事,在家横惯了的儿子居然成了怂包,连个p都不敢放。 崔老夫人冷笑,“这海家的女儿,当真是厉害啊!拿我崔家当猴耍!来啊,给我去海家,我倒要向海大人讨个说法!” “事到如今,张扬出去岂不是我崔家丢人现眼?”崔员外冷声道,“更何况人是在我崔府不见的,那海瑞性情耿直,当真要跟我家要人,我如何交待?!海府那里先缓缓再说!” 寺庙大殿里,香火缭绕,宝相庄严。 海宁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面上平静,心里乱七八糟。 她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肩扛天平、手执法槌,谁知道职业有风险,自己不过是为了正义,却遭了劫难。 因为她的提示,使得被告找到关键性证据成功翻盘,结果原告精心策划到嘴的肥肉飞了。 于是,下班路上,猝不及防挥来的一拳给她撂倒 那一拳够神奇的,直接给她扇到了大明朝,扇成了海瑞的女儿,还同样都叫海宁,她还是原来的她,没有变,只是承接了两段记忆,难道这是她的前世不成? 姓名:海宁 年龄:十八岁, 婚否:已婚,刚离异 家庭关系:父:海瑞,退休,母:家庭妇女 家庭经济状况:一日三餐,勉强度日,无存款 社会关系:等同于无 综上考虑,现状十分不容乐观,难怪这个渣男敢如此嚣张、出言不逊,更难怪锦儿对她的前景表示极度担忧,极力劝她回娘家,大约怕她饿死在街头。 十年苦读,在这里怕是派不上用场了,那边好容易找个体面工作,吃上皇粮,还想奋斗几年将爹妈接过来和自己共同生活,现在也泡汤了 一想到此,海宁不免悲从中来,两眼蓄泪。 “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您万万保佑我啊,我从小到大听话务实,乐于助人,从未干过坏事给爹娘丢过脸,如今——唉,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也没个亲戚朋友,能回去最好,实在回不去,只能求万能的菩萨给指条明路啊” 如今除了包袱里的几件衣服,一些碎银,还有身边一个小丫环,可谓一无所有,比她刚北漂的时候还窘迫。 见小姐跟菩萨面前诉着苦,锦儿忙劝道,“小姐,你是想家了吧?唉,我就说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你得为老爷夫人想想。你这一走,还不哭死他们,他们对崔家也是不好交待啊再说回去好歹还有老爷夫人,总好过外面无家可归不是?” 见海宁不语,锦儿越发判断小姐想迷途知返了,虽然崔安不是个东西,但当下只能劝,“小姐,你委屈我知道,可再一想,你落难的时候崔安好歹还救过你呢。” 海宁无语。 崔安不顾寒冷危险跳河救她,本是一桩可以载入当地史册的英雄救美,只是后来——变了性质。 上一刻是英雄救美,下一刻精虫上脑。 这大约就是人性。 她在法院工作,接触最多的就是人性,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奇怪。 当初那一脚只是她为了脱身情急之下的反应,结果给人家踢惨了,这能怪她吗? 唉,一笔糊涂账! 罢了,都出来了,懒得谈他了。 拜完菩萨,海宁打起精神,“走吧,锦儿,小姐我从今往后就独闯江湖了” 锦儿瞧着自家小姐,只觉得怪怪的。 昨夜那么一闹,仿佛大彻大悟重生了似的,平素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趟门,还不如自己出门多,知道江湖是什么吗?有多凶险吗? 临走前两人去拜别昨晚好心收留她们的慧静师傅。 昨夜两人骑马夜色中跑了一路,天上只有小半阙月亮,一路上林子里风声、老鸹的叫声,说不害怕是假的,差点露宿树林。 慧静半夜没有看清,今日一瞧,这个小施主明眸皓齿,姿态翩跹,端的是个美人,只是唇角有伤,有些奇怪。 “出家人不言谢,施主走好。” 待海宁转身的时候,慧静眸色蓦然一闪,愕然出声,“小施主??” 海宁回头,“师傅还有事吗?” 慧静瞬间掩去眸中愕然神色,只寻常问道,“没什么,敢问小施主何方人士?” 海宁还未答话,锦儿抢先道,“出家人不问红尘中事,师傅还是不问的好——小姐,我们走!” “锦儿,不得无礼。”海宁止住锦儿,微笑道,“我姓海,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还请慧静师傅体谅” 慧静点点头,深深看了海宁一眼,“若两位不便走大道,这后山有条小路” 两个人走后,寺庙主持走过来,见慧静正张望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发呆,有些奇怪。 慧静忽而两眼通红,泣不成声,“师太,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 第四章 独闯江湖 “什么?” 刚才海宁转身之际,慧静注意到她耳后的一块小小的胎记。 回想往事,慧静悲从中来,禁不住泪水涟涟,“是我不好,当年若是信了那大师的话,也不至于今日落得孤家寡人,生不如死” 师太闻听震惊不已,忙道,“应该还未走远,为何不去问个明白?” 话音未落,寺庙的大门被粗暴地拍打着。 开门,一群人抄家伙气势汹汹堵在门口,为首的一个大汉粗布衣裳,敞胸露背,凶巴巴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两个女人来投宿?”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不问红尘事,施主请回吧。”师太双掌合十。 那大汉见状手里的片刀一亮,手指抹了抹锋利的刀锋,傲慢道,“我乃奉崔府崔员外之命来寻主仆二人!识相点,快将人交出来,若是不从——得问问我手里的家伙——” 崔府? 但凡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崔府?祖上曾经在京城做过大官,前人栽树,后人在此乘凉,又连着京城的姻亲,连这里的县令大人都得让他家三分。 “哦,敢问是两位年轻的女子吗?” 身后的慧静一听,大惊,慌忙要阻止师太,却被师太止住。 那大汉狐疑不已,更加确定了要找的人在寺庙里,大手一挥,一行人径直推开师太和慧静进去寻人。 待他们进去,师太这才低声和慧静说道,“让他们多搜一会吧。” 慧静恍然大悟。 一行人前后搜了好大一会子功夫才垂头丧气出来,那大汉抹把头上的汗,“我们走!” “佛门净地,你说闯就闯,无端扰了佛祖清净,如今什么也没有搜到,最好祈求佛祖不要降罪于你,本庵香火旺盛,可见佛祖灵得很。”师太严厉道。 那大汉被师太震慑,也确实理亏,气焰顿降,赶紧跪倒在地,对着佛像叩拜请求佛祖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师太见状缓合了脸色,“什么人值得你在佛祖如此大动干戈?” 尽管来前被叮嘱千万不要家丑外扬,对外只说是人走丢了,但在佛祖面前,那大汉也不敢隐瞒,呐呐道,“是我家公子新娶的媳妇跑了。” “好吧,”师太伸手指个相反的方向,“一早担水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年轻女子往那个方向去了,不知是不是施主要找的人” 那大汉狐疑又感激,叨念着,“你怎么不早说”,带人急忙追去。 看着一行人走远,慧静眼含热泪,跪下,“多谢师太。” 师太叹口气,“你都听到了,你在此也修行十六年了,要是你找的人的话,就离开这里吧” 后山的下山小道上,海宁和锦儿骑马一前一后走着。 小径两侧皆是千年古树,外面烈日高悬,空中树枝交错,郁郁葱葱的翠绿遮住了头顶的烈日,投下一地清凉。 山泉水自山石间蜿蜒向下,潺潺的流水声动听悦耳,除了林间知了拼命的鸣叫和石径上“哒哒”的马蹄声,倒也清静的很。 海宁下马用水袋接了壶水,仰头灌了个饱,甘甜清凉的泉水入腹,海宁才觉得浑身舒畅了些,“真甜哪。” 她就没喝过这么清澈甘甜的天然矿泉水,“要是能泡壶茶喝就好了。” 锦儿心说,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寻思泡茶,心可真大。 她忧心忡忡道,“小姐,你说崔家会不会找老爷夫人要人,到时可怎么办呢?” 自家老爷夫人那且不说了,一辈子清誉算是让小姐这一惊天举动毁完了,就连自己都要平白担个同犯的罪名 “崔家真要告诉咱们也没办法,不过他总得告诉爹娘我因为什么跑了吧?爹娘又不傻!人是在他们家没的,他们还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呢!” 一切就看崔安顾及不顾及他自己和老崔家的脸面了。 她能暂时唬住崔安,但不知道崔家会如何,崔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忽然间跑了,崔家能善罢甘休?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崔安的?他怎么肯同意你走?” 锦儿就是想不明白,房间里那么大的动静,小姐还能全身而退。 “我把他捆了起来,又灌醉了他,估计短时间内醒不了。” 呃?不是说服的,是——打服的? 锦儿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天爷!小姐一准是让那个挨千刀的崔安给打懵了,这话谁信? 小姐从小到大知书达理,温婉听话,也不会打人啊,要是能打得过崔安,昔日崔安调戏她的时候就给他打服了啊,哪还会有崔安求娶小姐的后续? 但不信似乎也说不通,房间里就他俩人,那就是小姐——莫非突然间有了什么神通不成?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跟着小姐一条道走到黑了。说不好听的,包袱里就那点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要露宿街头了,小姐好歹是官宦家的孩子,总不能去要饭,到时再劝小姐回家不迟。 骑在马上,海宁问道,“锦儿,你后悔不?” “什么?” “我爹做了一辈子官,历经四朝,大官小官都干过,就为图个清官的好名声,贫寒了一辈子。爹娘大约也是希望我嫁到崔家能享点清福。你说我要顶着被休了的名声,他们那么大年龄经得起折腾吗?要是小姐我若是忍一忍,说不定在崔家也能过下去,你也不会跟着出来受苦了” 锦儿一听,连连摇头,硬气道,“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反正我不能离开小姐的。吃苦享福我都跟着小姐了。崔家那种福,咱不享也罢。” 那也是享福啊,洞房都敢下死手,小姐今后的日子恐怕比个下人还不如,她是陪嫁丫环,还不被人狠狠踩泥里去。 海宁一听大为感动,“放心吧,锦儿,就算咱眼前有一根肉丝,我也会掰成两半咱俩分。” 一说到肉丝,锦儿肚子历时“咕噜”了几声,走了大半天了,她也不好意思说饿, “小姐,咱到底去哪儿啊?” “当然是大城市,难不成去山里猫一辈子?到时候要饭都没得要!再说地方大人多反而容易藏身。大隐隐于市,懂吗?” “应天府吗?” “嗯,到那看看,不行再去京城。” 乖乖! 锦儿瞠目结舌,小姐志向高远啊! 两个说着话眼看着就下山了,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隐约“救命”的声音。 (); 第五章 女侠附体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树林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壮汉,手里挥动着一把刀,“站住!再跑我杀了你!” 女子看到马上的海宁,仿若看到了救星,过来抱着海宁的腿不松开了,“救命啊,姑娘救命!” ——” “怎么回事?”海宁下马。 女子头发凌乱,满脸是汗,似乎被吓破了胆,结巴道,“我是被人骗了卖到他家的。” 那壮汉也到了跟前,冷眼瞧着女子,“老子花钱买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女子吓得面如土色,求救般看着海宁。 “小姐——”锦儿也吓得不轻,赶紧给海宁使个眼色,意思这闲事咱可管不了啊。 “拐卖人口是犯法的——”海宁将那女子掩到身后,正色道。 “p!”那壮汉啐了一口,“老子花钱买的,犯什么法?你想救她,拿钱来,要么别多管闲事!” 瞧着男人得了银子得瑟而去,锦儿一个劲儿跺脚,“小姐咱就二十两银子,全给了他,咱们俩喝西北风去?” 一出来就破财,恐怕还没到应天府,就得要饭了。 那女子脸红了,嗫嚅着,“谢谢小姐,将来我一定还你。” “你家在哪儿?”海宁和气问她。 “我家——我——”那女子忽然间悲从中来,掩面哭泣,“我没有家了。” 海宁看看天色,快近晌午,“先不说了,下山吃点饭再说吧。” 熟料没走多远,女人居然消失了。 两个人等了一会都不见人,锦儿气道,“小姐,他俩肯定一伙的。” “真看不出来,”海宁无语,“还好,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应该够维持个几天。” 快下山的时候两人在林子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解决内急,忽然听见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这个法子还真好使,一下就是二十两,估计这会她们走远了,咱回去吧。” 居然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接着是男人瓮声瓮气的回答,“要我说,就俩个弱女子,还用演这码戏,害老子跑了一身汗,直接亮家伙她们一样乖乖滴” 树叶的缝隙刚好看到数丈远处,刚才的两个人正得瑟交谈着。 海宁不动声色,轻手轻脚来到路旁,待两个人走近时,一根粗枝伸了出去。 “哎吆什么东西绊着老子了!” 猝不及防,男人被绊了狗啃泥,手里的刀顿时不知去向,男人骂骂咧咧起身。 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的时候,女子脸色变了,男人顾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对着海宁就挥起了拳头。 海宁早有准备,先发制人,连环几脚踹过去,男的连连后退,再上前一个漂亮的过肩摔,那壮汉闷哼一声,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惊呆了所有的人,那女人甚至都惊得忘了抱着银子跑了。 壮汉也懵了,几番起身,却在海宁的进攻下,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他“哎呀”的惨叫声。 见他还要反抗,海宁冷笑一声,一脚踩住他,接过锦儿从草丛里抢先找到的片刀,贴在他头顶上来回摩挲几下,结果当场晕了过去。 “啊?你把他打死了?”呆若木鸡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壮汉。 “没有,吓昏了而已。” 海宁潇洒地拍拍身上的衣服,锦儿都看懵圈了,这是自家小姐?这是女侠啊! 锦儿来到那女人面前,喝道,“交出银子!” 那女子抖抖索索递上银子,不停地磕头求饶。 “我以为我是一片好心,却是喂了狼狗,再有下一次,送你去官府。” 银子失而复得,锦儿彻底服了,几个崔安加起来也不是小姐的对手啊。 那女子呆了会,忽然爬起来追上海宁,哀求道,“小姐,对不起你,我确实是被拐来的,求小姐发发慈悲,带我离开这里。” “靠!”锦儿恨不能给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一个嘴巴子,“你同伙不行了,你还想骗是不是?” 女人苦苦哀求着,“方才看到小姐,他要直接劫道,我怕吓着小姐,就想了这个法子。他在的时候,我不敢说,小姐是个好人,求你救救我” 锦儿“啐”她一口,“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走?还和他一起!你骗谁呢?再说他都死了过去,没人碍你走了吧?你腿又没坏,还怎么救你?” 那女子羞愧交加,“我、我没有钱” 海宁叹口气,叫锦儿取五两银子给她。 锦儿将包裹捂得紧紧的,“小姐,银子好容易回来,可不能再给这个骗子了!” 那女的跪下了,“小姐,我姓戚,叫星儿,是应天府溧水人,家里被人骗得倾家荡产,因听得我要去应天府告状,那歹人又将我卖到这里” 她指着地上昏死的壮汉说道,“这几天他仗着是本地人在这里劫道,只要劫来钱财,就分我一点。我没有办法,就想着分了点好逃出这里” 海宁心生怜悯,“算了,给她吧,看着也是个可怜人。” “你倒会生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锦儿白她一眼,将银子抱得紧紧的。 戚星儿撩起袖子,胳膊上新痕旧伤交错,触目惊心。 “你说你要去告状,谁信你?”锦儿撇撇嘴。 戚星儿也不再辩解,撕破袖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状子递给海宁。 “小姐,我知道你是给好人,我不怕给你看。”戚星儿咬着嘴唇,眸子燃起怒火,“我现在只身一人,只要一口气,我就要跑出这里去应天府击鼓鸣冤。” 海宁接过状子,面色渐渐凝重,看看戚星儿,“你有证据吗?” 戚星儿神色一黯,“有张借条,交到县令那里拿回来后没多久上面的字都消失了,只剩空白” 海宁倒抽一口凉气,“那你怎么去应天府鸣冤?光这状子肯定不行啊。” 戚星儿默默收起状子,冲海宁磕个头,“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小姐救了我,来日我一定报答你。” “虽然你刚才不对,但我们也有难处,”锦儿从包裹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戚星儿。 “我们也要去应天府,要不一起吧。”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 那女人接了银子千恩万谢走了。 锦儿叹口气,“小姐,没准,凭本事拿回的银子又被骗走了。” “咱得快马加鞭了,否则天黑前不一定到了应天府——等等,你听山上有马蹄声,山上好像有人下来了——” (); 第六章 太平迎福 戚星儿拿着银子,跑下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不敢停留,向村子外跑去。 村子在山脚下,经常有人问路的。 她刚出门,就看到山上下来一伙人,来势汹汹,逮人就问,见没见到两个女的。 见戚星儿神色惊慌,为首的人过来,“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女的?主仆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戚星儿问道。 那大汉恼了,“你管我们什么人,就问你看没看到?说了给你二十两银子,不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方才路上看到地上昏死过去的大汉,将他弄醒,然后怀疑刚才过路的是海宁和锦儿,这才急匆匆下山。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跑不了。 戚星儿摇摇头,“我看到有两个女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她们往那里去了。” 戚星儿指了指一条道,那是去应天府相反的道路,然后自顾上了一辆马车走了。 躲在树上的海宁和锦儿松了口气。 方才若不是海宁提前预料到危险,将马牵进林子深处,还真要出大事。 “看到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那戚星儿要害咱,刚才太容易了。”海宁说道。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应天府水陆兼通,占据江南有利位置,商业十分繁荣。 自从踏入应天府的城门,两个人恍若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所到之处,成衣店、布匹店、棉花铺、绸缎铺、香料铺各种铺子栉次鳞比,街上行人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站在太平桥上,远远望去,河面闪着粼粼波光,风一吹,水面荡漾着轻柔的涟漪,宛如碧绿的绸缎。 锦儿兴奋地在桥上双手合十,“小姐,你还记得吗?以前老爷说应天府有三座桥,太平桥,吉利桥,长庆桥,每座桥都很灵验。他在应天府做官的时候都走过了,咱得空还得到另两座桥上走走,去去晦气,迎迎福气才好。” “那倒是。” 过桥沿着河边,便是青石板小路,一边是悠悠的河水,一边是两岸的人家,树荫下还摆着茶摊,摇着扇子的人们品茶聊天。 一路走来,庄重古朴、粉黛深墙的高宅大院,诗情画意、雕梁画栋临河水阁,真是移步换景,步步皆景。 锦儿眼睛都不够使了,“小姐,这可比咱们那好太多了,好多东西我都从没有见过” 这样的江南风情,小桥流水人家,别说你了,我都没有见过。 海宁暗忖着,这么大的地方,光靠瞎转是不行的,哪儿能找个导游呢? 忽然间,前面桥上传来朗朗的说笑声。 循声望去,几个衣着锦袍的人大约也是在游览景色,说到尽兴处,其中一个人指着桥对面的院子笑道,“诸位且看这路东,可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那人所指之处,有两座院子挨着。 一座院子外面可见院子里竹林葱葱,隐约可听到小桥流水之声;另一座院子在这个季节只看见些绿枝叶,比不得这边的景致。 另一个接上,“自然是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了——诸位或许不知道,这文大人爱竹,连他的学生也酷爱画竹;而这董大人呢,则喜爱白梅粉桃,若是三四月时,此园中油桐与桃树一同开花,粉中带绿,绿又衬托粉,这城中的春日便有了好风 景;若是冬夏交替之时,这梅桃粉白相间,着实是另一种素净温和的美啊” 这人摇头晃脑,仿佛已置入美景之中。 果然有人讲解有趣的多,听得海宁都入了迷。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拿个小本边听边不时地记两笔,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会是谁呢? 听完之后,有人赞叹道,“只看这院子外表素朴,没想到这么大来头。” 另一人遗憾摇头,“现在这时节不对,要看景还得等秋闱之后了” “秋闱?”海宁不自觉问出声。 听到后面的动静,有人转过身来,看到一手牵马的海宁不时地用笔在小本本上写着什么,不觉抚掌笑道,“这位贤弟当真是谦虚好学。” “啊,没有,我只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你们讲得太好了” 被人当众夸奖,海宁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几个人都转身,其中一人紫色锦袍,手摇折扇,浓眉之下,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瞧见海宁,朱翊钧的第一印象是男人女相,肌肤白皙,细皮嫩肉,刚性不足,阴柔有余。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不过衣服肥大明显不合体,有种不搭的违和感,尤其他手握笔的姿势有些奇怪。 他来应天府也有几天了,每日都是在街市上转转。 应天府人杰地灵,汇聚南北过客,总能遇到些他坐在龙椅上看不到的人,听不到的事,属实新鲜有趣。 他已登基十载,前朝大事由当朝首辅张居正等人操持,他有时间来民间微服私访。 大明朝崇文,天下读书人便是朝廷的倚仗。 听听天下读书人的想法,看看他们对朝廷、时政的看法,这比他坐在朝堂上只听大臣们汇报要真实的多。 比如现在,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赏玩名胜古迹,间或提起一些前朝旧臣,顺带点评一下这些旧闻轶事,他听到后也颇觉有趣,原来那些在前朝恭谨不苟言笑的大臣们在民间还有这样的故事传说,于是加入队伍跟着走了几条街。 打量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他眉峰微挑,有些诧异。 这男人女相、女人男声不鲜见,大明朝崇文,读书人为了博取功名,各种吃苦他听过不少,只不过在街市上边走边拿个小本记录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微微一笑,“你也是来赶考的吗?” “啊?赶什么考?”海宁诧异看向他。 眉飞入鬓,眼底深邃,有种不一样的气场,明明唇角带笑,近在咫尺,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种感觉海宁似曾相识。 曾经一位级别需要她无限仰望的大领导来法院看望基层的时候,微笑问她,“你也是才考进来的吧?” 那会她的感觉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她断定这不是个普通人,因为有种气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若是秋闱的话,还有些早,不过应天府现在正为朝廷招贤纳士,你可去试一试。” (); 第七章 书院陪考 在朱翊钧看来,虽然这个男子面相太柔,但面容清秀,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有神,陌生人面前没必要惺惺作态,可见是爱学之人。 一听还有考试,海宁心思活了,到底也是一条出路啊? 别的一技之长她没有,可书可是正儿八经念了快二十年。 循着他们指的地方,海宁好容易找到张贴布告的地方。 布告前早已是水泄不通,都在议论着。 海宁让锦儿牵好马,自己挤进去。 布告大意是当今皇上深感人才不够用,要求各府积极选拔人才。 应天府要在秋闱之前择优录取一批民间能人志士,且不分出身,不分年龄,只要有才,皆可录取云云。 布告最后写道,“定于本月十八日在崇正书院开考。”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尽是一片赞叹之声,纷纷称赞当今圣上爱才仁德。 “——据说知府大人都震惊了呢,说历朝都没有开过口子。边境屡屡被侵犯,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可见当今皇上真是惜才,也是天下读书人的福气啊” 那些往年科考中落选的读书人更是热泪盈眶,天知道今年除了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还多了一次翻身的机会。 海宁问旁边的人,“为什么是十八呢?” 旁边的人扭头看她,不屑道,“你是天外来的吧?天下人谁不知道本月十八乃是当今圣上真龙出世之日。” “今儿初几?” “十四。” “这没有几天时间准备了,发榜文也太晚了吧?” 海宁怅然道,这皇上也太随意了,连给人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应天府这么大,辖内小地方的人说不定还在路上就已经开考了。 那人听见海宁的抱怨,更加蔑视,“我大明朝读书人寒窗苦读,不曾一日放下书本,焉是临阵抱佛脚能比的?” 海宁出了人群,对天长叹,时间太紧了,恐怕连抱佛脚的机会都没有。 转念一想,来到大明朝之前哪儿不需要考试?学校考、职业考、证书考、省考、国考几乎每个月都有,说起来也是久经“考”验的人了。 总是一条出路,她得好好对待。 回头看了看榜文前那些眉飞色舞讨论着的读书人,她突然眼前一亮,“锦儿,赶快去订客栈,否则来不及了。” 但问题来了,去哪儿订客栈呢? “这位贤弟,你是要去客栈吗?” 文穆青方才在榜文前就因为海宁的问题注意到了她。 不得不说,这个读书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要不是后面的书童称呼公子,他还真以为这个细皮嫩肉的男人是个女的。 海宁转眸,眼前搭话的男子方头巾,白领青色长袍,唇角挂笑,看上去文雅持重,寻常读书人的衣服,偏穿这位男子身上就如此合体飘逸。 再瞧瞧自己身上还穿着崔安未上身的新衣,幸亏崔安不是胖子,否则她跟套个麻袋差不多。 她礼貌问道,“这位兄台,我刚来应天府,不太熟悉,请问这边距崇正书院最近的客栈在哪儿?” 文穆青微微一笑,上马,“我是本地人氏,正要回去,可以顺便带你们过去。” 真如海宁所料,布告刚张贴完第二天,应天府的客栈陆续爆满,而且加价都没有房。 看来她的竞争对手不少。 海宁吩咐锦儿去置办几身合体的男装备用,随即就在客栈里不分昼夜、头悬梁死磕书本,每每累了就在眼皮上抹点茶水醒醒神,并暗自庆幸。 她有前世的记忆,但不全,但可以肯定前世也是念过书的。 开考那天,一早天空居然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洗去了盛夏的燥热,是个静心考试的好天气。 想起自己在蒸笼般的客栈房间里加班加点看书险些要热晕过去,海宁不由感叹,真龙天子的出生日就是神奇,今天若是还似前几日那么炎热,体力透支的她还真怕晕倒在考场上。 早早来到崇正书院,报名考试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 远远看着“崇正书院”匾额,海宁心潮起伏,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就如同她站在清华园跟前一样。 崇正书院院名取自文天祥的诗句“天地有正气”,是江南规模最大的书院。 书院在半山坡上,建筑依山势而宜,绿树掩映,古典清雅,典型的江南园林气派,据说应天府第一位状元就是出自这个书院。因此,也是江南名气最大的书院,听文穆青介绍说诸多鸿儒名士都在此讲过学。 走在考生人群里,海宁忽然间有点胆怯,或许这里面有诸多饱学之士,她第一次体会到了陪考的感觉。 唉,重在参与,这次当练兵,不还有秋闱考试吗? 轮到她的时候,她郑重地接过监考官发放的编号木牌,瞧着木牌上的学号—— 114,默念道,“刀来米——发!要要发!” 很吉利! 坐稳、执笔,深呼吸,此刻脑海里莫名闪过一句话—— “原谅我盛装出席,手握水笔,眉头紧锁,奋笔疾书,只为帮学霸垫底。” 啊呸呸! 她赶紧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又忙不迭在额头胸前点个十字,希望中外仙家上帝能听见她的祈祷。 七月来临,暑气渐渐消退。 清晨的阳光透过疏疏落落的窗棱照进房间,窗外鸟语花香一片,令人心旷神怡。 看了一宿书的海宁实在顶不住周公的招手,打个呵欠趴桌上进入了梦乡,嘴里不断吧嗒几句,“秋闱、必中” 忽然间,她看到了熟悉的法庭。 “安静,全体起立,判决如下本协议不能代表被告的真实意思,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该判决为终审判决。” 审判长的话掷地有声,被告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感激地看着她的位置,只可惜她的位置那里是空的。 那被告不断询问着,“海法官哪儿去了?” 海宁太激动了,老天爷,她这是又回来了吗? 海宁拼命地挥手大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忽然间,她看到了讹诈失败的原告那恶狠狠的眼神,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死死按住,一把尖刀在眼前闪着寒光,“马上改判,否则要你好看!” 她大惊,竭力挣扎着,“休想!!你敢挑战法律的底线就要接受法律的审判!!” “那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眼前寒光一闪,海宁吓得大叫出声, “啊——” “小姐,快!发榜了!” (); 第八章 挺有能耐 锦儿从外面抱着一堆东西急匆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海宁抱着桌子大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赶紧放下东西过去,“小姐,醒醒,你做梦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海宁霍然睁开眼,哪里是被人按住,是锦儿在摇晃她的肩膀。 她抚了抚“怦怦”跳的胸口,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刚说要回去,是不是想家了?”锦儿小心翼翼问道。 “是啊,可是回不去啊。”海宁垂头丧气,唉,咱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吗? “你刚才干吗去了?” “哦,对了,官府发榜了,你快去看看吧,客栈的好多人都去了” 锦儿从地上捡起刚才海宁掉地上的书,递给海宁,“兴许咱们中了呢。” 海宁终于还魂,低头看看那本封面都卷曲了的旧书,叹口气,“没啥好瞧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不中。” 那百分之零点一纯粹是运气,就她的运气,不说也罢。 手里的旧书是花了二两银子从一个考生那里买来临时抱佛脚的。 读书人的知识结构跨越四百多年,前后完全不同。 大明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怎么能考得过那些据说从娘胎里出来就抱着书本往死里瞧的读书人?况且她一共看了三天书凭什么比得过人家十年寒窗苦读? 幸好她的前世读的书都装在了脑子里,这真得感谢她那个教导女儿从小读书、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海瑞老爹,最起码考她看到短短几行字的题目的时候不至于傻眼。 至于水平,留待考官评论吧。 海宁心不在焉,锦儿却是喜滋滋道,“谁说的?我昨晚还做个梦说小姐上榜了呢。” “完了完了,梦都是反的,看来小姐我是彻底没希望了。” 海宁叹口气,人往桌上一趴,书往头上一扣,“唉,要不你去帮我看看榜吧” 与其让锦儿在旁边呱噪,倒不如清静点多看会书,毕竟了解的越多,对她在这里生活下去更有帮助,秋闱也马上就到,她压力还是很大滴。 卖她书的那个考生是个大忽悠,不过这本破书虽说根本没有押中当天的考题,但书中历数了大明朝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历代皇上及当今皇上施政方针,各地的风土人情都有所涉及,可以说是本当今社会的缩影,对她这个天外来客还是非常有用的。 她现在是无家可归,无人可靠,兜里可以没钱,但脑子里也得有货啊! “我哪认字啊?再说小姐你都在屋里憋了好几天了,天天熬夜看书,这么下去身子该熬坏了” “唉,我提醒你多少遍了,人前要叫我公子,客栈人来人往的,咱现在的情况,要注意——” 锦儿吐吐舌头,压低声音,“好好,知道了。不过现在客栈没人,大家都得了消息一早就去看榜了。小姐,咱也去瞧瞧吧?” “该中自然就知道了,咱现在要少出门,你忘了崔家的人跟屁股后面追咱的凶险了?要是馋集市上的好吃的,自己拿钱买去” 锦儿抿嘴笑,她上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堆好东西,还用她去集市上买? “小姐,先别用功了,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锦儿端来一个白瓷杯,翠绿的茶叶在水里舒展着,空气里顿时都是淡淡的茶香。 茶能提神,海宁总算有了点精神,接过用盖碗轻轻撇去表面的浮叶,轻啜一口,眯起眼睛,“不错,真是好茶,哪儿买的?” “才没花钱呢,是刚才客栈老板给的,说是今年上好的雪顶含翠,特意给小姐留的。” “唔,那就留下吧,毕竟这么好喝的茶不常见,替我谢谢他。” “客栈老板还说呢,要是小姐去看榜的话,他让店小二给雇顶软轿,说走着怪累的呢。” 锦儿边说边将刚才抱上来的东西一一摊开,从中找了几块点心,递给海宁,“小姐,你快尝尝,客栈老板说这点心是城北一家老店刚送到的,香着呢。” 今天客栈老板又是送茶送点心又要雇软轿的,对小姐这么巴结,可见小姐的能耐不是吹的。 海宁接过点心,酥脆皮,小巧里透着精致,咬了一口,“味道挺好的,你回头打听一下在哪儿买的,等有机会给爹娘寄点回去。” 正吃得香的锦儿顿住,又开始担心,“对了,小姐你说咱出来这些天了,也该写封信老爷夫人了吧?万一崔家真要告诉了他们咱俩逃婚跑了,又没有咱俩的信,他老两口还不得急死?” 唉,老爷夫人膝下没有男丁,只有两个女儿。 大小姐早就嫁到天边去了,丛来没回来过,根本指不上,所以小姐被婆家欺负娘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海宁慢悠悠地咬着点心,“我早就说过了,崔家真要告诉咱们也没办法,但爹娘又不傻!真要知道我在他们家没了,爹的脾气恐怕要闹到官府去的。” “那再等等?” 海宁拂去手里的点心渣渣,重新拿起书,“先别急,再缓缓,说不定崔家就派人在爹娘家门口守株待兔呢,等咱们落下脚来再写信告诉老人不迟” 凡事还是小心点好,毕竟这个时代,男女并不平等,女人的地位太低。 海宁不知道她从婆家跑了该定什么罪,但要抓回去肯定待遇好不了,休书一封那还是轻的! 这个时代女人把名节看得把命重,女人被休不死也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外面柳枝随风摆动,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投放到窗前的桌上,光影浮动,带动久远的思绪,海宁不由感慨万千。 想起曾经北漂的日子,也算是好过现在,同样人生地不熟,至少那会是有了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撑起了她的梦想,所以北漂的日子虽苦也甜。 现在最糟糕的是,她以前的工作到这里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而她除此之外没有一技之长。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女人出嫁前靠家里养活,出嫁后都依附夫家而活,一辈子相夫教子,确实不需要什么一技之长。 可她现在这两样都不占啊!说不好听,那就是离婚单身女人,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唯一强点的地方是身边好歹还有个伴,锦儿是实心实意待她。 唉,茫然啊 锦儿仔细瞧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姐,大概是对这次考试没存什么指望。 这也正常,就小姐不分昼夜看三天书就能高中,那不是用功,那是神功。 (); 第九章 财神难遇 更神奇的是,锦儿越来越发现小姐的行事作为已经颠覆了她之前对小姐的认知。 原先的小姐是聪慧美丽,柔婉和顺,现在的小姐可谓文武双全,深藏不露。 洞房逃婚,痛打劫匪,就已经惊世骇俗,没曾想前几天住客栈神操作一番,居然就入了上百两银子。小姐不仅女侠附体,还财神附体了啊。 一想到包袱里那堆白花花的银子,锦儿就有点兴奋到恍惚的感觉。 也不知道小姐是突然捡到了什么宝典不成?还是在寺庙被菩萨点化了? 跟客栈老板一纸协议就变出钱了,好大一笔银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是老爷夫人有这些银子,小姐出嫁也不会那么寒酸了,寒酸地连她个丫环都不好意思,难怪崔家狗眼看人低! 其实,有了银子,中不中榜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中了榜也得有银子才能活是不是? 这样的小姐,她喜欢! 锦儿喜滋滋地吃着糕点,盘算着按小姐说的用这笔银子赶紧安顿下来,到时好接老爷夫人过来。 哼,谁稀罕你崔家那点富贵! “海宁弟,今天放榜了,还在用功吗?” 海宁正对着书本兀自神游,长窗外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锦儿探头一看,只见客栈楼前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正仰头微笑着看向她们。 “咦,那不是那天带咱们到客栈的文公子吗?”锦儿兴奋道。 文穆青今天路过这里,没想到不经意间又看到了在长窗下静心读书的海宁。 月白色的锦袍,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细腻,阳光透过树叶投下的细碎光影拂过她的脸庞时,她也只是微微眯了眼睛,丝毫不受影响。 只见她时而微拧眉沉思,时而轻轻舒口气,姿态沉静,如入无人之境。 一时间让文穆青有些看呆。 锦儿抢先答上了,“文公子,我家小——我家小少爷正要去看榜呢。” 文穆青回过神来,边下马边邀请道,“现在去看榜的人好多,如果高中的话官府也会来人告知的。海宁弟如果方便的话下楼来饮茶如何?” “谢谢文兄,呃——” 这词怎么这么别扭? 海宁改口,“谢谢文大哥,今日我还得再温习会,改天我请你吧。” 锦儿忙小声提醒说,“小姐,你咋不答应呢?” 海宁横了锦儿一眼,“总归萍水相逢,还是小心点好。再者男女终归有别,接触多了容易露马脚。” 其实她对文穆青印象不错,人如其名,温文尔雅,说话随和。 文穆青有些失望,“海宁弟是在为秋闱做准备吗?” 这次招考只是应天府组织的一次考试,不是朝廷三年一次的秋闱乡试,众多读书人实则都是冲着乡试去的,权当这次是个提前摸底。 海宁这么用功,肯定是在备考秋闱,真是太刻苦了。 看着窗口消失的影子,文穆青心里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那天在崇正书院看张贴布告认识了这位外表清秀、眉目柔和的翩翩公子后,他就老想和他坐一起说说话。 这几天他去办事总会经过这里,每每会瞧到海宁发奋读书的场景。 都考完了还这么用功,他也不好贸然打扰,只能看一会恋恋不舍走过去,但海宁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 今天正好借放榜的机会他来搭个话 虽然站在男人的角度,这位海公子过于瘦弱,阳刚不足,但谈吐优雅、文质彬彬,尤其那面孔让人一看就不自觉想亲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 文穆青进了客栈,有些懊恼。 刚才有点不对劲,好像自己对这位海公子竟然有些想入非非的感觉。 虽说被拒绝了,他还是要了一壶上好的清茶,在一楼靠窗的一角坐了下来。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等海宁下来的时候聊会,甚至他都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 锦儿看到文穆青进了客栈,忙转身,“小姐,我瞧着文公子是个知书达理的,他是本地人,对应天府熟悉,你老闷着看书眼睛也受不了啊,还不如和他说会话呢。” “读万卷书当然不如走万里路,可万一碰到熟人怎么办?” “咱那地方离应天府百多里远,再说平素小姐也不出门,到这有谁认得呢?” 海宁合上书,“好吧,不过可说好,咱现在女扮男装,出门在外方方面面都得注意,可万万不能张扬。还有,你带上点银子,万一要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总不能让人家掏钱。” “行行行,小姐,我都记下了,”锦儿笑,“小姐出去走走,权当歇歇眼,反正秋闱还早呢。” 客栈老板一看海宁下来,连忙殷勤招呼道,“海公子,这外面热闹得很,你也出去瞧榜去?” “嗯。” 海宁给自己定的规矩是人多不熟的地方能点头绝不开口。 “提前祝公子高中哈,对了,公子你等等,我让小二给你雇个软轿,走着怪累的。” 客栈老板贴心道,又招呼店小二,“赶紧的,给公子备个软轿,公子细皮嫩肉,富贵身子,这么热的天出门可不能晒着。” 什么富贵身子,太肉麻,海宁直接摇头拒绝。 锦儿灵活地很,“不用不用,谢谢美意,我们公子要走着去,当散散步。” 客栈老板有些疑惑,这样的好事还拒绝? 看着海宁的背影,客栈老板摇摇头,自语道,“要说这位海公子端得美男子一枚,就是人单薄了点,长相阴柔了点,要是女儿身绝对迷死一大片。” 这位海公子读书怎么样先不说,单说他的头脑,那真是财神爷青睐! 那边崇正书院刚贴出榜文,这位财神随即就近出手包了几家客栈,还搞出一个前所未闻的活动。 别家客栈住不满,他家和另外几家客栈却是一房难求。这位海公子坐地起价,一下赚了几百两银子。 当然了,这海公子气量非凡,没忘和各客栈老板分成,从天而降的银子喜得客栈老板眉开眼笑。 这位海公子还自掏二十两银子放在客栈,说如果住在这间客栈的人高中,这银子就算是客栈的考生们给凑的喜钱。 你瞧,这多会做人,赚了银子还赚了口碑,厉害不? 这样的人,就算官运不行,那也绝对财运亨通。 (); 第十章 气量非凡 客栈老板擦着桌子哼起了小曲。 幸好他看了这个海公子递过来的合同,当机立断进行了合作,要不然这生意非得让别人家抢去不行! 事实证明,他太有眼光了,待会得去栖霞寺好好烧烧香谢菩萨保佑才行。 文穆青正自斟自饮,蓦然看到海宁下楼,眼前一亮。 长身玉立、气质超凡脱俗,身上素淡的衣服也挡不住那股子从内散发出来的雅致,真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海宁也瞧见了文穆青有点直勾的目光,以为身上有什么不妥,上下瞅了一下, 微笑道,“文大哥,一起去看看榜吧?” 这一笑让文穆青眸子闪了闪,屁股下意识离凳起身,“当然好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走着去,文大哥的意思呢?” 文穆青赶紧点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样肩并肩行走,多好的感觉,“我虽比海宁弟虚长几岁,但海宁弟用不着这么客气,叫我穆青就行。海宁弟既是外地人,我就带你转转,应天府里有许多好地方” 海宁还没答应,锦儿先蹦了起来,开心道,“穆青哥你人真是太好了,我家公子正有此意呢。” 锦儿转头冲海宁作个鬼脸。 这位文公谈吐举止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比那个崔安强了百倍不止不是?小姐一点都不上心。 海宁无奈冲锦儿头上敲了一下,嗔怪道,“坏东西,你倒做起本公子的主来了。” 海宁出发后,客栈老板就遣了店小二,“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去瞧瞧榜去,要是碰到有高中的在咱们客栈,咱客栈这名头可就大了。” 店小二刚走,几个人就进来了,四处看了看随即粗声大气问道,“你这有没有两个女人来投宿?” 抬头,一行几个人,为首的虎背熊腰,板着冷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没有没有,”客栈老板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这几日这里住的都是赶考的考生,没有女的。” “要是你说了谎话,小心我砸了你的店。”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客栈老板撇撇嘴。 就这个打听法,有也不告诉你! 江南历来是富庶之地,过客繁多,但凡有点故事的地方都会聚拢一大批南来北往的人打卡。 锦儿乐滋滋地在人群里穿梭,一路上看哪儿都新鲜,一双眼睛感觉都不够使。 她最开心的是,文公子和小姐两个人走在一起,她可是看得真真的,那叫一个登对。 每走到一处,文穆青如数家珍,听得海宁和锦儿如醉如痴。 穿过集市,便瞧见密集的人流往一个方向去,挑担的、骑马的、坐轿的跟过节般热闹。 “这都是去看榜的?”海宁诧异道。 文穆青哑然失笑,“海宁弟有所不知,今儿除了瞧榜,就是赶这个热闹了。每月初一、十五应天府的栖霞寺都是人山人海,有事没事都要去拜佛烧香呢” 海宁手搭起凉棚,向远处半山腰里看了看,隐约可见香烟袅袅,果然是烟火旺盛。 “这么灵吗?” “大家都说灵,灵不灵的哪天你也去拜拜就知道了,本地人都信服的很,在佛祖面前那是万万不敢说一句谎话的——” 每当海宁那清澈的眸子看向他微笑着点点头的时候,文穆青都觉得那眸子里好像藏有星星。 搞得文穆青有种犯罪感,一面享受着这种美好感觉,一面又汗颜,心底暗暗鄙视自己特么是不是有病。 途中又经过文、董两家的院子,海宁说道,“上次路过这里,只觉得这院子外表低调素朴,没想到这么大来头。” 文穆青有些惊异,“你也知道这里?” “嗯,来应天府的时候路过这里,听人讲的。” “唔?他们怎么讲的?” “说这是开拓应天府的大功臣的府邸。” 文穆青面色微变,很快恢复神色,笑道,“这些人言过其实,文大人从未以应天府的大功臣自居,倒是这些人,爱给文大人戴高帽” 海宁颇觉诧异,“听起来你好像对这位文大人很了解?” 文穆青摇摇头,淡淡道,“我也是听说的。应天府是大明朝的应天府,也是皇恩浩荡,才有了今日的繁华,怎么会是个人的功劳呢?走,咱们去前面瞧瞧。” 海宁正在琢磨出文穆青话里的意思,转身,猝不及防和后面的人撞个满怀。 她慌忙后退一步,甚至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孔就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朱翊钧瞧着这个冒失的人,抬手揉揉下巴。 几天之内又在同一地点遇上,还真不是一般的缘分。 海宁的面孔让人很难忘掉,要是有个孪生姐姐或者妹妹,那端的是个美人。 看到对方崭新的缎面皂靴上赫然一个土印,海宁颇觉过意不去,“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我赔你一双鞋子吧。” 抬头对上对方那漆黑的眼底,她心说这不是那天给他指路去考试的人吗?怎么这么巧?两次都是这个地方遇上。 朱翊钧凝眸海宁,唇角似笑非笑,只轻轻摇着折扇,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海宁有些尴尬,这大约是等自己掏钱呢。 可自己身上没带钱,锦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左右张望也没见到她。 看到海宁囧迫,文穆青从身上掏出几两纹银递过去,“这位兄台,无意冒犯,还请原谅。” 朱翊钧目光转向他,并没有接银子。 方才文穆青的话他尽收耳中,也听到海宁称呼他“文大哥”,这个文家的后人倒是谨小慎微,有自知之明。那些前朝大臣多次弹劾文家在应天府狂妄自大也不尽是实话。 见朱翊钧没动,文穆青垂眸,看了看对方的鞋子。 “如果嫌少的话我可以为您买一双同样的——” 话音未落,他面色微变。 方才他已经注意到对方的鞋帮靠下位置有些异样,但注意到阳光下那抹若隐若现的暗金纹后,他觉得自己手里的银子有点烫手,既不敢收回来也不敢冒然让对方接,就那样僵在那里。 他出身官宦人家,从小跟着祖父、父亲混迹官场,有些细微处,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朱翊钧并没有理会他,转向海宁,微微一笑,“你去考试了吗?” (); 第十一章 见微知著 海宁正尴尬间,没想到人家话题突然一变,忙点头,“去了去了,谢谢您提醒。” 锦儿恰好回来,一瞧那人给钱不要,给买鞋也不表态,当即上前叉腰昂起下巴,“喂,这位公子,道歉不行,给钱不要,你可别讹人啊!我家小——小少爷可是有功夫的” 看这人也就是个富贵公子,反正小姐文武双全,那个壮汉都打趴下了,还怕你不成? 朱翊钧瞄了眼锦儿,目光意味深长,随即绕了过去。 “这就被吓跑了?”锦儿松了口气,抚掌笑道,“也好,省笔银子。” 海宁见文穆青神色有些异样,问道,“你方才怎么了?是不是认识他?” 文穆青收回银子,反问海宁,“听你说话,你认识他?” “哪里认识,刚来应天府的时候听人在讲这两座院子的故事,然后就听他们说起崇正书院考试的事,恰好他也在,给我指指路而已。” “那会,他也在?”文穆青眸色微滞。 “怎么了?”海宁觉得文穆青有些奇怪,明明不认识,但又其似乎很忌惮。 文穆青摇摇头。 他从未见过皇上,但他听父亲说过,当今皇上有微服私访的爱好。 而据宫中内线打听的消息,皇上身侧的贴身太监冯公公说这次皇上很可能来了应天府。如果方才的人真是他,居然两次出现在文家府邸外面,再想起前朝那些有关于文家的流言,大热天他突然出了身冷汗 海宁问锦儿,“你刚去哪儿了?以后不要乱跑,咦?什么味道?” 文穆青收好思绪,唇角勾起,“肯定是香料的味道。” 锦儿诧异不已,抬起袖子闻闻,“文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 文穆青指着锦儿来的方向,“那里整条街都是香料买卖,大多从异域过来,那可是应天府重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海宁不得不提点着锦儿,刚才她就差点说漏嘴,“瞧你,一个大男人家的去什么脂粉之地?” 锦儿挠挠头,只“嘿嘿”傻笑。 文穆青的眉宇间有点凝重,海宁看出似乎不同寻常,“文大哥,今儿太热了,咱们还是不去看榜了,我觉得中榜的可能性不大,去不去也无所谓。你先忙你的,我和锦儿去转转就好。” 话音未落,她的袖子被人扯住了。 “锦儿,别闹。” 这孩子就是出来玩没个够。 耳边却是传来怯怯的声音,“这位小哥,看你面善,我想去应天府,可否烦劳指个路?” 海宁停下脚步。 一个年轻女子,面色苍白,衣着朴素,或许天气炎热的缘故,她额角两鬓皆是汗珠,嘴唇也有些皲裂,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 “应天府?这地方好像离着不近哪。” “你去应天府干什么?”文穆青问道。 女子垂眸,沉默一会才低低道,“我去应天府想——替我父亲要债。” “要债?”海宁和文穆青面面相觑,“应天府欠你家钱不成?” “啊啊,不是,”女子连连摆手,急切辩解道,“是有人欠我家债,一直不还,我去应天府告状,让他们还债。” “哦,”文穆青顺手指了指去应天府的路,连番比划之下,那女子还是不明白,着急处,眼前一黑,就要倒下。 海宁手疾眼快,一下扶住她,“喂,你没事吧?” 女子缓缓神,有气无力道,“我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带的盘缠也都花完了” 这是中暑兼饿的啊! 海宁赶紧吩咐锦儿,“我先扶她去树下坐坐,你赶紧去给她买点吃的。” 不一会,锦儿带着一包点心和一碗水回来。 那女子看到食物,顾不得客气,当下狼吞虎咽。 “别急,小心噎着。”锦儿劝道。 文穆青已经看完了这女子携带的状子,对海宁摇头,“这恐怕胜算不大。” 海宁看了眼状子,又看看这个女子,眉峰微微皱了起来。 吃饱了后的女子有了力气,听了文穆青的话,她却是神色坚定,“谢谢几位恩人,就算胜算不大,但是我依然要去。如果要不回来这笔银子,我就随我爹一起去了” 说完,女子朝几人拜了拜,“敢问几位恩人尊姓大名,我都会永远记住恩人大恩,不论官司结果如何,无论生死,我都会永远为各位祈福!” 文穆青将刚才没有送出去的银子掏出来递给她,“这么热的天,雇个马车过去吧。” “已受恩人大恩,怎能收银两?”那女子含泪不肯收。 海宁给她留了个客栈地址,又让锦儿给她塞了几两银子,“你去吧,如果有需要,我或许可以帮你” 看着女子感激离去的背影,锦儿小声嘟囔着,“这几天尽给人家塞银子了” 海宁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笑笑。 锦儿不解:“给她银子权当做个好事就罢了,咱还给她地址,她还能还帐不成?” “若家里有兄弟,她一个女人家的不会来;她一个弱女子,这么热的天气,徒步走几百里地来伸冤,应该是山穷水尽了;她衣服朴素但是干净,手指细嫩,腕上还有个不菲的镯子,说明她之前日子应该是养尊处优;她若这里有亲人朋友,也不会求助于陌生人;明知胜算不大,却依然要来,说明已经到了绝境,唯有孤注一掷给她留个地址,不是让她还钱,是给她一个念想,一点温暖,或许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起咱们” 海宁淡淡一席话,文穆青愕然之余十分佩服,“海宁弟心怀仁慈,观察如此仔细,推理也是入情入理,真是让人佩服啊” 锦儿撅嘴道,“刚才她手腕上的镯子我也看到了,都这样了她怎么不去当了换饭吃呢?还得求人吃饭,一准心里有鬼。” 想起刚给出的银子,肉痛。 唉,这才出来没几天,就碰到两桩这样的事了,现在流行去应天府告状搏同情骗人银两了吗? 海宁笑笑,“到时候去应天府瞧瞧就知道了”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马上的人老远就看到了在大树下和海宁交谈的文穆青,赶紧上前勒住马匹,下马急道,“四爷,您在这里,小的找的好苦,老爷让您快回去。” 文穆青这才想起今天出门要去办的事,心说糟糕,回去少不了一顿挨骂。 和文穆青分开后,锦儿拉着海宁直奔崇正书院。 榜前人头攒动,海宁老远就看到榜上无名,锦儿不甘心,挤进去在榜上来找了了好几遍,都没找到114号。 “114,114,在哪儿呢?” (); 第十二章 成何体统 唉,小姐落榜了。 锦儿懊恼转身,忽听旁边的考生在议论着,“这次上榜录取的是丙等考生,还有乙等和甲等还没有张榜呢。” “啊?是吗?”刚才垂头丧气的锦儿瞬间活跃起来了,自语道,“这么说还有可能考得更好?” 身着常服的皇上亦站在榜前,闻言瞥了眼人群外的海宁,怎么哪儿都能见到他?暗暗记住了这个编号。 听锦儿希望满满,海宁啼笑皆非,“能中丙等我就算没白挑灯夜战——” 话音未落,锦儿面色顿时一变,拉起海宁不管不顾快步向前走。 “别回头,小姐,快点!”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本小姐的胳膊快被你拉掉了。” 直到拐弯看不到后面了,锦儿这才松开海宁的胳膊,吁了口气,“刚才吓死我了,小姐,我好像看到崔安了。” “” 海宁也吓了一跳,“啊?你确定你看清了?” “这么重要的考试,崔安肯定来,他家还指望他读书高中,光宗耀祖呢。” 海宁倒抽一口凉气,“我怎么忘了这茬?他刚才没有看到你吧?” “那倒没有,我就看到他在和旁人说话。” “既然他也在这里,咱们更得小心了,从现在开始进来不出门,一直等张榜结束,免得出什么是非。” 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个节骨眼上碰到,万一被他认出来,真不是什么好事! 最起码她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入考场这事就是一大罪过! 文穆青急匆匆赶回家,他父亲文谨明已经在正堂等他。 看到儿子回来,他面沉如水,“今儿让你去胡大人那里取东西,顺便见一下胡府的女儿,结果胡大人左等右等都不见你,你却在大街上跟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闲逛——” 文穆青无语,一听就知道府里的狗奴才回来嚼舌头。 不男不女,也太难听了,当下硬着头皮解释,“父亲,那人是本届应天府招考的考生,挺有文采的,就多聊几句”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刚才府里的奴才从头跟到尾,见他从到客栈就望着二楼窗户移不开眼,又弃马和人同游,一路乐不思蜀陪聊,全然忘了他自己出门去干什么。 那奴才也是个人精,心说公子的眼神有点不对,不是应该瞧着那些美丽的千金小姐才该有的吗?虽不敢贸然上前提醒,但当偶遇提醒他了。 只是文谨明一听儿子的解释非常生气,“有文采!有文采的多了你怎么偏偏和他在一起?真是误了大事!回头你去和胡大人赔个礼,也给胡家小姐道个歉,我看也不用再推托了,你俩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了。” 不是他作为老父亲吹嘘,自家儿子举止洒脱,沉稳敏捷,善于谋略,平素饱读诗书、写字画画皆有造诣。只一样,这臭小子已到了婚娶年龄,他还等着抱孙子,结果这小子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对男女之事丝毫不上心。 慕名来给他说媒的那是踏破门槛,应天府多少千金小姐仰慕他的才学和仪表,任他挑。他倒好,没一个上心的,常常说好见面的半路放人鸽子。 碍着文家的名声,人家忍忍也就过去了,他骂了他多少次,这球儿子依然我行我素,今日又是这样! “你何德何能让胡大人等你半天,为父的老脸让你丢尽了!” 文谨明头上冒火,这些日子给他安排了几桩见面的亲事,他答应的挺好,一个都没有去,反而在街上陪着别人闲逛,还开心的很。若要是女的就罢了,居然是个男人! 当然了,奴才的话或许有水分,但言外之意才让人生气,自己家儿子莫不是喜欢——俊俏的男人?? 这成何体统?! “啊???父亲——我不同意——” 文穆青心说,这是什么啊?胡府的小姐他偶尔见过几次,虽然人貌美如花,但压根他就没有迎娶的心思。 一听儿子又是如此,文谨明气得面上青白不定,最后干脆拂袖而去。 文穆青这才想起正事,急匆匆追上父亲的脚步,“父亲,孩儿跟那位贤弟多聊一会是因为一事——父亲,您猜方才我遇上谁了?” 听完文穆青的话,文谨明神色凝重起来,“这么说冯太监的消息是可靠的了?皇上已然来到应天府,这得赶紧告知知府大人” 随后又嘱咐文穆青,“那些读书人成天不思进取,拿我文府说事,不知道哪句话被人听了去编排给我文府带来祸患。如今朝中首辅张大人病重,几位辅政大臣也都年老,那些碎嘴的大臣总想弹劾我们文家,只恨不能我们和戚家的下场一样。好在皇上虽然年轻,可这些年深入民间,不是那么容易被他们糊弄的。咱们一定要谨言慎行,和那些民间的读书人少来往” 听明白了吧?少和那些个空有嘴上功夫的读书人尤其那个俊俏读书男人来往! “还有,胡大人说过,若你不愿在应天府谋个差使,他将推荐你去京城礼部,我看行” 去京城?快拉倒吧! “父亲,我哪儿也不去!我觉得平日写写画画挺好!” 应天府里,一早知府刘大人就起来了。 洗漱完后趁着凉快练了会剑,便匆匆走向府衙办公的地方,进行本次考试的收尾工作。 应天府下辖八县,十多个政治机构,人口达120万,系本朝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这每天多少事,忙得他如陀螺般,偏偏皇上又别出心裁让应天府招贤纳才。 秋闱眼看要到,提前折腾这一回也不知道皇上为何有此心思。 翻阅着呈上来的中榜考生那形形色色的文章,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次考试虽然有题目,但基本可以理解为自拟,考生可以从各角度来论述,这种考法还真是从未有过,但也看得出皇上是想让读书人不拘泥于之前的书本,更多来自由发挥,明眼人也能体会到皇上的意思,想听听读书人真正内心所想。 应天府官员对应试者的卷子进行集体评判,因论述侧重点不一,各官员争论比较大的只能放弃,从中选择一些意见统一的择优发榜。 如今丙等中榜的已经发下去了,再就是乙等和甲等的了。 由于评判意见分歧较大,都集中到刘知府这里让他定夺,他因此要更加慎重才对。 看了几篇之后,刘知府不觉暗暗赞叹,有思想有深度的好文章真的不少,读来也是令人耳目一新,水平甚至超越先前的举人、堪比进士。 正读到兴头处,听到属下来报,说有人来访。 刘知府不以为意,这么早谁会来,少不了又是家里有考生来打探消息连带说情暗示的。 他不悦道,“没看见本府正在忙于看卷吗?不见!” (); 第十三章 与众不同 《盛世皇妃:娘娘今天又去破案了》第十三章 与众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盛世皇妃:娘娘今天又去破案了》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十四章 西边太阳 海瑞沉吟了会,摇摇头,“迟早得告诉她,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海夫人叹息着,“唉,我就是怕咱们老了,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都来不及告诉她。反正我把那些东西都放好了,若是哪天咱不在了,宁儿她也会看到。” “你啊,就是多想” 两个人聊着,忽然门外传来拍门声。 开门一看,居然是当地县衙的官吏。 见到眼前快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的海瑞,那官吏立即脸上堆笑,抱拳道,“海大人,久仰大名啊,今儿来此叨扰了。”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从他被贬到如今多少年了,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县衙的人来拜访他,还这么客气。 崔家的眼线对这一幕可是瞧得真真的,那官吏进去近快两个时辰,天快擦黑了才出来,临走喜笑颜开还给海府留下了些礼物。 这是什么情况? 几个眼线立刻快马加鞭去禀报了崔府。 崔家听了也很意外,他们遍寻海宁不着,难道海宁出事了,官府来送信?但为什么官吏还喜气洋洋呢? 总之很意外,崔员外决定找人打听打听。 一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去了应天府考试,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气得不轻。 唉,无聊啊! 崔安此刻坐在客栈里,刚才去看榜,榜上无名,这些日子桩桩件件,实在是烦透了。 唉,谁让自己贪玩迷上了隔壁的小寡妇,成天留恋风月,读书算是荒废了。 要不是那天小寡妇有事回了娘家,他去瞧什么庙会?鬼知道哪个该死的看热闹的居然将他踹了下去,成全了他英勇救人的美名,可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不就是有几分姿色想亲近亲近吗?这个死女人居然搞偷袭,生生把自己踢废了,这账怎么算都不为过! 如今想着海宁醒来后那冷如刀锋的眼神,敏捷的身手,不顾女人名节说出的解除婚约的话,崔安都觉得仿若是一场梦。 他宁可相信当初那一脚是这个小贱人出于自卫的本能,可洞房里那几招可是实实在在练过的啊! 前后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可疑啊可疑!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样的事说出来他爹娘也不信,数落他一顿索性就当海宁被休了,但人必须找到,到时连同休书一块给海府送回去,不然光见休书不见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家把海宁给害了呢。 正好借考试出来散散心,一来躲避爹娘的唠叨和数落,二来也是想打听一下这个女人的下落。 也是奇怪,自那天起这个女人跟土遁了似的,既没有回娘家,也不知去了哪里,街上要饭的他也让人仔细留意过,压根没有。一个妇道人家能上哪儿去呢。掉河里淹死了?掉山下摔死了?还是被人拐卖了? 忽然想起方才在看榜的时候和某个人打个照影,看着像海宁,不过那是男的,可能侧脸有点像而已。 正沉思着,耳边传来家丁的话,“公子,咱的银票可不多了。” 出门明明带了一大包银子,结果半道喝个茶的功夫被人偷了,也就身上剩了点银子。 如今主仆上下只剩不到十两银子,离最后的放榜还有至少三五天,哪够上吃喝?再说他好容易来到应天府,那么多好玩的地方都没有去过呢,尤其那风花雪月的秦淮河畔,少了银子怎么行。 “你回去取银子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家丁抱怨着这个客栈竟然坐地起价,比平日翻了好几倍还一床难求。 闹了半天是邻近三个客栈搞了个活动,说只要在这里住的,但凡榜上有名的,是房费五倍、最高十倍的奖励。 以至于大家知道这个客栈贵,但都往这个客栈挤,万一自己中了呢? 虽然他崔安不缺那俩钱,但好歹也是个荣誉是不是? “公子,应天府这里不是有你老表吗?不行先去他那里拿点银子用着。” 崔安往床上一躺,“我现在是谁都不想见哪,见面说起来家事,我丢人不?” 海宁自看榜回来就若有所思。 锦儿叹气,唉,小姐这是受打击了。 小姐若是连丙等都没进入,可见入选希望就很渺茫了。虽说小姐自小跟着老爷识字念书,但毕竟不是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郎,在榜前就听说里面有好些人都是之前落选的举子们,小姐肯定不能比。 就算刚得了笔银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再说小姐梦里还嚷嚷着回家呢。 锦儿递上刚泡好的茶,劝道,“小姐,要不咱现在就起程回家吧,回头老爷夫人顶多骂一顿,不透露给崔家消息便罢了,再不济,咱也实话实说,就算崔家休了你,但起码咱还占一半理呢,行吗?省得老爷夫人担心。再者回去让老爷给你讲讲,咱再考取功名更容易些呢” “实话实说?”海宁瞥了锦儿一眼,“小姐我把崔安给踢得绝了后,你确定老爷夫人知道了只会担心我吗?” “那——” 这事是挺棘手的! “崔安都到这里来了,崔家的人肯定就在应天府,咱们总在客栈也不是个办法,得赶紧想办法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确实这样,你先打听着,看有合适的怎么租个或者买个小宅子,也不知道钱够不够” 一说到这个,锦儿又记起刚才的事,“小姐,咱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可不能再往外施舍了。谁知道那女的是真的山穷水尽,还是没装好露了马脚,戴那么名贵的玉镯子居然要饭吃” “锦儿,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不知道啊。” “她状子上写的名字是戚云儿。” “戚云儿?”锦儿怔了怔,“对了,小姐,那天山上骗咱那人好像叫什么戚星儿,听名字她俩难道有什么关系?” “那不知道,但两个人的状子上写的是一回事。” “啊?”锦儿张大嘴,仔细回忆了下,惊异出声,“小姐,要说起来她俩还真有点像啊,我记得那个戚星儿好像也要来应天府告状。按理说早该到了,怎么这又有个戚云儿来告同样的状?” 海宁摇摇头“状子上她们要告的那个人来头很大,前两天我在客栈无意中听人提起过,应天府的香料大约有一半被此人垄断,而香料是应天府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你说这人关系有多硬吧?” (); 第十五章 事不简单 锦儿倒抽一口凉气,“怪不得当时文公子说胜算不大,闹了半天是这层意思。” “文公子是应天府人,肯定了解,没有明说而已,况且这状子上写的都告了五年状了,一万两银子。” “乖乖,一万两啊!”锦儿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女的能戴那么好的镯子,原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么久了,你说她怎么不去京城告状?” “京城?想想戚星儿的遭遇就知道了。” “” “小姐,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戚星儿的事?她俩要是姐妹的话,说不定还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你想啊,一笔银子能告五年都告不赢说明什么?说不定背后水深着呢。咱才来应天府什么都不了解。文公子外表谦和,是个热心人,但咱终归不了解底细,所以不能乱说啊,说多了兴许给别人带来灾祸,也害了咱们自己” 想起那个给自己指引考点、被自己踩了一脚却是扬长而去的神秘倨傲的男人,还有文穆青明明不认识他,却又在他面前愕然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多事都不是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想过没有,见到戚星儿的时候咱是女装,现在咱是男装,到时候怎么解释?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是真的” 锦儿一拍脑袋,“哎呀还真是,一见面不全都揭穿了吗?小姐你那天还给这个戚云儿留客栈的地址,万一她真来找咱呢?” 说曹操,曹操到! 傍晚锦儿下去打水的时候,,忽听有人打听她们的房间号,“天字甲号是这里吗?” 这个“天字甲号”房间是客栈老板听了海宁的双赢方案后,特意将这最好的一间留给了海宁,说是图个吉利!考个甲等! 锦儿心里一紧,真怪自己的乌鸦嘴,这个戚云儿真来了。 戚云儿一见海宁就犹如见了亲人,未开口先落泪,“应天府只留下了状子,让我回来等消息我无处可去,就想起了恩人” 海宁赶紧让锦儿给她去客栈老板那里要了间房。 戚云儿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偶尔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让人听了很不好受。 第二天,海宁和锦儿出门准备去寻找住处,恰好碰到过来牵马的文穆青。 文穆青一身浅紫色锦袍,腰间束带,越发显得眉目英挺。 锦儿调皮道,“文大哥,你今天看起来好精神呢,是要去相亲吗?” 这话有些突兀,海宁瞪了锦儿一眼。 文穆青怔了下,不好意思笑道,“哪有?我就是来牵马的。” 今天的海宁换了身天蓝色的衣衫,依然素淡的很,但这颜色更显肤白,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有股说不清的魅力让他着迷,老管不住腿往这跑。 “海宁弟这是要去哪里?” 锦儿嘴快,“我家公子要去寻一住处,住在客栈总是不方便。” “应天府这么大,你要着急还真不好找。我倒是知道一处宅子,就在应天府不远的地方,是我一个朋友之前用来会客交友的,他家宅子多,嫌这里地方小,也就不用了,如果你不嫌弃,就过去看看” 昨天的事情之后,海宁有心不麻烦他,但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文大哥,我暂时找个住处,太贵的话可就住不起了。” 文穆青笑笑,“你先去看看,我那朋友慷慨,若是合眼缘,说不定都不要钱。” “那倒不至于” 几个人骑马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应天府后面一处宅子。 宅子不大,在小巷深处,灰墙朱瓦,门口几丛竹子,推开大门,是一雅致的小院,院子正屋厢房皆有,院内有瓜架水井,种着时令花卉,屋内陈设古香古色,长桌案几,悬挂字画装饰,散发着书墨的香味。 “唔,环境不错,这是要租还是要卖啊?” 自己包袱里的银子虽然说够用,但还得精打细算过日子。 文穆青说道,“你要看好了先住着,回头我问问” 说了一会话后文穆青走了,锦儿欢喜地到处看,到处摸,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城市,这刚来就有了自己的家了,比比之前老爷的家,这简直是天堂啊。 “小姐,这不是做梦吧?我们真的就住这里了?文大哥真是个热心肠啊!小姐咱运气真好!” “先住下吧,要是合适,咱就买下来。” 锦儿笑着笑着,忽然间就落泪了,“小姐,老爷夫人一生简朴,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老爷以前大小也当过好多官,怎么就没攒下一两银子呢?小姐你出嫁老爷夫人都没得陪嫁,崔家狗眼看人低,不然也不敢那么对待小姐” “老爹两袖清风、一生清白,平生得多少人爱戴,比起来,银子算什么?等合适的机会把他们接过来,咱们不就在一起了吗?” 锦儿破涕为笑,“小姐,你快去看书吧,我去收拾一下。” 一个小宅院,本就风雅干净,简单收拾之后焕然一新。 屋里面有一面长铜镜,收拾完后,海宁对着铜镜瞧了瞧。 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好好端详自己。 想不到时光倒流,还能再回到十八岁,脸庞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即便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看书,顶多眼底有点淡淡的青色,但皮肤还是相当好。 从前十八岁的今日,已经收到了某知名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正要在为进入法学院做准备,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的十八岁,结婚,洞房暴力,离异,女扮男装,躲躲闪闪,前途未卜。 想起校园里那些快乐的日子,想起刚走进司法殿堂的激情澎湃,一时间思绪万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出神一会,心底慨叹不已。 生命从来不是公平的,得到多少,便要靠那个多少做到最好,努力的生活下去。 不管怎么说搬迁宅子是一大喜事! 两人收拾了一下午决定通通风,第二天再正式搬过来。 刚要离开院子,文穆青急匆匆来了,一见面就道喜,“海宁弟啊,祝贺你高中了啊。” “文大哥,你休要取笑了。” “方才我听得从崇正书院过来的人说,应天府的人正挨个客栈在寻找考号为114的呢,海宁弟不就是吗?” 海宁放下书,诧异道,“是吗?你听清了吗?” 锦儿激动不已,“小姐,我们这是要双喜临门了吗?” “走,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个人一起来到崇正书院,果然,贴出的榜文却是让榜上的人第二天上午卯时至应天府等候,其中就有海宁的114号,只道复试,但是具体去干什么没明说。 “文大哥,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文穆青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从来没有遇到过。” (); 第十六章 双喜临门 第二天一早,海宁就起来梳洗,锦儿起来的更早,一边给海宁整理衣服一边嘱咐,“小姐,这真是好事成双,咱刚找到新宅子,你就来了好消息。你千万沉住气,我猜肯定是考的好人太多了,官府不好排名,所以才让大家一起去,现场比试一下。” 海宁笑道,“你呀,要是会认字的话指定比小姐我强” “你就放心大胆去吧,我一会就退房,去宅子那里,做好饭等小姐。” 店小二上来,将一包东西递给锦儿,说是旁边房间的人一早被官府的人叫走了,托他把东西给她们。 “恩人,我去应天府了,明知是火坑,我也得跳,已料到此去凶多吉少。对恩人无以为报,这个玉镯子就留给恩人了,这是我唯一的念想,我再难都没舍得当出去。如今世上没有亲人了,就送给恩人。戚云儿敬上。” 看着手里那支绿油油的绞丝玉镯,海宁心里一紧,“坏了,要是官司不利,戚云儿怕是要寻短见了。” 应天府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朱漆大门,左右两座石狮,两侧兵丁把守,气势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海宁交上自己的考号竹签,不一会,便有人从府衙内出来,神态威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宁。” “考号?” “114号。” “进来。” 海宁随着那人进去。 没想到应天府里面也是竹林幽幽,假山池塘,景色异常优美,一路赏景走路,倒没有了来时的紧张气氛,跟着人在里面绕了几次,来到后院。 偌大的院子里,已经有比她还早的人在等候了。 院子中间留一过道,两侧是数十座椅。 过道尽头,是一长案几。 先来的考生分坐在两侧,对号入座。 考生身后则是两班神色严肃的衙役。 这架势,是她不熟悉的,不像是面试,更像是公堂会审。 两侧考生相距不过两丈距离,这种排位法不知道要做什么。 卯时刚过,只听一声“知府大人到”,所有考生全都站起来,又齐刷刷跪下,声音整齐划一,“参见知府大人。” 海宁也仿照这个姿势跪下,没留神地上的石子,膝盖陡然传来的尖锐的疼痛让她浑身一哆嗦。 我去,出师不利啊! 知府刘大人说了句,“众位就坐。” 考生们这才毕恭毕敬起身,各自坐下。 海宁抬头,长案几上已经坐了三人。 当中穿官服的不用说就是知府刘大人,方脸宽额,看上去年过五旬,双目炯炯。 他左首的亦着官服,品阶应该在刘大人之下,圆脸小眼,胡须稀疏,一看就是精明之人。 当看清右边坐着的人的时候,海宁眼睛瞪大。 他怎么也在?? 锦衣玉带,轻摇折扇,星眸朗目,姿态悠然,其身份暂不论,单外表来看也是极为出众的男子。 朱翊钧面色肃然,目光扫过下面的考生的时候,恰好对上海宁愕然的眼神。 他唇角一牵,似笑非笑,目光竟有意无意扫过她胸前的时候,还停顿了那么一下下。 我勒个去! 刚才那一眼扫描,海宁瞬间有种被透视了的感觉,面上不自觉一热,条件反射般弓弓后背,转瞬又觉不妥,她是男人,怕什么?! 遂正襟危坐,心里腹诽着,刚才这人——是看男人的正常眼神吗? 刘大人开口了,“今日本府邀请各位考生来,实乃在座诸位文采赫赫,单论文章不分伯仲,故今日召见各位,将进行新一轮比试。” 刘知府说完,脸侧向左方,“通判王大人,开始吧?” 王通判点点头,随即拿起案几上的惊堂木,“咣”的一声,正色道,“将人带上来!” 在衙役“威武”的喊声中,一个女子被带了过来。 那女子没见过这种架势,跪在地上,神情怯怯。 海宁定睛一看,讶然,这不是戚云儿吗? 王通判看着眼前的状子,冷声问道,“下跪者何人,有何冤屈?” 戚云儿定定神,咬牙道,“回大人,民女姓戚,叫戚云儿,是应天府溧水人氏。民女此番要告应天府富商陈泗。五年前,我父亲在别人介绍下与陈泗相识。昔日我父亲做香料生意,攒下一些身家。陈泗以扩大规模为由,向我父亲借款纹银万两。因着陈泗素日对我家多往来,花言巧语之下,我遂将银两借给他,约定一年为期,半分利。但陈泗借钱后一直赖账不给,后又称是我父亲入股他的生意,生意赔了,故一文钱不出。我父亲多次要账,陈泗不耐,将我父亲痛打一顿,我父亲多次诉至衙门,皆被驳回,又无钱治病,又我父亲已含恨离去” 戚云儿两眼亮晶晶的,硬忍着泪水不让流出来,一字一句,让人心疼这个弱女子。 “因陈泗害我家破人亡,我在县衙屡诉无门,不得已只能到应天府伸冤,恳请青天大老爷还我公道——” 刚听到陈泗的名字,考生里已经有人神色微变,这陈泗乃是应天府大名鼎鼎的富商,与官府结交深厚,这个戚云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告他? 通判大人问道,“你说陈泗有借你家钱,可有证据?” “钱是我借给他的。” “还有什么证据?有借条吗?” “当时陈泗已经写好借条,我也收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何,数月后拿出就剩白纸一张。” 戚云儿又拿出一张空白纸呈上来。 “大胆戚云儿,你竟用空白纸来糊弄本官,你可知罪?” 通判大人重重拍下惊堂木。 戚云儿吓得一哆嗦,但很快她打起精神,倔强道,“回大人,民女万万不敢,但此借条确实是陈泗所给,一定是陈泗在借条上做了文章” “你可有证据?” “民女没有。”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是胆大妄为的,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一面之词来告状? 海宁心说,这个陈泗确实够厉害的。 其实这案子放现在也是麻烦。只不过现代证据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借条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录音录像公证等等手段,或者其它前后能够相互印证的证据,基本都能证明借款事实的存在。只可惜在这个朝代,保存证据的手段太少,太单一。 没有借条,一切都无从谈起。 海宁有些同情地看着戚云儿。 (); 第十七章 公堂会审 王通判和刘大人耳语几句后,看着在座的考生威严道,“本案情况就是如此,在座考生们对本案有何看法?” 考生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见无人说话,王通判继续道,“今日既是叫各位来,本案亦是本次考试的一部分,现在就由在座诸位代替本通判继续审理该案。” 考生们开始都以为自己是来看审案的,没想到要当主审官,一个个都有些吃不准。 通判大人首先按入选名单叫了一个考生。 那考生额头冒汗,心说你们貌似都无能为力,我能审出什么来? “小人无能,自愿退考!” 第二个考生一听陈泗的名字早就打了退堂鼓,听到让自己审理也是声明退出。 再叫一个,这个考生干脆道,“据我观察,本案并不难,系戚云儿无证乱告,胡搅蛮缠,该治她个诬告之罪。” 这说法倒得到了一些人的赞同。 听到这里,朱翊钧手里的折扇顿了顿,目光掠过这个考生,眸色暗沉。 “最后一个,114号。” 当海宁以审判官的身份坐在通判旁边的位置的时候,戚云儿愕然不已。 那一刻,海宁忽然想起自己在法院上班的日子,虽然当时不过是个法官助理,但她热爱她的工作,如今她似乎重新找到了当初的感觉。 大家的目光都聚到这个文弱的考生身上,质疑的、幸灾乐祸的,什么样的心思都有,也偶有个别佩服她的勇气的。 海宁并没有顾及旁人的目光,她仔细地看了看状子,又研究了一下那张借条。 借条上确实空白一片,对着阳光一瞧,光线穿透纸背,也没有看到什么。 如果戚云儿说的是真的,有两种可能,一是上面的字被做了手脚,保存的时间久了自动褪色,但目前看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二是借条被调了包。 她的行为让在座的人都惊讶,瞧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好似能看出什么似的,要是这么简单的话就她一个人聪明吗? 要是审不出个头绪,让人笑掉大牙不说还浪费大家时间,倒不如识趣点,自动退考,省得在台上丢人。 海宁不慌不忙放下借条,沉思一下,对王通判说道,“可否带陈泗上堂询问?” 这下不光考生惊讶了,就连通判大人也有些不耐烦了。 一张空白借条看了好一会,这故作姿态就罢了,现在又搞什么呢? 这个案子明显原告证据不足,以戚云儿诬告为由退案就算了,现在居然让陈泗上堂,这个考生真是不了解这个陈泗的势力。 别说现在压根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牵扯陈泗的案子都得悠着点来,这位倒好,一个小小的无名考生而已,还真将自己当大人了,公然叫陈泗上堂,属实是有点不自量力! 通判大人心里不耐烦,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按海宁说的办,“准。” 陈泗正在外面和应天府的几个官员喝茶闲聊,听说戚云儿告他本来不想来,毕竟这个戚云儿已经在县衙告了好几次,他都懒得理这事,但听说这个案子被指定是应考考生一道考题,他又有点兴趣了。 哈哈,这么简单的案子还当考题,也不知道是应天府官员要放水给哪个关系户考生呢。 正说笑间听到宣他上堂,他顿时不悦,“这通判大人什么意思!还用我上堂去?当众被审,岂不丢人现眼!” 其他几个人一看赶紧劝道,“今日可不同往日,都是名列前茅的考生在内,指不定哪个就是将来的进士、状元郎,听说皇上亦很重视这此选拔考试,知府大人都得照章办事,通判大人不得不做做样子” 陈泗一百个不乐意,当啷个脸色上堂。 抬头瞥了眼陈泗,海宁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着戚云儿的爹交往的人怎么也是个同龄人,没想到陈泗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那五年前借款那会,陈泗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戚云儿的老父亲为什么轻易将钱借给这个年轻人? 朱翊钧目光瞥了眼海宁,看她那微微拧眉的模样,大约是没想到陈泗这么年轻吧。 站在他身后的近身侍卫张诚瞧了眼皇上,不免觉得奇怪。 自打进来,皇上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这个新晋考生,也不知道这个考生有什么特别的,皇上非要来现场看审案。 你说这么明显的案子,这个考生直接给驳回去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至少不算出错,此举叫人上堂对证也太冒险了。若有能耐替这个乡妇讨回公道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这现场这么多人,这不是光屁股推磨转圈丢死人吗? 所以,有什么好看的呢? 唉,皇上出宫也一段时间了,这前朝后宫一大堆事。前朝首辅张居正大人病入膏肓,皇上也只是派人去慰问,丝毫没有急着回去瞧瞧的意思;后宫更别提,二月刚一并封了九个嫔主子,半年的时间这后宫嫔妃们就为争宠屡闹不和,天天闹到王皇后那里,王皇后性格懦弱压不住,又闹到太后那里,太后来人问了几次皇上什么时候回宫,皇上也不置可否,大有你们闹给朕看就闹去,反正朕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这其中闹得厉害的就有应天府陈家的女儿顺嫔,这个陈泗就是她的弟弟。听说陈泗在应天府无人敢惹,看来这个考生不仅要当众出丑,还捅了马蜂窝了 他目光落在海宁身上,要说这考生的文章写得多好他是不知道,但人长得——这么说吧,虽然有一股独特的英气,但肤白貌美,目光如水,妩媚动人,这要是个女人的话,是个男人都动心那种。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皇上此行有点意味深长了,莫非皇上这是——厌倦了女人? 他兜里可装着一大堆京城来的消息,等看完好戏再和皇上说吧,至少顺嫔要是知道她的弟弟在公堂被审,皇上又在现场观看,怕是皇上回去有得闹呢。 陈泗被带上来,与戚云儿并排,虽然按规矩下跪,神色却是倨傲不羁。 他狠狠瞪了眼戚云儿,戚云儿或许被他的气势所吓住,瑟缩了一下。 陈泗看了眼堂上,当中身着官服的刘知府和王通判,他都认识,只是两人身侧又各有一人,一个年轻男子摇着折扇闲闲而坐,一个瘦弱白面考生手按住惊堂木。 如此不伦不类的组合,且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心里暗骂王通判怎么生出这个让考生审案子的馊主意,这不成心丢他的人吗? 戚云儿看了眼陈泗,这目光落在海宁眼里,有愤恨,有不甘、还有失落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莫名,凭直觉,仅仅是讨债人的眼神吗? (); 第十八章 不伦不类 “堂下之人可是陈泗?抬起头来。” 听到这柔和却有力的声音,陈泗愕然抬头,这是哪里来的瘦弱考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大尾巴狼? “我是本案的主审,今日将代通判大人审理此案——陈泗,戚云儿说你在五年前某月某日向其父亲借白银一万两,可有此事?” 陈泗摇头冷声道,“大人明察,绝无此事!” 戚云儿顿时崩溃,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朝陈泗打去,“你这个骗子,骗得我好苦!” 陈泗眼疾手快,伸手挡了过去顺势将戚云儿推倒在地,骂道,“你这个贱妇,和你爹合谋诈我钱财!我还未追究于你!竟敢诬告我!” “肃静!” 海宁拍了下惊堂木,“这是大堂,不是街市,若尔等再无礼,将按律法处置!” 海宁的声音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场的人都愣住。 一个小小的考生竟然如此气势压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陈泗心中陡然怒火。 应天府哪个官员不得卖他三分面子,今日却在堂上让一个考生给了颜色,他得好好瞧瞧这个不知斤两的考生,等出去的时候叫他知道一下什么叫敬畏。 海宁方才一板一眼,几句话就镇住了场子,如同一个有经验的通判,在场的人都有些震惊,连那些试图看笑话的考生们也都屏息静气,看海宁如何继续审理。 “陈泗,你方才为何说戚云儿与她爹合谋诈你钱财?” “她伪造借条,说借款给我,多次去官府告我,这不是诈我钱财吗?” “你见过那借条吗?” “当然,不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吗?”陈泗神色隐有得瑟。 “本主审并未出示给你,你在何处见过?” “当然在县丞那里,她第一次告状就拿的一张无字纸。” 戚云儿气得泪眼模糊,浑身直哆嗦,“胡说,上面的字是你亲手写的。” “在哪儿呢?字在哪儿呢?”陈泗傲然睥睨着戚云儿,嘲笑道。 “肃静!你看一下,是这张吗?”海宁在案几上翻了一下,让人递过去。 陈泗抬头看了一眼,“是这张。” “确定吗?” “确定。” 海宁让人收回,又拿出另外一张,“这个才是戚云儿呈上来的借条。” 这一幕让大家哗然,虽然不知道海宁此举什么用意,但至少证明陈泗撒了谎。 陈泗心中冷笑,并没有露怯,“我当时也没有仔细看,既然是空白的,随便一张纸都可以当证据,毫无意义,并不能证明我借过他家的钱。” 常理上,一个人拿着空白纸当证据告状,排除此人是神经病的状况下,那就是有隐情。虽然有人同情戚云儿,但空口无凭,这结局根本不难料到。 方才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的人听到这里,也觉得海宁不过如此而已,开始还以为她有什么本事能替戚云儿翻案呢,结果还不是如此? 陈泗傲然问道,“大人,若没有要问的,我可以回去了吧?” 海宁并没有理会他的提问,而是寻常问道,“陈泗,你做何生意?” 应天府有谁不知道他的买卖? 陈泗昂头答道,“众所周知,我做海运生意。” “唔,海运可不比陆上,海上风浪大,怎么能保证次次平安?” “海运生意靠天吃饭,我陈家数代积善积德,自然有佛祖保佑!” 这哪儿是审理案件呢?尽说些无关的废话。 通判王大人早就不耐,知府刘大人虽觉得审理越来越离题,但不敢擅自做主,只扭头看看身侧的天皇贵胄,只见后者正饶有兴味地听着海宁和陈泗一问一答。 “好的,祝你生意兴隆。暂时先这样,本主审要查查一些细节,陈泗你先下去等候,随时听传!” 正当大家不耐之际,海宁宣布休庭。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审了个寂寞? 海宁合上案卷,起身对知府大人恭敬道,“这个案子怕是有些隐情,我想和戚云儿单独谈谈。请大人批准,另外还有一件事——” 知府刘大人均悉数照准,心中却是暗暗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个柔弱的跟个娘们似的考生有什么本事,敢审身侧这位的小舅子!审出来点什么还好,若审不出来,哼哼,说不好听那就是犯上,自寻死路! 一个僻静的房间里。 海宁说道,“云儿姑娘,我知道事情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也看到了,陈泗一定是得过高人指点。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信任我,就说出实情,律法会还你公平” 戚云儿红了眼圈,思想斗争了半天,“您果然是高人” 原来五年前,戚云儿的父亲认识了陈泗的叔父,彼时陈泗的叔父系应天府一官员,两年前已升到吏部,陈泗也就认识了戚云儿。戚云儿正帮父亲打理生意,经不住陈泗的花言巧语,与陈泗偷尝了禁果。陈泗声明非她不娶,戚云儿又瞒着戚父借了一万两银子给了陈泗,觉得自己已经是陈泗的人了,也没有打借条。后来陈泗一直不还,戚云儿一打听才知陈泗早已订亲,才知道自己受骗了,失身又破财的戚云儿只得向父亲坦白,生生把父亲气个半死。戚家让陈泗还钱,陈泗耍赖不给,家里又半夜起了大火,家里所有的香料付之一炬,成了压垮戚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张空白的借条是怎么回事?” “这张借条是我有一次灌醉了陈泗,让陈泗写下的。可后来到了大堂之上,陈泗死不承认,县令大人拿走后还给我不久后就成了这样子” 说到最后,戚云儿两眼空洞,泪水涟涟,咬牙切齿,“其实我本也没有抱希望,但是我必须来,如此我也无憾了,我爹娘都没有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即使我死了,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陈泗这个骗子!!” 涉世未深,遇上渣男,破财失身,家破人亡。 海宁用十六个字概括了戚云儿的遭遇,心中叹息不已。 戚云儿眸子暗淡无光,“事到如今,我也看出了,根本不能翻案,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得罪人了,这个借条根本不是原来我递上去的,这份证据虽然和我原来递上去的字迹一模一样,但是已经换了纸,而且明显做了手脚,不然上面的字不可能消失” (); 第十九章 审个寂寞 “何以见得?”海宁问道。 戚云儿凄然一笑,“我不傻,我知道陈泗刁钻有后台,原来的借条我在一个字上刺了个针眼,而这张纸上根本没有,我自己的东西我能不清楚?” “你为何当庭不说?” 戚云儿擦擦脸上的泪,眸子里失望至极,“原来指望应天府能看在此事蹊跷的份上重查此案。我状子上已经写的很清楚,借钱的时间地点都有,只查查那陈泗当天在哪就可以知晓。但官官相护,我告了五年,即便有证据也是告不赢,我何曾不知拿个空白的证据打官司如同笑话?但这确实是县丞返给我的,我不拿它又拿什么?” 说到最后,她苦笑道,“即使我说了这些,谁又会信?无凭无据,还得说我臆想之症,再给我加一条诬告县官之罪!有什么意义???!” 尽管猜到这证据有鬼,但这样的内情还是让海宁倒抽一口凉气。 能让县令掉包证据,可见陈泗的后台有多硬,力度之大,也真是胆大包天! 戚云儿看着海宁,凄然一笑,“你是个好人,起码还能为我审一审,所以我和你说实话,但你也犯不着为我去得罪人了。这陈泗在应天府也是个厉害角色,一般人都不敢得罪的。” 海宁默然一会,问道,“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戚云儿愣了愣,低低道,“有个,”忽而声音提高,如被猫儿踩了尾巴,冷声道,“不提也罢!” 海宁怔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你方才说的签字画押好了。” 在房间另一侧,听了戚云儿的话后,几个大人也都沉默了。 “带陈泗上来。” 陈泗方才下堂后,只觉得这个外表阴柔的考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趁着休庭他问了一下外面的官员,这个人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 官员们都安慰他,无妨,只要你咬住没这事,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等再被传上堂的时候,案几前还是那几个人,只是他们面前的案几上多了一个红布罩着的东西。 陈泗眼皮一跳。 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只听海宁柔和有力的声音,“本案继续审理——在座诸位皆知道,人可欺人,但不可欺天!若要欺天,必遭天谴!” 说着她扯下红布,一尊面目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相展现在大家面前。 陈泗脑袋“轰隆”一声,这什么意思? 海宁指着菩萨对陈泗说道,“陈泗,这是从你家中搬来的菩萨。听说该菩萨是你从栖霞寺请回,高僧开过光!灵验无比!今日本主审借来一用!无它!只因本案历时五年,时间久远,已无法还原当日事实。但人在做,天在看!本主审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办法了。你和戚云儿皆到这菩萨面前,当着大家的面给观音菩萨上柱香,待香燃后,自会有结果” 通判大人首当其冲,拍案而起,“这简直是胡闹!大堂之上,装神弄鬼,成何体统?” 底下的考生也都窃窃私语,好好的公堂会审怎么成了一场闹剧? “王通判稍安勿躁,今日既是考生在审,你我当看客即可。” 刘知府劝道,心里暗骂这个王通判不长脑子,方才后堂戚云儿的话皇上听的真真的,只是不知道这个王通判没听进去还是心里有鬼,这个时候本该闭嘴避嫌,他倒好,还抢了风头。 当真是傻子一个! 戚云儿毫不犹豫上前,燃起三炷香,对着观音菩萨跪下,郑重磕头后,大声道,“戚云儿在此发毒誓,今日戚云儿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欺我者,也当天打雷劈,下地狱,后世子子孙孙都将得报应!”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天色渐渐阴了下来,伴随着头顶上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吓了在座人一大跳,这声炸雷也让陈泗着实吃了一惊。 大家惊异不已!这是菩萨显灵了?! 听着戚云儿的毒誓,再看看戚云儿那有些扭曲的脸庞,事已至此,陈泗只能无奈上前,拿起香,点燃,跪下去拜了拜,正要将香插入香炉里,海宁说了声,“且慢!” 众人屏住呼吸,看海宁要说什么。 “众所周知,当香燃起的时候,菩萨才会与世间人通话,此事戚云儿已对菩萨发过毒誓,若是她没有说谎,那其诅咒必然要应验!今日当着菩萨的面,本主审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借过戚家的钱?” 望着手里袅袅向上的香烟,陈泗面色渐渐苍白,手里的香也微微有些颤抖,方才的那一声炸雷已经让他心神不宁,最终咬咬牙,“那是——她自愿给我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不光所有的考生都愣了,就连刘知府和王通判都目瞪口呆。 海宁乘胜追击,“也就是说,你从她那里取了一万两银子是属实?但她与你非亲非故,若不是借,为何会给你一万两银子?” 陈泗额头上渐渐见汗,他盯着戚云儿,又看看海宁,好一会才恶狠狠道,“都是这贱人勾引我!” 戚云儿又气又羞,边哭边咒骂,“陈泗,你不得好死,你说非我不娶,让我借给你一万两银子!呜呜呜” “你说戚云儿自愿给你,有何证据证明?”海宁看着陈泗。 陈泗恶狠狠地盯着海宁,无语。 海宁无视他凶恶的眼神,回到案几前,惊堂木一拍,“本案要点是一万两银子是不是陈泗从戚云儿手里取得,如今陈泗亲口所言确有此事,而陈泗又无任何证据证明戚云儿系自愿将银子赠与他。因此本主审判决戚云儿诉陈泗借其一万两银子之事属实,陈泗当返还戚云儿纹银一万两!但因无证据表明有利息之说,故本主审不支持戚云儿借款半分息之说” 听到这个结果,全场人瞠目结舌。 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一尊菩萨让一桩拖了五年之久的悬案大白于天下。 这样的一桩悬案,不到两个时辰就就被一个考生审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家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海宁顿时惊为天人。 (); 第二十章 青铜王者 戚云儿激动地差点疯了,一会谢天,一会谢菩萨,一会谢海宁。 海宁上前扶起她,“戚云儿,你无需谢我,我只是代还是知府大人和通判大人照章行事而已,若不是两位大人予以支持,我个人之力万万做不到的” 闻此刘知府面色缓合了一些,通判王大人也神色一松。 整个过程朱翊钧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称奇,闻听海宁的话后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又多了几分赞许。 就连皇上身后的侍卫张诚也大为惊叹,这厉害了!无异于让一个无赖当众承认自己是无赖啊! 历来前朝后宫相互牵扯,顺嫔在宫里仗着皇上宠爱,没少作精,这要后宫那帮嫔妃知道了这顺嫔这丢脸的家事,顺嫔那里估计可有好戏瞧了 “应天府有如此人才,难怪这些年越来越好” 朱翊钧轻拍折扇,淡淡道。 刘知府一听,皇上这话大有深意啊,是真的赞赏,还是话里有话?说谁是人才,海宁还是陈泗? 当下来不及细想,只慌忙离开座位跪下,只说是微臣之分内之事,却不敢称呼。 刘知府都如此恭谨,其他人当然都知道这位锦衣贵客必是贵不可言,也全都跪下去。 朱翊钧深深看了海宁一眼,离开现场,刘知府这才松了口气。 身为应天府一把手,他不能不多想,戚云儿的案子在应天府五年屡诉无门,这五年也恰是他在位期间,今日却是真相大白,真真是打脸啊! 想到这一层,刘知府心底顿时忐忑、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这个该死的王通判,审哪个案子不好,非安排审这个! 时间已到午时,本场考试也随着海宁的审案尘埃落定而结束,考生陆续散了后,一下堂刘知府就紧急叫来了王通判。 王通判心底那个懊恼啊,本来刘知府吩咐下来,要审个案子来测试考生,他就想起了刚击鼓鸣冤的戚云儿。 戚家的这个女儿甚是让人讨厌,案子分明都早已定性,她又毫无证据,可她偏偏不认,几次三番告状,大有不告倒陈泗不罢休的势头。 那陈泗岂是好惹的?若不是陈泗念着她几分旧情,她焉有命在?这个女人甚是死心眼,偏为这万两白银不惜跑到应天府来告状! 他就来个公堂会审,一是让戚云儿彻底死心,二是也是陈泗曾经私下借给他过钱,他在堂上装个样子以戚云儿诬告之名痛打一顿也算是替他出口气 见到王通判,刘大人脸色不好看,直接开门见山, “王大人,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也听到了那戚云儿的诉说。既然那戚云儿说有证据,为何到溧水县令那里就成了白纸?此事你怎么看?” 通判大人一听,“知府大人,此事定是那戚云儿撒谎!” “哦?”刘知府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按律法,毁改物证要罢官问罪的,那溧水县令有天大的胆子敢毁改物证?” “你方才在堂上也看到了,如果戚云儿所言属实,那这物证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否则一个民女怎么会拿着张白纸去凭空告状?而今陈泗已经招认借款之事,只是这借条之事可得好好查查啊” 通判王大人一听,心里“咯噔”一声,“大人,这案子已然结案,这借条之事还怎么查?” 刘知府瞥了眼王通判,淡淡出声,“王大人,此案已结不差,但是这个案子你以为就真的结束了吗?陈泗已然承认了借钱,虽然没有说借条的事,堂下那么多耳朵,无不对借条之事感到蹊跷,如果有内情得好好查查才行。” 王通判默然。 “或许你忘了,当今圣上最痛恨的是什么?官员贪污舞弊!若本案没有今日会审,那戚云儿岂不冤屈?身为通判,你理当以事实依据,而不能只片面看重表面物证。一个弱女子拿着空白证据来打官司,这合常理吗?另外,本府得提醒你,你得感谢这个考生,他知道有隐情,故将戚云儿叫到后堂,后又适可而止,没有就借据一事继续追问下去。真要是问下去,戚云儿把在后堂的话当众说出来,你想那悠悠之口,如何堵住读书人的嘴?王大人,这个考生可是个心思很深的人哪,给官府留了面子的” 一番训斥下来,通判王大人冷汗湿衣。 说到最后,刘大人起身,哼了声,“今日本官不妨告诉你,本府知道你与陈泗有些来往,但本案中一女人拿着空白纸证据还打赢了官司,你想应天府的老百姓们会怎么议论?” 说到这里,刘知府加重了语气,“你可知道,当今皇上最喜欢微服私访,最重民意,老百姓对此事的议论若是皇上听了去” “皇上?!”王通判顿时愕然大惊,忽然想起来,“知府大人是说您旁边坐着的——” 刘知府哼了声,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语道,“如今,听说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已是病入膏肓,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皇上还问过海瑞的下落” “海瑞?!他都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啊”王通判脑袋有些懵。 刘知府瞥了眼王通判,“海瑞曾经任过应天府巡抚,官居至三品,那个时候你还不过是辖县的一个小小书吏。我记得他离任的时候这里的人没有几个人去送他。只因为他在这里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官吏。如今皇上又提起来,又要亲眼看看审案,这个中缘由,你我都多想想吧” 看着知府大人拂袖而去,通判王大人顿时汗出如浆。 刘知府并没有功夫去研究王通判在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捣鬼。这件事若说应天府溧水县衙没有猫腻,任谁都不信,而王通判能将此案在这里公审,说明心底已然坐实了戚云儿的诬告之罪,没想到区区一个考生翻了盘,当真是无能,更是丢人啊。 好好的晴天,突然阴了下来,不得不说,真是天意也! 阴沉的天空突然又响起一个炸雷,很快,天黑得跟锅底似的,一阵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子落了下来。 “应天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刘知府望着外面,喃喃道。 那个叫海宁的考生,年纪不大,但审法却是熟练,现场沉着冷静,丝毫不为外界左右,更是别出心裁,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 第二十一章 被她征服 “真是岂有此理!!” 陈泗怒气冲冲出了应天府,今天在堂上当着知府大人和众考生的面,真是丢人又丢金,生平第一桩奇耻大辱! 一万两银子是小事,只这借钱抵赖不还的老赖名声,传出去自己在应天府可不成了笑话?? 这个考生,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搬用他家日日叩拜保平安的菩萨来诈他,当真是活腻味了!! “公子,那个考生一会出来,小的让他知道知道在应天府到底谁说了算!这小子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瞧见自家主子如此烦心,手下献计道。 那个考生柔弱地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他一个打十个都绰绰有余。 “也好!教训他一顿也是对的!” 坐在轿子上,陈泗思索了一会,忽然间冷冷一笑,吩咐道,“不光要让他受点皮肉之苦,还要让他身败名裂,去!叫戚云儿来取银子。” 海宁看着陆陆续续往外走的考生,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各种眼神,只是轻轻舒了口气。 天气阴沉沉的,凉风一吹,身上也凉飕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大汗。 不管怎么说,这个过程她坚持下来了。 她甚至有些恍惚,刚才是她在审案子吗? 过后一想,真是险象环生,只要有一点出了差池,别说功名了,那就是她的大型社死现场啊。 真是好险! “114号,请留步,请随我来。”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叫她。 看到坐在后堂的朱翊钧,海宁脑海首先闪现他那近似透视般的一瞄,还有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心底暗暗叫苦,自己不是哪儿不妥让人给看出来了吧? 此人明明没有穿官服,如此年轻,却能在知府大人身旁,自有一番威仪。 看到他就不由想起那日文穆青那异样的神色,如今一个连四品知府都毕恭毕敬、有时要觑他的脸色行事,其身份当真不是她这个平头百姓能揣测的。 海宁连忙跪下:“那日不知道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恕罪。” 心里却暗想着将来一定要在膝盖上绑个垫子,刚才那一跪,那么准跪小石子上,现在膝盖还隐隐作痛,跪多了岂不要瘸? 朱翊钧叫她起来,和气问道,“不必多礼,你是哪里人氏?” 若说之前遇见海宁不过是凑巧次数多了他记住她而已,如今他可是实实在在地被她征服了。 文章写得再好,有时不过是遣词造句,空有纸上功夫,今日公堂会审才是检验一个人的真实水平所在,他甚至可以断定,此案若非她如此审理,绝对就是个无头案。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将佛像搬出来让一个人对其诅咒发誓,而这偏偏点中了陈泗的软肋。 应天府几乎一半来自异域的香料均出自陈家,每年上百万两白银的买卖,岂会因为区区一万两白银而诅咒自家在海上翻船? 就凭这一点,这个女人的智慧和胆量不可小觑。 海宁头皮一乍,踌躇了一下,低低道,“呃,我家在——京城” “京城?”朱翊钧眉峰微扬,“你为何来应天府应考?” “呃我、我随家人迁居到这里,也是刚到应天府,恰好瞧见招考告示” “哦你方才审案很精彩” 关键时刻,她休庭,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让他们旁听了戚云儿的冤屈,很好地顾及到了戚云儿的名节,也让陈泗放松了警惕,更是避免了官府的丑闻被众考生听到以此做文章。 孰是孰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没有能力揭开这个谜底,而偏偏她做到了。 “谢谢贵人夸奖,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 海宁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方才是不是得罪人了?” 朱翊钧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 海宁被他这突然一笑弄得惊疑不定,这是在笑话自己吗?是在笑自己这问题问的太傻了吗? 他故意问道,“身为通判,审案公平公正是本职,你为什么这么想?” “” 可她毕竟不是通判,只是代为审理而已。 而且这是有教训的,不然跨越不了几百年来到这里。 只可惜,一遇到案子,她脑海里全是案件本身,刚才怎么就全然忘了自身安危。 自己在应天府无依无靠,但一来就先得罪了陈泗这个大地头蛇不说,可能这里面还有说不清的官场上的复杂关系,她也没有忽略掉王通判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怪笑,无论哪一层都会给自己带来潜在危险。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前面几个人难道就不会审案子吗?为什么都宁可退考也不参与? 唉~~~ 朱翊钧敛了笑容,眸色幽深,正色道,“你做的很好,朝廷需要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海宁怔了怔。 “嗨,皇上夸你呢,还不赶紧谢恩。”身侧传来张诚小声且喜庆的提醒。 这几天皇上在应天府一直不怎么开心,今儿算是开怀大笑了。 皇上? 外面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望着那个飘逸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海宁只觉得头晕晕的,他真的是皇上?怪不得他的话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雨很快停了,天气晴朗起来,雨后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照进室内,凉风随窗而入,清爽宜人。 难得的好天气! 海宁懒懒躺在榻上,一个上午的审案确实够费脑细胞的,只不过眼前浮现出戚云儿那激动得差点要昏过去的神情,还有来自大boss的鼓励,也算是值了。 海宁躺在榻上,总感觉有点像做梦。 大明朝的万历大boss,被她不经意碰到了,天哪! 听到了吧,皇上还说她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呢,君无戏言哪,这考试是不是稳了? 锦儿端着一些时令瓜果过来,又从食盒里端出几盘菜,在廊下的桌子上摆好,喜滋滋道,“小姐,快别想心事了,这是前面鸿运当头饭庄的特色菜,都是你爱吃的,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好好补补。” 海宁从榻上爬起来,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这么香啊,小姐我最近确实需要补补啊。” 院子里花香四溢,凉风拂面而过,海宁咬了一口西瓜,甜到头发丝了感觉。 “这瓜好吃吧,小姐,今年应天府的瓜丰收了,听说还要选‘瓜王’呢,咱也去瞧瞧热闹去。” “哪儿呢?” (); 第二十二章 他是大Boss 主仆二人许久没有这么舒心地吃顿饭了。 吃完后,海宁想起一事,“锦儿,那个戚云儿的东西还在吧?” “在呢,都收着呢。小姐问这个干吗?” 海宁简单说了一遍上午的审案后,“好好保管着,咱有机会得还给她。” 锦儿惊得张大嘴巴,“我的天哪,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竟然给她把钱要回来了?啧啧,我就说这事不简单,原来这里面这么多隐情,她和那个陈泗竟然——真是想不到,她说她有兄弟姐妹,但提起来又不乐意,这又是为什么?” 海宁抚了一下额头,“小姐我又不是她的家人,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审案也只是你告什么官府审什么,其它和案件无关的没人关心。现在案子已经结了,钱能要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姐,我真觉得你神了,这桩五年的案子你轻易给破了,你简直比老爷都厉害。” “这是小事,重要的是,这个陈泗可不是好惹的——小姐我也是心里有点虚呢。” 两个人正议论着,文穆青来了,四处看了看,赞叹道,“原来来这里不觉得特别,今日感觉敞亮了许多,这满庭花荫,几处苔痕,真是消暑纳凉的好地方啊。” 锦儿笑着摆上几盆瓜果,笑嘻嘻道,“其实就是把一些花盆什么的挪了挪,空出些位置,又打扫了一下而已。文大哥,快来尝尝新摘的果子。” 文穆青看着海宁,眸色有些复杂,“海宁弟,今日的事我听说了,你简直是太神了,出来的考生没有不对你翘大拇指的!海宁弟必然高中,我得向海宁弟道喜啊。” 不得不说,这个海宁智慧够多,胆子够大,为了让陈泗忌惮,居然敢从他家里搬菩萨去堂上。 海宁当然能读懂文穆青眸子里的深意,苦笑,“没什么,文大哥,我今天好像得罪人了,唉,文大哥知道陈泗此人吗?” 文穆青点点头,“陈泗我认识,海宁弟有所不知,这陈泗性子乖张,家里后台强硬,今日他当众出丑,只怕是海宁弟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哪。” 锦儿一听不服气道,“难道应天府没有王法了吗?” “你们刚来,或许不了解。这应天府连着前朝,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都能说清的。以前海瑞海大人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倒是另一番气象,官员们都有所收敛,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是低调小心些为好” 一听说到海瑞,海宁和锦儿面面相觑,愕然,“海大人有那么大的威力?” 文穆青笑道,“你不在应天府,自然不知道。我那会也小,也是听家人说的。属吏都害怕海瑞大人的威严,贪官污吏生怕被他查到,很多自动辞职的,还有一些显赫的权贵把门漆成红色的,听说海瑞来了,都改漆成黑色的,更有锁门不见客的就连宦官在江南监督织造,见海瑞来了,都减少车马随从呢” 海宁有些神游了,她的父亲,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海瑞海大人老了,早已归隐山林,听说皇上还多次提起海大人呢。” 皇上? 海宁心里一动,“你见过皇上?” 文穆青摇摇头,“皇上岂是我们平常人能见到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后,夜色降临,文穆青告辞了,临走前掏出一份房契,递给海宁,“这是这个小院的房契,卖家说就冲你在堂上审案的那股气魄,他愿意无偿赠予你。” “什么气魄啊,”海宁不好意思道,“这房子可不能白住。” “我要是能在现场看海宁弟审案就好了,听他们说的海宁弟真是一板一眼,比通判大人都厉害呢。” “可不能这么说,还是通判和知府大人的协助,不然根本审不了。” 推辞一番后,海宁让锦儿先拿了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分期给。 是夜,应天府栖霞寺旁边的行宫,静悄悄的。 烛火下,万历皇帝朱翊钧正在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这次他来应天府,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宿在先帝来江南时临时在山上修建的行宫。 行宫挨着的就是应天府著名的栖霞寺。 每日晨钟暮鼓,站在山上俯瞰应天府,一目了然,环境清静幽雅,的确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当初太祖要在此建都呢。 他画画的时候也正是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最忌讳被人打扰。手下侍卫张诚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他才注意到,“进来吧,什么事?” 张诚赶紧汇报,“启禀皇上,臣下共查出数十个叫海宁的,但无一对上,只有一个人——” “怎么了?” “臣打听到海瑞海大人有一女,名叫海宁,半月前刚嫁人” 朱翊钧放下笔,吹了吹画上的墨迹,眸子微眯,“你是说这给叫海宁的考生是女扮男装,实则是海瑞之女?” “臣打听到此女新婚之夜突然逃婚,迄今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 有点意思! 皇上沉吟了一下,“戚云儿这个案子有些蹊跷,你吩咐人再暗里去查查,还有,陈泗叔父现在官居何职?” “其叔父系吏部侍郎陈一方。另据属下查访,这个陈泗系陈家这代唯一男丁,但好似并非陈家亲生,这是陈府的秘辛,至于真实状况,臣目前不知。” “嗯,知道了。明日你叫应天府刘铭刘知府过来,朕有话和他说” 张诚答应着,但还在原地没动。 “有事你不能一次说完?” 皇上不悦道。 唉,张诚心底苦笑,他才不愿意说呢。 这次皇上出来都没有带太监,这本是太监的本职工作,如今他一个带刀侍卫说出来,总觉得别扭,遂期期艾艾道, “皇上,皇后娘娘她托人带来话,呃说有有两位嫔主子在宫里争吵不休,最后好像还动了手,伤了体面,皇后娘娘将她们禁足,只等皇上回去发落” 眼瞅着皇上的脸已经拉下来了,他还得继续硬着头皮说,“还有,恭妃娘娘快要临盆了,太后意思是皇上早点回去的好” 朱翊钧皱眉,扔下笔。 女人多了真是头痛,前朝和后宫,无一样省心,他出来反倒觉得清静。 侍卫一瞧主子心情不好,连忙退下。 这主子的家务事,他只带到话就好,可不敢乱说话,否则,宫里的大太监冯太监就是个榜样。 这次皇上出来都不带他了,说明他已经凉凉了,哼,叫他仗着和皇上小时候的情分得瑟! “你回来,找个时间朕要见一下这个海宁” (); 第二十三章 亲戚扎心 张诚答应着退下,心说皇上刚还烦后宫女人多,一听说海宁是个女的,这不,——原来不是厌倦了女人。 也好,至少他自我感觉是不讨厌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他一生都在宫内外行走,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见多了,这种女扮男装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她有胆有识,男人都干不了的事她干成功了,让人敬佩!要是说话皇上爱听,也是为皇上分忧啊! 崔安在客栈里左等右等家丁不来,兜里的钱已经用完了。 想了想,不得不登门拜访应天府的这个亲戚。 说实话,他真不愿来,昔日他的姐姐和陈泗的姐姐一同入宫,后又一同封嫔。 本来关系挺好的两个人为了争宠给娘家脸上光耀门楣算是较上劲了,在宫里互相攀比,争风吃醋,斗得宫内外皆知,连带着两家大人都有些脸上不好看,来往也少了。 陈泗这几日都不痛快,一脸阴沉,刚要出门,有人来报亲戚崔安来了。 他原打算找个由头不见,转而一想,赶紧热情地迎了进来,“崔老弟啊,稀客稀客!你刚洞房花烛夜,不在家陪娇妻,来应天府做什么呢?” 一句话就扎心了。 崔安苦笑,“还不是家父天天催着读书,出来躲避一下。” “哦,明白了。”陈泗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来参加这次应天府的选拔考试吧?放榜了吗?怎么样?” 崔安有些尴尬,“反正丙等没有名次乙等甲等也别指望了。” 陈泗心说,乙等和甲等的现场考试,他压根没看到这个表弟,根本是瞎子点灯。 这个表弟的德行他也有所耳闻,两人在一起玩过,半斤八两,天天想着吃喝玩乐,能考个功名才怪。 整个一败家货,放在平时他也就敷衍一下,但今日可是不同了。 “表弟,你可真是有福气啊,能娶到应天府前巡抚海瑞的女儿,听说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啧啧,你可真有眼光哪。” 温婉贤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安有些不悦,“我怎么不知道这女人的声名都传到应天府来了?” 陈泗抚掌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两天我还听文家的人私下说呢,若不是海瑞的女儿许了人,定会去求娶” “文家?”崔安愣住,“哪个文家?” “瞧你,是孤陋寡闻还是失忆了?应天府有几个文家?当然是赫赫有名的文天祥的后人了。文府的宅子在应天府谁人不知呢!表弟你不知道吧?文家有个叫文穆青的,那是书画双绝,有唐伯虎之风啊!正好适龄,家里正为他操持终身大事,若不是你有福气捷足先登,海府的女儿没准现在都没你什么事了,哈哈哈~~~” 崔安心想,哪个傻缺家才会去结交海家呢!碰上海宁他是倒了八辈子霉! 没想到顺嘴就说了出来,“你这都哪儿的消息?那海瑞就是一落魄官员,家徒四壁,如今都风烛残年了,怎么还成香饽饽了?” 心里盘算着,正好来应天府,他得找个名医瞧瞧,缺了男欢女爱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陈泗看着崔安,眼神有些异样,“崔老弟啊,你这是在说你的岳父大人吗?” 崔安这才觉得失言,忙掩饰道,“唉,我说的是实情啊” 陈泗瞧着这个表弟,人不仅无精打采,这说话还越来越没规矩了,“崔老弟啊,不怪我说你,是不是贪恋春宵不出门,消息都不灵通了——这应天府官员里现在私底下消息可是满天飞,听说皇上微服私访来这里了,指名要见你的岳父大人呢!” 崔安根本不信,“还有这等事?” 皇上来应天府见他?这等瞎话留着哄孩子都不信。 “我家与文家交好,这话能骗人?” 瞧着崔安傻不愣登的样子,陈泗意味深长道,“那海瑞海大人可是今非昔比了啊,你小子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崔安还是有些半信半疑,这个陈泗平素也是个吊儿郎当的货,但陈家在应天府和文家交好他也是知道的,这话就算是开玩笑,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见崔安心不在焉的,他问道,“说了半天闲话,表弟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许久不见,我恰好来这里,找你叙叙旧,你是不是要出门?你先忙吧,我也得先回去了。” “来一趟不容易,走,晚上去秦淮河老地方耍耍去。听说来了个头牌花魁——” 还耍呢!他倒是想去,还耍得起来嘛! 崔安哪里还有心思,连放榜的事也顾不上了,当下跟陈泗借了二十两银子,急匆匆回家去。 唉,休了海宁事小,如果像陈泗所言,再找不到海宁,那可真对海府不好交代了。 瞧着崔安心急火燎回家,陈泗摇摇头,“这等好事竟让这孙子占了先!傻人傻福,还特么地身在福中不知福!” 崔安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回家,这消息让崔府大吃一惊。 “怪不得知县大人都去海府拜访过,这原来是真的,阿弥陀佛,皇上都要亲自过问海瑞大人了,可见海瑞大人要复出了啊。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海宁,当下如何是好?” 崔夫人瞧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啊,酒后就不能收敛点,你好端端地打她干吗?幸好这之前压着这事没去惊动海府,否则可真是要乱套了。得赶紧找回来,你给她道个歉,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给她道歉?”崔安无语。 “道歉也得先找到再说啊,你说这孩子能去了哪儿呢?会不会遭遇不测了?” “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说真的,我都怀疑这个根本就不是海瑞家的女儿。” “不是她是谁?还能老母鸡变鸭不成?”海老夫人往地上戳着拐棍,语重心长道,“还是先管好你自己,成天花天酒地,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如今连个功名都考不好。眼看着秋闱考试就到了,若是海瑞大人能被皇上重用,你也好有个出头之日” 崔安赌气道,“不是说要休了吗?咱家什么时候还得仰人鼻息了?” (); 第二十四章 甲等第一 崔老夫人长叹一声,红了眼眸,“你这孩子,咱家现时不比往日,这几代都是男丁稀少,家族也越来越小,先帝那会的人脉能用的也越来越少了,你姐姐倒是入了宫,都盼着她早日封妃,家里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可你姐如今在宫里就算封了嫔,也是让人操心。仗着皇上宠爱和几个嫔妃们闹不来,被皇后斥责了几次,家里看起来也指不上她了。所以现在为娘只盼你抓紧开枝散叶,赶紧给咱崔家延续香火呢,没想到这媳妇还跑了,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 一听这个,崔安只觉得菊花一紧,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那现在找不到她怎么办?” “总会找到的,她个妇道人家,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她是官家大小姐,银子用光了,总不能去要饭吧,又不能给人家支使,能坚持多久?到时说不定就出现了,叫家里人各处多留意点” 说了一会话后,崔安抱怨,“我那边银子用完了,让老丁回来取,怎就不见他回去?这家伙越来越不济事了。” 崔老夫人也是奇怪,“老丁回来取了一千二百两银子,都没歇口气就往那赶了,你没收到?这一来也有几日了吧?” 崔安大吃一惊,“没有啊,我一直没见到他,难不成这厮见钱眼开,挟银子跑了?” 崔老员外从外面回来了,见儿子灰头土脸回来,也知道他考个p回来,随即斥道,“胡言乱语,老丁在咱家干了三十年,何曾出过差池,是不是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让老丁替你顶着,回来编瞎话啊。” 崔安无语,“父亲您这也太冤枉儿子了吧?要是接了银子,我还至于急着没放榜就跑回来?” “放榜你也是个白瞎。” 最近这些日子崔老员外简直要气死了,崔家偌大的家业看来是要在他手里绝了。 “是不是老丁去了你没在客栈?但找不到你也该回来了啊?” 盼了几日,应天府终于放榜。 毫无争议,甲等第一名乃是海宁! 锦儿看到榜后,简直是欢喜疯了! 回来后拉着海宁又哭又笑,“小姐,你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客栈的老板一听甲等第一名就是自己客栈住的那位财神爷,那叫一个激动! 只可惜放榜前这位财神爷搬走了,但这也足够他荣耀的了! 当即将海宁住过的房间贴上显眼的条幅,挂在客栈前面。 午饭锦儿也不做了,非拉着海宁出去走走,“小姐,你这些日子辛苦了,今儿就先给自己放个假,咱们去外面转转,吃点好吃的” 两个人收拾妥当出门,经过一条窄窄的长胡同,前面就是大街了。 这胡同平素鲜少有人来往,今日前面东游西逛的几个人很是显眼,见海宁和锦儿出来,鬼鬼祟祟朝旁边看了看,随后合围了上来。 海宁顿住步子,唇角微抿。 不用说,她惹了不该惹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够大胆的,刚放榜就来找茬! 锦儿也看出端倪,顿时高度紧张,拽拽海宁的袖子,惊慌道,“小姐,怎么办啊?” 几个人二话不说,各自亮出手里的家伙,有棍子,有短刀,开始步步逼近。 锦儿憋不住冲着胡同口就大声呼喊,“救命啊!有人行凶!” 其中一人拿起短刀就冲着海宁来了! “啊——”锦儿下意识冲到前面,闭着眼睛挡在她面前。 海宁则伸手就要把锦儿拉到身后,只听前面一声大喝,“住手!” 锦儿睁开眼睛,激动地喊道,“文大哥?” 几个人停下手,回过头去,刚要斥责来人多管闲事,其中一人认出了前面的人,交换了下眼神,“文公子莫要多事!” 文穆青眸色清冷,“大白天竟敢持刀行凶!你们可知此人是谁?是不是想去大牢里坐坐?!” 为首的那人心说,要是不知道还不来呢!不过文穆青他们是惹不起的,随即掂量了下,随后恶狠狠瞪了眼海宁,“算你幸运!” 几个人走了,锦儿惊魂未定,吓得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文大哥,你认识他们?” 文穆青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不用理他们!”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看着海宁。 海宁摇摇头,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今天倒提醒了她,以后出门还真得带点防身的才好。 “我会小心的,文大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哦,对了,海宁弟,给你道喜啊!” 文穆青听闻发榜结果后,也是惊叹不已,早就忘了老爹的嘱咐,出门就拐去海宁家的方向。 没想到最文弱的最不起眼的居然拿了第一。 海宁笑笑,“文大哥过奖了。” 文穆青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不知道海宁弟喜欢什么,愚兄自己制作了把扇子,正是应季用,就当给海宁弟贺喜了。” 海宁接过来,这是一把折扇,扇骨是上好的檀木,有种淡淡的木香,做工非常精细。 轻轻展开,一幅兰竹图赫然纸上。 湖石之侧,幽兰与翠竹丛生,以淡墨写兰,浓墨写竹,飞白勾石,细笔写草,笔墨潇洒,随手成形,风姿绰约;几行小楷端正工整,清劲秀雅,整个扇面素淡不失高雅,一看就是难得的上品之作,海宁顿时爱不释手。 文穆青则瞧着海宁那白皙修长的的手指抚过扇面,就如抚过自己的心田,柔柔的,不自觉抬眸瞧上海宁的面庞,长睫低垂,神情专注,她要是给女的该多好啊。 海宁欣赏完抬眸,前额险些撞上文穆青的下颌,对上文穆青炽热的目光,她慌忙退后一步,不觉面上一热,“文大哥这是你的手笔?” 文穆青回过神来,唉,刚才目光随着海宁的手指游移,不自觉步子有点靠近了,两个男人家的是有点唐突,忙轻咳一声,“让海宁弟见笑了。” 锦儿也凑过来,看了半天说道,“文大哥,这扇面好素啊,为什么你不画个牡丹呢?” 文穆青啼笑皆非,“下回你喜欢送你个牡丹扇子。” “真的?”锦儿惊喜道,“说好了啊,谢谢文大哥。” 从前海宁只觉得文穆青是个读书人,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没有问,今日着实被他的画风惊艳了,“万万没有想到,文大哥书画双绝!真是太厉害了!我若没有看错的话,您的画有唐寅之风呢。” (); 第二十五章 吃瓜群众 文穆青也惊讶了,故人易遇,知音难寻哪,“海宁弟虽然年轻,但真是慧眼。唐寅与我祖父是故交,我小的时候,我祖父就曾教我唐寅的画法” “文大哥,那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我?我喜欢自有,现在有时间的就在崇正书院讲学。” “” 怪不得他对崇正书院那么熟悉,这原来还是个大学讲师!当代大才子! 海宁顿时对文穆青肃然起敬。 说着说着就忘了刚才的惊险一幕,海宁没有推辞,扇子收在手中,莞尔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 这一笑,让文穆青险些丢了魂,这男人笑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锦儿是个人精,早看出文穆青的心思,“我家公子自来到应天府就天天刻苦用功,今儿要去转转,这几个破人差点坏了兴致,文大哥,多亏了你,文大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忙的话一起吧。” 文穆青最喜欢锦儿这点,总是能说出他心里想的,要是海宁开口,一准是“我们随便转转,不劳烦你耽误时间了。” “天气热,咱们就去栖霞寺转转吧,今日栖霞寺有法会,没准我们可以去求求签,而且那条路也是比较热闹的” 果然通往栖霞寺的路热闹至极,去法会的人很多,路两侧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走了一路,几个人有点渴了,本来想去茶摊喝点茶,锦儿眼尖, “快看,前面有瓜摊,这个天气吃西瓜最消暑了。” 几个人走过去,只见其中一个摊前聚集的人多,都在指指点点热闹地议论着。 锦儿就爱凑热闹,挤进去一看,好家伙,这摊上的西瓜果然与众不同,看上去得有旁边西瓜的好几倍大,旁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多斤,这个目测得上百斤之大。 路过的人都“啧啧”称奇,可是没有人来买,因为卖家要价太贵了,而且这个瓜一旦打开,吃不了马上就坏了。 “店家,这瓜要多少银子?” 瓜农头也不抬,“五两。”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五两?你这店家想发财也太生猛了,五两银子够我家用一年了。” 瓜农撩起眼皮瞅了说话的人一眼,讥笑道,“放心,这瓜肯定不是卖给你的,要那富贵人家买了去,一刀下去才叫开瓜生津(金)呢。” “贵了贵了!”众人摇头,“天气炎热,两天卖不掉你就赔了。” 气得瓜农挥手让他们走开。 海宁问道,“你这瓜长得真好,你这瓜是自家种的还是收来转卖的?” 瓜农说道,“都我自己家种的,我家世代靠种瓜为生。小哥来个尝尝?” 海宁一听来了兴趣,“这么多卖瓜的,为什么就你家的瓜长得最大,看来你有技术呢。” 瓜农笑了,“你小哥真会讲话,说实话,今年年头好,西瓜丰收了,往年都没有这么大的,今年算是发财了。小哥,要不要?” 锦儿惊叹不已,“天哪,这么大个,不得评上今年的瓜王吗?” “那倒算不上,地里还有更大的呢。” 海宁来了兴趣,当即改变路线,让瓜农带着去他地里走走。 锦儿不明所以,文穆青也是奇怪,“你去那里干吗去?” “这瓜农能种出这么大的瓜,他肯定有技术啊,走,去瞧瞧,要是真有技术,咱可以买下来,到时推广出去啊。” 文穆青笑了,“没想到海宁弟除了念书好,这经商的头脑也有啊,走,去瞧瞧。” 锦儿笑呵呵道,“文大哥有所不知,那客栈里的活动就是我家公子想出的呢。” 海宁嗔了锦儿一眼。 锦儿忙摸摸鼻子,做个鬼脸,“文大哥又不是别人,文大哥,你可不能往外说啊,当初我家公子和客栈签了保密协议的呢。” 文穆青一听愕然,随即抚掌大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原来那个神秘的活动发起者是你啊。你不知道,那客栈老板说还欠你高中的银子呢。看哪天我去替你收了,也好沾沾你的喜气呢。” 几个人一路说笑着,倒也没多久就到了瓜农的地,瓜农的地在应天府通往辖县的路边,来往的人都会路过吃个瓜,瓜农的日子也不错。 可当进了瓜农的地方后,他们有些失望,满地的西瓜和市集上卖的个头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瓜田的边上有个西瓜非常显眼,确实比刚才那个瓜还大,瓜皮黑亮,在瓜田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么大的地方,只有这地方的瓜大吗?” “是的。”瓜农点头,“客官要哪个?” 锦儿撇撇嘴,“还当你原来有秘方技术种的瓜个顶个都这么大,闹了半天也就是一块地出这么一两个而已。” 海宁瞧着瓜农的脸色不好看了,手上还捏着开瓜的片刀,于是笑笑,“别急,这瓜我要了,但是你看到了瓜太大我带不走,先付二两定金,等让它再长大几天,我赶马车来取。” 见到银子后瓜农立刻喜笑颜开,“放心吧,这瓜给公子留好,绝对跑不了。” 没有学到技术,锦儿不高兴,“这一路快渴死了,咱白跑一趟,那么大的瓜咱们怎么吃呢,那瓜农就是坐地起价,被他骗了” 回来的时候文穆青见海宁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只当被瓜农忽悠了不开心。 等走远看不到瓜农的时候,海宁说道,“文大哥,恐怕晚上我们要辛苦一趟了” 文穆青回家已是午后,进门就听说有人来了。 “穆青哥,你终于回来了,叫人家等得好苦。”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文穆青一听头大不已,坏了,他今天要去见胡紫霜的,这半道没去估计来兴师问罪了,于是假装没听见转身要改道,却听见屋里母亲的声音,“穆青回来了,快进来,紫霜都等了半天了。” 文穆青见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应着进屋去见母亲。 今天胡紫霜为见文穆青,特意打扮了一番,发上新做的步摇配上浅橙色的长裙,看上去如一只灵动的蝴蝶。 没想到等了许久文穆青都没有去,气得她只好来到文府,可文穆青出门了,只得耐心陪老夫人说着话,等文穆青回来。 “穆青哥,说好了今天一起出去的,你怎么又忘了?” 胡紫霜嘟起嘴,不高兴道,她是胡府的千金,哪个男人敢这样对他?也只有文穆青,可是她面对文穆青的时候,就是发不起来火。 (); 第二十六章 深夜行动 文穆青只好迂回道,“我今天有事,半道给耽搁了,这不回来打算换个衣服再去。” 胡紫霜看看他身上,果然下衣摆和靴子上沾了泥土,这才转怒为笑,“还知道见我要穿戴干净一些的,好了,你快去换吧,换完我们就走。今晚我想去秦淮河那边转转。” 文穆青无语。 他是真不想和胡紫霜一起出门。 胡紫霜性格开朗,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最闲不住的就是她的嘴巴。 开始见面胡紫霜还拿捏着点,两次后她的话都收不住了,但凡入眼的耳闻的她都能扯上边说几句,听得文穆青耳朵起茧。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也就是和海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愿意多说几句,海宁话少但都是他爱听的,这样的人一起出游是一种乐趣,否则,就是痛苦。 一想到和胡紫霜在一起就要喋喋不休的,他都发怵,更何况今晚还有特别的安排。 “我今晚有点事,要和朋友出去下,今天就不能陪你了。” 胡紫霜脸色不好了,“穆青哥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嫌弃我直说,你什么朋友还能比我重要??” 文母赶紧打圆场,给文穆青递个眼色,“穆青,紫霜好容易来次,你晚上的事推了吧。” 他都答应海宁了怎么推?再说这么重要的事! “不行,母亲,这事很重大,必须办。我还是改日再陪紫霜小姐好了。” 胡紫霜气得掉头就走。 文穆青也没有追,文母无奈,虽说她对胡紫霜也不是很满意,这么年轻脾气这么大娶进来自己儿子不得天天受气啊,但面上还得赶着文穆青去追。 文穆青出门胡紫霜早就不见了踪影。 傍晚的时候,文穆青雇辆马车,到海宁的宅子理,接上海宁和锦儿。 海宁和锦儿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锦儿特别紧张,出发前还劝海宁今晚的事算了吧,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太吓人了。 海宁说道,“要是害怕你在家吧。” 锦儿叹口气,“我不是担心你吗?再说咱们夜路也不是没有走过,去就去!” 胡紫霜在马车里远远瞧见了,暮色降临,只瞧见宅子里出来的人身条纤细,肌肤白皙,其它没有看清。 但凭她女人的敏锐,胡紫霜断定这是个女人,当即火大了,“该死的文穆青,看上去文静儒雅,闹了半天还勾三搭四,真是气死了!” 她倒要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文穆青接上海宁后,又吩咐后面的人跟上,这才向郊外驶去。 天上的月亮半阙,偶尔有云层盖住,通往郊外的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马车的前灯在夜色里晃荡,月亮从云层里出来的时候,视野还算开阔,一旦月亮隐进云层,那马灯就如同鬼火般。 一路上只听得马车“吱呀吱呀”和马蹄落地的的声音,偶尔路上会过辆进城的马车。 文穆青和海宁相对而坐,锦儿则靠着海宁,一点都不敢乱动。 胡紫霜坐着车远远跟着,走着走着感觉有些害怕,家丁问她,“小姐,这大半夜的咱们干吗去啊?” “你跟着前面的车,别让他们发现就好。” 这小姐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大半夜的跟梢来了,也不知道前面坐的是谁! 夜色降临,瓜农一直没等到海宁他们来运西瓜,也懒得守瓜摊了,反正那么重,一般人也偷不走,他喝点酒便到旁边的瓜棚里睡去了。 借着月光,几个人进了瓜地,找到位置后开始干活。 瓜农虽然睡得死,但也顾念着西瓜,毕竟收了定金。忽然听到外面的瓜地有动静。 一个激灵睁开眼,却发现动不了了,浑身上下被捆得死死的。 他酒意顿消,隔着窗子向外一看,“不好!有人偷瓜!” 听到他醒了,外面的人过来,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铁铲,瓜农差点吓尿了,“好汉啊,你要瓜尽管拿走!可千万不能伤人哪。” 心里暗暗懊恼,不该泄露自家瓜地的信息,这好,瓜要保不住了。 胡紫霜也是个胆大的,借着夜色看到文穆青他们进了瓜地,接着开始指挥人弯身开挖,她诧异不已,“这莫不是有宝贝不成?怪不得他白天不带我,原来是这样。” 她悄悄下车,拎起裙摆先是蹑手蹑脚潜伏到文穆青的马车前,后又借着瓜田旁边庄稼地的掩护,靠近瓜地。 只见文穆青和他接出的两个人站得远远的,有几个人则在一处地方弯身挥动工具,只见旁边的土堆了起来,不知道在挖什么。 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开挖的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直起身子,说了句,“得了。” 随后几个人都拿块布捂住口鼻。 “真的吗?”是文穆青的声音。 “嗯,没错,怎么办?现在运回去?”其中一个人问道。 文穆青看看身侧的海宁,不得不佩服,这个海宁的确是太厉害了! 我靠,果然是挖到宝了! 胡紫霜再也按捺不住,从旁边跑了过来,“穆青哥,你果然是找到宝贝了!” 人吓人,吓死人! 几个人正在等待指示,半道陡然出来一人,吓了几个人一跳,以为暴露了,顿时严阵以待。 胡紫霜的突然出现也吓得文穆青不轻,低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胡紫霜已经飞奔到跟前,空气里隐隐有股臭味,她捏着鼻子,“穆青哥,你是不是挖到什么墓地的宝贝了?我先瞧瞧!” “你快过来!”文穆青还没来得及阻拦,胡紫霜已经到那里了。 坑边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大胆,但见文穆青认识也就随她了。 胡紫霜伸头一瞧,借着马灯的灯光,她瞧见了一只人的胳膊和狰狞的半边脸。 她笑容顿时僵住,下一秒险些背过气去。 她回过神来,顿时鬼哭狼嚎般尖叫着向后跑,一不小心被西瓜蔓绊倒,海宁手疾眼快,走过去扶起她。 触摸到温热的肌肤,胡紫霜终于还魂,抓住海宁的手就往她身上紧紧搂去,自己紧紧抱着海宁颤抖着哭了出来:“啊啊啊——我滴天哪!!怎么不早说呢!!吓死我了!!” 海宁被她陡然死死抱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锦儿刚才也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心说这货哪儿冒出来的? 见胡紫霜死死抱住海宁不放,锦儿顿时怒了,上前扒开八爪鱼似的胡紫霜,“喂,放开!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胡紫霜被猛然扒拉开,抬起泪眼狐疑地看看海宁,上下打量一番,“女的?” (); 第二十七章 瓜田大案 胡紫霜坐着车远远跟着,走着走着感觉有些害怕,家丁问她,“小姐,这大半夜的咱们干吗去啊?” “你跟着前面的车,别让他们发现就好。” 这小姐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大半夜的跟梢来了,也不知道前面坐的是谁! 夜色降临,瓜农一直没等到海宁他们来运西瓜,也懒得守瓜摊了,反正那么重,一般人也偷不走,他喝点酒便到旁边的瓜棚里睡去了。 借着月光,几个人进了瓜地,找到位置后开始干活。 瓜农虽然睡得死,但也顾念着西瓜,毕竟收了定金。忽然听到外面的瓜地有动静。 一个激灵睁开眼,却发现动不了了,浑身上下被捆得死死的。 他酒意顿消,隔着窗子向外一看,“不好!有人偷瓜!” 听到他醒了,外面的人过来,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铁铲,瓜农差点吓尿了,“好汉啊,你要瓜尽管拿走!可千万不能伤人哪。” 心里暗暗懊恼,不该泄露自家瓜地的信息,这好,瓜要保不住了。 胡紫霜也是个胆大的,借着夜色看到文穆青他们进了瓜地,接着开始指挥人弯身开挖,她诧异不已,“这莫不是有宝贝不成?怪不得他白天不带我,原来是这样。” 她悄悄下车,拎起裙摆先是蹑手蹑脚潜伏到文穆青的马车前,后又借着瓜田旁边庄稼地的掩护,靠近瓜地。 只见文穆青和他接出的两个人站得远远的,有几个人则在一处地方弯身挥动工具,只见旁边的土堆了起来,不知道在挖什么。 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开挖的几个人其中有个人直起身子,说了句,“得了。” 随后几个人都拿块布捂住口鼻。 “真的吗?”是文穆青的声音。 “嗯,没错,怎么办?现在运回去?”其中一个人问道。 文穆青看看身侧的海宁,不得不佩服,这个海宁的确是太厉害了! 我靠,果然是挖到宝了! 胡紫霜再也按捺不住,从旁边跑了过来,“穆青哥,你果然是找到宝贝了!” 人吓人,吓死人! 几个人正在等待指示,半道陡然出来一人,吓了几个人一跳,以为暴露了,顿时严阵以待。 胡紫霜的突然出现也吓得文穆青不轻,低声喝道,“你怎么来了?!” 说话间,胡紫霜已经飞奔到跟前,空气里隐隐有股臭味,她捏着鼻子,“穆青哥,你是不是挖到什么墓地的宝贝了?我先瞧瞧!” “你别过来!”文穆青还没来得及阻拦,胡紫霜已经到那里了。 坑边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傻大胆,但见文穆青认识也就随她了。 胡紫霜伸头一瞧,借着马灯的灯光,她瞧见了一只人的胳膊和狰狞的半边脸。 她笑容顿时僵住,下一秒险些背过气去。 她回过神来,顿时鬼哭狼嚎般尖叫着向后跑,一不小心被西瓜蔓绊倒,海宁手疾眼快,走过去扶起她。 触摸到温热的肌肤,胡紫霜终于还魂,抓住海宁的手就往她身上紧紧搂去,自己紧紧抱着海宁颤抖着哭了出来:“啊啊啊——我滴天哪!!怎么不早说呢!!吓死我了!!” 海宁被她陡然死死抱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锦儿刚才也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轻,心说这货哪儿冒出来的? 见胡紫霜死死抱住海宁不放,锦儿顿时怒了,上前扒开八爪鱼似的胡紫霜,“喂,放开!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胡紫霜被猛然扒拉开,抬起泪眼狐疑地看看海宁,上下打量一番,“女的?” 海宁退后几步,借整理衣衫掩饰自己的慌张,淡淡道,“你弄错了,我是男人!” 文穆青过来,怒道,“谁让你来的?!快回去!” 胡紫霜擦擦满是泪痕的脸,不乐意道,“谁让你不告诉我晚上干吗的?我就好奇呗。” 文穆青气得不想搭理他她,转头看向海宁,“咱们都回吧,他们几个人守在这里,另一人去官府报信。” 胡紫霜可怜巴巴道,“穆青哥,我、我害怕,我动不了了” 文穆青只得忍着气,过来背起她。 趴在文穆青背上,感受着那背部的宽阔和温热,胡紫霜很快忘了刚才的害怕,享受着这美美的感觉,“穆青哥,刚才那是什么?是死人吗?” 文穆青心说,这个女人胆子也算够大,不仅敢跟踪自己,还自己一个人跑了庄稼地里去,那场景放在一般人早就吓昏了。 见文穆青不吱声,她继续在他耳边轰炸,“那你为什么不带我?” “你以为这是儿戏吗?好玩吗?一个女人家的带你干什么?” 真是懒得理她,将胡紫霜放了马车上,转身就走。 胡紫霜忽然想起什么,生气道,“穆青哥,谁说女人胆子就小呢,你不带我,为什么带她?” “谁?”文穆青皱眉。 “就刚才扶我那个人哪,她也是女人,你为什么带她呢?你俩什么关系?” “胡说什么?!他是我朋友,怎么是女的?” “我刚才——就试着了嘛,她就是女的嘛。”胡紫霜嚷嚷道。 切——男人有胸吗??还那么有料,哼! 海宁和锦儿已经上了前面的马车,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文穆青压低声音,“你可别胡说!人家长得是——那样了点,但你可别乱说坏了人家的名声!说一个男人像女的是对人家极大的不尊重!” “我怎么胡说,你不知道吗?”胡紫霜气哼哼道,“我就说你怎么不带我,你带她了,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文穆青简直是哭笑不得,只要被胡紫霜抓住一点事,她就各种审问。这女人口无遮拦,也不注重场合,有什么说什么,真怕她瞎说引起别人注意。 “好好,以后再解释,现在不是地方。” 当下只能先哄好胡紫霜,本想让她自己回去,又怕大半夜出事,只能先和海宁分开,将胡紫霜送回去。 一路上胡紫霜叽叽喳喳,兴奋地仿佛刚才去探险了,临分别的时候非要文穆青保证下次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叫她! “还有,以前你要不知道她是女的无所谓,以后知道了要保持距离的,不然别人会误会你的。” 文穆青一晚上耳朵都快起茧了,再三叮嘱,“你别瞎猜了,人家是应天府的甲等第一名考生,可能脾性柔和了些,你可千万当众乱说,坏了人家名声!也坏了我俩的交情!” 胡紫霜心说,你爱信不信! 回到家已是四更,累了一夜的文穆青却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 第二十八章 贼偷光顾 海宁和锦儿到家也已三更天后。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锦儿临走之前就已经烧好洗澡水,灶里还插着柴火,这样回来拨开火一热就好。 想起半夜在瓜田的一幕,她也是慌得一批。 当然她不能像胡紫霜那般吓得魂不附体,毕竟她装男人也得装像些,乱喊乱叫那也叫男人吗?所以勉力淡定也还是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大汗。 她让海宁先在大木桶里泡上,随后去房间里拿换洗的衣物。 不一会,锦儿从房间里出来,“小姐,你方才进去找什么了吗?” “没有啊,这回来不就洗澡了吗?” “奇怪,那房间的被子怎么还被掀了个角?” “你是不是没叠好?”海宁懒懒应着,满脑子想着都是文穆青的女友居然摸出她是女人,弄得她当时都差点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不可能,我肯定叠好了。难道有人进来了?” 锦儿自言自语着,去各个房间转了转,突然她嚷嚷道,“小姐,窗台上好像有个脚印呢,难道有贼人进来了?” 海宁心里一紧,“锦儿,快去瞧瞧,咱东西少了没有?” 锦儿首先想到的是那点好容易得来的家当,赶紧找钥匙去打开炕洞里的盒子,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咱的银子都在呢。” 那可是她们的全部家当,要是被偷了可就惨了。 “小姐,你这头发越来越亮了,客栈老板给的香皂还真好使呢。文公子不是说客栈老板那还找你要给你高中的银子,改天咱们去取去,又是一小笔银子——呀,小姐,你后背好几个指甲印呢。” 不用说,肯定是今晚那个该死的女人的杰作,她搂着小姐恨不能挂小姐身上。 锦儿小心用毛巾擦着,一边抱怨道,“文大哥也是的,怎么让个冒失鬼来,居然还能说出挖到宝了的鬼话!好人都能被她吓出个好歹来!还让文公子背着她,真真是脸皮厚极了。” 海宁懒懒道,“她可能就是个看热闹的,好奇而已,你跟她生什么气?” 能不生气吗?这个文公子明明应该是自家小姐的菜,她突然出现这不反插一脚吗?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那文公子多好一人,你说能够在崇正书院讲学的,哪个不是饱学之士?那女人一惊一乍压根没点修养,怎么能配上文公子?” “配不配上又不影响咱吃饭” 海宁瞧瞧墙角的那把扇子,不得不说,文穆青的书画功夫的确让她惊艳了一把,这么年轻居然画得这么好,她归结为家风传承和个人天赋缺一不可。 锦儿一跺脚,“不害羞!差点坏事!” 桶里热气腾腾的,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得很,海宁抹了把脸,“坏什么事?她还能让那死人诈尸还魂不成?要真那样,那倒是好事呢!” “小姐,她居然当着大家面说小姐是女的,也不知道文大哥听到没有?” “她说女的就是女的了?” 那个胡紫霜确实当时吓疯了般,夏天身上本来穿得薄,她又搂着她死死抱住,真是自己大意了。但又不能推开它,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唉,算了,小姐不开窍,换个话题。 “小姐,今晚真真是吓死了!那人会不会是瓜农杀的?瞧他那凶狠的样!” “人不可貌相,他要杀了人还敢将咱们带过去选瓜?”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那瓜地有问题的?我看你还蹲下抓了把土,难道那土能看出来?” “那边的土有些松散,那土还有种特殊的味道,我当初只是怀疑,后来那瓜农说他没有特别照看这个地方,也没有额外施加肥料,那应该就有问题了。半夜去也是为了谨慎,万一不是咱们想的那样呢?也是怕打草惊蛇!” “小姐你真是太神了,要不是你,这人的冤屈哪儿诉去?” 海宁倚着桶壁,若有所思,“你说那个戚云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了,应该拿到银子回老家了吧?” “可她的手镯还在咱们这里呢。” “还真是,那现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没法还给她。” “先放着吧,说不定哪天碰到再还给她。” 海宁从木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衣服,又让锦儿打开放银子的箱子看了看,随后又在书桌前转了转,默然片刻,“你明天去一下咱们住过的客栈,跟客栈老板再要点他们写字的纸,我觉得他那里的纸写字顺溜。” “咱离开的时候不是要了一些吗?都用完了?今天早上我还看到有一叠呢,奇怪,哪儿去了?” 联想到窗外的脚印和翻动过的被子,她愤愤道,“少不了贼人偷了,好在没丢东西,明日一定要报官。” 海宁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望着半空淡淡的月色,回身再瞧瞧窗台那不算清晰的脚印,心莫名跳了跳。 锦儿粗心没发现丢了什么,她可是看出来了。 四更天的时候,天已经放亮,刘知府起来,算着今日要见的人也该到了,于是叫人预备下地方接待,以等皇上垂询。 刚吩咐下去,手下就匆匆来报,说是有人在栖霞寺旁边通往郊外的瓜田里掘出了一具男尸。 真是不太平! 皇上在这还没走呢,这又出了命案! “详细说来。” 待听属下把事情前后说了又重点说到昨晚那一幕,刘知府惊得合不拢嘴,“你是说本届招考甲等第一的考生?他昨夜带人去的现场?真是胡闹,应该先报官才对,现场破坏了怎么办?” 这个海宁,吃个瓜都能发现惊天大案,真是不可小觑啊。 当下手头的事都顾不上了,一边吩咐人好生接待今天来应天府的客人一面匆匆带上人,向郊外出发。 瓜田发现男尸之事迅速传遍了周边,许多人都顾不上做生意,都来现场观看。 有胆子小的,看到那句腐烂不久的尸体当场就吐了。 仵作验完尸,断定此人系被钝器击中后脑而亡,死后被埋入瓜地,由于尸体很新鲜,断定才死了没几日。 瓜农因为涉嫌杀人被官府抓了起来,应天府一边严刑拷打瓜农,一边贴出告示让人来认尸。 告示贴出去好几天都没有人来认领,无论怎么拷打,瓜农只喊冤枉,说根本不知情。 刘知府无奈,这明显是一桩无头案,只能先将瓜农收监,等核实死人身份后再说。 仵作献计说,“既然都说那位海宁审案厉害,人又是他发现的?何不让他审理试试?” (); 第二十九章 佛系心态 刘知府瞥了仵作一眼,他并不欣赏这个二把刀,来到应天府任职后毫无建树,“应天府就没有能人了吗?要是没有这个考生,这应天府的案子还没人审了?朝廷有令,命案必破,你身为仵作,先去好好验验尸吧。” 仵作当即吓得不敢吱声,心里却暗自盘算着自己的主意。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几年,深知几任通判的处境。 有责任心的通判在这里通常干不长,而现任通判王通判则是“小案不屑查,大案不敢查”,所以要他这个仵作纯粹是聋子的耳朵,他能有什么成绩?不过据说王通判要滚蛋了,他得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 一辆马车进了应天府,听到外面热闹的街市,帘子被打开。 海瑞海大人瞧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底感慨,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踏上这方土地。 之前他也耳闻当今皇上虽然年轻,但对他很欣赏,但那仅仅是传闻而已,如今皇上就在应天府,还点名要见他,快要入土了还能得见天颜,他一瞬间激动地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痛! “老爷,前面就是应天府了,刘知府已经派人来迎接咱了。” 管家的话让他从思绪里回过神,他低头整整衣服,灰衣灰袍,很干净。 车子刚在府衙前停下,刘知府就得了信出来迎接,人未见声先闻,“海大人啊,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管家搀扶海瑞下车和刘知府见过礼。 虽然须发全白,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铄,刘知府不由感慨万分,他接任应天府知府的时候,海瑞已经被边缘化,一路贬官,没曾想还能有今日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知道头顶哪块云彩会下雨,会给人遮挡解暑还是会将人浇给透心凉。 还好,他自觉为人处事总想着给人留三分地,也和这个性情耿直、与贪官豪吏不共戴天的倔老头没有过节,不然这次见面肯定不会这么顺利。 否则除了皇上亲自派人去请,他是绝对不会登门的,真要绕开他这个父母官去请,他可就颜面扫地了。 锦儿从客栈老板那里回来,顺路买了点菜,恰好路过应天府,只觉得门口的马车有些眼熟,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下车正和刘知府说话的不是自家老爷嘛! 老爷来应天府干吗呢?莫不是小姐在应天府的事传入他耳朵去了?这可麻烦了! 离得远,对方说什么也听不到,锦儿提了菜篮子就往回跑。 引导海大人进了应天府客套寒暄了一会,刘知府说道,“海大人且在这里住下,等待皇上宣召。我这几日公事繁忙,实在是没有办法。应天府里有海大人昔日的门生,也有慕海大人美名的,都想和海大人见个面说说话,这几天安排他们陪一下海大人” 海瑞当即拒绝,“谢谢刘大人,我一介老朽,不敢惊扰各位大人,我还是在此等待皇上宣召吧。” 这个倔老头子,到老都不改习性。 刘知府也不再勉强,便说道,“听说应天府的文家之前和海大人交好,文家有几幅字画想与海大人鉴赏” 海宁正在桌前一边用笔认真推理记录,一边凝神思索着,听到锦儿气喘吁吁回来,绘声绘色说应天府刘知府亲自出来接待的老爷,满面笑容,极为客气。 海宁倒不是纳罕自己的老爹来应天府,大不了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稀奇的是,“咱爹不是已经退休多年,什么时候有这种待遇了?” “谁不说呢,”锦儿猜测着,“小姐,会不会你在这里高中的名声都传到咱那了?” “除了你谁知道我是谁?” “那小姐咱们要不要去见一下老爷?” “先别急,看看情况再说,或许他来有别的事情不一定。” 她现在要把手上的事忙完,“锦儿,晚会陪我一下布铺。” “小姐你要做衣裳?” “嗯,”海宁又埋头于手里的材料,她觉得她的发现很可能就是一条重大线索。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当时一齐考试中榜的只要愿意留在应天府任职的都陆续有了职位,大部分下到各辖县基层干起,也有个别分到了应天府,还有一些主动放弃想等待秋闱国考,唯有甲等第一的海宁的位置迟迟没有定下来。 海宁这几天忙于调查手上的事,倒也不着急,锦儿却是着急得不行,“不对啊,小姐,那些不如你的怎么都安排了,你这反而没有问了呢。不行,这得问问文公子,他肯定有门路,让他打探一下。” “打听什么?他又不是官府的人,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没有用!” 海宁一边瞧着书一边信手从果盘里捻起水果塞进嘴里,这个中原因她也隐隐猜到点什么。 她在戚云儿案上虽然一审成名,但也同时得罪了应天府的一些老爷们,就算是笔试面试都合格,但也有别的理由让她落榜。 所以有时候该佛系还得佛系,心态最重要,不然能让锦儿的胡思乱想吵死。 水果快到嘴边的时候才发现是西瓜,海宁当即干呕一声,“快拿走!我现在可吃不了这个了!” 就因为瓜田埋尸案,使得应天府西瓜价格应声大跌,尤其那些个头大的西瓜,往年都能卖个高价,今年白送都没人要。 就连今年民间在秦淮河畔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瓜王”比赛也不得不取消了,一时间应天府的瓜农们怨言四起,纷纷催着应天府破案。 应天府官府瞬间压力很大。 可案子又没有头绪,一具无名尸体本地没人认领,那很可能是过往的客商,刘知府又让人把告示贴到各辖县,以期扩大搜寻线索,就害怕不是应天府辖内的,那真可能就成了无头案。 这日,锦儿出门买菜,总隐隐觉得有人暗中跟随她。 她“是你?”锦儿不悦道,“咱又不是不认识,你何至于这样跟做贼似的跟着我?”假意拐弯,却在原地等待,来人正好和她撞上,她正要斥骂对方不长眼,一看竟然是好些日子不见的戚云儿。 “是你?”锦儿不悦道,“咱又不是不认识,你何至于这样跟做贼似的跟着我?” (); 第三十章 飞来银票 戚云儿神色慌张,前后不住看看,慌忙小声赔礼,“恩人,方才我是不得已,我——想见一下你家大人” 一些日子不见,戚云儿清瘦了许多,双目无神,眉间憔悴尽显,全然没有银子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还不如当初见到她那会精气神多些。 “见我家公子?你是要感谢我家公子吧?她还说起你呢,想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一直找不到你。” “什么东西?”戚云儿愣了愣,期期艾艾道,“他还、还想还我?” “你瞧你说的,我家大人要你的镯子何用?再说银子拿回来不开心吗?瞧你慌慌张张的,今日正好碰上,走,随我去家里拿镯子去,省得我给你保存着,我家大人说那镯子贵重的很,怕我不慎摔坏了呢。” “呃”戚云儿心底苦涩,垂眸下去,盯着脚尖不肯挪步。 锦儿转身要走,却见戚云儿在原地恍惚,只觉得她怪怪的,催促道,“走啊。” “你家公子呢?” “她有事出去了。” 除此之外,一路上锦儿无论问什么,戚云儿只是“嗯”“啊”,也不知道她听明白自己说什么了没有,让锦儿好生纳闷。 到家后,锦儿准备进屋去拿镯子,戚云儿踌躇片刻,心一横,对锦儿跪下,“恩人,我有事要求你家大人的,奈何他不在,我也等不了这么久了,只能先拜托你了。” 锦儿赶紧扶她起来,“什么事你说?何必行这么大礼?” 戚云儿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锦儿,颤声说道,“陈泗还了我这一万两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拿着银票总是不安全,可我也没有什么亲人,思来想去就想到了恩人。我要赶着回家去打理后事,这张五千两的银票我想寄放在这里,等我回家后处理完家事后再回来,求公子替我保存”“” 锦儿一看银票,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别的都好说,银票不行。你的镯子放这里我都担着心,这么大额的银票放在我这里我更怕丢!这里前几天还进了贼呢,还好没有丢东西。你这银票万一放我这里丢了,我说不清也赔不起的!” 戚云儿只能苦苦哀求,“我原以为我活不成了,那日恩人在路上救了我,又给我要回了银子,你们这辈子就是我戚云儿最信任的人了。这一路路途遥远,若是随身带着再被人偷了,或回头让陈泗再派人抢回去,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大人给我费的辛苦也算是白费了求你答应我吧。” 瞧着苦苦哀求的戚云儿,锦儿目光有些异样,“你到底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戚云儿目光倏尔冷淡,摇头,“没有!” “刚才问你你不还点头吗?”锦儿觉得有些日子不见,这个戚云儿似乎变了个人,满脸焦虑,心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 “唉,恩人就别问了,我只求恩人这一件事。否则,我就跪着不起来——” 戚云儿哽咽了,抬起袖子擦眼,仿佛锦儿不收下银票会马上会丢了一般。 可这事也让锦儿着实犯了难,看着戚云儿可怜兮兮的又不忍心,“要不这样吧,等我家大人回来说不定他会给你想个办法。” “恩人,来不及了,我得赶快往回走了!本来昨儿我就想找你,可是我又怕唐突了,拖到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万一我身上带的银子丢了,放在这里我至少还有个妥当的地方取我尽快回来。” 戚云儿说完不由分说将银票交给锦儿,随后转身匆匆走了。 锦儿愣愣地瞧着手里的银票,“哎哎——你别走啊——” 待拔脚去追的时候,出门戚云儿已经不见了影子。 “这女人跑得也太快了。”锦儿嘟囔着只好把银票拿进屋里,但愿小姐回来不会怪我多事。 海宁回来后,锦儿拿出银票又说了戚云儿的事。 海宁默然片刻,“这个戚云儿,来意怕是不那么简单。” “啊?”锦儿顿时紧张了,“我本来不想收,看她可怜巴巴的,结果她扔下就跑了,好像特别着急。” “五千两可不是小数,她轻易交给陌生人,要么是对对方足够的信任,要么就是有什么目的” 海宁思索了一下,将银票交给锦儿,声音稍微提高了点,“你把银票收好,就和她的镯子放一起,千万别丢了!” 戚云儿并没有真的走,隔墙听到这话后才如释重负,愣了会,叹口气,匆忙离去。 回到屋里,海宁悄声对锦儿说,“你回头将这个银票交给客栈老板,我给你写个东西,你拿上。” “啊?为什么?”锦儿奇怪道。 “你忘了家里进贼的事了?”海宁边写边说道。 “那客栈老板靠得住吗?这么大的银票,我看倒不如让文公子给保存着。” “有些事只能一些不相干的人做。” 几天下来,瓜田男尸案还是没有一点眉目。 天气炎热,尸体毁坏厉害,官府毫无头绪,只能先让人将尸体妥善保存,瓜农们则纷纷抱怨应天府官府无能,都聚集到应天府前要求知府大人尽快破案。 刘知府正焦头烂额之际,家里又来人报他家唯一的孙子丢了,惊得刘知府案子也顾不上了,直接跑回了家。 这些日子应天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瓜田埋尸案,毫无疑问也惊动了皇上。 他刚召见完海瑞,一番秉烛夜谈后,已让吏部拟旨让海瑞出任应天府左通政一职。 至于海宁,他有心想将其调往京城,这样离自己也近一些,这也是海宁的职位迟迟没有定下来的原因。 听了张诚的汇报,他有些吃惊,“吃个瓜都能发现命案,果然见微知著,勤于思考,真是虎父无犬女!只是为何应天府迟迟没有破案?” “回皇上,这是一具无名尸,一直没有人来认尸,瓜农打死也不承认,该案很可能是无头案,且刘大人家孙子昨儿在外面和家丁玩耍突然丢失了,怀疑被人拐走了,现在家里也是一团糟,恐怕他心思也不会完全在审案上” “偌大的应天府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皇上不以为然道。 应天府这些年破案率低,通判换了好几个也没有效果,民有怨言,比如现任王稀林王通判,民间叫他“王稀泥”,其实有些话皇上微服私访肯定都听到了,他也没有必要提示,他还是说正事要紧。 (); 第三十一章 迟迟未定 “呃,禀皇上,昨儿宫里来信,说恭妃娘娘快要生了,还有,张居正大人昨儿晚已经去了” 皇上思忖了一下,淡淡道,“嗯,知道了,告知礼部一切按礼制来!” 不几日,应天府耳朵长的官员得知了一个惊天消息,压制海瑞大人的首辅张居正大人没了,而年迈的海瑞又要出山了! 这个消息在应天府里引起轩然大波,都在议论着皇上为什么会让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出山,甚至议论的热度都超过了瓜田案子。 很多人不免想起那个海大人任应天巡抚、有些官吏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时代 午后,终于有人来认尸了。 来人一看尸体就哭起来,“此人正是我家家丁丁老五,我家公子来应天府考试,半道让人把银子偷了,他多日前从应天府回府取银子一直到现在未归,原来惨死在这里。呜呜呜” 刘知府闻听顿时精神大振,可以初步判定是谋财害命,下一步就是寻找凶手了。 这些日子官府的衙役们到处走访询问,竟没有一个目击者,发现尸体之前应天府下了场大雨,即便有什么痕迹也早就被雨水冲干净了。 且无论怎么用刑,瓜农都大喊冤枉,官府只怕再用刑人要挂掉了,且没有瓜农谋财害命的直接证据。 案子又陷入了僵局。 “现在应天府都因为瓜田命案议论纷纷,该案如何是好?”刘知府望着满屋子的官吏衙役愁眉不展。 这些日子为了这个案子所有的办事人员和整班衙役都没能睡个好觉,可仍然是毫无头绪。 终于有人提议道,“既然有人能发现命案,想必审理起来也有办法!” 大家听明白后,顿时不少人抚掌赞同。 应天府里官吏众多,哪一个论资历和威望不都在这个默默无闻的考生海宁之上? 谁知一场考试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考生在众人面前夺了风头,不少人都不服气,只觉得是投机取巧。 刘知府知道这些人不服海宁,现在更是直接说出了酸话,当下心里不悦,“他上次审理案子那是考试需要,而今再审理案子算是什么名头?” 这话问得那人一时语塞。 说来奇怪,应天府这些中榜的考生和拟录用职位都已经报到上面,也很快批了下来,考生们陆续走上了工作岗位,也有个别要等秋闱考试的放弃本次录取,可谓人人皆大欢喜。应天府根据海宁表现给他报请的是应天府专职审案的职位,仅次于通判一职,但迟迟没有回复。 这个中缘由,别人不知道,刘知府心里明镜似的。 通常意义上,若不是这个人有什么错误,那就是皇上另有安排的表现。 而皇上没发话,海宁这个职位就没法落定。 没想到刘大人纠结的事情很快解决了,皇上叫人传旨给刘知府,让海宁亲自审理此案。 应天府的官员们一听皆拍掌叫好,正愁没由头让海宁趟这个案子的浑水呢,要审好了,那就替应天府立了功,解除了压力;要是审不明白,那不正说明他前一次审案属于投机取巧吗? 看来皇上迟迟没有给海宁定下,也大约怀疑此人是不是有真本事! 自从那天瓜田事后,文穆青有好几天没来找海宁了。 虽然之前也曾对海宁是男是女隐隐觉得奇怪,但真正被胡紫霜揭开之后,他脑海里把和海宁见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 初次见面她微笑着向他打听客栈时的模样, 客栈楼上她微微蹙眉专注看书的模样, 听他讲应天府的故事她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惊叹的模样, 他拉她手她条件反射退缩面色微微泛红的模样, 她对戚云儿的身世分析娓娓道来的模样, 她很少笑,但偶尔的笑容竟是那样明媚动人,令他移不开眼。 还有,他总觉得和海宁靠近的时候,鼻尖总是浮动着若有若无的体香 原来是这样! 真的难以想象那宽大的男袍下竟然是女性的躯体。 这么一想,文穆青辗转反侧,甚至身上还有点燥热的感觉,他之前还以为自己想入非非,闹了半天真是异性相吸。 要不和海宁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觉得整个人极具精神,总想多说些话,他跟别的男人怎么就没这么大的动力呢? 这天终究忍不住,拢好心事,跟往常一样,敲开了海宁宅子的门。 “文大哥来了?好几天不见了,我家公子还念叨你呢。” “真的吗?”文穆青眸子亮了,“她在家吗?我正有幅字画要与她一起欣赏呢。” “你来得不巧,我家公子刚被应天府叫走了,说是知府大人让去审案子。” “审案子?”文穆青惊喜道,“海宁弟已经在应天府任职了?” 要是这样,那以后见面的次数更多了,他还真害怕海宁胸有大志,万一放弃在应天府的发展参加秋闱考试,说不定高中后直奔京城而去呢。 “那倒没有,”锦儿皱皱眉,“好像就剩我家公子没有安排了,这次去应该也不是这事!” 文穆青愕然,“还有这事?海宁弟可是甲等第一呢。” 文穆青直奔应天府,心也莫名忽悠起来,通常情况下,不会这样。 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原因,那是概率很低的状况——这个人选或许还有某些方面待于商榷,暂缓任用!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海宁她——其实是女的! 难道这事还有别人知道? 这么一想,身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应天府大堂上,崔府前来认尸的家丁跪在地下,衙役又拖上来被刑罚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瓜农。 今日审案应天府特意准许一些瓜农及场外百姓现场观案。 公堂上早就摆好的椅子上坐着皇上、刘知府和被邀请来现场看审案的海瑞,再往后排便是仵作等相关人员。 皇上对海瑞温言道,“海大人,今日审案的是应天府本次招考的甲等第一名,年轻有智慧,名叫海宁,此人审案能力非凡,海瑞大人也可以评判一下,朕该如何重用他呢?” 听名字海瑞就先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见一个身穿天蓝色衣袍、身材纤细的男子怀抱案卷从大堂侧门走了进来。 这是审判大人? 非官衣官帽,在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总有种有种轻率随便、不伦不类的感觉。 等案几前的人坐定,白皙的小手熟练执起惊堂木拍了一下,“现在开始升堂审理瓜田之案!” (); 第三十二章 全是熟人 顿时,当班衙役“威武”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 海瑞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眼神出了问题,同名也就罢了,再仔细一瞅,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纵使再眼神不济,不过丈许多的距离,也认出了那是自己刚出嫁到崔家的女儿啊!一瞬间海瑞犹如坐在云端,感觉整个人不好了! 海瑞大惊失色的模样被对面不动声色的皇上尽收眼底,看来这个当爹的还全然不知自己女儿的现状。 海瑞身侧的刘知府也看出些端倪,忙关心问道,“海大人是身体不适吗?” 海瑞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端正身子,尽管宽袖里的手心都出汗了,只能勉力解释道,“哦哦,没什么,方才忽然有些头晕而已。” 海宁手里的惊堂木一拍之后,惯例扫了周围一眼,皇上、刘知府,同样,没落下她的爹爹海瑞。 虽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她这个老爹,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内心顿时惊骇不已! 我去,这么重要的场合,皇上在也就罢了,自己的老爹怎么还出现了??? 怎么还和皇上面对面坐着?? 这难道就是锦儿说的刘知府热情接待自己老爹的原因?? 为啥让老爹来看自己审案呢?巧合吗?? 在老爹那惊慌失措的目光里,海宁脑子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哈哈哈—— 皇上没落下海宁那小脸瞬间凝滞的表情,他就是要看看在这样的场合下她随机应变的能力。 整个大堂之上鸦雀无声,都在等待这位判官大人开场审案。 虽然海宁个人感觉度日如年,但在堂下的人看来,也不过是这位年轻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大人在台上扫了眼底下的人又垂眸看看案卷而已。 皇上对海宁的神色观察的细致入微,从惊慌到神色如常,也就是翻个手的功夫而已,这个女人,心里素质倒不是一般的好。 方才太过震惊,感觉嗓子有点堵,海宁略清一下嗓子,“本案系本月初十在瓜农曾三家瓜地发现一具男尸,曾三作为嫌疑人已被本府收监,如今有人认尸,请认尸人说一下情况。” 堂下跪着的崔府家丁听到后首先觉得这个大人的声音有点阴柔,连忙磕个头,“禀大人,我乃应天府辖县崔各庄崔府人氏,被害人系我府家丁丁老五,数日前我家公子来应天府考试,途中银子被偷,丁老五遂从应天府回府给我家公子取银两,一直未归,今日才知已被害。望大人尽快缉拿凶手,让丁老五早日入土为安哪。” “” 崔府??? 不光海宁惊诧不已,就连海瑞也简直要拍大腿,心里暗暗叫苦,这怎么一家子熟人都在这里碰上了? 崔府家丁说完抬头瞥了眼堂上,怎么堂上的大人没有穿官服?还有,坐在堂下旁听的那是——海大人? 家丁瞪大眼,海大人都退休归隐多久了怎么还好像和知府大人平起平坐了?再看堂上的审案大人,总觉得哪里不对。 瓜农曾三受了大刑,有气无力道,“大人明察,小人一直以卖瓜为生,虽平时说话粗声大气,可能得罪过人,但也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那人是如何埋到我家瓜地,小人实在不知。只有一样,现在想来奇怪,之前瓜地那片靠近垄边,原本有一斜坑,前些日子一场大雨后,那坑高了些,小人只当是雨大将边上的土冲了过来。其它并未有异常” 说着他抬头瞧了眼堂上,仔细一瞧,这不是那天买瓜那小子吗?他居然是应天府的审判大人?! “大人,小人有眼无珠,大人的几两定金小人定当奉还——还望大人明鉴,还小人清白啊!” 听到这里,堂上的人也大约都知道这案子进入了死胡同,一场大雨将当天的痕迹冲刷的干干净净,又没有目击者。 海宁拿起仵作的验尸报告,“该尸系被钝器击中后脑而死,可以说一击即中。无其它严重外伤!曾三,你一直不认罪,方才又说可能会得罪人,那你可有仇家?” 曾三摇摇头,“没有——小人一直种西瓜为生,也就是买卖和人口角两句,不曾有仇家。” “那你和别人有过什么过节?比如周围的人?” 曾三仔细想想,茫然道,“没有,最多和旁边摆茶摊的吵过几次,因为他卖茶水,小的摆西瓜的时候有吃瓜的客人嫌瓜甜口渴,小人有时也摆个茶水” 听到这里,海宁直接拍了下惊堂木,“传罗大。” 这个罗大是谁? 莫非是这个人的仇家嫁祸于他?但没审几句就直接传上堂,未免有点过于猜测了。 大堂里的人都觉得此种审理方法奇怪,不过之前领教过海宁审案不按常理出牌结果却是一鸣惊人,大家觉得有看头了,都静静等着她出什么大招。 海瑞瞧着女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说话干净利落,不卑不亢,审案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这现场审案的功夫一度海瑞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 海瑞直觉不可思议,这孩子从小在深闺中长大,在家的时候可是慢声细语,见人说话都会脸红的那种,出嫁后到崔家这才多少日子,难道这不是他女儿? 不一会,罗大进来了。 罗大身材矮壮,肩头习惯地搭着擦布。 头一次来大堂,堂上两侧衙役并立,气氛严肃压抑,吓得他一进门就跪下了,“小人叩见大人。” 没有动静。 他疑惑抬头,正对上海宁投射来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海宁没有作声,走下堂来,来到罗大身侧,目光在罗大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罗大的脚上。 目光仿佛带刺般,罗大吓得一缩脚。 “罗大,这鞋子很好看,是新买的吗?” 罗大瞧着自己脚上的褐色缎面新鞋,心里一慌,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买的?” “呃新罗店。” 大家听到新罗店,都不免诧异,那是应天府的出名的鞋店,平素消费的都非富即贵。再看看罗大,粗衣粗衫,粗人一个,脚上的缎面鞋子确实突兀,整体不搭。 “罗大,你素来节俭,家里也不怎么宽裕,为何会舍得花几两银子买这样一双新鞋?” (); 第三十三章 元凶初现 罗大先是不语,忽而昂头辩道,“谁说穷人不能穿好鞋?我平日拼死拼活不就为了吃得好些穿点好的吗?大人未免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海宁瞥了他一眼,回到案几前,身手将惊堂木一拍,声音严厉,“罗大,你抢劫路人,将人杀死,移入曾三瓜地,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堂上堂下顿时哗然一片,就凭罗大穿个新鞋定他的罪?这也太离奇了! 就连门口观看审案的人也都交头接耳,觉得这个审判大人的审法不太可信,这么年轻,衣着也很随便,完全没有审判大人的威风。 文穆青站在人群里,也看到了刘知府对面那个摇着折扇曾经被海宁踩了一脚却不要银子的人。 看刘知府毕恭毕敬的状态,他知道自己那天没有看错,顿时替海宁暗暗捏了把汗。 海宁虽是甲等第一却迟迟未有妥当安排,皇上这次要亲自要看海宁审案,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对海宁的水平还有疑虑,所以要来亲自看她审案?? 他看了眼伏在地上的罗大,说实话,他也觉得现在说谁是谁非有些为时过早。 罗大虽然被海宁的话震得一哆嗦,但咬牙不认! 海宁见状,“这样吧,我说一下大家就会明白,但是,当说我说完之后罗大再认罪,那就是罪加一等!罗大,你听明白了?!” 这招敲山震虎还挺管用。 罗大愣怔一下,抬眼看了下海宁,在对方清冷笃定的眼神里,罗大犹豫的功夫就听见海宁继续说道,“前几天我去了一趟新罗店,证实罗大在此处确实买鞋,那银子——” 罗大闻言崩溃了,“大人明察啊,人真不是我杀的啊!是他自己摔死的啊!” 罗大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海宁微微松口气,“算你老实,你且说出实情,我再酌情为你减罪!” 原来罗大在离曾三的瓜田不到一里处设了一茶水摊,许多进入应天府的人都会在此喝茶解渴。 “前些日子有主仆二人到我这里吃茶,那日人多,吃完茶他们才发觉放在马背褡裢的银子被人偷了。那人说我看护不周,我说银子又不是我偷的,遂争吵几句。又过了些日子,天黑时分,我正要打烊,那仆人又来了,要了一碗酒,又说起此事。我说提了没用,我又不是开贼店的。他很生气,说我这个茶水摊不要开了。旁边恰好有个过来吃茶的人嫌他大声吵闹,遂说他几句。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后来直接动手,两个人厮打起来,我也劝不住,然后打斗中他踉跄一下倒地,再也没有起来。开始我没当回事,只以为被打晕了而已。等我再过去一看,他的脑袋碰到铁镢头了,而方才打斗那人一看不好,早就跑了!基本上是这个经过,大人啊,我说的句句属实啊!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就是贪点财而已!” 在场的人莫不倒吸一口冷气,原来真和这人有关。 “既然不是你杀的,你为何不报官?” “大人,小人我不敢啊,那打斗的人都跑了,我也不认识,官府要说我杀人我百口莫辩啊!” “死人是怎么进入曾三家瓜地的?” “是我半夜进入找了处低矮的地方,又往下挖了几尺埋进去的。” “有人帮忙吗?” “啊,没有。” “那鞋子——” “大人好眼力,我平素在茶水棚里那里就一双鞋子对付着,在瓜地里忙活半天,又有点下雨,帮子坏了,鞋子脏得不能穿,索性就咬牙大方了一回买了双新鞋,也是——也是为了相亲用的” “那你为何藏尸在曾三瓜地?” “这死人太高太重,我根本背不到远处,远了也怕惊动别人,曾三家离得近,再者,曾三这些年靠种瓜卖钱,他种的瓜大又甜,本就生意好,如今他不光到城里去卖瓜,也学样在瓜地前设个摊,不仅卖瓜并且兼卖茶水,这样就抢了我的生意——” 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但仍然有人对罗大的话存疑,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人不是他杀的。 “人是不是你杀的暂且不论,银子去了哪儿?” “银子在家呢,不敢花,除了买双鞋子。” “多少银子?” “回大人,二百两。” “胡说!”崔府的家丁当即怒斥,“明明带了一千二百两银子,那一千两呢?” 罗大急忙申辩,“二百两就是二百两,我都实话实说了!” 海宁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说道,“罗大,将你们说的画押,将他们带下去,择日再审!” 堂上的人都被带了下去。 刘知府问海宁道,“敢问此人到底是不是罗大所杀呢?” 海宁摇摇头,“或许不是!” 堂上的人面面相觑,“何以见得?” “大家不知道注意到没有,仵作验尸报告上写明尸身上衣物碎裂,清理现场有碎布,显然是生前经过打斗,这人身高体壮,罗大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况且,那布片虽然和他身上衣物的颜色相似,但不是一种布料,这种布料既不是绸缎又不是普通布料,而是一种不常见的材料,应该是第三人身上的布片,所以,现场应该还有他人,只是到底是罗大和别人合谋图财害命还是罗大说的别人误伤丁老五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大家闻听也确认是这个道理,“那你是怎么确定罗大就是嫌疑人呢?” “这些日子我也去了瓜田几次,实地察看了现场,又在那周围转了转,这个罗大的鞋子首先吸引了我的注意,过路人也说过瓜田发现尸体那天,到这个茶摊喝水老板回家了,后来有人和罗大开玩笑提到他的鞋子在哪儿买的,罗大得意地说是新罗店。我又去了新罗店,新罗店证实罗大去买过鞋子,鉴于罗大衣着普通不属于他们的熟识客人,于是他当初付款的银子店铺也做了记号综上这些,我认为罗大的嫌疑可能性大些。罗大先收监,剩下的就是继续查找布料的来源及另外的银票的下落” 一席话说的堂上的人心服口服。 皇上只是淡淡瞄了一下刘知府,刘知府已经是汗流浃背。 皇上的目光他很清楚,这是在问罪啊,一个不是衙门的人竟然干了如此多的工作,且干出了实质性的成果,衙门里的人是摆设吗? (); 第三十四章 要了老命 皇上凝眸海宁,目光幽深,难以想象,一个弱女子竟然顶着烈日到处取证,做着不该自己做的事,他拍着折扇笑道,“海大人,怎么样?这是本届考试甲等第一的考生,今日开了眼界吧?” 海瑞被刚才海宁的侃侃而谈惊得合不拢嘴,只瞧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说不出话来。 皇上为何此时偏偏叫他来呢? 看来皇上叫他来的目的不单单是让他出山啊,当下只能苦笑,“皇上,老臣有话想单独和皇上说。” 等所有的人都退下后,海瑞跪下,颤巍巍道,“皇上,请赐老臣死罪!” 皇上和颜悦色,“海爱卿,你何罪之有?” “皇上,若老臣没有看错,那方才审案之人系、系老臣之女啊——” “这孩子上个月才嫁到崔家,也不知道为何出现在此?!” “海爱卿,他可是应天府本届招考甲等第一,连破大案,若是你女儿,你应该感到荣耀才对呢。” “可是皇上,她已经嫁给崔府的崔安了,如今又女扮男装,这是欺瞒圣上之大罪!老臣——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对外使了个眼色,不一会海宁进来了。 方才老爹的话她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糊涂,自己何尝不是呢。 “爹!” 海瑞浑身一颤,又急又气,“宁儿你——唉,还不快跪下向皇上请罪!” 海宁无语,皇上就是皇上,明摆着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才让自己老爹来的嘛,这个场合她只能认输,依言跪下,“请皇上恕罪!” 皇上瞧着跪在地上的海宁,唇角一牵,似笑非笑,“你何罪之有?” 海瑞苦涩难言,“逆子,还不赶快说清楚一切!你——你不是在崔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崔家居然让你出来?” 一时问题太多,纠缠在一起脑袋发懵,索性自己先请罪,“老臣一把老骨头有幸被皇上惦记,本以为皇上召见老臣是为了国家大事,没想到——唉,老臣家教无方,愧对祖宗,愧对皇上啊!” 瞧老爹满脑子问号,生气、悔恨、懊恼,恨不能在皇上面前自尽以谢罪,想来崔家真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爹,不好意思,本来想等稳定下来写封信告诉你老人家,没想到皇上慧眼——” 有心实话实话她的灵魂里其实住着两个海宁,又担心老爹年龄大了经不起惊吓,于是竹筒倒豆子,将当初不小心掉桥下被崔安救起却又险些被其非礼自己挣扎逃脱、新婚夜却被崔安报复,还有洞房夜的非人遭遇简要说了一遍,结论是眼看自己要被虐死为了保命只能离家出走 重点来了,自己身为海府小姐,出门在外,无家可归,无人可依,又不能回娘家怕吓着老人,更不能去要饭,只能靠自己了 ——女扮男装?为了人身安全; 去应考,是为了生计; 说到最后,海宁自己都被自己的命运坎坷和自强不息感动了,声音有些哽咽,“皇上,这一切和我爹无关,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悉听皇上发落!” 海瑞如同听天书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回过神来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真是要了老命了,他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哪里是他那知书达理的女儿,这根本是另一个人嘛,他从小养大的女儿哪里能干出这些事!当然,若女儿说得属实,这个“人品贵重、知书达理”的女婿更是个人渣加废柴啊!不是废柴能让自己的媳妇跑了还不敢吱声?他这个岳丈一直都蒙了鼓里。 现实在这里摆着,他当下只愣愣发呆,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皇上听完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落在海宁身上,忽而微笑道,“海爱卿,你何罪之有?朕深感人才不够用,这才让应天府在民间海选有用之才,你为我大明培养如此优秀的孩儿,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海瑞老泪纵横,事到如今,即便皇上不追究,对崔家他也是无法交待的。 崔家定是被自己的孩子踢伤了!否则洞房之夜哪有崔安如此凶狠的报复一说?! “从古至今只有夫家休妻一说,哪有妻子解除婚约这码事,真是荒唐!快随我回去崔家赔礼!从此安心在家侍奉公婆,不要再出来!” 这么大的事这孩子偷着跑出来也不和家里说声,相信今天的事崔家夜很快会知道,还有,皇上叫他来仅仅是看海宁审案吗?这是来问罪来了,真是一团乱麻! “我不会回去的,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崔安说了没有关系了。”海宁摇头。 这回海瑞气得胡须直翘,这孩子中邪了还是怎么的?! 瞧着海宁跪在地上,目光低垂,微微抿起的嘴唇透着倔强,皇上摆摆手,示意海瑞稍安勿躁,温言道,“海爱卿,今日在堂上你也看到了,这个案子连应天府也是毫无办法,没想到海宁却轻而易举给审了出端倪。” 轻而易举? 海宁心说这也太瞧得起她了,没看见她天天太阳底下晒着去找证据,都黑了三分了吗? 皇上又瞥了海宁一眼,“她连着两次审案朕都亲眼所见,巾帼不让须眉,朕也知道,这堂上审案一刻钟,背后必是十年功啊!朕认为倒不如让海宁更适合审案,而不是埋没了人才” 皇上都这样说了,海瑞能如何说,苦笑,“皇上,这恐不合规矩,她已嫁给崔家,崔家又没休了她,这事恐怕得崔家点头” 重点是她是个女人,女扮男装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 崔安就站在观看的人群里,因着丁老五失踪的事,他匆匆赶到应天府。 看到了丁老五的尸体,也亲眼目睹了海宁堂而皇之出现在应天府的大堂上,以审判大人身份审理此案的过程, 也看到了公堂之上他的岳丈海大人和知府大人并行而坐 遍寻不着,原来是女扮男装; 他和她同场考试; 他名落孙山,她是本场考试中高中甲等第一名; 没错! 她就是洞房里将他揍得好几天都浑身不得劲然后弃他而去、一去不回头的新娘海宁。 那天之后,他在空荡荡的洞房里窝了好几天才出门。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捆了起来然后公然晾在大众眼前。 看着海宁在大堂上有条不紊地审犯人,那一刻的震惊使得他恍惚不已,这确实是洞房里那个女人才有的作为。 (); 第三十五章 大Boss召见 虽然崔安一开始觉得这个女人不那么容易认输,但目前亲眼所见,他不能不信,她这是——具备了超能力? 关于丁老五被发现的过程,民间传的更神,本场考试的甲等头名考生去市场买西瓜偶然发现的,这真是神了! 那一刻,他只想静静! 崔安失魂落魄离开应天府。 不卑不亢,思路清晰,眼神犀利,气势压人。 这是文穆青也是第一次公开看海宁审案的直观感受,其震撼程度无与伦比。 一瞬间,他都有些汗颜。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顶着头顶的烈日,四处调查取证,这得是什么样的精神! 文穆青,你竟然因为心魔没有去帮她一下,人家却是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案子基本调查了个清楚,你还是个男人吗? 既然案子没有完全了了,说明后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决定去找海宁。 随着瓜田埋尸案的结案,各种传说在应天府的老百姓间流传。 “苍天哪,这个新来的应天府审判宁大人简直太厉害了,听说为讨债告了五年状的案子不到两个时辰他都给结了。” “还有呢,你听说那瓜田尸体案吧?应天府的老爷们都毫无办法,他居然几天的时间就找把嫌疑人找到了” “唉呀,听着瘆人,前一段瓜都快不要钱了也不敢吃瓜,恶心哪。现在好了,案子有眉目了,心也踏实了,这想吃了,嘿这瓜价也起来了。” “你们去看过这位审判大人审案了没有?那天我挤进去,你猜怎么着?这通判太年轻,还长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脸一个,任谁看都觉得乳臭未干,可审起案来毫不含糊,那可比那些看起来威严的老爷们审案利索多了,三言两语,就给人摆平了这真是太厉害了” “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哥去,孩子被人拐走丢了好几年了,报官一点用都没有。这次我得让我哥去试试,看看大人能不能给找回来。” “我就想起之前巡抚海大人在的时候,那会子街巷太平,多好!现在又来个宁大人!!可算是咱们应天府的福气啊。” 各种传言下,忽然间到应天府告状的人多了起来,里面不乏一些陈年旧案。 以至于衙内管登记案子的官员不得不大声嚷嚷着,“去去,都挨个排队去,一个一个来,宁大人最近忙得不得了,现在的案子都得审到年底了,不急的话明年再来” 各种谈论不可避免地也入了一些应天府官员的耳朵,有人听了就意难平,难道审案就是他海宁一个人的功劳不成?更何况就审了两个案子就能看出他的水平吗?他们在应天府里效力了大半辈子,谁知这小子一夕之间倒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于是,关于一些官员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刘知府的耳朵里。 毕年纪轻轻一来应天府就做了实职通判,比他们当初给海宁报上去的通判副职可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正职居于正六品,在绝大多数应天府官员之上,有些人在官府里劳碌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八、九品甚至没品,只是领个官差俸禄而已。 可海宁是皇上钦定的官职,这些闲言碎语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他这个知府管理失当? 再听到有人话里话外说到这个,他就敲打道,“宁大人文章写的好,案子审得也好,各位有目共睹,之前的王通判已经回了老家,各位觉得除了宁大人,谁还能担此重任?” 刘知府的话意味深长,也让众人闭了嘴,心里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盘。 应天府的通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涉及官非诉讼,普通人好说,要是案涉达官贵人可就是伤脑筋的事儿,有的时候谁也得罪不起,案子又不能不判,那也是要命的事。 之前几任通判在应天府都干不过一两年,短的几个月,长的一年,走马灯似的, 这个王通判从一个普通的县衙书吏走到这一步,确实够圆滑的,会处事,在此已经干了三、四年了倒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而且有时还会有一些阔绰的诉讼方送来一些外快。 “可惜了,王通判走了,这样的福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了,唉,各位,不瞒你们说,就朝廷那点俸禄,我连给儿子娶媳妇都觉得不硬气。” “看这宁大人的架势,审案一板一眼,眼里没亲没近,估计应天府里惯常的隐形的福利恐怕是泡了汤了。” “应天府藏龙卧虎,通天的人物也不少,没准这位宁大人哪天得罪了其中的一位,也是一个‘走’字!那陈泗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嘛!睚眦必报的主儿,谁敢得罪他,瞧着吧。” 大家闲着没事的时候私下一交流抱怨后顿时平衡多了,交换眼神,心照不宣,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态。 皇上已经在应天府待了个把月,临走那晚特意召见海宁。 听到皇上要召见,锦儿可是忙坏了,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海宁的所有衣服,月白色、天蓝色、宝蓝色、银灰色,颜色都太老土,一件鲜亮色的衣服都没有。 “小姐,这可怎么办呢?这些衣服太素了啊,穿着见皇上太寒碜了啊。” “素就素点吧,干净就行,再说皇上都见过了,穿什么还不一样。” 海宁不以为然道。 锦儿在身上比着衣服仔细挑选着,“那可不成,你想皇上是天子,远在京城,一辈子能见几回啊?小姐,皇上召见你这可是大事!可得慎重对待呢!” 锦儿唠叨着,忽然想起什么,“皇上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个老头儿啊?如果是老头儿的话,肯定喜欢稳重点的颜色,我看这个银灰色的就行。” “什么啊,就那天咱们街上遇到给指路去考场的那个人,你不是还说他讹人吗?” 海宁海宁的跟前摆了好多的布料碎片,正低头查找资料,有心吓吓她让她闭嘴,自己好清净一会。 “啊?”锦儿手停在半空,张大嘴巴,“那么年轻啊,怪不得呢,我就说他看上去不一般呢!” 转瞬惶惶道,“小姐,你说皇上他不会记仇吧?万一想起那天大街上我吼他,会不会治我的罪啊?” (); 第三十六章 天大福气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想你那点破事?再说不知者不怪嘛。” “也是哈,”锦儿眉间放晴,“对了小姐,皇上既然都知道你是女的了,你说再穿这些衣服去合适吗?要不我现在去买身女装,你穿上鲜亮,皇上瞧着也喜庆,第一次正式见皇上总得给皇上留个深刻的印象,将来说不定对你升官有帮助呢。” “呵呵,看不出你倒是个官迷,” 海宁放下手里的资料,揉揉有些发花的眼睛,心说都见多少回了,还第一次见呢。 “和皇上见面又不是相亲,皇上召见你难道是看你的衣服去的?还有,平日我都男装示人,今晚换上女装,万一碰到有人认出,向皇上举报,岂不是陷皇上于两难之地?” 既然皇上说她可以维持现状,那也相当于默许了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而且皇上还当着应天府诸大人的面称呼她为“宁大人”,大约是以区别于她的老爹海大人吧,这样善解人意、处处为下属考虑周全的领导哪儿找去? 今晚的天气很好,马车在通往栖霞寺的山路间行驶着,明月在云彩间穿行,银光洒向大地,透过帘子,隐约可见山下人家错落的村落。 徐徐的山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车夫赶着车,海宁随着马车的节奏在车里摇晃着,想着手上的案子,这些日子她拿着那布片几乎问遍了所有的大布衣店。 真是奇怪,没有一家布匹店能说出那个布料的来历,还有的嫌恶地说这布料透着古怪,看着就晦气! 应天府南来北往,汇聚天下丝绸布料,居然还有不认识的布料?抑或是有认识的不愿意出来? “到了。” 直到听到车夫的话海宁才停止苦苦思索,下车来,四下望去。 皇上所住的行宫依山而建,即便在夜色里,也难掩恢弘气派。 系先帝南巡江南时所建,后空置了多年,皇上来此小住也仅仅住靠近栖霞寺的一处宫殿,两侧的绢灯之字形蜿蜒而去,夜色里格外美。 跟着里面出来迎接的人走着,踏着青石砖小径,感觉离天上的月亮又近了许多,想着今晚要见的这个朝代的最大boss,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召见自己,一会要见到的时候他会问自己什么?自己该说些什么呢? 皇上并没有在殿里,侍卫张诚带领海宁来到山上一处亭子。 亭子在悬崖一处突出的岩石上,远看岩石有大鹏展翅的姿态,大约因地制宜,修建了这个亭子。 皇上站在亭子里,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月色洒进凉亭,山风吹动他的衣袍,飒飒而动,那一刻,海宁顿觉有天外谪仙之感。 她可以发誓,那她绝对是内心的感觉,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是皇上而奉承。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皇上敛去思绪,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投到海宁身上,言语温和,“宁爱卿来了?” 见皇上转身,海宁赶紧跪下拜见。 天蓝色的衣服,头发裹在方巾里,粉黛全无,上下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愕然神色,她竟然还是男装而来? 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牵着马跟在人后边听边记,神态悠闲,轻灵秀雅不流于俗气; 审案的时候,却似换了个人,淡定从容,冷傲凌厉; 如今月色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那双美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流转间,顾盼生姿,当真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 天下没有几个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这个女人例外,她恐怕不太知道她对男人的吸引力,至少他这几日都因为眼前老晃动她的影子所以没太睡好觉。 皇上默然片刻,上前几步亲手扶起她。 起身的时候,指间传来微凉的触感,海宁下意识缩缩手。 紫色团龙常服,玉带束腰,头上的金冠彰显了他天下独尊的威仪。 近在咫尺,可以闻见皇上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明明没有逼人的光芒,却让海宁有一种窒息和眩晕的感觉,不由心中感叹,什么叫阶级、身份、地位,这位年轻的皇上举手投足间的高贵那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才是真正的王室贵族呢。 抬眸,正对上皇上那双细长的眸子,与在夜色里,漆黑如墨,她突然有些紧张,“皇、皇上,您召我来是——” 如果是问案子相关的,她准备好了,包括一切细节,应该可以对答如流。 皇上敛去眸底的神色,唇角一翘,“朕明儿就回京城了,宁爱卿说过你是京城人,可想随朕去京城?” “京城?”海宁有些意外。 就连不远处的侍卫张诚都注意到了皇上眸子里的深意,心说这女人福气不小,就是不太会打扮,着装过分素简了些,与那些成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百媚千娇的后宫嫔妃们相比,绝对是个另类 海宁琢磨了一下,婉言道,“谢皇上,父母已年迈,身边需要人照顾,京城里各机构我也不熟悉,去了未必适应,我还是先在这里吧。” 唉,这个不开窍的家伙,张诚心底暗叹,皇上跟你谈感情,你跟皇上谈工作,这么直白的邀请,这是多大的福气!这是真不愿意还是欲迎还拒? 再转念一想,皇上此举也是有点重口味,且不说现在海宁现在女扮男装,贸然接回宫可能会让人误会;关键她是有夫之妇啊! 委婉拒绝也对,可能出于避嫌的考虑,一女二夫?说出来都不好听! 皇上闻听,剑眉一挑,倒也没有勉强,唇角微抿,依然和颜悦色,“那就随你。不过在应天府凡事多思考,要小心一些,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朕” “嗯嗯,谢皇上关照。” 这样贴心如大哥哥般的关照,海宁抬眸望向皇上,莞尔一笑。 皇上凝眸那双清亮的眸子,也笑了,“走,月色正好,陪朕走走,朕倒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 “嗯,咱们也是熟人了,你记得咱们见过几次面吗?” 皇上在前面走着,貌似随意问道。 “呃” 都说皇上时间宝贵日理万机,竟然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皇上的问题必须认真对待,海宁掐指一算,“大约四次,加这次是第五次。” (); 第三十七章 真上心了 皇上顿住步子,回头,笃定道,“不,六次。” “呃?” 皇上转身继续往前走,海宁仍然没有想起来。 默默走了一会,皇上慢悠悠道,“有一次是在榜前,只不过你没注意到朕而已。” “” 海宁松了口气,那说明她的答案是对的,只是望着皇上挺拔的背影有些迷惑,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么她接下来是应该要盛赞皇上的记忆力好得很吗?表达她十分的荣幸吗? 多少人一辈子哪怕活到百岁都不见得能见皇上一面,她居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里见了皇上这么多次,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皇上您的记忆力真是非凡,这是我的荣幸。” 白开水一般听着有些拍马的夸赞,她自己都觉得汗颜,她明明不紧张,却有种要把天聊死的感觉。 “只要用心,没什么记不住的。” 皇上淡淡说道。 ??皇上说他很用心? 海宁暗忖着这话的意思,又见皇上停下身,转过来,“朕想起和你见面的点点滴滴,也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很想知道你真的是之前的海大人的女儿吗?海大人说他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从小天资聪颖,也读书识字,但断断做不了大堂上审案的事,你出来这么久,为什么崔家到现在也没有来找你?” 皇上就是皇上,一下问到核心上了。 崔家为什么没来找她?大约是崔安遵守诺言,但或许人家也可能不屑于找她。 海宁顿住脚步,垂眸想了想,“皇上,我说了你会信吗?” 皇上唇边笑容和煦,“你说了朕才好判断啊。” 海宁把自己如何判案然后下班路上被黑、莫名醒来在洞房里事说了一遍。 “海大人知道吗?” “没敢告诉他老人家,就怕他老人家要问她的亲女儿去哪儿了。” 皇上皱眉,盯着海宁那清澈的眸子,“你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皇上,我确实不是海大人家的女儿,但我又和她一模一样,姓名也一样,甚至我自己的爹也叫海刚峰真的是很巧很巧,我在那里干的就是审案的工作,所以会熟悉一些” 她可不敢说自己来自几百年后的朝代,万一皇上让她说说他的国运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事? 皇上目光定在海宁脸上,这种事情确实难以置信,但除了这个解释真的很难有其它的解释,“你们那里什么样?” “和这里差不多吧。”她含糊道。 皇上凝眸她一会,决定相信,“这么说,到这里审案恰恰还发挥了你的特长?” “比起其它的,可能我比较擅长这个,而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皇上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往山路上走,思忖了一会,“朕的后宫,也缺一位明辨是非的通判” 不远处跟着的张诚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这皇上闷骚起来也是没谁了,直接说纳她为嫔妃就行,还拐着弯说缺个通判。 后宫要什么通判? “” 海宁先是目光有些迷惑,而后垂眸,心跳得自己都能听得见。 有些惊慌,甚至走路有种不知道该出哪只脚的感觉。 她确实没听明白皇上开始的含蓄,这回皇上可是直接挑明了。 海宁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来这是皇上今晚叫她来的本意,想来若是她答应的话,今晚大约就—— 先是脑海空白,接着凌乱。 后宫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小的天地,进去就没有可能出来了,然后为了争宠各种绞尽脑汁和各种女人撕逼宫斗???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他现在轻飘飘的一句话,那就是自己后面沉甸甸的一生。 海宁平静一下心跳,跪下去,“皇上,请容我呆在应天府为父母尽孝。” 张诚瞧着皇上,坏了,皇上被拒了。 果然,皇上闻言停下步子,背影有些硬,这些不高兴的表现。 好一会才淡淡出声,“那就由你任应天府通判吧。” 半夜的时候,海宁被马车送了回去。 张诚看着皇上望着海宁出门的身影目光悠长,若有所思,大胆道,“皇上,您怎么不留宿她?” 抛却别的不说,她的经历就够传奇的了,而且这个女人真的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不管怎么说,先睡了再说。 而且以往皇上都是看好了就干,今日头一回这么矜持。 “她冰雪聪明,既然知道朕的心意,朕要的就是她的心甘情愿” 张诚惊了! 看得出来,皇上是真上心了,瞧着那纤细的身姿没入夜色中,他又暗自慨叹,这等玲珑却又不灵光的女子,竟然拒绝了皇上,当然也就意味着拒绝了很多作为女人一辈子不可多得的机会。 换作任何等闲女人,知道皇上今晚召见,那是多大的荣耀,大约早就选了最漂亮的衣服,妆容精致地来见皇上,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今晚这位,着男装,脂粉没有,首饰全无,从头到脚素地不能再素,真当自己是男人了——当然他也看到了皇上眼里从未有过的迁就 不过,人各有志,他觉得这个女人干通判比入宫强百倍,一是她已嫁的身份总归不好听,再者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就一个皇上怎么顾得过来,顾不过来就不可能雨露均沾,不能雨露均沾嫔妃们就要闹情绪 想想都替皇上头痛 皇上第二天就回了京城,临走特意让张诚来传话,给海宁几天假,让她回去探探亲,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再去应天府正式报道,做到心无旁骛的工作。 锦儿听得明明白白,待张诚走了后开心地直转圈,“小姐,皇上替咱们想的太周全了吧,咱家里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把老爷夫人接来在城里享福呗?到时候一家人团聚,那才叫齐全呢,我得赶紧给老爷夫人收拾出屋子,再去做几床新被面” 听着锦儿絮絮叨叨,海宁却是手里的笔戳着额角,头痛! 昨夜回来一宿辗转反侧,她以为皇上是看中了她的能力,其实是看中了她本人。 她拒绝了,会不会让皇上不高兴? 乍一听,这个大boss的安排貌似太有人情味了,可话里含蓄的暗示她还是懂的。 她的家务事可不是锦儿说的那点家务事,而是她和崔安的那点“家务”事。 (); 第三十八章 绝对动情 不出意外的话,崔安家的家丁已经认出了大堂上她的老爹,当然也可能认出了她。说来也奇怪,案子审完这几日倒也没有听到来自崔家的消息。 最好的消息就是崔安真的已经休了她,只是没有找到她所以休书一直没有送达给她,她只要等着休书就好! 当然也不排除第二种可能—— 她洞房之夜打了夫君又离家出走,惹得婆家恼羞成怒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回知道自家儿媳妇女扮男装在应天府大堂上得瑟,说不定撕破脸皮来应天府闹一场。 结局是崔家丢人她丢官,来个双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皇上让她安排好家里的事再去应天府报道,也不是没有考虑啊。 不然她刚上任就因为和崔家的事扯不清,闹出点市井绯闻那可真成了笑话了,也是连带着打皇上的脸呢。 唉,更加头痛! 没有崔安的休书,她这个婚就没算是离成,她和崔安的夫妻关系就不能算结束。 一切都是女人的地位太低啊! 海宁长叹,若崔安家来极端的怎么办? 既然她的老爹已经回了老家,总得和崔家见个面。毕竟在公堂上已经都认出来了,就不能装糊涂了。 一说到回去见崔家是为了一张休书,老爹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海大人清白高洁了一辈子,老了要被女儿的婚事打脸。 给这个年迈的老人添了桩不圆满的心事,她心底也不好受啊。 唉,先不想了,等她老爹的消息就好,这几天她也正好有功夫多研究点案子上的事! 崔家的家丁也不能白白死了,她直觉上那个罗大说的绝对有问题,只是没有证据罢了,虽然都主张用刑,她却没有准。 瓜农曾三倒是用了大刑,最后还是冤枉的,万一打出个好歹,后半辈子也是废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找出相关证据才能撬开罗大的嘴。 转眼已经立秋了,暑气慢慢消退,早晚两头凉,正午却像是蒸笼似的闷热。 小院里的瓜架藤曼在锦儿的精心照料下爬得欢,绿油油的叶子挡住了炽热的阳光,洒下一地清凉。 这些日子小姐为了查清案子,没少在外面跑,回来又只能在不透风的屋里钻研,锦儿花了点时间在瓜架下给海宁置办了个简单的办公区,一张长桌一条长凳,周围再点上熏香防蚊虫。 此刻海宁正伏案凝神研究着一本资料,时而冥思苦想,时而茅塞顿开,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文穆青这些日子在崇正书院讲课,为考生的秋闱备考讲课,虽然时间安排的挺满,但只要空闲他都想来海宁这里坐坐,结果一直没有成行。 胡紫霜一直跟得紧,他到哪儿胡紫霜就跟哪儿,他不想带她去。内心虽然不悦,但胡紫霜说了,“穆青哥你忙你的,我就跟着你见见世面,不打扰你的——” 跟着他有什么世面,天天家里、书院两点一线。 不过崇正书院里倒有一些熟悉的朋友看到胡紫霜与他形影不离,经常打趣他。 弄得他哭笑不得,可也不敢得罪这个大小姐。胡紫霜对谁都是自来熟,见着他的朋友都主动打招呼,仿佛自己和文穆青就是天生一对。 文穆青尴尬之余,总得后面加上一句,“胡小姐没事就是来书院看看。” 胡紫霜昂着头跟个小孔雀似的,骄傲地和他约定,她可以不说出海宁是女扮男装,但前提是文穆青不能得罪她。 没办法,实在太想见海宁了,文穆青这次来身后不得不带着个尾巴。 自从那日在瓜田摸到海宁的秘密后,胡紫霜就对这个女人上了心。 这个女的在文穆青面前举止正常,可能落花无情,但架不住流水有意啊。 她可绝对不允许这个海宁和她的文大哥发生点什么事,女扮男装跟她胡紫霜没关系,但穆青哥只能是她胡紫霜的! 别问为什么,她自小让到大,也从未让出什么福气来,倒是她后来改变了策略,凡事都争、哪怕争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你不争,啥也没有,争了再没有,那是天意。 这是她的信条,所以这次绝对她不能让。 一听文穆青想来看海宁,她就牛皮糖似的粘着他,怎么劝都不行。 文穆青当然不想带她,谁知道她那个口无遮拦的嘴巴到时候说出些什么惹得海宁不高兴,连带着连累他不受海宁待见呢。 “穆青哥,要么你别去,要去就带上我,我还想感谢她呢,你忘了那晚得亏她扶着我——” 胡紫霜一说到那晚,文穆青只能无奈答应,“答应归答应,但咱们也约法三章,到那不准乱说话,人家现在是应天府正儿八经的大员了,马上要去应天府报道了,可不是平头百姓,要尊重人家。” “行了行了,穆青哥,你都说一百遍了,我家天天和官员打交道,我还能不知道怎么说话?穆青哥,你这么在意,是不是怕我说错了连累你啊?” 胡紫霜不高兴道。 “”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看人还挺透亮。 海宁家的大门虚掩着,刚进门就看见瓜架下的海宁右手握笔,左手执扇,正对着一堆资料凝神思索着什么。 娥眉微蹙,在那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阳光透过瓜架照进来,细碎的光影在微风下摇晃着,脸颊线条没有了审案时的刚硬,平添了一份柔和妩媚。 文穆青竟一时竟有些看痴,再瞧着那把扇子在细嫩的小手里如蝴蝶翻飞,心里跟喝了蜜一样,那可是他亲手画的扇面啊。 “文大哥,你来了?”锦儿从灶房里出来,笑嘻嘻道,待看到后面胡紫霜的时候,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想着那晚趴在文大哥的后背上就气得要命,一惊一乍还多嘴驴似的当着大家面说小姐是女的。 文穆青顿时有些尴尬,毕竟来之前没有打招呼就带陌生人来。 胡紫霜才不理锦儿呢,刚才文穆青的眼神,她瞧得真真的,炽热带光,这绝对是动了情啊。 她伸手推了文穆青一下,径直走到瓜架前,只见海宁面前的长桌上堆着一大堆的书籍和布片,她恶作剧般大声道,“宁大人!” (); 第三十九章 烟花含义 海宁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 胡紫霜手疾眼快,弯腰捡了起来,拨开扇面细细瞧着。 锦儿一瞧有些生气,这人真是太没礼貌了,文大哥为小姐精心画的扇面她翻来覆去地瞧着还假借拂去上面的灰尘用力弹了几下,弹坏了怎么办? “哎哎——放下放下——你怎么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看到前来造访的文穆青,海宁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兴起身,“文大哥来了?” 文穆青苦笑,“紫霜非要来,说是要拜访并感谢一下你。” 海宁打量了一下胡紫霜。 那晚黑夜的时候没有看清,如今一看,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两颊含粉,肤光胜雪,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身穿一件葱绿长裙,颜色甚是鲜艳,真是一个绝色美人。 “给你给你!小气鬼!” 胡紫霜说着把扇子递还给过来的锦儿,目光转向海宁,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只一眼她就知道文穆青为什么眼神那么亮闪闪了。 肤色白腻,相貌娇美,不同于普通女子的那种柔美,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英气,怪不得女扮男装也能糊弄过去,再配上身上那件宽大的银灰色素袍,也和一个男人没有区别。 她目光定在海宁的胸前,那么有料的胸弄得不那么明显,这么热的天她是怎么受得了的。 海宁被她的目光盯得难受,下意识弯身去整理眼前的资料,文穆青则有些尴尬,别开眼假装欣赏花儿。 锦儿气得过去挡在胡紫霜身前,“你往哪儿看呢?我家公子胸前长花了吗?” 胡紫霜绕过锦儿,笑道,“宁大人,听了你的事迹我特别佩服你,所以我叫穆青哥带我来,我就喜欢交朋友呢。” 锦儿撇撇嘴,瞧那疯癫的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沉稳,还交朋友呢。 海宁倒不介意,这个胡紫霜是个直爽性子,她微笑,“欢迎你常来。” 胡紫霜下巴朝文穆青昂了下,“瞧吧,穆青哥,我就说宁大人好客,不会嫌弃我来打扰她呢。宁大人,听穆青哥说你也是头一回到应天府,对这里肯定不熟,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咱们去最热闹的秦淮河畔转转,在船上吃顿酒,算我报答那天晚上你扶我,如何?” 又提那晚上,海宁摇头,“我就不去了,我这边手头上还有些事,还得忙一阵子。” “劳逸结合,不出去光在家里能闷出什么来?” 胡紫霜直接上前,上手挽起海宁的胳膊,亲昵道,“穆青哥说你忙案子的事,忙案子得有思路不是?你瞧你这桌上,破布条子纸张的,多乱!咱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有新发现呢” 海宁不去,文穆青绝对也会找个借口溜号,胡紫霜心里明镜似的,今晚就要约他们一起,看看到了哪一步。 锦儿上前扯胡紫霜的胳膊,“你千金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知道吗?放手,保持距离!” “我喜欢宁大人怎么了!”胡紫霜傲然道,同时转眸冲文穆青飞个媚眼,凑近海宁耳边低低道,“宁大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心” 海宁心里一跳,看来是拗不过这个女人,于是转身不露痕迹拂开胡紫霜的胳膊,淡淡道,“好吧。” 胡紫霜又提要求,既然都是男装,就她一个女的有点突兀,让锦儿从海宁的衣服里找了身男装换上。 锦儿直接拒绝,嘟囔着,“我家公子的衣服不外借。再说烟花之地,有什么好看的?” “呵,小小年纪你知道的还不少,你知道什么叫烟花之地?”胡紫霜好笑道。 锦儿脸上一红,“反正——就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秦淮河畔,天天人潮涌动,都不是好人啊?” 胡紫霜白了锦儿一眼,“你家主子都没说什么,你倒是一肚子意见,来来,你给本小姐讲讲什么叫‘烟花之地’——” 海宁耳朵都快被唠叨聋了,“锦儿,快找件衣服出来给胡小姐换上。” 胡紫霜不罢休,一边试衣服一边说道,“我告诉你啊,这‘烟花’二字,是指‘柳如烟、花似锦’,说的是的春景,懂吗?好好的词让你用坏了,你小脑袋瓜里装些什么呢!咱们是花钱去赏景,又不是去买春!” 海宁和文穆青哭笑不得。 全程都是胡紫霜和锦儿斗嘴,不得不说,这个胡紫霜的嘴巴功夫真是一流,好几次锦儿都气鼓鼓地说不出话。 四个人坐马车去了名动江南的秦淮河畔。 马车很大,四个人坐里面也不显拥挤,胡紫霜毫不客气,上去就和文穆青坐一起。 一路尽听胡紫霜东家长西家短了,如果不是她御史女儿、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海宁还以为她是专门串胡同的街上大妈那一类的。 锦儿开始气鼓鼓,后来倒来了兴趣,竟然摒弃前嫌和胡紫霜聊了起来,尤其聊到马上要到的秦淮河边的趣事,锦儿憧憬不已。 下车的时候,胡紫霜随口说了句“宁大人忙于工作,没事你来找我,我带你出去玩”,锦儿都满口答应。 真是小孩子,刚才斗得不可开交,这一会的功夫倒交上了朋友,海宁和文穆青交换了一下眼神,不觉唇角弯弯。 夜幕低垂,秦淮河畔已是灯火通明。 放眼望去,一水相隔河两岸,文人荟萃,商人云集,商女们一遍遍唱着小曲,或拨弄琴弦,或长袖起舞,歌颂繁华盛世;过往船只,缓缓行进,灯火倒映在涟漪处,如同彩虹倒挂水中,流光溢彩,好似一副绝美的画卷。 “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堤,这里真是美哪。”海宁赞道。 “宁大人不光人长得好,这作诗也是厉害呢,只要宁大人说美,那这趟算没白来。”胡紫霜说着冲文穆青挤挤眼。 文穆青初听海宁吟诗,直觉景美,词美,人更美,可惜胡紫霜一开口,这其中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真希望此刻这里就只有他和海宁两人,喝着清酒,聊着天,该当多惬意啊。 胡紫霜是这里的常客,领着大家进了一艘外观精美的画舫船,如同水上移动的亭台楼阁,空间宽阔,里面已经摆上了酒席。 怪不得她非要来这里,原来早就备下了。 凉风习习,水面上微光粼粼,不少缓缓行进的船中,丝竹声声、觥筹交错、热闹至极。 (); 第四十章 来听说书 皎洁的月色里,坐在稳稳行进的船里,看着两岸的酒家缓缓靠近,又缓缓退去,如同历史,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退去,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海宁不由感慨万分。 眼前的酒席也是别具一格,长桌上摆满江南特色小菜,色香味俱全,每个人面前摆着银碟银筷。 锦儿头一次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官家小姐挺顺眼的,趁没人注意,在海宁耳畔悄悄道,“小姐,这女人挺会来事,咱得警醒点。” 待坐定后,便有人过来给斟酒,顿时一股花香的味道飘散开来。 “宁大人,穆青哥,还有你,锦儿是吧,别站后面了,过来坐下——来,咱们共同举杯,为畅游秦淮干一杯。” 锦儿有点受宠若惊,平素哪有她上桌的份啊,她看了看海宁。 海宁笑道,“紫霜小姐没拿你当外人,快坐吧。” 锦儿坐定,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喝酒,端起来直接一饮而尽,立刻龇牙咧嘴,“咳咳,天哪,辣死了,这是什么酒?我还以为是甜的呢。” 说着起身,“算了,我不喝了,我还是看你们喝吧。” 海宁只是微抿了一口,酒入喉辛辣,唇齿间却是一股淡淡的菊花香。 这个味道似曾相识,唤起了她曾经的记忆。 她和朋友们最喜欢的就是放下手里厚厚的卷宗闲暇之余去喝杯清酒,各种花类、香草或者果香的清酒总能让人迅速提神,欢声笑语里,交流着各自领域的趣事和成果,那是何等惬意的日子。 这里,唇齿留香,却——倍感孤独。 见海宁抿了一口后,长睫低垂,目光停留在杯中的酒里,似在回味,又似在出神,文穆青刚要开口,胡紫霜抢先道,“宁大人,这酒不好喝吗?” 回忆被打断,海宁抬头,唇角微翘,“这酒很好。” “这就是了,”胡紫霜骄傲道,“这叫菊花酿,是现下最好喝的酒了,这酒每季出不了多少斛,今儿为感谢宁大人特备上一壶” “现在有菊花吗?”锦儿好奇道。 “除了夜晚的月亮,白天的太阳,应天府什么没有啊。” 胡紫霜一副瞅你大惊小怪的模样。 “谢谢,这酒确实回味悠长,而且这味道确实——让我有些想家了” 海宁曼声说道,忽而醒悟过来,有些尴尬。 都说夜色最易让人脆弱,她和外人说这些干吗? 果然,胡紫霜追着问道,“宁大人家是哪儿的?” “呃,一个——比较远的地方。” “哦,那你家里都有谁啊?” 文穆青也竖起了耳朵,说实话,和海宁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问题他还真从来没有问过。 “呃,只有父母,不过他们都老了。” “哦,你没有兄弟姐妹啊,”胡紫霜有些同情道,转而却又有点羡慕,“其实也挺好的,一个人享受父母全部的爱,没有兄弟姐妹们和你争,多好!” “呃” “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你家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若人丁不旺,很容易受欺负的” 这话倒是让海宁深以为然。 她出生在那遥远的不发达地区,宗族实力决定在当地的话语权。 她家在本地几乎没有人注意,家里本就穷,赖以生存的就是那几亩薄地。 她记得小的时候,家里因为地的事情被村子里另一家屡次恶意欺负。对方仗着家族人多势众,各种欺负他们家可谓家常便饭。 她爸海刚峰,人如其名,血气方刚,忍无可忍后,奋起反击,结果是人被打伤不说,还被法院判定寻衅滋事,还要赔人家。 因为这个事情,家里雪上加霜,他爸险些气死,落了一身毛病,说话就咳 她妈说要生十个八个就没人敢欺负她们家了,结果他爸的伤决定他生不了了 这个事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辈子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 晃动的烛火下,海宁那清澈的眸子里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色,淡淡的,教人看不透,或许是胡紫霜的话勾起了她的心事? 文穆青看得清楚,之前的“海宁弟”单纯善良,他无话不说,而眼前的女人就如同谜一般,他想说句话,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见海宁目光悠远,似乎不愿意谈论她的家事,胡紫霜遂纤纤手指着远处,“宁大人你瞧,这一水分两岸,这边是江南贡院,聚集饱学之士;而南边则是教坊名伎聚集之地,那可是商贾王孙毁金如土的地方,这样的秦淮河,有意思吧?” “” 文穆青一听,说什么教坊名伎啊,海宁是女人,那听得了这些,看节奏要歪,他截住胡紫霜的话题,“对,这里可以看到贡院——” “穆青哥,贡院你常去,可这对面的地方你没去过吧?”胡紫霜认真问道。 “” 文穆青无语,脸上蓦然一红,他还确实没有去过。 胡紫霜继续道,“你们往那看,那些高高悬挂的灯笼,看到了吧?那里便是这条河最特色的地方。宁大人,既然是第一次俩,那我给你们讲讲啊——这秦淮有八绝和八美,你们知道吗?先说八绝,这第一绝——” 胡紫霜口若悬河,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锦儿,她听得如醉如痴。 “真是没有想到啊,”锦儿痴迷地听着,对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的胡紫霜崇拜地简直要五体投地了,之前对她的成见早就不见了。 海宁也不觉惊叹胡紫霜的小脑瓜里居然装着这么多的故事,而且好多是不太适合她未出阁的身份的,但故事胜在引人入胜,又没有外人,也无伤大雅。倒是锦儿,有时听得面红耳赤却依然被吸引。 海宁暗忖着,这大约是她第二次听到如此经典的介绍了,第一次就是在文府大院的外面,跟在那群读书人的后面听到了应天府大功臣文家的故事,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皇上。 想起皇上,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召见自己的晚上,也是这般景色雅致,皇上还试探她,想让她充掖他的后宫 她神情怔怔,文穆青尽收眼底。 方才胡紫霜的故事听得他汗颜不已,只能一边吃酒一边瞄着海宁,生怕里面那些儿童不宜的话会吓跑海宁,他还想和她多呆一会呢。 莫非海宁反感这些?他有心打断胡紫霜的话,可一瞧她正讲得眉飞色舞,再想起她说的“不能得罪”她,到嘴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唉,这顿饭啊,算是糟蹋了,这样的夜晚,本是月下散步,适合谈情,生生弄成说书的了。 (); 第四十一章 收效不大 随着胡紫霜的讲解,锦儿都快融入故事中了,见胡紫霜说到最后突然打住,迫不及待问道,“紫霜小姐,这‘八美’的第一美到底是谁啊?” 胡紫霜伸手冲锦儿勾勾青葱小指,“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锦儿真听话地撅屁股伸头过去,只听胡紫霜附耳小声道,“你也是个女娃吧?” 锦儿愣住。 胡紫霜见状“扑哧”一笑,“你个小丫头家家的,居然还好奇这些烟花传说。” 锦儿顿时面红耳赤,刚才对胡紫霜的好感和崇拜瞬间荡然无存,又急又气,“你——你欺负人!” “切!”胡紫霜嗤笑,“我欺负你什么了?好酒好菜还费力给你讲故事,那你照样欺负下我试试?小孩子家家说话没有长幼尊卑,小心你家大人打你哦!” 锦儿顿时鼻尖冒汗,小脸涨得通红。 文穆青虽然也觉得锦儿肯定是个小丫头,但被胡紫霜随意揭出来,再看锦儿那急惶惶的神色,明显快哭了,顿时觉得胡紫霜有些过了,嗔了胡紫霜一眼,不是说了不提这个的吗? 胡紫霜掩嘴一笑,“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倒上心了,可不是不打自招吗?” 哼哼,海宁才是她胡紫霜今晚宴请的重点,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不是吗? 其实她“说书”的功夫眼睛也是一直注意着这个扮男装的女人的反应。 等闲女人听了她讲的那些秦淮艳女的故事会脸红害羞,或袖口掩嘴窃笑,或故作姿态见怪不怪,总而言之,是女人都得有反应才对。 讲这些是她故意为之,好好做个平凡的女人不好吗?非要扮劳什子男人,到时一准让你装不下去,就省得让穆青哥以为你多么地与众不同而魂牵梦绕。 可令胡紫霜吃惊的是,人家宁大人全程都很淡定,哪怕说到秦淮艳女的故事人家都丝毫没有赧然,那感觉——对,就像是在听案子一般。 到最后,胡紫霜自己都不免兴味索然。 所以锦儿追着问她就难免心浮气躁,气索性撒到她身上。 但即便她给锦儿难堪,海宁似乎也不为所动,看她俩的眼神仿佛她俩闹着玩一般,于是这方才的心气在就先泄了大半,敢情自己讲的人家根本没有反应,只能说这个女人不愧是审案子的高手,真不能拿普通女人的办法去对付她,这轮心理战她没占到便宜,没办法,人家段数太高。 “这最后一美啊,”胡紫霜懒洋洋道,“就是那个红鸳楼的头牌花魁了,一个叫梁若茕的女子,啧啧,美的一塌糊涂,还是个怪脾气的美人,我就扮男装去看过呢。” 顺手一指,“看到没?那个最大的灯笼家她所在的红鸳楼了” “那她到底有多美,再美能美过我家大人吗?” 刚才被胡紫霜捉弄得很没面子,锦儿不服气道。 这话文穆青很意外,但很快唇角弯弯,这海宁着男装已让他惊艳,若是着女装,那真的不知道有多吸引人呢。 这么一想,心竟然和杯子的酒一样荡漾起来。 胡紫霜嗤笑,“呵呵,看来在你眼里,你家大人什么都是最好的,以后有机会比比就是了” 锦儿顿觉失言,忙起身讪讪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头晕,先出去吹吹风。” 胡紫霜瞧着锦儿的背影意味深长道,“这还没喝多少呢,就说醉话了。” 海宁瞧着自己的猪队友仓皇而逃,顿时无语。 这位御史家的小姐心思十八个弯,锦儿哪是她的对手,这个小丫头完全忘了来前自己嘱咐她的话,这个胡紫霜说什么只管听就是,不接茬就对了。 “你们先慢慢喝着,我酒量不行,得出去走走” 身后,文穆青也放下了杯子,胡紫霜撅起了小嘴。 海宁独坐于船尾,欣赏着夜色下的秦淮。 夜风微凉,拂面而过,轻柔舒适。 此刻,美景当下,什么都不去想是最好的。 远处画舫凌波,两岸秦歌悠扬,看着景色向后飞去,如同过去和现在一同展现,遥远遥远的过后,她也到过此地。 眼下,人还是原来的人,却换了空间,一时间百感交集 胡紫霜自斟自引了几杯也觉得没有意思,起身,转头见海宁在船尾独自眺望,文穆青站在她的一侧,凉风吹来,衣袂翩跹,看起来如同璧人一双。 而文穆青瞧着身侧望着远处出神的海宁,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满足,静静站在她一旁,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颇觉安逸和舒服,这个夜晚也不算白来。 方才胡紫霜瞧的真真的,文穆青虽然貌似听她的故事,但目光一直流连在海宁那里。 胡紫霜扔下酒杯,走过来,撒娇道,“穆青哥你去那边,我有话和宁大人说。” 美好的感觉转瞬即逝,文穆青叹口气,只得折身回船。 胡紫霜凑近一些在海宁耳边问道,“宁大人,你看穆青哥怎么样?” 海宁正陷入沉思,一时没听懂,“什么?” 胡紫霜瞧着海宁,看她不像装傻,直截了当道,“我都看到了,你那把扇子是穆青哥写给你的,那是他最中意的作品,他一直珍藏着,我要他都没有给我,他却给了你” 看到那把扇子,她当时好容易压下那股心底的邪火,当时还觉得奇怪,一把破扇子而已,文穆青居然不舍得,闹了半天不是不舍得,只是不想给她而已。 胡紫霜眼睛瞧着文穆青,嘴上说道,“那宁大人你喜欢他吗?他可是知道你是女的了呢” 海宁回过神来,还没开口,就瞧见锦儿着急向她招手,双手拢在嘴边做个口型,“快进来。” 崔安懒懒靠在船头,一手执壶,一边瞧着远处,神色茫然。 夜色下的秦淮,灯火落在水里,波光潋滟,透着玄幻,比这更玄幻的是他的遭遇。 这几天他烦透了,如今只能借酒浇愁。 新婚大喜变成大惊,家里人迄今没见到新娘长什么模样。说了门亲事,娶了个寂寞,找不到媳妇闹心,如今找到了更闹心。 “儿啊,你还犟着干吗?海宁已经找到了,海大人也亲自上门了,说只盼一张休书,这多好的事啊,你写了不就行了?” (); 第四十二章 不想休她 崔老夫人劝着儿子崔安,“这天下多少好姑娘,你那个媳妇就不是个安分人,鬼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扮演男人还当什么审判大人,这世道能容下这种事?怕是邪祟附体了,真是作孽!自打娶了她,咱家就没安生日子,鸡飞狗跳的不说,又摊上了人命官司。如今你那个媳妇连你那个岳丈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咱也不必纠根问底了,就是他们不求休书咱也得赶紧写,赶紧撇清这桩事——” 崔安闷声不响,实在被催急了,闷闷道,“我不管,我就不休!” “啥??” 这可把崔家老两口气得不轻,“你昏头了吧!且不说这海宁现在多大能耐,咱家就不兴这种抛头露面、眼里毫无家法的女人!别说她现在当什么审判大人,就是当公主、当驸马咱也不馋!她爹都管不了她,这不主动来要休书了?反正你那岳父咱也指不上了!这多好的机会,赶紧写一封递过去,省得夜长梦多!这些日子我就没有睡个好觉,以后她海宁是死是活都和咱没关系了娘已经为你物色了另一桩亲事,系应天府御史胡大人的女儿,听说大家闺秀,人也长得好——哎——你去哪儿?!” 看着崔安不高兴离去,气得崔老夫人拐棍直捣地上,“这个傻孩子,到底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前些日子恨海宁恨得要死,这如今又变卦了!写个休书那么难吗?!” 想起这些,崔安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兀自喝了半天酒,已是醉眼朦胧。 舱内的丝竹声、女人娇滴滴的劝酒声都与他无关,放在以前,他早就左拥右抱不撒手了,这会子是死活不感兴趣了。 他辨了辨,感觉倒不完全是他身体机能的事,因为他眼前老是摇晃着大堂上海宁的模样,淡定从容,沉稳自信,她从堂上走下来的那一刻,他恍然觉得她是在走向自己 娘的,在洞房里的时候他怎么没觉得这个女人有那么大魅力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方才相会过去的画舫船上有个身影有点熟悉,只不过很快被另一个人挡住,风里送来那个人的说话声,“你看某某怎么样?” 原来是个给人说媒的! 他收回视线,又仰脖子猛灌几口,唉,也只有这烧酒的滑过喉咙那辛辣的刺激才觉得自己还清醒着。 舱内传来陈泗的催促声,“表弟,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闷酒了?快来,今晚这美人归你了。” 话音未落,只见舱内出来一个花蝴蝶似的女人,上前就投入崔安怀抱,嗲声道,“公子,今晚奴家一定要伺候好你,但你要满足人家一个心愿哪。” 浑身的脂粉气熏得崔安打了个喷嚏,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模样,无精打采道,“走吧。” 文穆青方才站在船舱里,顺风送来胡紫霜的话语他也听得明白,暗暗期待海宁的回答。 海宁瞧见锦儿着急的神情和口型,醒过神来,对上胡紫霜杏子般的眼睛,忽略里面满满的审视,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文穆青不觉有些失望。 刚上岸,只听得一个男子带着醉意的斥责声从旁边绸缎铺里传出,“你什么意思啊你?” 接着是一个女人委屈的声音,“公子你怎么这么大声呢?我说来买东西,你也没有反对啊?” 这声音让海宁顿住脚步,锦儿也有些疑惑,两人对视一眼,往前走了走。 “你说你要逛,我当然不会阻止,可是你让我掏钱,凭什么啊?!” 绸缎铺老板一看这架势,连忙劝道,“各位不要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哈,这位夫人看中了这几匹缎子和这个镯子,眼光是不错的——” 老板话音未落,便被男人打断,“是她自己要买,当然她自己掏钱了,没钱穷装什么有钱人,来看这么昂贵的东西!” 话语刻薄,不留情面! 一贯的作风,走哪儿都不改,还真是崔安。 锦儿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崔安居然在这里领着女人闲逛不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都毫不掩饰他的小气尖酸,这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啊,也不知道那女人要买什么东西跟要了崔安的命一样。 锦儿一声叹息,心说自己小姐这命啊,幸亏当时明智逃了出来。 那女的脸憋的通红,“是你答应买,我不才来买的吗?” 崔安颇觉好笑般大声道,“我们才认识多久,你说你要买东西,我可以陪你!老子有钱不假,但刚见面你就叫老子掏这百多两银子的东西,这秦淮河岸最不缺女人,没你这么贪的。” 说着他转向外面围观的人群,“各位来评评理,我和她才认识不到一炷香功夫,她就拖着我来买这些贵重的东西,你们评评理——” 随后转身瞧着那女人冷笑,“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当自己是那红鸳楼的花魁呢,死人穿衣服都比你好看,还好意思来这里买!” 这话说的够难听! 海宁皱眉,本要走开,但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死人?? 心底一动,顿住脚步。 崔安才不管后面那女人脸成了猪肝色,拂袖出门,差点和门口的人撞个满怀,正要骂人,待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海宁和锦儿的时候,他先是一愣,以为出现了幻觉,接着脑子忽悠一下,酒好像醒了。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站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揉揉眼,往人群里看去,根本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喝多出现幻觉了? “这秦淮河畔真是世风日下,好好的曲不唱,都学着骗人了。” “骗一个是一个,大多数男人都顾及脸面哪怕知道被暗算了也会买了,今儿这个可是碰到厉害的了。” 路人见怪不怪,摇头叹息,议论着。 海宁转头对胡紫霜说道,“谢谢你今晚的盛情款待,时辰不早了,我突然想到点事,必须得回去了——” 文穆青一个晚上都没机会和海宁说上几句话,胡紫霜在就是干扰,当下也赞同回去。 胡紫霜意兴阑珊道,“行吧,回就回。” 说着瞧着自己身上的男装,“唉,可惜了小爷我今晚的装扮,不然说不定也能钓个不知羞的娘们玩玩” 文穆青算是败了,恨不能把耳朵堵上。这胡紫霜的性子哪像个大家闺秀,可能就是是一个混世魔王生错了身而已,害他一晚上和海宁的相处时间都浪费了。 四个人前后上了桥。 此刻人们都沉浸在秦淮河岸边的喧闹里,桥上人见稀少。 忽然后面传来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 (); 第四十三章 阴差阳错 海宁正沉浸在刚才的启发里,丝毫没有觉得异常,文穆青转头察看的同时只听得后面有人轻声唤了句,“宁大人?” 胡紫霜耳朵尖,听到向后转身,下意识问了句,“谁啊?” 话音未落,迎面飞来一拳,正砸在胡紫霜面上,她顿时惨叫一声,身体向后斜飞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几个人一大跳,文穆青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对付那个背后偷袭的家伙,海宁和锦儿则赶紧过去扶起昏死过去的胡紫霜,这同时海宁看清了,三个气势汹汹的大汉将他们合围了起来。 几个人认得文穆青,不想伤他,见他要反击,只麻溜将一根绳索套上连手带人捆住,文穆青顿时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对着海宁大叫,“快跑!” 锦儿惊恐地看着海宁,虽说见识过小姐的功夫,但那会对方就一人,现在一比三,完了! 海宁将胡紫霜交给锦儿,望着围上来的人,冷笑一声。 之前不就是遭了黑手暗算她才来到这里,今天她可是不客气了,说不准还有机会再穿越回去呢。 见胡紫霜昏死过去,几个人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正打算收工折返,再定睛一看,才知道刚才打错了人。 当中一个浓眉圆眼的大汉拍着手里的棍子轻佻道,“小子!方才你好运气!爷知道你是本届应天府招考的甲等第一,爷就佩服读书人,今儿就来给你贺喜!爷给你个面子,跪下来求个饶,说再也不敢了!爷就放过你!” “跟陈泗求饶吗?”海宁淡淡问道。 “呵呵,”那人上下打量海宁一番,“敢叫出爷的名字,好好,明人不做暗事,我家大爷说你长得斯文好看,想和你交个朋友,怎么样?是你自己跪下还是爷让你跪下?” “三对一,对付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本事!”海宁瞧着他们,轻蔑道。 “哈哈哈,那就一对一。”大汉打量着身材跟竹竿似的海宁,扔下棍子,卷起袖子,他目的很简单,捉住海宁直接将她扔桥下去,死活老天说了算。 海宁忽然往大汉后面一瞧,惊讶道,“陈泗?” 大汉下意识回头一瞧,说时迟那时快,海宁猛然发力,快速上前几步一脚正中其前胸,又对着他的腹部来个双腿连环踢,毫无防备之下,那大汉被踹懵了,正要还手又被海宁的连环腿击退出去几丈远。 别看书生模样,这每一脚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最后一脚直接招呼脸上,这大汉顿时觉得腮帮子不是自己的了,踉跄倒地的时候,“呸”得一口,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旁边的人一看不好,这小子居然深藏不露,还会点功夫,顿时上前想包抄。 海宁顺手捞起地上那大汉扔下的棍子,左右一个横踢,侧踢,再朝着两人打上绝对肉痛的非要害部位扫上几棍,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眼花缭乱之际两个人在地上哭爹叫娘。 那大汉躺在地上,一面懊恼自己大意了,一面看着拿棍子轻拍掌心的海宁,心里惊恐,却是嘴硬道,“你特么——” 海宁的棍子没有留情,落在他的大腿上,冷冷道,“好好说话!” “啊幺——你使诈?”那大汉又抱着大腿叫道。 “你家主子要是正大光明,就该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来报复我!” 文穆青和锦儿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瞠目结舌。 锦儿赶紧过去给文穆青解开绳子,然后也学着小姐的模样,从路边捡起两人掉落的棍子朝两个人身上抽去,“叫你们得瑟!叫你们敢打人!” 听着地上人的哀嚎,顿时桥上桥下被惊动,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海宁整整衣服,对着地上动弹不得痛苦嚎叫的人淡淡道,“陈家的好名声都被你们败坏了。” 随后朝看热闹的抱抱拳,“哪位辛苦报个官,这几人劫道要钱!” 这还了得!秦淮河畔越来越世风日下了,刚才有人骗钱,现在还有人这么嚣张抢钱,当即有人去了官府! 崔安也被看热闹的吸引过来,老远看到桥上有个人拳脚上下翻飞,看着地上哀嚎的几个人,顿时目瞪口呆!我滴乖乖,这女人也太厉害了吧?敢情洞房那晚上这个女人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 地上的大汉居然认出了人群里的崔安,苦着脸叫道,“崔公子,麻烦和我家公子说声,到官府寻我们——哎幺——” 瞧着临走前海宁瞧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安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不! 这绝对不是他设想的他要和海宁见一面的场景。 看着地上那个叫他名字的烂人,他恨不能上前跺他两脚,尼玛你不叫我说不定我媳妇都不会注意到我! 这可好,现在海宁说不定把他当成他们一伙的了,真是日了狗了!我管你个p!要不是看陈泗的份上,他得上前再揍上他们一顿。 还有,这个该死的陈泗怎么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对付海宁?海宁旁边的几个男人是谁? 有心想去追海宁,却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胡紫霜静静躺在炕上,面色苍白,脸颊肿胀,唇角也破了,还在昏睡中。 刚才三人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馆去,还好只是皮外伤,就是脸被打得有点狠,这么娇嫩的脸庞哪里经得起那实在的一拳? “她这个样子她今晚肯定回不去了。”海宁说道,“要不今晚就先留宿在我这里吧,明天醒了再说。” 文穆青瞧着海宁,目光复杂,“为什么不把几个恶人直接送去陈府兴师问罪?” “如果我把他们给陈府送去,就等于和陈泗撕破了脸皮,陈泗可以不认账!而我——还要在应天府混下去” 想起今晚的惊险,文穆青有些沉不住气,“可是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这才几天,这是第二次了。 今晚实在太危险了,若不是海宁会些功夫,胡紫霜就是个例子,一想到那要命的拳脚要是落在海宁身上,他感觉心都揪得慌。 锦儿一边给胡紫霜脸上上药,一边也附和着文穆青,“就应该给陈泗送到家门上要个说法才对,上次文大哥在的时候他们有所顾忌,这次连文大哥也一起捆了,下次还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今晚若不是阴差阳错——” (); 第四十四章 无需出手 锦儿没有再说下去,眼前胡紫霜的伤势,和小姐那天逃婚出来时脸上的伤势几乎一样,这要被伤了脸面,还怎么见人呢? 再说小姐已经明确和崔安说了都结束了,结果这个阴魂不散的崔安还不放过小姐,这叫什么事儿!就算这事不是崔安的主意,但他袖手旁观更可恶! 她很想大骂崔安一顿,但眼下文大哥也在,只能憋下这口气! 小姐的过去,那是万万不能提的,可不能让文大哥知道! 海宁拧眉,“先医好紫霜小姐再说。” 见锦儿闷闷不语,海宁只得解释道,“你看啊,只要有人去报案,官府都得照实记录,不管眼下结果如何。但凡再有下一次,追究起来,今日这些记录就是证据,这就叫固定证据。更何况,劫道要钱可比随便打人定罪严重多了” 锦儿恍然大悟,“他们肯定不会承认劫道要钱,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文穆青闻言也是眉头一展,有官府的见证当然更好,但还是忧心不已,“海宁弟,你还是要小心,之前你为戚云儿的事已经得罪了陈泗,陈泗这个人在应天府根基颇深,他的父亲在任上多年,有钱有势,家里的关系盘根错节,非同小可,现在又有吏部侍郎和宫内的姐姐依靠,向来行事不计后果,真得要加倍小心” 既然他都知道海宁是女的了,现在再称呼“海宁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既然海宁没有纠正,就这么称呼下去吧。 海宁只点点头,她的烦心事岂止陈泗这一桩。 数着日子,她的老爹也该有个信了,但老爹的信还没来,崔安倒先来了,看来他和陈泗关系挺近,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还有,崔安明明看到她了,但也只是冷漠旁观,看来休书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他们只管讨论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其一直有个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留意着他们的动静。 直到里面烛火熄灭张诚才安心离去,心说幸亏今晚这个宁大人没什么事,否则他这颗脑袋也得掂量掂量一下了。 皇上回了京城,却将他留在了应天府。 没有别的事,就是让他多注意海宁这边的动静,皇上原话是:“必要的时候帮帮她。” 实际上皇上就是让他留在这里保护海宁的。 都说虎父无犬女,海大人耿直,这个重生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比他的老爹更厉害,直接上来就办了应天府的重磅地头蛇。 单论办案,很是精彩,但让陈家赔银子事小,伤了陈家的体面,兹事体大。 皇上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个陈泗的德行整个应天府都有耳闻,就看宫里他的姐姐顺嫔,张扬跋扈,若非生了张魅惑的面孔讨皇上喜欢,又有身后的母家支撑,怕是在后宫里活不过三日。 皇上十岁登基,朝政完全倚赖于李太后和张居正等顾命大臣,甚至许多朝廷大事都绕过他,如今皇上已过双十年华了。 皇上经常出宫,看似是贪恋民间风花雪月,其实真正的皇上只有他们这些近身侍卫才知道。 而一些坐在朝堂上的老臣们却忘了,皇上终有长大的时候 这次皇上在应天府呆的时间最长,而且曾经无意中说过,他这次在应天府最大的收获就是海宁,所以即便她拒绝入宫皇上也迁就她的原因吧 想远了,张诚回身望望那夜色里狭长的小巷,突然间有些恍惚,今晚那个开始声东击西、突然出手的单薄身影是那个柔弱的女子吗? 今晚的事他差点就要出手了,没想到这个海宁居然有那么超乎寻常的力量,今晚真是大开眼界。 他得赶紧给皇上写封信,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不过,文府的那个书画双绝的公子怎么也在这里住下了?想来既然是朋友,也无妨。 第二天,胡紫霜醒了,睁开眼就问,“我怎么在这里?” 说话牵动唇角的伤口,疼得她嘶嘶抽气。 “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呢!”锦儿在外面晾晒衣服,不以为然道。 “啊!——”屋里传来胡紫霜惊讶的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吓得锦儿放下衣服就往屋里跑。 胡紫霜揪着自己身上陌生的衣服,大惊小怪道,“我的衣服呢?” “在那呢。”锦儿头摆向窗口,“晾着呢,刚洗出来,上面全是土。” “你给我换的?” “我不换,难不成你指望文大哥给你换?” 锦儿没好气道,美得你! “宁大人呢?”胡紫霜想起昨夜的惊险,忍不住哼了哼,“她没事吧?” 看着镜子里自己白嫩小脸还有些浮肿,唇角也裂了,气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特么倒霉透了,偏偏她昨晚也穿着男装,偏偏人家叫宁大人她回头搭讪,导致替海宁挨了这一拳,直接昏死过去,后面啥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副惨相被穆青哥瞧见了没有,那有该多难堪。 “穆青哥要是看见我这样,该不会嫌弃我吧?” 这话瞬间让锦儿酸掉牙,见胡紫霜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她上前夺了镜子,刺激她道,“昨晚更惨呢,今天这算好多了。” 胡紫霜顿时花容失色,“穆青哥呢?他昨夜为什么不送我回家?他哪儿去了?” “你这样子昨晚怎么回家?宁大人今日有事,我这守了你一夜,你瞧我,眼圈都黑了” 锦儿瞅着胡紫霜不悦的小脸,故意吊她的胃口,“文大哥啊,和宁大人出去了。” 胡紫霜一听顿时掀被起身,动作太猛牵动后背,痛得她“嗷”了一声,“他们干吗去了?” “宁大人有案子要查,文大哥今天没事去帮帮她,让你好生在这里养着,如果没事了我就送你回去” 胡紫霜不得不重新躺下,叹口气,“我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出去,唉~~~” “守着你也不能好得快些啊。”锦儿撇撇嘴,心说你又没嫁给文大哥,说得好像一家人似的。 “人家还不是找你家主人的,我这白白挨了这一拳!我昨夜好心请你们坐船赏景喝酒,结果换来这待遇,真是倒霉透了!” (); 第四十五章 言多必失 胡紫霜抱怨半天,又问道,“你家宁大人到底招谁惹谁了?对方下这么重的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说的是呢!我家宁大人遵纪守法,从不干坏事,昨夜这事都闹到官府那里了。你爹不是御史大人吗?你回去禀明一下,让御史大人替你寻回公道!——还有,你好点没有?要是能下来的话我就送你回去,一夜没回家你家人不得急疯了。” 胡紫霜闻言没好气道,“什么时候好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锦儿一听这倒奇了,不过胡紫霜的事她也懒得过问,看文大哥的面子上,爱住就住,不住拉倒。 胡紫霜瞧着屋外的瓜架,神色一瞬间的黯然。 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从小到大谁认真管过她啊,她那御史大人父亲宠她,想的也不过是利用她结交达官权贵罢了,还好,她父亲给她许的人家是文穆青。 一想到和穆青哥站一起,人家夸他们璧人一对,她的脸都烧得慌,心情也愉悦起来。 只是眼下,她还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宁大人可不是她那个头脑蠢笨的姐姐。 本来她觉得嫡出的姐姐占她点便宜应该的,可后来她改变了主意,每次她不仅都能如愿以偿,还能将她那个处处欺负她的姐姐气个半死。 至少昨夜画舫上自己那一招就失败了,这个宁大人不温不火,不逞口舌之快,她还真不能用一般的办法去对付她。 陈泗得了消息,说几个倒霉的手下在闹市劫道,被人扭送到官府,他叫人交了银子保了回来。 看到几个手下灰头土脸,走路还一拐一拐的,陈泗吃了一惊,“你们三个人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大汉挫败地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练得什么武术,出手又快有狠,还使诈!不然——” 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白面小生爆发力竟然那么强?这可真是邪乎了! 陈泗有些不信,气得大骂,“真是废物!一群蠢货!” 不仅没能教训人家,反被人家教训了一顿还连带着暴露了自己! 要不连官府的人都委婉带话给他,“这个宁大人是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正六品,也是皇上钦定的,可不敢胡来呢。” 皇上钦定的?皇上知道他是个p!顶多知道他是个甲等第一罢了! 他冷笑一声,“不急,总有他身败名裂的时候!” 针对海宁的杀手锏已经埋伏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就使出来。 到时叫你百口莫辩!哼! 一见主子这么有把握,几个手下顿时神气起来了,“应天府里还有谁不知道陈家的?别管是正几品,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之前的通判走马灯似的,有谁能待舒服的?也就这刚离开的王通判在位稍微久点,那还不是会见风使舵,让咱主子舒服了?” “敢和咱子对着干,这个新来的通判也不打听打听!哼!等着主子指示,一步到位弄他个身败名裂!叫他灰头土脸滚出应天府都是轻的!” 对文穆青来说,这是忙碌却又充实更是快乐的一天。 没有任何外人打扰的情况下,他和海宁呆了整整一天。 快乐不? 从未有过的甜丝丝的感觉,说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海宁今日的任务就是拿着手里的布片专门找城里那些寿衣店打听,他的任务就是利用他熟悉应天府城内的优势来帮她找到她要去的地方。 一天下来两个人几乎跑遍半个应天府,却是徒劳无功。 折返的路上,文穆青瞧着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的海宁,小脸被晒的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心底感慨查案原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脑海里闪过昨夜画舫船里烛火下海宁那若有所思的脸庞,只觉神秘,现在看来,那一身功夫,更添一层神秘,真真是深藏不露。 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没两下子,真坐不稳这个应天府的通判。 她到底什么来历? 他亲眼见证过皇上都看她审案,很快出任正六品通判,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简单。 海宁兀自沉思着,闲时说起胡紫霜,海宁问,“胡御史就这一个女儿吗?” 若不是独女,何至于惯成这样,官宦家的千金不都在家里习礼仪、做女红吗? “胡御史妻妾几个,生养不多,只有两个女儿,胡紫霜是庶出的,她的母亲原本是个街头卖艺家的女儿,胡御史一眼瞧上纳妾,后来生了紫霜” 海宁愕然,这胡御史的眼光也是与众不同。 文穆青瞄了眼惊讶的海宁,笑道,“娶紫霜母亲的时候胡御史那会还没当御史呢,一直被打压,郁郁不得志,可自从娶了胡紫霜的母亲后,官运开始起来了,再后来有了紫霜后,更是官运亨通——所以这紫霜在御史大人眼里,自然是娇惯了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海宁好奇道。 “呵呵,我听我母亲讲的,说这紫霜自带福星,其实应该是紫霜的母亲经常跟胡御史抱怨,说嫁给他后没有了自由。而紫霜从小不怎么安分,大约也是胡御史对她母亲的一种补偿吧” 这样的传说,文穆青的母亲是深信不疑,不然怎么可能会同意让胡紫霜当他的媳妇,谁不喜欢让自己的儿子娶个“福星”呢?最重要的是,听说胡御史还有上升的空间 当然了,这些肯定不能说的,“福星”不“福星”的跟他一点都没有关系。 海宁闻言感慨,“这胡紫霜的运气真好,我一直以为,应该是正室嫡出的女儿会受宠更多一些” 文穆青点头,“胡御史的家事是有点复杂,紫霜还有个姐姐,她说姐姐和她小时候没少争抢,两人经常吵架,闹得不可开交,可每次紫霜都是胜利,她的姐姐就去告状,弄得胡御史特别头痛,后来干脆给她们分两个院住,互不干扰——” 说着说着,文穆青忽然顿住,有些尴尬,“这我是不是有点——有点说多了?” 唉,言多必失啊! 人家的家务事,说得好像自己对她多了解,关系有多密切似的,这让海宁听了咋想? “怪不得那天在画舫上紫霜小姐说家里孩子多会争抢呢,看来她是有体会的。你说的我信,要说吵架,我看很少有人能赢过胡小姐,锦儿嘴皮子利落,可都被她差点说哭了。” 海宁抿嘴笑,想起胡紫霜在她的耳边问她的话,转向文穆青,“这胡小姐是性情中人,她看来真的很喜欢你” 你看,让人家误会了吧? (); 第四十六章 是个包子 若是海宁也喜欢自己,那还不被自己的话吓退了。 在你弄不清对方的心思的时候,话多只会给自己挖坑。 文穆青懊恼不已,陡然间又一喜,海宁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嗯,这是个机会。 来到小巷入口处,文穆青勒住马,下定决心,对海宁说道,“海宁弟,我就不进去了,紫霜小姐那里就拜托你们了。” “呃照顾她没问题,那她要是问起你呢?” 文穆青凝眸海宁,在那清亮的眸底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轻声道,“我如果进去,可能会加重她的错觉——” “呃??” 文穆青似乎下了决心般,语气低了下去,“海宁弟,我对她无意——我每次来,其实就是为了看你” 最后的话很轻,却是让海宁的心如挂上秤砣般忽悠沉了下去。 逆着夕阳的光影,文穆青的眼底越发深邃,教人看不透里面的神色,但明显有小星星在闪烁。 目光灼灼之下,海宁觉得自己好似矮了一截,张张嘴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文穆青已经拨转马头。 夕阳西下,锦袍飞扬,那挺拔的背影被晚霞如同镀上了一层光晕,晃得海宁眼睛有些发花。 呃,刚才,他说什么? 胡紫霜隔着长窗没看到文穆青的影子,“宁大人,穆青哥呢?他怎么没来?” “哦,他有点急事回家了,说明后天过来看你。” 出门一天,毫无收获,海宁有些沮丧。 坐在瓜架下,又心绪不宁,最近是她桃花运有点旺吗? 先是皇上,现在又来个文穆青。 出门一天,回来变成了胡紫霜的“情敌”,胡紫霜那个性,若是知道了肯定是点了火药桶,这以后她和文穆青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 晚饭后,胡紫霜被锦儿扶起来,坐在瓜架下海宁对面,先瞧瞧海宁在干什么,见她若有所思,用少有的正经语气说道,“宁大人,你忙吗?我想——我想求你点事。” “什么事?”海宁敛了思绪,放下手里的笔,抬头对上胡紫霜那清亮的眼睛。 这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能求到她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穆青哥?”胡紫霜的眼神热切还带着乞求。 谁说陷入恋爱中的女人是白痴?这个胡紫霜是个妥妥的例外,竟然会读心术。 这话锦儿在灶房里听得清楚,若不是顾及这个胡紫霜是御史千金的身份,昨晚又阴差阳错替小姐挨了打,她非怼她一顿不可—— 为庆祝文大哥摆脱胡紫霜的纠缠和小姐在外培养感情,她今天特意做了小姐最爱吃的酸菜肉馅包子,此刻支着耳朵,听小姐怎么说。 “紫霜小姐,你——” “我知道,穆青哥喜欢你,尤其自从他知道你是女的之后。” “” 如果说之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说,“不可能。” 可今天文穆青实实在在说了啊,她那么一犹疑的功夫,胡紫霜就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似的,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海宁,有点可怜兮兮,“宁大人,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我和穆青哥保证过,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紧接着,她动情道,“我只求你这一件,我是真的喜欢穆青哥,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而宁大人就不同了,你这么美,到哪里都会有大把的人喜欢,王孙公侯都随你挑——就是遇上皇上,皇上说不定也会动心——” “” 海宁摆摆手止住她,“紫霜小姐,你误会了,我和文大哥之间不太可能!” 在正式收到崔安的休书之前,她还是“有夫”之妇; 而一旦有了休书,更说明她被婆家弃之敝屣; 一般人家都不见得考虑,更何况文府的天之骄子文穆青呢? 也是奇怪,皇上既然都知道她的情况,还让她入后宫,也是奇葩! 见海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胡紫霜有些不开心,什么叫“不太可能”? “宁大人,你真的不喜欢穆青哥?” 海宁无奈,“我和他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这话她不利落挑明,这个胡紫霜就会继续缠着她。 “真的?”胡紫霜目光升腾起热切,“宁大人说话可要算话啊。” 文穆青折头回来,在门口听到这一句,停住敲门的手,默然转身离去。 院子里的的人浑然不觉。 唉,锦儿看看手里捏了十八个褶的包子,叹道,“小姐就是个包子!” 她将包子拾出锅,找了几个不好看的端给胡紫霜,插言道,“紫霜小姐,我觉得吧,喜欢谁是个人的自由,我家大人有才有貌,从不和人抢什么的,喜欢谁其实最后还得看文大哥的心思呢。” 灶房靠南,听到锦儿说海宁是个包子,本来郁闷的文穆青又差点笑出声。 看不出这个丫头挺通透的,知道自己喜欢海宁,她也极力撮合自己和海宁,若是海宁真不喜欢自己,或许这个小丫头就不会这么说了,还“有才有貌”,这么会自夸。 这么一想,心情又瞬间好了起来。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让人一喜一忧, 胡紫霜瞧着那几个歪歪的包子,再一瞅海宁眼前白净光滑的包子,抱怨道,“你个小丫头会不会待客之道?这么丑的包子让本小姐吃!” 锦儿装聋,心说爱吃不吃。 海宁苦笑,这祖宗,什么时候让她清静会。 “紫霜小姐,今天在外一天,着实有点累,我——” 胡紫霜赶紧继续刚才的话题,“宁大人,你和穆青哥在外面呆了一天,是不是觉得穆青哥挺好相处的?” “呃” “我和你说哦,穆青哥出生于书香门第,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他的父亲文谨明也是远近闻名的书画家,穆青哥深受他父亲的喜爱。穆青哥从来不恃才傲物,外面的人都是重金求他的画,可他从来不为钱而画,高兴的他都白给,不喜欢的重金难买,穆青哥高尚吧?” 海宁点点头,文穆青性子淡泊,平素也能看出有着读书人的高傲。 “你去过他家吗?” 海宁摇摇头,“没有。” 胡紫霜也略吃惊,“他竟然没有邀请你去他家吗?其实,他家很好认的,应天府文府,知道吧?他是文府的四公子。” 海宁吃了一惊,“文府的宅子就是文大哥的家?” (); 第四十七章 老爹教诲 海宁忽然脑海里就闪过那些读书人对文府宅子的评价,及文穆青听到那些评价有所紧张的一幕,也闪过他在皇上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果然是谨慎,否则文穆青若是说出一句居功自傲的话恰好身后的被皇上听了去,那真是祸从口出啊。 不得不说,文家盛宠不衰还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想她都平白出了身冷汗。 看海宁走神了,胡紫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宁大人,你想什么呢?” “没事,你接着说。” 胡紫霜面上忽然有了一丝羞涩,“宁大人,不瞒你说,穆青哥家里老人希望穆青哥尽快和我的亲事定下来呢还有,他的父亲希望穆青哥入朝为官,可穆青哥就不愿意,宁可在崇正书院教书讲学,就是不愿意去京城,宁大人,你说做官有什么不好呢?要是不好,你会去考试吗?” “”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这个角度,胡紫霜真的还就是文穆青的未婚妻了,难怪她那么粘文穆青。 看来,自己以后要和文穆青保持点距离才好。 她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起身拍拍衣服,今天去跑了好些家寿衣店,她得赶紧洗洗澡,“我有些累了,去洗一下,回聊。” 胡紫霜瞧着海宁的身影进了屋,唇角一翘,笑了。 方才院子大门错掩着,隔着门缝她瞧见了在那里作势敲门要进来的文穆青,只可惜,海宁背着院门。 直到那抹青色的衣角消失,胡紫霜就知道,肯定海宁的话穆青哥都听进去了。 有了这个女人的保证,穆青哥那么高傲的人,肯定不会再有想法。 嘿嘿,搞定! 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成绩,她明天就回家! 回家几日的海大人回来了。 “老爷,夫人怎么没来呢?”锦儿一边扶着下车的海瑞一边问道。 “路途遥远,她身体不适,就先不来了。小姐呢?” “她天天出门找什么证据,这几天都晒黑了” 锦儿说道,“您先坐,我去给您泡壶茶去,人家给送的雪顶含翠,当真是好!” 海大人风尘仆仆赶来,心中俱是心事,摆摆手,“等等,锦儿,先不急,我先问问你点事,你和小姐是怎么离开崔家的?还有,这院子到底怎么来的,你一五一十道来” 在公堂上见了海宁又听了海宁的叙述之后,海瑞一度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不行,他得问问锦儿,看两人说的有没有出入。 锦儿将那日小姐出嫁后的一切娓娓道来,说得和海宁说的基本一样。 最后她自豪道,“老爷你还真是不了解小姐,她的本事可多了,我也觉得奇怪,但事实就是这样,这院子也是小姐挣来的,小姐说是接你们来养老的呢” 天黑的时候,海宁回来了,脸上明显有了喜色。 几日没见,自己的老爹明显苍老了许多,眉宇间疲态尽显,看来自己的事让他操心了。 “孩儿不孝,让爹跟着受累了。”海宁愧疚道。 此刻,天上圆月高悬,夜凉如水,海瑞瞧着一身男装、眉间尽显英气的海宁,忽而老泪纵横,“孩子,你受苦了我和你娘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你多久了,你从小懂事,跟着爹娘过惯了穷日子,爹娘总想着是让你嫁个富贵人家享享福,没想到——” 想起锦儿说的海宁被崔安打伤,又夜色下逃奔,不敢惊扰他们还差点露宿街头,幸好一路考试出来才有了个落脚之地,他就一阵心痛难当,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受这老罪了! 海宁喉间酸涩,她笑道,“爹,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锦儿也安慰海瑞道,“老爷,小姐这样可不比嫁给崔安强多了,省了受气还能为朝廷为老百姓做点事,多好嘞。” 海瑞擦擦眼睛,嗔怪道,“你这丫头,跟着小姐也学着一套一套的。” 瞧着老爹心事重重的模样,海宁直觉家里有事。 海瑞在院里坐了良久,眼睛一直望着天上的圆月,兀自怔怔出神,海宁则在一边为他泡了壶水,就跟小时候一样守着他。 海瑞万千思绪,终究叹口气,目光落在海宁身上,这确实是他的女儿,但熟悉又陌生。 他回去这几天,家里发生了点事,加上崔家的事,海老夫人一下病倒了,嘱咐海大人, “现在已然这样,皇上都恩准的事情,这是宁儿的福气,可关系到这孩子的前程,老天有眼,崔家担不起她,倒成全了她。这孩子就是命硬,想当初那样都活了过来。这回也得亏她逃了出去,否则还不定被崔家怎么个虐待呢。如今你我都帮不了她,就不要去给她添乱了,她现在千万不能分心,你去一趟,就让她放宽心,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想到此,海大人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孩子啊,蒙圣上垂恩,吏部拟用我为右佥都御史,可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垂垂老矣,思来想去,也不想入朝为官了。爹看出来了,你是块审案的料,皇上也对你寄予厚望。今儿爹就把这话说给你——儿啊,记住,做官重责任,食朝廷俸禄,就当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爹这辈子虽然穷,但在任的时候,清丈土地,兴修水利,弹劾贪官、惩治豪强,安抚百姓,曾撰写《兴国八议》,向世宗呈上《治安疏》这辈子算是做了点事,没白活爹不敢奢望名垂后世,但至少后人说起来,会说爹一句‘这是个清官’,爹就知足了” 沧桑的脸庞,银发苍苍,衣着朴素,海宁默默听着,心底极为动容。 海瑞看向近旁的海宁,目光殷切也饱含担心,“孩子啊,爹看了你在堂上审案,若你是男子,爹很欣慰,可你终究是女儿身,若有人知道,这可是欺瞒圣上之重罪。” “皇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爹,你别担心了,皇上都不追究,别人怕什么?” 海大人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皇上也默许了你的身份,你切记,以后只当不是之前的海宁,不是海刚峰的女儿——一切就踏实了” 海宁愕然,“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人发现了大不了不干了。有什么后果的话,我一人承担,大不了丢官回家种红薯,爹不用担心!” (); 第四十八章 桃花运旺 难道她入仕还需要断绝父女关系不成?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她在这个朝代唯一的亲人了,她得珍惜! 海大人叹口气,凝眸海宁好一会,才低低道,“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封你为宁大人吗?” “肯定是皇上敬重爹,爹是海大人。” 海大人摇摇头,迟疑了一会,“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话玄机重重,海宁有心问一问,海大人却换个话题,“爹回去见崔家的人了” 去崔家大约是他这辈子最难堪的事了,女儿刚风光出嫁,没俩个月又替女求休书,从古到今,他大约是开天辟地第一回。 崔家倒是客气,也不隐瞒两个孩子当天闹矛盾了,只道两个孩子都有错,不合适就别勉强了,他们会让崔安尽快写休书一封,言外之意别影响他们家传宗接代 过程很简单,父母很开明,本来大人商量的结果是好聚好散,但海宁硬是没猜到第三种结局—— 崔安说从未想过要休了她。 “” 海宁和锦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为什么?” 海宁诧异,“他还有什么企图不成?” 锦儿更觉不可思议,“那天晚上他恨不能打死小姐,现在又变卦,难不成还指望小姐回他们家给他们崔家生娃伺候老娘去?” 一说到生娃,再看看老爹那闪烁的目光,海宁大约明白了,看来崔安不写休书是觉得自己是欠他的了。 这个结果也让海大人心底暗暗叫苦,本来他都和崔家说了,他已经拒绝了皇上的好意不会再出山做官了,崔家也就没了指望,所以提起休书也是痛快,哪里想到还有这事! 看来崔家父母还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情况,那崔安若是真的被踢坏了,他家人不可能这么大度。只是这等难以启齿的事他也不好再问海宁,想必这个崔安不休海宁定是赖上她了。 “前日还在秦淮河边瞧见他了呢——” 锦儿气哼哼想,这个该死的崔安,眼见小姐被打无动于衷,若是已然写了休书,倒还说得过去,这既然都不想休了那还为何袖手旁观? 真真是恶心! 锦儿正要说出那天秦淮河上被人偷袭而行凶者又和崔安相识的事,海宁怕海瑞担心,忙给锦儿使个眼色,截住话头,“有机会我和崔安见个面再谈谈。” 海大人无奈,摊上这事,清官难断家务事,“爹明儿要回去了,你在这边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文府——文谨明大人是爹在应天府的好友。” 海宁愕然,想起胡紫霜说的文府,“是文穆青家吗?” “你认识他?”海大人有些奇怪,“他家的几个孩子,就这个老四最出息,年纪轻轻读书好,学问大,却不愿入仕,自幼爱好书画,也是一奇才!” 锦儿听了,忙去桌上拿了一把扇子递到海瑞面前,“老爷您快瞧瞧,是不是这个人啊?” 海大人接过来一看,点点头赞许道,“画得好哇,哦,这是他送给你的?” 锦儿一拍大腿,高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呢,我和小姐刚来应天府人生地不熟,就是他帮忙找的客栈,这来往还挺多呢——” “来往挺多?”海大人放下扇子,忽然想起什么,神色肃然,“宁儿,你现在的情况,他知道吗?” “他好像知道了小姐是女的,别的应该不知道。”锦儿插嘴道。 海大人放下心来,“不知道最好,当初文家还想让你许给穆青这孩子呢。” “啊??真的假的??” 海宁和锦儿都吃了一惊。 “那会你也还小,你娘也不舍得你远走,就搁下了。后来听说三公主,也就是皇上的妹妹,偶尔一次南下的时候看中了穆青这孩子,要招为驸马,求太后成全。穆青这孩子是坚决不从,不得已说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摔坏了腿这才作罢。为父看起来,倒是这孩子性子倔,宁死不肯的一招罢了” 想起夕阳下文穆青那清湛的笑容,炽热的眼底,海宁眼前竟然有些恍惚,他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只可惜他面前横着一个强横的胡紫霜,自己后面还有个无赖似的崔安,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再对的人都是白搭。 “那后来呢?”锦儿好奇道。 她直佩服自己慧眼,原来文大哥和小姐果真是一对呢。所以管她什么三公主、胡御史的女儿,文大哥根本就没瞧上她们。 “后来,文家就没有再提此事” 海大人兀自沉浸在回忆里,忽而笑道,“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还提这些干吗?宁儿啊,你现在要紧的是做好事,不要张扬,最好谁都不知道你的身份,省得落人把柄。爹在为官期间,得罪了不少人,不要让爹的过去牵连了你。至于其它的,听天由命吧。” “爹,没那么严重,”海宁心底喟叹,为人父母者,为孩子莫不为之计深远。 锦儿忽然想到,“老爷,你让小姐去找文家,这一说不就都知道了吗?” 海大人竭力压下心底的酸涩,“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轻易去找。虽说爹和文家有些交情,但毕竟也有些年头了。” 海大人瞧着海宁,那姣好的面容上有着格外的倔强,这样的性子,他还真有些担心,她没有跟皇上去京城,说明她拒绝了皇上,好在皇上也没有怪罪。 父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家常,海宁说道,“放心吧爹,我会记住你的话——对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爹。” 海宁拿出了一小块布料,“爹,你见过这个料子没有?” “这是什么?” “这是崔家死去家丁的手里发现的一角衣料,我访遍了应天府所有的衣料铺,都说没有此种料子后来,我去了一下寿衣店” “寿衣店?” 海大人仔细端详着那角撕裂的布头,脏兮兮的,陈旧不堪,嗅了嗅,有股怪怪的味道,像是土味,又有些说不清的臭味,又让锦儿将烛光端近点,抬眸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能说是从崔安那句咒人的话里得到的提示吗? 海宁见海大人神色凝重,心知有戏,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是真的了?” 姜还是老的辣,要是早点问她爹,还用得着自己顶着烈日到处跑到处询问。 “嗯,”海大人缓缓点点头,“孩子,能想到这点,你不简单哪” (); 第四十九章 官场素人 锦儿放下手里的活计,满面惧色,“老爷,这也太吓人了吧?这是死人穿的衣服掉下来的?这么说那个置崔家家丁死地的竟是个死人???哎呀,真是有鬼啊!我得赶紧洗洗手去,刚才我还摸了呢!” “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海宁百思不得其解。 海大人沉思了一会,“孩子,爹目前也不确定,但这个事情你或许可以这么做” 纠结了这么久的事情在海大人的点拨下终于有个方案了,一早起来的海宁神清气爽,是时候去应天府报道了。 当头戴乌纱帽、身穿盘补官服,白领青衣,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海宁站在铜镜前的时候,锦儿差点没认出来,一边替海宁整理着官服,一边喜滋滋道,“小姐,你可真有官相啊,这青色特别衬你的肤色,真是太美了!” “你就是个官迷。”海宁笑道。 虽然身材单薄了点,但是那股子英气还是让海瑞连连点头,直说“好”。 待海宁走后,海大人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小包袱递给锦儿,“锦儿,今日我得回去了,这个书信和小包袱你现在保存好,本来我是打算等小姐回去的时候给的,现在看来她一时半会回不去,你切记收好,现在不能让小姐知道。” “老爷,这是什么啊?”锦儿奇怪地瞧着这个小包袱,捏了捏,里面软软的好像是衣服。 海大人目光停留在小包袱上,神色复杂,“别问了,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小姐刚上任,心要静,这个时候不要给她。” “那——那什么时候给小姐啊?” 海大人心底苦涩,他不是诸葛孔明,哪里能未卜先知,当下苦笑道,“小姐若是有难处的时候” “” 见老爷难受的模样,锦儿挠挠头,老爷回去几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愁眉苦脸?莫非崔家有什么为难老爷的地方? 不可能啊,老爷都要出山了,谁敢欺负他啊! 再次站到应天府的大门口,海宁深深吸了口气。 兜兜转转,她的愿望在这个时代居然也实现了。 刘知府不在,只有一个叫孟珏的小书吏迎接她,见礼后直接将她领到之前王通判办公的屋内。 “宁大人,您就将就点吧。刘知府家唯一的孙子丢了,一直都没个消息,这些日子家里面闹腾不休,刘知府都急病了,这几天一直告假没有来” 孟珏瞧着一身簇新的海宁,心说这个通判这么年轻,还这么好看,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后代,就算有点能耐怎么会挑这么个出力不讨好的风险位置上,真是有意思。 海宁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先是瓜田埋尸案震惊了应天府全城,接着刘知府家的孙子不翼而飞。 刘知府家的孙子一案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在家人眼皮子底下凭空蒸发了般。 本来刘知府的意思是自家的事私下查案即可,堂堂知府,家里发生这种事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散布流言,有损他的官誉。 可知府夫人实在闹得厉害,官府不得已发了悬赏布告。 这下整个应天府都惊动了。 全城百姓都在议论纷纷,有说是被坏人拐走的,有说是被仇家绑架的,还有说法是这孩子有毛病被刘知府家丢弃的 各种传言真是脑洞大开,海宁成天在外面跑,免不了街头巷尾听到这些传言。 流言猛于虎,越传越离谱! 更甚者,说是有个专门的团伙作案抓孩子献祭的 一时间应天府家里有孩子的人家都人心惶惶,天一黑,家门一关,静悄悄的,就连昔日热闹的秦淮河人都少了,老百姓都争相打听什么时候能够破案 难怪刘知府压力大,应天府这几年还没有发生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尤其是对知府大人的家人动手。 巡抚大人闻听震怒,“连朝廷命官家的孩子都能在闹市丢了,可见这贼人胆子之大!倘若不尽快破案,这朝廷威严何在?” 御史大人更是隔三岔五过问此案。 海宁收回思绪,打量了一下屋里面,空空如也,“办公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吗?” 孟珏忙道,“大人稍等,我马上去领笔墨纸砚。” “回来,我是说之前审案的卷宗在哪儿?” 孟珏有些诧异,这新来的官员一上任哪个不先去各衙门转转拜访客套一下,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虽然你是正六品,论官职是大,但论资历、论年龄还是年轻啊,难道还等别人来拜访他不成? 见这个小书吏发愣,海宁微拧眉头,“愣着干吗啊?” “啊?”孟珏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卷宗在、在后面的屋子吧。” 心说这个王通判真不是个东西,离任了什么东西都给堆到后院去,原先整整齐齐在这间屋子里,这倒好,回头还不得他去收拾? 海宁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先找到那个瓜田案的卷宗来。” 孟珏心里暗暗咂舌,这个新上任的通判大人莫非是个干实事的? 当下很配合地带领海宁来到后院的屋子里,满屋的卷宗倒是很整齐,只一样,卷宗的顺序打乱了,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她要找的卷宗。 看着海宁对着卷宗里的细节一一研读,孟珏只觉得来了个奇葩,来了就投入工作,一点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年轻啊。 有心提醒一下,再一想,他只不过是个小书吏,原本在这里就是个被忽略的角色,轮得着他提醒吗?万一没提醒好惹着了这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拿他烧起来他不倒霉吗? 所以他闭着嘴巴在一旁,海宁要什么他找什么,再顺便给这个新官添点水,其它的事一概不问不说。 海宁看完合上卷宗,“现在这边干活的有多少人?” 孟珏怔了怔,“这应天府里的人都能干活。” “我是说,归我管的——我能支配的——” “哦,这样啊,衙役、捕快、仵作还有我都行啊,”孟珏心里好笑,这个新官什么都不懂,这哪里是正六品官员说的话啊,连装腔作势都不会?他都怀疑这人当过官没有,听起来明显是官场素人啊! 他微笑,“其实,宁大人,您这官阶来说,比您官小的都可以的” (); 第五十章 第一把火 海宁皱眉,应天府里十多个部门机构,分工明确,她身为通判问的是查案相关的问题,可这小书吏明显是答非所问。 她瞥了这个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小书吏一眼,淡淡道,“这么说,本官这官阶也可以支配京城里的老爷们?” 孟珏一愣,要是听不出这新官的言外之意他就是傻子了。 方才他言语轻慢,看来这个新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眼看这第一把火要烧到自己,急忙跪下认错,“宁大人,小的开始领会错了大人的意思,还望大人海涵。” 海宁瞧着他,圆圆的脸如同个苹果,虽然看着年轻,但在应天府里呆了好几年,也算是个老油条了。 看得出瞧不起自己,海宁将手里的案卷一推,闲闲道,“哦,先别急着认错,你去知府大人那里回一声,就说本大人时间紧迫,缺个领悟能力强、老实肯干的书吏,请他另派一个过来。” 孟珏顿时要哭了,“宁大人,小的有错,不该糊弄大人,呜呜呜,您饶了小的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干!” “本大人第一天上任,只喜欢务实的,尤其拎得清自己的份内事最要紧!” “是是,小的明白。”孟珏擦着额头的汗连连答应。 海宁又重新展开卷宗,“我刚来,情况不太熟悉,但时间有限,你拣要紧的说说吧。” 孟珏心里思忖着,要紧的?这就是要听干货啊,那他就说点干货好将功补过。 他故意踌躇着,“大人,那我就说了,要是说的不好,大人多包涵。” 海宁未置可否,眼睛没有离开卷宗,只点点头。 “大人,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应天府有句话,铁打的应天府,流水的通判,这些年每任通判上任都短不过数月,长不过一年,只有上任通判在这里呆的时间稍微长点” 他边说边觑着海宁的神色,海宁神色如常,脑海里掠过那个圆脸的胖子和那狡黠的小眼睛,有意无意问了句,“王通判?他是哪里人氏?” 看来自己说的这个新官听进去了,孟珏接着不经意道,“对,王通判名叫王稀林,愿系应天府辖县的书吏,后来听说是某位大人到辖县,王通判鞍前马后照顾有,于是王通判这才提上来的,哦,对了,据说他和应天府的香料商陈泗还沾点亲戚” 孟珏心说,这够干货了吧? 海宁作为考生审案的情形他可是听当班衙役说了,审的正是陈泗,还一审成名,最后能替代在此算根基牢固的王通判,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自己适时贡献点干货是对的,同时暗暗后悔自己一开始有点孟浪,看人家年轻说话没有官腔官威,就想试试这个新官什么习性,说话失了分寸,结果差点饭碗不保。 还有,王稀林外号叫“王稀泥”,不过这话他万万不能说的;还有,应天府流传的“小案不屑查,大案不敢查”,说的也正是这位前任通判。 想起自己家曾被人偷了,害得他娶亲的银子都没有了,这个王通判派了俩捕快草草去现场一看再无下文他就生气。 海宁见小书吏不说话了,抬眸,认真道,“接着说。” “呃这里当班衙役捕快加上仵作的共百人左右,数量会随着案子上下浮动,捕快班头叫李照,本地人氏,系上任通判得力干将,还有” 他说完了,海宁案卷也看完了,她惬意地伸个懒腰,端起茶水喝了口,微微一笑,“说得挺好,把人集合一下,本大人有事要说。” 听说新来的通判大人到位了要点卯,一些在树下凉快的衙役捕快们懒懒散散起身,班头李照皱皱眉头,“走,会会去!” 大家相互议论着陆续走了过来。 这些年应天府走马灯似的换通判大人,绝大多数都受不了这里面不可描述及错综复杂的关系走人,也就之前的王通判呆的时间还稍微长点,这刚稳定一点,又来了一位。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人员才陆陆续续到位。 眼前加上仵作也才不到二十人,比点名册上的人员百多人少了一半还多。 站姿松垮,队伍无形,站在院子里,若不是身上的衙役制服,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围观群众。 看海宁对着花名册皱眉,孟珏忙解释道,“大人,这上面的多数人都在外面跑案子,所以不在位。” 海宁合上花名册,起身,“今天本大人受朝廷之命,接续服务应天府百姓,与各位并肩奋斗,深感光荣,也倍感珍惜,使命在肩,责任重大,唯有竭心尽力、全力以赴,才不负朝廷信任,不负百姓期盼” 听着这位年轻大人的上任开场白,绝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先唱上了高调。 只可惜曲高和寡啊! 班头几个人深意地相互望了望,只能说,这个小白脸的脸长地比他的话更漂亮一些。 以往应天府来官员上任,无论多大品级,知府大人都要召集应天府各大人见面,介绍给各大人,如今这位上任,知府大人干脆告假在家。 应天府衙门里没秘密,听说这位大人虽然审案能力行,但初生牛犊一上来不知怎么就得罪了知府大人等一干官员。 所以别看是位正六品官员,官阶虽然位居前列,但这地盘上一切还得看知府大人的脸色不是?再者说了,若是这位小白脸有什么深厚的背景和关系,知府大人早就亲自迎接了,也就是仗着甲等第一的名头,官场哪是一个名头就能混好的,呵呵。 海宁说完,底下人表现不一,除了少数几个人站着笔直,认真听海宁讲话,其他有窃窃私语的,有低头研究脚下青石板的,有头拨浪鼓般四下瞧风景的 看来也怨不得应天府的百姓对应天府的衙役捕快行事作风、办事效率颇有微词。 海宁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一边点一边在上面做着记号。 点完名后,海宁说道,“来人,跟我去一趟大牢,提审罗大!” 衙役分工明确,当班时间谁去都有规定。 她听到的不是有力量的一个字,“是!”,而是—— “大人,我——我有点腿痛——” 说这话的是班头李照,旁边有几个人窃笑。 众所周知,这李照系上任王通判的心腹,如今王通判走了,他老大的不平,这下有戏看了。 海宁顿住脚步,回头。 这队伍不仅已经松散到极点了,还有人当场要给她这个新任大人一个下马威。 (); 第五十一章 初见端倪 海宁没有发火,神色如常,“哪条腿痛?” 大约没有预料到海宁这么问,李照一怔,胡乱指着自己的一条腿,“这个,可能在外面跑个不停伤着了。” “嗯,”海宁目光扫了下面的人一眼,“还有谁腿痛?” 底下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大着胆子告假,“大人,我腿不痛,但我这几天上火牙痛” “好,哪颗牙?” “呃——”这问得也太详细了,那人只能胡乱指着自己的一边脸,“这有几个。” 海宁回头吩咐小书吏孟珏,“给他们记上,还有谁身体有疾不能办案的?” 海宁话音刚落,立刻举起十几只手,海宁依然神色平静,对书吏说道,“问清什么病都记好” 记就记,怕你不成? 李照瞧着这个白面柔弱的新任通判,心底冷笑,爷不把你整下去,就不算王通判的人! 海宁瞧着下边,也就剩刚才那几个表现认真的年轻人了。 心底叹道,还好,也不是全无可用。 她打开花名册,问道,“你们身体都好吧?” “都好。”几个年轻人点点头。 “嗯,那就跟我去一趟大牢。”海宁随后扔下一句话“其他人由各班头带领去医馆瞧病”便走人。 大牢里的罗大见了海宁之后,顿时哭天抢地喊冤枉,说人真不是他杀的,真的跟他没有关系! 海宁又让他说了一遍那天发生的情况后,这才神色凝重道,“你恐怕不知道吧,那个人其实是个死人!” “啊?!”罗大愣住,一屁股坐了地上,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最后崩溃般嚎叫一声,抱住头呜呜哭了起来,“哎呀我滴娘嘞,可吓死我了!我不敢说,我害怕啊!” 按罗大的说法,丁老五是被吓死的。 “那个人半边脸清楚,半边脸模糊,整个脸都是伤痕错布。开始我没看清,直到丁老五和他吵了起来我才看到。当即吓得我一哆嗦差点扔了手里的开水壶。那人阴森森的,正如大人所说,不像是——活人——” 罗大费劲咽了口唾沫,仿佛在害怕什么,“丁老五喝了些酒可能开始是借着酒劲吵架,估计后来也看清了,也吓得不行。那人起身逼近丁老五,说要借他的银子使使。丁老五步步后退,大约是想上马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紧紧揪住那个人,然后向后倒去,我听见‘砰’一声,就再也没动过。呜呜呜——” “既然如此,后面你为什么那么做?” “我一看他都没动手那个丁老五就死了,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跑。他说,如果我跑,就和那个丁老五一样的下场!——大人啊,你不知道,你一说是死人,我就想起来了,他身上穿着怪异的长袍还戴着风帽,正常活人哪有那个打扮的?而且还有股子说不出的味道,他说让我别说出去,一旦说出去就有报应!大人我不敢不从哪!他就从丁老五那里拿出二百两银子给了我!等我清醒过来,他都不知去向了,后面大人都知道了啊大人,小人句句属实!求大人让我出去吧,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养啊!” “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你不知道这是不义之财吗?” “大人啊,小人就因为知道那是不义之财,所以不敢放家里,就想着找个机会花了出去,想着把晦气去了啊,没想到大人慧眼,呜呜,大人我真是冤枉啊,那些银子我就买了双鞋,啥都没有干啊,大人放我回去吧,我把银子都交出来” “罗大,你若说的是实话,本大人保你性命无忧,若是你有半句虚言,那就不好说了,你且在这里待些日子,本大人自会查清!” 罗大鸡啄米似的点头,望着海宁离去的身影,忽然想到,“大人,那人声音沙哑,好像还问过应天府怎么走来着” “哦?”海宁停住身子,自语道,“莫非他是冤魂?要去应天府申冤?” 罗大吓坏了,“艾玛,一个死人要去应天府申冤吗?我滴天哪,这种倒霉事咋让我碰上了呢?” “倘若罗大说的是真的,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穿着死人的袍子呢?” 从牢里出来,海宁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可不信死人之说。 小书吏孟珏说道,“他要是问应天府的方向,应该是从郊区外来的,本地人鲜少有不知道应天府的位置的,这就奇怪了,莫非他去应天府是有冤屈?” 监控没有,目击者无,在这样一个审案全靠推理的年代,真是个不小的考验。 这些日子她在外面到处寻找这块布料的线索,却没有任何一家布匹店能说出这种布料的来路,也就是说根本不是市面上流通的布料,也就是崔安那句“死人”的话让她灵光闪现,到头来也就这么点线索,真是泄气!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他问应天府的方向,应该会去那里,你们可在周围访听一下,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曾经到访过谁家,或者打听过什么” 这个主意好! 海宁立即回应天府张罗让人写布告,大意是近些日子凡是家里到过生人或者路上见过可疑生人尤其身穿奇装异服者速来应天府报告。 布告一贴出,因涉及到命案,很快有人来衙门报告,说是有一天半夜一个人敲开门,买走了几件衣服,因为给的价格够高,他还觉得占了便宜,但事后一想,总觉得哪儿不对,活人哪有穿带风帽的衣服?这不是活见鬼吗?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半夜营业了。 时间正对上,看来是罗大说的那个人无疑了。 到这一步,案情已经明朗,大家都很振奋,不得不佩服这个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有两把刷子。 此案在应天府引起巨大轰动,连巡抚大人和御史大人都天天过问,朝廷有规定,人命案必须限期结案。如今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案子还没有眉目。 应天府压力不小,连刘知府都回家躺着去了。 只要这个案子结了,大家都可以松口气了,或许还能领点奖赏呢。 小书吏孟珏殷勤地给海宁泡上一壶茶,问海宁,“大人,这是不是可以拿人了?” (); 第五十二章 以儆效尤 “怎么拿人?” “来个全城搜捕吧,只要此人在应天府,就跑不了。” 孟珏信心满满,这人相貌丑陋,就是个符号,只要不是鬼,人又在应天府,叫你插翅难飞。 “先不急,我问你,这个人打听应天府官府所在,也确实来了应天府,还换下了身上的死人衣服,然后一直没有出现,那是为什么呢?” “呃,这个要说死了人打听应天府来投案,根本不可能,或许他本来想来应天府,结果死了人不敢来了。” 海宁指尖轻敲桌子,“嗯,有这个可能,罗大受到惊吓已然说不清,巧合的是,瓜田命案后刘知府的孙子就不见了,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关联?会不会这个人打听应天府是和刘知府有什么过节呢?当然,我这只是猜测,多一种设想,多一条思路” 孟珏顿时觉得这个新任通判脑洞大开,难道这个人还能是刘知府的仇家? 海宁罗列了几种可能后,忽然一个念头闪了闪,时间前后贴近,有没可能两案并一案? 海宁迅速召集所有的捕快,要求兵分几路,顺着应天府去郊区的方向去打探追查这个人有可能的出发踪迹,还要夜里骑着马顺道走看能到哪里。 出任务的捕快们觉得这个大人有点扯淡,既然人最大可能在应天府,为何不先发海捕文书抓人呢?只要抓到人一审不什么都知道了吗? 前一段为这个案子还有刘知府的孙子的事捕快们没少在外受苦,这倒好,案子到这步了,也算是略有眉目了还要出去跑,这个新任的大人是不是觉得他们上次装病有意治他们。 捕快们有不乐意的,“大人这事不能这么办,现在不抓人,等大家都派出去了,这人要跑出应天府怎么办?” 海宁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有些事你不提前弄清楚一点,证据充分一些,即使抓到人也未必审出真相。那个丁老五到底是死于谋杀还是被吓死的现在无法定性” “大人,可以用刑啊!” “重刑之下必有冤狱。” “” “怎么?大家不愿意去吗?”海宁盯着班头问道。 班头李照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黝黑的皮肤,看上去并不好惹的角色,上次就是他带头说有病,如今又带头罢工。 班头看了旁边几个心腹一眼,“大人此事干系重大,还是请示一下知府大人再决定吧。” 海宁凝眸于这个班头,“也好,你去禀报知府大人,哦对了,另外有一件事,这是医馆送来的看病记录,也烦请你一起带给知府大人。” “什么意思?”李照疑惑地接过记录本,上面是医馆记录的那天几个衙役和捕快去看病的记录。 海宁给书吏孟珏递个眼色,孟珏连忙拿起花名册,“那天一共有十二人身体抱恙,大人成全给大家看病,医馆仅送来二人诊治记录,且仅上火并无实症” 班头和装病那拨人有些傻眼,都压根没病,谁还会去医馆呢? 其中一个一看不好,赶紧澄清,“大人,我这病其实无大碍,能忍” “既然能忍,却不服从命令。”海宁盯着他唇角一翘,似笑非笑,“班头,你哪边的腿痛?” 李照有些慌张,一时忘了当时指的哪条腿,“这个——好像是这边。” 海宁让书吏把当时花名册上的记录给他看,“错了,你说的是那边。” 班头顿时脸上挂不住。 海宁见状对大家说道,“生病乃难免,也是辛苦体现,本大人理解也准了各位去医馆瞧病,但无病装病耽误公差的,该当何罪?” 班头垂头不语,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不再作声。 海宁转头吩咐书吏孟珏,“另外你再去禀告知府大人,本大人差事紧急,凡是带病的恐怕不能胜任,无病装病的本大人也不敢用,请知府大人再另派些人过来,你们但凡有病的先回去养着吧” 这是直接赶人的节奏啊! 除了班头李照,其他几个人一看不好,这位大人不急不恼,上来就免了他们的差,还说让回家养着,挑不出毛病,赶紧跪下认错,“大人宽恕,小的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海宁冷笑,“还想有下一次?这公差紧急,已经误工,这次要这么算了,其他人都仿效,这案子还能不能破了?” “请大人处置!” 再怎么处置也比变相辞退强啊,捕快这行风里来雨里去,干得了捕快的基本都是家境不好的,一个人在外要养活全家那种,谁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被人拿了把柄,底下人转了风向,李照也只能放下身段,“请大人处置。” 海宁二话不说,随手从签筒里抽出两支签子,扔到他们面前,“你们自己领。” 班头和那几个人一看,是一红一黑竹签。 班头李照脸上青白不定,咬牙拾起地上那支红的,“小人愿领罪。” 红签代表的是打十板子,黑签则是五板子,身为班头,他只能如此,不消说,剩下的人都该挨五板子。 自然有人瞧着李照心里有怨言,你顾及昔日王通判的好处偏要和这个宁大人作对,这倒好,我们没沾上光倒先挨上板子了。 见他们捡起签子,海宁只端起茶杯静静喝着茶,也没说让人给架走领刑,也没说让他起来。 跪了一会,几个人都摸不清这个宁大人的意思,不由面上流汗却又不敢吱声。 院子里安静极了,除了初秋树上知了无力的嘶鸣。 海宁喝完茶水,这才像想起什么事般,瞥了李照一眼,“李班头,你不是要去知府大人那里吗?你先过去——” 李照心底憋着一口气,嘴里说道,“大人既然有想法,那还是依大人意思行事。” “照本人说的?那好。” 海宁放下茶杯,“各位,鉴于案情紧急复杂,各位的板子先记下,待案子查明后再各自领回。本大人赏罚分明,有功当赏,有过则罚。若是功过相抵,这板子不挨也罢。另外,李班头因有腿疾,本大人自然体恤,今日起,就暂由吉青任代班头——大家各自分头行事吧。” 吉青便是那日笔直地站在队伍里认真听海宁说话的。 今年十八岁,相貌周正,家境贫寒,仗着手脚麻利、头脑灵活当了应天府的捕快来养活家人。 吉青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了班头,大吃一惊。 海宁则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吉青心中顿时激情澎湃,他必须好好干! (); 第五十三章 意外收获 海宁这一决定让捕快们暗暗咋舌,这个新上任的通判大人用人当真与众不同,李照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不成班头可以理解,可那么多捕快,这个才来没两年的小毛头孩子倒成了班头,让人难免不服。 见一向咋咋呼呼的李照闷声离去,大家也都散了。 “小邬子,你们几个人留一下,我这还有点事。” 吉青带着几个捕快按照商量好的路线去最远的地方,按照推算的时间,黑夜上路,沿路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线索,而最远的地方也就到了山里的几个村子。 几个人化装成来往的卖货郎,还特意将那块破布料子挂在担子上,一般人都不解,觉得有碍观瞻,吉青懒得理他们。 沿途有个老人注意到这个已经有些糟烂的布料,诧异不已,“你们怎么会有?” 吉青压住内心的狂喜,“老人家,这布料你认识?” 老人很是警惕,冷冷道,“不认识!” 随后匆忙离去。 吉青让人盯着老人发现老人进了村子,他便带人在村里转来转去,这一转还真转出了端倪—— 刘知府这几日家里鸡飞狗跳的,孙子没有了,儿媳天天以泪洗面,儿子无精打采,刘知府的夫人对他更是天天冷嘲热讽,“你堂堂知府,连自己的孙子都找不到,还谈什么护佑一方百姓” 刘知府本就惧内,如今被天天这么横眉冷对,气得刘知府头痛得不得了,他连新来的通判海宁都没工夫去照应,这得上多大的火! 各种流言让刘知府倍感压力不说,再不破案,刘知府都觉得自己的位子不保 在家长吁短叹,忽然听管家来报,新任通判大人登门拜访。 刘知府有心不见,先前已经怠慢了还差这一遭?推托说自己身子不适,无法见人。 管家出去传话后进来,“大人,宁大人让我先把信送进来。” 管家将信递给刘知府。 刘知府疑惑,心说莫不是这个新任通判的辞呈? 这个正六品官员上任后无人问津着实是让人难堪,自己有病在家顾不上,其他应天府的官员都在瞧好戏。 而这位年轻的后生居然上任后从未和应天府任何一个官员正面接触过,应该也是个性格个色的人,据说一天到晚不在位,手下的一班人被他全支出去干活,有的还半夜出去,也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底下人累得不行,自然有怨言 莫不是干不下去了? “念!”刘知府不耐道。 管家说道,“大人,宁大人说这信让您亲自过目,说是今天一早衙役在应天府大门口发现的。” “不是辞呈?”刘知府懒懒拆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宁大人呢?” “还在外面。” “快请。” 刘知府也顾不得头痛了,揭了头上的毛巾立即起身换官服,“快随本大人去抓人。” 吉青在山里的村子里虽然没有找到破布的线索,但发现了一户人家的孩子貌似有些不对劲。 一班捕快扬鞭策马在刘知府和海宁的带领下直奔一个小山村。 当吉青从一户人家里抱出一个白嫩的孩子的时候,刘知府仔细瞧了瞧,冷然问户主道,“我问你,这个孩子是哪儿来的?若不如实招来,罪加一等!” 虽然被知府大人气势震慑,那户人家却是死不改口,“大人明察啊,这是我家儿子,才三岁,请知府大人还给我家孩子吧。” 刘知府“哼”了声,“这孩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人家养出的孩子,白白嫩嫩,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了些,但都是上好的料子,你好好瞧瞧自己,粗衣草履,一身泥巴——” 那孩子竟然在吉青的怀里用小手指着山外的方向,说道,“走!走!找娘亲!” “听到了吧?”刘知府神色一凛,“大胆刁民,竟然拐卖幼儿,该当何罪?!” “大人,这的确是我的孩子!” 那山民跪倒痛哭,“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被人拐了外面去,后来我多方打听到孩子的下落,就花了大价钱让人抱了回来!” 刘知府哪里肯信,叫人绑了山民准备回应天府细审。 一直没有吱声的海宁开口了,“知府大人,容我问他几句话。” “今天知府大人既然能来到这里,必是证据在握,否则也不会这么竟准确地找到你,有人已经将实情写给了衙门,”海宁掏出那封信,在山民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吧?你的名字都在上面呢。” 那山民两眼发直,咬咬牙,“大人!我说!当初是我嗜赌成性,财迷心窍,才——才把孩子卖了可这孩子确实是我的啊!” 这剧情反转的! 所有在场的人都始料未及,甚觉不可思议,还有亲爹卖孩子的?卖了又买回来?! 天方夜谭! “后来我戒赌后这两年做些小买卖,挣了点钱,日子好了,可我家屋里那位伤了身子就不能再生了。我这不得已,只得再花钱找到当初帮我卖孩子的那个人,花大价钱让他给我抱回来。大人,你说我一身泥巴,那是因为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人啊!” 提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暗暗咬牙,低头目露凶光,心里诅咒着,马的,老子让你贪财!! 又盘算着谁这么快得了消息?难道是被抱走孩子的那家报的衙门?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啊?且买孩子的哪有报衙门的道理!到底谁告发的自己呢? 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听海宁问道,“哦?你说那个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听人叫他老酸。” “老酸???” 这什么奇怪的名字! “也就是说你通过这个叫老酸的卖了你的孩子,如今又通过他买回了你的孩子?” 山民无奈,“大人,我抱回自己的孩子不犯法啊!” “一面之词,狡辩!” 刘知府斥道,也有些怅然,解救了半天,竟然不是自己的孙子! 下令将山民和孩子带回应天府细审。 回去的路上,刘知府与海宁说着话。 “说来也是奇怪,山民说这孩子已经在他那已经多日,也未见应天府有报官丢孩子的,难道真的是这山民的孩子,而丢孩子的又不敢报官?” 海宁说道,“也有可能这孩子之前不是从应天府抱回的。但这孩子与山民李甲家不熟是真的” 那人写这信告发山民李甲拐卖幼儿,明显知情,却为何不露面呢? (); 第五十四章 毫无人伦 回到应天府,海宁在大堂之上怒斥,“你这刁民,虽然孩子是你的,但是你此前行为着实可恶,卖子求荣,毫无人伦,如今又买子,卖子与买子两罪并罚,罚你服刑半年!” 那山民急了,“大人,既然认定是我孩儿,那孩子可否归还给我家?” “本大人会择日给你家送去,你不需要管了。” 李甲被收入监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什么人知道他的事情这么清楚?思来想去,只有老酸了,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 真是邪乎了!! 海宁又让人贴出布告,大意是衙门刚破获一起拐卖幼儿的案子,是亲爹为了生计卖孩子,条件好了又把孩子买回来。触犯大明刑律,按律当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但因家中上有老母,妻子身体不好,孩儿年幼需要人照顾,暂收监服刑半年云云。 这一下应天府炸锅了,纷纷议论着,这等没有人伦的人渣,应该凌迟处死才好。 此刻,布告周边一个不起眼的老者佝偻着背,戴着大号的斗笠,斗笠下黑纱几乎遮住整张脸,听到这个消息后,冷冷一笑,随后压低草帽,一拐一拐地走了。 “你盯着他,我去告诉宁大人!” 布告贴出的时候,就有小邬子和几个化成便装的衙役在此守候,有个眼尖的衙役看到这个奇怪的老头,连忙去向海宁汇报! 苏安一拐一拐回到了住处。 这是一处村子后废弃的草料仓库,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衣衫朴素的人进出,也就是要饭的或者无家可归的,偶尔在那里歇个脚谁会过问。 几块破门板子算是门,进门的破缸里长满青苔,落满了雨水。 他推门走进去,手指轻颤,缓缓摘去斗笠,犹豫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向水缸探身过去—— 黑纱下,一张伤痕遍布的脸上,半边脸已经近损毁,另一边也是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他愣了愣,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忽而伸出手,疯了般挥向水面,缸里的水喷溅而出,湿了他的衣服也晃动了水中的倒影,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苏安慢慢蹲身下去,泪流满面。 一步错,步步错! 他挪开捂住脸的手,抬头望向天空,眸子里射出一股狠意,“对不起我的人,都得死!” 脸部狰狞,声音如狼嚎,吓得躲在草丛里隔着门缝盯梢的衙役一个哆嗦,大白天的险些昏过去。 我嘞个去,原本是打算找出那个送信的人,没想到居然相貌如此丑陋! 这等丑陋,与去买衣服的店家说的还有点像! 是与不是,一审便知,他得赶紧回去禀报。 宁大人,真是神算子也! 半夜时分,公堂上点燃起数支火把,当班衙役威严站立。 一阵穿堂风吹过,火把的火苗忽左忽右,大堂里阴森森的,树上偶尔几声老鸹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几个衙役去大狱里提了罗大,带上堂来。 一路上,夜色深深,月亮也隐了起来,罗大大气不敢喘,上堂之后立即感觉到了阎罗殿一般,堂上的衙役也是面容各异,如同地狱的小鬼,这架势,他真没见过。只觉得脊梁后阴风阵阵,吓得他两腿战战,几乎站不稳。 大堂上静悄悄的,不一会,只听后面传来一声轻咳。 吓得他慌忙转身,只见正堂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那里,他惊疑不定地瞧着。 冷不防一阵风吹来,火光映亮了后面人的脸庞,罗大定睛一看,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地上,连滚带爬到旁边衙役那里,死死抱着衙役的腿就嚎叫了出来,“啊啊啊——鬼啊——” 这正是那晚和丁老五冲突导致丁老五死的那个人! 他惊叫之余不忘连连磕头,“壮士啊!我可真没有说啊,我知道你是死人!你别来索我的命啊,咱阴阳井水不犯河水,我可——” 罗大还没有说完就吓昏了过去。 山民李甲此刻也站在外面,黑漆漆的夜里,星光黯淡,夜风吹过树林,树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他被大堂上突如其来的有鬼的惊叫吓得也是汗毛直竖。 昏死过去的罗大被拖出去后,他被带到了罗大的位置上。 除了衙役们跟木头人似的站立两旁,大堂上没有其他人,火把的火光忽左忽右,照在衙役们面孔怪异的面上,明灭不定,乍一看如同进了阎罗殿一般,饶是他走南闯北,胆子够大,此刻也是有些心虚。 站了一会,他同样听到身后一声轻咳。 这一声轻咳如白天炸雷,他急忙转身,当火把的光线照到那个模糊的影子上时,他瞳孔骤缩,汗毛倒竖,失声叫道,“啊啊啊——老酸???——你——是人是鬼!!!” 老酸?! 刘知府、海宁几个人隐藏在暗处,听得明明白白,小书吏孟珏虽然也被这阴森的堂审吓得脸色发白,但还得忍着恐惧颤抖着手记录下来。 谁能料到,瓜田涉嫌杀人的人,他们遍寻不着,人家却给官府送信揭发人家拐卖孩子,这本是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竟然是同一人而为! 可眼前的事又不能不信,两案并一案,之前海宁说有这个可能,他还觉得荒唐! 当下屏息凝气听下去。 “你说呢?”那个模糊的身影阴森森道。 熟悉的声音一出来,李甲差点晕过去,腿一软坐地上,脱口而出,“你不是——不是掉下悬崖摔死了吗??” “你说的对,我是死了!我已向阎王告状,今日是来向你索命的!” 那人说着步步逼近,火光里,狰狞的脸庞如同地狱中的厉鬼,李甲险些崩溃,跪倒在地,哀嚎道,“老酸哪,这不怪我啊!都说好了一人一半的,都是你太贪心了,你非要那么多!何况都给了你,我拿什么养家啊!今日你若要,你都拿走!你回你的阴曹地府吧,啊,老酸!我回去多给你烧纸!咱们阴阳不犯,你在阴间做你的仙人!等死后我去给你赔罪!!啊,老酸!求你别吓我了!” 李甲连连叩头,涕泪横流,几乎魂不附体。 忽而,周围一片寂静。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周围,大堂上,忽如其来的“威武”声让他回魂,他极力镇定心神,暗自鼓励自己,这不是地狱,是人间,没什么好怕的! (); 第五十五章 不打自招 那人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掀开遮挡着脸的斗笠,“李甲,你个歹毒的东西!枉我信你一场!你居然为了利将我推下山崖!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伤疤遍布、容貌狰狞,李甲大骇,语无伦次道,“山崖那么高,你、你、你居然没摔死?!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掉下去的——” “哈哈哈——我要是死了,谁给我报仇?!我当然没死!!” 苏安看着吓得快要死过去的李甲,放声大笑,“李甲,我都死过一次了,我当然不怕,不过,你的死期也快到了!想要独享那笔钱,你还没有那命!哈哈哈,苍天有眼啊!啊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过后,又是凄惨的哭声,“我的脸啊,我毁容了,我后半生怎么过啊——” —— “没堂审、没动刑这个案子就清楚了,不得不说,宁大人真是厉害啊。” “宁大人想出这个办法来审案,这样的招供,可比用刑扎实多了。” 衙役捕快们议论着,尤其半夜当班的衙役,提起那一幕,都有些不可思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令人不打自招的方式审案。 海宁要求当班衙役戴上自制的地狱恶鬼的面具,并且一定要胆大的人,不然相互看着没准自己先吓晕过去。 吉青是代班头,自然当仁不让,况且这次案子他也是立了功。 衙役捕快们也看到了,“吉青,你小子这回立了头功了,就等着结案上报论功行赏了。” 吉青不好意思道,“这都是宁大人的功劳,我不过是执行罢了” 大家都和吉青亲热地说着话,没有人再在前班头李照面前献殷勤。 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大人的功劳?这是要将知府大人置于何地?”有人路过李照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哼了声。 “小姐,你快洗洗吧,这几日都在外面,身上都馊了” 锦儿给海宁烧好水,又将海宁的换下的衣服拿去洗了。 海宁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泡着,舒服地差点睡着,她一边洗一边叹道,“当个捕快真是太不容易了,一路骑马到山里,颠得小姐我屁股疼得慌。” 锦儿一边洗衣服一边嗤笑,“小姐,你是越来越像男人了,当众还‘屁股屁股’的,让人听了多不好意思。” “我这两天没在家,家里有什么事没有?” 锦儿琢磨着既然老爷留话了,书信和包袱就先不给小姐了,“没事,老爷就临走的时候嘱咐要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凡事要多留几个心眼,还说官场的事都不简单,要你好生辨别,除了案子,不要随便交友说了许多,总而言之,不要给皇上丢脸就是了。” 提到皇上不免想起皇上临走那晚谈心的情景,还有皇上交待的,让她务必处理好“家务”事。 唉,她的“家务”事很简单,一纸休书而已,可是她的爹却没有求来。 按理说,这根本不是事的事,她和崔安闹到这份上了,崔安瞧她不顺眼,崔家肯定也不会容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思来想去,大约是崔家有什么条件她家没有达到,还是得找崔安。 “好些日子不见文大哥了,”锦儿望望门外,“他怎么也不来了?” 有胡紫霜缠着,他脱得开身才怪,想起那日文穆青在巷子口说的话,那算是表白吗? “小姐,你想什么呢?水都凉了,不出来该着凉了。” 海宁懒懒道,“洗冷水浴强身健体——啊——阿嚏!!” “还强身健体呢,这几日你在外就没吃好,后背脊梁骨都看见了,还有啊,你瞧你这额头,都分上下两色了。” 锦儿一边给她擦着后背一边抱怨着,“小姐,不怪我说你,你都是大官了,有事手下人去干就好了,你只管在屋里吃茶纳凉等信就成,人家当官的不都这样吗?虽说立秋了,可天气还是热,你还跟着他们跑,还要他们作什么?” “呵呵,锦儿说的对” 外面突然传来文穆青赞许的声音。 院门没关,文穆青刚才就已经进来了,不过不知道海宁在里面洗澡,只听到里屋有主仆二人的说话声,有些好奇两人会说些什么,便顿住脚步。 然后就听到锦儿后面的话,他就知道海宁回来了。 话音未落,锦儿惊喜的声音,“文大哥?” 然后就是里面“呼啦”一声巨大的水响,他吓了一跳,“里面怎么了?” “啊啊——文大哥别过来,我家大人在洗澡呢。” 海宁瞅了锦儿一眼,这货绝对故意的。 锦儿只管坏笑。 文穆青愣了愣,脸可疑地红了红,随后赶紧退到瓜架下海宁的书桌前,假装在欣赏新结出的丝瓜。 海宁穿好衣服出来,头发还没有干,胡乱用长丝带绾起来就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服面料的事,海宁过来的时候,正背对夕阳的方向,清风吹起她身上的衣袍,那衣袍下玲珑的曲线依稀可辨,文穆青觉得心跳似乎有些起伏不定,他背过身又借欣赏丝瓜深呼吸几次才算正常。 忽而鼻尖似有若无的一抹香气,他转过头。 原来是海宁过来后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好奇道,“文大哥,你看什么呢?” 文穆青有些哭笑不得,近距离之下,连海宁粉腮上的绒毛几乎都可以看清楚,小巧挺巧的鼻子,温润的唇瓣,发丝湿哒哒的贴在额头,如同出水芙蓉般,身上的灰色素衣也掩不住那股子刚洗澡后的清新,带着淡淡的慵懒,微风吹起,白衣白丝带,九天玄女不过如此,一时他有些看痴。 海宁觉得今日的文穆青有些奇怪,一会看着丝瓜出神,这会又瞧着自己目不转睛,她很快回过神来,故意忽略掉那抹炽热,转身来到桌前坐下,“文大哥,快请坐吧。” 锦儿已经有眼力见地端来两杯茶,笑吟吟道,“文大哥,你就是有口福,这是我家大人最喜欢喝的雪顶含翠,前些日子已经没有了,这不,客栈的老板刚遣人送了一包来。” “雪顶含翠?”文穆青瞧了瞧白瓷盖碗里那舒展着的翠绿的叶子,笑道,“这个老卓还真是不含糊,我喝都得去他客栈里,他让人给泡上那么一撮,他对你家大人倒是孝敬的很。” “那是,他上回靠我家大人赚了不少银子呢。”锦儿自豪道。 (); 第五十六章 一人三案 “小孩子家的,不要乱说,人家能赚钱是有本事,咱不过提了几句而已,还贪功呢?”海宁不以为然道。 锦儿吐吐舌头,“我忙去了,你们先聊,一会吃饭的时候我叫你们。” 她就喜欢文大哥和小姐单独在一起,说不定能玉成一桩美事呢。 论文采论外表论家世,那个该死的崔安哪点能比上文大哥?好在这次没有那个可恶的胡紫霜从中搅合。 夕阳已经接近西山,凉风习习,坐在海宁对面,文穆青觉得不能直视海宁,一看就心跳加快,只能装作看看周围,“这个小院真好,每次来都感觉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花开花落,结的瓜比以往又大了点而已。 海宁心说,想起那些书生们说起文府的大院子眉飞色舞的模样,也是奇怪,文穆青来得勤,但从来没有说邀请她去他家看看,就连胡紫霜也这么问。 文穆青觉得心跳平缓了,问道,“海宁弟,听说瓜田案的嫌疑人有下落了?” 自从海宁去了应天府上任,关注应天府的消息成了每天的必修课,他就喜欢听衙门里的人说新来的通判宁大人的故事,但凡故事里沾点宁大人,他都听得仔细着呢。 没想到海宁能两案齐破,一起拐卖孩童案,一起瓜田埋尸案,两案合一案,可谓牛大了,应天府官衙里已经传了开来。 “文大哥倒是消息灵通,不过这案子还没办法结案呢。” 结不结案不仅让海宁为难,刘知府更是头痛。 “没办法结案?”文穆青疑惑,“不是案犯已经抓到了?” 海宁拾起文穆青给的那把扇子,摇着扇子苦笑,“抓人简单,结案难啊。” “难道此人——还能凌驾于律法之上不成?” 海宁知道文穆青理解错了,“他不是关系强硬,也不是神通广大,而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案犯还能提条件?”文穆青更加匪夷所思。 “嗯,他要用刘知府的孙子换减轻他的罪责。” 案中案,一人牵三案!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个面容丑陋的苏安真是胆大妄为! 正说着,锦儿端上几样时令小菜,又烫了壶梅子酒,就在瓜架下的桌子上开始晚餐。 夕阳快要隐到山后,锦儿点上油灯,又点了几支蜡烛,放在饭桌周围,倒也亮堂的很。 文穆青看见桌上精致的小菜,笑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品尝锦儿的手艺呢。” “文大哥不嫌弃就好,有时间就常来,我家大人这几天快忙得累死了,我也只能烧个饭,别的也帮不上” “先不说了,”海宁扒了口饭,这几天算是饿坏了,刚才一筷子萝卜丝挑起了她的食欲,“这几天在外面风吹日晒,都快要饿残了,我先吃点” 海宁食欲大开,锦儿一个劲给她夹菜,“慢点,慢点,别呛着。” 瞧着锦儿跟个奶妈照顾小孩子似的照顾海宁,文穆青眉眼弯弯,不觉艳羡不已,他的身边,哪有这样贴心的人,个个只管替他的老爹监督他不准乱跑,尤其是不准到海宁这里来。 海宁一连吃了两碗米饭才觉得空荡荡的胃里舒服点,放下筷子,接着刚才的话题,“这刘知府的孙子就是被苏安拐走了。” 文穆青和锦儿都大惊,直呼不可思议。 “听说是知府家的家丁抱着孩子在闹市中玩耍,放下孩子给他买风车,掏钱的眨眼功夫孩子就没有了那人相貌丑陋,大人都给吓得够呛,孩子怎么可能跟他走?应该被吓哭了才对!” “我同意文大哥说的,大人都能被他吓死,小孩子怎么可能不吓哭?当场弄走不大可能吧?我怀疑那家丁没说实话,或者,莫非那人是给孩子下药了?动作也太快了吧?” 海宁说道,“这点苏安死活不说,就说知道孩子的下落,只要官府判他无罪放了他,他就帮忙找到孩子的下落,还说若是晚了,孩子的安全就不一定保证了。” “一人三案,这招足见他深谋远虑,”文穆青皱眉,“这个人说不定有大问题,不能轻易相信他” 海宁点点头,“说的是,我也这么想,他和那个买卖自己儿子的山民应该不止干过一次这种勾当,他们之间分赃不均,但内中缘由,也没有说。” “用刑啊!”锦儿听得义愤填膺,“这种拐卖孩子的恶人还配谈条件?” 海宁皱眉,“现在刘知府的孙子在他手里,有什么办法?他大难不死,想必都考虑周全了。说来也是厉害,居然能那么巧遇到知府大人的孙子还能顺势拐走!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料定咱们投鼠忌器,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假话?这样的人不判入监难道留着出来祸害人吗?”锦儿忽而想起什么,“他怎么长那么丑陋?还穿着死人衣服?” “他原本可不丑陋,他被那个山民推落悬崖,本来是必死无疑,结果运气真是上天了!被一棵树挡住!侥幸没掉下去,但伤势严重,脸也被树枝刮坏了,衣服破碎不堪。那棵树生长的地方有个山洞,只不过树冠挡住而已,他顺势爬了进去。在那个地方即使侥幸没跌死也会饿死,结果他的运气又爆表了,里面居然有装殓好的死人,他就剥了他的衣服穿上了,总好过身无寸缕强。” 锦儿想起自己的手摸过那布片就一阵恶寒,嫌恶道,“真是太恶心了,他怎么下得了手穿死人衣服?他又是怎么出来的?悬崖那么高” “他可不是原路返回的,据他说,那个山洞很深,他在里面拐来拐去的就到了一处敞亮处,就出来了。” 听了这些,文穆青感叹,“这可真是天方夜谭啊,如此贼人竟然上天还眷顾,没要了他的命,居然出来就吓死一人,还拐了知府大人的孙子!” 锦儿好奇道,“那后来怎么和崔家的家丁遇上的?” “这还用说吗?他死里逃生,当然是想报仇,原打算去应天府是揭发山民拐卖孩子,害人性命,为己报仇!可身无分文,身上又是死人衣服,白天不敢出来,只能晚上出来,半道和丁老五争吵却吓着了丁老五,丁老五本就喝了酒,被他的模样吓个半死倒地。至于那个镢头,应该是巧合,是另一户人家临时放那的,被丁老五撞倒又跌在上面,只不过那人家怕摊上官司,不敢承认罢了” (); 第五十七章 一石两鸟 “那既然不是他杀死的,他为什么不报官?” 海宁说道,“他和那个店老板罗大的心思一样,他本来想去报官的,可自己摊上了人命官司,万一碰到个葫芦僧判案,直接判他有罪,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再说,报了官后丁老五的钱他能拿到吗?那个时候,明显钱对他的意义更大一些,至少能让他先活下去;抑或他改变了主意,去报官告山民蓄意谋杀他也可能会牵扯出他的拐卖孩子案,索性不去了,改写匿名信的方式” “唉,一千两银子不少了,他干吗不拿着跑路,还自作聪明写封信去举报,这倒好,把自己搭上了。”锦儿叹气。 “他哪里有跑路的机会?”文穆青笑言,“你家宁大人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都已经找他找到山里去了,只要他在应天府,总能找到他他索性先以书信告知衙门,让衙门去抓山民,一来是报复,二来转移衙门注意力,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可是衙门的认怎么知道他会去看布告呢?”锦儿还是觉得奇怪。 “你想,一个人但凡举报他人,能不关心结果吗?” 文穆青替海宁答道,“你家大人本来是想找到这个写信的人,顺便审一审知府大人家的孙子与他有关没有,结果一石两鸟,真是妙啊!” 锦儿恍然大悟,佩服地看了眼海宁,“那个山民也够狠的,怎么把人推悬崖下去?他俩都不是好鸟。” “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啊。”海宁若有所思。 锦儿一边收拾一边感叹,“那刘知府的孙子可怎么办啊?都这些日子了,真要落入坏人手里,可怜哪。” “所以,这案子暂时结不了啊。”海宁懒懒摇着扇子,这个问题着实让她伤脑筋。 若是瓜田案结案,苏安是不可能供出刘知府的孙子去向,那可能永远是个谜了; 若是不结案,这两案并一案,将寻刘大人孙子的宝压在苏安身上,万一苏安说假话又逃逸,那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结案不说,可能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海宁正思忖着,听文穆青说道,“海宁弟,自从那日你在街上遇到戚云儿,你对她的一通分析推理几乎分毫不差,我就觉得海宁弟非池中之物,原来真的是厉害啊。” 说到戚云儿,海宁问锦儿,“这戚云儿回老家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她的东西还在咱这里呢。” 文穆青好奇,“她还有东西在你这里?” 锦儿嘴快,“起初她不是怕打不赢官司嘛,念着我家大人借她银两的情,把镯子留给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一直惦记着还给她。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突然遇到她,让她来取镯子,结果她来家里非要将一张五两千的银票让我家大人保管,说是这里没有亲人,她要回老家处理事,怕中途丢了,又怕被陈泗派人抢走,非要留下从一开始就急慌慌的,镯子也没顾得取走。这走了也有些日子了,按理说应该回来了” 文穆青眉峰微皱,“五千两不是小数,看来她挺信任你家大人的。” “谁说不是呢,”锦儿抱怨道,“信任归信任,可我怕偷啊,上次家里还遭贼了,还好她的镯子没丢,否则真是说不清。” “这里还有贼来过?”文穆青愕然。 “是啊,就那天半夜从瓜田回来的时候,我发现窗台上有脚印。这些贼人也太胆大了,还好没有丢东西。” 文穆青一听也是紧张,“如果这样,那万一丢了还真说不清呢。那个戚云儿虽然有冤屈,但毕竟不熟悉,这人心隔肚皮,按理说这事还真不能接!” “可不嘛,她倒好,扔给我就跑了。”锦儿抱怨。 文穆青看看海宁,海宁一直静默,目光低垂,脸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夜色下,烛火扫过文穆青脸庞,照出他眉间的隐忧,“那陈泗本就不认这个帐,目无法纪惯了,可为何那么痛快地给了戚云儿银子呢?——或许是我想多了” 海宁抬眸,莞尔一笑,“文大哥,你没有想多” 文穆青被一笑弄得心跳,同时心里忽悠了一下,看来海宁和他想一起去了。 瞧着文穆青面色凝重,锦儿有些不淡定了,“是不是我做错了这事?我当时就说等我家大人回来再说这事,结果她就跑了” 聊着聊着,文穆青看时间不早了,告辞回去。 海宁送文穆青出来,长长的巷子两个人一路走着。 文穆青虽然很希望这条巷子再长点,但又不忍心海宁受累,柔声说道,“不要送了,你回去吧。回去一定插好门,应天府这么大,难免鱼龙混杂,千万不可大意,有事就叫我” 他想起什么,哑然失笑,“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家住哪呢。” “是文府吗?”海宁也笑,“胡紫霜都告诉我了。” 文穆青愕然,听到提起胡紫霜无奈道,“她——唉,不说她了,你快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那日胡紫霜一夜未归,非说她和文穆青在一起,因为牵扯到海宁,文穆青不愿多说,这一来就有些说不清的意思。 弄得他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催着他要速速考虑和胡紫霜的亲事,他非常头痛,这几天没心情,今天来海宁这里总算开心了些,不过一提起胡紫霜他心情有点低落。 巷口的灯笼下,两个人的身影在地上交汇,远远看上去,仿佛两个恋人在低语,看得在暗处不远的崔安眼睛直冒火。 崔安从那几个被海宁打得满地找牙的混混那里讨到了海宁的住址,这刚来到就隔墙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本打算等客人走后再进去,结果他来的时候夕阳还老高,这会子他都要睡着了,里面的人才出来。 什么人这么磨叽,待出来的时候他听到文府,借着灯笼的光芒又看清了,正是那日在桥上和海宁一起逛街,跌倒在地嚷嚷着让海宁快跑的那个男人。 陈泗告诉他这个人可是赫赫有名的文府的四公子,在崇正书院供职的书画大家文穆青。 (); 第五十八章 有人接盘 再联想到陈泗说的文家曾经想向海家求娶海宁,崔安立刻展开了丰富的联想,甚至他都猜出了文穆青来这里是约会来了,方才两个人疑似卿卿我我,他说话满含关心,海宁笑语温柔,不就是明证吗? 我说她为什么让他老爹回去求休书,闹了半天这里有接盘的了。 崔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越想越窝火。 琢磨着海宁该进屋了,文穆青这才转身要上马,忽而前面一个声音,“这位兄台留步。” 紧接着从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文穆青一跳,他拧眉,“你是?” 借着灯笼的光芒,对眼前的认也有了印象,这不是那天在秦淮河畔喝多了对一个女人破口大骂的那个男人吗? 第一印象不好,他并不想搭理这人,“素不相识,失陪!” “等等,方才那位是应天府新任的宁大人吗?” 文穆青已经上马,听到海宁的名字立马警惕,“你是什么人,为何打听她?” 崔安哼了声,“你少管闲事,我劝你还是离她远点,少给自己找麻烦。” 凭空多了位情敌,不过文府的这位公子连陈泗都忌惮,他当然不能造次,否则他早就拳脚伺候了。 “这话倒是奇了,”文穆青瞧着站在马前面的男子,自大张狂还出言不逊,他冷冷道,“你是哪位?竟操心宁大人的事?” “我是哪位?”崔安也冷笑,“你回去问问这位宁大人就知道了,最好劝她小心,不要接近不该接近的人,否则有她后悔的!” 崔安说完扬长而去,文穆青莫名其妙,这人居然认识海宁?这是怎么回事?若是认识那天他们也没有打招呼啊。 有心回去问问,天色已晚,随即离去。 文穆青到家的时候府里的人都已歇下了,唯有他的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他奇怪推门,他的父亲文谨明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父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问道。 文谨明转身,看着晚归的儿子,他确定他的儿子被那个新任的小白脸通判迷住了。方才他进门走路轻快地要飘起来,还有脸上掩饰不住的陷入情字里的神态,只不过看到自己的时候这才有所收敛。 这个儿子他太熟悉了,也是他最重视最着意培养的孩子。 虽然这个儿子是庶出,但从小就让他几乎用全部的精力来培养他,教他读书,他喜欢绘画,请名师来教,他喜欢游历,也让他小小年纪跟着自己到处去长见识。说望子成龙不过分吧?哪怕不入朝为仕,能够传承他们文家的基业他就满足了。 他就想不明白,这孩子自小天资聪明,如今更是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就书画有大家风采,如此优秀的儿子为何在情路上就这么坎坷呢? 各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不要,甚至连皇上的妹妹、色貌双全的三公主他都不惜落马自毁身体拒绝,他到底是怎么了? 现在他仿佛有点明白了。 自从家丁第一次汇报说四公子和那个小白脸的考生在一起挺开心的,他根本没往心里去,结果家丁是个有心人,留意了几次,还真被家丁说中了,不仅开心,往来还越来越密切,平素除了崇正书院就是家里,但凡出门必是应天府后面的一处小院。 他十分怀疑就因为三公主导致自己儿子对女人产生了抵触心理,要不他怎么会隔三岔五去见一个男人呢?今晚家丁瞧的真真的,不到傍晚就出门,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家丁他今日身上的衣袍是否得体?家丁惊掉了下巴。 果不其然,还真是去了那个新任的宁大人家。这一坐就是现在,到家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接连推了所有女孩子的亲事,就连胡紫霜他也压根不伤心,真是细思恐极啊 唉,不想了。 他沉住气,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还得说到这么晚?” 文穆青知道自己老爹不愿他和海宁接触太多的缘由,之前他也以为海宁是男的,自觉有些不妥,现在知道她是女的了,他还担心什么? 他根本没有病,是之前没感觉而已。 再说,要是他的父亲知道海宁是女的,或许更不会允许他来往都有可能,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要透露过早为宜。 “呃,就是跟宁大人探讨了一下案子。”他说。 “人家是通判,还需要和你探讨案子?”文谨明一听就知道这小子不老实。 “呃,就是——” 文谨明截住他的话头,“这个新任的通判大人可不是等闲之辈,我可告诉你,皇上都亲历了他现场审案,他从未参加过任何考试,却能以甲等第一且以官场素人身份直接封为正六品,这是罕见的,可见皇上对其很重视” 文穆青心说,那不挺好吗? “你与他来往过近,咱家就透露太多,保不齐哪天有什么不合适的传到皇上耳朵里,好事还行,万一不好的事呢?” 文穆青不以为然道,“父亲,您多虑了,据孩儿看,这位宁大人为人正气,断然不是那搬弄是非之辈,从办案就能看出来” “你还看过他办案?你知道他的来历吗?”文谨明有些生气,这个死小子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胡御史家的紫霜对你关怀备至,你莫辜负了她” 要不是这死小子之前犟得连命都不要,他才不会这么迁就他的亲事呢。 又来了! 文穆青头一次顶撞了父亲,“父亲,紫霜小姐虽然貌美,但孩儿真不喜欢紫霜小姐,和她在一起,孩儿无话可说。” “那你和那个宁大人就有说不完的话?”文谨明生气了,这不正表明这孩子中了邪了吗?断袖之癖,他想都不敢想! 文穆青无奈,“父亲,她不一样——” 这话让文谨明觉得心里拔凉拔凉滴,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吗? “说得你倒是很了解似的,他哪儿不一样?” 这个海宁就连海瑞海大人都拜托他,说若是海宁来找他,他务必看在朋友的份上要帮他,若是不来找他,就算了。 他还在猜想,海瑞无子,莫非这个海宁是他的亲戚?这个海大人从来不求人,既然人家没提到底什么关系,他也不好细问,只答应着。 (); 第五十九章 如沐春风 文穆青争辩道,“父亲,她凭本事一举夺魁,又这么短的时候内连破几案,比那些靠祖上余荫吃饭、毫无建树的官老爷们强了百倍不止,她更有一颗仁慈之心,你知道吗?在路上碰一个叫戚云儿的姑娘告状无门,走投无路,她当场资助了银两给她,又在大堂上之上帮她从陈泗那里赢回了一万两银子。父亲,孩儿觉得她无论才能、人品都胜过孩儿,和她在一起,孩子感觉——如沐春风——” 连自己心气高的儿子都承认不如人,这个人看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只是——如沐春风? 文谨明差点气坏了,这越说越没有正形了,看来不仅是有想法,还深陷其中了。但也知道这个儿子生性倔强,当初为了拒绝三公主的婚事从马上故意堕落差点死了,这样执拗,不能硬拦,遂缓和了语气,“为父已经告诉你几次,那个宁大人虽然有才,但长相阴柔,没有阳刚之气。” 文穆青心底暗笑,他当是什么理由呢,再说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有阳刚之气呢? “你和他相处多了,难免招人多想,我儿正当青春年茂,该考虑和女子多来往。” 文穆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爹拐弯抹角不让他和海宁来往,只为把他当断袖之癖了,他哭笑不得,“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爹想什么你知道就好,交友要知根知底,爹问你一句,你知道他的来历吗?他是哪儿人?家里都有谁?” 一句话就问住了文穆青。 他张张嘴,硬是一个问题答不上来。 就这还敢说自己了解呢,文谨明气哼哼出门,心里琢磨着,胡御史都对两个孩子的婚事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了,可这孩子硬强求不行,该怎么办呢? 说实在的,他对那个胡紫霜当儿媳也是含糊,身为女儿家,除了样貌没得挑,其它就没有发现什么优点。 咋咋呼呼的,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沉稳有礼,他家的家丁跟了几次,说是她特别爱黏人,连那个宁大人都不如,甚至那个宁大人都比她更像个女人,这不就是说她像男人吗? 如此说来,他的儿子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为他文家的后代考虑,他还是得好好琢磨一下儿子的婚事,唉,听说海瑞海大人女儿自小温书,腹有诗书气自华,知书达理,却不想许了人。 文穆青躺床上辗转反侧,仔细回忆着在海宁家碰到的那个男人,看外表斯文,实则粗俗自大,他是谁呢? 不过,从他的话语来看,劝自己不要惹事,多半是和海宁过不去的。偌大的应天府,还真不好说,别人不知道,得罪陈泗是肯定的了,陈泗两次派人袭击海宁,今晚大约是陈泗的人碍于自己的面子,怕伤及自己给自己提前警告。 要这样的话,他还真得找陈泗谈谈,背后使阴招算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海宁是皇上钦定的甲等第一,说明皇上对她还是非常看重,量陈泗也不敢胡来! 皇上回京城了。 宫里消息灵通的妃嫔们早就数着日子开始忙碌起来,前几日就各自吩咐打扫宫苑,跟过年似的。 毕竟皇上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不见人,这回来还不得回后宫好好住几天才是。 皇上明明青春茂盛,却少来后宫,二月刚封的九位嫔位主子也就几个人见了皇上几面而已,除了来自应天府陈家的顺嫔和崔家的敛嫔相对得逞一些,其他几位皇上压根都没有去她们宫里过。 身怀六甲的恭妃也是数着指头盼皇上回来,毕竟第一次生孩子,听闻消息后一激动,临盆了,哭喊了一天一夜后,在皇上回来的当天,诞下了皇上的第一位小皇子。 顿时惊动了整个后宫。 闻此喜讯,皇上回来后第一时间去看望恭妃,并当场晋封为恭贵妃,太后也是眉开眼笑,直呼阿弥陀佛。 这等福气和荣耀不是每一个嫔妃都有的。 顺嫔一早起来就吩咐人给自己匀面梳妆。铜镜里,顺嫔左瞧右看,待宫女把耳边的一缕发丝用金钗别在发髻之后,她满意地翘起唇角,手略一扶头顶新做的步摇金钗,“好看吗?” “都说江南出美人,奴婢这算是见识了。主子本来就细皮嫩肉,如今这么一打扮,真的是在后宫拔头筹的呢。” 顺嫔镜子里瞥了小宫女一眼,得意道,“算你有眼光,去打听了吗?皇上几时来后宫?届时你们都机灵点,若是皇上直接来咱这里就罢了,若是去别地,你们就拦着点——” 小宫女笑道,“谁不知道皇上宠爱主子呢,要来除了皇后那里,肯定第一个先来看望主子。主子稍等,小语子回来了,奴婢去问问。” 不一会,小宫女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踌躇道,“主子——” “怎么了?” “恭妃生了——” 顺嫔正仔细往头上插着金钗,漫不经心道,“生了个什么?” “主子,是个皇子。” 顺嫔先是愣了愣,接着将手里的金钗扔下,酸酸道,“什么恭妃,贱婢!不过是王皇后跟前的一个宫女,仗着脸皮子好看被皇上侥幸宠爱一次就怀了龙胎——” 一席话吓得小宫女慌忙回身掩紧门,大惊失色劝着顺嫔,“主子,皇上正在兴头上,可不敢说这样的话——方才皇上已经封她为贵妃了。” “贵妃?!” 顺嫔霍然起身,头上的珠钗惊颤连连,“我叔父是堂堂当朝一品吏部侍郎,我父亲也曾是凤阳府知府,且不说这个贱婢,就是放眼宫里同时封的九嫔,出身有谁比得上我?如今倒母凭子贵,封了贵妃,爬的还挺快!” 皇上同时封的九嫔多数出身锦衣卫家,论起家世来确实比不上自家主子,但人的福气就是这样,也得看运气。 这个恭妃原本就是王皇后跟前的一个下等宫女,谁能想到一朝入了皇上的眼睛,只宠幸过一次,若不是她怀上了龙胎,说不定皇上就忘了她了。 没想到,不仅怀上龙胎还生了个皇子,这运气、这福气,唉,她也是宫女,就没有这样的命。 小宫女心里感叹,只能装作收拾妆奁盒子不敢接自家主子的话。 瞧着小宫女不敢吭声的模样,顺嫔说道,“去,请皇上来,若是皇上不来,我就打死你!” (); 第六十章 吹枕边风 小宫女吓得连忙跪下,眼泪汪汪,“主子饶命啊,皇上岂能听我一个奴婢的?” “就说我生病了,吃不下饭。”顺嫔瞬间变得有气无力。 看着小宫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顺嫔气得将手里的梳子一扔,她能吃下饭去才怪。 前天接到老家来的书信,看完她就气得不行。 敛嫔自知自家那个张扬跋扈的哥哥陈泗,算是在应天府出了大丑,被人当众判赔一万两银子,连带着丢他家的人不说,他竟然是在皇上在应天府的时候出的这桩丑事,说不定皇上都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最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她还没入宫的时候就听她这个败家哥哥说起戚家的那个小浪蹄戚云儿子,她的这个哥哥压根不听父亲的劝,到底没忍住还是去沾染了那小浪蹄子。 那小浪蹄子就是个骚货,说白了家里做点小生意,就想攀高枝,也不想想她自家的身份。他哥随口一句会娶她,小浪蹄子竟然当了真。 她打早就提醒她哥,不如找人给点银子打发了小浪蹄子,省得以后是后患,如今看来真让她说中了!她就弄不明白了,不就一万两破银子吗?给她就是!如今倒闹成这样!整个应天府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哥哥成了欠钱不还的泼皮无赖! 最让人生气的是那个审案的考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半男不女的小白脸,居然因审理她家的案子有功居然挤掉上任通判,直接成为正六品通判,比上任通判官还高半级。 听说海宁审了陈泗一案之后,有之前告陈泗欠钱不还的也如法炮制,扬言要娶新任通判大人那里告状,为息事宁人,陈泗不得不甩了银子出去。这笔银子才是陈家最大的损失呢。 他家在应天府横行了这么多年,哪里受得过这种侮辱? 如果这个叫海宁的通判继续在应天府,那总有打照面的时候,虽然说那点银子不算什么,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气得陈家老爷子好几天吃不下饭去,给她写信就是让她在皇上面前吹吹枕边风,把这个新任的海宁给早日罢官或者弄到别的地方去,少在应天府给陈家添堵。 顺嫔看到信后第一件事就是骂他那不争气的哥哥活该! 她在宫里虽说得宠,可毕竟根基不稳,她家人在家里却给她泄气! 她起身来到院里,望着晴朗的天空,天高气爽,对她而言,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恭妃添子,肯定要分一份宠爱出去,她前一段刚和自家的亲戚——同日封嫔的敛嫔闹了一场,两个人都被皇后禁足在宫里,那个敛嫔也是事多人精,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可千万不能让她抢了先见皇上。 唉,真是烦透了! 小宫女出门没多久,就欢天喜地地跑回来了,“主子,主子,皇上向咱们这边来了。” 顺嫔顿时喜上眉梢,“真的?” 小太监和宫女们都松了一口气,赶紧齐齐跪了一地,恭喜自家的主子又得脸了。 皇上径直而来,顺嫔给皇上请安后便遣了下人,端茶倒水,自己亲自侍候着。 皇上接过她递来的新茶,点点头,“唔,很香。” “这是臣妾哥哥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新茶,是今年最新的雪顶含翠,臣妾不敢独享,一直给皇上留着呢。” 皇上闻言放下茶杯,打量着顺嫔。 在皇上略有深意的目光里,顺嫔红了脸庞,娇羞道,“皇上,为何这么看着臣妾?” 皇上似笑非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朕说?” 顺嫔顺势往皇上怀里一靠,娇嗔道,“皇上,你走了这么多日子,臣妾一直想念皇上。” 金丝桃红衣衫,这样亮眼的颜色最衬肤色,此刻的顺嫔犹如那三月初绽的桃花,他当初宠幸她也是因为这个颜色,如今,他的眼前钱却是晃动着的却是那银灰色、天蓝色的素衣。 “皇上,你在想什么呢。” 顺嫔伏在皇上怀里,皇上没有反应,刚才也没有夸她的衣服,顺嫔奇怪抬眼,却见皇上眸子里似乎在看着远方,她好奇循着视线追过去,只是窗外的碧蓝的天空。 皇上收回心神,垂眸看向怀里的顺嫔,“你刚才说什么?” “听说皇上去应天府刚回来,应天府是臣妾的娘家,那里有景美人也美,还有很多好玩的,皇上觉得那里好吗?” “好啊。”皇上不露痕迹地推开她,伸手端起茶杯,抿了口,“嗯,这茶不错。” 顺嫔略有得瑟,“臣妾的哥哥虽说平素做香料生意,但对于茶也是有独到见解,他亲手种的茶,必是错不了的” 转而,垂眸下去,神情低落,幽幽道,“家里生意大,方方面面周转也多,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哥哥也是不易啊。” 她边说边研判着皇上的神色,一切如常,或许皇上只当她在念叨家常吧。 “嗯,”皇上点点头,“朕在应天府听说了,你哥哥能力超群,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生意,确实是这样。” 顺嫔神情一振,“皇上说的是呢,可是哥哥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在堂上出了大丑,唉” 皇上眉峰一挑,“说下去。” “皇上,”顺嫔娇嗔地拉起皇上的袖子,“臣妾就是为哥哥鸣不平呢,那戚家的小蹄子就是污蔑我哥哥,哥哥没有证据,只能认栽——皇上,这案子臣妾听闻觉得审得不公呢,对臣妾家人如此,就是对皇上不敬呢。” “是吗?”皇上放下茶杯,饶有兴致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顺嫔还是及时刹住了车,后宫不得干政的古训她可没忘,她可以抱怨几句但绝对不能指名道姓。 见皇上鼓励她说,顺嫔很快在心里权衡一下,迂回说道,“臣妾不敢妄言朝廷政事,只是不知道那新任通判是否真的秉公审案了,若秉公审案,臣妾哥哥是罪有应得臣妾窃以为,此种审案乃是怪力乱神,干扰朝廷公信力” 这大帽子扣的! 皇上不置可否,只微微笑道,“你知道的倒是挺详细。” 顺嫔心里“咯噔”一声,“臣妾是关心家人嘛,臣妾的家人也是皇上的家人呢。” “嗯,你说的对。” 皇上放下茶杯,起身。 “皇上您去哪儿?” (); 第六十一章 限期破案 顺嫔慌了,这才来怎么就走?按规矩不是应该晚上在这里住下吗?不然她哪儿有机会怀上龙胎呢? “朕去敛嫔那里瞧瞧,你们同从应天府而来,朕不能偏心啊。” 看着皇上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顺嫔不甘心地起身,顺脚踢了旁边的小宫女一下,“你是怎么打探消息的?怎么皇上还要去敛嫔那里?” 糟了! 她方才只来得及说自己的家事,却忘了说前些日子和敛嫔闹僵的事,若是敛嫔恶人先告状,皇上来个先入为主,她不就被动了吗? “死蹄子,还不赶紧去打听着点消息。”顺嫔踢了小宫女一脚。 唉,真是的! 敛嫔正在屋里绣针线,听到皇上来了,也是又惊又喜,赶紧起身迎接。 方才就听说回到后宫皇上就先去了顺嫔那里,她还惴惴不安,生怕顺嫔抢先添油加醋说起她俩闹上的事,如今这么快就出来了,说明皇上也没把顺嫔放心上呢,顿时心里宽松了不少。 比起顺嫔那惹眼的桃红色,敛嫔身上的湖绿色衣裙倒显得文静一些,“敛嫔,朕从应天府回来,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 敛嫔接过盒子打开,这是一个当地的小孩都喜欢玩的拨浪鼓,敛嫔瞬间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面色绯红,“皇上——” 皇上目光掠过敛嫔,坐下。 这个敛嫔,就是海大人的亲家崔家之女,换句话说海宁应该就是她的弟媳妇。 “家里最近可来信了?怎么样?” “回皇上,家里挺好的,”敛嫔面上红色未退,不好意思道,“父母大人安康,弟弟也娶了亲。” 看这样子,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这就是陈家和崔家两家人的特点,一个生怕家里的事宫里的嫔妃不知道,一个生怕家里的事宫里的妃嫔知道。 他喝了口敛嫔递上的茶,觉得有股粮食的清香,爽口宜人,“这是什么茶?” “这是麦子茶。” “麦子茶?” 敛嫔一笑,“这茶系炒制的大麦再沸水煮开后得,防上火、消油腻,臣妾以前有胃口不舒服的地方,总要喝一杯。” “你弟弟娶的谁家的女儿?” “回皇上,是前应天巡抚海大人的女儿,就这茶方子还是海大人家给的呢。” 之前她爹娘来信,除了说这茶的事,还说海大人有可能被皇上启用,为了给弟弟的前途铺路,这才冒险结亲,只不过后来没了消息;既然这次皇上已经去过应天府了,她是不是试探一下皇上? 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只听皇上问道,“听皇后说,你和顺嫔前些日子在宫里闹起来,是怎么回事?你俩不是还沾着表亲嘛。” 一说这个,敛嫔顿时红了眼圈,跪下的同时泪也下来了,哽咽着,“都是我的错,求皇上赐罪!” 皇上伸手扶起她,“不过是几盒香料而已,何至于面上撕扯,惹人笑话?” 说到香料,敛嫔的泪更凶了,“皇上,臣妾入宫只是为了服侍皇上,臣妾母家这些年已经远离朝政,家里不愁吃穿,父母只想安顿晚年,嘱咐臣妾在宫里一定要谨言慎行,专心服侍皇上。臣妾自知家底比不上顺嫔母家,可臣妾也不是没见过香料,何至于去偷那顺嫔的香料呢?臣妾也不知道那香料是如何跑到臣妾这里的,顺嫔咬住是我偷的,我当真是冤死了。呜呜呜——” 说起那天的遭遇,她不承认偷了顺嫔的香料,被顺嫔拉着袖子要去皇后跟前评评理,结果还没到皇后那里,两人拉拉扯扯,误以为两人动起手来,气得皇后见也不见,直接将她们禁足在宫中,等皇上回来发落,一时成了后宫的笑话。 皇上闻言皱起眉头,想起那天他和海宁说的话,“朕的后宫也缺一个通判。” 眼下实实在在是这样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见皇上若有所思,敛嫔忽然觉得自己失态,忙止住泪,抽噎道,“皇上,是臣妾不好,此事闹到皇后那里,也惊扰了太后,臣妾甘愿领罪。” 为了那么几盒香料,顺嫔死咬住不放,敛嫔性子烈,自然不会承认。 说白了不过是争宠而已。 他不是判官,即便判出谁是谁非又如何? 这样的事情海宁在这里,真是她的强项,谁是谁非可以弄清,可皇后太过懦弱,压不住阵,将这皮球踢给他,他累不累? 皇上忽然觉得兴味索然,起身离开后,直接去了太后那里。 途中太监送上张诚的来信,看了开头,他目光阴沉如水,这个陈泗,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接着又愕然,这个海宁,竟然如此——厉害? 到了太后宫中了,揣起书信,进去。 李太后见皇上回来,宫里又添了一位皇子,也是高兴。 皇上择几件事说了说,听了这个海宁审案的故事,李太后来了兴趣,最后竟然笑出来,“这可比听书精彩多了,这孩子不仅聪慧,而且懂人心,哀家倒是想亲眼瞧瞧这个孩子审案呢,有机会调他来京城” “他在那边还算得心应手,只不过这次怕是得罪里陈家,陈家在应天府深耕多年,又把持香料生意,那可是应天府一半的收入来源,朝中又连结着吏部侍郎,陈侍郎倒小心谨慎,还是等待机会再说。” “唔”说到朝政,李太后脸上多了几分肃然,“辅政大臣也都一一去了,你也长大了,这些年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朱家的江山吗?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何至于急这一时?哀家看这回挺好,这个叫海宁的通判在那边,也是一件好事,替你把着那一方的公平正义,这魑魅魍魉的早晚得出来,到时再收拾不迟。” “那边这些年积累的案件不少,之前的通判如走马灯,如今又有一个大案,可谓案中案,若是破了,影响也不会小,这些人张狂到连知府家的孙子也拐走。应天府发来加急文书,不排除此人全国流窜作案,让各州府多加留意” 李太后面上怒色尽显,“居然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一定要限期破案!捉拿首犯!” 限期破案?这不是给海宁施加压力吗?她能受得了吗? (); 第六十二章 失了分寸 张诚的信里,一五一十,说海宁在应天府里,一没出门拉关系,二没将自己置于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位置,一上任就完全投入了案子当中,与手下同出同返,如今那娇嫩如雪的肌肤都晒黑了。 看到信里这些,脑海里闪过如雪容颜,尤其那莞尔一笑,勾魂摄魄,皇上心里着实心疼一番。 这么娇嫩如花的年纪,不爱红妆女红,却愿意出去和一群男人出大力,皇上又有些嫉妒那些衙役,自己在这里害相思病,他们却可以天天朝夕相处。 皇上走神了。 李太后瞧着皇上心不在焉,“皇上觉得呢?” 皇上回过神来,“母后,这案子不同寻常,怕不是一时半会能破得了的。” 一道旨意简单,海宁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倒奇了,李太后还没见皇上如此维护一个人呢,“皇上不是说这新来的通判厉害吗?多给他点人手,让他试试!这个案子若不早日破了,也有损朝廷威严哪!” 这是太后在看自己选人的眼光啊! “皇上不在这段在,这后宫里天天是鸡飞狗跳的,母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皇上要面对她们啊。” 想着这些日子后宫里上演的闹剧,李太后直抚额角,“这后宫女人多了,总难免因为雨露不能均沾而生事,皇后生性和善,压不住阵,哀家眼瞧着闹心啊,你呀,还真得给哀家找个能干的儿媳才行呢。这恭妃不言不语的就挺好,为皇上生下小皇子,也不生事,所以说啊,这后宫女人出身要看,可也有例外,唉,什么时候能让哀家省心啊。” 皇上心说何尝不是呢,娶了一大把,没一个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好容易相中了这个海宁,还不愿意来。 瞧着自己儿子走神了,心思缜密的李太后立即有所觉察,这孩子在江南一呆这么些日子,莫不是在那边有什么中意的女子不成? “孩儿一定会找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皇上目光柔和悠远,唇角微翘,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敏感的李太后却是看出了皇上眼底的那抹温情 按理说,瓜田案子抓到了现场的嫌疑人,也算是破了,本是欢天喜地的大喜事,但刘知府的头却是更痛了。 海宁这日一进应天府,书吏孟珏就说知府大人有要事相商,让她赶紧过去一趟。 刘知府在屋子里是坐立不安,隔着窗户看到那个纤瘦的青色身影进了院子,他是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个瘦弱的书生居然有如此完美的办案想法和老辣的审案经验,居然能独辟蹊径考虑到两案并一案,而且一审一个准,一个无头案子就这么破了;还捎带着破了一个拐卖孩子的案子,一环扣一环,让人不得不服。 不得不承认,皇上就是皇上,用人这方面非常独到,直接让巡按大人免了王稀林的通判之职,改由海宁任通判,而且品级从从六品直接到正六品。 平心而论,这份荣宠这个柔弱的书生当得起,应天府里上下原本对海宁的质疑声也随着案子的水落石出少了很多。 这个新任通判第一把火就免了班头李照,又让一个嘴上无毛的新人吉青代班头,第二把火就是短短时间连破两案。 若说这第一把火就因为班头李照告病假烧得有点莫名其妙让人不服,但第二把火再有人说不服就是找事了,毕竟又晒又潮热的秋老虎的天气里,人家这位通判打扰没在衙门里喝茶聊天享福,而是和众捕快连夜加班部署又亲自加入捕快队伍,亲临一线、与众捕快同甘共苦,这样的通判大人有谁见过? 这叫什么,这叫民心! 若是“王稀泥”还在,这瓜田案根本找不到罗大,要么就当无头案处理了,要么就以刑讯逼供瓜田里的曾三认罪草草了事。 这个宁大人说重刑之下必有冤狱,因此要查找定罪的证据,而不是靠大刑审出证据,就凭这点,让人刮目相看,毕竟一般都不敢这么干!找到了还好,找不到凭白浪费时间和人力物力,有损声誉不说,还得落个浪费朝廷银子的名声。 刘知府暗忖着,若是这个案子还是之前的王稀林通判负责,自己的头肯定不会这么痛了,唉! 海宁也看到了窗前站着的刘知府,自从孙子不见后,刘知府眉间就没有开晴过,看上去憔悴,这些日子仿佛老了许多。 估计自牢里的苏安提出条件后,这个刘知府就没有睡踏实,这不急匆匆叫自己来商量呢。 “宁大人,快请进。”看海宁注意到他,刘知府急忙出门迎接海宁。 这样的礼数海宁还是第一次享受,她当然不敢理所当然承受,“知府大人快别这样,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了。” 进了屋里,刘知府亲自给海宁端了杯茶,心里打着鼓,面上强装淡定问道,“宁大人,瓜田案你看怎么结合适?” 海宁捧着热乎乎的茶碗,心底暗叹,来之前还听见有人私下议论知府大人会不会“大义灭亲”,宁可舍上孙子也要制裁苏安这样的歹人,以免出来再祸害别人。 如今看刘知府眼里的血丝,眼底明显的青黑,热情迎接自己不说,进门还给自己端茶。朝廷历来官阶泾渭分明,外人眼里刘知府这样的做法那都是失了分寸,可见其压力有多大。 听小书吏孟珏私下说知府夫人给知府大人下了通牒,若是孙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寻了短见,死生都不与知府大人相见。 在官府里,刘知府是父母官,在自己家人面前,他是一家之主,在孙子面前,他是爷爷,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呢? 海宁思忖一下,“知府大人,这个案子怎么结还是大人做主吧。” 虽然他盼的就是这个说法,但真要海宁亲口说出来,刘知府还是有些吃惊,是不是意味着海宁同意答苏安的条件来换取他的宝贝孙子归来? 刘知府坐下来,又有些疑虑,这话若是之前的王通判在这里这么说那是不谋而合,可这个海宁这么说他就不敢完全相信。 身为通判,人家有自己的方案,自己身为知府,也不能乱干预办案。自己要那么做了,这个海宁转手一道折子上去参他为一己之私而私纵罪犯,这可是重罪,轻则丢官,重则流放三千里,殃及后代。 这么一想,刘知府才觉得自己方才头脑发热,现在有点清醒了。 (); 第六十三章 讨价还价 这么一想,刘知府才觉得自己方才头脑发热,现在有点清醒了。 他看了看海宁,那双眸子清澈透亮,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想什么呢。自己上任这些年没有什么把柄,可千万别让这小子抓了把柄。 “宁大人,我和你直说了吧,有没有两全之计,既能治这个苏安的罪又能保住我孙子,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小,若是不能,那老夫我——也认命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要真这么想,就不会叫自己来了,海宁知道刘知府不信任自己。 刘知府的意思无非就是一案归一案: 山民李甲拐卖孩子是一案,虽然说是有苏安参与,但若苏安抵死不认,山民也没有证据; 另一案瓜田案中,罗大掩埋尸体有罪,而苏安路过不慎吓死丁老五,有过失而无犯罪之故意,故苏安无罪。 这么一来,放走苏安倒也说不出什么,而且这样快速结案,于海宁官声也好。 若像之前海宁所谓的“两案并一案”,真要追究下去,可能里面水太深,何时查清不说,只怕查清了他的孙子也早就歇菜了。所以眼下只要放苏安走,就有希望平安换回刘知府的孙子。 海宁干脆替刘知府说了出来,结论就是之前两案并一案,现在一案归一案。 她说出之后,刘知府未置可否,没有否定就是肯定。 海宁说道,“知府大人,当下还是先救回孩子要紧。” 刘知府这才感激地看着海宁,还是推辞了一番,“宁大人,这苏安好容易归案,这样结案就等于放走了他,宁大人功夫白费不说,也恐引人猜疑啊,万一出点岔子,这对宁大人不好哇——” 当下是急病乱投医,就害怕苏安这家伙说话不算话,再弄出别的是非牵连到他们。 海宁凝神想了想,“那还有一个办法。” “哦?”刘知府急忙问,“什么办法?” 海宁一字一句道,“那就先——不结案。” “不结案?”刘知府浑身一震,接着迟疑道,“这——好吗?” 瓜田埋尸案当时震惊应天府,连皇上都惊动了,海宁在大堂之上利落审案,又如此短的时间内抓到真凶苏安,加上之前的戚云儿要债案,可谓双响炮! 一旦结案上报朝廷,这可以算是海宁上任后非常亮眼的成绩。 这点毋庸置疑! 如今为了自己的孙子不结案,这明显是海宁拿自己头上的乌纱和前程帮自己呢! 刘知府难得大方了一回,连忙从库银里拨出一笔银子,给所有参与案件的捕快衙役论功行赏。 虽然没结案大家心中疑惑,但至少奖励到位了,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更让大家有成就感的呢? 大家欢天喜地如同过年,纷纷表示将追查首犯、寻找刘知府的孙子进行到底。 苏安是个狡猾的人。虽然在大狱里,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信条时时激励着他。 听到自己被无罪释放,心底得意,面上不动声色,“万一官府使诈,我交还孩子你们却再抓我怎么办?” 一句话气得刘知府胡子翘,若不是自己的孙子在他手里,他都有劈了这个丑逼的想法。 海宁微笑,“苏安,你现在的状况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的后半生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出去和在这里也差不了哪儿去。无非出去你可以行动自由点。实话好说难听,即便你不说出这个孩子的下落,我也会想办法寻找。如今放你出去我也是冒了风险,若反过来,你使诈,孩子根本不在你手里,那堂堂官府岂不是被你耍了?本大人头顶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况且你现在人在狱中,也不可能知道外面孩子的情况,你又怎么保证孩子的安全呢?” 苏安想了想,凝视海宁半晌,丑陋的脸庞浮现一丝狞笑,“当然,依宁大人的神断,必然能找到,只是到那时,是死是活我说不好。不过我说话算话,今日出去,后日落日之前必能送回。” “后日?”刘知府疑惑,难道孩子不在应天府内? 不过当下也没有办法,是真是假,只能听这个苏安安排。 “我腿脚不利索,要一匹马,一些银两,且不许人跟踪!” 这条件,气得后面跟着的吉青都恨不能暴揍一顿这个狡猾的丑逼! 说白了他掉落悬崖也是作孽太多,苍天无眼,让他命不该绝,结果出来就弄出了一条人命,外加拐带了一个孩子,居然还和衙门讨价还价上了。 海宁面不改色,“准。” 苏安上了马,仍然是不放心,回身望着海宁,傲然道,“大人,你不和我讲条件吗?” 海宁淡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大人既然相信你,自然不需要讲额外条件。” 一瞬间,苏安心底竟然有种久违的感动,他深深看了眼海宁,这个年轻的通判大人,虽然相貌阴柔,但心胸却是宽大,“通判大人,你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可真保证不了孩子的安全!” 海宁唇角微翘,“你放心,本案已结,你大胆走就是了!在应天府内本大人过问是份内之事,但若要是出了应天府,本大人可就管不着了。” 苏安这才放宽心,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苏安得意离开,吉青恨得牙根痒。 这个老狐狸,若不是宁大人将搜寻线索一路扩大到山里,还真不一定引他出来。 这家伙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为扰乱视线,加上新仇旧恨,索性先下手为强,给官府投个匿名信,揭发山民拐卖孩子,却不曾想太关注仇人下场导致暴露自己。 审讯的时候,连这个老狐狸自己都佩服官府的办案方法,循着路线一路西行,迟早发现端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拐了知府大人家的孙子当自己的后盾。 虽然老谋深算终有一失,虽然受了重伤但还能从深山里走出来,这种毅力加上神助也真不能小觑。 几个人就这样站在衙门口目送苏安远去,浑身上下裹得严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马蹄扬起的沙尘里。 “大人,你就这样相信他?”吉青担心问道,“万一知府大人家的孙子没有回来,苏安又跑了,那可是重罪啊。” 海宁若有所思,“你能看出他往哪个方向去的吗?” “按他的路线,应该是东北吧。” “现在算路程,后日日落前跑个来回,能到哪儿?” “东北方向的话——扬州府?”吉青恍然大悟,又有些担心,“他要是撒谎了呢?两天的时间足够他跑到我们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海宁手缩在衣袖里,恍如未闻,依旧站在原地静静观察着苏安消失的方向。 (); 第六十四章 兵不厌诈 谁也不曾想到,片刻后那个苏安还杀了回马枪。 他骑着马绕个圈子又回来了,见海宁和几个人还站在原地,这才一笑,“通判大人果然讲信用!” 迎面扬起的沙尘让海宁眯起眸子,“本大人说到做到,后日日落前还在这里等你!” 等苏安的身影再次消失后,几个手下都诧异地看着海宁,“老天,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算到他还能折身回来?” “人性而已,这个苏安本就多疑,又被人推落悬崖,更加不信别人,” 海宁从衣袖里拿出几本早已写好的手书,分给现场的三人,“这三份折子分别是写给扬州府、凤阳府和苏州府的书信,立即分头抄近路。他沿路去扬州府可能性最大。记住一点,不要说是抓逃犯,别人不会像我们这么着急,要说是抓——” 海宁朝几个人耳语几个字,最后说道,“这样府衙的人才不敢怠慢,才会配合,时间就是金钱,一定要快!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吉青几个人心领神会,立即出发。 逃脱牢笼的苏安骑马一路疾行,不时地看看后面,发现并没有人来追,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放松下来后,他才发现他对自由从未如此渴望过。 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喧嚣热闹,一个小孩骑在在一个大人的肩膀上,被五颜六色旋转的风车吸引住了,小手伸着就要拿,“要风车,要风车!” 摊主抬头看见这个小孩子,笑道,“小少爷又来玩了?” 那人将孩子从脖子上放下来,“这孩子在家就要知府大人抱,不然就闹腾个不停,知府大人最近忙得很,我先带他出来玩会,你这风车怎么卖的?” “知府大人的孙子要还用花钱?随便拿。”那人讨好道。 苏安正在市集上溜达,闻听心里一动,慢慢向前靠近。 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女子瞧着苏安,用他能听得懂的话说了句话后便悄无声息随着人流来到那个人身后。 “那可不行,知府大人可不允许白拿。”那人开始从怀里掏钱,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摊主连连摇手,“这刚开张,哪能找开?要不下回吧。” “可别,下回我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不欠账,你去换一下。” “那你先挑着风车,等我一下。” 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人群向这挤了一下,那人手护住孩子,转头向后,“挤什么挤?” 再回头的时候,发现手里拽着的竟然不是孩子的衣服。 他愣住,忽然疯了般看向四周,“孩子!孩子呢?!” 苏安宽大的衣袍不经意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一把把苏安推了一边去,再看去,哪儿有孩子的影子? 整个集市上都回荡着找孩子的绝望的狂叫 落日的余晖照下来,邻近的小村子渐渐燃起了炊烟。 只要穿过那片林子,再往前走不到数十里,就该是扬州府的地界了。 马跑了一天,累得也直喘气,苏安干脆下马,让马自己溜达着吃吃草歇歇。 他则坐在路边,路上用官差给的银子买了些肉食和馍馍,准备凑合着当晚饭吃,吃完就在林子周围找个地方过夜,他现在这个模样,没有客栈愿意接纳他。 他的今天,就是拜那个该死的山民李甲所赐。 自己帮了他,他还贪心不足,不仅想着把所有的宝贝都一人霸占,还要害死自己。 恨呀! 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自己曾经也是潇洒男子一枚,却落得这般下场,禁不住悲从中来。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成亲,只想着和李家甲分了最后一块蛋糕,自己就洗手不干,回老家风风光光成亲去了。 他那个未婚妻小凤,温柔善解人意,只知道他在外做生意,在老家替他照顾年迈的爹娘,他现在这个样子,即便带了金银回去,又如何面对他们? 这么一想,手里的肉食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只觉得嘴里咸咸的。 李甲这个该死的软骨头居然供出了他拐卖了好些个孩子,意思很清楚,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同归于尽! 从思绪里回过来神来,苏安心里一阵阵后怕,若不是那日误打误撞拐了知府的孩子,并以此来换得自由身,否则他这辈子算是毁了个彻底。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不得不承认,现任通判大人不仅颜值高,且洞察人心,虽说自己的下半辈子基本毁了,已成废人,但还好,自己还有自由。 他现在只有两件事: 一找回刘知府的孙子,然后回来再去找到属于自己的财物,从此消失于江湖,下半辈子过安稳日子。 想到这里,苏安突然觉得不累了。 看马休息地也差不多了,警惕地向后看看,空荡荡的路上偶尔经过几个路人和赶车人,形色匆匆,这段路向外十多里都没有客栈,过路的通常都提前住在客栈里。 穿过林子,已是日落西山,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再往前走个把时辰,就可以到达扬州府地界,到那里找到孩子后,他天亮就往回赶,这样回到应天府也不过是后日一早,他有时间去李甲那里寻找财物,到时把孩子交出去就可以。 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问江湖事。 远远地,就看见扬州府关卡处燃着火把,似乎是官差查夜。 他忽然紧张起来,莫不是针对他的? 恰好有有从别的路过来的人,他忙打听,只听那人说道,“听前面的人回来说,是有江洋大盗出没,官府在查问。” 江洋大盗?放在那个地界官府都查得严! 苏安稍微放了心,继续前行。 到近前的时候,官兵照例询问,“干吗去?” “我做生意的。” 那人撩起火把一照,苏安慌忙横起袖子遮挡,那一刻官差还是看清了,惊得倒退几步,这特征够明显! 于是故意对着手里的图看了看,“不是!放人!” 苏安松了口气,顺利过了关卡后,却没有提防后面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扬州府郊外,一处阔气的宅子里,此刻除了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摆动着,一切都静悄悄的。 听着大门上传来急促的铜环拍门的声音,门房里的狗叫了起来,好一会,才有人拖拖沓沓地出来,埋怨着,“大半夜的谁啊?” 门开了,苏安朝后面看看,闪身进来,关上门,“大哥呢?” (); 第六十五章 办案老手 那人听出是苏安的声音,刚要答话却悚然一惊,大叫一声“鬼啊”,随后整个人向后倒去,连滚带爬进了屋。 苏安只能一边用黑纱捂着脸一边解释,“别怕,我是老酸,被人暗算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楼上传来懒懒且有些意外的声音,“老酸回来了?” 苏安抬头,激动道,“大哥!是我!惊扰大哥了!” 楼上的人着中衣,应该是已经睡下,脸上罩着一张银色的蝴蝶面具,在灯笼下透着诡异的光泽。 苏安虽然没有见过大哥的真实面目,但这张蝴蝶面具就是他心中大哥的样子,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差点落下英雄泪,“大哥,差点见不到你了。” 吕月湖瞧着下面的老酸,目光闪过一丝深意,温和出声,“你把面纱掀开,我瞧瞧。” 苏安迟疑道,“我、我怕吓着大哥。” “不妨。”吕月湖不动声色,以为他胆子那么小吗? 苏安这才咬牙抬手慢慢揭掉面纱,露出狰狞可怖的脸。 就是这张脸把门房的人直接吓挺了过去,吕月湖半晌才迟迟出声,语调悲凉,“老弟,你受苦了咱们这行,说到底是要遭天遣的,你如今这样也算是得了报应,只不过大哥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何结局呢。” 大哥没有嫌弃自己,还这么安慰自己,苏安心底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有大哥这话,兄弟我不算苦。这次主要是李甲那孙子,他将我推下山崖,我大难不死这才有机会来见大哥。” 吕月湖叹息一声,“兄弟,听说你和李甲都被官府抓起来了,他们对你用刑了没有?” “没有,”苏安摇摇头,“我咬死就干了李甲那一回,是好心帮他却被他反咬一口,官府没有其它证据!” “哦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吕月湖看似平常说话,实则眼睛早就放在远处,如同钩子般四处扫描着。 苏安有些疑惑,,自己跑了一宿,也进来这一会了,大哥怎么还居高和自己说话?完全不是之前的亲如兄弟的做派了。 “这正是我此番来见大哥的目的,大哥,我是被官府放出来的” “为何?”吕月湖的人在应天府打听地明明白白,瓜田大案里弄出人命案的正是老酸,居然被放出来,必是有诈,“瓜田案有结果了?” “嗯,结案了,和我无关。”苏安越来越觉得大哥在怀疑自己。 吕月湖声音冷了下来,“放出来你逃命即可,为何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他眼见着一向热情如火的大哥变得冷冰冰的,苏安心底瞬间拔凉,他在这个组织里卖命多年,功劳最大,苦劳也高,没曾想今日侥幸逃回来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看起来是觉得自己没用了。 他瞬间想明白了,“实不相瞒,大哥,官府放我回来的条件是要回知府大人的孙子。我如今容颜已毁,也对大哥没有了用处,从此我就不再干这个了,只要孩子还回去,我就可以真正自由身——” 话音未落,就被吕月湖冷笑着打断,“老酸哪,这前后说法不对啊,既然结案了和你无关,那为何你还要听官府摆布?” “大哥,这瓜田案是和我无关,可李甲那孙子迟早要供出些什么把我毁掉,我只能——求大哥成全。” 原来如此! 吕月湖冷笑,不掩唇角的嘲讽,“老酸,这里面你是最聪明的,怎么现在糊涂得吓人?和官府讲条件,你真是够天真啊!不消说,他们肯定跟上你了,你不仅办不了你的事,还把祸水引到这里来!老酸——你现在这样,特征太明显,以后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面为大家出力了!念在多年兄弟的份上,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从此忘记这里!!听明白了?” 一个小包袱顺势从楼上抛了下来,打了几个滚落在苏安脚下。 苏安终于明白了,他已经彻底被抛弃了,甚至连个准备都没有,他咬牙,“大哥,我不要银子,我只要知府大人的孩子。” “老酸,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全然忘了规矩!你只负责探听消息,人拐走后,后面的事就不归你管了,这一百两正是你的酬劳,快那拿着走人吧!记住,以后不准再出现在这里,也不准说出去这里!” 说到最后,吕月湖恶狠狠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和李甲两个狗东西内讧,倒连累了组织,若不是看在你多年苦劳的份上,你早就死在牢里了,如今还敢提条件!快滚!” 苏安彻底寒了心,那个亮闪闪的蝴蝶面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阴冷诡异,他咬牙道,“大哥,你既然无情,休怪我无义了,那是知府大人的孙子,你胆敢破坏规矩和官府作对?” 吕月湖哈哈大笑,“规矩是我定的,我能定也能改!倒是你,若是和官府勾结来要孩子,泄露了我们组织的秘密,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苏安身子一颤,他知道这个吕月湖的秉性,说到做到,当下只能恳求道,“大哥,我知道这些年你顾念着我,对我好,如果大哥归还知府大人的孙子,我就重新给大哥交个更好的货。” “孩子,已经送走了!”吕月湖转身离去。 若是以往,他早就一下弄死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了,还容他在这里讨价还价!不过,到底是老江湖了,吕月湖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也暂时顾不上去收拾这个该死的苏安,转身消失在楼上。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院子里只有苏安大喊的声音在回荡。 完了! 他高估了他自己!他过分相信了他的大哥!! 夜色里,听着院子那绝望的喊声,楼顶上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相互对视一下,迅速离开。 吉青领着衙役隐藏在夜色里,已是三更时分,这一路紧赶慢赶,半刻不敢放松,终于赶在苏安前面。 本来路上还担心扬州府不一定配合,毕竟上次来扬州府抓人就因为扬州府的捕快慢慢腾腾导致人犯逃脱,迄今未捕获归案。 想起上次的事,一个捕快对吉青说道,“今晚好险,这个苏安跑得有太快了。这次幸亏宁大人让咱告诉扬州府说是有‘江洋大盗’,扬州府怕担责才上了心,动作也快,不然还真不一定截住这个苏安。看来这办案的理由太重要了!宁大人不愧是办案老手!” (); 第六十六章 人去楼空 “嗯,”吉青曼声应着,仔细瞧着前面的动静。 很快,两个黑衣人返回,一个人摘下脸上的蒙面黑巾对着在外围已经撒下大网的吉青说道,“班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吉青白他一眼,“一起说。” “我习惯先说好消息,这个大院应该就是苏安等人的老巢,苏安只不过是里面的一个打头阵的虾米;一个戴面具的男人才是主谋老大!”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知府大人的孙子没在这里面。” 两人把里面的情形一说,吉青骂了句,“这人可够贼的!他叫什么?!” “没说,那咱们要不要直接杀进去,叫那个戴面具的老大直接交人?” “不宜打草惊蛇,杀他事小,知府大人的孙子那不也有危险了?宁大人特意嘱咐不见孩子绝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 吉青一时有些焦躁,没白没黑跑了一天腰酸腿疼,没有孩子,这趟算是白来了,真是让人泄气。 这个组织分工严密,看来孩子早就转移出来,压根不在应天府,之前怎么可能找到?本来的计划是跟随苏安找到孩子,然后他们强行将孩子救出,再见机行事,没想到还有这突发情况。 “班头,这孩子没在这里,苏安也没办法了,我看还是直接杀进去吧,真要等着约定的时间,苏安肯定会跑了” 吉青此刻也是心底焦躁不安,正在思索对策之际,远远地,苏安垂头丧气地牵着马出来。 除了手里的一百两银子,他身无分文,没有孩子,他踏入应天府那就是送死,更不用说那些财物了。 想想自己这些年,可谓出生入死,在他手里的孩子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了,无一例有差错,也是因为他的精明干练,孩子被拐后立即被人带走,很快找到卖家,甚至有时候卖家等着他的“货” 若不是顾念李甲的兄弟情,他不可能再犯了大忌,把李甲的孩子抱回来,也是他贪心,穷得叮当响的李甲说发现了一个地下墓穴,先拿了几样宝贝诱惑住他,承诺只要归还孩子就分他一半,结果他被李甲推下了悬崖,也歪打正着找到了那个墓穴,他当时想到如果官府把李甲抓起来他就方便了可惜,如今看来,里面的东西他一样带不走 上次从丁老五身上捞了一千两银子也被官府没收了,难道他只能带着这一百两银子和一个毁容的脸回老家吗? 苏安回头望望那个豪华的宅子,那个豪华的宅子也有他的一份血汗,他凭什么就如破布般被甩了出来? 两害相遇权其轻! 姓吕的,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苏安冷冷一笑。 浓重的夜色里,苏安吃力地在街上找着,终于在一栋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苏安上前敲门,“大姐,我是老酸,开门。” 停了一会,里面油灯点起,隔着窗户讶然问道,“老酸?你不是被官府抓起来了吗?” “我没罪,被放了,只是大姐,我脸被毁容了,我怕吓着你,我就不进去了,我问你个话就走。” “你怎么不先去大宅里找大哥呢?他可盼着你回来呢。” 盼着我回来?盼着我早死吧。 苏安压下内心的火焰,“天色太晚了,我不敢惊扰大哥休息,等天亮再说。大姐,我问你,我之前弄的那个孩子就是前些日子在应天府的那个,现在在哪儿?” 里面的人一听顿时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咱里面的规矩你忘了?” “我没忘,”苏安故意苦笑,“你可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说是知府大人的孙子丢了,可能那个孩子就是——” “啊——”里面的女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低呼出声,“老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咱里面的规矩是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消息准吗?” “要不我能着急半夜来找你问呢?现在孩子在哪儿?这么晚我也不敢冒然去打扰大哥——” 苏安貌似急的不行,心里冷笑,孩子的来历吕月湖不会告诉别人,也就他俩知道。他们组织严密,每一个环节都一个人,互不干扰,一个孩子从弄到手到卖出去,最少要经过、五六个人,所以,只要孩子到他们手上,寻找下落是不可能的。 这个孩子刚到手,不可能那么快脱手,说不定还在这个大姐这个环节手里,只是当时拐卖孩子的女人他没有见过。 里面沉默了。 苏安耐心又焦急地等着,终于里面传来一声,“孩子已经被抱走了。” “” 苏安颓然道,“完了完了,这回是我不慎,大哥怕是要跟着倒霉了。” 里面的人也急了,“你等等,我问一下。” 隐约听到里面说道,“没有啊,大哥说不让大哥留下了呢后天” 苏安想着那明晃晃的宝贝,只要拿出来他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与其跟要饭似的被打发了,倒不如搏一把。 再出来的时候冷不防遇上了吉青。 他先是吃惊,马上下了决心,“我知道宁大人厉害,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会将知府大人的孙子找回来。” 吉青抱着膀子轻蔑地看着他,“苏安,你不要以为是通判大人不守信用,其实,我们是来帮你的。你现在单枪匹马怕是不仅办不了事,还要坏事!与其你被你的大哥不知不觉灭口,和我们合作你说不定还有条生路” 苏安全身瑟缩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吕月湖心狠手辣,绝对干得出来。 “那孩子还没有出手,在吕月湖那里,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孩子。” 吉青冷冷道,“看来,知道这个孩子好处的还不止你一个!带路!”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狗都没叫,隔着门缝一看,狗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不好!” 一行人撞开门,果然是人去屋空。 宅子里装饰豪华,但几乎没有可移动的贵重东西,真是奇怪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也太快了。 “班头,怎么办?” “看看周围有没有车辙和马蹄印,往哪个方向,赶快封锁各道路关口!” 一群人围着大门看了半天,仅发现几个杂乱不清晰的脚印,再看看地面的土,果然有清扫过的痕迹,很快又有人在不远处发现几道车辙的痕迹,看来是时间紧张加上夜色下并没有清扫干净。 (); 第六十七章 时也命也 吉青让人去追的同时自己带人重新回到院子,“给我搜!连个砖缝都不要错过。” 院子里点上了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吉青让苏安进来找人。 苏安并不情愿,他要成功带走知府大人的孙子不会连累别人,如果要进来,那等于是连累一大拨人。 吉青冷笑,“苏安,你已经成为组织的弃子,就不要扛着了!这是你唯一立功赎罪的机会!否则,就算知府大人饶过你,你早晚也会死得很惨!” 苏安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一个捕快发现了端倪,那就是正堂有几块青石板敲击后好像是空的,吉青说道,“既然你不说,那好,这立功的机会归别人了。” 苏安见大势已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熟练地挪开正堂正中供着的佛祖雕像,向墙上的一个地方按了下去。 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堂下的青石板向两边分开,接着露出了一个地下洞穴。 看到头顶上的出入口被打开,原本在里面偎依在一起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的人顿时不安起来。 当最先举着火把下来的苏安出现在里面的时候,瞬间里面人崩溃一片。 “啊啊,鬼啊!”哀嚎的声音震耳欲聋。 火把照亮了地下不大的空间,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的女人互相抱在一起,蜷缩在地上,惊恐地望着突然闯入的人,方才庄主让她们尽快下入地道,却没说明什么缘由,莫非遇到了强盗?! 看到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苏安心中大叹大势已去。 这个地洞其实还连着外面,通过地下的通道可以从邻近的院子里出来,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居然傻瓜似的挤在一起,这简直就是一网打尽。 吉青皱眉,“这都是些什么人?” 苏安在里面扫了一眼,没有那天在自己面前抱走知府大人孙子的那个女人,他垂头丧气道,“都是被拐来或者抓来后,或打或骂或饿着各种收拾最后完全服帖下死力去干这些事的人!” “一共多少人?” “我也不知道,总数不下数十人吧?” “这里面你一个都不认识?” “认识的叫不上名字,叫上名字的改天又换了名字只有老大的名字叫吕月湖,这是不变的,双口吕,月亮的月,湖水的湖——只是他一直戴着面具,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也不完全认得” 这个吕月湖不愧是高手,竟然能预料到他后面肯定有官府的追兵,提前跑了。 衙役发现了地洞通往外面的路,顺着进去,通往邻近宅子的内室,可惜,那是一座空宅,空宅的外面却发现了清晰的马蹄印。 与刚才的宅子外面不清晰的痕迹可是两个方向。 这障眼法确实高明! 这么多人,若是很短的时间内跑到那座空宅,完全来得及,为什么不去呢?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说道,“是、是吕老大让我们在这里的。” 这个吕月湖,堪称个老狐狸。 若是没事,这些人压根不用跑; 若是有事,这些人动静一大立马会引起注意,到时他恐怕也要被连累; 最主要的,万一这些人被发现,可以用来拖住官府的人。 不管怎么说,吕月湖金蝉脱壳地很利索,若是再找不到那个当初拐带孩子的女人,知府大人孙子的事就很渺茫了,不用说苏安都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苏安只能仰天长叹,时也命也! “老大,哪个方向去追?”一个衙役问吉青。 吉青带人走后,海宁老感觉眼皮跳。 果不其然,上面传来谕旨,要求限期破案,期限一个月,为此巡按大人还特意来了一趟询问案情。 听了海宁的汇报后,巡按大人话不多说,“皇上对本案极为重视啊,盼早日有个结果” 一个月? 海宁苦笑,这案子竟然都惊动了朝廷了。 若是此行吉青等人顺利,或许用不了几天就可以结案;若是不顺利,结案或许不难,可找回刘知府孙子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所以这个谕旨的期限对这个案子来说意义也不大。 唯一的担心就是途中生变,一个不慎,拐卖孩子的案犯苏安跑了,抑或有其它不可预料的变故,导致案子被无限期搁置,那就麻烦了。 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忘了关窗,结果早上起来的时候海宁感觉着凉了,身子懒懒的不想动,还有点咳嗽。 “小姐,你这些日子查案子太累了,要不就请假歇歇吧,”锦儿心疼道。 “我没事,”海宁起来,“你给我煮完姜汤去去寒,另外,天气凉了,抽空给爹娘做几件新衣服,带点银子,再顺道买点好东西给寄回去,就说我过些日子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衣服已经找人做了,东西也都备好了,就等着捎了。对了,小姐,老爷真不来应天府做官了?要是老爷也来的话,咱们不都团聚了吗?” 海宁没有应声,想起她的老爹说的那些话,总有些玄机重重,再联想深一点,抑或是她自己不想入宫得罪了皇上连带着连累了自己的老爹吗? 一时间心里有些乱。 天下父母,为儿女计深远,作为儿女能为他们做的实在太少。 既不能尽孝膝下,也不能时时见着,更何况自己在应天府刚扎下根,与崔家的事还没有个结果,眼下几个案子交叉,一团乱麻,实在是脱不开身。 自己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那边的爹娘怎么样了?入秋了她爹就常常咳嗽,她都会买一些营养品给他补补。 自己在这边成了海大人的女儿,那边又是谁在代替自己呢? 诸多思绪之下,在铜镜面前的海宁动作慢了下来,叹口气。 锦儿见海宁若有所思,一边感叹一层秋雨一层凉,一边想着得去给海宁抓几副药,再做几身稍厚点的衣服。 这天气凉点好,省得小姐天天里面围得厚厚的,身上都要起痱子了。 海宁出门后,她便去了一家知名的绸缎铺,在里面仔细挑选着布料,又顺便去香料店买了几盒爽身的香粉。 付了钱后满意出门,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之前住过的客栈卓老板的贴身伙计小唐吗? 刚来应天府的时候在客栈住了一些日子,而且小姐有着和卓老板共同致富的基础,锦儿和这里面的伙计们都相处的不错。 她正要抬手打招呼,却见这个小唐一只手手揣在怀里,走路东张西望,似乎非常怕人似的。 (); 第六十八章 惊险一幕 锦儿多了个心眼,伸出香料铺的脚又缩了回来,仔细观察着这小唐的一举一动。 小唐见四处没有熟人,迅速进了香料铺对面的一家钱庄。 “鸿正钱庄?” 锦儿越发奇怪,这个鸿正钱庄她可是知道,这个小唐不过是个客栈的伙计,来钱庄干什么? “这位公子,你在瞧什么呢?”香料铺的老板见锦儿瞧着对面的铺子问道,“对面钱庄看到熟人了?” “嗯,看着像。”锦儿见小唐进去后一直在焦急地等着,不时地东瞧西望。 “个鸿正钱庄那可不是一般的钱庄啊!来往非富即贵,等闲人连脚都踏不进去。” “是吗?” 那这事就有点意思了。 锦儿趁着街上人多,轻手轻脚走过去,装作在门口的小摊前买东西,又拿把扇子假装欣赏着,必要的时候遮住脸,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没一会,钱庄内室出来一个男人,圆脸,山羊胡,最显著的是腮边的一颗黑痣,他打量了一下小唐,神情倨傲,“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唐连忙点头哈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麻烦您看一下,我家老爷要用这银两,让我来取一下。” “五千两?”那人指头捻来银票,瞧了一眼,忽而眸色一闪,“你家老爷是谁?” “呃这个不便透露”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唐,这才对里面的伙计说道,“收下银票,去后面取钱。” 伙计应声领着银票离去,没片刻,又回来了,脸上表情惊疑不定,对着那男人附耳一说,男人脸色立即变了,瞪着小唐,“好你个大胆,居然敢拿假银票来兑银子,来人,将他送官!” 小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差点瘫倒在地,“您开眼啊,这、这绝不可能是假的。” “我家的银票都有特定的记号,这上面压根没有。” “啥、啥记号啊?”小唐抹抹眼泪。 “你若是去衙门,自然会弄明白。”那人诡异一笑。 小唐愣了愣,在那人的逼视下,忽然起身,从对方的伙计手里抢过银票就跑了。 那男人见小唐逃也似的跑了,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眼神示意跟上小唐,随后掀了帘子进了后屋,一切如同不曾发生一般。 锦儿的角度很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惊得冷汗直流,如果她没有看错,这张银票应该是之前小姐委托她送到客栈老板老卓那里保存的戚云儿的那张五千两银票。 “我滴老天!客栈老板起了异心不说,怎么还是张假银票呢?” 锦儿撒腿就跑,直接跑向应天府,她得赶紧跟小姐汇报这个大事。 已是七月底了,马上就是朝廷三年一次的秋闱考试。 对所有的读书人来说那就是跳出寒门的最好途径,海宁有时半夜三更都会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的读书声。 她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日子,谁不是为了前程拼尽全力? 皇上一再强调,天下读书人的事无小事! 读书人紧张备考,应天府里的官员们也都上下紧张起来。 吉青带人还没回来,这边堆积的案子还是要审,海宁越发感到自己应该生个三头六臂才行。 海宁瞧了瞧书吏孟珏给她列的案子的单子,按照轻重缓急,已经排到了冬月,实在排不下去了,孟珏苦笑,“大人,这就是没日没夜地审也审不完啊。” 这以前也没有这么多案子啊,换了新通判,原来有告不赢的案子也重新来告了。 他腹诽着,以前案子少官府也才那么点养家银子,现在案子这么多,工作量增加这么多,他还是那点银子,累死累活图个啥呢? 之前那点奖励还是知府大人看在给他找孙子的面上才给大家的。 “知道了。” 海宁蘸点茶水抹在眼皮上,瞧着眼前的状子,正要写判词,忽然听到一衙役急匆匆来报,“宁大人,西郊一民宅一早发现一具尸体,据说是——闹鬼所致” “闹鬼?闹什么鬼?” 自从成功穿越后,海宁对鬼神之说就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她之前是坚定的唯物论者,现在鬼神说也能接受一点了,之所以不能完全接受,因为她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鬼。 “我也说不清楚,昨夜大雨过后,在一所荒弃的宅子里发现了两个人,一个死的一个昏迷的地保说是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瞧瞧去。” 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过来的文穆青。 文穆青这几天心情比较好,只要他的老爹不逼他谈和胡紫霜的亲事,他就觉得和海宁有戏。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海宁是女人,自己现在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好好珍惜。 虽然那晚海宁和胡紫霜表明她和自己没戏,但谁说不是胡紫霜求情状况下海宁的权宜之词呢? 这么一想,信心倍增。 看到文穆青,海宁打招呼,“文大哥,我出门办案去,你去书院吗?” 穿着官服的海宁,青衫白领,头戴乌纱,眉目婉约英气,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每次见海宁都有新的发现,藏在心底的深意就越增一分,他轻咳一声,“我今日恰好没事,就随海宁弟去瞧个新鲜吧。” 这一幕恰好被从远处而来的胡紫霜瞧个正着。 自从那天胡紫霜回家后,在家歇了几日养伤,结果文穆青压根就没有来看过她,真真是气死她了。 今天觉得好些了,本来出门打算去崇正学院看看文穆青,结果人家已经来约会了。 看着两个人骑马边交谈边走,文穆青唇角带笑,直气得她两眼冒火。 白白替海宁这个小白脸海宁挨了顿打,却一点都没有唤起这个男人的同情心,反而人家该玩还是一起玩,丝毫不受影响。 她索性下马站在路边瞧着,看两人说了会话要走,于是拔脚就要跟上,还没上马,大腿忽然被人抱住了。 她吓一跳,低头一看,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顶着一头茅草似的长发,身上的衣服污迹斑斑,紧紧抱着她不放。 胡紫霜气得一脚蹬开她,“哪来的臭要饭的?你抱着我的腿干吗?滚一边去!” 那女人被蹬开后,就那么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胡紫霜傻呵呵地笑,含混道,“妹妹,妹妹——” (); 第六十九章 偶遇疯妇 原来还是个疯女人,胡紫霜看着裙子上一个明显的脏兮兮的巴掌印气得呵斥她,“谁是你妹妹,一边去!瞧都给我的裙子弄脏了。” 正要上马,那疯女人又扑过来抱住她,嘴里依旧笑呵呵地,“妹妹,妹妹——” 那边眼看着文穆青和海宁已经远去,胡紫霜急了,手里的马鞭扬起来,“快起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那女人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抱着不放,胡紫霜的马鞭“啪”地落在女人的手上,一道红色的痕迹顿时现了出来,那女人吃痛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依然不放。 胡紫霜崩溃,这是被赖上了! 锦儿心急如焚,一路小跑来到应天府,仿若看到海宁骑马的青色背影消失在路边的拐角处,那旁边的好像是文穆青,忙问门口的衙役,忙问道,“这位小哥,宁大人呢?” 那衙役认得锦儿,宁大人长得细皮嫩肉,连他的书童都这么可人,圆脸大眼,一看就是个机灵鬼,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曾经听宁大人唤她“金儿”,于是讨好道,“金哥,宁大人刚出门办案,你有事等她回来吧。” 金哥?锦儿瞄他一眼,娃娃脸,看着岁数比自己大,她笑,“你叫什么?” “我叫邬大拙,宁大人叫我小邬子。” “好吧,小邬子,那个若是大人回来,你一准叫她赶紧回家,我有急事。先不聊了。” 小邬子见锦儿心事重重,连连答应,一边等衙内的人出来。 锦儿正琢磨着是不是去客栈老板那里问个究竟,转念一想若真的是客栈老板老卓起了贪心,她冒然去问会不会打草惊蛇? 正心慌意乱,抬眸就看见远处一个人扬起马鞭打人。 应天府门口竟然敢这么造次? 小邬子倒是见怪不怪,“估计又是那个疯女人在惹事了。” “疯女人?” 锦儿好奇近前一看,打人的竟然是胡紫霜。 “喂,胡小姐,你怎么打人呢?” 胡紫霜回身看到锦儿,气道,“这个疯女人不知道怎么赖上我了,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把她弄开!” 说话的功夫再看前面,海宁和文穆青早没影了。 她一边急着挣脱抱着自己腿的疯女人一边急问,“你家大人和穆青哥干吗去了?” 原来真是文穆青,锦儿心里幸灾乐祸,幸亏这个疯女人,要不然这个胡紫霜又得跟着去瞎搅合。 “好,紫霜小姐,别急,我有办法。” 锦儿说着从怀里掏出刚买的几颗糖,递给那个疯女人,逗她,“放开手哈,给你吃糖。” 那女人一见糖,看着锦儿迟疑了一下,听话地缓缓松开手,接过糖。 胡紫霜趁机拉回裙子,一看气得直跺脚,“这皱巴巴脏兮兮的,还怎么见人?” 那女人双手捧着糖,跟捧着宝贝似的给胡紫霜,眸子里闪着热切,“妹妹,糖——” 胡紫霜狠狠瞪她一眼,上马飞驰而去。 见胡紫霜走了,疯女人的目光黯淡下来,想了想,起身,毫不在意手上被马鞭抽打的血痕,慢慢走了。 锦儿看到她清瘦的背影,顿生怜悯之心,“喂,你去哪里?” 那疯女人恍若未闻,径直离去。 旁边偶有路过的人,只不过好奇看两眼而已。 只有一个围观的大婶停住,瞧着那疯女人的背影,叹息道,“这个女人挺可怜的,听说是先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呢。” 锦儿转眸,一个挎着青菜篮子的大婶,慈眉善目,她吃了一惊,“啊?你认识她?” “嗯,听说她家一家十几口一夜之间被灭门,只剩她一个人,疯了!挺惨的” 锦儿大吃一惊,“被灭门?这、什么时候的事?应天府还有这种事?” 十几口,听听就觉得瘆地慌。 “应天府里什么事没有?”大婶不以为然道,“这事都好长时间了,应天府内没有不知道的——” “啊?那——找到凶手了吗?” 大婶摇摇头,“无头案,哪儿找去?哦,她怎么一直抱着刚才那位小姐?难道她认识那位小姐?” “应该不认识。” 锦儿再看的时候,那个疯女人已经不见了。 想着她刚才就算手被马鞭抽破也要捧着糖给胡紫霜吃,锦儿摇摇头,“凭白受这么大的打击,是挺可怜的,那她平时怎么活下去啊?” “她就住在那边的一个破庙里,不时地有好心人就过去给她送点吃的,我还给她送过呢。” 锦儿这才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大婶,“大婶你真是个好心人。” 那大婶左右张望一下,这才压低声音,“这位小哥,你认识新任通判大人吧?” 锦儿一愣,疑惑问,“怎么了?” “你不用紧张,我虽然是个路人,但是我很同情这个疯女人,她家的事很是惨烈,唉,若有人能代她申冤就好了我听说新来的通判大人公正严明,所以和你说一下——哦,对了——” 大婶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锦儿,“这是我给这个女人拆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我多少认识两个字,怕她丢了,所以一直留在身上。今日看到你,我想通过你转交给通判大人比较好” 锦儿奇怪,“前面就是应天府,你怎么不亲自去公堂上交给通判大人?” 大婶苦笑,“我就是个路人,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清,再说也不能为了管人家的事给自己招惹是非不是?拜托你了,行行好——” 那大婶说完,将手里的信往锦儿手里一塞,转身匆匆离去。 锦儿瞧着手里的信目瞪口呆。 似曾相识的情景,上一次是戚云儿递来一张银票,也是这么扔下,现在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这又有人莫名其妙给她递了一张疯女人身上的信,这万一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呢? “哎——”锦儿急了,喊着追过去,“这个我不要,你自己去——” 谁知那大婶走得还不慢,锦儿追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来往的人群。 这叫什么事啊!你怕招是非,难道我不怕吗? 真是莫名其妙! 锦儿那个郁闷—— 之前戚云儿给她塞个银票,现在看来要出事,这又莫名其妙来个女人塞封信,恐怕又要给小姐惹麻烦了。 锦儿在人群里张望半天郁闷离去,妇人从一户人家的檐下走了出来,轻轻吁了口气。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起那个疯掉的女子,她一阵心如刀绞。 (); 第七十章 凶宅闹鬼 应天府何家一夜被灭门,明知真凶是谁,却无人敢查。 她将这个可怜的孩子引到这里,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见机行事。 这个新来的通判大人既然都能为了审案得罪应天府赫赫有名的地头蛇陈泗,说不定她家的事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仰头看天,苍天啊!你睁睁眼吧! “诚爷,咱们去西郊瞧瞧宁大人办案吧?” 一个便衣侍卫看着若有所思的张诚问道。 方才这一幕被化装成普通人的张诚尽收眼底,他目色深沉,“应天府这些年积下了不少的案子,到京城告御状的不少,皇上让咱们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咱们留意,老段,你是本地人,你得空要得去查查那个疯女人的来历想必这里面有冤情不一定走,上马去西郊。” 老段边上马边说,“这个疯女人我倒是知道一点,听说姓吕,其父亲朝廷归隐后便回了老家扬州府,这个女人嫁到应天府何家,何家也是官宦之家,门当户对。后来吕家渐渐衰败,再后来,何家被一夜灭门,据说连襁褓中的幼儿都没有放过,只有这个女人逃了出来,疯了至今,听说挺惨烈的” 张诚愕然,“这么大的案子,没查出什么原因?” “这案子惊动很大,后来也不了了之了。市井说法挺多的,有说仇杀的,有说情杀的,什么说法都有,明眼人知道这案子就是应天府的人所为,但没有证据,主要是何家没有人了,只剩一个疯妇,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上来此,就听到了好几桩这样的案子,可惜都没有结果。”张诚摇头。 “应天府这些年并不太平,官府内关系盘根错节,小案也就罢了,大案的话都得先弄清这案子是不是与官场的人有牵扯。自古官官相护,老百姓看不到希望,连来告状的都少了,诚爷,你知道之前的王通判民间都叫他什么吗?” 张诚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他多说几句兴许也能传到皇上那里去。 “什么?他不是叫王稀林吗?” “民间都叫他王稀泥,典型的见风使舵,私下收了不少打官司的银子,肥了自己,坏的却是朝廷的名声,希望皇上没有看错这个新任的通判大人” “皇上用谁自有主张,咱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宁大人。” 海宁一路和文穆青说着话,带人来到出现凶案的民宅里。 报案的地保已经在村口等候,看到一身官服的海宁,心说这通判也太年轻了。不过人不可貌相,之前的案子可见这个通判断案十分厉害,当下肃然起敬,“宁大人,我是这里的地保,这宅子系村东头的吴家小儿子的,他之前住在这里,后来搬离到村子东头又重新盖了座新宅子,这个宅子就空了下来,平时没人住,偶尔有过路的人会进来打个尖,歇个脚” 出事的宅子,靠近大路边,外观看着并不旧,像是有钱人家的宅子。 今日一早雨停后,有个村民过来翻晒麦秆,发现这个宅子的窗户开着,甚觉奇怪,伸头发现了里面的人,赶紧告诉了地保。 听说昨夜雨夜出了人命案,又有人添油加醋说是这个宅子根本就是凶宅,于是看热闹的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只等官府的人到。 “快看,通判大人到了。”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眼睛都投向村口。 “中间那个吗?” “这么年轻?” “通判大人不光审案厉害,长得实在是太英俊了,啧啧” 人群里赞叹有加。 也有质疑的,“他要能破这个案子那才叫厉害呢。” 海宁下马,察看了一下周围,问地保,“吴家人搬离这里后,这宅子一直没有住人吗?” 地保说道,“那倒不是,后来有人住过——只是他家的事有点复杂” 一场大雨后,天气渐渐晴朗,阳光照在大地上,院子里泥泞不堪,靠墙长满了草,中间通往正屋的小道上脚印杂乱。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浑身泥水,蹲在大门外的石阶上双手抱膝,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浑身发抖,谁叫他都不应,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海宁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你们怎么发现的?是他报的案吗?” “大人,这个宅子之前一直没人住,窗门紧闭,今早主要是发现后窗开着,村子里的人感到奇怪,于是从后面探头一看,发现有人躺在炕上,叫也不应,再然后就发现了这个人,他就躺在大门外,昏死过去,醒来除了说有鬼,就是这样” 海宁打量这个男子一下,“你带他去换身干燥的衣服,喝碗姜汤,这样湿漉漉的,久之会生病” 地保愣了愣,这个通判大人果然是仁慈,并没有上来就怀疑会不会是这个人杀掉的同伙。 说着领着仵作赵玖和几个衙役进了屋。 屋子长久没有人居住,已经结了厚厚的灰尘,陈设简单,大约是房主死了后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只是地面和炕上或许有人来住过,有着杂乱的脚印。 朝北的炕上,躺着一个男子,双目圆睁,面部扭曲,仿佛生前看到什么般的惊恐。 仵作验尸后说道,“宁大人,这人没有任何外伤,看外观该像是受惊吓过度而亡。” “惊吓过度?” “昨夜打雷刮风的,这个宅子长久没人居住,或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祟” 地保听了仵作赵玖的话,犹豫了一下,“大人,之前有人也说过这里——闹鬼,可是没有出现死人的事,今儿——” “这么说,还不止一桩这样的事?” 地保期期艾艾道,“有过——不过——” “有话但说无妨。”海宁和声道,“查案一定要知无不言。” 说着话的功夫吴家小儿子吴雨常到场了。 身材高高瘦瘦,一身绸缎衣服,看上去也就二十岁,除了耳际的一块皮肤似乎被烫伤过,有些瘢痕,还是眉清目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听到自己的宅子里出了人命案,还有人说可能是他利用空宅图财害命,吓得赶紧跑了过来。 见了一身官服的海宁吴雨常立马跪下磕头,“大人,这宅子荒在这里,有时也是方便路人过来歇脚,真不是我图财害命啊!而且我家资丰盈,也没有这个必要啊。” (); 第七十一章 家有不幸 海宁带着衙役们已经看完现场,书吏孟珏和仵作等人又仔细记录现场之后,海宁这才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吴家小儿子,问道,“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回大人,我排行老小,我家老母已经去世,上有两个哥哥在外地,一个姐姐远嫁,现在这里就我自己了” “那这个宅子之前谁住?” “呃”吴雨常垂眸,沉默了一会,“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人群散了后,屋里就剩下衙门的人和地保。 吴雨常面色难堪,声音有些颤抖,“谢谢大人,这个宅子之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住的” “亲生父亲?” “这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吴雨常陷入了回忆之中 “雨常啊,今天娘有件事要告诉你。” 像往日一样,吴雨常出外回来,刚到家就听到娘在屋里叫他。 吴雨常进门,看到了娘哭红的眼睛,还有屋子里站着一个陌生的老头。 他第一感觉就是这个陌生的老头怎么在自己家里,他喝问,“你是谁?” 那老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瞥向吴雨常的娘。 吴雨常的娘迟疑了一会,说道,“雨常,这才是——是你爹啊。” “” 吴雨常如五雷轰顶,他爹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 “儿啊,这才是你的亲爹,他来——是想让你认祖归宗的” 吴雨常的娘捂嘴痛哭。 那个老头这才说话了,“儿呀,当年爹有难处,不得已才做了糊涂事,让你和你娘受苦了,今儿爹是来向你认错的,希望你能回我们老曲家继承我们老曲家的香火” “娘,这是怎么回事?”吴雨常觉得匪夷所思。 吴雨常的娘这才说了一切。 原来是曲老汉年轻的时候和吴雨常的娘相爱,可曲家觉得吴雨常的娘家世配不上他家,不同意两人的亲事,硬是让年轻的曲老汉娶了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儿。 吴雨常的娘只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走他乡,后来被吴雨常的养父收留。 吴雨常的养父那时妻子刚去世,一个人拉扯三个幼儿也是无奈,两个人组成了家庭。 难得的是,他对吴雨常视如己出,吴雨常的娘对待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个个都有出息,陆续去外地做官的,嫁到外地的,只剩下吴雨常在家里守着祖业。 后来吴雨常的养父就去世了,临终前将家里的财产留给了小儿子,说没有吴雨常的娘就没有吴家的今天,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没有异议 说到这里,吴雨常泪流满面。 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 亲兄弟争家产的都不在少数,更别说是后母和养子了,家里没钱的都恨不能打破头,更何况家财丰盈,不争个头破血流的不正常。 让人敬佩的是,吴家的兄长都没有和这个外来的吴雨常争家产,看来这吴家也是积了阴德,怪不得孩子个个都有出息。 海宁问道,“你的亲生父亲住在这个宅子里,那就是说你认了这个父亲?” 听了吴雨常的话,大家心说这不是挺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没有!”吴雨常擦擦泪,硬邦邦道。 顿了顿,吴雨常目中露出鄙夷,“大人,他对我只生未养,他打听到我母亲的下落也并非真心认亲,只不过是家里娶的老婆好吃懒做,生了几个儿子把家里败空了,他这才打听来,想要借认亲来谋求我家的银子而已” “” 吴雨常气愤地说,“他后来道出实情,系被他的儿子赶出家门,我母亲心软,就收留了他,让他住在这所宅子里。可是——他天天遛鸟斗鸡走狗,根本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后来连他的儿子也来了,要争这所宅子” “然后呢?” “我娘说家里也不差这个,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就算是报答他的生身之恩,等他死了以后再拿回来不迟。” 看来,吴家兄弟几个有出息真不是偶然。 “我听从了娘的意见,后来他的儿子也陆续搬进来,结果没过些日子” —— “你个老不死的,怎么不去跟你的儿子要银子?”这是曲老头大儿子愤怒的声音 “咳咳,”曲老头立马变怂,喃喃道,“我要了,刚送了十两来。” “十两哪里够?够你个老不死的吃药吗?” “那”曲老头嗫嚅着,“再要就是了,你给我端点饭来,我饿了。” “银子要回来在吃饭,你在这里享福,我娘在老家遭罪,你想过我娘吗?” “我所有的财产不都给你娘了吗?”曲老头也生气了。 “还说呢!我娘跟你享过一天福没有?还得伺候你!你这个儿子不管你,天天家里金山银山!你个老不死的,快去要银子吧!同样都是儿子,差距不能这么大!” —— 回忆往事,吴雨常愤慨无比,“自从知道他们的爹过上这样坐吃山空的日子,这样的对话时时刻刻在宅子里上演。开始他们的爹还天天遛鸟斗狗,可太平日子也没过几天,所有的儿子阴魂不散来要银子。只要有了银子,他的儿子就过来,取了银子就走。后来,他就病倒了,他的儿子根本不伺候他,只一个劲让他跟我要银子,我给了他一些,可转眼都被他给了他的儿子我娘不忍心,过去给他送了几回药,也给过他一些银子,可这些银子都被他的儿子拿走了,他没有了银子,就跟我娘闹,人尽皆知。我娘要脸面的人,就这样被他活活气死了。后来,他就死了他死之后,他的儿子也消失了” “天下还有这种糊涂父亲” 海宁叹道,看着眼睛通红的吴雨常,唉,也是个苦命人。 “那这个宅子闹鬼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他死后,宅子我本打算出手,可是一直没有人愿意买,就是因为有人在里面宿过后说里面闹鬼。有人说里面有人说话‘好冷啊’什么的” 每说一会,吴雨常都会抬起袖子擦擦脸,看来,这个亲爹真是让他伤心了。 在场的人无不同情这个自小被亲爹抛弃长大又被亲爹讹诈的孩子。 正说着,门口的衙役回来,“宁大人,方才那个人换了衣服,神智清醒了些,说要和大人说话。” 说起昨夜的一幕,耿大远依然心有余悸—— (); 第七十二章 心有余悸 昨日耿大远走亲戚回来,路上恰好遇上大雨,便到这所宅子里避雨,正好看见一个人举着伞从雨帘中匆匆跑来。 “这位兄弟,你也来避雨?” “是的,这个宅子久没人住,我们直接进去就好了。” 那个人跺跺脚又甩去伞上的雨水,推门进去。 “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人说过,我就是离这不远的贾家庄人,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晚怕是要住下了。” 两人叫喊了几句也没有人应,于是走进去,耿大远才发现这个宅子确实空置了许久。 说实话,和陌生人一起休息,耿大远还是有所顾忌,谁知道对方是好人坏人呢,所以他多了几分谨慎。 外面雨下得急,天色渐黑,风声呼啸,天气一下变得凉嗖嗖的,两个人打着火镰还找到了一些蜡烛,点亮后发现宅子里有个炕,只不过炕靠北墙,与平常人家的南炕反向。 虽然有些怪异,但还算干净,于是两个人准备在炕上歇歇,等大雨过后再走。 半夜耿大远忽然肚子不舒服,可能着凉了,他去门口解决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隐隐有人说话声。 他以为是姓贾的叫他,便问他什么事。 对方没有应答,他便以为其实他在说梦话,也没在意。 等他回来,刚躺下,忽然听见一句,“我好冷啊” 开始他以为是姓贾的喊冷,忽而觉得不对,等声音再响起的时候,他听出来了,这声音苍老,说完后还咳了几声,如拉风箱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瘆人。 他借着蜡烛的光亮看了看身侧的贾姓小伙,他身子朝另一侧,没动,看来睡得很熟,那么莫非是个叫花子在外面避雨不成? 他起身,壮着胆子朝窗外喊了句,“哪位在外面?快进来避避雨吧。” 说完等了好一会,没有动静,外面风呜呜地刮着,雨啪啪地打着后窗。 他重新躺下,可躺下刚闭上眼,又听见这个声音,“我好冷啊,我要死了,你也不来看看我” 耿大远顿时吓出一身汗来,可贾姓小伙依然没有动静。 “睡得够死的!”他抱怨着,壮着胆子打开火镰,轻轻抬起后窗,向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他顿时惊悚不已,明明有人贴着后窗说话啊。 他吓得睡不着了,赶紧起身,下炕端来蜡烛,亮光照亮了房间,他才稍微安心些, 突然间,随着后窗“咚”的一声响,一阵风进来,蜡烛灭了,老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好冷啊,我要死了” 耿大远再也忍不住,他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一下炕上睡死过去的贾姓小伙,却压根没有反应,他仔细朝他看去,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外面又传来和刚才同样的声音,“你们也不管我,我好冷啊——” “啊啊啊——鬼啊——” 耿大远再也忍不住,不管外面风雨交加直接跑出了屋子,来到大门口的屋檐下,一道闪电过后直接昏了过去 当耿大远战战兢兢讲了可怖的遭遇的时候,在场的每个人都惊悚了,结合刚才吴雨常所说的,难道这世间真有鬼魂不成?? 海宁问一起同行的文穆青,“文大哥,你信世间有鬼吗?” 查案文穆青自认是外行,“我个人是不信的,若是真有神灵,这世间的恶人怎么还能横行?方才我听了这个案子,有些复杂,海宁弟可有什么看法?” 听到问宁大人的看法,所有的衙役支起了耳朵,这个案子神乎其神,听起来仿佛是有鬼在作祟。 海宁微微一笑,“有句话说,鬼祟岂能着人,都是人自招之。邪气都是乘虚而入,虚,才是根由,元气虚弱,或忧恐太过,心气虚弱,神魂失守,则见鬼” 文穆青闻言惊奇地看着海宁,“这番说辞新鲜,难道根本没有鬼,只是人的幻觉不成?” “不妨让大家来说说看法。”海宁笑着说道。 有个衙役大着胆子道,“大人,会不会是那个耿大远谋害了姓贾的,然后以见鬼为托词?” 还有个说道,“说不定是那姓吴的小子编的瞎话图财害命呢。” 还有的说,“既然不止一次有鬼魂之说,也说不定真是那曲老汉的鬼魂呢。” 大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海宁说道,“大家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证据呢?” 这下没人说话了。 海宁想了想,“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不过,需要几个胆大的人才行。” 几个衙役跃跃欲试,“我可以的——” 陈泗这些日子一阵过得很郁闷,收到姐姐从宫里捎来的信,要他自己也谨慎一些。最近皇上忙,几乎都没有时间到后宫,还说如果他再惹祸,就自己收拾去。 陈泗不以为然,宫里的嫔妃和母家的命运休戚与共,没有母家的支持,姐姐在宫里再得宠也是暂时的。 不过,他了解姐姐的性子,这么说便是肯向皇上吹耳边风了。 一想起那个该死的小白脸通判海宁,他就气得脑门痛。 以至于自从他家的菩萨被抬上堂后,再抬回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不拜肯定不行,拜的时候又心生膈应,左右为难。 这个事不办好,每年海上上百万两的白银就感觉不保险。 为这事,他被他的吏部侍郎的叔叔狠狠训斥了一番,说他因小失大!为了区区万两银子,丢尽了陈家的脸! 他的父亲也是罚他在家里对着菩萨反省思过好几日。 一想起这些,陈泗恨的牙根痒痒。 不得以,得了高人指点,去了栖霞寺又请了高僧,将家里的菩萨送回庙里,又重新请了尊回来才算完。 好容易办妥,便让人去抬了秦淮河红鸳楼的头牌花魁梁若茕到别院。 梁若茕色艺双绝,惊艳秦淮两岸,而陈泗最喜欢听她抚琴。 雨后天高云淡,空气清新,院子里,繁华似锦,陈泗的心情难得好了一次。 “宝贝,今儿爷高兴,弹个拿手的曲子,还有——今晚就不要回去了。” 陈泗拥着梁若茕、嗅着她的发香,喃喃道。 梁若茕只是美目飞了他一眼,“爷,你知道红鸳楼的规矩啊。” 别院里琴声悠扬,陈泗郁闷的心情总算开解了一些,他边饮酒边沉醉于眼前的良辰美景。 (); 第七十三章 贱人出场 梁若茕是秦淮河有名的头牌冷美人,从不出红鸳楼,却独独对陈泗的邀约另眼相看,不过即便是面对陈泗,也是笑容很少。 “若茕,”陈泗痴迷道,“你笑笑好吗?本公子就喜欢看你笑,你笑一次,给你一千两,如何?” 梁若茕停下手里的琴弦,纤纤玉指端起酒壶,款款走向陈泗,给他的杯子倒满酒,莞尔一笑。 这一笑迷得陈泗神魂颠倒,一下将梁若茕抱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若茕,只要你愿意,我和红鸳楼说说,多少银子都无所谓,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梁若茕回身来到琴边,语调感伤,“公子,我早有誓言在先,不达成心愿怎么能与公子玉成美事?” 一说到此,陈泗便没了声音。 他只想要美人在侧,至于其它的事,他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管。 梁若茕自述有家仇在身,至于怎么个家仇他懒得问,若是有仇,必然事小不了,他图的是她的美色,又不是要娶她,管不了她那么多事。 梁若茕也不在意,继续认真抚琴。 门外有人来报,见梁若茕在此,期期艾艾道,“公子,有点事——” 被打断兴致的陈泗很不高兴,定是家里的母老虎又出幺蛾子了,不耐皱眉,“什么事?” “是大喜事,”手下自上次被海宁打得落花流水又进衙门蹲了几日出来后走路已经夹起尾巴,此刻对着陈泗附耳说了几句。 陈泗闻言大喜,“确定?可别搞错了平白出笑话!” 手下喜滋滋笃定:“不会的,那鸿正钱庄的老板都已经验过了。那小子也够狡猾的,在角上还点个小红印,钱庄老板说只等公子一声令下,摔杯为号,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从应天府彻底消失。” 一瞬间的喜悦过后,陈泗还是有些疑惑,“此人心细如发,且反应极快,鬼点子极多,居然这么轻易露出马脚?” “定是他贪财心切,将银票往客栈一藏,神不知鬼不晓,最后来个死无对证,这钱就到手了。” 陈泗点点头,“有道理。” “我就说呢,哪有官场上的人不爱财的道理?只不过这个小白脸上来先做做样子,这都敢动,恐怕这以后啊,胃口不定多大呢。” 看到手下信心满满,陈泗开心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把人都看好,还有,你去叫那个贱人准备一下,告诉她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 说着瞥了梁若茕一眼,梁若茕恍若未闻,依旧在弹着曲子。 看着美人美目忧伤,娥眉微蹙,陈泗暗自感叹,“若不是这位新任通判与大爷我过不去,你家的事兴许能查个清楚。只可惜啊,他生不逢时” 崔安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句话,他笑着问,“谁又落在表哥手里了?” 陈泗心情大好,并没有崔安不请自来而不耐烦,“崔老弟你来得正好,今日红鸳楼的头牌花魁在此,那日在画舫上招待不周,还请老弟见谅” 那日自秦淮河回来,崔安大吵青楼女子的事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心中鄙夷崔安当众撒泼骂人丢了世家子弟的脸,但安知是不是崔安嫌弃自己给他安排的庸脂俗粉呢? 崔安被抚琴的美人吸引住了。 细腻的肌肤,润泽的瓜子脸,五官搭配细致,初看惊艳,再看更有韵味,果真不负花魁美名。 美人察觉到崔安热切的目光,抬眸,淡淡扫了崔安一眼,又垂眸下去。 虽然姿色媚人,但掩不住骨子里的清冷,那股子冷淡,跟洞房里的那个彪悍女人一样,他现在瞧着这种神色的女人都有些发怵,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暴躁起来打人。 崔安顿时兴味索然。 那个晚上陈泗的手下被海宁三下五除二打个落花流水,他禁不住问道,“表哥,新来的通判可不是等闲人物,表哥还是要小心。” 陈泗闲闲一笑,轻轻拨着盖碗的茶叶,笑了笑,“老弟不要担心了,这回啊,让他知道知道大爷我的厉害。不瞒你说,这口气我憋了许久了。” 崔安不动声色,“表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啊,”陈泗放下茶杯,打量一下崔安,“老弟你和他也结着疙瘩吗?不应该啊,你家丁老五的案子不是他给破了吗?” 陈泗话里话外,崔安焉能听不明白? 一说他不知感恩,二嫌他多管闲事。 崔安肚子里有气,嘴上说,“呃,案子是破了,也是丁老五自己倒霉,喝点酒受惊吓,头又磕在镢头上,该着阎王爷叫他” “那是老天收他,这通判大人虽然可恶,不过这能耐还是可以的,这么短的时间查出实情,要是碰上个葫芦僧,直接就把发现尸体的瓜田主人曾三当凶手结案了。啧啧” 崔安疑惑,这个陈泗莫非是防着自己呢,“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俸禄,破案是他应当应份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听崔安这么说,陈泗眯起眸子,这才说道,“听说你和他认识?” 崔安心里忽悠一下子,“我刚来这里多久,不认识啊?” “哦,对了,听说皇上赏了你岳父右佥都御史的职位,你小子这回算是出人头地了。” 人还出人头地呢,家都来退婚了!再说两家大人也都同意了,他自己硬挺着算什么事?! 崔安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陈泗眼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他猜测着,“老弟,莫不是你有什么心事?你这在应天府时间也不短了,弟妹在家不想你的慌吗?” 崔安摆手,“不提家里的事。” “不提就不提,”想起他之前对他的岳父的不当话语,陈泗越发确定崔安的婚事有问题,“行,老弟,晚上在这里吃饭听曲,哥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崔安却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来这有事没有?来了也不喝口茶?” “不喝了,我还有点事。” 崔安心说,白来一趟,这个陈泗够狡猾的,滴水不漏,这孙子打算怎么对付海宁呢?他刚提到叫那个贱人准备好,哪个贱人? 崔安出门后,忽然见一个女子匆匆而来,差点和他撞个正面。 不多会,院子里传来陈泗冷冷的声音,“贱人!接下来该你出场了。” 崔安停住脚步,留神听着。 (); 第七十四章 日有所梦 院子里,戚云儿踉踉跄跄进去,眼见着陈泗美人在怀,卿卿我我,活色生香,只觉得心口堵得喘不动气了,硬憋着没让泪水下来。 这个披着人皮的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自己瞎眼让他骗到今天的地步不说,连带着家破人亡,如今更是母子分离,真是悔不当初啊! 也怪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坚持告他,如今就算告赢了也是有银子无处花,气上加气! 瞧着戚云儿苍白的脸色,憔悴的面容,陈泗不忘继续侮辱她,“你瞧瞧你这要饭的样子,若不是我念着旧情,你早就被扔到郊外喂了狗,还有机会在我面前出现。” 他冷然一笑,“按照我说的,一个字都不准差,听明白没有?” 尽管陈泗语气不容置疑,戚云儿还是想挣扎下,“昧良心的事我做不来!” 陈泗恼了,顺手将手边的茶杯扔过去,随着清脆的碎瓷的声,顿时一缕血水和着茶水从戚云儿的额头淌下,残茶还挂在她的发丝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戚云儿硬挺着没有动,咬得嘴唇发白。 “贱人!你倒是有硬骨头,三番五次找我茬不说,现在有通判大人给你做主,你翅膀硬了吧?好啊,你可以不做,有人会做。” 戚云儿下意识紧张起来,“谁?” “自然是你的好妹妹啊——” 戚云儿愣了愣,直勾勾盯着陈泗,忽然起身,疯了般扑向陈泗,“你这个天打雷劈的,我今天豁出命去也要和你拼了。” 猝不及防之下,陈泗被戚云儿一下推倒在地,几个手下迟了半步,戚云儿又咬又掐,陈泗痛得“嘶嘶”出声,狠命挥手将戚云儿推了出去。 戚云儿踉跄之下,头撞在梁茕若的琴上,顿时昏了过去。 方才这一幕丝毫没有影响梁若茕,如今这琴被碰倒,这琴是没法弹了,梁若茕漠然起身,走到一边去。 陈泗从地上起来,瞧着自己弄脏的衣服,和磕破的手背,恼羞成怒,“将这个贱人给我扔到鱼池里喂鱼去!” 手下赶紧劝着,“她可不能死,这事可全赖她成全呢。现在您得先忍忍,等事成了怎么弄都行。” 几个人上前给戚云儿当头泼了一盆水,戚云儿苏醒了。 其中一个和气说道,“你孩子你也不要了?!” 一听到孩子,戚云儿险些崩溃,“孩子在哪儿?我孩子呢?” “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办了,孩子还给你不说,再给你一万两银子,你拿着想哪儿快活就哪儿快活去,否则——” “我要先看到孩子。”戚云儿倔强。 陈泗怒斥,“我刚才说的你没有听见吗?快滚!!!” 满脸血的戚云儿从院子里出来,脚步虚浮,视线模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崔安扶了她一下。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着,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苍天啊!我不想这么做啊,可孩子怎么办?!天哪!!我真的不能活了!!” 戚云儿对天哭诉一会,才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去。 海宁忙了一天,安排好晚上几个衙役轮班的事情后,疲惫地回到家里。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加重了,只觉得浑身酸痛。 一到家就看到眼泪汪汪的锦儿,“小姐,我怕是闯祸了。” “什么祸?” 锦儿先是将那封信递给海宁,“你先看看吧。” 海宁接过信,展开,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这封血书哪里来的?” “我早上找你的时候,一个疯女人拉着胡小姐不放,旁边的一个大婶硬塞给我的” 海宁叹了口气,揉揉额头,苦笑,“这应天府的事情还真不少呢,一桩接一桩,跟唱大戏似的,应接不暇,锦儿,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下,一会先别叫我吃饭了。” 不多会,海宁沉沉睡去。 看小姐这样疲惫,锦儿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锦儿在灶堂里盯着灶火发呆。 唉,自己这不是给小姐添麻烦吗?戚云儿那张银票明显要出事,要是老爷在就好了,这下麻烦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正暗自懊恼忐忑,只听院子里的瓜架上一声闷响,上面的叶子摇晃起来,锦儿吓了一跳,“该死的鸟儿,上面的瓜都吃光了,还不够吃吗?” “有人在吗?”大门响起敲门声。 锦儿开门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啊?你?!” 屋内,海宁正睡得熟,模模糊糊里,眼前升起一阵云雾,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好像是她的父亲,她有些激动,急忙循声跟去。 待云雾散尽,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置身于繁华似锦中,云雾缭绕间,亭台楼阁绵延而去,地上一片姹紫嫣红,天上百鸟展翅,自由飞翔,如同瑶池仙境,她看得眼花缭乱。 惊叹之余,忽而听见前面笛声悠扬,转角处,出现一个锦袍男子,碧玺金冠之下,眼底俱是浓浓的暖意,“阿茶?” 她愣住,有些口吃,“啊?皇上?——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飞向皇上的肩头,对着海宁大声喊,“阿茶、阿茶——” 皇上笑道,“你听,它都知道你的名字。” 海宁嗤的笑出来,“小家伙,你太漂亮了,居然也跟着来起哄” “起哄!阿茶、皇妃、阿茶、皇妃” 那鹦鹉自顾说着,随后展翅离开。 “皇妃?” 海宁瞧着皇上眼底的促狭,脸上顿时热烘烘的,正不知如何应答,听见耳边有人大喊,“海宁,你出来!” 眼前的景象瞬间不见,她皱眉,谁这么扫兴?! 她嘟囔着,“别闹,这几天熬夜,困着呢。” 随后拢了拢被子,干脆盖上头。 “海宁,你快出来!” “你来干吗?!刚才你捣的鬼吧?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锦儿极力抵住门,可她哪里是崔安的对手?被崔安一推,差点跌在地上。 “她呢?”崔安明知故问,刚才他趴院墙上看见海宁进屋了。 锦儿冷眼看崔安,“你没名没姓的问谁啊?现在我家小姐可不是你崔家的儿媳了,更不是个你呼来喝去的包子,是堂堂正六品官员,你若是想打听我家宁大人,就好生说话!” 锦儿特意将“宁大人”三个字咬的重些,想起他袖手旁观小姐被人打就一阵生气,若是这厮敢胡来,她的眼睛已经瞄好身侧的一柄木锨,老账新账一起算,叫你尝尝皮肉之苦。 (); 第七十五章 是我不好 锦儿都越发佩服自己,以前她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早就被崔安的气势吓得不敢吱声,如今跟着小姐锻炼着,不仅能认几个字了,胆子也变大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小丫头居然都这么猖狂,崔安不想和她斗嘴,“海宁,你出来!” 海宁迷糊隔窗问道,“锦儿,谁啊?” 锦儿连忙跑回屋子,顺势把门关上,急切道,“小姐,你被吵醒了吧?是该死的崔安来了。” 刚才梦里的情景还犹在眼前,梦见的是皇上,来的却是崔安,不吉利! 按理说崔安早就认出了她,却隔这些日子才来找她,不知道这厮憋的什么鬼主意。 要说鬼主意,只有一桩,他应该是来算账来了!皇上不是叫她把家务事解决好吗?她可得慎重点。 兀自怔忪片刻,海宁起身。 雕花长窗外,崔安已经自顾在瓜架那里坐下,欣赏着小院的风光。 小院不光风雅,而且收拾的有模有样,当季花儿竞相绽放,就连这个瓜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崔安打量之后,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小院地处应天府黄金位置,价值不菲,海家向上追三代都是两袖清风,他的岳父更不用说,海宁出来时带了一点银子,怎么可能住得起这么优雅的院子?也不知这个女人走了什么狗屎运,离开他之后一飞冲天。 短短的时间,不仅一跃成为朝廷的正六品官员,还连破大案,反观自己,同一场考试,他名落孙山,海宁却是独占鳌头,提起来羞人啊! 这海宁绝对是被什么附了体,不然连她的老父海大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提休书其它一概不提。 现在想来,海宁正规考试入选,又得皇上钦定正六品,铁板钉钉的事实摆着,他怎么当初就没发现这个女人还这么厉害呢? 眼前飘过文穆青出来两个人卿卿我我的他就一阵生气,写休书容易,可他偏不! 崔安正兀自沉浸在莫可名状的情绪里,余光里瞥见一个青色的影子从屋里出来。 锦儿在自家小姐身后警惕地瞧着崔安,若是他有半分想轻举妄动,她背后手里的锅铲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宁方才回来身上疲惫,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就直接睡了过去。 虽然还是有些睡眼惺忪,但官服在身,自有一番威严,崔安方才进来时的气焰顿将,下意识地抬起屁股,神情多了几分局促,“你——” “还不赶紧拜见宁大人!”锦儿在后面一边手里掂量着锅铲一边提醒着。 崔安脸顿时涨红,论礼制,正六品可不是小官,虽然他们家祖上官职不小,但是眼前,他就是个平民百姓而已。 况且论文论武,他都不是海宁的对手,当下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瞧着崔安尴尬的模样,海宁淡淡开口,“来者是客,锦儿,上茶。” 崔安心里很不爽,他还没写休书,她居然就当自己是客人了。 锦儿答应着去泡茶,泡好后突发奇想,不忘在茶里捏了点东西进去,“哼,叫你得瑟。” 海宁在崔安对面坐下,静静等着他开口。 有些日子没见,脸庞依然清丽,只是不是之前小女儿家的那种柔美,如今眉间淡淡,又英气十足,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经意扫过他的时候,隐隐透出一股子锐利,让崔安突然有些不敢直视,细瞧,能看出海宁的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眉间略有疲惫,看来这个通判大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那一瞬间,崔安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女人家的,何苦跟个男人似的拼命呢? “呃,我来是——谢谢你破了丁老五的案子。” 最起码,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丁老五的是那个鬼面人,知道真相的丁老五的家人不会因为丁老五失踪纠缠他们家了,他们对丁家赔了些银子还换得丁家的感恩戴德。 比起刚才的嚣张,这话听上去顺耳了许多,锦儿也觉得这个崔安总算说了句人话,“哼,没我家大人,你家丁老五怕是死不瞑目呢,只能当失踪人口算了,害得我家大人现在都戒了西瓜。” “没什么。” 海宁淡淡回应,这肯定不是崔安的来意,但至少证明崔安被教训一顿后,学会了好好说话。 毕竟这好好说话是良好沟通的第一要件。 沉默一会,崔安沉不住气了,“你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好吧,这回到了正题,“送休书来了?” “你那么急着要休书干吗?” “你不写休书又是为什么?两家大人不都同意了吗?” “切——”崔安傲然道,“我改变主意了,还有,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官居六品就了不起了,不出意外,你很快会大祸临头” 这话够明白了吧? 崔安很自信,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会惊动海宁,她会和他求证,而后共同磋商下一步,再然后他俩成了亲密战友,同归于好—— 锦儿一听直接跳起来了,“你个该死的乌鸦嘴,我就说你来不安好心,我家大人才当上通判,你就咒上了!小姐,你快让他滚出去吧!” 海宁挑挑眉峰,“不管怎样,踢你那一脚我表示遗憾,也无能无力;至于其它的,我要休书正是为了不牵连你” “” 崔安一滞,有些疑惑,凝眸眼前依然冷静淡然的女人,他说的是那一脚的事吗?既然知道是“其它”的,那她不害怕吗?她不想知道是什么缘由吗?还是怀疑自己话的分量? “我可不是吓唬你,你好好想想在应天府得罪了谁吧?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不写休书的好处了话说到为止,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她冰雪聪明,应该知道他的意思,至少他是为她留了后路的,她若是不信,现实会教育她的。 崔安说完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呃,那晚,那晚,是我不好” 锦儿揶揄道,“敢问崔公子说的是哪晚?是我家小姐洞房被你打昏的那晚,还是我家小姐被人打你袖手旁观的那晚?” 崔安老脸微红,心里咒骂多嘴的锦儿,还是微向后回头解释着,“那晚陈泗的人打你,我并不知情——” 余光里,海宁审视的目光如芒刺在肩。 不行,这女人气场太大,让他有种逃离的感觉,他更怕海宁执意要休书,他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身后还是传来海宁淡淡的声音,“谢谢你,但是我们并没有夫妻缘分。” (); 第七十六章 信息量大 看来她听懂了,崔安脊背有些僵硬,硬邦邦道,“我说有,就有!还有,那个姓文的确实是比我强,可如果他知道你已经是拜过堂的人了,你觉得他会要你吗?” 说完大踏步跨出门槛,消失在门口。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敢情这厮不写休书是在介意小姐和文大哥的交往。 醒过神来的锦儿望着崔安的背影,冲过去把大门“砰”的关上,回身冲海宁说,“小姐,你干吗刚才不再次打服他?” “他好心来报信,我干吗打他?”海宁揉揉额头,“看来他早就注意咱们的动向了,居然连文穆青也知道,难得的是,他居然承认自己不如人!” 本以为崔安是来清算的,没想到是想来复合的,难道那天把他一顿打,还打出感情来了? “小姐,你这是在夸他吗?”锦儿无语,“他不写休书,难不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和小姐重新开始吗?当时不珍惜,现在想回头,美得他!” 崔安在墙外面听到锦儿说自己是“癞蛤蟆”,气得不轻,咬牙到时你们就知道癞蛤蟆会救你们的命了。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海宁知道他的心意,没否定就是还有余地,这次就算没白来,这么一想,心里又好受了一些,哼着小曲走了。 夕阳西下,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晚霞,绚丽的色彩,在天空中快速变幻,红金交织,色彩时浅时浓,在天边如铺开了绚丽的缎子,延展出去,那样的夺目,就如方才梦境中一般。 这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梦里的细节,除了那句让人脸热心跳的“皇妃”二字,她忽然间悟出了其它的东西 瞧着小姐在瓜架下对着天边若有所思,锦儿忧心忡忡,“小姐,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进了门,锦儿惴惴道,“我今天看到客栈的小唐拿戚云儿给的那张银票去钱庄兑钱了” “什么?”海宁吃了一惊,“你看清了?” “看清了,就是那张银票,那个银票的角上还有你当时做的记号呢。小姐,这还不算,我听钱庄的人说这张银票是假的,不给兑——” 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锦儿都不敢想,“小姐,你说这五千两的银票怎么会是假的呢?那客栈老板就算起了贪心,也不可能拿假银票去兑银子啊!难道戚云儿给咱的就是假银票吗?可咱们帮了她,没道理啊” 锦儿絮絮叨叨的分析着,一想到很可能戚云儿回来后要回银票的时候发现是假银票,她都不敢想了,泪水都出来了,“小姐,要是当时我使劲拒绝戚云儿的托付,也许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小姐,你打我吧——” 崔安不忘回身再望望那个收拾的有声有色的小院子,心里不由泛酸。想当初洞房决绝而去,原来人家是有资本的。 等崔安不见人影后,墙边的柴草堆里闪出一个俏丽的身影。 真是惊人啊! 白天她没赶上和穆青哥一起出去,今晚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穆青哥来没来,光看见一个男子进去,没曾想不是穆青哥。 她拍拍身上粘上的草粒,震惊之余唇角不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刚才这一番偷听,真是信息量巨大! 这个海大人,不仅女扮男装,还是有家室的人!穆青哥要是亲自听到就好了! 是夜,海宁安排几个胆子大的衙役在李照的带领下去了吴家出事的宅子。 这叫一个晦气,李照心里唾弃着,娘的,好事赶不上自己,这种晦气的事倒瞧上自己了。 到那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宅子之前也有人借宿过,虽然没出什么人命但是据说有回去被吓病的,还有吓疯的。 总而言之,自从没人住了后这成了所凶宅。 有人信,有人不信,不信的还有人专门有人摸黑来打卡,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呆着却是什么事也没有。 “宁大人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既然耿大远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是来实地察看一下。再者,谣言止于智者” 李照瞥了眼侃侃而谈的小邬子,心说你这个马屁精,学得还挺快。 “对了,宁大人让叫上宅子的原主人吴雨常。” 没想到吴雨常坚决摇头,“我胆小,再说那个房子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触景生情,我不去!” “人家不是说里面闹鬼的是你亲爹吗?若真是这样,你听听才能辨别不是?” “说不定有人装神弄鬼,我不去!” 李照火了,“这查案是天大的事,还由你说了算?来啊,你们几个进屋子,留俩人和我在外面守着。” 李照吩咐完毕就催着几个衙役带着吴雨常进去。 黑咕隆咚的夜晚,进了黑咕隆咚的屋子,几个人头皮发麻,但至少表面上都不想露怯,再者结伴进去有什么事能照应着。 之前问过出事的人,都是在屋子里点着蜡烛过夜的。 照理说也对,平素宅子无人,有烛火才意味着有人,不管是人吓人还是鬼吓人,都得有人出现才行。 几个人进屋,也照例点上一只蜡烛后就分散在房间里,静静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那 吴雨常心里直敲鼓,他是不相信闹鬼! 人早都死了球的,形神俱灭! 说鬼大约就是来躲风雨的人以鬼为由之间的互相伤害罢了。 可是传闻多了,且有鼻子有眼,他也将信将疑,难道死人真的有鬼魂? 天上虽然看不见月亮,但有星星在眨眼,比起风雨交加的夜晚倒也没有那么令人害怕。 吴雨常胡思乱想之下,几次想半途而退,被几个衙役按住,嘲笑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呢?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今晚熬夜,谁也不许打瞌睡。” 小邬子瞧着身侧比他岁数大的衙役,笑道,“师傅,你瞧你头上都有白发了。” “你小子倒看得清楚,那还不是让你气的!” “什么啊,”小邬子委屈,“这明明是熬夜熬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明显夜里的温度比白天低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的缘故,一个衙役冷不防开口,“真是见鬼了,特么怎么这么冷!” 另一人急了,压低声音,“夜晚不说鬼,你懂不懂?” “这世上那有鬼,宁大人都说了,有鬼也是心里有——” “我看哪,架不住有人装神弄鬼,今晚咱们就来个瓮中捉——” 话音未落,窗后头传来一声轻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几个人立即噤声。 (); 第七十七章 插翅而飞 静默了一会,什么声音也没有。 其中一个沉不住气了,低低出声,“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莫非是李班头带人在屋子周围察看的声音?” 这一守几近四更,一直静悄悄的。 窗户开着半扇,除了蜡烛的火苗在风中忽左忽右,照得屋里忽明忽暗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几个人蹲在地上,等腿都要蹲麻了就席地而坐,后半夜是人最困乏的时候,睡意渐渐袭来,眼皮也禁不住开始打架。 在外面守夜的衙役们只能用酒来提神。 李照黑着脸,咒骂着该死的通判大人,“什么鬼,我看就是那个耿大远说谎,为什么两个人偏他好好的呢?这样的人,重刑之下,必说实话,通判大人居然就信了他,还派咱们来捉什么劳什子鬼!通判大人是不是有毛病?” 另一个衙役劝道,“通判大人是让咱们来看看这宅子夜里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不一定是捉鬼!再说哪有鬼啊!” 都这个点了,今夜肯定是无功而返,正放松警惕甚至要偷偷打个盹的时候,窗外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几个人顿时被惊醒。 这会声音换了方向,不是耿大远之前说的靠北的窗户,而是是靠南的窗户,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不光屋子里的人听见了,屋外的人也都听见了。 “我好冷啊,好冷啊,咳咳,你们也不来看我!” 声音沙哑如拉锯,断断续续,却是清晰可辨。 吴雨常顿时两眼发直,愣了愣后,“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半夜瘆人的声音绝对不像是活人发出的,直惊得几个人汗毛直竖,小邬子正蹲在窗下,更是如在耳边,他最先反应过来,他抽刀就往窗外砍去,其他几个人也赶紧冲向外面。 好哇,这会纵使你有千般变化,也叫你插翅难飞! 不过眨眼的功夫,几个人冲到窗外,宅子外面的人也听得清楚,顿时点起火把,合包冲了进来。 一行人点着火把灯笼将窗外来回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居然什么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若是人的话,刚下过雨,怎么也得留下个脚印啊,至少要踩倒棵草吧?可什么痕迹也没有。 包括守在宅子外面的人,谁也没有看见有人进出,几个人又爬上房顶,也没有什么发现。 一群人来回折腾,除了惊起旁边树上的鸟儿之外,鬼影人影都没有看见一个。 真是奇怪了!那么清晰的话语到底是谁说的呢?! 几个人回身找到屋里,吴雨常瘫坐在地上,两手抱头,身体瑟瑟发抖。 “不,是他,我听出来了,是他——这肯定是他的鬼魂——” 吴雨常脸色苍白,几乎吓尿了裤子。 “谁?你是说这个声音真的是你亲爹?” 吴雨常点点头,直接昏了过去。 府衙的人顿时也不淡定了,原来守在宅子房间里面的衙役也是面色苍白。 几个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吴雨常抬回家里。 吴雨常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衙役们则赶回衙门向海宁报告。 衙役们撤回的时候已是五更,有早起的吃瓜群众目睹了后续事情。 于是,很快有了新的版本—— 死去的凶宅主人曲老头现身、宅子主人吴雨常被吓病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周围,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对此地避之不及。 李照带着一行人满腹疑问紧赶着回到衙门,海宁正在等候吉青那边的信,若是如苏安所料,一切顺利的话,算着日子人也该往回返了。 都说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但若是有好消息,吉青的性子怕是早就派人打头阵回来报喜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苏安是个惯犯,又狡猾多变,吉青未必是他的对手,多半是徒劳无功了。 这是一桩,主要的是锦儿昨儿说的戚云儿的银票的事,加上崔安说她即将大祸临头,这难道是巧合吗? 小书吏孟珏瞧着海宁思虑沉沉,小声提醒她,“大人,小邬子回来了。” 一夜没有休息好,加上受到惊吓,小邬子神色萎靡,眼底发青,讲完当晚的遭遇后,还有点后怕,“大人,这个耿大远没有撒谎,声音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吴雨常确认过是他死去的亲爹的声音,真可能是死人的鬼魂,吴雨常人都吓出毛病来了” 这一下当班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就连应天府其他机构的听闻后都饶有兴致地来听新鲜事,“真有这样的事?” “大人你可不知道,这事越传越神了,都说是那个曲老头虽然死前是罪有应得,可是终究死的不安心,魂魄不散,死后还要缠着儿子要钱呢那个耿大远没说谎话,若是胆子小点,当场挂掉都有可能,基本可以排除耿大远的嫌疑,大人,你看下一步怎么办?” 海宁思索了一下,“这么说,和耿大远一起的人真的是受惊吓而死?” “应该可以确定。” 海宁又提了个问题,“冤有头债有主,受惊吓而死可以理解,但是真凶是谁呢?” 衙役们面面相觑,这个宁大人凡事爱追根究底,他们答道,“这次声音在院子里,如果有人装神弄鬼的话,当场就能抓到,根本无处可逃,可现场什么都没有——除非插翅飞了。” “正解!”海宁一拍椅子,“说不定这鬼还真有这本事,本大人今晚和你们一起再去瞧瞧” “大人,你能行吗?确实挺吓人的,我是真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小邬子瞄着通判大人那细致如玉的脸庞,婉转道,“大人,我劝你最好别去,真的挺吓人的。” 也就是他们这些粗皮老爷们经常在外,什么凶险场面都见过,心里素质过硬,通判大人是读书人,细皮嫩肉的,若是在现场,怕是要直接吓死过去呢! “得去和吴雨常聊聊” “那吴雨常回去就病倒了,高烧还说胡话,他家里只有一个粗手笨脚的老仆侍候,怕一时半会好不了,估计聊不出什么” “他家不是家大业大,怎么会只有一个老仆呢?” “那是以前,听说吴雨常自他老娘去后,伤心过度,性情大变,原来相敬如宾的老婆忍受不了他的暴戾,一气之下娘家了,他自己书也不读了,秋闱考试也不参加了,还经常出远门,很少回来。上次大人叫他也是赶上他出门回来。”小邬子唏嘘道,“亲爹认亲,直接弄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 第七十八章 反常为妖 海宁思索了一下,“既然吴雨常说不了,他的妻子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他的妻子?” 小邬子不以为然,查凶宅鬼案,他的妻子早就回了娘家,能知道多少呢? 不过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这位通判大人爱刨根问底,或许大人有什么新发现不一定。 正说着,有人来报,说是吴雨常的妻子到了。 吴雨常的妻子年不过十八,容貌谈不上如花似玉,但肤白细腻,清秀可人,如今看上去憔悴不已。 说起家里的事情顿时泪如雨下,“大人,我家里的一切变故都是从吴雨常的亲爹曲老头寻亲而来开始的。我婆婆善良,当初怕曲老头张扬坏了名声,只好将那所宅子给了他住,后来他又要银子,我婆婆又给他银子,可曲老头要的银子都送给了自家的老小,他的几个儿子得知他在这边享福,也过来了” 从此吴家的噩梦便开始了。 说到这里,吴雨常的妻子更加泣不成声,“从此我家再无宁日,雨常经常埋怨我婆婆一味念旧情,招来了祸患,想要赶他们一家走。我婆婆也是有苦难言,只能念在是雨常亲生父亲的份上偷偷去送些银子,曲家的几个儿子唆使父亲要更多的钱,雨常不肯。曲老头后来染了病疾,他的儿子也不肯照顾他,我婆婆去看过后,也不知他的病是不是传染,我婆婆回来没多久就亡故了” 书吏孟珏在旁边边听边记,这些和吴雨常当时说的基本可以对上。 想起自己善良的婆婆,吴雨常的妻子心如刀绞,抽泣了好一会才接着道,“雨常气得去宅子里找过曲父,让他们搬走,否则就要告官——后来——” “后来怎么了?”海宁问道。 吴雨常的妻子迟疑了一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雨常离家出走了——再回来的时候就似变了个人,对我非打即骂,呜呜” 她哭着撩起自己的袖子,都好长时间了,胳膊上的伤还清晰可辨,她都没弄明白,一向恩爱的丈夫怎么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 海宁手指敲着桌子,“你可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吗?” 吴雨常的妻子摇摇头,“那一段时间,他总是半夜回来,与我不言语,有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伤,我想可能是在外面有什么事,不过他不说,我问也没有用。” “什么伤?” “脸上、胳膊上都有,他不让我看,我也不敢问。” “哦,听说你们之前恩爱如初,为什么他变了?村子里有人传言你与人私通,所以才被吴雨常赶回家了,有这回事吗?” 事关名节,吴雨常的妻子顿时面色煞白。 就当班衙役们都竖起了耳朵,心说这个通判大人可真是有神通,足不出户,这都能打听得到。 吴雨常的妻子直喊冤枉,“大人,并非是我与人私通,而是——有人害我——” 回忆起那个漆黑的夜晚,吴雨常的妻子依然心有余悸,她甚至都不敢去回忆。 半夜的时候,她被窗外一阵响声惊醒。 睁眼一看,窗外有个人影,她开始是吴雨常出远门回来了,惊喜问道,“雨常,你回来了?” 窗外的人影没有应答,只闷闷回应了一声。 由于心中惊喜,并没有仔细分辨声音,下床拨亮快要熄灭的油灯,忽然觉得声音不对,可是门栓已经被拨动。 她吓得忙去挡门,还是晚了一步,门开的时候,一个人影对着她就抱了上来。 嗅到陌生的男人的气息,吴雨常的妻子吓坏了,正要呼喊,嘴却被捂住了。她被拥着连连后退,快到床边的时候,慌乱中她的手触到了桌上的油灯。 情急之下,她抄起油灯照着陌生男人头上一击。 滚烫的灯油落在对方脸上,对方惨叫一声,用力推开她,转身向外跑去。 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熟睡的下人 吴雨常的妻子说完那惊魂动魄的一幕,除了害怕,更是委屈连连,“明明是歹人行凶,却被别有用心的下人传作是与人私通,人心恶毒,真是——” 吴雨常的妻子气得浑身发抖,那一段正是两人闹不愉快、吴雨常出远门的时候。 海宁一直静默地瞧着吴雨常的妻子,清澈的眸子里似乎直透人心,“你看清那个人了吗?你可还记得打的那人的哪边脸吗?” “夜晚看不太清,只记得好像是这边,”吴雨常的妻子用手比划了一下。 海宁让孟珏仔细记好,又问了吴雨常去的妻子一些话后,这才让她画押,又让她去外边等候。 听案情是特别费脑子的事,全程都要全神贯注,既要听明白前因后果还要分辨对方陈述的是否属实,有没有漏洞,能否前后、相互印证。 听完了吴雨常的妻子吴孟氏的陈述,海宁大体有个判断,只不过昨夜没有睡好,感觉精神有些不济,她干脆起身来到院子里。 这些日子忙着看现场、审案、写判词,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每天在院子里进出,却从来没有时间去注意院外的天空。 转眼已是八月,远看天高云淡,近则花草树木依然繁盛,掠过鼻尖的风带着不易察觉的凉意。 忽然,一股清香萦绕在鼻间,不似玫瑰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淡香,却使人感到舒畅、惬意,原来是院子里墙角处的一株金桂开了。 细细的金蕊,隐藏在翠绿的叶子里,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醉人的清香里,脑海里却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过滤着和吴雨常见面的细节以及每个证人的话 “大人,听说吴雨常前些日子私下在出售他现在住的老宅呢。” 身后传来衙役小声的提醒,海宁睁开眼睛,瞬间灵台清明,她轻笑,“出售老宅?这个老宅应该是他家几个兄弟共同的财产,他擅自卖了,可征得外地的兄弟的同意?” “那倒不知道,反正自他娘死后,这个吴雨常倒是怪异的很。另外,属下去市场打听到这个曲老头生前斗鸡遛狗,遛鸟玩蝈蝈,全是烧钱的爱好。” “唔,看来这个曲老头生前万的很嗨,把他的亲儿子吴雨常当提款机了。” 海宁顿顿,问道,“你们想过没有,按理说,曲老头已经死了,吴雨常和他的恩怨也就了了,吴雨常好好过他的日子就可以了,可为什么吴雨常却前后判若两人呢?又是打老婆又是卖家产、出远门的” 在场的几个衙役听了面面相觑,海宁当机立断,“举止反常必为妖,这个吴雨常定是有蹊跷,现在就过去” (); 第七十九章 夜长梦多 崔安从海宁那出来后,灰心丧气之余骑马到处瞎转悠着,有心去陈泗那里探听一下他所谓的“计划”,毕竟他已经透露给了海宁,打听细点也好让海宁有个准备,但又怕打听细了引起陈泗怀疑。 这个表兄不仅为人阴刻,也是个多疑之人。 之前崔安不在应天府好多事并不知道,如今在应天府呆了一段后才知道这个陈泗名不虚传,仗着家里的香料生意和在朝中吏部侍郎的叔叔,那是富贵逼人权势滔天,做了许多的缺德事但从来没有出过事。 他的姐姐和陈泗的姐姐同在后宫为嫔,可关系不睦,面上陈泗“表弟长”“表地短”的,背后根本瞧不起自己。 陈泗这么一想,“哼”了一声,敢欺负我家里人,早晚你知道我的厉害。 陈泗满脑子晃动着海宁清丽的脸庞、身着官服的威严,若是他这事给海宁办好了,他不信海宁不念夫妻之情。 正想着,忽然觉得腹内疼痛,紧急上了几趟茅厕后,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好容易爬上马背准备回客栈歇歇,忽然前面桥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对面赶马的老者居然对他毫不客气,“让让!” 崔安大怒,让你个头!得瑟什么!要不是他现在没有一丝力气,他早就扬过鞭子去了。 见崔安不让,那老者正要动粗口,他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俊俏的脸露了出来。 只那一眼,崔安就已经移不开眼。 那女子对着崔安抿嘴一笑,“麻烦这位公子让让,我急着赶路。” 腮边一个浅浅的梨涡,眉眼带勾,登时勾去了崔安三魂中的二魂半,“好说好说。”听话地拨转马头让对方先过去。 那女子又是一笑,“多谢。” 随即放下帘子。 崔安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说真的,自从他和隔壁俏寡妇办不了事然后新婚与海宁分别直到现在,他真的是不沾荤腥久矣,他不是不想,而是怕不行遭人嘲笑,干着急没办法。 娶个媳妇如同刺猬,不敢动,如今更是官居高位,他纵有非分之想也只是停留在心里,再者上回去秦淮河被青楼女子恶心了一把,搞得他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所以总不能这么干巴着自己吧? 一时忘了身子发虚,掉转马头跟着走了好远,直到对方的马车进了郊区的一栋宅子,他才依依不舍离开。 心里盘算着既然海宁那已经点到为止,给她个慎重考虑他们两人关系的时间,去频繁了反而遭她嫌,不必紧着触霉头。反正休书他是铁定不写了,那就拖着,直到把她和那个姓文的小子的事拖黄了她就老实了。 回到眼前,说实在的,这个小娘们长相可人,动作撩人,仿佛对他有意思一般,他觉得可以考虑,没准能唤起自己男人的雄风呢。 他绕到这栋宅子的后面,给了一个正在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娘们一两银子,很快就打听出来。 “你说她啊,姓楼,一直住这个宅子,家里没什么人,平素家里就有一老仆” “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崔安不信,“这是她夫家吧?她男人呢?” 一听崔安这么问,那老娘们斜了他一眼,了然一笑,“你是看上她了吧?算你有眼光,她不仅性格开朗,而且擅长女红,绣得花鸟虫鱼那叫一个好看,跟真的一样,这左邻右舍啊,还有前面那些大户人家,但凡家里有女儿的,没有不找她去看绣工的呢” 崔安可没功夫听她闲扯这些,打断她,“她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那老娘们又斜他一眼,“听说她是寡居在家,从来没有见过她男人。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不,你又来了” 说着将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扭着肥胖的腰肢走了开来,临走不忘回头抛个媚眼,“十辆银子,后天吧,我让她到我家,你想瞧吗?” 崔安大喜。 那老娘们说到做到,隔墙喊着,“楼妹子,我刚绣了对鸳鸯,怎么看都不好,你过来瞧瞧呗。” 屋后传来的喊声让楼玉瑚心里十分不耐,一个老娘们家的又丑又老,她看一眼都觉得烦,面上却是笑着抱歉道,“嫂子,今儿不行了,我得去前头吴员外家,吴小姐叫我好几回了。” “不急,后天行吗?” “好。” 事情安排妥了,崔安吹着口哨骑马返回。 忽然见前面马蹄声急促、扬起漫天风尘,前面那个青色的影子正是海宁。 海宁策马在前,身后跟着数个衙役,正向这边急行。 这么一看,海宁虽然身为女人,但官服在身,当真是威风潇洒,崔安一时有些看痴。 他闪避后随后好奇地跟了上去,一看这不又返回来了吗?只不过,海宁去的是他刚才到的地方隔壁的村子。 海宁带人来到吴雨常家。 吴雨常正躺在炕上,额上搭着毛巾,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不堪,炕前只有一个老仆侍候着。 “公子,你得快点好起来啊,此地已成凶险之地,不宜久留。”老仆劝着吴雨常。 吴雨常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并没有神志不清,他精神萎靡,唇角皆是苦笑,“我何尝不知啊,只要这宅子卖了,一切都结束了。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是真心害怕啊。” 老仆不以为然,“公子一向胆大,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会惊吓住公子?任他是真鬼假鬼,人死如灯灭,还能在人间祸害不成?更何况,那是你亲爹,还会害子不成?” “你可不知道,那声音的确是我老爹的声音啊,人死不能复生,可那声音是错不了的,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啊?” “都已经烧过纸了,公子放心好了。这都是小事,只是听应天府的人说这新任通判大人是个鬼才,之前轰动一时的瓜田埋尸案他都能追到元凶,只怕再蹊跷的案子到他手里都会审出个一二三来。昨夜听说就有衙役去宅子里捉鬼,这通判大人的动作够迅速的。依我看,这宅子不卖也罢,夜长梦多,还是先走为好——” 吴雨常苦笑,“只怕是要走也走不了了。” 老仆顿时警觉,“何以见得?” 主仆正说着,听到外面有人进来。 那老仆一惊,见身穿官服的海宁带着几个衙役,很是警觉,忙拦住海宁,“说主人身子不爽,不宜见客,望大人见谅。”吴雨常苦笑,“只怕是要走也走不了了。” (); 第八十章 到底是谁 小邬子上前把老仆拨拉到一旁,喝道,“大胆,通判大人查案,竟然阻拦。” 那老仆居然也不怕,跪在地上挡住,“通判大人明鉴,我家主子昨夜受惊吓迄今未愈,胡言乱语,怕耽误大人查案,故不宜见人。” 我去,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小邬子正准备上前将他拖出去,海宁摆摆手,对老仆和气一笑,“你不必惊慌,案情重大,本大人依律法问几个问题。若是你家主人不方便,你回答即可。本大人问你,你是何时来到吴家的?” 吴孟氏说自她差点被人半夜侮辱后,出远门的回来的吴雨常以家里的下人护院不力全换了,哪怕是他之前最信任的下人,这个老仆正是那会来的,且奇怪的是,吴雨常只留了他一个人。 那老仆低头下去,思索了一会,“半年前。” “你来的时候吴雨常的夫人可还在吗?” “在——不过,很快就不在了” “你可知道缘由?” “呃,我只是个下人,不知道主人的家事。” “说的好,看来本大人从你这里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还是问吴雨常好了。” 那老仆依然跪在原地不动,海宁瞥他一眼,冷笑,“怎么?是怕本大人看出吴雨常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老仆身子一颤,抬头,昏黄的老眼狐疑地瞧了一眼海宁,正对上海宁审视的眼神,他心里一凛,低头下去,“我家主人有什么不对劲那也是吓的” 海宁瞧着老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什么可吓的?更何况那声音既然是他的亲爹,自古哪有父吓子的?他被吓成这样,是他不孝心里愧疚还是别的原因?” 望着低头不让路的老仆,海宁顿顿,“众所周知,吴雨常的亲爹毁了吴雨常的太平日子,吴雨常痛恨他的亲爹,当听到他亲爹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不应该痛恨且破口大骂吗?他为什么会害怕呢?” 那老仆闻听心里骇然,这个通判大人果然是厉害,一句话就点中了要害。 当被吓晕的吴雨常被衙役们抬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吴雨常那夜的反应有些过度,这才劝吴雨常赶紧收拾走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海宁也不再废话,方才那老仆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更何况她派出去走访的人带回的消息可不是抓瞎的。 明面上她让人去宅子里体验捉鬼,实则背后已经安排人去调查吴雨常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吴雨常她就觉得不对劲,方才老仆的反应也证实了一点,这个吴雨常看来就是有异常。 海宁声线严厉起来,“看来你不老实,既然如此,休怪本大人动用律法了,来人,将他押下去。” 衙役们虽然是照办,但心底也有疑问,宁大人话里话外都说这吴雨常主仆有问题,有啥问题呢?难不成是他们俩装神弄鬼吓唬人? 老仆被带走了,海宁又让衙役将吴雨常的妻子带过来,“吴孟氏,你来瞧一瞧你的夫君他现在已经被鬼吓着了,恐怕只有你才能治好他的病!” 吴孟氏有些发懵,这个家她已经久不回来,此刻站在屋里倒多了些局促,她喃喃着,“大人,我——不想进去,他已然将我赶回娘家,我自是不再与其见面!” 想起以前那些伤心事,吴孟氏眼泪又开始往外涌,看来确实是被之前的事伤透了心。 吴雨常此刻躺在炕上,隐约也听到了外面的问话,看到海宁带人进来,心里虽然惊慌,但嘴里依然虚弱地向海宁见礼。 海宁细细地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又看向他额头的毛巾。 那吴雨常被海宁打量地浑身长了毛刺般,磕巴出声,“大、大人,你这么看我是为什么?” 海宁收回目光,笑笑,“吴雨常,你的夫人我给你领回来了,好歹夫妻一场,你现在这样,她说愿意回来照顾你。” 吴孟氏低头进来,吴雨常大感意外,忙摇手,“不用,不用!我没事的!” “当初你因她有失妇德之事赶走她,本大人替你做主,让她回来将功补过。” 海宁唤过吴孟氏,“吴孟氏,听说你家世代行医,你略会把脉,你给他把把脉试试,看是否有大碍” 吴雨常瞥了一眼吴孟氏,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吓得吴孟氏刚迈出的脚步又收回来,僵在原地。 海宁给两个衙役使个眼色,两个衙役上前按住吴雨常的胳膊,吴孟氏这才踌躇着慢慢上前,她目光低垂,不敢去看吴雨常,伸手刚要搭上吴雨常的胳膊,先是一怔,而后仔细看了一眼,神色由疑惑忽而转为惊骇,直接跳开脚去,“啊???”双目只瞪着吴雨常却说不出话来。 吴孟氏的举动吓了大家一跳,心说这个吴雨常病入膏肓了吗?以致于将吴孟氏吓得精神失常般。 海宁顿时有了研判,看来和自己之前的判断一致,她问吴孟氏,“你怎么不给他看了?” 吴孟氏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惊恐地连连后退,“他、他不是雨常!”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吴雨常盯着吴孟氏,知道大势已去,还想挣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臭婆娘,你当初因为私通被赶回娘家,没曾想还有脸回来!竟然在通判大人面前污蔑我!求大人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赶出去!” 海宁问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吴孟氏,“你为何说他不是吴雨常?” 吴孟氏已经懵了,她看着吴雨常的脸,“我、我也不知道,我家雨常右手、右手腕不是这样的,他皮肤没有这么粗糙” 海宁故意严肃出声,“吴孟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自己的夫君你最熟悉,怎么回了趟娘家就不认识自己的夫君了吗?哦,对了,你的夫君还有别的特征没有?” 吴孟氏面上一红,期期艾艾道,“他的、他的大腿处有一处红胎记。” 当下有个衙役撩起吴雨常的袍子,拉下他的裤子,什么也没有。 吴雨常神色有些慌乱,“大人,休要听这个荡妇胡言乱语,她做出有伤风化之事,我念她夫妻一场,没有直接休书一封,算是为她留了颜面,她却如此诋毁报复我!求大人做主!” 海宁摆摆手,凝眸吴雨常腮边的那个伤疤,“无妨,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次在外店家添茶时失手掉了水壶,给我烫着了,大人,你问这是——” 海宁顺手揭了吴雨常额上的毛巾,厉声道,“大胆狂徒,事到如今,竟然还在说谎!该当何罪?!” (); 第八十一章 改头换面 这一声不光吓得吴雨常抖了一下,在场的人也都被海宁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自家大人这是发现了什么? 海宁直视着吴雨常,“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吴雨常目光闪烁,忽然歇斯底里起来,“宅子里的死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昨晚人都听到了,就是有鬼!” “本大人问的是宅子里的事吗?” “那大人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吴雨常辩道,“大人审问我如实回答,无凭无据的话大人也休要吓唬人!” “无凭无据?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大人已经给了你机会,若是你从实招来,或许会有一线生机,若是等本大人说出来——” 吴雨常冷笑看着海宁,“我无话可说,大人随意。” “唔,吴雨常,本大人问你,你脸上的伤真的是开水烫的吗?” 海宁瞥了一眼吴孟氏,“我看是调戏吴雨常的夫人不成被其所烫吧?” 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转念又觉得不通,吴雨常对待自家的夫人还需要调戏? 吴雨常闻听放下心来,仰天大笑,“大人此言不妥,我对我家夫人何来调戏一说?大人办案我理解,但不要血口喷人!” 海宁回头对仵作赵玖耳语一下,赵玖吃惊的目光定在吴雨常脸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仵作已经上前,只听吴雨常发出“嗷”的一声尖叫后,仵作赵玖的手里多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猝不及防之下,吴雨常慌忙用手捂住脸。 两个衙役上前掰开吴雨常的手,众人都惊呆了,这哪里是吴雨常,分明就是一个陌生男子。 海宁不再和他废话,又唤过吴孟氏,“你仔细瞧瞧,那晚对你用强的是不是这个人。” 吴孟氏狐疑地瞧着这个人,电光火石间,捂嘴大叫,“没错!就是他!” 她疯了般扑过去,“你这个歹人,你冒充我家雨常,加害于我,你说,把我家雨常弄哪儿去了!!!” 此刻,地保也来了,一看被剥掉人皮面具的男子,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不是那个曲老汉的大儿子吗?造孽啊!我就说吴雨常怎么前后变化那么大?先前只当他是失了母亲受了刺激,没想到竟是被人冒充!那真正的吴雨常哪儿去了?” 事到如今,曲老汉的大儿子见大势已去,恶狠狠地看着海宁,“宁大人,算你厉害!” “你为了贪图吴家的财产,不惜加害于吴雨常,随后扮作他转移吴家财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曲老大,说你的就是你!若不是那晚你被吓昏露出马脚,大家还真不一定找到你!” 众人们明白过来后,无不对海宁佩服地五体投地。 事到如今,大家都明白,只怕这个吴雨常凶多吉少了。 海宁问道,“真正的吴雨常呢?” 曲老大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早去陪伴他的亲爹去了。” 吴孟氏一听顿时昏了过去。 让人将吴孟氏扶到另一间屋去。 这个时候,吴孟氏的娘家人带着孩子惊慌赶来,看到被撕下人皮面具的假吴雨常后,娘家人说着“之前错怪雨常了”哭成一片,不满四岁的孩子奔向屋子里抱着昏迷未醒的吴孟氏直喊娘,要爹爹 来到院子里,看着华丽的屋舍,空荡荡的,哭声一片,海宁叹口气,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 衙役们也都不免同情不已,后怕道,“大人,幸好这吴孟氏被赶回娘家,否则她和孩子也危险了” “恐怕吴孟氏被赶回娘家的时候真正的吴雨常就不在了,这个曲老大怕露了马脚,索性以她与人有奸情为由赶回娘家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此人心机太深了!”衙役们义愤填膺,直接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 衙役们绑了吴雨常和他的老仆走后,在外面围得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乡邻们惊掉了下巴,议论纷纷, “我滴老天爷啊!我就说这个吴雨常这一段怪的很,以前跟他娘一样,热情待人,如今见面跟不认识似的,原来是个假货!” “可不就说呢,雨常原来用功读书为考个功名哪儿都不去,眼看这秋闱考试了,他却出远门还许久不回,这桩桩件件都透着怪呢。” “听说有冒名顶替的,这直接来个冒脸顶替。这么短的时间,这新任的通判大人居然就识破了假吴雨常的真面目,包拯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快进去看看,雨常的媳妇昏过去了,可怜人哪,转眼只剩她和儿子了,要不是鬼屋有鬼,通判大人英明,再晚来一步,这假货就得逞了,到时吴家一毛不剩啊” “要我说都是雨常的娘,心忒软,招了祸害上门,终是害了自己” “说起来,那鬼看来也是好鬼啊!看不得这人间惨事,多次现身就是为了替雨常家伸冤啊,阿弥陀佛!” “这雨常的兄弟姊妹都远在外地,不然也不能让这货得了便宜!也没人给去报个信。” 人们议论着,叹息着,进了吴雨常家 衙役们好奇问海宁,“大人简直是神了,你是怎么识破这个假吴雨常的?” 这个宁大人的本事他们之前见识过,对人的心理拿捏地稳稳当当,审犯人更是另辟蹊径,简直每一例都堪称审案的典范,他们跟着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但这回就真的是有些神奇,大人这之前也才见过吴雨常一面而已,怎么就能看出真假呢? 海宁笑笑,“哪有神啊,不过多看了几眼而已,查案审案最重要的就是细节,你们初次见到吴雨常的时候,有注意到吴雨常的手了吗?” 衙役们回忆了一下,“手?没注意啊,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个吴雨常从小养尊处优,又是读书人,家仆不少,自然是细皮嫩肉,你们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吴雨常的时候,他抬手抹泪,那手却是指节粗大,肤色偏暗,而且指甲缝里竟有黑泥,明显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 “大人,你观察的也太仔细了吧?” “其二,方才外人议论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吴雨常前后变化挺大。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吴雨常说到他家里的事情屡屡抬手擦泪呢?若说他是个软心肠的,可为何对他的夫人却又那般无情?前后一联系,这屡屡落泪就有些蹊跷,现在想来,应该是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不太牢靠,他借擦泪去扶正也是遮挡,以免被人认出” (); 第八十二章 真鬼现身 众衙役们恍然大悟,“大人,人皮面具怎么会不牢靠呢?那也装得太假了吧?” “这个恐怕在于他脸上的伤疤。这个伤疤被灯油所烫,短时间内好不了,人皮面具不能覆盖伤疤,所以他只能借故出远门不敢回来吴孟氏的妻子说偶尔他回都是半夜回?恐怕他的人皮面具技术不是太好,平素身边没有熟人,也能糊弄过去。当然了,这都是我的猜想,所以才叫了吴雨常的妻子吴孟氏来的,她对自己的夫君最熟悉具体的隐情,还是得审一审,只怕这里面不止吴雨常一桩案子,他的母亲死得也是蹊跷” 海宁的一番分析入情入理,众人心服口服,“大人,这个案子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宅子里的鬼没准就是这个假吴雨常捣的鬼!回去一审就知道了。” “若是他捣鬼,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不想让人去住呢。” 这句话蓦然让海宁的脚步顿住,她凝神思索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那衙役重复了一遍,结结巴巴道,“曲老大是不是想卖宅子,不让人去,才想出这么一出呢?” 海宁琢磨了一下,眉头渐渐皱起,“你说曲老大若是害死了吴雨常,他会在哪里害死他呢?” 一个衙役搔搔头,仔细想了想,“这个吴雨常对曲家人非常痛恨,不可能和曲老大一起出门,听说他去过一次曲家的宅子——” 听到这里,众衙役们眼前一亮,倒抽一口冷气,“莫非——” 另一个衙役却又提出自己的问题,“若是曲老大自己捣鬼,那他会被吓成哪有吗?” 海宁看看天色,吩咐道,“所以说,不见得,案子不能靠猜测结案,这案子短短的时间老百姓传得神乎其神,真有鬼神便罢了,若是没有,那不就是咱们的失职吗?咱们在其位,就要尽力查清案情,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咱们先吃饭去,今晚还是要去看看真正的鬼是什么!” 中衙役们们摩拳擦掌,就连队伍里的李照虽然全程沉默,但对海宁的细致入微的观察、超乎寻常的推断心生佩服。 短短两日,居然将一个凶宅鬼案的案子,循着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扯出了后面的改头换面、杀人大案,这绝对不是之前的王通判的能耐能达到的。 他身为捕快,在这行里多年,也仅仅是因着自己揣摩王通判的意思而得以晋升班头,却从未真正深入过这行。 方才听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赞叹通判大人的时候也不忘赞美他们这些捕快,“听说这位通判大人手下的捕快们,手脚麻利,夜里守了一夜,能吃苦啊。” “通判大人能‘断’,这手下能‘干’,这应天府的老百姓们有福了。” 这样的话比什么说教都有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白面通判似乎并没有之前那么可恶了。 下午的功夫,海宁和中衙役们就在废弃的宅子里因地制宜,午休了一下。 到了晚上,海宁则吩咐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一一布局,然后照例在宅子里燃起蜡烛。 随后,一行人在海宁的带领下开始静静等着。 半夜的时候,熟悉的鬼叫声又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影影绰绰里,可以看到网在上下抖动,似乎有什么想逃出来。 “抓到了!抓到了!”大家振奋不已,一拥上前。 今天管你是什么鬼,还是装神弄鬼,叫你插翅难飞。 当大家举起火把细细察看的时候,心凉了半截,这哪里有鬼?网住的不过是一只灰扑扑的的鸟而已。 这鬼真是太狡猾了! 众人泄气道,什么鬼这么厉害,这么大的网居然都没有网住,难不成还能土遁了不成?! 当下要放了鸟,却被海宁拦住,“慢着!” 海宁仔细瞧了瞧,“这说不定就是曲老汉生前养的那只八哥鸟。” 随后命人在屋子里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一个废弃的鸟笼子,将八哥放上,又将笼子放在窗下。 待房间里重新亮起蜡烛的时候,突然笼子里传来暗哑的声音,“我快冻死了!”、“你也不来看我” 声音清晰,正是那晚几个衙役在屋里听到的声音。 “这就是鬼了。”海宁拍拍手,松了口气。 衙役们将假的吴雨常和他的老仆一同带回衙门的时候,已是深夜。 一路上,众衙役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今天的破案过程,闹了半天的半夜吓人的鬼竟然是一只会说话的八哥。 曲老大也承认了,这只八哥正是曲老汉生前花钱买的宝贝。 “嗯嗯,曲老汉别的方面好吃懒做,但斗鸡走狗、遛鸟说话那是一绝,这只八哥通人性,是曲老汉花了大价钱买的。在曲老汉的调教下不仅学会说话,还经常模仿曲老汉说话,有时还会和曲老汉对几句话。” 有个衙役绘声绘色说,“曲老汉的八哥如此稀罕,在鸟市里特别受欢迎!一说全知道。” 而八哥这些话大约就是曲老汉临终前经常说的,曲老汉死后,房子空了,八哥没人管了,也飞走了。 只不过偶尔有借宿的人在里面点起蜡烛的时候,八哥会误以为曲老汉回来了,便在窗外模仿曲老汉说话,声音语调惟妙惟肖。 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倒成了曲老汉的鬼魂在房间里游荡一般。 海宁叹道,“若不是这只八哥,谁能料到曲老汉晚景凄凉至此,他虽生有几个儿子,却除了要钱没有尽到半分子女义务,更是死前跟前没人伺候,吴雨常也是其亲生儿子,却被其勒索,曲老汉恩将仇报,也算是遭了报应,倒害得吴雨常家破人亡” 小邬子在后面拉着曲老大和他的老仆,不免“啐”了曲老大一口,“你个狗东西,自己不学无术,却拿你爹当摇钱树,吴家供养你们,你们恩将仇报,临了你爹生病你居然半步不靠前,眼睁睁看你爹冻死、饿死,你爹白生养了你,一只八哥鸟都如此念旧,你啊,真是禽兽不如!” 曲老大只是冷笑。 “若不是这只八哥鸟,歪打正着引出这桩案子的真相,只怕吴雨常和她母亲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安生曲老大说了吴雨常的下落了吗?” 听到海宁问,衙役摇头,回身瞪了曲老大一眼,“回去狠狠上顿刑什么都招了。” (); 第八十三章 皇上来信 海宁与大家同出同返,虽说关于曲老汉的所有这些消息都是衙役们打听来的。但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碎片化的信息,却被自家大人拼接汇合,并通过惊人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推理能力不仅破了凶宅“鬼”案,捉到了真正的“鬼”,而且还顺藤摸瓜找到了炮制这案子的最大凶犯,也算是变相替吴家报了仇,真是大快人心! 宁大人又事先让大家准备大网,是早就料到或许是曲老汉的八哥,这哪是凡人的脑袋啊。 一班衙役彻底服了,“宁大人,您真是神人也。不说别的,您怎么知道这鬼蹊跷,会是一只八哥的呢?” 海宁笑道,“哪有什么神人。” 却没有解释,只说道,“综合各种情况,推理罢了。这个案子恐怕不简单,回去好好审审,说不定还有意外情况呢。比如,曲老大的人皮面具哪儿来的,吴雨常那些素日亲如一家人的兄弟们对吴雨常这边的变故知晓吗?” 海宁说这些,也是因为她让人去了解曲老汉生前爱好的时候,就知道去老汉生前的这只八哥鸟在经常逛的集市上很有名。 而她能够联想到此,完全是因为崔安来找他的时候惊扰她的那个清梦。 她记得那只会说话的鹦鹉,站在皇上的肩上,一声声“皇妃”叫得她脸热心跳,皇上那含笑的眼神更每每回忆起来,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大人,到了!” 海宁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好在夜色掩盖了她的粉面,“好的,大家都辛苦了。” 衙役们见海宁面色疲惫,有时还咳嗽几声,劝她,“宁大人夜露深重,你怕是着凉了,快先回吧,人犯我们带到大牢去。” 锦儿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给海宁热着饭,热到第三次的时候,海宁终于回来了。锦儿乐滋滋递上一封信,“小姐,张诚侍卫送来的,皇上的来信呢,你快瞧瞧。” “皇上的来信?”海宁诧异,“张侍卫呢?” “放下信就走了啊。” 海宁翻来覆去看着手上的封皮,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宁爱卿启”。 “皇上来信叫圣旨,咱是不是得焚香沐浴更衣才能打开呢?” “张诚大人可没这么说,这要是圣旨,不得当你面念吗?你快看看吧,张诚侍卫说还要你回信呢。” 烛光下,海宁抽出信笺,浅黄色的信笺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信笺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山河已暮, 时已寝安, 虽不同枕, 但求同梦。 字迹如铁划银钩,洒脱奔放,隐隐透着锋锐。 都说字如其人,可那个夜晚,皇上站在月下,山风吹起衣袂,随风扬起,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散远悠然、沉静闲适 海宁明显听到胸口传来“咚咚”的声音,心底某一处忽然软软的,似塌了般, 连带着耳根子后都发烫了。 她手抚上腮颊,有些烫手。 那夜皇上的召见历历在目,皇上说他的后宫缺了个通判; 百花盛开、百鸟朝凤的梦境里,雪白的鹦鹉叫她“皇妃”; 如今,皇上说,求“同梦”; 她手指轻抚字迹,还有些恍惚。 “在量子学领域,若对方足够想念你,那他就可以抵达你的梦境。”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在耳边响起。 海宁兀自轻笑,“量子学是力学,不是玄学” 见小姐沉浸在思绪里,粉面微红、唇角不自觉翘起,不消说,肯定是好事。 今天张诚侍卫来的时候还嘱咐了一些话,她字字记得,心里跟流了蜜似的,天哪,皇上竟然如此记挂我家小姐,这可真是修来的福气啊! 听海宁兀自说着她听不懂的词语,锦儿提醒着,“小姐,别忘了,诚侍卫等着要回信呢。” “啊?” 海宁醒过神来,面上微热,她放下信笺,“啊,等会吧,我累了,先洗一下。” 此刻,她需要点凉水降降温,清醒一下头脑。 累了一天,海宁半夜还是失眠了,辗转反侧,望着窗外出神,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我该怎么回复皇上呢? 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准,直到快四更才沉沉睡去。 千里之外的京城里,冯太监刚给批折子的皇上添上一碗新茶水,诚惶诚恐立在一边。 转而觑见皇上稍微皱皱眉头,连忙小心翼翼去拨了下本就明亮的烛芯。 “你下去吧。” 皇上头未抬,淡淡出声。 冯成有些委屈,现在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他悄悄退到一边,垂眸,黯然神伤。 唉,都怪自己看人不慎,自以为在皇上跟前的地位无坚不摧,结果还是被告了状,弄得皇上现在都不怎么待见自己了,连出门都不带自己了。 这次出门那么久,自己不在皇上身边,皇上竟然一次也没有提起自己。唉,虽说现在还是在皇上身边侍候,那是皇上还顾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皇上这趟去外面归来和自己说话更淡了几分,可能是不愿让自己太难堪,可是自己的地位明显不如其他的小太监了,就那个新来的小毛子,皇上和他说话就多些,神色也温和一些,这么一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才是总领太监呢。 皇上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要说起源头,是自己不慎,之前没经得起诱惑,和首辅大臣们走得有些近了。 如今首辅大臣们都一一离去,资格最老的首辅张居正都已驾鹤而去,而皇上身在外,只道按朝中之礼操办。现在首辅大臣们死的死,获罪的获罪,皇上不需再忌惮任何人。 关键是,皇上此番归来,冯成觉得皇上有些变了,就比如现在,他明明在批着折子,但是忽然间朱笔一顿,静在那里,仿若在思索什么,实际上是走神了,不多会,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自唇角浮上,又微摇摇头,会心一笑,这才落笔。 冯成最会察言观色,他稍许分辨,心中愕然,皇上的眼神绝对关乎男女之情。可皇上自归来后,在后宫只象征性走动了一下,除了恭贵妃那里因添个皇子多坐一会,王皇后那里他也只是坐了坐,其他嫔妃更不用说了,压根没有留宿的打算。 莫非皇上在应天府有什么艳遇了?对,有可能。冯成精神一振,他得好好打听着才好,自己在皇上跟前能不能复宠不好说,但至少有盼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