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玲珑》 第一章 康乾二十七年冬,日曜皇宫。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这个时代的人称他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为中州大陆,日曜王朝、月郢王朝、星泽王朝是这个时空的三大王朝,三王朝各占一国之地,互为犄角,相互牵制,因各国连年征战,疆土争夺往复,将各国边境之地割得支离破碎,百姓苦不堪言,现如今,虽各守疆域,勉力维持表面的平和,但彼此之间实则虎视眈眈,屯兵边境,严禁与他国交流互通,据说哪怕是一支柳絮落在邻国的境内,都会被化为齑粉。 而我就如同那支柳絮,飘飘荡荡地游弋在这个时代…… “三小姐!三小姐!” “若儿!若儿!你怎么样?” “娘娘请珍重,太医已经在抢救了!三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吵的我无法安眠,我有些气恼,正想起来呵斥她们,却忽然察觉自己半分力气都用不上,是梦魇了吗?我恍惚的想,只觉得脑海中好像忽然间涌入了许多东西,让我的头愈发疼痛难忍…… 似乎有谁走到我的近前,我恍惚觉得有个暗沉沉的影子压了下来,然后他好像拿出来一个什么东西,接着,一阵刺痛感在我的百会穴传来,我无可抑制的惊叫一声,身上的那种束缚感立刻消失不见。 这是哪? 我用力睁开眼睛,在摆脱了刚刚醒来那一刻的恍惚后,我揉揉眼睛!忍不住又揉揉眼睛!还是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认知。 眼前,是累累垂垂的浅紫色纱帐,一层层理在一旁,像是扎起的花束,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房间内,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顺着镂空的雕花窗棂投到我的锦被上。我转头望去,床榻一旁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手中正拿着一根银针。我看着银针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心不由得紧了一紧。再远一点,一个身穿宫装、珠环翠绕的女子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向我扑了过来,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那一霎那,她已经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我搞不清她的身份,唯一明白的就是她身上的首饰太多,硌得我浑身发痛。 我自她怀中勉强抬起头来,远处,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满脸惶恐的等在一旁。他长得极其漂亮,一双乌黑的眼睛亮的惊人,只是或许是因为惊吓过度,他的脸苍白的让人心疼,我冲着他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他好像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抿了嘴站在一旁,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我听着旁边的人苦劝了好一会儿,宫装女子才慢慢止住哭泣,这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这个一直把我抱在怀里的女子竟然是皇后,现在,我已不止是有些惊愕了,简直是震惊。我一边想是不是自己犹在梦魇之中,一边又想到刚刚开车转过狭长隧道时那道尖锐的刹车声。 春天的风都是那般的和煦温软,就连天空都那般澄澈明净。我躺在花园里的睡榻上,两边有丫鬟用扇子给我遮挡直直照下来的日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惬意。 我已经来到这里一个月了,在经历了刚开始的无所适从之后,我慢慢的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些了解。我叫苏若,让人吃惊的是不止相貌,就连名字都和我之前的名字一模一样。我有些在意,总觉得自己穿越到这里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现在所处的朝代是一个从未出现在历史课本中的朝代,这让我有些挫败感,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怅然。在这个时代,我是镇国大将军苏景熙和镇远公府大小姐慕清宁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苏正瀚现在边陲带兵,承继了父亲的衣钵,二哥苏正林供职吏部,行走于朝堂之上。因为父母早故,我在两年前被身为皇后的姨母带进宫中照顾。 上个月,皇后娘娘的嫡子三皇子凌灏希拉我一起去湖边戏水,他只顾着追一只孔雀,说要用最漂亮的那支尾羽为我做一把扇子,却把我一个人扔在身后,没留神我失足落水,幸好被人路过救了上来,据说侍卫赶到的时候只有我自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满身已经湿透,昏迷了许久才醒了过来。 皇后娘娘找遍阖宫上下也没找到救起我的人,也便罢了! 我恍惚中依稀记得有个月白色的袍子一闪而过,然后,我看到一双白皙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划过我湿漉漉的长发,擦拭我嘴边残留的水渍,再然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人安定踏实…… 再然后我便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有那么一双手的男子一定清隽淡雅,丰神俊逸,我隐隐有些期盼…… 然而,宫中的生活注定枯燥乏味,每天我只是和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起上太学。这个朝代好像并不太古板封闭,皇子和公主竟然可以一起上学。我暗自庆幸,虽然我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现在变成十二岁的模样,反倒让我有了一种占便宜的感觉。在前世,我是一名全球最顶尖的军事学院层层选拔出的特种兵,服役于全球闻名的a部队,日日辛苦紧张的训练,出生入死地执行任务。而今,乍一过上这种奢华闲适的生活,无聊之余充满患得患失的彷徨。 三个皇子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三皇子大我两岁,最小的五皇子和我同年,我们几个孩子天天玩在一起,那时候还没有生出许多烦恼。 太学的太傅极其严苛,对我却很宽容,我总是会很快接受他传输给我们的内容,也能独辟蹊径的发表些见解,他很开心,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感觉。太傅的儿子何正卿也和我们一起念书,他比我们都大些,素日里也都彬彬有礼,颇得公主们的欢心。 时光过的真快,每日里这般生活让我几乎忘了自己的过去。 “若儿,今天父皇要考我,你快帮我想想,父皇会考我哪道题?我现在被太傅布置的这些课业累的脑子都糊涂了!”我和永乐公主正要出门,却被凌灏希抓了个正着,我推了推他的脑袋,不明白这么一个十四五岁的皇子竟然还这么不着四六。 皇后的宠爱到底是害了他,我看着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旁撇嘴走过,终究有些不忍心。拉着他走到一旁的假山后面,正想嗔他两句,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回首一看,正是何正卿,他悠悠看了我们两人一眼,无奈地开口:“若儿,你要帮他到什么时候,你若真想帮他,也要他自己明白才好。” 我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凌灏希好像天生不是学习的材料,无论什么样的知识,他总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不管太傅怎么提点、惩罚总是没用,我知道这或许是因为大家对他的期待过多,嫡子的身份总是让人对他有太多的顾忌,也使他总是众矢之的,更加让他不自信。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是这个宫里我唯一的亲人,即便是知道他才智一般,我又能怎样呢?!他的出身决定如果他当不了皇帝,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杀身之祸,我赌不起。 我的眼神泄露了我的心思,何正卿默默地走过来,揉了揉我的长发,叹息一声,和我一起陪凌灏希复习课业。 何正卿博闻强记,学习自成体系,和我这种填鸭式教育体制下出来的学生明显不同,他的道理深远而有内涵,我常常托腮看着两人,他偶尔回头看我,眼眸里总是含了一丝笑意,我每每警醒自己,收起那颗窥伺小鲜肉的苍老内心。 在姨母宫中的日子无聊却又简单的可爱,灏希天天腻在我的身旁,姨母本就将我视如己出,再加上我们年龄尚幼,毫无男女之防,没事时,灏希多半是待在我的院子里,春天我们一起放风筝、捉鱼、射箭,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将一些治国理政的故事给他听,希望能在潜移默化中让他的心智早日成熟起来,有时他不耐烦了,我就唱歌给他,他最喜欢听歌,唱着唱着,我就把往昔的那些歌曲哼唱出来,他听的兴致很浓,怎么都赶不走。有时候夜深了,我就踢他两脚,他轻轻哼两声,翻个身继续躺着,等我踢的急了,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脚,呵我的痒,我笑作一团,他的眼睛里光芒四射。 渐渐地,我们三人越走越近,凌灏希虽然大我两岁,我的心智却远比他成熟,这让他越发依赖我。宫里本就百无聊赖,我们经常借着去太傅府邸的由头溜出宫去。 (); 第二章 正是冬意浓时,碧空高远,澄澈如镜。皇宫虽大,我能去的地方却不多,各宫嫔妃整日吵得鸡飞狗跳,明争暗斗简直防不胜防,姨母虽是皇后,然而皇上却并不亲近,除却初一十五,很少会来昭华宫,即便是来也只为看看三皇子,好在皇上颇为看重,一年过去,即便是没有过多的宠爱,却极其尊重,姨母主理六宫,即便是那些嫔妃再得宠,也不敢闹在明处。只是,我天天待在宫里这个不大不小的园子里,实在透不过气来。 下了学,我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此时正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偌大的御花园里寂寂无人,我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织锦长裙,累累垂垂煞是好看,微风吹来,裙摆悠扬,淡若烟雾。我靠在木桥旁,两侧垂柳稀疏,金色的阳光自枝桠间倾泻,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正卿!”远远的,我看到那道清隽的身影,压低声音轻呼。 何正卿四下张望,寻找我的身影,看到我藏在一旁,唇角浮现出丝丝笑意,叹口气走了过来。他早已熟知我的性子,见我这般就知道我定是有事找他。 “正卿,你带我出宫去,好不好?”我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一下的晃着。 他无奈地瞅着我,深知如果拒绝接下来定还有层出不穷的花样,他缠不过我,无奈地选择让步。 我得意地弯起唇角,换了件小厮的衣服,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眼见宫门就在前面,经过一处竹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短喝,一个人影突然蹦到我的面前。 “来,让爷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标致的小厮!”凌灏希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袍子,衣裳上绣着大朵的牡丹,团团锦簇,五彩缤纷,得意洋洋地拿了柄扇子来托我的下巴,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样子。我心中大怒,一个小擒拿手把他按倒在地。 他带着哭腔讨饶:“若儿!好若儿!我知道错了!快饶了我吧!” 何正卿皱了皱眉,无奈地拉起他,施了个礼后方才抱怨道:“你也是的!这么吓她,万一惊动了侍卫可怎么好!” 凌灏希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有本王在,谅他们也不敢怎样!” “你是无所谓,苏若哪能行呢!若是皇后知道了,又是一番风波!”何正卿看了我一眼,满眼忧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在宫里的处境。 凌灏希看他满脸愁容,方才意识到什么,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正色起来,给我施了个礼:“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眸,忽然觉得他纵使没有多么惊才绝艳的才智,但仅凭这份心性,已经具备了一个帝王的容人之量。我看向何正卿,他一向懂我,此刻也已经看出我的心思,他的眼眸隐晦莫名,像是里面有风云变色,我不敢深究,忽然觉得就这么把他拖在我身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皇子出宫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三人从容出了宫,出了宫门,凌灏希骨子里的率性越发收不住了。 临近年关,路上行人拥挤,热闹非常。夜幕四合,京城方方正正的街道上已是华灯初上,火树银花。歌舞、杂耍、灯谜全都齐齐地摆在街道两侧。路旁的店铺为了吸引顾客,在街边摆了许多摊位,数不清的商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生意。文玩手串、书卷画轴、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小吃零食,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繁华的雪夜如一支饱满的画笔在一张晶莹无瑕的白纸上渲染开来,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一个个看过去,早已眼花缭乱,见有一家摊位上摆了许多精致的小瓶子,样式奇特、小巧可爱。因我爱自己调制一些药草、香蜜,经常用到这些,宫里虽也有,却难得新颖别致,于是便停了下来,摊主见我们衣着华贵,顿时讨好的凑上来介绍,满嘴讨喜的吉祥话。我恍若未闻,手已经向一个小瓶子伸了过去,问道:“这个瓶子怎么卖?” 摊主低头一看,脸上堆了笑:“公子好眼力,这个瓶子可是我们东家找宫里的老师傅设计的,要二两银子一个。” 灏希见我喜欢,刚想掏银子,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娇斥:“这瓶子我们小姐要了,都给我们收起来!” 我一愣,抬眸望去,看到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袭撒花粉红罗裙,满脸倨傲的站在我们面前,她年龄虽不大,却姿容出众,在拥挤的街道上越发显得娇艳动人,只不过语调冷清,尾音骄傲的扬起。 正卿风轻云淡的站在一旁,我的脸上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好整以暇的顺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丫鬟,看到她身后的主子,有这等绝色的丫鬟,可想主子一定非同寻常。 长风吹起,我看到那张钟灵毓秀的面孔,她穿着一身丁香云锦长裙,衣襟上以金色的绣线细密的勾勒出各式花样,头上珠环翠围,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看便是出身不凡。此刻她的眉心微微蹙起,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瞪着我。 我看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欲与她计较,刚想扯了灏希离开,却没想到,他却较起劲来,转手就将瓷瓶递到我的面前,说道:“拿着。”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他面色平静,看向摊主:“把这里所有的瓷瓶都给本公子包起来!” 摊主自然不肯错过这笔生意,一叠声的应着,却见那个小丫鬟脸色青白相间,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你敢!” 灏希嘴角含笑,双手抱胸,懒散的靠在摊位上,眼神明亮的看向丫鬟身后的女子:“你!就是你!” 那个女子想来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放肆!你竟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无礼?”灏希双目竖起,觉得匪夷所思,自小都是他训斥别人,哪有别人训斥他的时候,他的性子本就最难拘束,这时候,不生事才怪了!果然,他直接将那丫鬟推到一边,站在那女子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你在说本公子无礼?!”他冷笑一声,猝然出手一把扯下她的面纱:“装模作样!” 那张如玉的脸庞毫无防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那女子猝不及防,仓皇的退了几步,脸色苍白难看:“你竟敢!” “我就敢了!怎么样?”灏希俯身看她,目光中游弋着讥讽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 一阵脚步声突然响起,我眉头一皱,脚步声奔到我们身边戛然而止,我挑唇笑了,这年头真有自己找死的! 灏希的眼睛缓缓的眯了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迈前一步。 “敢惊扰我家小姐,真是找死!给我打。”低沉的嗓音突然回荡在萧瑟的风中,两旁早已摩拳擦掌的下人们顿时围上前来,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挥起拳头,向着灏希砸去。 灏希怎会吃这种亏!拳头没有预期的打在他的脸庞上,反而被他架住,他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京畿重地,竟敢指使家丁随意伤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不怕问罪吗?。” “哼!问罪?”男子冷哼一声,唇角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来:“你也配!”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们是魏相府的人吧?”正卿面容凌厉如冰,缓步向前,冷冷地说道。 那男子一愣,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腰牌,露出恍然之色,接着冷哼一声,沉声说道:“知道我们是魏府的人还敢得罪,好大的胆子!” 正卿轻轻一笑:“若是你们魏相在这里,都不敢如此放肆!你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敢当街行凶!” 那男子一愣,他能在相府多年见识自然不凡,这里毕竟是京城,有的是王侯将相、世家公子,他稍稍有些犹豫,然而,正卿岂会给他机会,前一刻还是温文尔雅的书生,下一刻已经出手,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只听“咔嚓”一声骨折脆响,骤然间,那名护卫已经倒在地上,凄惨痛呼。 正卿飞身一个漂亮的腾空后踢,一脚正中从后面偷袭的护卫胸口。力道十足,那名护卫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踉跄退后。紧跟着,身子凌空而起,侧踢在另一名正提刀砍向他的护卫前胸,在那护卫倒地的霎那,长刀已在他的手上,他反手一挥,刀已经直直刺向身后准备偷袭他的人腿上!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十几名护卫已经齐齐倒在地上。 夜风习习,正卿站在横七竖八的男人中间,面色清冷,身姿挺拔,月白色的长袍上甚至没有丝毫的褶皱,他冷冷地望着面色愤恨的护卫,风轻云淡地开口:“让开。” 灏希吹了个口哨,得意的看向地上的护卫首领,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语气清冷张扬:“回去告诉你们家魏相,本王凌灏希!让他别找错了宫门请罪!”说着,他看向魏瑾瑶,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冷冷嘲讽道:“就这么一张脸也值得罩层面纱?” 说着,他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柔声道:“走吧!没得扰了你逛街的兴致!” 摊主早已瘫软在一旁,灏希撇了撇嘴,过去拿起他早已打包好的瓷瓶,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张银票,欢喜地看着我:“好在没有伤了你喜欢的瓷瓶!” 我清浅一笑,看了一眼魏瑾瑶,她的眸子里仿佛燃了火,倔强的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地不让它掉下来。 “走吧!“灏希看我没动,牵着我的手催促。 我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望,她明明隐在阴影里,我却清楚的看到一滴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 第三章 暮色越发深了,弦月如钩,华灯璀璨,淡淡清风拂过,卷起几缕薄云陪伴着繁星冷月。 “本王知道有个不错的馆子,今天本王请客,若儿想吃什么、买什么随意。”刚刚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不曾打扰他丝毫的兴致,凌灏希开心地走在前面,见有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就像献宝似的举到我面前来,我知道他是怕吓到我,我乐的让他开心,不管什么都来者不拒,他的兴致反而更高了一些。 我们去了他说的那家馆子。这家店不错,古香古色,装潢极其考究,想来来往的多是王孙贵胄,店里的小厮伺候的极其周到。看出我们出身不凡,立刻迎上来给我们寻了个雅致的包间,因都是雅间,廊上还算清净,偶有端着菜品的小二或者卖唱的姑娘走进一间间装潢精致的房间,开关门的瞬间有欢笑声与觥筹声传出。我们路过一扇敞开的房门,里面熟悉的声音让我们突然驻足,我循声望去,屋子很大,桌上摆满酒菜,其中一人背窗而坐,身形修长,玉树临风,一人站在一旁,面向门口,青衫飘飘,眉星目朗。我抬眸看去,竟是四皇子凌灏辰和五皇子凌灏清,他俩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走的近些,两人旁边还坐了一些人,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众人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在场没有几个不认识凌灏希的,一霎间,纷纷起身请安。 灏希毕竟是皇后嫡子,在我面前虽然随意洒脱,在别人面前却是隐有威仪,等众人都见了礼,他才微微抬臂,那些人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凌灏辰和凌灏清自然也不能免俗,走到我们身前,原想邀请我们同席而坐,没想到入眼看我穿了身男装,凌灏清立时大怒,他一把将我从何正卿身边拉了过来,眼眸里像喷了火。 “你这像什么样子!”他眉心微蹙,低声呵斥我:“跟我回去!”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觉得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大男孩简直古板的不可理喻,我扬眉看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又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他深深蹙眉,隐忍地呵斥众人退下,方才对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你这成什么体统?!” 他气咻咻地表情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我,我斜他一眼:“我就是这样!难道你才刚刚认识我吗?再者说了,即便我有什么不妥之处,有姨母,有我哥哥管我,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他再想不到我会这般直接地顶撞他,一时间气的张口结舌。 我转身不去理他,凌灏希唯恐天下不乱的跳出来:“老五,若儿是我带出来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这里没有你掺合的道理!” 凌灏清本已在气头上,此时听了他这话越发忍耐不住,凌灏辰在一旁拼命劝着,他方才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气咻咻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男子却总是和我一般见识,何正卿在一旁看着我满脸怒容,无奈地笑笑。 “你们俩从小见面就打,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天边云卷云舒,如琵琶半遮半掩,满是暧昧的春色。 我在庭院里悠然地荡着秋千,听到隔壁院落传来跌跌踏踏的脚步声和迎来送往的喧闹声,我有些好奇,姨母的昭华宫虽然经常有宫妃来往,然而如此大的阵仗却很少见,想必是外臣家眷或者是嫁出宫的几位公主进宫请安吧。欢声笑语声声不断,我不以为意,享受着难得的怡然。 不多时,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再然后,我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抬眸一看,是姨母的贴身宫女荷姑姑。 “给三小姐请安!”荷姑姑自小服侍姑姑,又照顾灏希长大,为了姑姑终身未嫁,昭华宫上下早已把她当作半个主子,她却一直恪守奴婢的本分,没有一丝半点逾矩。 我跳下秋千,笑着应道:“荷姑姑有什么事吩咐春香来通报一声便罢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三小姐折煞奴婢了,娘娘吩咐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一品燕窝,让奴婢来请您过去。”荷姑姑笑着走到我身边,两手摆在小腹前,手中捏着一个洁白无瑕、四角绣梅花的丝帕。 我点点头,随手理了理裙摆,当先走了出去。 昭华宫一片安静,天空瓦蓝,朱漆金瓦,伴着树叶簌簌声,偶有飞鸟划过天际。 进入大殿的时候,气氛却明显与适才不同。姨母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紫锦凤舞九天朝服,金凤含珠头冠,一串由108颗东珠串起的项链挂在颈项,更增添了几分奢华之气。 看到我进来,她微微一笑,温软的声音缓缓响起:“若儿,来,姨母吩咐她们熬了一品燕窝,加了玫瑰花瓣,果然增了一丝香甜,你快来尝尝。” 我轻快地答应一声,迈步前行,眼角一扫,正看到灏希坐在内殿的榻上,眉头微皱,脸色透着青白。我眨眨眼,看了看姨母,果然,她的眸子里透着无奈,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一定是姨母有什么事又惹恼了灏希。 我走过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问他:“怎么了这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声音闷闷的说:“没什么!” “你的嘴上都能挂油瓶了,还说没什么,骗谁呢?!”我笑着打趣他:“快起来,陪我去吃燕窝,我可等不及你了!” 他无奈地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我用力地拉他,他的脚步拖拖沓沓,总还是勉强被我拉了出来。 “希儿!”姨母看他出来,脸色明显好了许多,招招手,细长的护甲闪着金灿灿的光“快过来!陪若儿多少用一些,这燕窝母后吩咐小厨房熬了十二个时辰,把花香都熬在粥里了。你这几天唇角有些上火,多喝点袪袪火!” 灏希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勺子在碗里不停地搅拌,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去尝尝的兴致。眼见姨母的唇角的笑意愈发僵硬,我偷偷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他吃痛的“哎哟”一声,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希儿!”姨母吃了一惊,立刻起身问道。 “没!没什么!”他赶紧遮掩,偷偷瞪了我一眼。 “姨母,灏希这是怎么了?”我赶紧转移话题。 姨母想必已经猜到我们的小动作,放下心来,看我一眼,说道:“今天魏夫人求见,说是魏小姐冲撞了希儿,特来赔罪!”说着,她看了灏希一眼,道:“本宫想,魏小姐毕竟是个女儿家,怎么可能冲撞到希儿,细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和你看上同一样东西,希儿护短,这才闹了起来!我看魏夫人忐忑难安,为了安抚她,不过说了希儿几句,便惹恼了他!” 我看看灏希,深知他并不是不通事理之人,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胡闹,不过姨母的话说在这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顺着姨母的意思劝解:“魏夫人已经来道过歉了,再则当日我们也没有吃亏,你干嘛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算了吧!” 他瞪我一眼,刚想反驳,被我递过去的汤勺堵在嘴边,他看着我嘴角深深的酒窝,所有的火气终于随着那口燕窝咽进嘴里。 “下个月洛熙公主生辰,每年生辰,洛熙公主总会邀请公主、皇子以及京城里出挑的公子、小姐参加,今年连星泽的皇子都来为公主祝寿,你们也好好准备,到时候别落了头筹!” 气氛刚刚好了一些,就听到姨母的声音,我抬眸望去,姨母看似随意的闲聊,字里行间却句句斟酌,我悄然垂眸,忽然意识到灏希的怒火或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气氛无端的生出几分诡异,灏希置若罔闻,我却没有他这般任性的权利,只好一脸疑惑地看向姨母。 “星泽的皇子?为什么星泽会派皇子前来为洛熙公主祝寿?“ “难道你忘了洛琳公主了?”姨母还没说话,灏希倒是冷不防接了一句,我忽然想起先皇那个不起眼的小女儿,与洛熙公主一母同胞,因为是宫女所生,所以自小没有享受到公主的殊荣,倒是在联姻的时候被当作公主嫁了出去。没想到在星泽倒是生了皇子,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 第四章 洛熙府占地极广,果然非同凡响,二十余间亭台楼阁毕节而立,风景极好。远远望去飞翘的檐角、素雅、层叠整齐的瓦片,勾勒出古雅从容的宫殿,优美的镶嵌在山水之间。 方一入院,便见曲折迂回的桥廊,横于碧波之上,兼之或是扇形、或是回纹、或是蝶形木格的镂空窗户,以及各型各异的假山伫立,花木丛生,顿觉兴趣盎然,流连忘返。蜂歌蝶舞,碧水轻灵,偶尔泛起阵阵的涟漪,两岸垂柳映影,如烟似雾,那无根的柳絮漫天飞舞,轻盈旋转于湖面、亭台楼阁之间。 前方有管家殷勤的引路,依稀听到庭院深处传来的欢声笑语,我和灏希走在幽静的小径上,不时有沾花的树梢垂下枝桠,落在重重海棠花丛之中,细长的青石小径上只余下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息之间。 灏希看我心情不错,原本拧在一起的眉头终于稍稍疏解,笑道:“姑姑这些年越发把心思放在侍弄花草上面,这园子我来过这么多次,每次来都是流连忘返,不舍离去。” 我浅浅的笑着,点头称是,这花园果然别致,即便是我对这应酬存了几分敷衍,却还是生出几分意趣。 “今日二哥和正卿都有要事不能前来,你切不可随意乱跑,一会儿宴席你就和永乐她们待在一起,可记得了?”他喋喋不休的啰嗦。 “记得了!”我不耐烦地敷衍。 说话间,我们两人已经穿过优雅别致的廊桥,只见两侧星星点点的建了六座亭子,亭子各有四个翘角,每个翘角上都系着一串铜制的风铃,轻风吹过,风铃发出“叮叮叮叮”悦耳的铃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出格外的悠远意境。我遥遥望去,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背对我们临朱栏而坐,凉风入袂,箫声悠扬,伴着清风隐隐约约的传来。虽只有一个背影,却难得的风姿挺拔,我似乎已经可以看出这样的身影必然有一张风雅俊逸的面孔。 我的心一动,那袭月白色的长衫好像早已融在了我的骨子里…… 我刚要开口去问,便听到遥遥传来的声音“是逸王殿下与苏小姐到了吗?在下疏漏,迎驾来迟了。” 我抬眸望去,原是驸马尹忠轩到了,尹忠轩身为长辈,又身份尊贵,我不敢失礼,遥遥一福,听到灏希在旁朗朗笑道:“不敢劳烦将军亲候。” “何来劳烦一说!殿下请!”他笑着侧向一旁,让出正中的道路,灏希浅浅笑着,抬步向前,我有些迟疑,回眸望了一眼湖心亭中那道清隽的身影,湖面上云雾袅袅,斜扑在他的身上,氤氲缭绕…… “若儿!”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动静,灏希回眸看我,轻声唤道。 我吃了一惊,仓皇回眸。 “在看什么?”灏希走到我身边,眸子随着我的视线望去。 我转眸再去寻,湖面上雾气弥漫,竟有些看不清透。我有些失望,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他这才点点头,因与洛熙公主自幼亲厚,我们又是晚辈,客气了几句,便熟稔的笑谈起来,尹忠轩将我二人引到正殿,见京中的名门贵胄均已到达,自然要一一见礼。 “灏希!” 刚刚踏进殿门,便听到一道轻柔的声音,我抬眸望去,正看到一个身姿柔美的女子身着浅蓝色宫装,上面由金丝线绣满繁复的花纹,端庄秀雅,一看便可知其身份尊贵。头上珠钗横插,墨发如云,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来。她身旁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紫色长衫,腰间扎条同色镶金丝腰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想来就是洛琳公主的儿子、星泽皇子赫连兆了吧! 原已是深春,冷风却忽然而至,少年原本明朗的眼神突然有些冷寂,随即有刀锋一般的锋芒闪过,像是凌厉的箭,他定定的看了我一眼,我不由自主的僵硬了一下,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练就的敏锐感知,我知道,眼前的少年决不是灏希一般备受荣宠、单纯率直的皇子。 再看过去,他的视线已经移开,刚刚的一幕仿佛并未发生,他一脸笑意地看着灏希,听着洛熙公主介绍,顺着言语间的夸赞,周旋在二人之间。我听的无趣,默然静立一旁。 “这定是哪位公主吧?”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日曜果然是天朝上邦,公主真是钟灵毓秀、光彩照人!” 我淡淡地一笑,并不说话,心中反而并没有刚刚的紧张,看样子,他的来意不过是想寻个公主联姻,看我和灏希一同前来,定是以为我是公主,才生出几分兴趣,如此这般我反而放下心来。 他看我兴致索然,满面平淡,并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或羞涩或寒暄,有些吃惊,转向一旁,却看到灏希眼中的轻蔑。在我站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眸中一瞬间燃烧的怒火,和一夕间就被平息的怒意,两者之间转变之快几乎让我以为自己眼花,我不由心惊,就这般隐忍的心性倒是不得不防! “兆儿,这是镇国公府的苏小姐,母亲是镇远公府的大小姐,也就是灏希的姨母。“洛熙公主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细细地解释着。 说到这里,躲是躲不过去了,我微微一福,并未多言,扫过他的眼眸,却清楚地看到那里面的惊艳和惋惜。我不以为意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灏希公式化的寒暄。 因皇上和皇后尚未驾临,灏希地位最尊,特别是灏希年纪尚轻,至今没有王妃,觊觎者众多,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机会,也顾不得有星泽的皇子在场,不多时便见京中贵妇均带着自家的女儿向前见礼,期盼能引得灏希一顾。我在旁看着有趣,却没料到灏希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我隐约觉出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正想岔开话题,没想到一道声音先我响了起来。 “三哥!” 我回头望去,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迎着日光,我看不透彻,只是依稀辨出身影,走在正前面的两个人我不认得,阳光下,两人的脸忽隐忽现。身后几人我倒是看的清楚,其中一个正是俊朗的五皇子凌灏清,走在他旁边的是凌灏辰,今日他穿了一身宝蓝袍子,眉目英挺,英俊洒脱。 灏希听到声响,转身迎了过去,我没动,身子侧了侧,马马虎虎地随着众人请安。 “三哥,上次喝酒让你逃了,这次你可再也逃不掉了,一会儿,我们可要好好喝一场!”凌灏清兴奋地向着灏希喊道。 灏希笑笑,满脸不以为然:“就凭你还想喝倒我?再去练几年吧!” 凌灏清丝毫不介意,笑着说:“我自然喝不过三哥,可今个儿二哥在,若论喝酒,咱们兄弟可是属二哥酒量最好!” 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柔和,让人惊艳:“我可不敢跟老三拼酒!惹恼了他,以后我恐怕是躲都躲不及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我猜说话的应该就是璟王凌灏千,而他身旁的就一定是睿王凌灏轩了。我有些懊恼,刚刚竟然没有看清楚两人的长相。 “你们都到了?”洛熙公主轻声招呼着,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这般噪杂的环境里毫不失色。 我眼看着尹忠轩和一众太监小厮们簇拥着四个人向洛熙公主身边走来,悄悄后撤几步,隐在人潮中。 “给姑母请安!” 一夕间,殿里挤满了人,我懒得听他们周旋,无端生出几分烦闷,不露痕迹地退了出来。 (); 第五章 院中辟出了一个个角落,挂满了诗词墨宝,这是京城公子哥和闺阁里的小姐们常玩的把戏,日常里,闺阁小姐难得出门,也便只有靠着这些赏花会之类的宴会,留下些诗词墨宝,博得个虚名罢了! 我一一看去,多是悲秋赏景的诗词,没有什么太过出挑的,但字迹却都清秀可人,我随意看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略显冰冷的声音:“早闻苏小姐才华横溢,不知可否留下墨宝,也让吾等观摩一二。” 我循声望去,身后一片花团锦簇,几个豪门千金正花枝招展的站在那里,当真是一片珠光宝气,金光璀璨。我被光晃了晃眼,拿手拢在额头,才终于能够辨清眼前的面孔。原来是魏瑾瑶和几个京中的侯门小姐,正一脸得色地看着自己,我心头一沉,可见当日之事,魏瑾瑶是彻底记恨上我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生些事端,等我出丑。我不欲与她们一般见识,笑笑:“魏小姐说笑了,我从未有诗词墨宝流落在外,更别提什么才华横溢,就不献丑了!” 说着,我就要离开,却没想到,魏瑾瑶忽然走到我的面前,挡住我的去路,并不说话,却满脸倨傲。我冷冷一笑,本不欲生事,却没想到被人欺到眼前,想想也就罢了,早知道躲不过去,不如直接堵住她们的嘴,省的一次次的没有罢休。 “莫不是传闻言过其实?!苏家世代书香、长戟高门,原也不过如此!”魏瑾瑶的身旁,一个身着紫衫的女子缓步踏出,看其妆扮必然是豪门贵第,与我素未谋面,却能如此恶言相向,想必与魏瑾瑶交情匪浅。 我不以为意,视线自她身上轻飘飘的掠过,含笑看了看魏瑾瑶,她面色不善,一副不依不饶,既如此,我也无需留情,款款走到书桌前,随意捻了一支毛笔,挥毫写道:“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日夜想见江南。” 不知何时,我身后竟站满了人,方一落笔便听到喝彩声不绝,我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心中暗想,王安石的诗词可不是你们这些闺阁女子可以媲美的,你非要自取其辱,我也没有必要为你留什么颜面! 果然,魏瑾瑶的脸色苍白难看,她死死地盯着书桌上的字迹,怒道:“这绝不是你写出的!一定是有人替你所作!” 我有恃无恐,当下不再客气,故作无奈地笑笑,道:“不然魏小姐出题,我再做一首便是!” 她恼羞成怒,环顾四周,随手指了旁边的一束海棠道:“就以这海棠为题!” 我笑了笑,暗自庆幸自己遍读诗词,记忆力还算不错,提笔写道:“莫道颜色如渥丹,莫道馨香过蕖兰。东风吹绽还吹落,明日谁为今日看。” “苏小姐果然才华出众,真是让本宫佩服!” 方一落笔,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在庭院里响起,我回眸望去,身后,洛熙公主和那位星泽的皇子在一群宫人地簇拥下,缓缓走上前来。 她在我面前止步,深深看了魏瑾瑶一眼,方才回首望我,浅笑出尘,说道:“早已听说苏小姐文笔出众,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风姿相貌更胜一筹,难怪皇后娘娘整日挂在嘴上,真是让本宫欢喜。” 闻得此言,魏瑾瑶原本煞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与身边的女子对视一眼,脸上皆浮出一丝不忿,却不敢多言,跪安后悄然退去。 “真是让苏小姐见笑了,这些侯门千金,自恃家世过人,学得两句诗词便出来卖弄,倒是委屈了小姐。”洛熙公主稍显歉意地说道。 “公主何出此言,只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倒是扰了公主的兴致。”我轻轻一笑,得体地劝解几句也不再多说。 见我不予追究,她的神色更加满意,言语间也更加温软,我有些好奇她的来意,恍然看到她身旁的皇子才隐约猜到几分,再看到他一旁若有所思的眸子,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敢再迟疑下去,随意陪着她聊了几句,趁着有人前来请安,便寻了个机会告退。 有了这个小插曲,再没人敢来扰我清静,我漫步花园,寻着人少的路闲逛,隐隐期待能够遇到那个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不知不觉间,走的越发偏僻,一阵风吹过,隐隐有箫声传来,我心中一动,浮上一丝惊喜,四下寻找,正见柳树下,一名浅紫色袍子的男子淡漠而立。 听到我的脚步声,男子诧异地回过头来,阳光下,他清隽的容貌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孤寂,静静地望着我。 只看一眼,我便知此人身份不凡,我不过是被箫声吸引,却未料到并非我想见之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便微微欠了欠身子,轻声开口:“我随意闲逛,无意闯了进来,不想打扰到阁下,实在抱歉。” 那人似乎一愣,眼神带着一瞬间的茫然,瞬间却又释怀,勾唇一笑,说道:“无妨!我原也是随意逛逛,没想到走到这里。” 阳光铺洒在他的身上,罩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边,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立刻离开,毕竟我们两人男女有别,在如此隐蔽的地方相见,难免招惹是非,更别说还有魏瑾瑶一直在盯着我。 我微微欠身,道了一声:“告辞!”而后,不等他说话,我便轻轻转身,就要离去。 “请留步!” 抬起的腿骤然一顿,我立在远处,默默回头。他缓步自青石板上走来,清风徐徐,吹起他的衣摆。 “有事吗?”我淡淡地开口。 他却沉默不语,只是站在我的面前,我抬眸望他,却只在他的眼中看到静若幽潭的沉静。一时间我拿不准主意,只能沉默着,任微风在树叶间穿梭而过,徒留簌簌的声响。 “洛熙宫极大,园子里的小路分岔极多,你若要出去,记得在每一个交叉路口选较宽的那条路走。” 我微微一愣,瞬间了悟,原来花园里的路竟是特意设计过的,我来的路看似不经意,实则却是意识里不由自主作出的选择。 “多谢。”我点点头,向他欠了欠身子,他没有再阻拦,转身的时候,我隐约看到他眸间的笑意。 我默默走出很远,才想到自己竟然没有去问他的身份,转念又想到即便问了,难道他就会告诉我吗?!我默默地走着,正正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扶了脑袋后退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住。抬眸一看,正是灏希。 “干什么这么恍恍惚惚的,我这么老远走过来你都没有看到!可伤着了?”他嘴上抱怨着,却在细细打量我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拉下他抓在我胳膊上的手,这么多人在场,他这般亲近难免被人议论。 他这才意识到不妥,收回手,冷着脸问道:“听说刚刚魏瑾瑶难为你了?” 我一愣,被刚刚那男子一打岔,我竟忘了这件事,笑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做首诗罢了!” 他脸上却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的性子就是太软了,被人欺负成这样,还不自知,若不出了这口气,还以为我们昭华宫是好欺负的!“ 我扑哧笑出声来,拉了他一把:“你一个男子,怎么越发孩子气了!” “也就是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愤愤不已。 我不敢惹他,笑着转移话题:“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要陪那个星泽的皇子吗?” “他有什么好陪的!”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不解地看他,他才不情愿地解释:“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皇子罢了!还用得着本王陪!” 我知道他以嫡皇子的身份自居,一向有些轻狂,却没想到他已经傲慢到如此地步:“不起眼的皇子?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皇上和公主的儿子,这种身份怎么说也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是一国之君了。” 他看我怒气冲冲地摆出一副说教的嘴脸,反而笑出声来:“星泽最重视血统,因为地处偏远,这些年一向势弱,不得不向咱们低头,所以才会和亲,以保平安。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些有外族血统的皇子即位的!”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岂不是说嫁过去的公主都意味着远离政治中心了!那谁还愿意嫁过去!” “是啊!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嫁到别国,都说皇子公主金枝玉叶,谁又知道,皇家的子女哪有这么好当的,公主也有自己不得不肩负的使命,这些年,联姻的公主不知有多少,哪有洛熙姑姑这般好命,能嫁给姑丈!”不知道动了他哪根愁肠,他难得的有耐心细细解释:“姑丈家是军旅世家,承袭一等爵,深受父皇倚重,姑丈是长子,守卫京畿,领兵二十五万,这可是多少人眼红的差事,姑母嫁过去地位尊贵,而且能够娶到姑姑,姑丈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更加显赫,当真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 “京城守备这么多人,都是归他一人统领吗?那还真是深受信重啊!”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京城二十五万守军都在他一人麾下,若有异心,岂不是顷刻间江山易主。 (); 第六章 灏希瞥我一眼,一脸不以为然:“京畿守军按方位驻防,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军,各领兵五万,说到底这二十万兵马只是在京畿守军编制之内,事实上直接听命于父皇,剩下的五万城防军才是真正领命于姑丈,负责日常城防。”说完,他稍稍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也已经够了!虽不如那些封疆大吏掌管兵马人数,然而,你可别忘了,这是京城,是权力中心!” 我瘪瘪嘴,道:“是啊,用不了几年就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了!一母同胞差别却是这般大,先皇还真是偏心!” “你知道什么!”他有些意外我今天这么唠叨,将我拉在一侧悄声解释道:“洛熙公主原本和洛琳公主一般,并不是很受宠爱,毕竟她们的母妃位卑,皇祖父很少注意她们。洛琳公主联姻以后,太妃因为思念女儿不久就过世了,那时候她才不过八九岁,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或许是皇祖父体贴她年幼丧母孤苦无依,就把她送到皇祖母宫中。有了皇祖母的照拂,洛熙公主性子越来越活泼,这才越发被皇祖父宠爱,而且,尹老将军多年无子,好不容易在四十岁上下生下儿子,皇祖父为了笼络他,就将和姑丈年龄相当洛熙公主指给了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喃喃自语,他却越发不耐烦起来,脾气上来,扯着我就要去找魏瑾瑶,我死死地拉着他,却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地跟着。 “老三!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灏希的脚步一顿,我一头栽了过去,心中暗骂一句,回首望去,正是刚刚我看到的那个男子。 他正淡淡地望着我们,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身份,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灏希低声唤道:“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刚刚就见你在这边,我特意过来寻你,你竟没看到我!”他沉静地开口,我心中暗忖,真是睁眼说瞎话,明明刚刚还在花园里,没想到这会儿却编出这种谎言。 我看了他一眼,他却满脸若无其事。 灏希挠挠头,正想开口,却听他继续说:“快点回去吧!马上就要开宴了,有星泽的皇子在,你这般拖下去,父皇定不饶你!” 灏希低声喃喃了一声什么,转而开口:“是!”说着转身看我:“母后已经到了,你赶紧去她那里,不要再四处乱走了!” 我笑着点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凌灏轩走进大殿…… 我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还没进大殿,正看到永乐在朝我招手,我便闪身走了过去。 “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都没找见你!”她扯着我的手,抱怨道。 我看她一眼,今日她特别装扮了,鹅黄色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及地宫纱,樱唇凤眼,鬓发如云,特别是额间贴的桃花花钿,更显娇俏可人。 我心中暗暗叹息,这才是豆蔻年华该有的样子,而如我这般,心却早已淡如止水。 “我来的早,等了你一会儿,见你不来我就出去走走!”我敷衍她一句,随手捻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你怎么不在里面,马上要开宴了,怎么溜出来了?” “洛熙姑姑恐怕是要为那个星泽皇子联姻,把咱们宫里的公主一一介绍了一遍,我心里怕的要命,只好躲出来了!”她将我拉在一旁,神秘兮兮的说完拍拍胸口,一副害怕的样子。 我看着好笑,劝慰她:“你放心!你还没有及笄,他等不及你的!再则皇上一向宠爱你,绝不会舍得把你嫁出去的!” 她点点头,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懂,脑袋却四下望着,显然没有将我刚刚的话听在心里。 “正卿呢?”她环顾四周,寻不到自己的目标,只好来问我。 “他今天有事,不能前来。”我含笑看她,我们一起在太学读书,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对正卿的情谊,以往我和灏希还打趣过正卿,只是他始终淡淡的,我们反而不敢再笑闹了。 她满脸失望,回正身子,再不见刚刚的兴致。 “不过几天不见,就这么想他了?”我凑在她的耳边,小声地打趣她。 她俏脸一红,就要过来拧我,我笑着躲闪讨饶:“好姐姐!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她偏偏不依不饶,她涨红的小脸取悦了我,看她越发窘迫,我越发开心起来。 “好呀!竟敢取笑我!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她被我戳中心事,又急又恼,作势挽了挽衣袖就来追我,我赶忙往后跑去,一边提裙奔跑,一边还回头笑她,一不留神,直直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的步子收不及,身子已经正正投在他的怀里,我只觉一双手立刻护住我的腰往前一带,我才没有被那撞击之力推倒。 气氛静了一静,就连身后一直追我的永乐都安静下来,我抬眸去看,我的眼前正是一件月白色的衣领,上面用银灰色的丝线绣着锦云。这时候即便是我也察觉到不妥,我的整个身子在他的怀里,而他的手臂扶在我的腰畔,这种造型若是在别人看来,说不出的暧昧。我慌乱的向后一撤,脚步却被自己绊了一下,他连忙伸手扶我,我这才就着他的手臂站稳了。 而此时,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的五官长得极精致,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这果然是我想象中该有的样子,我心中暗暗叹息。 “可伤着吗?”他看我半天不说话,轻声问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 “二皇兄!”身后,永乐乖巧地请安“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还未开口,他的眼眸里已经满是笑意,上前几步,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回来有几日了,永乐,你又长高了不少!” 永乐促狭的冲他做个鬼脸:“当然了!我可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还会跑成这个样子吗?”他笑着打趣她,又揉了揉她的长发“一会儿就要开宴了,快点回去吧!不要再跑了,仔细伤到了!”说着,他又回头看看我,声音柔和细腻:“下次可要小心了!”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看着他轻轻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冲我笑了笑,眼神很是温软,然后才转身离去,白衫轻扬,如浮云般轻轻拂过石阶…… 已是秋意渐浓,层林尽染,天空高远的如同一块澄澈的玉璧。 赫连兆的到来到底是打扰到宫里原本的平静,作为东道主,几个皇子轮流坐庄,不是投壶就是骑射,热闹非凡,可惜都是设在宫外,我不便出去,前几日,我便被告知今日睿王凌灏轩在宫中组织了一场击鞠比赛,这种热闹我自是不肯错过。 “你又不参赛,干嘛打扮成这个样子?”院子里,灏希一身红白相间的骑装等在那里,手中一只长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你管我!”我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骑装,很是满意。今天我特意选了一件窄袖收腰的雪白缎裙,红色短衣,腰里系着一条银色腰带,脚蹬红色鹿皮马靴,头发简单的用红色缎带竖起,很是洒脱。 “不过看上去倒是不错!”他咧嘴笑笑:“整天看你穿罗裙,难得这般利落,倒别是一般风致!” 我懒得理他,抬步往院外走去。 “小姐!小姐!”怀璧在后面匆匆的跟着:“您别走这么快,仔细跌了!” 我同情的扫了一眼她的绣花宫靴,无奈地叹息:“怀璧,你不用跟着了,今天马场有的是人伺候!” “那哪行!”她稚气的小脸写满不认同:“别人伺候的哪能放心呢!小姐的一应用品奴婢都备齐了,断不能少了东西!” 我这才看到她身后的两个小丫鬟手中捧着的两个大大的箱子,不免有些头疼。 她丝毫没有觉出不妥,满心欢喜地念叨:“小姐的马鞍和马鞭必是要带的,马场那些不知是谁用过的,万不可脏了小姐的手。茶壶杯盏也是必须的,秋风来了,这一日凉过一日,万一喝了凉茶,仔细坏了肚子……” 我看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求助的看了灏希一眼,没想到他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我这才恍然,这个时代的皇子公主恐怕都是这般吧…… 我懒得再去纠正什么,转身向着马场奔去。 “小姐!小姐!” 我无奈地停下脚步回眸看她:“又怎么了?” 她手里拿着一张面纱,快步奔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开口:“小姐,面纱!” “干嘛?”我微微蹙眉,面带不解,瞬间又恍然,估计在这个时代女子出门要戴面纱吧,我微微有些不满:“真麻烦!规矩可真多!” 灏希笑道:“咱们日曜没那么多规矩,不过今天日头大,戴上也好,防备着日头晒伤皮肤。” 我瘪瘪嘴,顺手接过来。 (); 第七章 原本我以为自己是来的早的,没想到,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到了,皇家马场自有皇家气派,马场正南面建了一座高台,很是宏伟,我到的时候,凌灏轩、凌灏千已经陪着赫连兆在上面喝茶,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无端觉得气氛沉闷,已是打定主意决然不会上去。倒是凌灏清和凌灏辰还有几个王府的小王爷没有在高台上,正凑在一起闲聊,看见我们便迎了过来。凌灏清今天的心情明显不错,看到我竟然没有平时那般气汹汹的样子,我也难得的开心,远远地向他招招手。他的脸竟然不自觉的一红,我瘪瘪嘴,移开视线,正看到凌灏千侧头向我看来,他的眸光很是轻柔,不知为何,我的脸就有些红了。 正听着他们例行公事地寒暄,突然听到远处一阵叫好的声音,夹杂着掌声。我们转眸看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风驰电掣地驰骋在马场上。一位身穿艳红骑装的女子在马上做出各种各样的造型,裙裾在风中翻飞,如同一只巨大的彩蝶,是难得一见的精湛骑术,未免有些看得入神,等到她疾驰而来,在我们面前利落的下马,我才发现她竟是在洛熙公主府遇到的紫衫女子。 “这是谁?”我用肘碰了碰身旁的灏希,问道。 “这是郑国公之女,名唤岳沛凝。”灏希不紧不慢地随着大家一起鼓掌,眸光中带着一丝惊艳:“她多年随郑国公长在军旅之中,颇有见识,长相也算出众,在京中有几分才名。” 我点点头,笑道:“可不是!我们三皇子都能看的上的女子,自然非同寻常!” 他赶忙打断我:“你可莫要冤枉我!我对她可没什么非分之想!”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眼神,他的辩白愈发急切:“再则,有你在,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入我的眼界!” 我翻了个白眼,刚想揶揄他几句,岳沛凝已经走到近前,她随手将马鞭递给身旁的侍女,视线自我身上划过,向着灏希几人的方向微微一福,已经向着凌灏轩等人的方向走去。 “沛凝给睿王、璟王、洛王请安!” 不知为何,我明显听出,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娇俏羞涩。 “免礼!”凌灏轩微微抬臂,赞道:“早便听闻岳小姐马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睿王殿下过誉了!沛凝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她嘴上明明是在自谦,却并不离去,目光落在灏千身上,竟有些痴迷之色。 我的心微微一动,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凌灏千不过是淡淡的勾唇,视线始终在手中的杯盏上,仿佛察觉到我的视线,忽然往我这边看来,我的心头一跳,赶忙去躲,却没有料到,一旁,赫连兆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却带着几分凌厉,这毫不引人注意的一切竟好似被他尽收眼底…… 我再不敢四处张望,好在,人到齐了,凌灏轩作为东道主自然要起身张罗。 “难得今日大家凑得齐全,又逢洛王光临,今日击鞠我们定要玩个尽兴!” 底下众人自然称是。不一会儿功夫,已有侍从各自牵了马来。我眼见众人向着自己的战马走去。 “若儿,你在一旁看着,今日,我定给你拿个好彩头!”灏希爽朗的笑着,翻身上马。 在他一旁,凌灏千回眸看了我一眼,翻身上了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那马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日光下,亮的惊人,他骑在马上,湖蓝色的骑装衬得英挺俊朗,我心中暗想,童话中的白马王子也不过如此吧…… “三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凌灏清调侃道:“今日这赛马场上可是高手如云,这彩头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凌灏希也不以为意,看向凌灏轩:“皇兄,今日,咱们如何分队?” “今日,我和灏千陪洛王,你们三人一队,剩下的各自抓阄便罢!”他笑意淡淡,瞬间,阵形已经布置妥当。 这是意料中的安排,毕竟皇子们的较量断不可能像民间一般随意搭配,这原本就是一场政治外交,总要顾虑到洛王。 我眼巴巴的在一旁看着,击鞠虽不局限性别,可这种级别的较量我还是敬而远之的,我四下看了一眼,远远的,有几个女子在层层罗纱掩映的高台上向这边望来,可惜以往的苏若一直被养在宫中,这些人多半是不认识的,而难得认识的几个公主,今天为了躲赫连兆一个都没来。 我无奈地叹口气,早知道这么没趣,今天就不来了。 “虽已入秋,日头却还大,苏小姐不妨到高台上观看,还能看的清楚些。”凌灏千忽然回眸看我,轻声道。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特别抓人,我不自觉地点头,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殿下!”却见岳沛凝走上前来:“沛凝一向喜欢骑射,在军中也和父兄玩过几次击鞠,今日难得的机会,实在是技痒,能不能一起参加?” 凌灏轩一愣,瞬间一派清明,轻笑着看向一旁的灏千,缓缓点头:“如此,那便和我们一队吧!”他笑着望向灏千:“二弟,岳小姐毕竟是女子,还望你看顾一下。” “是!”凌灏千有些迟疑,却仍是淡淡地点头,没有露出丝毫的形色。 “苏若!”一旁,灏清轻飘飘地看我一眼,喊道:“既然岳小姐一起参加,不如你也一起吧!你不是特意穿了骑装吗?” 我一愣,看了过去,还不待答应,却听灏希说道:“若儿从未玩过击鞠,场上人多,又都是男子,万一伤着如何是好!灏清你就不要闹了!” 还不待凌灏清说什么,一旁,传来岳沛凝冰冷的声音:“苏小姐金枝玉叶,身份娇贵,的确是不宜参加这种活动,既如此,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我极少动怒,更别提和这种乳臭未乾的小姑娘,可是,岳沛凝事事针对我,倒让我有些不解,我淡淡地看她一眼,轻轻地开口:“既如此,那便请岳小姐手下留情了!” 说完,我一个翻身,手自马背上轻轻一撑,红色裙踞自雪白的马背上飘过,已经利落上马,引来一阵赞叹。 一旁,赫连兆赞道:“慕将军的女儿果然不让须眉!”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凌灏千默默自我身侧走过,轻声道:“小心些!” 我一怔,望过去,却只看到一丝温软的笑意…… 新雨初霁,几十匹骏马踏步等待,毕节而立。彩球高扬,球杖忽合忽离,长长的缨穗高高甩起,灏希一马当先,身子侧倒在马腹处,如闪电般当空一击,球应声飞出。在他的正前方,凌灏千从容镇定,好似满不在意,俯身旁击,彩球被高高抛起,顺手传于凌灏轩,凌灏轩淡然一笑,调转马头,躲过凌灏辰的阻挡,球杖稳稳一击,彩球已被传至赫连兆手上,赫连兆并不强攻,甚至一直落后他们一个身位,而此时,却好像早已在意料之中,彩球应声而出,已经在眼花缭乱的球场上正中目标。 欢呼声四起,我瘪瘪嘴,把一场球都打出政治的味道,真没劲! 重新开球,灏希明显燃起斗志,而凌灏轩也明显不像开始那般事事以赫连兆为先,我想,第一个球更像一个彩头,毕竟对皇子们而言,能有这么一次平等的比赛极为难得,接下来就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拼了。 战场骤然升温,火爆程度爆表。在场众人都是高手,彩球在这些人手中击传,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竟然没有丝毫的进球。凌灏轩和凌灏千应该是经常一起击鞠,配合默契,进退有度,赫连兆恐怕也是精于此道,骤然与之配合竟然不显生涩,灏希等人虽然也是高手,仗着年轻采取一对一盯人战术,然而,却明显不如对手有章法,时间一长,必然会露败迹…… “老五!” 果然,赫连兆故意卖的一个破绽,已经将凌灏清调开,防线突兀的被撕了一个口子,凌灏希想去补,可凌灏轩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对方的战队已经在最快的时间内转攻为守,我方人马被生生分割,无法互相援手。 (); 第八章 在我面前的是武安侯府的小侯爷蔡祁岩,此刻,他横杖立马,直直挡在我的面前。 “苏小姐,冒犯了。”他笑意浅淡,神态轻松,想必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上来玩玩罢了,只要保证我的安全,不出意外也便罢了,怎么可能去和他们这些高手抢球。他静静地等着我的怒火,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已经打了几十篇安抚我的腹稿。 我却偏偏不如他所愿,弯眸一笑,他被我笑的一愣,趁此机会,我一勒缰绳,赤月纵身一跃,闪过蔡祁岩,直奔沐言而去。 听到马蹄声,沐言微微勾唇,眸中闪出一丝意外,没有丝毫的避让,反而迎了上来。 球高高一抛,球杖在我眼前甩过,我身子低伏,左脚勾住马镫,向右侧倒去,球杖自一侧高甩,正击中已经开始下落的彩球,在我的左侧,凌灏辰已经寻到空档,勾住彩球,远远向着球门处抛去,然而,这一击之力尚且不足,球落在空旷的草地上,一时间,骏马嘶鸣,向着彩球奔去。 “身手不错!”沐言没有追球,却突然上前一步,球杖挡在我的面前。 我皱眉微微向后仰去,沉声说道:“让开!” 他充满邪气的一笑,却丝毫不避让,摇头说道:“偏不。” “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你想怎么样?”沐言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带着戏虐的光泽,轻轻一挑。 我冷哼一声,一杖击出,他早已料到,出手如电,一把握住球杖,用力一扯,竟要把我扯下马。我登时大怒,足底一蹬,顺着他的拉扯之力一旋,自他面前划过,他再没想到我竟然会顺力而为,见我人在空中悬起,吃了一惊,另一只手已经要来拉我,我岂能让他如愿,借力当空一拧,一手紧握球杖,双腿向他平平踢出,他没有防备,生生受了一击,却不惊慌,在掉落马背的时候,竟然还向我挥出球杖,我微微皱眉,这男人平时一副温文尔雅,没想到出手如此狠辣,眼见球杖已经到了眼前,我拼着被球杖击中,也要把他踢落马下。 “噹!” 球杖没有意料中的落下,在我眼前三寸处飞落出去,还不待我有任何反应,我只觉一只手将我一拉,已经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有没有伤着?” 一道温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自怀中抬眸,已然看到那道湖蓝色的身影,是凌灏千。 我摇摇头。 “洛王殿下对女子这般出手,未免有失身份!”他见我没事,看向落于马下的沐言,冷冷地开口。 “击鞠这种游戏,难免会有争斗,璟王殿下也太过小心了!”他轻轻挥舞衣袖,丝毫不见怒意,轻飘飘地说道,转而看向我:“苏小姐身手敏捷,应变果决,实在是让本王佩服!” 我努力平息了心头的怒意,道:“殿下谬赞!若是殿下还有兴致,不如继续吧!” “若儿!” 想必刚刚的争斗已经引起众人的注意,此刻都忘却了比赛,彩球明明就孤零零的在球门前十米开外,众人却向我们的方向奔来,灏希快马疾驰当先一步到我的身前,问道:“你有没有事?” 说着,他自马上探出手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窝在凌灏千的怀中,无论如何,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如此这般,的确不合礼制,我立刻伸出手去,自马上跳下,道:“谢过璟王殿下援手!” 他摇头轻笑:“若是太过劳累就下场休息吧!” 我摇摇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笑道:“洛王殿下,继续吧!” “本王可不敢犯了众怒!”沐言苦笑着摇头:“岳小姐,防守苏小姐就只好有劳你了!” “殿下放心,必不辱命!”岳沛凝倨傲的一笑,看向我:“苏小姐,请吧!” 我的视线自沐言脸上冷冷划过,看向面前的岳沛凝,淡淡一笑:“请……” 谁也没有料到一场击鞠会如此僵持不下,比分一直被紧紧咬死,分毫不差。因为沐言的原故,我会功夫的事已然不是秘密,不过,幸而家学渊源,任谁也不会太过惊讶,只是,知道归知道,我却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我刻意的放慢节奏,保持在和岳沛凝差不多的水准。 想必,她的功夫应该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时时刻刻将那份不屑挂在脸上,我时刻观望着战局,又要时时刻刻的束缚着身手,还要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引人关注,这场比赛越发无趣起来。 “若儿!” 我一惊,抬眸,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彩球竟然向我的方向飞了过来。我匆忙出手,却没料到,一只球杖几乎与彩球同时向我袭来。这个角度,绝非是为了击球,而是直直向我而来! 我不生事便罢,没想到事却随我而来! 我眸子一缩,身子已经向马背仰去,球在我的上方划过,然而,此时,我哪里还顾得上球,球杖并没有顺着球的方向划过,而是继续向着我挥了下来。如今,我即便是再傻也明白,此事绝不会轻易罢休,我一拍马腹,身子自马背上一旋,腿向那支挥舞球杖的腿蹬去,而我顺着这一蹬之力,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终于稳稳坐回马背。 “啊!”一声尖叫,我这才看清挥杖向我的人,果然是岳沛凝。 刚刚这一幕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除了我这个当事人之外,我想,在别人眼中应该是我为了夺球故意踢了岳沛凝。我微微叹息,可以想见,一会儿要面临的各种猜疑,我勒马而立,默默的看着此刻缩在凌灏千怀中的女子。说实话,那张满是惊恐不定的脸,即便是我,都会升出几分怜惜。 “若儿,你没事吧?” 抬眸,是凌灏希那张满是担忧的脸,他的马很快,却在我身前一步处稳稳停下,我笑着摇摇头,让他放心。 他看我神情平静,终于安心,还不待安抚我几句,便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 “苏小姐,沛凝自问从未和你有过瓜葛,却不知哪里惹你不满,突然向我出手?”她的声音轻柔,整个人缩在凌灏千怀中,我实在是不明白,凌灏千为什么总是这般怜香惜玉,马场上几十个人,为什么每个女子落马的时候都会落在他的怀里。我微微蹙眉,心底泛起一阵涟漪,搅得我心绪难安,忽然有些后悔刚刚那一脚踢得太轻。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了看脸前那张悲愤交加的脸,还是太年轻啊!还没等到别人怜香惜玉,就自己上赶着把话将死在这里,在场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难道不知道越是这样,越会弄巧成拙?!果然,我看到沐言、凌灏辰等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面露鄙夷…… “岳小姐”凌灏千身子一纵,自马上落下,站在一旁,淡淡地开口:“岳小姐急于追球,险些误伤苏小姐,若不是苏小姐见机快,恐早已受伤,你不向苏小姐赔礼已是不妥,竟然还出口指责!本王不知,郑国公府的家教已到了如此地步!”说完,他深深皱眉,看向一旁:“来人,送岳小姐回府!” “殿下!”刚刚岳沛凝那一球杖击的颇有力道,想来也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却能收放自如地做的出如此娇态当真让人佩服,此刻,一双莹亮的大眼睛蓄满水光,满脸涨红,拳头紧紧握起“殿下,我没有!众目睽睽之下,都可以看到是苏小姐为了夺球故意踢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偏袒她?” 然而,此刻,凌灏千的眸光中全是怒意,又怎么可能给她分说的机会。 “睿王殿下,难道您也不肯相信沛凝吗?”她转而望向凌灏轩,满目苦涩。 凌灏轩狭长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上扬的眼梢不带一丝柔意,只有那嘴角轻轻勾着,带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有些忐忑,毕竟,岳沛凝是郑国公的女儿,一向听闻,郑国公爱女如命,若是被她抓住把柄,难免会闹出许多是非,我虽不怕,却一向厌倦这些。 “岳小姐,击鞠这种游戏果然还是不太适合女子,你刚刚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转而,他淡淡地抬眸,看向我。 我迎着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汪平静…… 一场好好地击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击鞠充满了厌恶…… (); 第九章 转眼到了年底,隆隆的鞭炮声中,举国上下透着一股喜庆的气息。今年星曜皇子要在天昱过年,因此最重颜面的天昱礼部官员一定要让他感受到天昱的博大精深、富丽一方,比往年更加卖力的大操大办起来。而且,常年在外的大皇子凌灏轩和二皇子凌灏千今年也难得的都能在宫中过年。宫里人都在传这两个皇子是如何的仪表堂堂,气质轩昂,我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清隽的身影,不知为何,只要想起他,我的心里总会有一丝沉静的柔软…… 宫里这几日忙着过节,快过年了,即便是何正卿也忙了起来,凌灏希也多了应酬,没有时间跟我厮混,我只好百无聊赖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姨母最疼爱我,给我选的园子景致自然不错,园子外就是一个长廊,沿着长廊便会到玉心湖,湖上遍植了荷花,每到夏季景色最是迷人。其实冬日里景色也不错,湖边的梅花盛开,有着清雅的梅香。 这几日接连下雪,雪花纷纷扬扬的把整个宫苑装点成一片素白,梅花盛开暗香浮动,我哪里还能窝在宫里待得住。一大早,我穿着新制的浅紫色锦裙,头上缀了毛绒绒的宫花,外罩狐毛斗篷,整个斗篷毛色光洁,没有一丝杂色,通体柔滑,好似上好的绸缎。我吩咐怀璧拿了古筝放在云烟亭中,风吹起我鬓间的长发,我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阳光晴好,我轻抚琴弦,或是因为晨起凉生,湿寒的露气浸润了琴瑟,有冰水悄然凝结,只闻铮的一声,余音婉转,我定了定神,手指灵巧的在琴弦间拨动,一首《采薇》如行云流水在指尖抚动,灵动悠长。或许是太过安静,我难得的奏出了那份深远空灵,一曲终了,我还沉浸其中…… 身后突然传来拍手的声音,我一惊,回首望去,却是这几日一直心心念念的凌灏千,他还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款式却有细微的不同,外披银灰色大裘,衬的他身形修长,相貌更加英俊,他的这种俊逸与何正卿的完全不同,如果说何正卿是温润君子,那么他就如一把笔直的剑,略带锋芒! 他好像有些吃惊我如此不加掩饰的打量他,细看着我,转而一笑。 “没想到你不止身手不错,琴艺也不错!” 我笑意清浅,不敢怠慢,向他施了个礼“苏若见过璟王殿下。” 他微微抬臂,示意我起身,手一晃,掌中已经有了一只白玉萧,他爽朗一笑,自如的吹奏着我刚刚弹奏的那曲《采薇》。我心里暗暗诧异,我的音律据说是母亲亲自教导的,传言中我的母亲音律当属天下第一,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在我之下,我忽生一种知己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抚琴合奏。 一曲终了,他放下白玉萧,眼神明亮的向我望来,笑意朗朗,明眸如玉。我的脸庞被他的视线灼热,刚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有些犹豫,却终归还是放弃,向我拱手告辞。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小姐!”怀璧怯生生的唤我,我看她一眼,正想唤她回去,便见凌灏希沿着长廊走了过来。 “你跑哪去了?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你!”他走进云烟亭,看我就披了一件斗篷站在雪地里,不由得嗔我:“怎么穿的如此少,这要是感冒了可怎么了得!”说着,他抓着我冰凉的手在嘴边呵了呵气。 “原本不冷,让你说的倒有些冷了!”我轻轻抽出双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他答应一声,抓着我的手却没有放开。一晃我来了已经两年了,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大男孩,现如今他早已高过我大半个头,清朗俊逸,英气逼人,京城里多少个小姐都巴巴得想要嫁给他,他却还像个孩子似的总和我腻在一起,我想要避嫌,手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拽的紧了,他反而生气,我懒得每次和他争执,也便由他。 我忽然想到今年他已十六岁了,姨母早已张罗着给他纳妃,他却总不放在心上,现下马上就要出宫立府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管的了他,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转过头,闷闷地看着我,我歪头问他:“姨母手里的画像你可看好了?过几日就过节了,到时候这些小姐都会参加宴会,你正好细细打量一番,定要选个合心意的。” 谁料到,他的脸色更加难堪,他定定地看我一会儿,冷着脸对怀璧说:“退下!” 怀璧吓了一跳,惊慌不定地看看我,我点点头,她终于迟疑地离开。 凌灏希定定地看我一会儿,忽然一脸懊恼的一拳打在长廊的柱子上,我被吓了一跳,立刻抓起他的手来看,柱子并不平滑,他的手指已被划破,血顺着指缝滴落,溅在雪地上,如同绽放的红梅。 我赶紧拿了帕子来擦,嘴上却不由得怪他:“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干什么拿自己出气!” 他深深皱眉一言不发,我自小和他一起,从没见过他现在的样子,我有些好奇,即便是他有使性子的时候,却从未在我身上发作过,我莫名慌乱起来。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想起姨母当日里问我的话,我该怎么告诉他,近亲结婚的坏处,更别说在心里我只拿他当自己的亲人。 我的犹豫看在他的眼里更加变成了无言的拒绝,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灏希,我只当你是哥哥!”我怕他再闹出事来,只好温言哄他。 可是,他哪里能听进这些呢! 他抓着我的手,力气那般大,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是个大人了!我看着他眼眸里的悲伤,心中也跟着痛了起来。 “灏希,你已经十六岁了,要纳妃立府,可是我不行,我还没有及笄,根本就不可能嫁人。”我试着用他最容易接受的方式安慰他。 “我可以等你!”他的眼眸里升起一丝希望“我可以禀告父皇、母后,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等你!若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我被唬了一跳,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 他愣在原地,满脸悲戚,看着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虽然你一直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你从未想过嫁给我!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 我的心跟着痛了起来:“灏希,你别这样好不好?” 他忽然抬头,认真的看着我:“若儿,你喜欢过我吗?” 我看着他眼眸中的期盼、紧张和害怕,低下头,揉了一会儿手绢,说:“灏希,我是喜欢你的,你率性、正直、英俊,只是,我们自小在一起,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一样,我没有办法嫁给你!” “那么对何正卿呢?你是不是喜欢他?”他眼眸中满是受伤的脆弱,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 我一愣,眼前浮现出那个轻逸俊雅的男子,唇畔浮上一丝笑意“我也喜欢他,但我们只是朋友,只是儿时的玩伴,与爱情无关!” 他把手背放在眼上,抬头靠在柱子上,缓了好一会儿仿佛才终于平静下来,片刻后,他拉着我的手“若儿,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足以让你爱上我,可是,我会努力的,等到我有一天站在最高处,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我忍了又忍,终于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推他“快走吧,回去晚了姨母会生气的!” 他乖顺的跟我离开,我却不知道,在身后的林子里,有一个湖蓝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我们离去…… (); 第十章 夜里,我辗转难眠,凌灏千的身影仿佛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极少有这么在意一个人的情形,越不想去想,越是管不住自己。左右睡不着了,我无奈的起身,忽而想起古筝还留在云烟亭中。 院子里静的很,因为我不喜有人守夜,院子里的太监宫女都已经睡了。荼靡凋敝,沉夜静室,清冷的月光如轻纱般漫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拼凑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我提着裙摆,垫起脚尖,缓步走在通往云烟亭的木质长廊上,宫灯昏黄,散发着温暖却暧昧的光。清风从湖面上拂过,有浅游得鱼儿搅碎银色的圆盘,化作细碎的光晕。连天的碧水托起水中月的光洁,如一匹丝帘在天地间纠扯摇曳。再往前不久就是云烟亭了,我悠悠然走着,却在快要到云烟亭的那一刻,突然愣在那里,只见一个清隽挺拔的人影坐在那里。还是那身月牙白的锦袍,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我的心没来由的跳了起来,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他却已经发现了我,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我看到那张俊逸的脸上忽然笑意蔓延。然后,他向我招招手,我的步子就不由得迈了出去。 我磨磨蹭蹭的走到他的身边,他看我不肯坐下,牵了我的手腕,让我坐在他的身侧。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他皱眉看了看我,脱下外面的斗篷为我罩上。 他的衣服那般大,几乎能把我整个包起来,我索性抱膝坐着,将他的衣服全部裹在身上。他笑着看卷成一团的我:“怎么这么晚跑出来了?” 我看了一眼白天放古筝的位置,却没有看到,想来是怀璧又来了一趟取回去了,我这时若说是为取琴反而显得遮掩,便避而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晚来这里?” 他笑了笑,轻声开口:“我今天在这里遇到一个仙子,不知道是不是一场梦,所以来确定一下!” 我再一次发现,他的声音真好听,不由得莞尔:“那你确定了吗?” 他回眸望我,面带温柔的笑意:“确定了!” 我让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不看他,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我叫凌灏千!” 我微微一愣,与他对视一瞬,却只在他眼中看到缱绻的静寂。我仿佛明白他的意思,淡淡的笑着:“我叫苏若!”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很是温软。我们两个安静地坐着,好像任何声响都会影响到这一刻的静谧美好。月向西又移了几分,我不想走,理智却提醒我必须要回去。我看了看他,他却像明白我的心意,扶我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乖巧的走在他的身侧,他目送我进了院子,才笑着说:“如此幽静的地方正适合你住!” 我淡淡地笑了,皎洁的月色带着淡淡的柔光,洒在他的身上…… 转眼春节已至,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唯有灏希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姨母担忧了几日,转眼却又忘了,灏希是嫡子,只要立府纳妃,皇上就会给他些差事,太子的位置也便进了一步,更别说,姨母给他相中的丞相府小姐魏瑾瑶,只要有了这么一个泰山,在朝堂上灏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我不能说姨母错,却始终高兴不起来。特别是前些时日和魏瑾瑶的冲突,即便是后来魏相已经进宫请罪,可是毕竟留下了些许嫌隙。我想,这次联姻,恐怕更像是两方势力的一种结盟吧! 宴席上,各府小姐都要进献一个才艺,我懒得准备,被姨母逼得紧了,才不得不去准备,好在自小古典舞的基础,强打着精神编了一段,又亲自设计了舞蹈服这才罢休。 这些日子过的百无聊赖,毫无波澜。天已经透亮了,我却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怀璧来催过几次,我才懒懒地起身,身上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绸缎长衫,面料柔软,触感光滑,上面绣了几朵洁白的玉兰。 “小姐,嘉懿公主到了!” 话音未落,我便听到嘉懿的声音:“若儿,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头,看到她已经冲了进来。她倒是穿戴整齐,夹袄、大氅一件不落,一进房间,便把白狐袖套扔在一旁,坐在我一旁的紫檀木圆凳上,看我一副睡眼朦胧,还带着几丝没睡醒的困顿,托腮笑我:“你不会刚刚起床吧?” 我没精打采的看她一眼:“左右也没什么事,起这么早干嘛?” 她笑着:“你的舞可练好了?” 我百无聊赖的点头:“好了!” 她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没见你怎么练啊!” 我没好气的抱怨:“本小姐天资聪慧,根本用不着练好吧?” 她翻了个白眼,转而又一副苦哈哈的表情:“若儿,这段时间你可见到正卿吗?” 我一愣,瞬间睡意全无,八卦的内心蠢蠢欲动,身子往她身边靠去,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正卿?” 她满脸涨红,嘴上却偏偏不承认:“才没有!我不过是见他这么久没来太学,才问问罢了!” “哦……”我故意拉长尾音,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就不清楚了!” 她看我故意卖关子,又急又恼,拉着我的衣袖,怒道:“好你个小若儿!你竟然敢取笑我!” 我被她晃的头晕,慌不迭的求饶:“好姐姐!我知道错了!我说我说……” 她这才停下手,却没有放开我的衣袖,嘴轻轻抿着,眸光里闪着急切。 我心里暗暗叹息,我何尝不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呢,只是脸上却不露分毫,道:“正卿随他伯父去江南了!恐怕过了年才能回来!” 她这才失望的点头,我看她再打不起精神,心里也随着有些难过,其实,很久之前我就看出她对正卿的情谊,只是正卿一直避而不应罢了!现如今,我们的年纪日渐大了,指婚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她又怎会不忐忑呢! 这么一来,我的心思也隐隐有些低落,我们两个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许久没有一丝声响。 “若儿,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呢?”她忽然开口。 我看看她,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担忧,她一个公主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又何尝有这个能力呢。 “谁知道呢!”我怅然叹息。 她默默地坐了许久,忽然眨眨眼,笑道:“若儿,你看我二皇兄怎么样?” 我的脸一红,自忖没有露出任何痕迹,却不知她为何会这样问我:“你胡说什么!” “胡说?”她笑着看我,一脸认真:“我可没有胡说!二皇兄在我这几个皇兄里面最是出挑,文武双全,性格还最是温和,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还没有纳妃!若是嫁给他,岂不是一段好姻缘吗?” 我被她说得意动,嘴上却偏偏不承认:“谁要嫁给你们家的人!” 她笑着,并不理会我的掩饰,勾唇说道:“看看吧!还真说不定就成了我们家的媳妇!” 我一脸不以为然,却没有想到这句戏言在多年后竟然一语成谶。 (); 第十一章 春节终是到了,大哥在边关职守,二哥去地方巡视,都不能陪我过年,我只好赖在宫中。日头尚好,姨母和灏希都收拾停当了,我也穿戴齐整了,随着姨母一起赴宴。 正元殿金碧輝煌,俊采星驰,殿前九龍柱均由金丝楠木雕砌而成,雕饰的图腾在大气磅礴的墙壁间绽放,与太阳的光华交相辉映,显出五彩的斑斓,将整个大殿映衬的沉稳静谧。 一进殿,果然看到沐言坐在最首的席位上,目光正往我这边看过来,我略略偏了偏视线,装作没有看到他,他不过是一个过客,我不想和他发生一丝一毫的交集。位子是有讲究的,我听从礼官的安排寻了位置坐下,安安静静地等着开宴。不一会儿,各宫嫔妃、皇子、公主以及有品阶的夫人们都携府里的小姐到齐了。 耳边全是众人寒暄客套的声音,我等的百无聊赖,一侧首,正看到灏希坐在皇子的席位上,正对着我,他的目光灼灼聚焦在我身上,让我有些焦虑难安,我试着躲闪,一回头却是凌灏清,他难得穿的儒雅端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算是帅哥一枚,只是目光里满是怒火,我实在想不通他看到我就怒气冲冲的样子缘何而来,懒得搭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便回转过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凌灏千已经到了,他不经意的转眸,正看到我望过去,目光在我身上盘桓片刻,露出几分惊艳,然后笑笑,坐到自己的位子。 我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位子的不好处了,这个位子虽在后排角落,可是为了看节目方便,这里的位子设计都极其讲究,对面的人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我,而我的正对面这一排齐刷刷地坐着所有的皇子。坐在沐言身旁的是大皇子凌灏轩,他是灏希最有力的竞争者,我不由得打量他,他长得比灏希更帅一些,和凌灏千极其相似,若不细看,两人几乎是双胞胎一般,这时我才想起,这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他比凌灏千气质更加泠冽一些。他好像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过来,目光悠远,我竟一时间没有避开,我尴尬的拿起茶杯遮掩,却不慎呛到,他看着我这番狼狈不堪,眸子里泛起几分笑意。 “皇上驾到……” 伴随着太监总管略显尖细的声音,在经历了齐刷刷跪地的骚动后,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有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响起,我小心的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一双以四合如意暗云纹黄缎为面的朝靴踏在大殿的金褐色地毯上,步履沉稳,缓缓而行。 “都起来吧。” 低沉的嗓音在正元殿上方缓缓响起,声音并不洪亮,也并不严厉,甚至还略略带了丝沙哑,却极其沉稳。众人齐齐起身,却无人敢抬起头来向上望去,只是颔首立于两旁。 我虽进宫两年,却只在第一次入宫时见过他一次,每次他来,我都会躲的远远的,姨母也不勉强,我便乐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我稍稍抬头,望向那个坐在大殿正中的男人,金碧辉煌的烛火映照下,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却依旧仪表堂堂,气质轩昂,或许是久居高位,身上的气质更是让人不敢直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五个皇子皆相貌不凡,原以为是后宫嫔妃风姿绰约,原来很大一部分继承了他的基因。 今日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只是一挥手便命众人平身。他笑看了众人一圈,目光首先落在沐言的身上:“洛王在天昱这段时日可好?” 沐言立刻起身,缓缓行礼:“谢陛下挂怀,有洛熙姑姑照顾,侄儿一切都好。” 凌泽云仿佛很满意他以子侄自称,满意的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洛熙公主道:“沐儿在这里你可不要怠慢了!” “皇兄放心,沐儿是自家骨肉,妹妹绝不敢怠慢。”洛熙公主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上首的姨母,柔声开口:“再则,皇后娘娘一直挂怀,各种赏赐与宫里的几个殿下一般无二,哪有什么怠慢之说!” 凌泽云微微颔首,看向一旁端庄明艳的姨母,笑道:“有劳皇后了!” 姨母清浅一笑,举止间全是皇家气派,淡淡地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不才,不能为您分忧,这些家事哪能再劳您挂怀。” 凌泽云的眸光闪现出一抹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玉手,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转而吩咐道:“今日过节,都随意些,不要拘着。”席上的气氛这才有些活络。几个小皇子也开始逗起乐子来,我看了一眼凌灏清,气的牙根直痒,他整日里对着我就是一张臭脸,现如今倒是笑语频出,哄着身旁的哥哥们,或许是我的眼神杀伤力太强,他竟然察觉到了,捕捉到我的眼神,脸红了一红,我心中腹诽,装!你再装! 皇上看了姨母一眼,笑着问话,如同寻常家庭中相敬如宾的夫妻:“听说你准备了歌舞?” “是!”姨母浅浅的笑着,端庄淑雅“今年知道沐儿在咱们天昱过年,难得他们兄弟聚在一起,正要热闹热闹,歌舞早备好了,就等着陛下的吩咐呢!”说完,她看向我:“若儿,你可准备停当了?今天这第一支舞就由你开场吧!” 皇上看向我,目光微微一顿,里面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有些好奇,抬眸看过去,他的目光却又柔和下来,轻轻挥手,丝竹乐器之声顿时响起。 我穿了件广袖窄腰的七彩织锦丝裙,裙子上用七彩丝线暗绣了一层,在光下透出来,煞是好看。怀璧给我梳了一个飞燕髻,戴了紫宝石的流苏吊饰,很有些飘逸的感觉。之前我让他们准备了一个荷花造型的舞台,只安排了琵琶伴奏,音乐一起,我自荷花造型上缓缓起身,在那三尺见方之地翩然而舞。 原本的喧闹声忽然不见,只闻琵琶切切轻叩弦,我随着音符辗转,舞姿轻盈、飘逸、柔美、自如。琵琶声渐急,我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我一个凌波微步,长长的甩袖盘旋而下,透过薄纱,我看到灏希的脸色苍白,眼眸里却透着悲伤与痴迷,我忽然不忍再望下去,心中伤感,两人终究不能像儿时一样相知相伴。 我借着转身的机会,避过他的视线,将长纱缓缓甩了出去,长长的薄纱自半空翩然而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我一个弯腰,却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灼灼地看着我,那目光那般深远明亮,哪怕是隔着薄纱,我依然感受到其中的热度,我并不在意那些追随在我身上的眼神,只是这个眼神的主人让我有些介意,我有些不明白,他一个客居他国的皇子怎会如此不加掩饰,再则,他不是来选公主和亲的吗?这般在意我干嘛?!一时间各种念头闪现,我甚至忘了动作,幸而这舞蹈他们都未见过,也就不用担心他们察觉到破绽。 一曲终了,我下了荷花台,盈盈拜倒在地,此时,全场静谧,竟没有一丝声响,我有些尴尬,却不敢抬头。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是他!我听出凌灏千的声音,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看去,他已经走到我的身边,绛紫色长袍上的银色纹锦在我眼前轻轻晃动。 他向着皇上遥遥一拜:“父皇,苏小姐这一曲翩若惊鸿,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儿臣不才,倒有些唐突了!” 皇上这才回过神来,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手紧紧握拳,我有些不解,倒是姨母轻柔的开口:“若儿,你这舞是何时练的?怎不见你跳过?” 我心里像古人抱一句歉,向姨母甜甜答道:“回禀皇后娘娘,是奴婢私下自己练着玩的,怕跳的不好不敢轻易献丑。” 姨母笑着,言语间皆是赞叹:“你这哪是怕出丑啊,简直就是惊才绝艳!下去吧!本宫今日重重有赏!” 我再次谢恩,这才起身,她好像丝毫不在意皇上的失态,又好像这一幕的出现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我不愿深究,慢慢退了下去。退出去的时候,我又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直直望进了沐言的眼底…… 我惊慌地逃出去,直到回宫换下衣服,我的心跳才稍微平缓了一些,我托腮坐在梳妆台前,脑海中却浮现出凌灏千的身影,他是那般的清隽淡雅,站在大殿之中丝毫不避讳对我舞蹈的欣赏,即兴赋诗一首,却字字珠玑,每一言一语都念在我的心底。我的脸微微泛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羞恼:“苏若啊!苏若!你是动了春心吗?!竟然这般念着一个男人!” 忽然,外面传来轻柔的箫声,我的心忽的一跳,是他吧?应该是他!我匆匆找了件衣服换上,可是当我终于穿好出去,箫声却已经停了,我若有所失地靠在那里,心中却有些欢喜…… 回去的时候,宴席还在继续。我悄悄回了自己的坐席,正看到他轻柔的眼神望了过来,我的脸微微一红,转而看向别处,却没想到正对上凌灏轩的目光,他好像察觉到我和凌灏千的对视,看到我的一抹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忽然就有些烦躁,他冷冷的转眸,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懒得理会这些,强迫自己把视线胶着在舞台中央。 (); 第十二章 不多时,丞相府的魏瑾瑶就要演出了,她穿了一系浅粉色的对襟长裙,外面层层叠叠地罩了薄纱,领口和袖口处嵌了许多细小的宝石,她的肤色很白,在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娇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能沁出水来,就这么盈盈走过来,我心中暗想,除却那些小姐脾气,这么一个娇艳欲滴的容貌也算衬得上他,我看了一眼凌灏希,却发现他的眼睛根本没在魏小姐身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我,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真想告诉他近亲结婚的坏处! 魏小姐演奏了一曲古琴,琴声悠扬,韵味十足,自纤细的玉指下缓缓流淌,足可见其功底,我听过的有些入神,一曲方罢,掌声已然四起,想想我刚刚表演完的寂寂无声,难免有些落寞。 皇上也好像很喜欢,他看了看魏瑾瑶,笑道:“平身”然后转头看向底下丞相魏延:“魏丞相,这就是你的女儿吧?” 魏延立刻起身称是。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相却显得老成,对于皇上的问话并不觉得突兀,反而面色平静。 皇上看了看魏瑾瑶,笑着对姨母说:“看到魏小姐,忽然想起乐平,已经许久不曾见她了!” 姨母淡淡笑着:“乐平嫁得远,月儿也尚小,等月儿大些,能够经得起舟车劳顿,自然也就回来了!” 皇上风轻云淡地笑着点头。 姨母接着说道:“魏夫人,不知魏小姐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魏夫人应该早有准备,立刻起身离席,跪倒在地:“回禀皇后娘娘,瑾瑶刚刚及笄,还不曾婚配。” 姨母笑意更甚,她转头看了一眼皇上,说道:“瑾瑶这孩子臣妾看着很喜欢,和灏希的年龄也相仿,不如……” 她话音未落,众人的耳朵已经皆提了起来,唯有灏希一直低着头看不出究竟,只是他那紧紧握着的拳已然青白相加。 “是不错!”凌泽云点点头,若有所思“很是般配!”他转而看着凌灏希“希儿,就立魏瑾瑶为你的正妃吧!” 凌灏希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看了一眼我,又转头去看皇上,慢慢起身,跪倒在地:“父皇,儿臣年龄还小!” “小什么小!都十六岁了还小!”凌泽云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二哥也没有娶妻!不如……”然而,不等他的话说完,凌泽云已经打断了他“你皇兄那朕自会为他定夺,魏小姐做你的正妃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凌灏希急得俯首在地:“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 此时不止是皇上的脸色极其难看,就连在一旁的姨母眸子中都隐了几分怒意。 熙熙攘攘的大殿内骤然沉静下去,空气中游弋着几分微妙的紧张,这时,洛熙公主忽然笑着说道:“皇兄,依臣妹看,灏希是高兴傻了!他们年轻人面皮薄,先让魏小姐坐回去,咱们皇家规矩多,别吓坏了魏小姐!” 姨母原本脸色铁青,被她这一说,立时清醒过来,跟着笑道:“对啊!魏小姐如此钟灵毓秀,能嫁给灏希,是他的福分!”转而冲着跪在底下的魏瑾瑶遥遥伸手:“魏小姐快平身吧!”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儿!顺着姨母话里的意思,众人都说了些喜欢话凑趣。皇上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看了凌灏希一眼,摆了摆手,灏希默默起身,转身的刹那,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带了悲伤、凄楚和不甘,我不敢去看,转向魏瑾瑶,她正痴痴地仰头看着灏希,或许是意识到灏希的视线在我身上,她转头望来,目光里竟带了几分愤恨和得意,我有些迷茫,原来,我早已在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 这段饭吃得坐立难安,经过刚刚那一幕,大家多少都看出些端倪,眼前那一排排人无不拿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打量我,我心中无数的委屈却偏偏无法诉说。我稍一抬头,却刚好遇到凌灏清的视线,难得地,他没有仇视我的眼神,反而柔情似水,我吓了一跳,再不敢抬头。 因为正元节那一日的纠葛,这几日我一直打不起精神,除了日常偷偷练功,剩余的时间全部都是无聊地待在宫里,上元节这个以往我最喜欢的节日我都懒的去凑趣,一个人在湖边懒懒地坐着,想着往年这个时候我早已和灏希一起出宫玩乐,而今,却只留下我一个人,就连何正卿也不在京城,我看着冬日里百草枯败,树叶凋零,越发心痛。 “三哥纳妃,你这是伤心的傻了吗?”身后传来冷漠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来的是谁。我冷冷地望过去,打定主意今天要给他些好看,却没想到他的声音虽冷,脸上却挂了和煦的微笑,两颗小虎牙露出来,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我瞪他一眼,不去理他,他有些尴尬,蹲在我身边,陪着笑说:“真生气了?” 我转了个身还是不理他,他探过身子看看我的脸色,越发小心翼翼:“我不过是和你说笑,你就气成这般模样!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我懒得和这小屁孩一般见识,心中默念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脸上却缓和了许多。 “今天我和四哥一起出宫去看灯会,你去不去?”他看我心情好了些,便笑问道。 我一愣,再想不到他会有这么好心,嘴上却已经答应:“这还差不多!不过这几天你们不是整日陪着那个星曜的皇子吗?今个儿怎么得空了?!” “谁耐烦陪他!不过是应酬罢了!今天洛熙姑姑带他进宫去拜见太妃,我们几个正好借故溜了!” “他怎么还不走啊?”说实话我还是有些介意他当日的眼神,总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应该快了吧!”他捎捎头:“别管他了!难得有时间,咱们快走吧!” 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看我要起身赶紧伸手拉我,我不以为意,把手放进他的手心,他却恍然一愣,我借势起身,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抽动,稍稍用力,他好像才察觉到,忙不迭地撒手,然后转身咳嗽一声,脸上却泛起几分红晕。 我看着这些人小鬼大的孩子,深感古人真早熟。 我偷偷换了身衣服,找了凌灏辰、凌灏清汇合,三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宫去。 上元节灯会是我来到这里以后最喜欢的一个节日,没有之一。往年都是我和灏希、正卿一起过的,今年却换成我们三人。凌灏清刻意地逗我欢心,即便是凌灏辰都看出端倪,只是但笑不语,我反而觉得兴趣索然。 不多时,夜幕低垂,各式灯笼已经亮了起来。举目望去,只见穿城而过的京道上,尽是璀璨夺目的彩灯,将京城的黑夜照的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一路上,凌灏清买了无数的小玩意儿给我,我来者不拒,乐的让他开心,过了一会儿,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心意,反而有些讪讪的。我和凌灏辰相视一笑,却不点破他。 “去猜会儿灯谜吧!据说今日的灯谜是京城首富万如海家设的,还有个好彩头呢!”凌灏辰笑笑。 我点头答应,上元佳节,帝城不夜,春宵赏灯之会,百姓杂陈,文人相聚,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通衢,任人猜度,我们自然也要凑个雅趣。 万如海果然不愧京城首富之名,整条街道被他挂满了灯笼,上面写有各式灯谜,参加者只需从街道的一头开始猜起,猜出五十个,就可以进到第二关。我随意扫了一眼,题面并不算难,对我们而言自然是小意思,我们三人随意拿了谜面,一个个猜了过去,后面自有仆役核实谜底。我们还没尽兴,五十个谜面尽已猜出,已有仆役寻过来邀我们去第二关。我们三人相视而笑,终是生出几分意趣。 第二关就是对春联了。长街上摆了长长的一排桌案,桌案上满是春联,我们只需捡了上联去对,旁边自有人伺候纸笔,然后将对好的春联拿去评比,谁对的最好最工整,谁就能拔得头筹。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一眼,各选了一处开始对对子。我捡了一幅“春风春雨春色”,清浅一笑,下联已经浮上心头,立刻对出“新年新岁新景”。接着,我又拣了一幅“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我立即对出“地当琵琶路当弦,哪个能弹” 或许是因为我对的又快又工整,凌灏辰和凌灏清都放下手中的笔,专心来看我对。 上联:重重喜事,重重喜,喜年年获丰收。 下联:盈盈笑语,盈盈笑,笑频频传报捷。 上联:佛脚清泉飘,飘飘飘,飘下两条玉带。 下联:源头活水冒,冒冒冒,冒出一串珍珠。 上联:一孤舟,二客商,三四五六水手,扯起七八叶风篷,下九江,还有十里。 下联:十里运,九里香,八七六五号轮,虽走四三年旧道,只二日,胜似一年。 上联: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扒到龙门叁级浪。 下联: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唱出仙姬七姐歌。 对子越发快的递到我手上,我随口答出,这时候周边的人都已经围了过来,我微微有些警醒,想到自己有些得意了,竟没有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刚想卖个破绽退出,不想已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寻了过来。 “公子大才!我家老爷有请,不知可否进府一叙?” 我看了眼凌灏清,他微微笑着看我,让我自己拿主意,我转念一想,身边有两个皇子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便起身前行。 (); 第十三章 进入内苑,园内嘉树荣而佳卉茁,奇石显而清流通,凉台书馆,风亭月榭,高高下下,迤逦相属。 京城首富果然非同凡响! 我缓缓前行,走到厅堂门口恍然看到一个人影自另一边进去,那人影我看着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也便懒得理他。进入厅堂,厅堂宏敞华丽,各类古玩字画琳琅满目。我看到万如海已经等在那里,稍稍拱手,他笑颜以对,想来他也有几分识人之明,已然料到能够走到这里的即便不是什么皇亲贵胄,就论这般学识,也绝不会久居人下,他的原意本就是结交些文人雅士。 我看了一下,桌案上已经摆了纸笔。 “两位公子,咱们第三关要比的就是作诗。”万如海向我二人拱拱手,说道。 我看了一眼遮挡在我二人之间的屏风,心中暗暗得意,不管你是否才高八斗,我可是背了不少先贤的大作,却不知道你能抵挡几何? “咱们第一首诗取上元节为题!” 话音刚落,我已成竹在胸,淡然一笑,挥毫落笔。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好!好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万如海拿了两首诗,看完之后一声喝彩,我清浅一笑,此等佳作难道是你即兴之作可比吗?转而又想到自己虽然拔得头筹,可毕竟是作弊,又稍稍有些愧疚。 “两位公子,咱们第二题以新春为题。” 我笔下生风,写道: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万如海有些吃惊我这么快已经做完,信步走来,拿起诗一看,眼眸中浮现出几分惊喜,已然脱口而出。 我还在想旁边都没做完,就这么念出来多少有些不妥当,便听到屏风那边传来置笔的声响。 “在下甘拜下风,就不献丑了!”他朗朗一笑,走出屏风,站在我的面前。 我抬眼望去,眼前可不就是睿王凌灏轩,他今天穿的随意,只穿了一件浅紫色长袍,外罩一件银灰色大?,却仍是姿容清冷,超凡脱俗。我着实吓了一跳,步子不自禁地后撤一步。他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我,微微凝眉,转而释然,上前一步道:“原来是苏贤弟,在下佩服!” 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化名,不敢轻易称呼,无奈之下,只好微微拱手:“原来是大公子,在下不知是大公子,冒犯了!” 万如海见我们两人竟然相熟,眼神游移不定,来回转了一圈,方才开口:“原来两位公子认识,那就太巧了,公子这边请!” “既已分出输赢,那就不叨扰了,万员外只管把彩头交与苏贤弟,我二人就告辞了!”凌灏轩脸上微微露出不耐烦,摆摆手吩咐道。 他久居高位气势自然不凡,万如海富甲一方自然不是庸人,一眼就看出他身份尊贵,立刻答应了一声,随后吩咐手下:“快去把彩头拿来赠予这位公子。” 我慌忙摆手:“今天这次比赛在下取了巧,两首诗皆是在下以前做过的,不敢在大公子面前冒领。”我心里不免腹诽,你一个王爷,我哪敢在你面前争东西。 他爽朗一笑,眸中带着几分柔光:“赢了就是赢了!难道在苏贤弟眼里,在下还输不起吗?” 我一愣再不敢多说什么! 彩头正好送到,我一眼望去,是一柄紫玉萧,我心头一动,想到那一日凌灏千的箫声,不免有几分意动,便接过紫玉萧,他看我眸间的欣喜若有所思,我再看过去,竟在他的眼底看出了几分笑意。 眼花了吗?我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想去揉揉眼睛。他看着我一副呆呆的表情,眼眸中笑意更甚,转瞬间已及眼底,顺着眼角传递到唇角,终于笑出声来,然后也不顾及身旁还有万如海,一把抓过我的手,向外面走去。 我有些震惊,试着往回扯手,他却紧紧地抓着不放,想到自己如今着的是男装,如此这般看在别人眼里难免觉得奇怪,也就不敢硬扯。 他却忽然止步,看向我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句可是指的三弟?” 我一愣,刚刚只顾着找一首应景的抄袭,却没有注意其中的意思,我咬了一下唇,解释道:“殿下多心了,我不过是为了押韵罢了!”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不见我面上的悲戚,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唇畔也浮出一丝笑意,轻声问我:“和谁一起来的?” 我有些犹豫,担心害了凌灏辰、凌灏清,他却不以为然:“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般呱噪弄舌之人吗?” 我一想,也便释怀,笑着道:“和端王、瑾王一起来的。” 他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恐怕对他而言我们都是些孩子吧,我心中暗想。 凌灏辰和凌灏清等在府门口,看到我竟然和凌灏轩一起出来,着实吃了一惊,他们对视一眼,乖乖地行了个礼:“皇兄!” 凌灏轩只是点点头,轻轻放开了我的手。 我赶忙跑到凌灏清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向着凌灏轩施了一礼,道:“今日不想遇到皇兄,真是太巧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原本咱们三兄弟该好好聚一聚,不过时辰有些晚了,怕回去的时候宫门关了,也只好向皇兄告罪,改日,改日一定请皇兄一聚!” 凌灏轩淡淡地看着凌灏清废话,视线却不断的在我牵着的凌灏清的衣袖上徘徊,我赶忙放开,他这才看了看凌灏清,淡淡点了点头,我们三人立刻逃开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们三个后怕地拍拍胸口,我斜睨他们二人,打趣道:“我怕也就算了!你俩都是王爷,怕什么?!” 凌灏清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什么!皇兄自小最是严厉,不管各项课业都是最好的,就连在朝堂上办差,父皇也没有责骂过他一句,你说呢?!” “父皇如此看重,皇兄又事事拔尖,我们兄弟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凌灏辰微微叹息,语气中倒是带着几分惆怅。 我却有些不以为然。父弱子强由来都是君王之大忌,现如今皇上刚过不惑之年,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做大,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过完了节,宫里莫名的清静下来,还没出正月,太学也没有开始上课,我日日躲在宫里,身子都疲懒起来。眼见日头升起,阳光自窗纱一点点攀升,照的有些晃眼。我懒懒地放下手中的书,吩咐一旁百无聊赖地怀璧:“今日日头尚好,陪我出去走走。” 她依言点头,难掩脸上的惊喜,我知道,如她这般年纪,想要在宫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已是难得。 难得的寂静,透着初春的清冷,除了几个洒扫的宫人,路上竟然没遇到一个嫔妃,我莫名心安,虽有些寒意,人却精神了不少。我们特意寻着人少的巷子走着,远远闻到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 我抬眸望去,怀璧已经开口说道:“听宫里人说,这是先太妃种的,早已荒废许久,没料想,前段时间贤妃娘娘提及,皇上又重新修整了。” 我笑了笑,贤妃为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已是徐娘半老,却还是如此受宠,也难怪灏清脸上总是透着不谙世事的张扬。 “走吧,去看看。”我难得的起了几分兴致,却丝毫没有去想这个太妃是哪个太妃。 怀璧雀跃地轻呼一声,扶我走了过去。 一阵风吹来,掀起衣摆纷飞,顺着我衣襟的缝隙钻进脖子里,我微微打了个寒战,怀璧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小姐,你是不是冷?”她回眸看我,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刚刚那阵风有点凉。” “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刚刚入春,风冷得很,别着凉。”她看了看我的衣衫,皱起眉头。 “不用,难得这么好的景致,一会儿再回去吧!”我笑着打断她。 她看看我,又看看梅林,左右为难,终于下定决心:“小姐,我回去拿衣服给你,你千万别走开。” “不用了,走一会儿就回去了!”我摆摆手。 “不行,万一着凉就麻烦了,你等着我,小姐,我很快就回来!” 我看着她执拗的小脸,终是败下阵来,不禁莞尔一笑,回宫的路不长,奈何她那双绣鞋,却又如何能走的快,我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梅林走去。 (); 第十四章 林中一片静寂,徒留轻风扫过枝叶的簌簌声,满园的梅花,如洁白素雅的江梅、玉蝶以及粉红淡妆的宫粉、色如丹霞的朱砂等品种竟是应有具有,开得肆意娇媚,在阳光下若白虹贯日,云蒸霞蔚。我情不自禁走近两步,小心翼翼探身过去,鼻翼紧贴在娇柔的花瓣上,一股极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晓得这是什么花么?”冷不丁地,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我一怔,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撤,隔着花影看见一抹白色衣角。我定了定神,拨开眼前的那束繁花盈枝的花束,终于看清眼前的男子。 眉宇间仍是自带寒气的冰冷,除却那份孤傲,他一袭白衣谦谦,明眸皓齿,当得起天人之姿,公子世无双。 等我看清那张脸,我反而冷静下来,轻轻叹息一声,再想不到难得的安静换来的却是这场偶遇,不由地勾唇轻笑:“我道是谁,原是洛王殿下。” “苏小姐!”他应该早已认出我,并不惊讶,嘴角蕴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晨曦最早的那一缕阳光“今日本王倒是好福气,竟能遇到小姐。” 我浅浅地笑着,马马虎虎地欠了欠身子:“殿下今日怎么到宫里来了?” “来给皇上请安。”他笑笑,目光自我的脸上移到一旁的梅树上:“没想到遇到苏小姐,这一趟倒是不虚此行。” 我见他意态闲适,并不像急于离开的样子,心头浮起几分不安,无论如何,那日击鞠场上的争锋,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刚想借故离开,还没绸缪好措辞,却听他忽然开口:“苏小姐好像很喜欢梅花?” 我不得不抬眸看他,他的目光清冷,含了一缕淡薄如雾的犀利,似乎已经洞穿我的想法。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轻笑着:“梅花高洁端庄,幽独超逸,怎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缓步走了过来,伸手拈一朵在指间轻嗅:“的确,苏小姐这两句诗简直把梅花的气质风姿说到精髓。” 我不置可否,默默看他,他离我极近,衣角几乎飘动在我的衣衫上,我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悄然后撤一步,今天他和以往好像有些不同,静谧地立于梅花之中,眸光难得的纯粹,没有往日的锋芒。 他的手扶在一束梅花上,唇角勾出一丝笑意,只是声音透着一丝凄凉的冰冷:“在我们星曜的皇宫中也有一片梅林,是母妃最爱去的地方。” “洛琳公主倒是位雅人。”这一刻,我终于想到怀璧口中的太妃是谁了!想到那位远嫁的公主,不由地生出几分感慨,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想必只有家乡的花草才能让她安心。“有这些梅花陪她,想必能聊慰公主的思乡之苦。“ 他微微叹息,抬眸看我:“思乡?”他轻轻地重复着我的话,怔忡片刻,道:“或许吧!” 我有些不安,垂下眼睑,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的目光凝在我的身上,片刻后,幽幽一叹:“苏小姐可愿到星曜一顾?星曜皇宫的梅花比这里更美!” 我一怔,条件反射地拒绝:“心中有美,处处皆景致,若为赏花,何必劳师远行,此时岚山上梅花正盛,殿下若是喜欢,可以长居天昱,岂不是两全其美。” 阳光透过梅树的枝桠照在他的身上,给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稀疏的光斑,他目光迷离,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极了正元殿屋瓦上的那层寒霜,浸染了彻骨的冷气,叹谓道,“世事岂有两全!” 我的心微微一动,是啊!世事何来两全之说,他神态凄凉,我难得的有些心软,想要去安慰两句,然而前尘旧事,多是些宫门旧怨,我不过一个过客说多了反而无益,嘴边的话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难得的,我们都有些静默,我试着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他的目光有些灼灼,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心里不住的暗骂怀璧走的真不是时候,这么点距离,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然而,无论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我只能自救,“殿下,我出来的有些久了,就不陪殿下赏花了,告辞!” 他一怔,转而轻笑出声,“你怕我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不服气了,我回眸看他:“我哪里怕你了?!” “哦?”他轻笑着:“原来不怕啊!那你为什么想要躲开?”说着,他勾起戏虐的唇角,“为你拿衣服的宫女可回来了?” “你跟踪我!”原来,他这么早就已经来了,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有些懊恼。 “我也是偶然路过,不过比你晚到一步,看你的注意力都在梅花身上,就没有打扰!”他的唇角笑意渐深。 我微微蹙眉,并不相信,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一个异国皇子怎么会不带一个侍卫,恐怕是看到我特地跟来吧,我有些不安。 显然,他看出我的想法,勾唇笑笑,难得的带着几分郑重,“能与苏小姐梅林相遇的确是本王心愿,若有机缘,还望苏小姐能星曜一顾,以偿夙愿。” 我心中冷笑,嘴上却只是淡淡地应付,“若有机缘,自当拜会!” 他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却似有星光四射,唇角满是锁不住的惊喜,“若有那一日,沐言当扫榻以待,倒履相迎。” 这下,轮到我有些迷茫了,我看看他,实在不明白,如他这般聪明,怎么能读不懂我话里话外的应付。 好在,怀璧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我强忍着没有欢呼出声,微微欠欠身子,“殿下,我的宫女已经寻来了,告辞!” 他有些失望,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怔忪的看看我,终是点点头,把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远远地,怀璧看到我快步迎了上去,有些不解,“小姐,不赏花了吗?” 她手忙脚乱地为我披上衣服。 “走吧!”我没有解释,然而,心头却萦绕了几分不安,不知为何,这次偶遇总让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好在过完节,沐言终于走了!姨母也开始忙灏希大婚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整日里游手好闲,正在这个时候二哥回京了,他以过年未能兄妹团聚为名把我接了回去,姨母虽有些犹豫,但想到这几日灏希日日待在我身边,又恐生出是非,终还是同意了。 日子一天天暖了起来,我穿了一件湖蓝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裘衣,白色的绒毛出的极好,暖暖的烘的我懒洋洋的,我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二哥虽接了我回来,可是吏部的事本就繁杂,他没有太多时间陪我,我早已把整个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觉得无聊。 “高一点!再高一点!”我不停地喊着,下面几个侍从心惊胆战,怀璧不停的在旁边劝解:“小姐,不能再高了,仔细跌了!” 我哪里管这些,他们在我的催促声中推的越来越高,我如同飞在天空之中,肆意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闭上眼睛把自己想成一只呼啸于天际的飞鸟,欢笑声透过院墙远远传出。 或许是因为我太过肆意放纵,老天终于来惩罚我了,我的手一滑,身子已经远远甩了出去,那种凌空飞出的感觉终于让我体会到飞鸟的快乐,我闭上眼睛,心思千回百转之际竟然还想到这次摔下去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穿越回过去。然而,不容我多想,一只手已经扶在我的腰际,只是轻轻一勾,我便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睁眼一看,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莹亮的眸子,温润如玉,墨如明珠,含着轻轻浅浅的笑,竟是凌灏轩。我明明想要闪避,却在里面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就这么不经意地撞了进去,一时静默无声,直到有落花飘在衣衫上,我才恍然惊醒,立刻跳下来,迅速地退了一步,一双手立刻扶住我,我一看是二哥。 “怎么这么不小心!”二哥上下细细打量了我,见我无碍,方才放下心来“若是跌伤了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回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侍从:“你们自去管家那里领罚!” 我吓了一跳,两只手抓了哥哥的胳膊,一下一下地晃着,眸子里已经隐约生了一层水光,哥哥看着不忍,终是叹了口气:“这次饶了你们,若再有下次全部撵出去!” 我见哥哥饶了他们,开心地抱住他的胳膊,凑在他的耳边,笑着:“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他故作严肃的样子,眉眼间的笑意却是遮挡不住:“你少拿这些哄我,如果再有下次,就把你禁足,禁足……”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拿定主意“禁足三天!” 凌灏轩忽然大笑起来,他实在没想到二哥狠了狠心,只不过才说了三天禁足的惩罚,宫里的公主们几天不出门都是有的。 二哥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殿下赎罪,臣这个妹妹实在是有些顽劣,自小什么都不怕,就怕禁足,却也不能禁狠了,禁狠了也就没用了!” 凌灏轩有些奇怪,二哥却在我的怒视下不敢再说下去,不过我想,即便我不瞪他,他恐怕也不好意思说出我跳窗逃跑的事吧…… 凌灏轩看着我们两个的表情,释然一笑,不再追问,我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 第十五章 “二哥,你和殿下有要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了!”我实在有些受不了凌灏轩的压迫感,转身就想溜走。 不过很遗憾,二哥反手抓住我:“今天没什么事,殿下是来咱们园子里转转的,你不用回避,就陪我们一起走走吧!” 我一听,脑子一阵嗡鸣,我讨饶地看了哥哥一眼,他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刚刚殿下救了你,你道谢了吗?” 我恨恨地看着他,心中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方才转身向凌灏轩福了福:“苏若谢过殿下搭救之恩。” 凌灏轩手微微一抬,示意我起身,却并不多言。 看样子想溜走是不可能了,我只好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时不时还要我赋两首诗,我跟的提心吊胆,却无计可施。 正在发愁,看到怀璧远远跑了过来,悄悄跟在身后向我招手。我刚想溜过去,却被二哥眼尖地看到,开口道:“怀璧,有什么事过来说。” 怀璧吓了一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哥,无奈之下只好怯生生地走过来,跪在地上,方才禀报:“回禀殿下,二公子,何公子来找小姐,正在厅堂等候。” 我听了攸的一喜,正卿总算回来了,来的正是时候,我暗暗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逃离虎口了! “何公子?”凌灏轩微微蹙眉,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何太傅的公子,何正卿。”二哥解释道:“何公子和小妹一同在太学读书,自小相熟。” 凌灏轩在我脸上扫了一眼,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眸光缓缓冷却下来。我来不及深究这些,只顾看着哥哥,他叹口气,嘱咐道:“今天殿下在府里用膳,就不要再跑出去了。” 我随意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心里嘀咕着,明明长得差不多,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呢,我蓦然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心里泛起一抹柔软。 远远的,我看到何正卿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仿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我快步奔了过去,没留神脚下的门槛,身子已经跌了出去,他一把抱住我,我正正跌在他的怀里。 他抱着我,心跳的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衫我都能清晰地察觉到,他好像有些不舍得地放开我,我却有些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小声嘀咕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他见我这副模样,好奇地问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毛手毛脚的!” 我看他一眼,抱怨道:“刚刚荡秋千差点摔下来,幸好被睿王殿下救了,这下又差点摔倒,幸亏你扶住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会儿要好好查查黄历!” 他没有理会我嘀嘀咕咕地抱怨,听到凌灏轩在此倒是有些动容,说道:“既然睿王殿下在这里,咱们还是去请个安吧!” “请什么请!”我一听还要回去赶紧阻止“那个睿王整天冷冰冰的,吓死人了,我才不要去!”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说道:“不去请安是不敬,要问罪的。”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低头跟着他出门。他见我在后面慢腾腾地拖沓,忍不住过来牵了我的手走,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从无男女之防,我懒懒地由得他拉着我,他无奈地笑着,却也拿我没有办法。 刚下了石桥,便见凌灏轩和二哥顺着长廊走来,凌灏轩走在前面,一眼看到我们两个手牵在一起,眸光立刻冷却下去,他紧紧地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眸光晦暗不明。我忽然间福至心灵,暗想他不会是喜欢我吧。 没给我反应的时间,两人已经到了我们近前。何正卿松开我的手,向凌灏轩请安:“给睿王殿下请安!” 凌灏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方才冷冷地抬了抬胳膊,我不敢当众捋虎须,老老实实地向他请安。他点点头,我赶紧躲到一边。 “何公子为何事前来?”他转而看了何正卿一眼。 “今日隆福寺有主持讲经,我原想带苏小姐去看看,不想遇到殿下。”他淡淡地看着凌灏轩,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变化,依然从容淡定。这一点是我顶顶佩服他的地方,不像我遇事就想躲了。 凌灏轩转头看我:“就你这性子也能坐下来听禅?” 我翻了翻白眼,嘴上却是乖巧:“虽听不很懂,但却用心听了。” 他颇有些不以为然,二哥轻轻笑了起来,见他疑惑的眼神,方才开口:“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小妹虽然个性顽劣,但却颇有佛缘,就连隆福寺的大师都喜欢和她讲禅。” 凌灏轩颇有些诧异,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沉默不语。 我看了二哥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遛走的动作,却不想被他看到了,他勾起唇角,笑道:“本王也好久没有去隆福寺了,现如今已入了春,山上景色应该也不错,不妨去看看!” 二哥愣了一下,目光从我和他的脸上徘徊,游移不定。 我却忽然没有了兴致,开口道:“殿下去真是太好啦,我刚刚回绝了正卿,刚刚荡秋千受了惊吓,恐是去不了了!”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眸子里仿佛有火苗蹿动,片刻后方才稳住气息:“既然苏小姐今天身体欠佳,那便改日吧!” 此时,就连何正卿也看出了些痕迹,他不安地看看我,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既然你今天身体不适,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默默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管家送他离去,他一定察觉到什么吧,阳光下他的身体都不如刚刚那般笔直。 “不舒服还不回房里休息,仔细风吹着。”哥哥担忧地看我一眼,正好给了我离开的理由,我冲着他福了福,转身离开了。 天色渐晚,暮色已至,等过午饭,又熬过晚饭,终于等到凌灏轩离开,我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二哥房里,二哥正在看书,我过去从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背上趴了一会儿。 “知道你有晚上喝茶的习惯,过来吧,茶刚刚好!”二哥坐在床榻上的小桌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这才懒懒地起身,在他身边盘膝而坐。 我喜欢家的温情,在哥哥们的身边我才能真正的感受到温暖。 “二哥,你知道我要来?!”我靠在他肩头,笑着对他撒娇。 “你能在房间闷一天?”他低头看我,揉了揉我还有些潮湿的头发。 他蹙眉拉我坐直了,拿了梳子为我梳头发“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头发不干就跑出来会伤风的!” 我笑着不理他,他和我的头发较着劲,片刻后叹息:“以前我和大哥总是抢着给你梳头,小时候你的头发就像锦缎一样,滑得让人爱不释手。” “现在呢?”我翻了个白眼给他。 他叹息“现在也还好!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个混蛋!” 我撇撇嘴,提醒他:“你的态度有问题,你觉不觉得?难道你希望你妹妹嫁不出去吗?!” 他显然对我的抗议不以为然,笑笑:“你还会嫁不出去?!嫁不出去我养你,这还是养的起的!” “为什么你们总是想养我!一说到我以后要嫁人就苦大仇深的,你们是不是心态有问题?”我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你可是我们苏家二百多年来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便宜别人怎么甘心!”他终于满意地放下梳子,揉了揉我满头对他而言如锦缎般的长发。 我不由得感慨,这就是我的家人,一个个将我如掌上明珠般捧在手心,我乖巧地趴在他的腿上,我想这是他难得的闲适时光。 二哥很满意我的乖巧,手轻轻拂过我的长发,却忽然一顿,许久,迟疑地问我:“若儿,你是不是喜欢正卿?” “不是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微微抬头,翻了个身躺在他腿上。 他轻笑出声:“我觉得也是,不过恐怕正卿不会这么以为!” 我瞬间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该不会想把我许配给他吧?我还不想嫁人呢!” 他笑着把我搂在怀里:“怎么会!”转而,他正色起来“睿王好像对你很特别,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抬眸看他:“他不是有王妃了吗?我嫁给他做小老婆吗?!”在大哥慌乱的神色里我察觉到我的脸色应该极其难看:“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良配,而且我也不想嫁到帝王家,每日和妻妾争宠!如果那样我宁可不嫁,你和大哥养我好了!” 二哥一愣,他从未想过我说的这些,我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我没办法怪他,他只是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叹息…… (); 第十六章 我不忍哥哥为难,想到这么许久,正题还没有说到,便自哥哥怀中抬眸,试图转移话题:“哥哥,今天睿王来做什么?” 他一愣,好在并不想瞒我,悠悠喝了口茶,方才说道:“还不是为了朝堂上那些事!不说也罢!免得惹你忧心!” 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说来听听嘛!” 他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说,这几天的事的确让他心烦气躁,即便是说出来排解一下也是好的,他叹口气,避重就轻地说道:“今年各地推荐上来的官员多是名门望族,指望着各种家族关系、姻亲关系、门生故旧,一味攀附权贵,没有一点真才实干,即便是委以重任,也不过是些贪腐之辈,难堪大用!” 我愣了愣,自古以来官场都难以杜绝这种陋习,即便是各种改革,也不过是将这种情况尽可能的减少罢了!我转念一想,哥哥分管吏部,若是一味任其成风,不做改变,恐怕与他而言会更加艰难,我想了想,转而说道:“哥哥为什么不尝试着做些变化呢?” “变化?”他叹口气,自己何尝不想呢?!不然也不会和睿王商谈许久,只是又谈何容易呢?!这些官员根基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自己也无人可用,即便是拿下了这个,换上的也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他叹息着揉了揉我的长发,道:“哪里有这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我微微皱眉,自他怀中起身:“哥哥掌管吏部,可以向皇上禀报,建议改革官员选拔制度。”说道这里,我又替哥哥为难,毕竟,历史上的每一次改革都面临着流血牺牲,我不愿看到流血,再则,我不过一个过客,只想享受上一世没有的亲情和闲适,实在不想再掺和到政治这种冷酷的东西,更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影响这段历史的发展。 我看向哥哥:“或者,哥哥可以提议建一座书院,委任学识渊源、博古通今的大儒或者朝廷清贵文臣做先生,选拔有学之士入学,当然也要允许寒门子弟考取,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选拔优秀人才,而这些人才经过你们一手培养,自然更容易接纳你们的主张,推行你们的政策。学而优,则仕,学子们日夜黄卷青灯,修身自励,难道只为文章道德吗?我想更多的人愿意去建功立业,出将入相,名满天下,光宗耀祖!那些寒门子弟报国无门,反而一心治学,历经沧桑磨练,厚积薄发,一朝夙愿得偿,必肝脑涂地,而且他们更加能够体会百姓疾苦,了解世事民生,你们也不至于无人可用,岂不是一举两得。” 哥哥的眸光平静而幽深,盯着我的眼睛,看不见任何涟漪,却愈发明亮,他沉默片刻,方才说道:“若儿,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我嘟起嘴,抱怨道:“为什么要别人教给我?难道我自己就不能知道吗?”我随手指了指一旁排列整齐的书柜:“我整天待在房中看书,又不用和你们一样天天在外面奔波,这些书整天都在脑子里过,想都想出来了。” 他半信半疑,却又想不出其他理由,也不过叹息道:“没想到,我们家兄妹三人,最有才学的却是你,也不枉父亲、母亲自小对你的教导!” 他的眸光愈来愈亮,似有星火蕴于其中,看得人目眩,他的手指不停的扣击着桌面,轻声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知道这一切对他而言有些难,毕竟需要时间接受,我不再打扰他,默默地起身,退了出去…… 我以为这件事纵然不会拖个一年半载不了了之,起码要有个三天五日,没想到,第二日一早我就寻不到哥哥的身影,而日头尚在,他已经一反常态地回到家中,顾不得吃饭,直接将我堵在书房。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虽然已经猜到他这幅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定然是因为昨日商谈的书院一事,却还是有些吃惊他如今的状态。哥哥一向儒雅,风姿清隽,即便是在家中也是轻衫素雅,而此刻,他的衣衫微起褶皱,眼睛通红,眼底略有些发乌,必定是昨日辗转一宿,今日一早去朝堂,少不了又是绸缪一天,也难怪这般情景。 我笑着起身,将他让到座位上,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忙乱成这样?” “若儿!”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顾不得落座,就开始说道:“若儿,今日一早,我便到睿王府商谈,随后又进宫面圣,没想到,皇上竟然很是赞同,如今,旨意已经下来了,我们即刻就要准备筹建书院!” 我淡淡地笑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想,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的皇上也有许多被辖制的地方,还有什么比天子门生更要直接的嫡系吗?! 我款款坐在一旁,看向哥哥:“哥哥可想到这所学院要设多少门类?需要哪方面的先生?如何招生吗?” 他愣了一愣! “书院要几年制的课程,课业都选哪些书籍,你可想到了?”我笑着:“还是直接拿些现成书院中的东西来教?亦或是请些大户人家私塾里的先生?或者?直接将天子帝师请来授课?” 他再次愣了愣! “若儿!”他沉吟片刻,我也不去打断,许久,他终于长长地叹息:“这些,我竟都还没有去想……” “无妨!”我笑着看他:“只要去想永远都不会太晚,更遑论,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我缓缓起身:“现如今,我们该做的就是去吃饭!” 他皱着眉,无奈地被我拉着起身,嘴里嘟囔着:“如今,还哪有心情吃什么饭啊……” “吃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如此,本王可算有口福了!却不知今日这镇国公府的晚膳有没有好酒?” 我蓦地回身,门口,两道人影比肩而来,青衫长锦,淡雅却毫不失色,只是缓缓走来,却带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光彩。 “睿王殿下?璟王殿下?” 二哥快步自房内迈出,远远迎了出去,我略有些迟疑,终归是当他们的目光凝滞在我身上的刹那,向他们微微屈膝:“给睿王殿下、璟王殿下请安。” “免礼!”凌灏轩微微抬臂,轻声道:“我兄弟二人不请自来,叨扰苏大人,实在抱歉!” “哪里!”二哥与睿王一向投缘,刚刚被我指出的许多细节之处原本就要与之相商,此刻见他不请自来,喜不自胜,连忙往怀麓堂引去,笑道:“两位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按规矩,外人在场女眷应该回避,我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想要偷偷溜走,却没料到凌灏千忽然回首看我,笑道:“苏小姐若是没有要紧事,就一起用膳吧!” 我后撤的腿就这样如同被点穴一般僵在那里,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自腹诽,什么叫要紧事,哪有什么要紧事比的上你们的要紧事,我说去绣花,你会同意吗?! 酒色如璧,自纤纤玉指缓缓泻落,激起白玉盏中涟漪层层,四周很安静,房门缓缓关闭,屏退所有的奴婢、侍从,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凌灏轩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好似不经意间向我问起:“据苏大人说,这开书院的主意是你想到的?” 我嗔怪地看了哥哥一眼,敛去眸光,轻轻地开口:“不过是随意说说,不想哥哥听进心里,让殿下见笑了。” “这么好的主意怎么会见笑呢?!”他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我:“没想到你一个深闺中的女儿家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我有些生气,小看谁呢!他们到底是骨子里看不起女人的!可是面上我又不能带出丝毫不忿,也只能敛眸默默地坐着,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慕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女儿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小姐这番见地灏千佩服。”凌灏千淡淡地开口,我蓦然抬头,他正含笑看我,笑意温润,眸光泽泽。 “听苏大人说,你这番见解是自书中而来,却不知是哪本书?本王倒生出几分兴致!苏小姐可否借与本王详观?”凌灏轩忽然开口打断。 好好的气氛被他破坏,我有些气恼,却不得不说:“其实也不算书中看的,日常读书总是有一段没一段地读,也不深记,到底哪本书看到,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自小被皇后娘娘带入宫中照顾,和几个皇子公主一起在太学读书,君臣有别,总会想,若是有一所学堂不分尊卑,不限身份该有多好,这才有了这个主意。” 哥哥的脸色忽然有些难看,看着我,道:“原以为我和大哥都是男子,一向粗心,进宫是为你好,却不想你受了这些委屈。” 我一味想找些理由搪塞,却没想到伤到哥哥,心下慌乱难安,立刻解释道:“没有,哥哥,其实姨母对我很好,灏希也一向让着我,只是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你别多心。” 然而,到底哥哥已经听进心里,他拍拍我的手,轻轻叹息:“委屈你了,若你不愿进宫,我自会向娘娘请旨,把你留在府里。” “当真?”一时间,我高兴地昏了头,竟然一把搂住哥哥的脖子,惊喜道。 “咳咳!”到底是有人在眼前,哥哥有些不自在,轻咳两声,抚了抚我的后背,方才笑道:“我这个妹妹被我宠坏了,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苏大人兄妹情深,本王羡慕不已!”凌灏千轻笑着开口。 (); 第十七章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下乖乖坐回自己的位子,其实我并不是很讨厌宫中的生活,姨母和灏希待我都很好,只是宫中到底拘谨,哥哥从早到晚在朝堂当差,我一个人在府中自由自在,哪里还想回去呢?! “殿下,刚刚……”哥哥虽然有些担忧,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考虑家事的时候,转而开口,我猜到他要提刚刚的事情,担心他说出我的主意,立刻踩了他一脚,他随即明白,转而说道:“刚刚有许多事情没来的及相商,还有些事情需要殿下定夺。” 不知道凌灏轩是不是察觉到我的小动作,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才看向哥哥,说道:“苏大人请讲。” 哥哥立刻将刚刚我们提到的书院课程门类等事情一一点明,眼见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些,我三敛其口,安静地坐在一旁。 “课程可以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由太学院专门派先生教授。”凌灏轩蹙眉半晌,开口道。 “还可以教授些兵法、武功,现如今朝堂上武将多为世代承继,难成体系。”凌灏千轻轻放下手中的竹筷,开口补充。 “这样自然最好,可以在军中选拔优秀将领教授,这样既有理论又有实战经验。”凌灏轩满目认同,补充道。 “还可以设置一些专科,例如医学、天文历法以及兵器制造等学科。这些虽然以往有专门的传承渠道,然而,毕竟用处甚广,若有可能最好增设。”我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开口道。 周遭的气氛好似忽然凝滞了一下,然后,大家有志一同的没有打断,继续听我说道:“我觉得可以分不同的学制,毕竟是用人之时,可以根据学生的资质、专长,分不同的班次,设不同的学时,这样可以及时地向朝堂补充血液,也方便人才轮替。” “苏小姐所言甚是,这些自然要考虑在内。”等我说完,凌灏轩默默点头。 我抬眸一笑,看进他的眼底,盈光之中满是温柔。 初春日短,一抹残阳转瞬便淹没在远山后面。哥哥和凌灏轩、凌灏千兴奋地交谈,说得出神,听得更入迷。燃尽的灯烛啪啪做响,三人竟然丝毫未觉,时而感慨,时而大笑。 我吩咐了侍女在书房的四角点亮四盏纱灯,煮来浓茶,清冷的夜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我扭头看向书桌前那个静默的身影,相较于哥哥和凌灏轩的兴奋,他的话明显少许多,多数时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在紧要处不时地说上一两句,灯火照映在他修长的身影上,在他俊朗的脸上布下一层光晕,他的眼神深邃,肤色极白,一身月白色暖云纹的华服长衫,在灯光下看起来俊逸出尘。似乎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转眸看我,眸间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我心头一跳,立刻躲闪,只觉脸红涨发热,竟似火苗一般,窜到我的脖颈,转而心狂跳起来,再不敢四处张望,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然而,经过这次对视,我总能察觉出有一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实在是坐立难安,抬脚往前院便走,到得廊外,想想又停下脚步,唤来怀璧,吩咐道:“有两位殿下在,这一夜恐就这么过去了,你去看看,送点好吃的,伺候他们歇息。” “小姐怎么不在里面?”怀璧眨眨眼,好整以暇地调侃我,不等我反击,竟飘然而去:“奴婢知道了,必定好好伺候。” “死丫头!”我面上一红,骂道,又觉得自己好笑,终归是看了看怀麓堂的方向,默默离去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聊,竟是彻夜秉烛,到了第二天红日临窗,我终是再次踏进怀麓堂,书桌旁,三人各自靠在椅子上,眼睛发红面色发青,神情却是激动兴奋,了无倦意,桌上的点心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看样子昨夜他们竟然专注到忘记吃饭。我轻轻叹息,无可奈何地提醒:“两位殿下,卯时已过,该吃早餐啦。” 三人一怔,茫然地望向窗外的晨曦,凌灏轩转眸看我,一夜未睡他竟丝毫不显憔悴,只是胡茬隐约可见,倒多了几分成熟韵味,见我看他,轻笑道:“原已到了早晨,说不叨扰,到底是扰了小姐的休息! 我微微摇头,岂能不知他们所谈句句要紧,吩咐侍女盛了些小菜米粥,笑道:“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两位殿下,忙了一宿,不敢准备些油腻的东西,只做了小菜米粥,还望两位殿下不要嫌弃。” “打扰已是难安,怎么能让小姐费心劳力!”凌灏千抬眸看我。 我不敢回视,只是垂眸一笑,走到一旁,帮着怀璧一起将托盘上的菜肴放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而我不知道的是,一句不经意间的玩笑话却在最快的速度内付诸实际,皇城的快马特使携皇上亲自颁发的求贤令像一颗颗流星,北上溯原,南下澜城,东出淮安,西进闵州,撒向各大城池。数日之间,皇上求贤若渴的消息,便在城池乡野名山大川的学子们中间流传开来,成为比每年秋闱更为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里的不同之处在于,秋闱旨在弘扬文化,虽然也会遴选个别有识之士出仕为官,但能够通过这种途径出学入仕的极少,而现如今的正林书院是皇上钦点,睿王殿下亲自操办、吏部尚书担任院首,又有博学大儒、朝堂清贵亲自授课,可想而知,毕业后必然是出将入相,如何不令人怦然心动?毕竟求学不就是为了经世致用,以学问入世以达建功立业的目的。如今,求贤令就是一道耀眼的火光,在这冰雪消融之际传遍天下。 月夜无声,冷风寂寥,惟有轻风送来阵阵树叶的簌簌声。我默默坐在湖边,湖水平静如画,任谁也没有想到,我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这么快的落地生根,甚至,当我听说书院已自巍山建成的那一刻,我都被生生吓了一跳。 是啊!哪里还有比皇子的执行力更强的!而我也由此看出凌灏轩的帝王之心,看出他求才若渴的急切。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这些想法竟然丝毫不加掩饰,难道他真的不在意我和哥哥是皇后的子侄吗? 远处湖光氤氲,隐约有脚步声传来,打破这一刻的静寂。 “若儿,你竟在这里?” 哥哥快步走来,身上隐隐带了几分酒意。 “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看他一眼,拍拍旁边的草地。 他轻轻地叹息,拿起手中的长袍罩在我的身上:“仔细着凉,白日里日头虽好,夜里却带了几分凉意。” 我紧了紧领口,微微点头。 “哥哥可是从睿王府回来?”我趴在膝盖上转头看他。 他点点头,笑道:“书院已然建好了,原本是睿王的庄园,稍稍修葺一下就被改成书院。殿下专门从太学院选的先生,又从刑部、礼部、吏部、兵部、工部选了几个才俊前往教授课业,还在民间请了几位大儒,这下,你可放心了?” 我瞥他一眼:“我有什么可放心的?!” 他笑着看我,满脸高深莫测。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话是睿王殿下让我转达的。”他笑着看我:“我可是原文转达到了!” 我一怔,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干嘛跟我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出我隐隐带了几分怒气,幽幽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对睿王殿下没有什么心思,不过,他倒是很介意你的想法,此番,你提到的那些,他每一丝每一处都处理妥当了!而且……” 他微微有些迟疑。 我看他一眼,他才不得不开口:“他邀你明天一起去书院看看,现如今招生的消息已经由各府衙通传,明天就是报名的日子,依睿王殿下的意思,书院的开幕式就不单独搞了,直接设在报名的第一天,这样还热闹些,他知道你爱热闹,想让你一起去看看。” 我愣了愣,条件反射地摇头,“我不去,我又不懂这些。” “这所书院本就是你的主意,怎么会不懂呢!”他笑着拍拍我的肩头:“睿王殿下是个难得的英明之人,你不要对他一味地躲避。” 我有些气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领他的俸禄,凭什么要去给他干活!” 二哥被我噎得失笑,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去不去由你!”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道:“明日璟王殿下也要同去。” 那个清隽的影子好像突然就闯入我的心里,我稍稍犹豫,终于点头:“好吧!” 我终于答应,他却微微一怔,深深看了我一会儿,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正林书院已经在最快的速度跻身为天昱第一书院,并非其由皇上钦定,也并非其由睿王主理,更非吏部尚书亲担院首,而是因为,它云集天下才学之士,不分贵族寒门,只选学识卓越之人。 任谁都知道,天子门生,六部官员亲自授课,一朝入学,即便是没有什么资质,单靠其间的各种关系,也足够这辈子混了。所以自正林学院招生的消息一传出,不止寒门子弟有了一朝偿愿的渠道,就是世家贵族也都一心向往,谁会怕关系多呢?!再则,即便是有些门路,又有几个人有如此深厚的门路呢?!于是,天下读书人个个削尖了头的往里钻。 (); 第十八章 原以为,第一年招生,即便是有那些冠冕堂皇的噱头,却总有人选择观望,却没有想到,还未进巍山,便见山道两旁挤满了马车。 已经是麦苗返青枯木新芽残雪变为淙淙溪水的春天了。巍山松柏苍翠,山花初显,被积雪覆盖的枯草,也被春风在朦朦胧胧中摇绿了。 我托腮自轿厢窗口的缝隙向外望着,注视窗外垂柳依依,尽量忽略那些喧嚣躁杂的声音,恍惚间想起一个身影,想起那日在洛熙公主府,他微微垂眸看我的眼神,也是这般轻柔。 “若儿……” “若儿……” 我恍然被惊醒,回首看向哥哥。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哥哥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我。 我摇摇头,嘟嘴撒娇:“怎么还没到啊!这要堵到什么时候?!” 哥哥微微蹙眉,掀开轿帘,问道:“前面怎么了?” “大人,都是些来报名的学子,人实在太多,所以把山道都堵住了!” 我一愣,转而失笑:“好吧!把院首都堵在山下了,看他们要如何报名!” 哥哥也不禁失笑,道:“安排下去,立刻清道。” “已经去清了,可是人太多了,后车顶着前车,前车阻着后车,没有用啊!” 哥哥叹息一声,看了看时辰,无奈地拍拍我的手:“若是闷了,就闭目躺一会儿。” 我无奈地叹气,靠在哥哥肩头抱怨:“早知道就骑马了!” 他拍拍我,微微苦笑。 我看的出他心急如焚,却耐着性子哄我,只好劝解:“不然你先骑马上去,我慢慢走就是了,别误了时辰。” “可是你?”哥哥有点犹豫,虽然时间还早,然而,这般速度上去,极有可能误事,他有些担心,却又不放心我。 “我没事,反正在家和在车上也没什么区别!”我安慰他。 他点点头,安排侍从将马让与他,又吩咐了仔细照顾我,方才快马离去。 又剩我一个人了…… 我无聊地坐在马车上,等着它一步三晃的往前走去…… “前面可是苏大人的马车?” 我一怔,自窗口望去。凌灏千一身月白色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他垂眸看我,眸光悠然,含了一抹温存笑意。 竟然是他! 我一怔,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 “苏大人呢?”他驱马走近窗口,笑意清浅。 “堵车太严重了!哥哥怕等不及,先骑马上山了!”我微微抱怨。 他笑着伸手,“来吧,我带你上山。” 我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他竟是要载我同骑一驹。 我稍稍迟疑,终于走出轿厢,他用力一拉,我已经坐在他的怀里。 他选了一条小路,山路上原本的拥堵丝毫不见,一片幽静,只有我们两人一骑在晨光中快马前行,我自他怀中抬首,仰望天边的浮云,眼神渐渐迷蒙。浅金色的阳光自树枝的缝隙间倾泻,将我们的身影投射在坑坑洼洼的山道上,一会儿分离,一会儿重合,一块一块,斑斑驳驳。 风自我耳边猎猎作响,除却风声,耳畔,全是他浅浅的呼吸。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透着让我平静的气息。 “冷不冷?”他垂首问我,发丝不经意间划过我的耳畔,我心跟着一动,立刻摇头。头顶有温热的呼吸透出来,他的胸腔随着笑意微微振动,我知道,他在笑…… 马蹄声声,卷起山路的风尘,在绵长的山道上留下浅浅地蹄印。 大约半个时辰,已经依稀可见书院的轮廓,我忽然有些不舍,就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叹息声:“这山道今日竟这般短!” 那份失落忽然就消失殆尽,我满脸通红,装作没有听到,不去理他…… 远远地,看到长长的人流,透着欢喜和担忧,有几个书院的管事等在门口,看到我们,快步迎了上来。 为了避嫌,我今日穿了男装,简单化了一个妆,让自己看上去中性一些,只梳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轻便而又清爽。原以为我们抄了山道,没想到众人竟都到了,最让人意外的是连凌灏希、凌灏辰、凌灏清等人也都到了。 庄重的正德堂里站满了天昱的文武百官,我看到几张陌生且苍老的面孔,也看到几张沉稳的面孔,还有几个武将打扮,英姿飒飒,想来,这些都是书院请来的先生和教官。 凌灏轩看着我和凌灏千一起进来,不知为何,眸光有些幽暗,我有些介意,急急移开视线,灏希已经向我奔来。 “若儿,你怎么来了?”他的眸子里满是晴朗的光彩,让我立刻感染到暖意。 “该我问你才对!”我笑着打断他:“你怎么来了?” “二哥的书院,我自然要来捧场!”他自小跟我一起唤二哥,我阻了几次皆没有什么效果,也便随他。 “我也是,和哥哥一起来的,马车太慢,哥哥先行一步到了,我倒是拖延到此刻才到。” 他竟然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会和凌灏千一起进门,想来,在他心中应该是巧合吧。他不提,我自然不会提,也好在他这一打岔,就连哥哥也没法问我。 说话间,我竟然忘了身后的凌灏千,等到我和灏希寻了位置坐下,才发现他竟然自然而然地坐在我的身侧,不知为何,我忽然生出几分心虚。 “殿下,请上座!”幸而,哥哥走过来,凌灏千毕竟是皇子,怎能坐在我的下手处,我看出他的迟疑,可是看到我低垂的头,他到底是轻笑几声,随哥哥离去。 “睿王殿下,人都到齐了!”哥哥环顾四周,看向凌灏轩。 他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微微颔首,道:“既然人已齐了,那便开始吧!” 四面突然静了下来,万众屏息,沉凝庄肃氛围自生。此时诸皇子与书院各管事、先生已经进入正德堂,缓缓就座,唱名声里听出人来得齐全。 我看着正德堂内的众人,目光悠然,这里就是天昱王朝最尊贵最重要的一群人,也只有这群人能够推动一个王朝的教育体制改革,或许,在外人看来这里不过是一个书院,甚至,对有心人而言,不过是睿王招揽人才的手段,而只有他们才明白,这个书院将彻底改变天昱王朝的官员选拔制度,改变这个王朝的体制! 我的视线自面前众人划过,正见凌灏千望了过来,看到我望向他,展颜一笑,那一笑突如其来,目中神采刹那间如日出东海,光耀天际,灼然不可逼视,我被那目光中笑意眩惑,怔了怔神,月白色缎带被风轻轻拂在颊边,温软轻柔…… 没有过多的赘述,凌灏轩短短数语已令堂外学子心潮澎湃,多少人求学无门,因为身份的局限,只能代代相传的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今,夙愿得偿,哪怕不能入朝为士,哪怕不能上达天听,然而,正林学院学子的身份已足以给自己梦寐以求的清贵高洁。 报名终于开始,正院专门设置了报名处,十张桌子依次排开,分国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军事、医学、天文历法以及制造十个专业,有专门的文士在一旁登记名字履历,我随意地跟在众人身后,特别关注了军事和制造两个专业,报名学子果然大多步伐轻捷,身怀武功。 在人群中不难从众人的穿戴看出身份差别,我能看出,众人自然也能看出,事实上,我已经看到很多人在尽量不露痕迹的和书院的先生、教官偷偷攀着交情,不过,我相信有哥哥在,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 十个专业,我以为总有热门冷门,可是在这巨大的报名量面前,已经不存在问题。书院只收五百人,每一个专业五十人,然则,真正报名的人数已经近百倍,我有些感慨,学子的筛选自然不能大意,看报名的学生一个个被简单地问询,心中已经留下了最初的印象,有几个不错的他们已然记在心里。 “他们怎么来了?”身旁,灏希喃喃低语。 我一愣,抬眸,不远处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有一个我竟看着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武安侯府的小侯爷蔡祁岩嘛!我有些庆幸,幸而当日见他戴了面纱,否则不是立刻就被认出来了! 看得出,他身旁的几个人也都非富即贵。 “这几个可都是京中有名的混世魔王,几个侯府的小侯爷,被家里惯的不成样子,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匪夷所思地看看灏希:“难道京城中最大的混世魔王不是你吗?” “他们怎么能和我比?!”他恼羞成怒地看着我:“谁像他们,整天不学无术,就知道走马逗狗,我估计是家里实在看不下去了,管也管不了,私塾里的先生更管不了,干脆送到这里,有这几尊大佛在这里镇着,估计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即便是学不到什么,他们也不怕,原也是要继承爵位的,成不成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微顿了顿,指向其中一个着紫衫的男子:“你看那个穿紫衣服的就是临安侯的独子,那脾气可是火爆非常,当日因为礼部一个官员轻薄了他的一个朋友,直接把人家府邸给砸了,还逼着人家给那女子磕头赔罪!” “不错!古道侠肠!”我轻声赞叹。 “什么古道侠肠,他那朋友就是画舫的歌姬!“他小声解释。 “歌姬怎么了?!卖艺不卖身,人家也是凭本事吃饭!”我最瞧不得他们歧视女性,凭什么男子可以寻花问柳、三妻四妾,女子就一定要从一而终啊!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他看我着了恼,再不敢多说什么! 我默默点头,扫了一眼也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凌灏轩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缓步走了过来,“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他说的风轻云淡,我却哪有那个胆量挑三拣四,更别说这书院已经建的出乎我的意料。 “殿下的庄园改建的书院,哪里能有什么问题。” 他看出我的敷衍,不过对于我的肯定还是比较受用,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不知为何,每次灏希看到他都有些不自在,他扯了扯我,我心领神会地向凌灏轩欠了欠身,便向另一边走去。 (); 第十九章 长队蜿蜒曲折,一直排到书院门外,我沿着冗长的队伍往外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我拉了拉灏希,对视一眼,往门外走去…… 门外的队伍丝毫不因为开始登记减少多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远远地,我就看到有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在推搡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你们要干什么?”书生模样的男子抱着自己的书囊,躲闪着那几个人的推搡,而前后队伍中虽然有人面上带出愤怒,更多的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云东书!你不好好在吴州当你的教书先生,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带头的那个男子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笑道:“不过既然来了,正好帮本公子排队,赶紧给本公子滚开!” “凭什么!好不容易排到我了,凭什么让给你!”云东书虽然单薄,却并不懦弱,反击道。 “凭什么?!”那男子嘿嘿一笑:“凭本公子拳头更硬,你不安分守己的在吴州教书,还想到京城念书?!做梦吧!” “胡友仁,这里可是京城,并非吴州,天子脚下,不容你们嚣张放肆!”云东书想必与他们结有宿怨,怒道。 “京城怎么了?!你以为你这么一个小角色会有人理会吗?”他冷笑道:“恐怕你死在这里别人都会嫌你的血染脏了地面!”说着,他一拳向着云东书挥去。 拳头没有意料中的落下,而是被牢牢控制在一个男子的手中。 “啊!疼!疼!疼!”胡友仁的手腕被那个男子捏住,不停地哀嚎:“快松手!” 那个男子却毫无反应,只是冷冷地捏着他的手腕。 “快!你们是傻了吗?快动手!”胡友仁见那男子毫无反应,立刻向着自己的手下发号施令。 “快把我们家公子放开!”想必胡友仁在吴州有些势力,几个手下一看就武艺不凡,此刻十几个人已经将那男子团团围住,而前后排队的人群已经远远避开,他们前后观望着,似乎是想等待书院的护卫来解决问题。 灏希显然动了几分火气,抬步就要奔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再看看!” 灏希看看我,有些不解,却依然听话地停步,几个书院的护卫看到凌灏希和我摆出看热闹的姿态,自然不敢插手,老老实实地等在一旁。 被十几个人围住,那个男子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虽然胡友仁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手下几人却颇有章法,并不因人多托大,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竟然选择一起动手。此刻,那个男子才终于动手,黑影一闪,那个男子已经飞身出去,速度极快,快到只看到他在几个人影中穿插,然后就听到乒乓倒地之声和惨叫声,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一切已然静止,画面停止在两根手指凌厉的指向胡友仁的双眼!只一招,快狠准俱全,力度、角度和速度完美融合,出手角度之刁钻狠毒更是难以想象,十几个人已经都躺在地上。在场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都呆住了。 我这才微微勾唇,轻轻挥手,书院的护卫已经心领神会地奔了过去,战场自会有他们打扫,秩序也自有他们维护。 我抬眸,果然,那个男子正在深深地看我,我轻轻地笑着,向他颔首。也只是这一眼,他已经回眸站回自己的位置,好像刚刚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他这是什么意思?”灏希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他从未遇到这么将他不当一回事的人。 我轻扯了扯他:“高手自有高手的傲骨,走吧!” 他虽有些恼火,却乖乖地被我扯走了。 有了这么几段小插曲,这一日总算过的有趣一些,等到日落西山,报名的人竟然还有大半没有登记,好在,哥哥早有腹案,他虽没有想到报名场景会有如此盛况,却也隐隐猜到有可能会爆满,索性住在书院。 凌灏轩、凌灏千要进宫复旨,灏希和凌灏清、凌灏辰兄弟原本就是来捧场的,自然没有理由住下,于是最后留下的便只是这书院的管事和先生。 我顾不得这些,却也懒得回去,如今不在宫里,哥哥在哪哪里便是家,即便回家也是我一个人,况且哥哥还担心我路上的安危,于是也便给我安排了房间。 日头自天际缓缓落下,不知何时,第一颗明星自墨蓝色的天空中浮现,月上柳梢,静谧空旷的书院飘忽着峡谷般的清幽神秘。此时已是深夜,书院排队的学子多散去了,没排上队的领了排队号牌,等待明天再来,书院中只有三两人漫步在月色之下。 一年春始,落英缤纷,晴川吹雪,三月的巍山,处处云蒸霞蔚。我歪坐在窗边长榻上,半靠着紫华菱雕饰的桌几,窗外一轮明月,带了宁静祥和的月光,轻轻掩在一抹薄云之下,给院中一株樱树罩上一层云雾般的轻纱。有风缓缓滑过,伴着箫声远远传来,轻盈而灵动,飘逸而高远,足可见吹箫之人的技艺高超,非常人可比。我侧耳倾听,竟是那首采薇。我不自觉地循着箫声而去,月色正浓,一树繁花温柔摇曳,凌灏千站在树下,月光透过花间洒下一地华彩,一身月白锦袍泛出柔和的色彩。 我的心一动,走上前去,随箫声而舞,一阵微风轻拂,直旋得裙裾如蝶,环佩如水,带起花雨阵阵,素白锦裙飞扬在漫天樱花之中,舞姿翩翩间,樱花瓣缠绕周身,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我的动作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花,盛放在浅粉色的花雨中。 不知过了多久,箫声停了,他站在原地,目光痴痴地望向我:“真美!竟似在做梦一般,真怕一眨眼,一切,便如烟云般飘散了。” 我的脸微微有些热,垂眸许久,方才看他:“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原是想回去的,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书院,思来想去,又转了回来,才终于知晓自己落下了什么!”他轻轻开口。 他明明没说答案,我却好像已经知晓,脸涨的更热,索性不去理他。 夜风飒飒,吹动一树樱花,我的心仿若也如樱花纷乱。 “一起走走吧!”他看出我的不安,轻轻开口。 我点点头,走在他的身边。踏在细碎的落叶之上,有轻微的“沙沙”声。 明明一言未发,他却笑出声来,我停下脚步,不解地看他一眼。 他转而看我,撩起我耳边的一缕发丝:“你会留下吗?” 我一怔,明明想要躲闪,却被他温柔的目光定在那里,无法动弹,转而问他:“你呢?” “我会,直到选拔结束。”他笑着点头“看看有没有好的苗子,这几年军中一向缺少优秀的将领,真正的战争可不是古籍上写的那般简单,不亲眼看看,我总不踏实。” “我也会!”我忽然有些得意,望着他:“我会留下来读书!” 他这才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打算读什么?” 我略想了想,笑望他:“你且放心吧!总不会是学女红!” 他轻笑出声,我看着他温暖的笑意,安心平静…… 初选终于顺利的结束,从几万人中选拔五百人极难取舍,好在凌灏轩等人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我没有参与任何意见,甚至,一直避免和他们见面,在第二天,当凌灏轩伴着曙光踏马而至时,他晦暗的眸光让我莫名有些心慌。 正林书院的庭院正中已经布置好露天坐席。晨光正盛,偌大庭院明亮异常。经过关关考核终于闯到最后复试环节的学子们已经在各自坐席上就位,一片肃然安静中透出几分紧张。哥哥吩咐在前方中央长案的两侧再加了六张木案,刚刚加好,凌灏轩、凌灏千、凌灏希、凌灏辰、凌灏清五位皇子及六部尚书便相继来到入座。场面如此隆重,显然大出学子们意料,肃然静场中不断传来有人紧张到压抑的轻声咳嗽。其实,何止他们,即便是我也有些奇怪,凌灏轩和凌灏千能来我并不意外,意外的却是凌灏希等人为什么也来了?!稍稍思索,也便了然,定是想要趁机拉拢人才罢了! 其中,凌灏轩地位最尊,又是他的庄园改建,自然有一番东道主的气派,环顾四周,面色庄重,道:“诸位学子不远千里而来,经过层层考核,终达此地实属不易,在此,本王先行谢过。朝堂求贤若渴,未分良莠前,一体待之。今日吾等倾听诸位治国之策,请诸位不吝赐教。” 言罢,哥哥起身,向场中拱手道:“敢请诸位学子,先行报出策论名目。” 学子们虽早有准备,然而在如此大的阵仗面前仍有些畏首畏尾,相互观察,眼神探询,窃窃私语,竟是无人先报。其实我理解他们的想法,若是提一些无关紧要的策论,一定不会引起注意,若是提些击中要害的,说不定会出现反效果,一时间尺度不好拿捏。 (); 第二十章 众人早有预料,也不着急,只是淡然等在那里,许久,终有一人起身,我不由生出几分兴趣,能第一个发言的必是有几分学识,果然,这人虽布衣长衫,双鬓略显斑白,却面容坚毅,高声道:“我乃淮安学子钱景程,深感吏治弊端,呈上我的《治吏之策》,请诸位殿下、大人详观。” 言罢,书吏接过,恭敬地摆在长案前。 想来这钱景程有几分盛名,凌灏轩默默点头,肃然接过,略翻看几页,道:“早闻先生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王当择日聆听高论。” 接着,便有书吏将其名字及策论登记在册,想必已经是前景有望,不止在场众学子满脸艳羡,就是钱景程也没想到凌灏轩会这般礼贤下士,虽早有报国之心,却一直忐忑,担忧自己无权无势不能得到朝堂重视,今日在众人面前当此盛赞,满目激动,一时之间竟然言语凝噎,惶惶落座。 有了这开局一幕,极大地鼓舞了在场众位学子,堂下一阵骚动,有人站起高声道:“我乃湖州李玉明,呈上我之《请劝学行疏》。” “吾乃临安温崇年,呈上《兼学治国》。” “吾乃泰州钱思恒,呈上《十思疏》。” “吾乃恒安帅志方,呈上《王道治国》。” “呈上《上治安疏》。” “呈上《陈政事疏》。” “呈上《杜奢疏》。” …… 书吏来来往往,一卷又一卷的策论被连番呈上,不多时案前已经堆起了高高一摞。我不禁有些动容,从集贤令一出,到如今不过月余,这些士子不仅要舟车劳顿的赶路,还要准备这些,可见是早已成竹在胸,甚至多年前早已筹措准备,只待这个机会罢了! 大约在五十多卷时,一个蓝衫男子霍然起身,神态倨傲,然而,从他紧握的拳头却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和恐惧,仿佛是为了遮掩这种情绪,他提高音量道:“吾乃星曜学子宋长然,不知睿王殿下对非议天昱的策论可否容得?” 喧闹的庭院突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星曜与天昱交往甚少,虽不至于大动干戈,却也屯兵戍边鲜少往来,怎料此人却言称自己是星曜学子,不难推测,此番前来绝非求学这一目的,必是来闹事的,别说书院的各护院教官紧张起来,就是场中学子,也是侧目而视。 凌灏轩却是精神一振,抬眸轻笑:“良药苦口,良臣言悖。学术原本就不该是一家之言,若是连些许谏言都不能容,如何治学?” “好!”宋长然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凌灏轩会是如此态度,不过他没有迟疑,言语咄咄,继而说道:“既然睿王殿下有此雅量,那便呈上我的《恶政四论》,殿下可愿一听?” 名目一报,场中一片哗然,凌灏希、凌灏辰等人早已经是面色阴沉。面对天昱君臣和天下学子,公然指斥天昱朝政为“恶政”,等闲之人岂能容得?更别说这里坐着的皆是天昱皇子、肱股之臣。 凌灏轩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之处,拱手笑道:“请先生徐徐道来,本王洗耳恭听。” 宋长然的情绪缓和了许多,抬眸环视一周方才展开长卷,高声道:“在下以为夫兵甲者,国家凶器也,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天昱土地虽广,平昔富庶繁丽,却日益凋敝。究其原因,其根源在于恶政有四:其一,不教而杀谓之虐;其二,不戒视成谓之暴;其三,慢令致期谓之贼;其四,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大要如此,请殿下思之。” 这《恶政四论》,几乎将天昱的政情治情悉数罗列,刻薄如不教而杀,不戒视成,使座中大臣无不愤然作色。凌灏希、凌灏辰、凌灏清三人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宋长然却是坦然微笑,站立场中,似乎在等候着天昱君臣的雷霆怒火。我禁不住手心出汗,担心这宋长然不等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便被灏希凌迟处死。我明白他的心思,天昱的求贤令一出,只要是英明之君自然能够看出其间用意,怎能不想方设法前来破坏,而这宋长然应该就是星曜派来的,意在激怒天昱君臣,以血溅三尺的姿态在众学子面前留下“不畏强权”的惊人之举,让天下学子看清天昱一言蔽之的真实面目,对学而报国寒心。此计攻心,不可谓不毒! 我看向凌灏轩,不知他会如何处置,他面色肃然,一双眸子氤氲缭绕,看不出究竟,就在大家都提心吊胆,因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惴惴不安之时,他长身而立,向宋长然深深一躬,“先生所言,本王虽感痛心疾首,但先生既出此言证明日常行事必有瑕疵,本王当谨记先生教诲,上达天听,整饬伦纪。” 即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凌灏轩此举的精明之处,学子们不禁拍掌叫好“睿王雅量!”有心思玲珑之人已经拍上马屁:“睿王殿下善言纳谏,实乃我天下学子之幸!” 然而正当大家都暗自长舒一口气之时,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学子纷纷站起,呈上手中简册,高声奏报:“殿下,此乃《乞不用赃吏书录》,望殿下整饬吏治,还天下政治清明。” “此乃《苛政猛于虎》,望殿下详阅。” “我之《穷兵黩武》。” “我也有,《天昱之危》。” 纷纷嚷嚷,竟然全是抨击天昱的简册,一册册眨眼间堆满了一张长案。凌灏轩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简册再不增加了,才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只是一眼,眸间便是风起云涌。凌灏千一改之前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面色凝重,肃然拿起面前的简册,飞快浏览。即便是凌灏希等人,也不由自主地翻阅起来,一时间庭院内鸦雀无声,只闻纸张翻动的声响。 许久,凌灏轩蓦然起身,一时间,各种视线在他身上交错,内心翻江倒海,就连我也不由生出一分忐忑,虽明白他做事一向练达,却仍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担忧,这些人处心积虑,准备良久,无论文字语言皆尖酸刻薄,怎么可能让他轻描淡写的揭过,然而,若是针锋相对,又难免会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此后,人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如此栋梁要他何用?! 从没有一刻我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面向宋长然等人,表情凝重,带着皇家威仪,清贵出尘:“诸位先生真乃骨鲠之士,请留在天昱,以正朝野视听。” 宋长然一怔,眸子间氤氲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像有些动容,又似乎只是迷茫,然而,旋即却又嗤之以鼻,冷冷地开口道:“睿王殿下留下我等意欲何为?我等痛斥天昱,殿下不记我等桀骜狂狷,我等已感激不尽,岂敢再留下自讨无趣?!” 其他几个学子也是满脸不屑,满目讥讽。 我微微翘唇,哪里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岂敢”这两个字用的通透,他们不过是怕凌灏轩为了虚名作出一副虚心纳谏的姿态,其实不过是想要事后暗中算账罢了。 凌灏轩淡然一笑,满脸赤诚,向学子们拱手一周,慨然高声道:“诸位对天昱百年以来之诸种弊端,皆做通彻点评,切中要害、一针见血。本王以为,此中言论虽不尽全面,但言语之间不难看出诸位的拳拳报国之心。诸位既敢公然点明利害,亦当有胆略治理天昱,如此精诚之心,何来自觉无趣之理?请诸位留在天昱,本王必善待诸位!” 此番言语恳切,即便是有备而来,抨击天昱的学子们也难得的沉默。 沉默在诺大的书房内游移不定,静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然而,不得不说,静默是一种极有效的树立威仪的方式,即便是一直攻击天昱朝政,一副不畏强权姿态的几个学子也不免有些惶恐起来,宋长然再没有想到凌灏轩会如此应对,面色涨红,沉默良久,竟“锵”的拔出长剑走到长案前! “大胆!”一时间,各护院教习如临大敌,快步上前,团团围住宋长然。 凌灏轩勃然变色,冷声怒斥,“下去!”转而对宋长然拱手道:“先生见谅,有话请讲。” 宋长然眸光复杂,一时间五味俱陈无法开口,原以为此番举动必会被天昱拿下,即便是一死也算是完成任务,然而,自己之前做过许多设想,却万万没有想到此番种种作为却被凌灏轩诚心以待,那些之前的准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想到之前,为了担心自己临阵怯懦,洛王不惜将自己的父母扣在京城,相较而下,睿王此举高低立现。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向凌灏轩深深一躬,热泪盈眶情绪激昂道:“我乃星曜人士,非议天昱朝政,睿王殿下非但不以为忤,反以礼相待。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宋长然无颜以对,当以热血,昭殿下之明!”话音方落,长剑倒转,竟然要自刎! “先生!”凌灏轩大惊!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却听“铮!”的一声,然后便是长剑落地的“锵啷”之声。我抬眸环顾,果见,凌灏千右手执起茶杯,好像浑然没有在意眼前这一幕,然而,我却清晰的看到他的左指微微弯曲,腕间的袖扣却是少了一枚。 我微微翘唇,凌灏千果然时刻关注着一切,只是因为凌灏轩在场不愿意事事出头罢了! (); 第二十一章 变起仓促,所有的学子都感到震惊,一时间气氛默然,凌灏轩起身扶住宋长然,坦诚真挚“先生言重了,此番见地,本王深感于怀,必时时自省,先生愿留则留,愿去则去。留则同舟共济,去则好自为之。此番愿有同去者,每位先生赠送百金,以为杯水车薪的返乡之用。” 经历生死一瞬,即便是早怀死志,宋长然仍心绪波动难安,感动哽咽道:“殿下高义,长然愧不能及,无颜再留,自此告退,尚请睿王殿下见谅。” 凌灏轩岂能猜不到其中究竟,然而,面上却不露丝毫,诚然道,“既然先生去意已决,本王绝不强留,日后,先生若到天昱,本王必倒履相迎,奉为上宾。” “谢过睿王殿下高义!”满场学子庄重一躬。 我不得不佩服凌灏轩,不过只言片语,已经将天下学子笼络于心,而他的身侧,灏希等人却像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一切,虽有些沉思,却不过浮于表面!我心中暗暗叹息,他毕竟尚还年轻,不过十六岁的孩子,又如何能与参政多年的凌灏轩相提并论…… 而让我奇怪的反而是凌灏千,他明明看得透这一切,却偏偏甘于隐藏背后,是真的因为兄弟情深,不在乎那些权势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暗暗叹息,让自己不再多想,命运与我无法掌控,我只能尽量让自己更简单一些。一切,终于在选拔结束的那一天结束,我目送他们踏马离去,夕阳在他们身后洒下巨大的光幕,我看着他们幽深的眸光忐忑难安…… 为了避免陷入以往官学的陋习,哥哥特意颁布院规,所有学生白衣入学,同等对待,吃住行完全一致。虽然很多贵族学子抱怨,然而却得到大部分寒门学子的拥护。哥哥所有的温柔和耐心恐怕都已经耗费在我身上,在别人眼中竟极为严厉,我乐的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在书院中畅行无阻。 “哥哥,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念书?”开学的前一日,我依然在和哥哥战斗。 “你尚在太学念书,又何必在这里念书?这里人杂,又没有何太傅渊博,你还是回太学读书如何?”哥哥耐着性子哄我。 “不要!哥哥,你一向说贵族和寒门一视同仁,怎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再则,太学里的知识我一直在学,也一直学的不错,那些诗词经书我都倒背如流了!我就想学点以前没有学到的东西。”我抓着哥哥的衣袖一下一下地摇着。 哥哥被我缠的没办法,无可奈何地哄我:“哥哥也是为你好,再则,这里又有什么你能学的?这里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也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舍,我住宿舍就可以啊,而且我可以扮作男装,任谁都发现不了,哥哥,我求你了,我想留在这里。” “那你想学些什么?”他轻轻叹息,揉了揉我的长发。 “我想学军事!”我眨眨眼,这一招屡试不爽,我透着得逞的得意。 他深深皱眉,断然拒绝:“不可,不管你学什么,二哥都不管你,唯独军事……” “为什么?”我一怔,有些吃惊他的反应。 “母亲就是阵亡在战场上,我怎么可能让你再去战场受苦!”他深深拧着眉头:“这一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二哥!”我急的跺脚! 他却丝毫不理会,眸光中全是执拗…… “二哥!”我怎能甘心,用力晃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这是……” 门忽然被推开,一抬头,便见凌灏轩笑吟吟站在门边。 哥哥忙起身让座,他的视线自我脸上划过,款款落座。 “殿下怎么来了?”哥哥拿了一盏茶杯放在他的面前,新沏好的茶有白汽徐徐上升,茶香漫溢在室中,雅致无双。 他接过茶杯,明明是在问哥哥,目光却在我的身上:“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胡闹,惊扰了殿下!”哥哥苦笑着坐在一旁。 他笑了笑:“哦?本王倒是想听听,你这一向才智无双、聪慧过人的妹妹在闹什么?” 哥哥眉头微皱起来,品一口手中茶,苦笑道:“不知又动了哪个心思,非要在书院念书,还要去学军事!” 手中茶盏一顿,凌灏轩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一盏碧水,嘴角却带上了丝缕笑意,“既然喜欢那便去学吧,镇国公府世代传承,巾帼不让须眉,实是一段佳话!” 哥哥放下手中的茶杯,急道:“我这个妹妹虽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属花拳绣腿,和我母亲相差万里,而且自小身体娇弱,父亲母亲想了多少法子都没有太大改善,她要学功夫我不拦她,自小为了改善她的体制,我们也特意让她学了强身健体,可是,她要上战场却是坚决不能的!” “谁说我要上战场了!我不过是学些太学里学不到的知识,长长见识罢了!”我不满地嘟囔,趁着哥哥回眸,立刻对凌灏轩暗暗做了一个求助的手势,虽然日常我不想与他有太多的交集,然而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了,此事能不能成也只能着落在他身上了! “那也不行!好端端的女儿家不学诗词歌赋,学这些也不怕人笑话!”哥哥难得的强硬,丝毫没有动摇。 “其实也没什么!”凌灏轩看着我轻笑一声,悠悠然开口:“咱们天昱学风一向开明,从不束缚女子读书,再则,有你和苏将军护着,她即便是学了这些还真能去战场吗?“ “就是啊!哥哥,我不过是好奇学学,又不打算考取功名,也不打算随军出征,你想太多了!”凌灏轩竟然难得的合作,我立刻趁热打铁,凑在哥哥身边继续黏糊。 他皱眉看我许久,眼眸中氤氲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纠葛翻腾,直到我几乎要绝望的那一刻,才终是点点头:“既如此,我便不拦你,不过你莫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不许从军,更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我美滋滋地点头,却没有料到,世间事哪有什么定数,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也不过随着浮云流年几经变换,最后变成谁都识不出的模样…… 书院学风开明,所学驳杂,虽然设置不同学院,却并不局限,各类课程均需涉猎,而我所选的军事学院所学并不仅限于排兵布阵,经史子集也要学习,于是,我们这五百人并不是各自为政,而是经常在不同的课程中相遇。在我们军事学院,我意料之中的见到了以一敌十救助云东书的男子,韩俊。 能够通过层层考核,军事学院中的学子大多步伐轻捷,怀有武功,学武之人原就比较喜欢交流,而韩俊却始终静静静坐在学堂的一角,衣袖垂落,不言不动,眼光只落在教官的身上,其他诸事都与其无关。倒是云东书,或许是因为韩俊当日救他一事,多次来寻他,却也未见他有多大的反应,我看的有趣,却并不多加理会。 书院的课程分的极细,凌灏轩和哥哥又特意寻得当世大儒,课程生动有趣,即便是有些存了混关系的目的来上学的,也听到全神贯注。特别是每每朝堂清贵文臣、武官来授课时,更是座无虚席,一些没有课程安排的,也都放弃休息时间来旁听。 我最喜欢的是政论课,因都是些当朝显贵,对学子的考究更为敏感,话题也就更为犀利。 “自永硕以来,月珩数入边境,小入小利,大入大利,永硕十七年,再入锦城,攻城屠邑,驱略畜产。其后复入锦城,杀吏卒,大寇盗。几次三番,锦城数度困于月珩,民气破伤,忘有胜意。然康乾元年以来,锦城官员履当乘胜之月珩,用少击众,败其众而有大利,试问,这是为何?” 满堂静了一刻,在场众学子皆见识不凡,此问题老套非常,答案无非那么几种,不外乎歌功颂德,又有何值得探讨。我垂下眼睫,今日的先生别人虽不知晓,我却清楚的很,何太傅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将这么简单的答案送与众人面前,别人需要为圣上唱赞歌,他却没有这个必要。 我默然沉思,没注意到屋外树荫处,不知何时,一个人影半隐半现。 “自然是当今陛下圣明,煌煌天威感召,遂战力倍增,月珩不战而屈其兵!”静默一刻后,有人大声道。 一半人纷纷赞同,何太傅捋须不语。 “陛下知人善用,锦城守将骁勇善战、贯颐备戟!” 众人露出想笑又赞同的表情,何太傅微微摇头。 “天昱国力强盛,兵强马壮,锦城守将用兵如神,诡谲莫测,全军上下一体同心,自然战无不胜。”声音清脆杀气腾腾,众人被震得纷纷回头,我一转身,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眸光璀璨,带着刀锋般的锐气,可不就是那日灏希特意向我指出的临安侯府小侯爷——秦战。他单手支桌,喊出这一句后俯视四周,满面倨傲。 何太傅眼神掠过一丝无奈,摇摇头:“有几分道理,但并不全面。” 秦战竖起眉毛,目光凌厉,透着几分不服气,道:“学生愿闻其详。” 何太傅笑笑,环顾一周,开口道:“慕正一,你有何见解?” (); 第二十二章 一时间,目光齐刷刷转过来,我愕然抬头,堂上老家伙笑得和蔼可亲,我却头皮发麻,他果然认出我了! 我无奈地起身,看到是他授课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躲不掉,只好斯斯文文道:“康乾元年以来,陛下圣明,将士同心,锦城多年受扰,全民皆兵,锦城守将以此入手,动员当地百姓共同抵挡月珩,解决兵力悬殊的问题,适逢天时地利人和,大败月珩。学生认为,这并非锦城的百姓有勇敢和怯懦的区分,而是将领节制的方法有巧妙和笨拙的差别。所以兵法有云,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由此看来,安定边境,建立功名,在于好的将领,所以不能不慎重选择。” “老朽还有一问!”他捻须而笑,却不肯放过我,继续问道:“用兵,在战场上厮杀之前要做好哪些准备?”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答道:“学生认为至少需要做好三个准备:一是要深入了解地形,二是要训练士兵,三是要检验武器。兵法说: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阵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戟之地也,剑盾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支叶茂接,此矛铤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隘相薄,此剑盾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懈,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所以学生认为器械不锋利,是将自己的士兵送给敌人;士兵不会打仗,是将自己的将领送给敌人;将领不了解自己的士兵,是将自己的国君送给敌人;君主不精选将领,是将自己的国家送给敌人。这四点是战争制胜的关键。” 满堂静默中,何太傅终于满意地点头,我终于得以落座,长舒口气,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自我身上划过,我没有深究,只知道经此一题,我已莫名其妙的成为众人的焦点。 而窗外,垂落的柳条轻轻摇荡,刚才树下人影,已经不见。 后院一处静室内,茶香袅袅,竹帘半卷,氤氲在清新的空气中。 “极品君山银针,如此难得的好茶可不是被你这么烹的。”笑声浅浅,有人穿帘而入,雪青色长袍流水般拂过门槛。 “来的仓促,只好一切从简!”苏正弈自茶案抬头,看清来人,笑道。 “与其焚琴煮鹤,不如以待知音。”凌灏轩一抚长衫,含笑坐下,随意取过小厮奉上的茶。 他接过茶那一刻,四面下人都无声退了下去。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苏正弈一双手伸过来,给他斟茶。 “你呢?怎么今日也在?”凌灏轩避而不答,转而问道。 “书院刚刚建成不过月余,还是不太放心。”苏正弈笑意晏晏。 “是担心苏若吧?”凌灏轩明显不相信他的话,笑道:“刚才何太傅开政论课,本王路过便听了听,竟然听见了一段高论。” 苏正弈怔了怔,笑道:“我这个妹妹可是胆大的很,不知又说出什么谬论!” “谬论倒是没有,不过的确见识过人,可见你们镇国公府见识不凡!”凌灏轩笑着举杯喝了一口。 “倒不一定是我们镇国公府的教养!”苏正弈微微摇头:“或许是太学里学到的,我这个妹妹的见识,有时候我和大哥都自愧不如!” “哦?”凌灏轩微微凝眉,沉吟不语,回首望向窗外,明媚的日光被窗纱割裂,落于他清雅眉宇,点缀出斑驳的光晕,而隐在暗影里的眸瞳,黑若墨玉。 我并不知道这段近在咫尺的对话,此刻,我正在饭堂里默默吃饭。书院的伙食不错,不过,显然大多数学子并不关注这些,他们更加在意的是通过这个时间去尽可能的拉关系、攀交情。谁都知道在这里出去,已是镀了一层金,而涉猎各个学科的课程也决定了这些人出去后就会分别在不同的位置任职,如此人脉,岂有不用之理?! 于是,如我这般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的显然变成异数。 “慕兄!” 我反应了一刻,才意识到是在唤我,抬眸才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眸光晶亮,大喇喇将餐盘往我对面一放,坐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还礼,对方已经声若洪钟的道:“慕兄,刚刚政论课上你一番高见让在下折服,冒昧前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我瞬间了然他的目的,笑道:“高见算不上,但为兄台帮上一点小忙,想必还能应付。” 那少年大喜,想必没想到我如此大方,一双眸子惊喜的放光,赶紧道:“慕兄大义,在下制造院陈允墨,慕兄以后需要什么,尽管找我!” 我一怔,旋即想到,陈允墨?莫不是擅长制作兵器的陈家?我微微蹙眉,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陈允墨得了我的允诺,惊喜非常,眼眸一转,已在身后拿出一本册子,面上满是苦恼,可怜巴巴地看向我:“慕兄,这是我们政论课的考题,万望慕兄帮忙!”他好像深怕我不肯帮忙,继续诉苦:“上次政论课考试我已经不及格了,先生说若这次再不及格就罚我抄十遍经书!” 我有些好奇,抬眸去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考题能难成这样,映入眼帘的竟是“诚信”二字,我勾唇一笑,神色轻松下来,侃侃而谈:“若是别的题目在下还不敢献丑,这个题目之前在下做过一次,正好抛砖引玉。” “慕兄就不要调侃我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若在下有慕兄一丝半点的文采也不至于被先生责罚到这种境地。” 我笑了笑,不再取笑他,道:“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之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下无二心,德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 他面色怔忪,苦恼之色攸未褪去,怯怯地开口“还请慕兄细细指教。” 我有些无奈,终于知晓为什么他的政论会不及格了,也只好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表达:“国家的基础,在于道德和礼教;国君地位的保障,在于诚实信用。有了诚信,就不会产生二心。实行德政,边远的人民也会来归顺。由此可见,德、礼、诚、信是国家的纲领,贯穿在君臣、父子关系中,一刻也不能偏废。君王以礼对待臣子,臣子以忠心侍奉君王。说出话来能够使人相信,是因为说话之前已经取信于人,发出令来能够得到执行,是因为命令之中含有诚意。说了却不做,是言而无信,接受了命令却不执行,是没有诚意,如果是君王,就会败坏名声,如果是臣下,就会危及生命。因此,即使身不由己,处境艰难,君子也不会做有失诚信的事情。” 我看他听的入神,轻轻一笑,继续说道:“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道大矣。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之中,君子之所不为也。就是说国君能对臣子尽到礼义,臣子就会为国君竭尽忠诚,关键在于内外无私,君臣之间互相信任。国君不信任臣子就无法驱使臣子,臣子不信任国君就不能服侍国君,可见诚信这条原则是多么重要!” 说到最后,他的眸子愈发明亮起来,我知道他是听到了心里,果然,等我说完,他拖着我的手几乎要和我拜把子。 我笑吟吟问,“一篇文章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他稍稍头,“慕兄不知,舞刀弄枪、修墙盖楼我不在话下,唯独这文章,这文章……” 他愁的唉声叹气,我却喜上眉梢,如此甚好…… “哼!政论课被先生夸赞几句不过被你撞到运气罢了!竟然恬不知耻四处招摇!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吗!” 这话,酸溜溜的让人牙疼。我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子,周身锋芒毕露,全是未经挫折的稚气。 “不过一道题而已,沐兄何必如此在意!”我抬眸轻扫他一眼,我已过了争一时长短的年龄,并不生气。 “哼!”他皱眉看我一眼,刚要说什么,突然又有人厉声道:“慕正一,你什么玩意,敢这样对小侯爷说话!” 声到人到,一大群人走了过来,个个衣衫华贵,我眼角一挑,眸光缩了缩,我不想惹事,但不代表我怕事! 然而,我没来得及说话,秦战却突然眼睛一瞪,毫不领情的大骂:“谁要你们多事?都滚开!” 这一骂众人都哑了口,一时难以下台,当先一个少年试图扳回面子,不敢冲着秦战发火,抬臂恶狠狠指着我的鼻子,厉声道:“小子,有种你等着……” (); 第二十三章 “哐!”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高高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形势急转直下,任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如此突然,顺着他摔倒的方向,陈允墨轻轻拍打着没有沾染上任何痕迹的衣衫,冷冷地看着倒地的男子:“我等着!” “啊!” 惨叫声骤然响起,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恼羞成怒,那声尖叫几乎听不出人声。 教训到这样也够了,我扯了扯陈允墨,试图平息这场争执,却听那男子杀猪般地叫嚷:“你们敢伤我!敢伤我!我要杀了你们!” 我叹口气,无奈地看向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男子,刚想开口,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掀翻了长长的饭桌,一时间汤水四溅,饭盆高飞,地上一片狼藉。 几乎在同时,几条人影闪电般掠起,直扑我和陈允墨。 陈允墨冷哼一声迎上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有些兴奋,饭堂里刹那间一片混乱,碎成齑粉的碗筷食物和桌椅砸在一起,我瞪大眼睛也无法看清战况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从今天起我算是一战成名了。 乱得不可开交中,有人厉喝:“报院首,严惩不贷!” 听见那声呼喝,我继续无奈地叹息,这次,哥哥总算有理由将我打包回家了。不得不说,能选军事专业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好战的因子。此刻,那群观战的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加入战场。或是因为几滴汤溅了衣袍,又或许是因为谁的惨叫吵了清静,又或许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加入混战,反正,这场战争的规模迅速蔓延,周边到处是呐喊助威和咆哮厮打的声音。 “扰乱学堂,聚众斗殴,好,好,你们好!”管事从一桌破瓷碗中被人搀扶着爬起身来,脸色铁青。 然而,此刻哪里能制止的住呢!早已乱作一团! “住手!”声音不大,我却听的心惊胆战! 回头,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几个人,正沉静注视着乱糟糟的饭堂,当先一人浅紫色长袍,可不正是二哥,而他身后那个着雪青色袍子的不正是凌灏轩?! 我心底一顿哀嚎…… 哥哥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乱成一团的饭堂,轻飘飘地扫我了一眼,道:“怎么回事?” 管事扑过去,满脸悲怆地向他诉说详情……用词血腥态度激越,哥哥一直含笑听着,可是那笑意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收拾我一顿来得直接。 百般无奈之下,我转眸看向凌灏轩,满脸委屈,满含期待,却不知他能不能看懂。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好似对我的窘况颇感有趣。 果然,哥哥深吸一口气,怒道:“堂堂书院学子,竟然在书院清贵之地,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闹事,贩夫走卒一般混打一气!平日里圣贤书读到哪了?究竟是为了何时吵闹成这般地步?!今日若不说出个究竟,必严惩不贷!”他扫我一眼,我心猛地一提,已经看出哥哥的打算,我无奈地垂首,暗想自己真是倒霉,已经做好离开书院的心理准备。 “回院首,我们是在商讨课业,见解不同,所以争论,并非无故生事!”没想到,这等时候,秦战竟有几分急智,扯出讨论课业的大旗,这样,即便是要惩罚,也不会太重。 “哦?”二哥怒极反笑,明知我们是巧言辩解,却不拆穿,当下也不再急于处置我们,在一地凌乱中,缓缓踱步进来,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战,说道:“我倒是听听,你们讨论的什么内容,能吵闹到这般境地!说得好,既往不咎,说的不好,你们一个个给我卷铺盖滚出去!” 秦战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原本想随口诌几句,不图过关,只要不被赶出去已是万幸,毕竟,此次应试,京中多少豪门贵胄的子弟没有入选,自己能够顺利入学成为正林书院第一批学子已是荣耀,若是被扫地出门那可是糗大了。可是如今院首一认真,他哪里能够立时想到什么让院首感兴趣的课题,也只好满面青灰,张口结舌的“嗯嗯啊啊”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傻傻站在那里。 “学生刚刚在讨论何谓强国!”我心中暗暗叹息,恨恨地瞪他一眼,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过关,可是事情已到了这般田地,也只好陪着他胡扯下去。 “哦?”哥哥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说来听听!” “是!”我轻轻开口,语调低沉,却字字清晰,“学生认为,方今天下三国争雄,国力消长为兴亡根本。何谓强国?其一,人口众多,民家富庶,农业兴旺。其二,国库充盈,财货粮食经得起连年大战与天灾饥荒之消耗。其三,百姓与朝堂同心,举国凝聚如臂使指。其四,法令稳定,国内无动荡人祸。其五,甲兵强盛,铁骑精良。有此五者,方堪称强国。” 哥哥倒是生出几分兴致:“那依你们之言,目下之天昱,是否为强国?” 我微微一笑,“目下之天昱,五无其一。连年战乱,农业凋敝;国库空虚,无积年之粮;民治松散,朝堂控缰乏力;内政法令,因循旧制;举国之兵,不到五十万,全是世袭传承,没有新鲜血液。如此天昱,隐患无穷,但有大战,便是灭顶之灾。院首以为然否?” 二哥微微凝眉,道:“继续说下去。” 我神色肃然,“治国之道,强国为本。王道、仁政、无为,各种说法皆有,适才学生几人就是因此事争论。” “你们都说说吧!”二哥听到这里,精神陡然一振,目光炯炯,看向周边。 “学生认为,强国之道应先兴兵甲之道,如此才能战无不胜,以绝后患。”秦战的确有几分小聪明,想来这些问题早已想过,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开口答道。 “学生认为,明君吏治之强才是强国之道,吏治清明,朝纲实施就稳妥,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国泰民安。”蔡祁岩反应不慢,立刻继续说道。 “学生认为强国之道首要地广人众,唯此道方可治霸天下!”陈允墨不甘示弱。 “你怎么看?”二哥环顾一周,不说对也不言错,转而看向我。 我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学生以为,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 二哥有些惊讶,不过他转而想到我整日在太学中跟随何太傅修习课业自然见识不凡,又由衷的感慨,恨不能立刻把我塞回太学,“你且细细道来。” 我面色肃然,侃侃而论,“前三种强国范式之根本弱点,在于只强一时,不强永远,只强表面,不强根本。学生认为,若做到以下几个方面,天昱必强国富民。其一立定废井田、开阡陌、田得买卖之法令。其二抛弃贡物无定数的旧税制,使农按田亩、工按作坊、商按交易纳税之新法。如此则国富民强。其三凡战阵斩首者,以斩获首级数目赐爵。使百姓皆以从军杀敌为荣耀,举国皆兵,士卒奋勇,伤残无忧,何患无战胜之功?其四限定各级官府官吏定员与治权,杜绝政出私门。学生以为,无论何种国策,法令不稳定,没有留下一个国家应当长期信守的铁律。前代制定,后代复辟,根基不稳,必然是兴也忽焉,亡也忽焉。有此缺憾,岂能强大于永远?又岂能成大业于千秋?惟其如此,学生认为要强大,就要从根本上强盛!” 二哥被这一番江河直下的理论强烈震撼!竟然顾不得责罚我们,直直看着我陷入沉思。 “咳!” 声音很轻,却有一瞬的静默,我看到凌灏轩右手虚握,挡在唇边,眸子里泛着微光。然后,我看到哥哥被恍然惊醒,已经到嘴边的话蓦然改成:“你们此次虽然是课业之争,然则大闹书院,此风不可助长,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起,你们几个统统给我闭门思过!三天不允许出门,再有违反者,逐出书院!” 我长舒一口气,知道此劫终于度过,被带走的瞬间,我回眸看到凌灏轩负手而立,眼眸里浸着笑意。 (); 第二十四章 夕阳西沉,唯留一抹血红的晚霞。 书院后方有座院子,专门用来给犯错的学生关禁闭,房间很小,只能容纳一床一几,还有一个洗舆室。事到如此,我也无力反抗,只能灰溜溜住进去,等着哥哥消气了再去撒撒娇,此事应该就能揭过了。 门“吱”的一响,肯定是哥哥,我立刻回过头去,就这么怔在了那里。竟然是凌灏轩,他并没有急着进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微微勾唇笑着看我,阳光顺着木质的窗棂投射进来,在他身后打成一道巨幅的金色光幕,见我回头看他,这才迈了进来,雪青色的衣衫滑过门槛,带出一丝涟漪。 “睿王殿下”我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哥哥,终于死心,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他请安。 他点点头,示意我起身,这时,我才看到他身后的侍从竟然抱了两个大大的箱子,放好箱子他们立刻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这时候我才觉出不自在,这个房间本就不大,只我一人时尚没觉出什么,此时他进来以后已是无处可坐。他环顾四周,竟然悠悠地坐在了我的床榻上。 这里虽然不算是我的闺房,但有个男子坐在上面我依然觉得有一点不妥,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拍了拍床榻示意我坐下。我稍稍有些犹豫,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我刚刚犯了错,还是一个被关禁闭的戴罪之身,我默默在一旁坐了,看向他:“殿下怎么来了?哥哥呢?” “朝中有急事,苏大人急着进宫面圣,托我将这些东西带给你。”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反思的怎么样了?” 我有些气恼,闷闷地看着他:“我哪有什么错了!自始至终我也没有动手,更何况是别人挑衅在先,陈允墨只不过是抱打不平罢了!” 他含笑看我,竟然没有一句反驳,也没有一句安抚,我这才心知肚明,他定是已经知道了原委,却由着我在那里胡诌瞎编,他知道了,哥哥肯定也知道了,我只觉更加委曲,恨恨地瞪他一眼,一脸气闷地坐在那里。 他看出我的小心思,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我条件反射地一躲,他却没有在意,笑道:“若你不编那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恐怕你哥哥也不好偏袒你,指不定要做个比这个重上几倍的责罚!”他看我脸色难看,转而说道:“可还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皱皱眉,开口道:“为什么?!难道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我反而要辍学不成?!” 他笑道:“没有人让你辍学,只是担心你自己委屈罢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有些皱眉,看向我:“你可是要真的在这里待三天吗?这里可没有侍女伺候。” 我心中暗自腹诽,我哪里需要侍女伺候了,但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能看看他说:“左右我也出不去,只不过在这三丈见方的小屋子里呆着,要什么侍女伺候!”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说:“看看可还需要什么东西?我一会儿吩咐人给你送过来。想吃什么也一起告诉我,我让小厨房做好了送给你。” 我看了看墙边摆放的那两口大箱子,简直是应有尽有,竟然还在里边看到了一套精美的茶具,我怀疑哥哥是不是把我所有的行李都给我搬来了,失笑地摆摆手,忽然想到隔壁被关着的难兄难弟,道:“不然给我送点酒来吧!”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我的打算,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笑道:“今天朝堂上发生了许多事,我还要赶回去处理就不能陪你了,一会儿我自会安排下人给你把东西送过来,你且在这边好好休息了,等明日我再来看你。” 我心里唬了一跳,为何明日还要来,我看了看他,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温柔,我竟然开不了口去拒绝,左思右想才开口道:“朝堂事务繁杂,书院离京城路途遥远,殿下每日日理万机,不必奔波操劳为我忧心。” 他笑了笑,未置可否,默默看了看我转身走了。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他准备的东西已经络绎不绝的送了过来,我看着这个小房间微微有些皱眉,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个房间到底有多小,竟然塞了这么多东西进来,然而,没有给我丝毫拒绝的机会,已有侍女一层层地为我的小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甚至还为我准备了花果来熏房间,我不知道这是凌灏轩抑或是哥哥的准备,然而心底却隐隐觉出是凌灏轩吧…… 忙乱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我的世界终于恢复平静,月已上了中天,外面悄无声息,隔壁却传来了轻轻的叩墙声,我勾唇一笑,定是陈允墨吧,我蹲到墙脚上轻轻的回击,果然对面传来了一样频率的敲击声。然后,头顶忽有动静,我仰头,便见高高的小窗上,竟然有人招手。 我轻轻叹息,没料到,关禁闭的房间竟会有这种疏漏,转而,我又释然,这毕竟是睿王私邸,即便是他们用来做书院,也断不可能有大的改动,这里应该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自然会留有窗户。 只不过这窗户开在屋顶,还是由机簧设置,只能翻出一道缝,此刻却被他彻底打开了,他向我招招手,压低声音道:“能不能上来?” 我点点头,身子一纵,勾住窗口翻了出去。 他盘膝坐在房顶上,手中有条奇奇怪怪的绳子,想来他就是用这根绳子固定自己,拆除天窗的机簧的。不愧是陈家人,果然厉害! 我看向一旁,有些吃惊的发现韩俊竟然在他身边,这时候我才回想起来,刚刚那一架他也参与其中,忘记是谁动手的时候打到他,他就毫不含糊地参战了,我叹口气,打架真是个容易上瘾的习惯。 月亮渐渐攀升,月光宁谧清澈,看起来实在很美,只是瓦片有些硬。我递过两壶酒,又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中搬出食盒。 “你究竟是什么来头?”陈允墨吃惊地接过酒壶,道:“在这里竟然还能搞到这些!” 我笑而不语,此刻不管什么解释都有些假,我不愿意应付,更何况,我很喜欢这种比较单纯的同窗情谊。 “有酒喝还这么多废话!”韩俊第一次开口竟这么有气势,我有些好笑,看着他笑而不语。 他的脸微微有些红,忽然开口:“那日在书院门口我便知道你身份不凡,没想到会和你同窗!原以为你不过来镀层金罢了,今日政论课却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我从未希望被他们刮目相看,也从未刻意把自己伪装的清高,只是淡淡笑了笑。 “真是难得,能在房顶上和你们喝酒!”我举杯和他们碰了碰。 “拜你所赐!”陈允墨笑着打趣。 “先动手的人是你好吧?”我反唇相讥。 他这才稍稍头,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好像是!”转而又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最看不上那些人仗势欺人!” “不过那些人来头不小!”韩俊突然开口“看样子都是些官宦子弟!”转而他又瞥了我一眼:“不过你的来头应该更不小吧?” “你介意这些?”我有些好奇,他一身江湖气,看上去并不像在意这些。 他微微苦笑,道:“能踏入这所书院,无欲无求是不可能的!” 我有些欣赏他的坦诚,诚然,若真是江湖游侠,又何必进入书院,毕竟,任谁都知道,这所书院意味着什么!不过,我不想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我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打都打了,想这些有什么用?!”陈允墨倒是毫不在意:“吃亏了再打回去就是了!怕他作甚!” “对!”我笑着举壶痛饮:“打都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喝酒!” 夜色朦胧,在金黄色酒液的流淌中荡起层层涟漪…… (); 第二十五章 前一天宿醉,第二天头痛已是必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我没有吃惊昼夜颠倒,介意的反而是自己醒来的房间。 我反复揉了揉眼睛,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换了张睡床。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眼见一个影子在我面前逐渐放大,尝试着睁了睁眼再睁了睁眼,我才终于看清,在我身旁坐着的可不就是凌灏轩。 他扶我坐正身子,又给我一个靠枕垫在身后,才将水杯递给我。 我喝了点水,勉强找回意识“原以为这三日没事,就多喝了几杯,又吹了夜风,这才多睡了一会儿,睿王殿下不用早朝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看看是什么时辰了?早已下了朝,我就直接赶了过来。”他笑着指了指漏刻,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午。 “哥哥呢?”我看了他一眼,把杯子递了过去,他接过杯子放在橱柜上:“当日这书院建的仓促,你二哥入宫面圣的时候,为了得到父皇首肯,只言明如今吏部官员短缺,朝堂正值用人之际,正应该培养英才,为国效力。这自然是好事,父皇当即首肯。只是提到举贤不分出身之时,朝堂上颇有微词,然而毕竟关系到自家子弟的前程,许多官员选择三缄其口,以为即便是有这些说法,贵族豪门、世家子弟还不如寒门学子吗?却没想到,等到此届考生招录完以后,才发现寒门子弟竟然占了很大的比例,魏廷溪等人这才慌了,特别是一些朝廷官员的子侄竟然没有在榜,自然心存不甘,告到了父皇那里,父皇这才重视起来寻了你二哥去问。” “要紧吗?“我听的心惊胆战,早便想到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却依然被眼前的顺利冲昏了头脑。 “没什么大事!事已至此,父皇也不会再做些什么,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做给魏廷溪等人看罢了!”他笑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却知道事情绝非那么简单,执拗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目光有些躲闪,无奈的叹息:“好吧!我坦白!只此一项自然不能告到你二哥,又拿捏了这几年吏部的几个疏漏做文章。” “很严重吗?”我的心揪在一起。 他摇摇头:“这次我可没有哄你!其实你也不必忧心,朝堂上的事本就如此,互相制衡,此消彼长,也不过是些权衡罢了!不在乎这一时一局的得失。你且放心,你二哥做事本就谨慎,原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底下人的错处,最多一个监管不力罢了!再则有我在,有皇后娘娘在,你二哥断不会有事!” 我认真看他许久,见他神情轻松这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他总不会在这些大事上骗我,况且哥哥一向谨慎,即便有些疏漏也不会酿成大错。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抬眸看他。 “苏大人分身乏术,又是因书院出的事,我自然要多顾及一下。”他说的大义凌然,我却不是很信。 “那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他笑笑:“今天一早下人去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你喝的醉醺醺的,等我来了就立时禀报了,我看你的房间空气不是很好,便将你带到这里。” 我环顾一圈,这里明明是主卧的设计,我即便再傻也能看出这是他的房间,然而,他大大方方地告知,我又挑不出任何错处,也只好默默认了,佯装没有察觉,却没有看到他唇角慢慢扩大的笑意…… 三天的禁闭终于结束,等到我堂而皇之的在最后一刻遛进禁闭室,又堂而皇之的和大家一起推门而出,我看得到秦战等人发黑的脸色和陈允墨、韩俊眸间的凝重与疑惑。 我向他俩眨眨眼,他们的脸色才轻松一些,想来是找不到我为我担心吧,我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经此一役,我总算是一战成名了,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我和陈允墨、韩俊的交情深了许多,这几日,陈允墨已不知在我眼前显摆了多少好东西,我一概来者不拒,还试探性的让他帮我做了许多蹊跷机簧,甚至拿出三弓床弩的设计图,苦思冥想后他竟都做得出来,而且自此更加缠着我,不停地要我拿出新的设计图纸,碰上这么一个沉迷于设计的人,我幸之却又无奈…… 月亮浅浅一钩镶嵌在墨蓝的天际,银色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泄下来,将整个书院都笼在淡淡水华之中,这原本应该是睡意正浓的时辰,然而,大多数的寝室却皆是灯火通明。明日,是大考的日子,入学三个月以来学习的成绩将一目了然,也会因此重新划分专业、等次,甚至会有一定比例的淘汰,这一机制的设立自然是为了激起学子的斗志,虽然能经过层层测试考入书院委实不易,在以往书院皆是凤毛麟角,然而,进到书院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任谁都不敢大意。 我斜倚在窗前的榻上看书,想到那日也是在这张榻上,窗外箫声悠扬而起,瞬间浮上心头的,还有樱花树下那道清俊出尘的身影,记忆里连月光亦是袅袅。然而,自那日别过,至今已是三月有余,我再不曾见他。隐约中听哥哥提到他去淮安征兵,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如此一想,我愈发烦闷起来。 “慕兄,你说明日的策论一定会在你猜的这几道题目中吗?”不远处的书桌上,陈允墨抬头哀怨地看着我。 我微微蹙眉,考虑到他对政论课的畏惧,我已经努力的将题目缩到三个,跟随何太傅多年,我多少了解他出题的路子,皆是些符合时下局势的题目,没想到他还是发愁。 “我猜这个题目的可能性最大!”一旁,韩俊探头看向桌案上堆满的书简,指向《定鼎日曜赋》一文,笑道。 “不然,何太傅前日提到近年来边境不稳,屡起战端,我猜这篇《言兵事疏》的可能性最大。”陈允墨摇摇头。 “我觉得这篇《师说》倒是最有可能,前几日,何太傅不是还推崇前任帝师的文章吗?”云东书起身走到陈允墨面前,拿起离他最远的那篇《师说》,随意翻阅了两下,放在了他的面前。 “究竟是哪一本?!”陈允墨凄然长叹,看样子,仅这三篇策论已让他应暇捉襟。 我笑了笑,起身走过去,“不过三篇策论,有那么难吗?” “如何不难!”他哀怨地看着我:“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哪一篇吗?我背的脑袋都大了!” 还不待我开口,云东书已经笑道:“能把范围缩到三篇,已经着实不易,又不是太傅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猜到。” “不然我们下注吧!”陈允墨伏在桌子上,眼珠一转,一拍桌面已经站了起来“我们就以这三篇策论下注,若是考到自己选得这一篇就算赢,输者罚银百两。” 这点钱对他们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也不过是个彩头罢了!我摇摇头,并不作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别闹了!赶紧看吧!若再闹下去,明日考不好可别怨别人!”我见桌上燃着的烛火有些暗,随手捡了一根竹签去剔亮,不想那烛芯“啪”的爆了一声,烛焰呼的亮了起来,结了好大一朵灯花。 “可见这是一个好兆头!”陈允墨登时高兴起来“说不定明日还真考到我这一篇!” 我笑看着不读书时精神饱满,一读书就打瞌睡的陈允墨,默默地捡了一条绳子打结。 “慕兄,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我的表情透着疑惑。 我笑着走到他近前,一把薅住他的发髻,快速缠了两圈,已将绳子另一端向着横梁扔去。 “慕兄!”大骇之下,他的声音变得结结巴巴“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意浅淡,抱胸看他:“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头悬梁锥刺股的现场版!” “啊!”伴随着韩俊和云东书的哄笑声,陈允墨凄声哀嚎。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玉璧,鸟鸣偶起,在枝叶间隐隐作响。 我扫了一眼顶着两个黑眼圈的陈允墨,莞尔一笑,上苍眷顾,果然让他猜对了,看着他笔下生风、奋笔疾书,我终于安心,在我们几人中,政论课恐怕只有他有不过关的风险。 “哈哈!哈哈哈!”刚交完卷,陈允墨已经奔到云东书面前,在他怀里把荷包抢过来,得意地一顿搜刮,方才将空空如也的荷包扔还给他。 “小人得志的嘴脸!”云东书嘟嘟囔囔地嘀咕着,将早已洗劫一空的荷包塞进怀里。 韩俊摇摇头,不置可否,不过从他掏银子的速度来看,他并不想沦落成云东书那番境地。 “什么你猜的!还不是慕兄猜的!慕兄都没说什么!你还自诩不凡!”云东书气咻咻地骂着“在下并不是心疼这点赌金,只是,若说赌,赢得自然是慕兄,你这番抢夺可是没什么道理!” 我轻笑出声,云东书的目的我一清二楚,这钱他出的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陈允墨痛快了,果然,陈允墨手中的银票立马就变得沉甸甸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偷看我一眼,稍稍头。 “慕兄,不然这银子给你?” 我笑笑,还不待说话,余光处忽然一道银光袭来,我身子一旋,手指横出,已将飞镖夹在二指之间。 “什么!”韩俊反应最快,已将我掩在身后。 我扫了一眼飞镖,速度并不快,说明并不是为了袭击我而来,我仔细一看,果然,镖头下带着一片白布,扯出一看,竟是一道战书。我微微一笑,抬头望去,果然,穿过重重人影,我看到秦战和蔡祁岩遥遥向我望来。 他们神态倨傲,面露不屑,我微微蹙眉,还不待开口,就听到钟鸣声响起。 (); 第二十六章 等闲之事,书院的钟不会平白敲响,除却书院开幕那一日,开学数月还从未有过钟声,不止是我们这些学子,就连书院里的先生也纷纷走出房门。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三三两两的人群自各个方向走出聚集在一起。 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秦战露出几分得意,他悠悠走到广场中央,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才开口说道:“慕正一,战贴已下,三天后,小爷我在此等你,到时候我们论道争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才实学!” 我莞尔一笑,静静地看着他,轻轻道:“如此,三日后正一在此静候大驾!” “你不会真要去吧?”云东书无视满脸兴奋的陈允墨,默默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问道。他不像陈允墨那般天真,没有忽视秦战话音刚落,哗然四起,他知道,秦战出身侯门,身旁一群王侯公子,一个人尚不为惧,讨厌的是他们就如同一个庞大的群体,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我遥遥望向秦战的背影,不得不说,单论背影他身姿挺拔,合身的衣衫有如荡漾的水纹波动,衬得他器宇轩昂。 我笑笑,不以为然地道:“怕他作甚!” 陈允墨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他双手击拳,眸光带着几许亢奋:“慕兄,让这些混蛋看看,学问可不是拿祖荫换来的!”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褒奖几句,就看到韩俊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满脸苍白,道:“不好了!听说秦战为了对付你请了好多成名已久的饱学之士,就等三日后让你当众出丑!” 谁让谁出丑真不好说,我摇摇头,有些不以为然,即便你再好的学识,难道还顶得上我大中华的五千年文明吗?!遑论别的,就把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些大儒随便拎一个出来,也能舌战群儒,更别说一个狂妄自大的小侯爷! 然而,我不担忧,不代表别人也不担忧,第二日一早,我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我有些好奇,按说,为了我们这次论辩,书院匪夷所思的放了三天假,让我们全心备战,这么早,究竟是谁来吵我。 我随意披了一件衣衫,门开的一瞬,我愣了一下,竟是灏希。他应该是宫门一开就跑了出来,衣衫被山风吹的有几分凌乱,眉眼上隐隐可见晨霜的痕迹。 “你怎么来了?”我一把抓过他的手,山风极大,他的手指根根都是冰冷的。 “听说秦战、蔡祁岩那几个混蛋欺负你,今天我来替你出气,看看他还敢不敢放肆!”他一副正义凌然,尤显稚嫩的脸上全是锋芒。 我有些好笑,将他拉进屋子里,倒了一杯水递在他手里,方才说道:“自小到大,吵架这件事上,你何时见我吃过亏!” 他愣了愣,回想片刻,情知我没有骗他,然而尤不放心:“他们可不像我一样!” 我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他一定在想日常里他总是让着我,可他如何知道我没让着他呢。 他看我满脸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一丝担忧:“若儿,跟我回去好不好?自从知道你留在这里,没有一日我不在担忧,这里都是些男子,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如何能安全!”说着他有些抱怨:“二哥也太由着你的性子了!”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坐在他的身旁,道:“二哥亲手操持的书院,有这么多先生、护卫,怎么会出事,你放心好了!” 他叹口气:“我知道你从小性子就倔犟,可这里并非他处,今日出了个秦战,明日还不知道又会有谁跑出来,你让我如何放心!” “那就让他们一次性长点教训不就好了!”我勾起唇角,眸光中锋芒毕露。 “他们这种世家子弟张扬跋扈、为所欲为,只有别人吃亏,哪有自己吃亏的道理,你可切莫小瞧了他们!”只字片语,他哪里能够放心。 “那是他们没碰到我!”我猜他一定没吃早膳,拿了一盘点心放在他的面前:“在绝对实力面前,他们讨不到一点便宜,你放心好了!” “此言当真?”他半信半疑,捡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 “当然!”我笑着哄他“若是吃亏了我再找你,到时候,你去为我大杀四方,看看谁还敢招惹我!” 他这才心满意足,得意地笑着:“你放心,若儿,收拾这些混蛋我最有办法!” 我勾起唇角,托腮看他,心中暗想,你身为嫡皇子,可不是最有办法,谁还敢招惹你呢! 好不容易哄走了灏希,我以准备论辩为名,难得的躲了半日的清闲,没等我睡个安稳的午觉,就再次听到敲门声。 “谁!”我恶狠狠地问道。不过一日,已经有数不尽的人以各种名目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不胜其烦,虽然大都出于好奇或者好意,我却有些不堪其扰。 门外没有声音,我有些好奇,缓缓走到门前,竟是凌灏轩。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看我一脸烦躁,只是勾唇笑笑,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 “给殿下请安!”我不敢大意,欠欠身子,侧向一旁,给他让出一条路。 他看我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看我满脸不自在了,方才收回视线踏入房门,却并不急着坐下,四下打量了一番,将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据说秦战给你下了战书?你应战了?”他好整以暇地看我。 我点点头,这句话这一天我重复了无数遍,实在是懒得开口。 他笑着,随手拿起我放在榻几上的书,翻看了几页,坐在榻上。 这是我日常坐的位置,我实在不明白,他一个男子为什么总爱坐在我的床榻上,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敢怒不敢言,乖乖地站在一旁。 “听说你们这次论辩的题目是治!却不知道这本书和治国有什么关系?”他笑着看我,手里拿着我这段时日颇喜欢的一本小说,目光里全是揶揄。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有些不自在,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论辩这种事在于日常积累,不是临时翻书抱佛脚可以一蹴而就的!” “可是,我听闻你在闭关苦读!”他笑着打趣我。 “我不过是想寻几天清净罢了!”我瞥了他一眼,有些气结。 他轻笑着:“若是这里太闹,回府上岂不是清净!还有侍女伺候!” “这哪里能一样!”话已出口,我才意识到他是故意逗我。 我气闷地避开视线不去看他,他看出我恼羞成怒,笑着来牵我的手。 我稍稍一让,避开他的手,离他更远一些,他的眸光略显黯淡,让我有些不自在。 “可准备齐全了?”静默片刻,他找了个话题问我。 我点点头:“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太学里学了很多,日常太傅也有教导,大致不会出什么闪失。” “哦?”他笑着看我,有些好奇我的自信,“我可是听说秦战准备很充分。” “其实出了闪失也无所谓!”我微微侧了侧身子,抬眸看他:“我不是很在意结果!” 他这才释然:“我说你这么不尽心,原来是根本没有在意,可笑这几日侯府四处寻找策论,却没想到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笑着:“若是秦战知道,可不是气死了!” “胜负本就是常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什么事都斤斤计较,岂不是太累了!” 他点点头,随手捏起榻上的茶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你这心胸倒是不凡!” “或许是因为我是女子吧,自然不会像男子那般事事追求极致!”我自嘲了一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试图结束话题。 他静默片刻,整个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没有一丝声响。 我如坐针毡,有些心绪难安,偷眼望去,他的目光正牢牢粘在我身上,目光有些氤氲迷蒙,伸出的手几乎快要落在我的发髻上。 我一让,他的手落空,下滑得角度却正好碰到我的发簪,“叮”的一声,发簪滑落,与此同时,我的三千青丝瞬间飘散,齐齐落在我的肩头。 空气好像停滞,沙漏里的细沙也仿佛不再下落,他目光清冽,一双瞳仁黑得深不可测,蕴藏了许许多多氤氲不清的东西,他饶有兴趣地捻起一绺,默默地在指尖缠绕,他离我极近,隐约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这香气虽极轻薄,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我想要避开,却被他牢牢的定在原处,不知如何去躲。 “咄咄!”敲门声忽然响起,没有一刻,我是这么的希望有人敲门,被他的目光禁锢的身子忽然恢复自如,我跳起来,向着门外奔去。 (); 第二十七章 “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唯贤不肖为察。”我环视一周,发现拥护者多为显贵之子,而一些布衣学子却满脸不忿,此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此战成败的重要性,于是勾唇一笑,说道:“在这里,我想跟大家举一个例子,千年前,耳乃建立颍国,经过数代的发展,形成由数个世袭大家族统治国家的模式,这些世袭大家族有一共同特点:皆是某一任国君后裔形成,异姓人掺和不进来。任人唯亲这一政策被颍国发展到极致,但也带来好处,王权集中。颍国各级官员皆是与颍国国君休戚与共的利益同盟,他们是颍王意志的体现、颍国意志的忠实执行者。颍国任命王室子弟就职各级高官,无疑是加强了颍国王室的力量。因此颍国王权强大,虽有内乱争权,王权却从未旁弱他姓之手。 然而,颍国独特的政治形势和国情,让王室独尊,王室公子们生于安乐富贵的环境,顺风顺水的达到权力顶峰,没有经历什么挫折,也看不到百姓疾苦,因此造成颍国执政集团的极度贪污、腐败、骄横、保守、落后,一年严重过一年。不单单是如此,颍国执政集团内部也存在有倾轧诬陷、中伤诽谤贤良的现象。而非王族身份的士人上升空间极小,最后只能离开颍国,另谋出路,造出严重的人才外流,一时半会没什么影响,时间长了问题就大了。出逃至他国的颍国大才,熟悉颍国内部经济、政治和军事情况,帮助他国出谋划策,使颍国常陷于不利地位。颍国因“贤才外流”一事几遭亡国之祸,更让其在争霸战争中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颍国兴亡的实例很好告诉我们,“任人唯贤”优于“任人唯亲”,“任人唯亲”能取得一时之利,却会埋下巨大的隐患,“任人唯贤”则不同,它能够使国家、机构、组织和个人不断发展壮大,始终充满生机和活力,符合发展的趋势大潮。” “此乃谬论,只是特例罢了!”他不以为然,对我的观点嗤之以鼻。 我笑道:“秦兄所言极是,然则,此特例屡见不鲜,南宗攻取天下以后,将其人才战略由“任人唯贤”转为“任人唯亲”,以制度的方式规定‘天下同姓为一家,非南姓者不得王’,大肆分封同姓王,而对异姓王大肆杀戮。惠帝早期能够任人唯贤,大力选拔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贤达之士。但是到了晚年,雄才大略的惠帝也难逃‘任人唯亲’的怪圈,甚至为了外戚之私利,而将德才平平的宗室子弟委以重任,最终导致王朝衰退。同样的党争在各朝各代伴随着王朝更替屡见不鲜,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吗?”说话间,我的视线扫过凌灏轩等人,看到他们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门外,风簌簌而动,将正德堂内殿的一串珠帘吹动,我眸光微缩,在珠帘撞击中依稀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我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天尽其用,人尽其才。蚊虫虽小,可制蛮牛;大象虽巨,奈何田鼠不得。治乱若得方,回天即有术。治乱若失方,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亲疏远近与贤愚与否,既不是对立的关系,也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在下认为应该破除‘亲贤对立’的思想,拨开迷雾见本质。盲目的‘趋贤’而‘避亲’是不明智的,如果是亲故,不贤而用是不公,而即使是亲故,贤而不用也是不公。任亲还是任贤的问题重点应该体现在,能够‘化亲为贤’‘化贤为亲’上,就如同我们书院一般,既有世家子弟,又有布衣百姓,世家子弟谓之亲,布衣百姓谓之贤,亲则有之,贤亦有之,这无不体现了皇上的胸襟与气魄,秦兄,既如此,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效忠天昱,效忠皇上。那么,我们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一番言论如江河直下震惊全场,在全场侧目的惊讶议论中,秦战脸上青白相加,却不死心,道:“若按慕兄所言,天下没有是非对错了吗?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是非,正邪,非风马牛不相及,慕兄何以抹杀其分别呢?” 我笑着看他偏离了辩论的轨道,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垂死挣扎罢了,便借用“庄子之说”乘胜追击道:“万物皆有两面,从彼方看,无不是彼,从此方看,无不是此。彼有是非,此亦有是非。果真有彼此吗?果真无彼此吗?果真有是非吗?果真无是非吗?从彼看不清楚时,从此方去看,或可明白。从此方看不明白时,从彼方去看,或可清楚。是以,彼出于此,此出于彼,因彼而有此,因此而有彼,彼此相反相成,相生相克。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无是无不是,无非无不非。此亦彼也,彼也此也。是亦非也,非亦是也。是以,圣人不拘泥于是非之辨,而明照于天道。 明照于天道,彼此俱空,是非皆幻,彼与此,是与非,并立互偶,道居于中,是为道枢。执道枢而立于寰宇,可应无穷。是亦无穷,非亦无穷。是无定是,非无定非。倘若照之以自然之明,即可执我见,灭是非之论。一切诚如那人所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是乎是,不是乎不是。道行之,路成,物称之,名有。物固有其所以然,物固有其所以可,物固有其所以是,物固有直所以非。无物不然,无事不然。是以,粗细,丑美,正斜,曲直,是非,成毁,合分……若是一以贯之,并无差别,无不通大之于道,非旷达者不可知也。既然万物万事无不通达于道,合而为一,你我却在此地论辩是非曲直,岂不可笑?” 言毕,我如愿地看到在场众人震惊的表情,其实,在穿越前我读到这篇庄子与张仪之辩时,就被其中的观点震惊,有无道理尚且不论,就这种颠来倒去的辩证思想一般人都无法辩驳。果然,秦战一脸呆滞地站在我的面前,而在他身后,蔡祁岩等人同样一脸茫然,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手中折扇微微一甩,轻飘飘地在衣襟前划过,此刻,我终于明白那些公子哥手中折扇的用途,原来就是用来耍帅的! “啪啪啪!” 蓦地,静默的正德堂内响起击掌的声音,接着,是珠帘掀起时珠子撞击的声响,我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那袭明黄色的团龙密纹衣角,接着,我听到压抑的惊呼声,然后便是众人慌乱跪地的声音,一阵忙乱,皇上已被簇拥着坐上主位。 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上万安。” 显见,他心情很不错,气度沉静雍容,笑容可掬地说:“朕贸然前来,可打扰了你们的论辩?” 我心中腹诽,莫说已经结束,即便没有结束,谁还能指责他不成,果然,哥哥已经跪倒在地,“禀告皇上,论辩刚刚结束,您来的正是时候!” 他大笑着点点头:“朕刚刚在内殿听了许久,苏大人,你这书院开的很好!学子之间有学术纷争,能够通过论辩的方式讨论,互相影响,互相交流,取长补短,百花齐放,如此甚好!” 能得皇上如此盛赞,即便是凌灏轩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一夕间人人皆面露喜色。 “你叫慕正一?”他顿了顿,看向我。 “回禀皇上,学生慕正一。”我不敢抬头,虽然化了妆,还是担心他认出我。 “你说的不错!”他朗朗笑道:“朕既要任人唯贤,又要任人唯亲,你们既是贤士,又是天子门生,哪个不是贤?哪个不是亲?”我不得不佩服,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将书院学子全部招揽至自己麾下,我已经看到无数学子满面涨红,天子门生这一殊荣,即便是高官厚禄都无法替代。 “皇上说的是!”二哥笑着迎合,我听得出,他是发自肺腑的高兴,皇上这几句话已将书院定了性,有皇上作为仪仗,那些皇室贵族再也不能成为他的阻力,这段时日以来受过的那些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你是临安侯的儿子?”他看向一旁的秦战,问道。 “禀皇上,学生秦战,家父正是临安侯!”虽然出身侯府,却是第一次面圣,秦战赶忙俯低身子,回禀道。 “临安侯教养的不错!儿子能考进正林书院,说明有几分才华,要好好读书,朝堂上正需要你们这种有才干的士子!” 不得不说,凌泽云这几句话鼓舞性极大,不止秦战,在场学子皆是涨红了脸,一双瞳子流光溢彩。而那些没有考入书院的世家子弟也再无话可说。 说话间,他看向身旁的几个皇子,笑道:“当日你们怎么不来考考?莫不是没有考进来?” 灏希自小最受宠爱,知道父皇打趣,陪笑道:“儿臣倒是想来,二哥恐我拆了书院,不允儿臣前来!却不是儿臣的过错!至于老四、老五,说不定当真是考不进来吧!” 凌泽云果然大笑,自己的儿子他自然了解,目光自凌灝辰、凌灏清身上扫过,看向凌灏希,道:“别人也就罢了!只要你考得进,你两个弟弟自然没问题!” “父皇圣明!”凌灝辰、凌灏清齐声附和。 一时间,正德堂内笑语盈盈,气氛融洽。 (); 第二十八章 凌泽云又随意和书院的几个大儒聊了几句,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笑到:“听了这许久,朕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慕正一留下!” 不止我,凌灏轩和哥哥都愣了一下,可是旨意已下,纵然是皇子也不敢违逆,我看到灏希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他能认出我,自然担忧皇上认出我。倒是凌灏轩满面平静,好像是意料之中。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我静静地跪着,心思千回百转,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直到周边重新恢复平静,我知道大殿内应该只剩我和他两人。 “平身吧!”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中略带了一丝沙哑。 “谢皇上!”我缓缓起身,垂眸站在一旁。 “这里的确比宫里好,难怪你不愿意回去!”他的声音悠悠响起,我却瞬间一身冷汗,我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如何认出是我。 “看你的第一眼朕就认出来了,你简直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他仿佛洞悉我的想法,笑着开口,看我的眼神晦暗不明,让我心惊胆战,“哪怕是女扮男装的模样都如出一辙,更何况你的名字还冠了你母亲的姓。”说完,他勾起唇角,目视远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母亲的样子。他应该真的很爱母亲吧,这么多年过去,言语间透出的爱意却是丝毫不曾消退。 “过来坐!”他招招手。 我犹豫了一下,默默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轻轻地叹息,“认识你母亲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不过,你母亲可比你大胆多了,她不像你这么怕朕!” 我瘪瘪嘴,心想,那时候你也不是皇上啊!可是,纵使心中如何想,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来。 “刚刚论辩时的厉害劲去哪了?怎么不做声了?”他笑着打趣我。 “皇上,你还生哥哥的气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虽然明白经过此事他不会再怪罪哥哥,还是想得一个承诺。 他笑着摇摇头,目光中全是慈爱:“朕从未怪过他,他的这些想法你母亲也曾提过,当日他给朕提及建书院的时候我就想到或许是你母亲教导他的,又怎么会怪他!” “那您为什么还斥责他?“我抬眸看他,微露不满。 他的目光里露出几分苦涩:“即便是天子也有很多不得已的地方……” 我黯然,的确,贵为天子又如何,要管理这么大的国家,无论是朝堂内还是朝堂外,总会有很多掣肘,让他不得不去平衡。 他看着我,忽然流露出些许悲伤:“你刚刚的表情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我的心一动,认真地看他,忽然有些理解当日母亲不愿进宫的理由,固然父亲是他的选择,然而,对于皇宫的排斥应该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吧…… 我有些同情他,得之桑榆失之桑榆,他得到了皇位,却终归失去了爱情…… 我深吸一口气,实在受不了气氛的伤感,着意改变话题,道:“皇上你能不能帮我保密?若是被姨母知道了,一定会接我回宫的!” 他一愣,转而失笑:“好!朕答应你!不过,宫里不好吗?为什么不愿回宫?” “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不自由。”我看他心情不错,情知他不会为这些事怪罪我,也便坦诚相告。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许久,才点点头:“你母亲当日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沉默不语,没想到穿越到这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我甚至有些神往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子,如她这般洒脱,也难怪凌泽云能一直念念不忘。 “若是喜欢就留在这吧!”他站起身来,默默走到大堂正中,我能看出,他的脊背已不复挺拔,他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英年,却为繁重的政事操劳,鬓角已见华发。 “谢皇上!”我赶紧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飞鸟从天际掠过,他的视线停驻在某一个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许久,没有任何动作,他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唯独不能拥有爱情、亲情、友情等诸如此类寻常人最普通的情感,正元殿正中的那把九龙宝座纵使再奢华,到底是四面不靠,冰冷异常…… 论辩大战已过去月余,然而,整个书院仍沉浸在那种兴奋之中,论辩之前,我以为这不过是秦战这种王孙公子的意气之争罢了,和他当日在画舫之中与其它世家子弟争风吃醋没有太大差别,从未想过有什么样的影响,然而,却匪夷所思地让我成为书院中争议最大的人,这几日,我简直被布衣学子包围,每日迎来送往,促膝而谈,不堪其扰。而同时,秦战和蔡祁岩等人横眉冷对,简直是视若仇敌,恨不能寝皮食骨,让我每每望之总是不寒而栗。 好在,那日皇上的褒奖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我分毫,这才让哥哥继续放心的将我留在书院之中……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正是一幅春意融融的景象…… 时光匆匆而过,终将这一幕缓缓吹淡,这一日我刚到食堂,就看出今日与平时的不同,明明白白地写着野战训练课,可是食堂里穿训练服的学子却绝不仅仅军事院一家。 看出我的不解,韩俊道:“昨晚上你不在,学院通知的,今天有将军来给我们上野战课,所以感兴趣的学生都可以参加。” 我默默点头,在宿舍洗澡不方便,我便告了假,其实是躲进书院为哥哥准备的房间洗澡,也难怪没有得到消息。 远远地,跑马场上兵甲林立,凌灏千站在中央,和田玉发冠散出的清洁光泽,就如同他此时的表情,温润清雅。我一怔,方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将军应该就是他了!也只能是他!还有谁能有这凛凛英姿,抬眸间,他的视线已经望了过来,那般温柔,一个渐深的笑容绽放开来,整个人都随之神采飞扬。 “这是谁?”身侧,陈允墨碰了碰我的胳膊。 “这都不认识?!”我还未曾开口,没想到一侧,秦战冷哼道,自从论辩大赛他输与我,就一直忿忿不平,时不时地嘲讽几句以解心头之恨:“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璟王殿下。”说完又喃喃自语:“不过一个野战训练,怎么就惊动了璟王殿下呢?” “难道殿下是要遴选将领?”蔡祁岩若有所思“不过即便如此也无需殿下亲临啊!”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猛跳起来,他甚至没有在之前知会我,可我就是知道,他是为我而来。 “啊?”陈允墨着实吃了一惊! 秦战倨傲地一笑:“井底之蛙还有痴心妄想,当真是好笑!” 只一句话,已将陈允墨的怒火点燃,一把薅住他胸前的衣襟道:“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怎么样?想动手啊?”秦战反手抓住他的衣领:“小爷上次还没打过瘾呢!” 太阳穴的青筋一阵阵的狂跳,我怒火攻心,道:“你们都给我住手!是不是又想关禁闭了!” 原是想劝一劝陈允墨,却没想到秦战竟也老老实实地放手,身旁围了一众劝架的,想必都知道凌灏千贵为皇子,又掌握天下雄兵,自己选择军事学院,为的就是在军队谋出路,又怎么可能给自己未来的老板留下丝毫不好的印象呢!于是也就乖乖地罢休,只是眸子间的怒火却是丝毫掩饰不去…… 整个训练很简单,凌灏千没有丝毫的赘语,干脆的将我们这一百余人分成了十个小队,沿整个蔚山山脉修建成一个巨大的训练营,自书院为起点爬到最高点夺旗者为胜,彩头就是到兵器库中选一件自己趁手的武器,在场都是练武之人谁不知道正林书院的武器库全是天下的精工良品,再则王爷赏赐本就是难得的彩头,自然都不遗余力,当下欢呼声四起,我扫了一眼旁边的队伍,果不其然的在里边看到了秦战和蔡祁岩等人,他们眼色不善地打量着我们,我知道这种纯粹性的团队战和个人战相结合的比赛必然会激起他们的斗志,一路上必然不会安宁,我无奈地笑笑,只是谁害怕这些呢?!只不过,我所有的自信在看到队伍最后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时明显僵了一下。云东书?我有些吃惊,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准备,击鼓为令,夺旗者胜!”凌灏千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眉心微微蹙起,仿佛在担心什么。我轻弯唇角,他这才放下心来。 (); 第二十九章 天公作美,这几日天气尚好,巍山虽大,然则路途尚算顺畅,只不过为了考核我们,选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小路,路上埋伏重重,设置几处路障,再加上为了争夺第一,十个小队之间必有较量,两地相距并不远,不过两个时辰的行程,可这两个时辰的路程艰难可见。陈允墨为我们准备了一应装备,分发下去,腰间缠着钩锁,绑腿上插着两把飞刀,上臂紧缠了护臂,随手够得到的地方还放着能够折叠的小型弩箭,森亮的箭矢整齐的呆在箭筒里。虽然有些夸张,我却没有辜负他的盛情,整套装备好了。 “陈家的东西果然都是好东西!”韩俊打趣道,然而却没有人附和,毕竟这种层次的争斗必然艰难重重,此刻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没事!”韩俊环顾四周,忽略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安慰我们。 我点点头,看向一旁的云东书“照顾好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两人之间绝非只是一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偶遇。 他面色凝重,微微点头。 鼓声震慑云霄,惊起了长空之上飞翔的苍鹰,天地间一片萧杀。 山路难行,怪石嶙峋,春风原就急,刚下了几场春雨,山上野草丛生,石头上苔藓密布,湿滑难当,更添了几分登山的难度。行至一片陡峭的崖壁,这山崖陡峭非常,只能一人前行,我们加倍小心,却依然走的坎坎坷坷,照这个速度上去,想要夺第一,恐怕很难,虽然我不在乎那个所谓的彩头,但却不想服输。 我看了一眼云东书,道:“陈兄,你带两个人先上去,然后是云东书,韩兄在后护送,我押后。” 陈允墨点点头,腰间绳索接下,当空一抛,绳索尾端的飞镖已经牢牢扎进崖壁。 一侧突然传来一阵哄笑:“这条小道,可不是你们能走的,还不让路。” 陈允墨大怒,他和秦战积怨在心,自己不去找茬也便罢了,送上门的怎么可能轻易揭过。我暗暗留了心,这些人出自豪门,行事张扬,无法无天,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尽量不愿有正面冲突。 谁知陈允墨还没说话,秦战却急了,怒声道:“还不快滚。” 陈允墨勃然大怒,厉声叫道:“好大的胆子,找死。”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鞭影猛然袭来,只是一个虚晃,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粼粼的鞭痕。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秦战冷哼一声。 生生受了这一鞭子,陈允墨动了真怒,劈手抓住辫稍,身子借势一荡,已自崖壁上飞身跃下,“不要欺人太甚。”陈允墨声音清冷,望着秦战,寒声说道。 “哼!”秦战面色冷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一个贱民罢了,还想跃龙门吗?!” 话音未落,一道绳索猛地抽来,唰的一声抽在他身上,比之他刚刚的力道更足,鲜血瞬时渗透他的衣襟流了出来,他惨叫一声,暴怒望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废物罢了。”我学着他刚才的口吻,冷冷地说道,绳子当空一旋已经回到我的手中。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我,眼神极尽怨毒之色,怒声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谁要你放过了?”我半眯起眼睛,反击道:“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说罢,一道绳索登时挥出,闪电般向他直扑而去。他不退反进,飞起一脚向我踢来,我冷哼一声,挥拳直奔他的右脸,他身子一侧,避过我的拳风,上身后仰,堪堪避过,扯住我的右臂一转,我借助这一甩之力,当空一转,借势向他踢去,他哪想到我身形如此轻盈,猝不及防之下,“嘭”的一声,狼狈无比地倒在地上。不过三招,他已落了下风。 此刻,不止我们两人,剩下的十多人早已纠缠在一起,就连云东书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拿了匕首在一旁时刻防备着,我暗暗好笑,他卧刀的姿势与其说是防备别人,更容易误伤自己。 “小心!” 我瞳子一缩,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向着再次向我挥拳扑来的秦战扑去。 箭雨纷纷而至,密集地落下,发出“咄咄”的声响。 就箭矢的角度而言绝不是凌灏千安排的埋伏。抽剑、搭弓、拉弦,节奏紧凑、整齐划一,这种作战能力,绝非寻常绿林悍匪,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伏击我们?是只针对我们还是所有学子? 心念百转千回,许久,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下安静的异常,低头一看,正撞进一双黑亮的眸子里。一向桀骜的秦战此刻安静地让人意外,我微微皱眉,身子向一边滚去。 “小心!”他低呼。 “闭嘴!”我瞪他一眼,箭雨密集,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这一波箭雨过后,突发治人,若是被他们发现,难保不被穿成刺猬。 这种密度的攻击足足连续了二十余轮,压的我们几乎难以喘息,我们二十人小心翼翼地趴伏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响动。直到二十轮以后,箭矢才变得零星起来,我们还是不敢有丝毫异动,明白这不过是他们诱敌之计。又过了一会儿,我看了韩俊一眼,他正往我这里看来,我给他使了个眼色,就角度而言,这些射手一定是隐藏在崖壁一侧丛林密布的山坳里,那里的地势比我们此处的位置稍稍偏低,否则不可能看不到我们。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身子已经不留痕迹地向一旁爬去,与此同时,蔡祁岩竟也向着同一方向而去,我向秦战勾勾手指,他明白我的意思,向着另一个方向俯身爬去。 萧瑟的脚步声遮掩在草木摇曳的沙沙声中,我费劲的将自己移动到一块大石后面,在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山道峡谷外,一堆黑衣人埋伏在树丛中,精明干练,浑身透着一股冷冽杀伐之气,清一色手握弓弩,全部对准崖壁,我眸光闪烁,目光扫视着,四周密密麻麻的伏兵。 “至少有几十人!”身旁,秦战伏在我耳边低语。 我点点头。 “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他喃喃自语“绝非璟王殿下手笔。” 我斜睨他一眼,不想,在这种事上他竟不糊涂。 “怎么办?” 我回眸看他一眼,有些匪夷所思:“还能怎么办!干掉他们!” “人太多了!”他有些吃惊“而且这些人一看就训练有素,绝非我们这些人可以力敌。” 我明白他的想法,等待援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们虽出自军旅世家,自恃武艺高强,却没有上过战场,除了日常好勇斗狠,并没有真正对敌,自然会有迟疑,我有些无奈,轻声道:“虽然这些人的目的尚不明确,却绝非京城人士,而且定是仓促之间定下的伏击计划,对地形、人员都不了解,否则不会在璟王殿下在的时候动手!我们有一百多人,书院还有护院、教官,璟王殿下身边必有护卫,这些人都不是这区区几十人可以力敌的,你放心吧,只要咱这边一有动静,必然会有人来援!” 他有些吃惊我的自信,毕竟上山的路这么多条,他们能选择这条无非是为了寻机找茬,否则哪会好巧不巧的和这些人撞在一起。 我没有给他太多计较得失的时间,已将长剑扣在手中,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飞身跃起直直劈下,剑气陡然而出,速度之快,如同撕裂空气,地上的尘土瞬间向两旁飞去。他被我的动作吓得一怔,反应也并不慢,纵身向我身旁的几个杀手扑去,一时间,那些杀手还没来得及弯弓搭箭,已然被我劈倒几个,而另一侧,蔡祁岩和韩俊等人已经跃出,趁着我和秦战吸引众人注意力,在身后屡屡得手。 未经片言只语,恶战顿时展开。近距离的肉搏,弓弩已然不及,全靠长剑弯刀,一时间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众人缠斗在一起,寒光闪动,势挟劲风,长剑映出一片寒光。杀手们的招数自无花哨可言,姿式也并不美妙,但却简单有效,冲、刺、劈、砍,每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只以夺人性命为目的。即便是自小修习功夫,这些侯门公子一时之间都被那种浓烈的杀意所摄,身法变得颇为凝滞,应对数名亡命之徒的狠辣攻击,立时便落了下风, “你们是什么人?”陈允墨厉声问道。 “哼,此事和你们无关,快快滚开,否则性命难保!”黑衣人没想到我们尚可一战,不想纠缠下去,说着已飞身击出,长剑一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竟向藏在后面的云东书刺去。 我攸的一惊,此刻别说是我,众人都已看出他们的目标,竟是最胆小怕事的云东书。 不过,显然此刻已经没有吃惊的时间了,陈允墨横举长剑,用力一推,黑衣人移步换形,以腕间铁刺格挡,刚好压住剑花,与此同时,后招的一掌已狠狠拍了过来,一掌印上陈允墨前胸,救援眼见不及,我身子后仰,翻身震腕,腕间袖箭齐射,一柄精巧的小箭端端正正插在他喉结正中。 这一击原本就是危难之际所为,然则战场之上哪有机会给你留作时机他顾,眼见黑衣人的长剑又至,寒锋如冰,毫不留情地向我刺来,仓促之际,我身形如旋风般卷起,剑光青幽伴随着血花飞贱,一招封喉,电光石火之间,我的手掌印上另一人的胸膛,并顺势而上,利落地卸掉他的下巴,将他的身体摔翻在地,踩在脚下。 “小心!”陈允墨喊道。 “保护好云东书!”我眸中寒芒乍闪,不敢怠慢,一个凌空翻起,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黑衣人当头洒了下来。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人魂魄!黑衣人周遭三丈之内,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如何闪避,都已不及。 (); 第三十章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黑衣人的长剑,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剑锋。 “小心!” 我眸光一闪,一支长箭,于我左侧疾驰而来,我侧身转腰,避开长箭来势,然而,这一闪已给对手有了可趁之机,他长剑攻势不减,我胸前的衣衫已被剑锋割裂了一条长口。我不敢大意,手指翻弹间剑柄已转为反握格击,挡住了对手横削过来的后招。他滑剑上挑,剑锋就要向我切来,一时间,我避无可避,已是狠心拼上挨上一剑也要把对手刺于剑下,然而,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只闻“铮……”的一声,眼前长剑已被劈落,发出尖锐的铿然之声,而我,竟在凌灏千怀中。 凌灏千一击得手,并不停留,示意手下速战速决,有了凌灏千的加入,黑衣人已经阵脚大乱,再则撕杀之声已经惊动整个山谷,若是拖下去,只能愈发难以应对,黑衣人见机甚快,此时已知不敌,招式越发狠辣,妄图寻找机会撤离,怎料凌灏千又怎会让他们如愿,长剑凛凛生威,“铮铮铮”数声连响,两人快剑相搏,拆到十余招后,黑衣人长剑一斜,小腹间露出破绽。凌灏千挺剑直进,黑衣人急急持剑来挡,却被长剑压制,一掌拍出,正击在他胸口。黑衣人身子一晃,一支血箭喷出,身体缓缓垂下! 林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见首领倒下,余下的黑衣人惊慌失措,竟顾不得首领的尸首,立刻飞身散去。 “怎么样?”凌灏千吩咐手下去追,将我扶在怀中,急切地问道。 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这才放下心来,放开我,话语间满含责备,道:“刚刚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大意,这一剑如果挨上可如何是好!” 我明了,他来的那一刻必然看到我不顾一切的持剑拼命,可是,我又如何向他解释,没有一战的把握,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却搏。然而此时时机不对,也不过是含糊过去罢了。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虽没有只字片语,他却瞬间了悟我的想法,深深地看我一眼,轻轻叹口气:“可如何是好!将你放在这里,恐又有危险!” 我微微嘟起嘴,捏着手中的衣角并不放开,许久,他终是蹙眉叹息:“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这才弯起唇角,他看着我唇角的笑意,眸间是满满的无奈。 战场打扫的很快,只是,巍山丛林茂密,山路繁杂,凌灏千的手下竟没有捉到任何的活口,我有些失望,转眸看到目光躲闪的云东书,又放下心来,有他在,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一场打斗结束的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书院再次回到平静,只是,秦战和蔡祁岩对我们的态度好了许多,虽然陈允墨还有些愤愤,我却没有丝毫的介怀,除了有些不自量力的骄傲,他们心地并不算太坏…… “慕兄!” 一下课,我和陈允墨就急急的往宿舍赶去,前几日我给他三飞箭的图纸,估计已经有了成果。这三飞箭是我在如今工业体系落后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盗取了先贤的智慧,设计飞刀箭、飞枪箭、飞剑箭三种火箭,这三种火箭用长6尺的坚硬荆木制作,箭镞长5寸,分别制成刀、枪、剑形锋刃,能穿透铠甲。箭镞后部绑附长7至8寸、粗二寸的火药筒。作战时,既可以将火箭安于木架上,手托箭尾,点着火药筒的药线,对准敌人射去。也可以在大规模作战时,将其安置于一个口大底小的火箭桶中,桶内安置两层格板,用于火箭的定位和定向,同时又将各支火箭的火药线集束在一起,点火后众箭齐飞,一次可射2至100支火箭不等,足以瞬间掌控战局。 这些原本都是我在宫里没事的时候设计好的,原以为没有时机付诸于行动,却没有想到陈允墨竟然出现,如此大好的时机,我若不去用实在是说不过去,却没想到,好不容易挨到下课,竟被秦战缠上。 我和陈允墨对视一眼,回头望去,秦战已经追到身边。 “怎么?!”我挑衅地看他一眼,道:“上次还没打够?再来?” 他不好意思地捎了捎头,笑道:“哪里再敢冒犯慕兄,小弟知错了,特来给慕兄和陈兄赔罪!” 我看了陈允墨一眼,此刻急三火燎的,哪有时间和他应付,这才搪塞地笑道:“小事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他大喜,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道:“那咱们走吧!我请你们喝酒赔罪!” 我愣了愣用力往后拽,试图摆脱他,却没有想到,他好像也忽然愣了一下,惊惶之中,竟然被我轻易甩脱。 “改天吧!我今天有事!”我哪里有时间去对付他,转身已经拉着陈允墨往宿舍奔去,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喃喃自语:“这手怎么如此柔软!”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蹙眉看着眼前的这几个设计,指出几个需要改良的地方。不得不说,在现有的条件下,如此短的时间里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而我要的,却绝不止这么简单。我看着陈允墨眸间的得意一点点消退,然后再由挫败转而斗志盎然,浮上一丝满意,陈家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让陈允墨脸色微变。 “陈兄!” 是韩俊,我神色一凛,制止了陈允墨手下想要藏起武器的动作,韩俊的身份虽然至今未能探明,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是友非敌。 陈允墨有些犹豫,然而,还是迟疑地走到门旁。 门“吱扭”一下打开,出乎意料的,云东书跟在他的身后。 “原来是韩兄和云兄!”陈允墨微微侧身,将两人让进门来。 韩俊和云东书见我在房中并没有吃惊,好像原本就是为寻我而来,我也没有将心中的意外表现在脸上,和缓地一笑,从熏笼上取了茶壶,为两人斟了一杯热茶。 两人接过茶杯,但并未送到口边,只是暖手般地将掌心贴在杯壁上,言语间满是迟疑。半晌后,韩俊才和云东书交换了一个眼神,方道:“慕兄、韩兄!今日我二人前来是有事相求。” “无论是什么样的话,既然已经来了,总归是要说的,两位不必再多犹疑。”视线轻扫间已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当下缓缓道,“我们同窗数月,有话但说无妨,若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自当尽力,如是我无能为力的事,也不会多加口舌,对外宣扬,请放心。” 云东书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决心,手中的茶杯也不知不觉放到了桌上,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上次巍山遇袭,想必慕兄和陈兄都看出些痕迹,却没有问我,东书感念在心,今日前来,一为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二为求助。” 我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陈允墨的视线在我面前划过,也难得的没有询问。 云东书眸中微露痛苦之色,继续说道:“想必慕兄对我的身份早有猜测,你二人屡屡回护于我,我却有所隐瞒,是我的过错,只是,东书实有难言之隐,说了,怕为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如今,就不怕了吗?” “巍山遇袭,在下早已知晓慕兄和陈兄的厉害,怎会再有质疑?!”他抬眸看我,终于下定决心:“恕在下先前欺瞒之罪,我是云中十三州州牧之子,身怀血海深仇,身份岂敢轻易示人。” 说到这里,饶是陈允墨这般心志坚稳,脸上也不由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讶,他看了我一眼,生生压下眼中的震动,默默地听了下去。 “当日,云中十三州失陷,落入月珩之手,城陷之际,父亲将印章、绝密的信函以及一些库存悄悄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并让亲兵将我送出云州,可是,又谈何容易,在辗转逃亡的路上,亲兵一个个死去,我孑然一身,手无缚鸡之力,只好隐姓埋名,潜伏在乡野之地,大战之时,我的父母、族人皆被清洗,即便有几个活着的,也早已隐姓埋名,无法联系,幸而早年间府中的奶娘回乡,我赶到吴州投奔了她,她将我装扮成她离家的儿子,做了教书先生,这才逃过一次次的追捕。”说这些话时,他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可那双渐渐发红的眼睛,和按在桌面上僵直苍白的手指,却出卖了他沸腾激动的心情。 若是这般,一切便都对上了,我点点头,这才望向一旁的韩俊:“那么韩兄呢?在这场逃杀中,你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淡淡地笑笑:“我就是那个奶娘的儿子,娘亲回乡后,我便跟了镖局,一直靠走镖为生,行走江湖。一次回乡探亲,我见到了云兄,这才受娘亲所托,一路护送他来京城。在路上看到书院招生的消息,我们就一起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碰上哪个皇亲贵胄!” “为什么你们不直接去京畿衙门?”陈允墨难掩眸中的同情之色,插嘴问道。 “云中十三州多少代的积累,万一碰到贪腐之人,说不定不仅无法面圣,还会丢了性命!自古至今,这种事还少吗?!”韩俊面露不忿 “那为什么当日你们故作不认识?”陈允墨忽然插嘴。 我也有些好奇,抬眸看向两人。 “当日,我们身负血海深仇,举目无亲赶到京城,两人身份差异太大,若是同进同出,难免会被人看出纰漏,更何况,这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寻找东书,我只有悄然隐藏,一则可以减小目标,二则可以在关键时刻出手助他。”韩俊面露凄然,转而看向我:“慕兄,我知道你身份非比寻常,现如今能帮到东书的也便只有你了!” “你们就不怕我觊觎云中十三州的财宝,所托非人吗?”我轻笑。 “你明明身份显贵,当日论辩,却能为我们布衣士子正名,就凭此心性,我和韩俊就愿意把身家性命交到你手里!”一向唯唯诺诺的云东书难得的坚定。 我有些感动,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立刻点头应允,毕竟,其间种种并非我能够左右:“你们既然信得过我,那便安心在书院待下去,不管能不能帮到你们,我自会尽力而为,只是,切莫轻举妄动,否则杀身之祸恐怕不远,到时候我即便是想帮也无能为力。”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皆点点头…… (); 第三十一章 哥哥来的很快,这些时日他忙于朝政一直顾不得我,接到我的书信,担忧我有事,立时就来了。 我正在看书,没防备房门打开,骤的一惊,书就落在榻上,他默默捡了起来,递在我的手上,这才坐在一旁,问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我抬眸看他一眼,默默将书放在桌上,向门外看了一眼。 他的眸光微微震动,这才看向我,轻声说道:“外面有我的随身侍卫,放心吧!” 我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前几日书院有杀手行刺,你可知晓了?” 他凝目看我,悠悠叹口气,道:“如何能不知晓,只是璟王殿下找了我,和我说明原委,并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我,我这才在你身旁多加了几个隐卫,佯作不知。”说着,他嗔怪的看我一眼,继续说道:“原以为你要继续瞒我,却不想这次竟然这般乖巧。”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若不是有事要他帮忙,哪里又会告诉他了! “哥哥,杀手的来意你可知晓了?” 他微微蹙眉,自从出事以后,凌灏千通令全城戒严,巍山一代被他搜了几遍,又派人在京城及周边地域暗暗寻访,一直查不到杀手的下落,此刻见我问起此事,猜到我必然已经知道些内情,心中更加不安,道:“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我点点头:“他们是来找云东书的!” “云东书?”他略略沉吟,已经想通其中症结“难道他是云中十三州的人?”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传言城陷后,州牧之子一直没有寻到,难道是他?” 我点点头,没有吃惊哥哥的反应速度。 “他来是为什么?”哥哥一面点着头,一面问出下一个问题。 “自然是为求助而来!”我低声答道。 “护他周全不难,当日云中十三州被月珩所占,不止月珩在找他,皇上也派人四处找他,毕竟,当日他父亲把所有的军事部署、人员、钱财全部藏了起来,没有这些,云中十三州几乎就是空城。”哥哥沉思良久“可是,此刻月珩兵力强盛,没有必胜的把握,贸然承诺什么恐怕很难!” “的确,他能不顾生死安危的赶到京城,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来!”我微微点头:“恐怕他想求皇上帮他夺回云中十三州。” “这谈何容易!”哥哥神色震动,沉吟良久,低声说了一句:“云中十三州一直是皇上的隐痛,这些年月珩屡屡犯边,当年,月珩更是一路沿着云中十三州打进我们天昱,直到一路杀到锦城,才被父亲、母亲死死守住,没有再进一步,此刻保全锦城已是艰难,想要夺回云中十三州谈何容易!” 我点点头,又岂会不明白其中的艰难。 “你且放心,让他安心住下来,我会将此事禀报睿王殿下再行定夺!”哥哥拍拍我的手。 我却有些疑惑,看向他:“为何是睿王殿下?为何不直接面圣!” 他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却终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解释道:“皇上一直对云中十三州之事芥蒂颇深,这些年更是如鲠在喉,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谁敢轻易去提。如今,不过是一个州牧之子,无军权、无人马,即便是面圣也不过是闲置在一旁。若想真的夺回云中,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哥哥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关注的焦点,我想问的不过是为什么偏偏是睿王而已!灏宇是我们的姨表兄弟,又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即便是以后有所指望,难道不应该是他吗?!然而,我聪明的没有再问什么,我想,哥哥身在朝堂,自然有他的道理…… 很快,云东书被悄悄地带了出去,不过一夜,就已经归来,只是归来后他眸间的郑重让我有些难以释然,我想他必然已经见到凌灏轩,也必然得到了什么承诺,抑或是凌灏轩对他说了什么,让他暂时放下执念,只是这些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转眼间,在书院已经待了一年,因巍山一战,秦战和蔡祁岩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反而不打不相识,相处下来倒是兴趣相投,我们日日待在一起,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一日下了课,刚刚进了院子,我就隐隐嗅见一阵香气,心中暗自纳闷,急急走了两步,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累累串串的鲜花,充斥着温馨悠逸的气息,我当即怔在那里,前世见多了送花的套路,然而,真正收到鲜花,却是隔世之后,以往总觉送花这种事落了俗套,等到真的收到,才察觉到原来这种虚荣的喜悦真的是血液之中流淌,让人无法拒绝。 “咚咚!”门外响起低沉但清晰的两三下敲门声。 我一惊,慌乱的转身,第一反应是如果被陈允墨这几个混蛋看到这满屋的鲜花可如何了得,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直直冲了出去。然而,在看到外面那一切时,一切不安慌乱瞬间不见,我定定地站在那里,触目所及是他一袭湖蓝色长袍,姿态闲雅地立在院中的樱花树下,微笑着看向扶门而立的我。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脸上,让那个笑容显得更是和煦。 我立在门口呆看了他一会,他静静回看着我,并不说话,仿佛如今任何一丝响动,都会惊扰到这一刻的美好。 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转向房间,微笑着问我:“可喜欢?” 我的脸有些发烫,低声说:“喜欢。” 他轻轻地笑看着我,往日黑沉的眼睛变得很是明快,点点笑意飞溅出来,映得脸色晶莹如玉,我有些羞恼,却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默默走到我的身前,有些近,让我刚刚的淡定镇静通通消散不见,我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只觉得他视线一直凝在我脸上,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许久,他轻轻勾唇,手臂轻轻抬起,伸手揽我入怀。 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哪怕是欲迎还拒的挣扎一下,可是,这一刻我的大脑瞬间死机,就这么没有丝毫反应的投入他的怀中。 “慕兄!” 然而,骤然而至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我的神智伴随着这道声音瞬间回归,立时将他推开,猝不及防之下,他被我推了一个踉跄,然后,我就看到,院门口,两道清隽的身影比肩而立,只是,此刻脸上布满匪夷所思地震惊。 饶是我再如何强大的心智都有些撑不住了,我的脸色涨红,觉得应该解释些什么,可是,越想说,却越是开不了口,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说辞,可是,偏偏每一种说辞都被自己第一时间否定。 “有什么事吗?”灏千轻飘飘地开口,我这才发现他的心理素质强过我数倍,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可以如此平静。 “没!没!”秦战和蔡祁岩对视一眼,磕磕巴巴半天好不容易完整地吐出一句话“你们继续……” 完了!这次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天边云卷云舒,阳光带着温暖的气息投射在暗红色的琉璃瓦上,我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正有一只云雀飞过,画面美到让人忍不住叹息。 “慕兄!慕兄!” 如果没有这道让人颇有些厌烦的声音,想必会更好! 我叹口气,就知道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怎么可能给我片刻的安静,我颓然回首望去,远处,秦战急急地向我奔来。 “什么事?”我蹙眉看他。 他终于站到我的面前,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挠挠头,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事?”我有些不耐烦,“没事我走了!”说着,我转过身去,作势要走。 他一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扯了扯没有扯出来,抬眸看他,他一脸呆滞,目光凝在我的手上。 我骤然用力一扯,他这才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收回手去,脸却红了一片。 “到底有什么事?”我轻轻揉着刚刚被他死死拉着的手,他的力气极大,手竟然被他握红了。 他满脸通红,看我一脸不耐,才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慕兄,当日冒犯了,一直想要赔罪,不知你有没有时间,我置办了几杯薄酒,向你赔罪。” 这已是他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以这种理由找我了,原想一口拒绝,看他满脸期冀,又有些不忍,想了想,还是应该快刀斩乱麻,终是开口道:“晚上吧,我去找你!” “当真?!”他惊喜地开口,满脸雀跃。 被他的热情感染,我终于释怀,笑道:“当真!” 他莹亮的眸子满是神采,“好!不见不散!” (); 第三十二章 月色悠悠地落下去,院子里铺了一层银色的霜,夜风清甜,混合着各色青草的香气,馥郁清雅,屋顶上,懒洋洋躺着一个人,他以臂枕头,单手把玩着白玉杯,姿态闲适。 我莞尔一笑,刚刚因为陈允墨缠着我改几处设计,没想到一忙就过了时辰,已近亥时,难为他还在等我,只是选得这处位置……我有些默然。 我默默走过去,脚下,红褐色的瓦片随着脚步声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 他瞬间起身,风掠起他宽大的衣袍,带出几分飘逸,银色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肌肤温润如玉,看到我的那一霎那,眸子里缱绻着异样的色彩。 我静静站在檐角,遥遥看着他,微微在风中笑了笑,想起前些时日他还看我如同死敌,没想到今日竟会在一起喝酒。 我走过去,随手拿起他身侧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咕噜噜喝下去,才开口说道:“刚刚遇到点突发情况,让你久等了!” 他笑笑,遥遥举杯:“只要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其实我并没有生气。”我举杯一饮而尽,仰头看向天际明月,月色静好,光洁如玉。 “我知道。”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因为在你心里从未将我放在心上。” 虽然早已预料到他找我的目的,还是有一瞬间的沉默,他微笑举杯,清冽的酒液里,似乎看到自己的伤感。 我看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挂着那样的伤感,竟是那般突兀,那般不协调,心底忽然没来由的生出一分沉甸,沉重里却又生出一种难言的感动,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其实就你的出身而言,你的那些理论并没有什么错处,我们只是立场不同。” 他转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转动,眉目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连语气都没有变化,“或许吧,不过显而易见,你是对的。”说着,他看向我,露出自嘲的笑意:“起码,你比我要强很多。” 我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是吗?或许吧,在这场辩论中我的确赢了,不过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许你比我要强。” 他微笑,大口喝酒,一壶酒很快下去一半。 我按住他的手,沉声道,“别喝了。” 一阵风吹来,将他的头发吹散,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好似起了一层大雾,看不分明,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伸手拂了一下鬓间的乱发,回头拿起酒杯。 “秦战,有句话你说的很对,现如今三国鼎立,边疆不稳,天昱看似强大,可是百年来战争频起早已千疮百孔,不知什么时候,月珩就会闯进我们的防线,侵略我们的疆土,到时候,我们不可能只指望皇族和世家子弟去冲锋陷阵,我们只有依仗百姓。”我转过头来,看着他:“或许,你认为他们微不足道,知识贫乏,根基浅薄,可是,他们是最广大的一个群体,只有他们强大了,我们的国家才会真正的强大。” 他看着我,眼神突然多了几许认真。 “秦战,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所以,我希望当烽烟四起那一天,我们有力量守护我们的国家。” 轻风吹来,他的眸子忽然变得坚定,“我会的,无论在你眼中,我的观点是不是真的正确,我总会尽我所能守护天昱。” 我嘴角一牵,缓缓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不同。” 他眼神明亮地看着我,笑容那般炫目。“果然,人在高处呆着,心思就会更加清明。” 我笑笑,举起白玉酒盏:“来!喝酒!” 月光如水,倾泻满地银辉,我们却好像陷入沉默,许久,他忽然开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愣了愣,心想,该来的,总还是来了。我回眸看他,一双平静的眼睛突然透过漆黑的雾霭看了过来,那目光那样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一丝惴惴不安。 我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 “璟王?”他微微笑起来,笑容苦涩,像是冰冷的雪。 我再次点头,我知道直接的回拒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治疗自己的心伤。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洁白的杯壁,金黄色的酒液微起涟漪,一些酒液溅在掌心,再顺着肌肤的纹理滚落。片刻,他缓缓勾唇:“是不是很傻?我明明早已猜到,却还是如飞蛾扑火般想要尝试。” 我笑了笑:“或许吧,人总是这样,不断地追求真相,却又在窥得真相的那一刻悔不当初,不过,这总是一个交代,不是吗?”说着,我举杯一饮而尽:“秦战,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他认真地看着我,许久,终于点点头,掩去眼底的伤感…… 凌灏希的婚礼愈来愈近了。姨母终于忍不住把我接了回去,虽然之前哥哥想了许多理由让我离开皇宫,可是,灏希大婚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只好瞒了众人办了病退才算罢休!再则,这段时间秦战和蔡祁岩看我的眼神越发奇怪,让我愈发招架不住!好在即便是众人有些疑惑,碍于这些时日的相处,众人对我的身份都有了猜测,竟然无人敢问,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有了书院的自由,再回到皇宫,等着我的只有无聊烦闷!我看着姨母一遍遍的数算着大婚当日的东西,细之又细,我着实帮不上什么忙,也便日日懒怠在宫中无所事事。 初春的日头尚好,阳光难得的温软,我躺在花园中的摇椅上昏昏欲睡,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若儿!” 我看他行色匆匆,勉强支起脑袋看他:“怎么了?火烧火燎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有心思睡觉!”他冲到我的身旁,随便坐在离我最近的一个石凳上。 “又怎么了?”我不以为然,毕竟这皇宫之中能有什么事需要我去犯愁呢!宫里有姨母在,宫外有我的两个哥哥在,这世上能让我发愁的事情少之又少。 “若儿,你知不知道,沐言联姻的婚书已经到了,求亲的对象就是你!”他气咻咻地看着我,满面怒火。 我一愣,简单的几个字我却用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去年我还笑话嘉懿多心,是啊!没有及笄的女子是不能嫁人的,我既不是尊贵的公主,对他的联姻又没有丝毫的益处,沐言怎么会想到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联姻,如此诡异的桥段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若儿,你怎么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必不会让你嫁给他的!”他原本看我一副懒散的模样生气,如今看着我惊慌失措,他却又心急如焚。 “有用吗?”我的心莫名的悲凉起来,这一刻我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看似华贵的牢笼里,我不过是一只看似尊贵的金丝雀,命运任人摆布! “会有用的!我去求父皇、母后!一定不会委屈你的!”他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把扯向我的臂膀,向着昭华宫的方向奔去…… 我跑的跌跌撞撞,几乎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奔到昭华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狼狈的站在姨母的面前。我仿佛听到无数宫女压抑的惊呼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这一刻我终于平静下来,周遭混沌的一切一夕间变得清明…… (); 第三十三章 姨母闲适优雅地坐在大殿的紫金雕花椅上,身旁焚香袅袅,案上茶汤金黄,她穿着一身绛紫色华服,满脸雍容之色,见灏希怒气冲冲地奔进来,缓缓抬起头来,眉梢轻轻一挑,然后波澜不惊地说道:“怎么了这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值得你这般惊慌!” “母后!”他看也没看跪了满地的太监宫女,径直走到姨母身边坐了下来,怒气冲冲地说道:“母后,你听没听说沐言联姻的消息?” “听说了!”母后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视线平静地在我身上慢慢滑过,却终是举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 “母后,若儿是绝对不能去和亲的!”他一把握住姨母的衣袖,急切地说道。 姨母犹豫了一下,终是淡淡地开口:“若儿是母后的亲侄女儿,母后何尝舍得她去,可是有你父皇在,这件事可不是母后能做主的。”她稍稍一顿,带着哄劝的语气:“若儿还没有及笄,即便是定下婚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大婚,你且放心,你父皇会有考量的。” “可是,万一父皇同意怎么办?!”灏希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姨母的不同寻常,继续说道:“母后您快去求见父皇,父皇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话没等灏希说完,姨母已经冷冷地打断:“这是朝政,历来后宫不得干政,再则若儿是我的亲侄女儿,本宫若去求情难免会引人非议,这事就此打住吧!一切都等你父皇决断!” 纵然会想到此事非同小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姨母会如此冷漠,我愣在那里,仔细的消化着这一切。是的!这一切绝不会如她所言这般简单,纵然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可是却并非不可置喙,再则,即便是当真无能为力,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我想,她应该是担心灏希对我的情感,担心与魏相的联姻出现纰漏,所以才想要把我远嫁出去,只有这样,灏希才会死心。 然而,情绪激动的灏希又怎么可能猜到这一层,他脸色涨红,哐地一声站起身来,碰翻了桌上的茶水,茶杯摔落一地,瞬间一片狼藉…… “灏希!” 姨母的眉头深深皱起,一掌拍在桌面上,长长的护甲敲在厚重厚重的金丝楠木桌面上,落下“叩叩”的声响。 灏希却丝毫不为所动,一把扯过我的衣袖,脚步顿下,却不曾回头,冷冷的说道:“若母后无法为若儿周旋,那儿臣只好去找父皇!” “荒唐!” 何曾见过姨母如此失态的情景,她遥遥指着灏希,手指轻颤,一时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灏希没给她发作的机会,他再不停留,一把拉起我,向泰和殿的方向奔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皇宫格外安静,一路上,即便是洒扫的太监都几乎没有看到。泰和殿就在眼前,他却突然停下脚步,面向我握住我的手。我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却不想他竟是笑笑,像哄孩子一般轻声对我说:“若儿,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 长风从他的身边吹过,带起地上的尘埃,在夕阳斜照下发出暗金色的雾蒙蒙的光。 我说不清自己的怎样的心情,只是机械地点点头,然后,看着他向着泰和殿的方向奔去,夕阳在他身后落下绚烂的光彩,如同一幅巨大的油画…… “哐!” 茶杯碎裂一地,泰和殿内所有的人惊慌失措地跪倒一地。殿内死寂一片,再无半点声音。 “这是泰和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给朕滚出去!”凌泽云坐在泰和殿宽大的金丝楠木雕龙御座里,面色铁青,嘴唇紧抿。 灏希脊背挺直地跪在他的脚下,脸色苍白难看,却丝毫没有退缩:“父皇,儿臣失礼,但是,若儿不能走,若儿才刚刚十四岁,还没有及笄,姨父姨母走得早,儿臣不能也不忍心让若儿离乡背井!” “哼!”凌泽云冷哼一声,语调请冷的好似悬挂在房檐下的冰凌寒彻心底:“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父皇!”凌灏希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却丝毫没有退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声音带着戚哀和愤怒:“父皇,若儿在这宫中孤零零一人,儿臣不能不管不顾,还望父皇成全!” “成全?”凌泽云的声音更加冷漠:“去年正元节你闹得笑话还不够吗?还要成全?你要朕成全你什么?把苏若许配给你吗?混账!” “父皇!儿臣断无此意,儿臣只是担心若儿,星曜是蛮夷之地,苏若一人嫁到星曜,举步无亲、背井离乡,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受得了!” “莫说现如今还没有旨意,即便是有旨意,别的公主可以受得了,苏若就受不了吗?和亲是荣耀,是朝廷给的无上尊荣,不是你的一己之见!”凌泽云顺手一摸,将手边的墨砚拿起,向着凌灏希的方向砸去。 墨砚不偏不倚地砸在凌灏希的头上,一时间墨汁和鲜血飞溅,黑色的墨汁和红色的鲜血混在一起,洒出黑红相间的斑点。 “皇上!”太监总管吴运铎膝行到凌泽云的身旁,头深深扣在地上:“皇上莫要动怒,三殿下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顶撞!还望皇上恕罪!” 凌泽云蹙眉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凌灏希,拳头紧紧握起,鲜血沿着他的额头滴落,划过他的脸颊,他的心也不由地揪痛起来,这就是他的儿子,自小就倔强的儿子,也是最像自己的一个儿子,可是,他太年轻了,年轻到许多事情根本还看不清楚。他深吸一口气,按捺着自己的怒火,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退下吧!” 凌灏希默然跪在那里,仿佛那些鲜血并不是自己所流,许久,他抬眸看看自己的父皇,眸光平直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机械的叩首,然后,转身离去…… 月夜渐深,原本清朗的初春,夜里却忽然刮起大风,寒风夹杂着冷雨簌簌而来,沉寂的皇宫更显凄冷…… 我远远地站在泰和殿门外的一角,静静默立,灯火透过雨幕散在我的脸上,手指用力抓着衣角,死死的用力,指节泛白。我听到泰和殿那扇厚重奢华的金丝楠木雕花门打开的声响,然后看到灏希狼狈的有些踉跄的身影。鲜血和着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留下浅粉色的痕迹。我看到有御医匆匆的冲进来,他却一把将他推开,固执地跪在泰和殿门口。 “殿下!求您了!再不止血您的伤势会更加严重!”御医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劝慰,身旁稀稀落落的站着他的几个近侍。 “都给我滚!”他一把推倒身边的御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铁青的脸色中带了一丝苍白。 “灏希!”我再也忍不住,顾不得那扇门后是世间最有权势的一国之君,顾不得那些流言蜚语,这一刻,我什么都顾不得,我只看到那些缓缓流下的鲜血,看到寒夜中的冷雨和绝望。 浅蓝色的绣花宫靴在雨水中皱成一团,箍在我的脚上,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我冲过去按住他头上的伤。鲜血快速的渗透我手中的丝帕,瞬间晕染一片…… “若儿,你怎么来了?”他伸出的手骤然僵持在半空中,那些脱口而出的拒绝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变成温软的关怀:“快回去,雨这么大,万一浸了冷气可如何是好!” “你也知道雨大,为何还在这里跪着?”我反问他,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滚落。 他没有说话,倔强地跪着。 我叹口气,伸手接过御医手中的药箱,几个机灵的近侍已经举伞团团围了过来,方便我们包扎。 他想要拒绝,却被我牢牢按住。 “若儿,你快回去!”药酒清理伤口会很痛,然而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是一味地催着我离开。 “若是你不好好包扎,那我就绝不回去!”我按着他的手,他想要推开,却又不忍心,只好乖乖的任我动手。 不多时,已经包扎完毕,他不停地催促我离开,可是我又如何忍心呢?!这一切原就是因我而起…… “听话,若儿,快点回去吧!” “灏希,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不就是嫁到星曜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不知道是不是鲜血刺红了我的双眼,又或者是这种苦苦哀求让我绝望,总归,我的情绪难得的有些失控,在僵持不下的境地,我转身向着泰和殿的方向奔去。 “若儿!”灏希死死地拉着我:“我不许你去!” “灏希!“我转身撕扯着他的手:“灏希,我不要你为我这样,不要你受这种委屈,如果我留下是这么换来的,那么,我宁可去星曜!” 我甚至不敢想,我的力气突然那般大,又或许是因为灏希失血过多,纠缠中,我终于甩脱他…… 我用尽全力向泰和殿跑去,这一刻我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房间内的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掌控我的命运,这些,我全都忘了…… (); 第三十四章 “若儿!” 一道温软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然后就是一只手用力将我一拉,我已经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那双手用力地将我控制在怀里,让我动弹不得。 “若儿,相信我!快点回去!”这是一道不同于灏希的声音,更加沉稳醇厚。 我自他怀中挣扎着抬头,雨水那般大,顺着他的发丝滑下,我只能看到他明亮的眸子和眸子中那个小小的我。 “若儿,听话,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谁都不行!”他的声音充满了让人沉静的力量,我只觉得刚刚那口气忽然就泄了…… 他不停地为我擦拭泪水,不停地在我耳边低语,仿佛我只是一个孩子。 “若儿,快点回去,再闹下去,事情就更加不可挽回了!父皇绝非不明事理、罔顾亲情之人,你先回去,一切会有转机的!”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命运待我当真不薄,这般时刻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却选择陪在我的身边。 “照顾好你家小姐,不准她再过来了!”他轻声地吩咐怀璧,将我靠在她的怀里,这才冲我笑笑:“等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离去,静静地注视着泰和殿内昏黄的灯光,那里寂静一片,我却不相信他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皇上,三殿下还跪在泰和殿外,这大冷的天,殿下还有伤,万一……”吴运铎小心翼翼地伺候在凌泽云身畔,觑着机会立刻劝慰道。 笔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墨迹立刻晕染一片,他定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细雨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寒冷,他又想到儿子额头的伤口,即便是刚刚有御医前去包扎,可是,在这么大的冷雨里,那么包扎又能有什么作用…… “唉!”他长长地叹息,顿时生出许多无奈。 “皇上可是真的想要苏小姐去和亲吗?”吴运铎自小伺候在皇上身边,怎么可能不清楚皇上的用意,只是…… “朕怎么可能会让苏若去和亲,别说她还没有及笄,即便是岁数到了,为了清宁朕也不会让她去的,只是,当日正元殿上灏希闹了那么一通,朝堂上不知多少人议论纷纷,今日这一闹,若是由着他,以后难免会生出许多闲话!”他无奈地摇摇头,握起身旁的茶杯:“他一个皇子也便罢了,可怜苏若一个女儿家,眼看就要及笄了,若是被他坏了名声,这京里的好人家谁还敢求娶!清宁的在天之灵又如何能安息!” “皇上如此良苦用心,可惜三殿下年纪还小,并不能了悟。”说着,他看了一眼窗外,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跪了这么久,想来殿下也想明白了,殿下年纪小,个性冲动,但却最重情谊,这不也是皇上最看重他的地方吗?如是对苏小姐不闻不问,反倒不是他了!这么长时间,罚也罚够了,还望皇上消消气,容殿下回去养伤。” “哼!”凌泽云紧握着杯子,却没有放下,道:“他真能想通吗?朕看未必!” “皇上……” 然而,还不待吴运铎再次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门帘被随侍的宫女轻轻撩开,门外是跪着的禀事太监。 “皇上,璟王殿下求见!” 凌泽云一愣,转向吴运铎,疑惑地喃喃自语:“灏千?他来做什么?” 吴运铎面露困惑,却不敢多言什么,道:“莫不是朝堂上有什么急奏?” 凌泽云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唤他进来吧!” “是!”吴运铎立刻退了出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凌灏千掀起门帘,缓缓走到凌泽云面前,稳稳跪下。 “免礼!”凌泽云微微摆手。 “谢父皇!”凌灏千轻轻起身,月白色的长衫飘过精致的紫檀木地面,柔滑的面料起了一道微微涟漪。 “父皇,儿臣听说星曜皇子沐言求娶苏小姐,特来向父皇求道旨意,苏小姐乃儿臣挚友,年纪尚幼,星曜此去千山万水,离乡背井,习俗不同,恐风土不服,还望父皇成全。” “你也是来为苏若求情的?”原本的怒火骤然间再起波澜,凌泽云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在他心里,这个儿子从小就与众不同,不问政事,只求战功,仿佛独立于朝堂之外,从不理世俗之事,却没有想到,为了一个苏若也乱了阵脚。 “是!”凌灏千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父皇的怒火,然而,他没有选择回避,只是默默地点头。 “你可知道这是两国邦交,并非私情!”凌泽云冷冷地看着凌灏千,说道。 “儿臣知道,还望父皇成全。”凌灏千撩起长袍,再次跪在他的面前,从容地开口。 “你可知道灏希为何跪在外面?” “儿臣知道!” “那你还敢来?!”凌泽云紧紧抿起唇角,冷冷地开口。 “为了苏若,儿臣无怨无悔!”凌灏千挺直脊背,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没有回避。 “好个无怨无悔!”凌泽云一把抓起茶杯摔在地上:“你们兄弟一个个倒都是些情种!现在翅膀硬了,都敢来逼朕了!” “儿臣不敢!”茶杯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皱眉,却不躲不闪。 雨越下越大,仿佛裂开一道口子,倾盆而至,凌灏千默默地跪在雨中,身侧,凌灏希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同样嘴唇发青的二哥,想说些什么,却终归只字未言…… “皇上……” 吴运铎再一次看看窗外,欲言又止…… 已经快要四更了,不知是为了什么,一个时辰前,五殿下也来了,在泰和殿门前站了片刻,却终归是没有进来,只是默默地跪在了哥哥们的身旁,然后是四殿下,最后,是睿王殿下。凌泽云的五个儿子在这件事上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有志一同地跪在凄风寒雨中…… “皇上……” “朕这几个儿子到底是怎么了?”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之后,凌泽云微微侧头看向吴运铎,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苏小姐自幼长在宫中,与三殿下、四殿下、五殿下一起读书,情同手足,更别说和三殿下还有兄妹之谊,苏小姐突逢大事,几位殿下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他稍稍有些犹豫,却依然开口:“这几位殿下若是不来,反而不像您日常对他们的教导了。” 凌泽云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倒是会替他们开脱!” 吴运铎一看就知道凌泽云的怒火已经平息,他上前几步,弯腰陪笑道:“这几个殿下都是情义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阻力就见死不救,更别说皇上英明,日常对他们多有教导,知道何事当为何时不当为!” “哼!”凌泽云冷冷一哼:“他们倒是重情重义,却没长脑子!” “这件事皇上心中自有决断,不过几个殿下年纪小,也并不知道以往种种,自然不能猜度皇上所想。”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若按常理分析,我天昱与星曜世代交好,多年来一直延续和亲,自洛琳公主之后,这一代皇子再无联姻,也到了时候!这么一想,这几位殿下有此顾虑也便有情可原了!” 凌泽云沉思许久,方才默默点头,说道:“你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不过睿王和璟王为何也来求情?” “这……奴才就不清楚了,不过奴才私下猜度,或许是璟王殿下倾慕苏小姐才华,至于睿王殿下,应该是和璟王殿下骨肉情深,见璟王殿下被罚,自然陪伴左右。” 凌泽云犹豫片刻,抬眸道:“你说,苏若和灏希之间有没有……” “奴才听说,之前为三殿下指婚前,皇后娘娘问过苏小姐的意思,苏小姐是力辞的,想来苏小姐对三殿下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意思。”他稍稍犹豫,继续说道:“倒是刚刚,三殿下受伤,苏小姐跑了过来,要主动请旨赐婚,被璟王殿下拦了回去,奴才私下想,三殿下无论如何都拦不回去,璟王殿下三言两语就劝动了,两人之间应该并非璟王殿下一厢情愿而已……” 凌泽云若有所思,片刻终于开口:“为什么是灏千呢?无论是谁,为什么单单是灏千呢!” 吴运铎再不多言,默默站在一旁,服侍凌泽云多年,他怎么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当日慕清宁陪伴苏景熙战死沙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她的女儿重蹈她的覆辙…… (); 第三十五章 同样灯火通明的还有昭华宫,此刻,慕清月站在窗口,看着远处泰和殿的方向,手指紧紧地按在窗棂上,按出青白相加的印记。 “娘娘!”荷姑姑站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绢帕,脸色苍白难看:“小全子回来禀报,皇上动了大怒,三殿下受了伤,如今跪在泰和殿外,此刻风雨交加,若是再染上风寒……” “哼!”慕清月骤然回身,眸间的那一抹心疼瞬间隐去:“这个狐媚子,果然和她娘一样!当日皇上就像中了蛊一般,如今又轮到灏希……” “娘娘!”荷姑姑惊呼,一把抓住慕清月的凤袍“娘娘勿要动怒,三殿下只是年幼无知,看重兄妹情谊,绝非有其他想法,经过此次教训断然不会再蹈覆辙。” 慕清月被她这一握,仿佛意识到什么,眸中戾气瞬间隐去,环顾四周,终是怅然一叹,冷冷地说:“如今,本宫还能有什么办法,皇上这五个儿子倒真是像他,如此这么一闹,本宫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没用了……” 我默默地站在冷雨中,雨水不停地顺着纸伞的边际滑落,怀璧执着地站在我身后,举着那把已经形同虚设的油纸伞。 我默默地看着灏希跪在泰和殿的门外,然后是灏千,然后是灏清、灏辰,再然后,竟然连凌灏轩也来了…… 我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亦或是感动,亦或是无奈的东西,这是全天下除了那个人之外最最有权势的五个人,然而,他们却同样无可奈何,是啊!无可奈何…… 雨水冰冷,同样冰冷的还有我的内心,然而,我却毫无办法,我既不能冲过去让他们回去,也不能走进那扇房门求情,这一切只会让形势更加恶化,我能做的,只有陪着他们,站在这冷雨中…… 雨势终于在破晓的那一刻慢慢变弱,而与此同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吴运铎佝偻的身躯快步移到五个人的面前:“诸位殿下,皇上有旨,苏若年幼,无法和亲,将在皇族中另选公主和亲,旨意当择良辰吉日下达,诸位殿下请回吧!” 声音透过雨幕传来,那么轻,我却一字一句听在心里,然后,我看到灏希的身形微微一动,直直倒在地上,然后就是一片慌乱,再然后,我看到灏千微微偏过头,透过雨幕向我勾起唇角…… 这件事好像只是一段小插曲,小的不能再小,以至于过后没有一个人提起,只是在许久之后我隐约听到荷姑姑提起,静安王家一个庶出的郡主嫁了过去,这些已经并非我可以在意的了…… 凌灏希的婚礼愈来愈近了。因为正元殿的事再加上这次和亲风波,我越发不敢和灏希亲近,更别提姨母已经明确的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我托陈允墨给凌灏希特制了一个金色的弓弩,这个弓弩整体设计小巧紧凑,全长只有35厘米,重量也只有八斤左右,但是发射速度却极快,可以连发,而且上弦助力绞盘可轻松辅助上弦,能轻松打击150米内的任何目标,杀伤于悄无声息之中。 其实大婚的时候送这种冷兵器我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是我又实在觉得其他那些珠宝首饰没有什么意思,像他这种男子,也便只有这些冷兵器还可以做防身之用。 快要入夏,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我穿了一件紫纱长裙,一层层紫色的纱衣累累垂垂,甚是飘逸,我不爱带那些首饰,散了头发,只在两鬓戴了两只紫蝶流苏步摇。 我站在院子里,拿了根树枝逗鱼缸里的锦鲤,看着它们绕着鱼缸一圈圈循环往复的游,心里跟着低落起来,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只听到声音我就知道是灏希来了。我懒得回身,依旧靠在鱼缸旁。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并不说话,我回头看他一系雪青色的袍子,脸上已不复当日的稚嫩,目光也深沉了许多。我不由得叹息,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却已经被逼着长大。 晌午的阳光明媚而又温暖,金灿灿地落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拿了帕子给他擦拭,他的目光忽然变的柔软,缱绻在我的脸上,我实在受不住他的灼灼目光,忽而想到他即将大婚,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收回。 我定了定心神,装作不经意地梳理了一下头发,却发现有一绺头发缠在歩摇上,无论我怎么去理,却是越缠越紧,他叹口气,帮我轻轻地取下步摇,一点点帮我取出来。 我看到他眸子里的柔光心惊肉跳,默默后撤一步,方才开口说道:“这个时候怎么得闲过来?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的手停在我的面前,眸光立刻暗淡下来,过了半晌方才叹息道:“大婚!大婚!现如今每个人都在提大婚!连你也盼着我大婚吗?” “不盼着就不用举行大婚了吗?”我反问道。 他眸光一闪,好像有亮晶晶的东西溢出来:“若你不愿意我立刻去禀告父皇母后,如果是你,他们或许会……” “不要!”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他的话,我怎么可能愿意呢?!虽然我知道表亲结婚古而有之,可是我却做不到。更别说他和魏瑾瑶已订下婚约,这件事本就闹的纷纷扬扬,若他再贸然悔婚,形势更加不可收拾。 他的脸上堆满失望,转身坐在台阶上,背对着我。我想拉他起来,手伸到半空却终是停在那里,我略顿了顿,进屋拿了个木盒出来。 我坐在他的身旁,把木盒递给他:“打开看看!” 他木然地接过木匣,脸上浮现出牵强的微笑。 木匣打开,阳光下,小巧的弓弩发出金灿灿的光泽,他愣了愣,我推他:“去试试看!” 他不忍让我失望,无精打采地起身,向着园子里的一棵大树射去。 “咄咄咄!”九支弓箭齐刷刷地射在树上,入木极深,他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着弓弩,这才露出几分喜色。 见他高兴起来,我的眼底也浮现出几分笑意。 “若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叹息一声。 我笑笑:“我是你妹妹,怎么会离开你呢!总不能娶了王妃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吧!”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已是万物复苏,春意盎然,整个京城都因为皇后嫡子和当朝宰辅千金的大婚而暗流涌动。无论是愿意抑或是不愿意,谁也无法阻挡这一天的到来。 大婚当日,我看着整个皇宫都变的红彤彤的耀人眼睛,心里却有些烦闷,他才十六岁啊!却被逼着娶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且,他还要不断地接受这些不是他心意的安排! 因为赐婚当日的变故,我不敢让自己露出丝毫不开心,特意选了一件粉紫色的衣衫,还带上了大哥特意为我寻来的金镂空碧玺花卉簪。 怀璧看我那般仔细的装扮,笑着打趣我:“小姐看到逸王大婚,莫不是也想嫁人了?” 我斜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妮子越发大胆,问她:“你觉得我这身怎么样?” 她笑着凑过来,帮我细细地理着衣衫上的流苏,道:“小姐自然是最美的!” 我笑着去点她的额头:“你就哄我吧!”说着我回首看了一圈,终是叹口气:“走吧!” 她微微福了福,说道:“是,小姐。” 婚礼在逸王府举行,姨母要等了皇上一起前往,我嫌跟在他们身后拘束,就约了凌灏辰和凌灏清一起。 我们三人坐在马车里,原本宽敞的轿厢立刻显得拥挤,凌灏辰坐在最里面,凌灏清坐在我对面,我一抬眼就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我,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是在有些受不了他的灼灼眸光。我心中暗想,古代的小孩果然早熟。 他看我不理他,阴阳怪气地开口:“你莫不是还为三哥的婚事伤心吧?” 我懒得理他,转身看向窗外,他气的双颊通红,自顾自的说:“伤心也没用了,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一时有些忍不住了,恨不能过去打他两下,想了想,自己一个成年人怎么能被一个小毛头气得失了风度,转而开口:“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亵渎亲情和友情!所见即所思!可见你这人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一句话已把他气的七窍生烟,可是他自小就说不过我,即便再气也没有办法,索性坐在一边一个人生闷气。凌灏辰看着我们吵架,微微一笑却不做声,只是闭眼装睡,这已经是我们三个相处的惯常状态,我无奈地叹息! 灏希大婚被封逸王,赏赐逸王府,我最后一个下了马车,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一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香烟缭绕,锣鼓喧天,实在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我进到昭文堂,睿王和璟王都已经到了,我进去的时候和他们打了个对眼,没法装作视而不见,只能去施礼,睿王脸上淡淡的,璟王却是微微一笑,看我的眼神也温柔似水。 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宽敞的昭文堂早已挤满了人,我有些透不过气来,寻了个空隙,就悄悄地去了园子里。不得不说,皇上还是很疼灏希的,他的这个园子大得出奇,设计的又满是奇巧,不知不觉我竟越走越深。 (); 第三十六章 我坐在一处亭子里,静静地望着湖面,春风荡漾,翠绿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犹如我的心海。流苏随风而动,飘落在我的脸颊,我微微有些痒,用手抚了抚,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衣角。 我猛然抬头望去,竟是凌灏千,他穿了件月白色绣锦云的袍子,系了条银灰色的腰带,腰带上的和田玉通透澄澈,一看就是极品。我刚想起身请安,他却挥挥手,坐在我的身边。 “怎么在这里?”他轻轻地开口。我真喜欢他的声音,温软而又低沉。 “屋里太闷了!”我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今天我涂了粉紫色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他轻轻笑了声,忽然牵住我的手,我一愣想要抽回来,他轻轻说了句:“别动!”我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不了了。他在衣襟里拿出一个镯子,那是一个紫翡翠的玉镯,成色极好。他轻轻抬起我的手,向我的手上戴去。 我吓了一跳,赶忙去躲“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只是个小东西,这次出去遇到的,忽然想到也就你适合戴着它,便拿回来给你。”他说着抬眸看我,眸光中满是脉脉温情:“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一愣,玉镯已经在我的手腕上,紫色的玉镯乖乖地躺在我白皙的肌肤上,竟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美。 我抬头看他,正望进他的眼里,那里面映着一个粉紫色的身影,让我忍不住瞧了进去。他浅浅地笑着,牵起我的手:“走吧!别误了时辰!” 我乖乖地走在他身边,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我也乖顺的没有挣脱,直到听到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他这才松开我的手,笑着看我:“快去吧!你二哥已经到了!” 我慌乱地点头,没顾得上给他施礼就跑了出去。他沉沉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跑的愈发急了! 拐进院落,二哥果然就在里面,他正和睿王站在一起,看到我跑了进来,立刻迎上来,眼底明明是满满的欢喜,嘴上却偏偏在说:“怎么跑的如此急,跌倒了可如何是好!看看你的脸都红了!” 我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害羞,幸好这般遮掩过去。 二哥上下打量了我,终于稍稍赞许:“难得今天打扮的如此精致,我这不懂事的妹妹终于也长大了!” 我生气地推他,忽然意识到凌灏轩就在面前,立刻转身福了福,却没想到他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上去挽二哥的胳膊,手腕一晃却刚好露出紫翡翠玉镯,二哥眉头一皱,抓住我的手,问:“哪来的玉镯?这种成色的镯子可是举世难寻!” 我愣了愣,正不知怎么回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皇兄和苏大人怎么都在院子里待着?” 听到声音我就知道是他,我有些紧张,不敢回头,一抬头却看到凌灏轩若有所思的神情。 被凌灏千一打岔,二哥终于顾不得我手上的镯子,我乖乖地站在他的身边,听他和两位皇子聊天。 我越发不耐烦起来,好在终于听到锣鼓齐鸣起来,大家都涌到了府门口,我缩在二哥身后,影影绰绰地看着灏希用红色的绸缎牵了新娘子进来,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进了昭文堂,皇上和皇后已经等在那里,自有拖沓的三拜九叩之礼等着他们。 我懒得挤进去观礼,就和二哥等在院子里,却没想到凌灏轩和凌灏千也没进去。我听到身边忽然传来二哥的声音:“璟王殿下,逸王都已经成亲了,您还没有中意的女子吗?” 我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不敢回头看他,耳朵却提了起来。 “自然有喜欢的女子,只是还不知道她的心意,总要她愿意才好!”他的声音那般柔软,字字句句扣在我的心上。 我的脸一定红的异常,因为我一抬头就看到凌灏轩微微皱起的眉,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什么,却依稀觉出他一定有所察觉。 “殿下清朗俊逸,人中翘楚,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能得殿下青睐?”二哥不知其中根源,还在打趣璟王。我心慌得要命,暗中扯了扯二哥的衣袖,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凌灏轩忽然有些烦躁地开口:“老三大喜的日子,咱们别在这里侯着了,进去瞧瞧吧!” 二哥一愣,恍然察觉出什么,再看看我低垂的脖颈都开始发红,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刚踏进门,就看到凌灏辰和凌灏清寻了过来,看到我,凌灏清顾不得给两位皇兄请安,便怒气冲冲地抱怨:“到哪去了?让我一顿好找!”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躲在二哥身后,二哥无奈地瞪我一眼,向凌灏清行了个礼:“见过两位殿下!” 凌灏清随意摆摆手,仍在盯着我看,我却选择视而不见,平日里,他最怕我不说话,此时的脸色更加难看,抿了抿嘴,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还在生气呢?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 我看看他满脸焦灼的表情,“扑哧”笑了出来,他这才放下心来。我正笑的开心,却察觉到有两道没有温度的视线凝在我的脸上,我抬头去寻,却是凌灏轩冷冰冰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再不敢有丝毫的举动,低眉顺眼地跟在二哥身边。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一年,我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何正卿和凌灏辰、凌灏清也已经领了差事,自立了府衙,到朝堂上任职。没有了他们,我的日子变得枯燥无趣,闲暇里除了陪姨母聊天,就是待在自己的园子里研究些小东西,那些前世的记忆我不愿意荒废,正好和这一世的记忆重叠,两相融会贯通,反而让我的功夫更加灵活多变。虽然经过联姻星曜的事,让我和姨母有了隔阂,但面上我却不得不迎合她,并非只是因为血缘关系,更因为在这个君主专制的时代,无论什么在遇到君权的时候都透着无能为力。让我奇怪的事,无论哥哥如何请旨接我回府,姨母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留我在宫里,我原以为她是担心我和灏希有什么联系,留了小心,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时间一久,也就不去深究…… 偶尔,嘉懿还有另外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公主也会找我一起侍弄花草、吟诗作对,日子过的百无聊赖。 春日的阳光自薄如蝉翼的描金银漆窗纱照进屋里,这窗纱由纱芯层、纸样层、贴金层、打底层、晕染层和勾线层6层织就,却如一张纸那般薄,阳光照在上面仿佛凝聚了无数金光,映得房间里格外亮堂。 我用过早膳,随手捡了卷书看。怀璧巴在窗台上探头看窗外无边春景,嘟嘴嘟哝了一句:“都说宫里好,有什么好的呀,看来看去不过方方正正的一片天。“ 我笑笑,情知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待得住,而她又是生性活泼的。我想起在府上的时候,每每哥哥看书不理我,我总是做出各种各样的动静,他也总是悠悠地叹息着,却也总会如我所愿的陪我出去放风筝、踏青、荡秋千,诸如此类的无休无止。而今,春风又绿江南岸,时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指缝间溜走,我终于能在房间里待得住了,时光却离我远去了。 我将手搁在桌子上,道:“换件衣服咱们出去走走吧!” 她惊喜地抬头,几乎是蹦跳着去为我准备衣衫。 御花园早已百花盛开,清风拂动,阵阵花香袭人。远远地,有宫女在草地上扑蝶,还有几个小公主,在指挥着宫女放风筝,笑声遥遥就传了过来。 “小姐,咱们也放风筝吧!”怀璧雀跃着站在我的身后。 我点点头,早有几个小太监手脚伶俐的拿了彩蝶风筝来放。怀璧的风筝放得极好,几乎不用帮忙,芳草萋萋之上,只听得她清脆的笑声如风铃般清脆。 我听着这明快的笑声,心情也跟着大好,默默坐在一侧,看着她们在草地上嬉戏。 忽然,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原本欢笑的几个宫女都规规矩矩地停了下来,回眸一看,一抹玫红色的身影远远走来,可不就是嘉懿公主。她穿了件粉紫色镶银边内衫,外披一层半透明的的玫粉色罩衫,更显的娇艳妩媚,钟灵毓秀。只是不知谁惹了她,气呼呼的跑到我的面前,手里捏着一条浅粉色巾帕,在手里绕来绕去,眉眼间隐约看见忿忿之色,我有些好奇,招招手:“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这几日父皇身子一直不好,太医看了苦劝许久,让他好好将养,他就是不听,今日我给他熬了参汤送去!这可是我熬了一天一夜的,把药效都熬在汤里,可是却偏偏没送进去!” 我扫了一眼她身后宫女手中端着的汤罐,了然道:“莫不是皇上在忙?”我劝她:“皇上有要务自然不能见你,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哪里是有要务!“她愤愤不已:“我刚刚去泰和殿才知道父皇去了悠然亭,我寻了过去,父皇竟然在和郑国公下棋。” “郑国公多年镇守边关,当年跟随皇上出生入死打下江山,去年才刚刚回来,皇上自然看重,你要体谅他!“ “才不是呢!”她嘟嘴抱怨:“我听欣言姑姑说,郑国公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请旨赐婚的。” 我一怔,旋即想到,郑国公的女儿不就是岳沛凝吗?!那他求的是谁?只这么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若儿,若儿,你怎么了?”她看我面色苍白,有些担忧。 我顾不得这些,问道:“你可知道他求的是谁?”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她不知道,我却知道!我心急如焚,立刻转身向着自己的宫苑奔去。 “若儿,你怎么了?你去哪?”她急急地在后面唤我,我却顾不得她,提裙奔跑,头也不回的喊道:“我有急事,改天再去看你!” 怀璧不明所以,见我着急回宫,顾不得风筝,一脸惊怖地跟了上来,直到宫门口才勉强追上我,“小姐,你怎么了?” “马上给我找身衣服,我出去一趟!“我急急的吩咐。 她愣了一下,不过我经常出宫,她早已习惯了,也并不意外,一边找衣服,一边问:“小姐要出宫吗?” 我顾不得解释,胡乱点点头,已经手脚利索地换好衣服。 仓促之间,若是在泰和殿我还真的无计可施,好在皇上和郑国公下棋的地方在悠然亭,亭子后面有座假山,假山后通着一条小径,我想,在那里一定能听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 第三十七章 果然,我赶到的时候,悠然亭旁边人影憧憧,却悄无声息,只有皇上和郑国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边闲聊边对弈。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假山后面的一个山洞里,小时候我和灏希捉迷藏,我几次都是躲在这里避开他的寻找,没想到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 连下两局,郑国公皆输,不禁一叹,“棋道亦需天分,微臣终究愚钝。” “国公行棋,根基沉稳,棋力强劲,然灵活不足,若能兼顾根本,当成大器。” “臣行棋一生,惟服皇上棋道,当真灵活机变,进退有据,大局大势审度得当,从不因小失大,二十余年来,我竟是无一制胜啊。”郑国公大为感慨。 几句话,令皇上心情大好,他哈哈一笑,“老了,不行了!” 郑国公怎会错过这大好的拍马屁的机会,笑道:“皇上哪里会老,还是那般英气逼人,比当年不遑多让!” 凌泽云虽知他奉承,可人就是这样,永远无法对讨好免疫,他笑着说:“当年,可是二十年前了!当年咱们驰骋疆场,铁马金戈,一次鏖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是有的,可今天,已经上不得马,挽不动弓了!” “是啊!”郑国公慨然道:“从去年回京以后,发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真是老了!” “以前在边关,朝不保夕反而精神矍铄,现如今在京中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反而不适应了?”凌泽云打趣道。 “正是!”郑国公见时机已到,叹息着接过奉茶宫女手中的茶杯。 我的耳朵立刻提了起来,我知道他终于要说出来意了。 果然,他继续说道:“自从回京,以往从不曾考虑的事渐渐摆在眼前,真是头疼啊!如今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凌泽云笑道:“哦?说来听听,朕倒是想知道你愁些什么!”想必,凌泽云早已看出他的来意,既然无法回避,何不如循循善诱,主动权倒是在自己手里。 郑国公目的就在于此,自然不会错过,说道:“还不是家里的几个孩子!” “你那几个儿子不都在淮安?不是都成家立业了?”凌泽云接过宫女手中的巾帕,擦了擦手。 “儿子微臣倒是不担心,主要是我那个小女儿!”“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小女儿?”凌泽云微微蹙眉,道:“是那个名唤沛凝的孩子吗?我记得她和灏清差不多的年纪。” 我的心一动,凌泽云果然老道,应该听出了郑国公话里的意思,想要往灏清身上引,未成婚的皇子里只有灏千和灏清了,而且听闻宜妃这段时间一直着意给灏清选妃,也难怪他会这么说。 郑国公想必听出了凌泽云的意思,微微一怔,赶忙说:“对啊!这丫头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许多说亲的,可她都不同意,问急了,才说自己心有所属了,若是不能如愿,宁可剃了发到庵里去做姑子!微臣就这么一个女儿,若当真终身不嫁,这可如何是好!”他长长的叹息,不给凌泽云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她母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劝也劝了,一概不听,我这个女儿自小听话懂事,从未有悖逆的时候,哪料到在婚事上这般让人操心!” 几句话倒是勾起凌泽云的好奇,他笑望着郑国公,道:“这是谁家的公子,以你郑国公府的家世,沛凝这孩子的相貌,配王孙公子也绰绰有余了!难不成是男方家世不好?”他疑惑地看了郑国公一样:“不过以你的家世,对方如何也没什么要紧的!” “哪里是不好!”郑国公一看有门,立刻说道:“是太好了!” 凌泽云一愣,心中明了:“不是灏清,难道是……” 他话未出口,郑国公已经急急地开口:“是璟王殿下!” 这回,轮到凌泽云发愣了,郑国公一来他就知道他必有所图,提起岳沛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来求旨指婚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郑国公想要指婚的对象竟是灏千。他有些犹豫,喃喃道:“灏千?怎么是他?” “谁说不是呢!沛凝随我回京后,自见过璟王殿下之后,就暗暗发誓非君不嫁,皇上,微臣知道贸然请旨太过唐突,只是小女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微臣身为父亲,实在不忍啊!还望皇上成全!”郑国公说着,竟老泪纵横,跪倒在地。 我的心一沉,暗道不好,郑国公和凌泽云年轻时共赴沙场,有过命的交情,他如此求情,凌泽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果然,他有些犹豫,蹙眉许久,终于上前将他扶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大礼,只是灏千那个孩子,性情一向执拗,朕会去问一问,若是他肯听劝,朕自会下旨,成全这对儿女。” “谢皇上隆恩!”说着,他竟然再次跪倒在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的心一疼,扶住身旁的石头,深深地喘息,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是我不相信灏千对我的情意,只是,在这个皇权时代,天子一言九鼎,即便是皇子,也是先是臣,再是子,凌灏希、凌灏辰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他们没有一个不是按着他的要求成亲纳妃,何尝有过自己的意愿,即便是有过抗拒,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一阵风吹过,我浑身一冷,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衣襟竟然被冷汗浸透了。我的心恍恍惚惚的,竟不知什么时候,凌泽云和郑国公都走了,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我麻木地走着,心一阵阵的抽痛,空落落的难受,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许久,正碰上怀璧满面焦灼的迎上来,见了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手中的披风披在我身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然而,我哪里顾得上呢,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地随着她前行,也不知怎么样回到宫里。 心情不好,连着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只是恹恹地没有胃口,连最爱看的那本书都看不下去,随手搁了就去伏到榻上躺着,我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泪还是滑落下来,一点点氤氲在柔软的锦被上。 夜半冷雨敲窗,淅淅沥沥的恼人,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益发难过,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一般,怀璧服侍我更衣时吓了一跳,道:“小姐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瞧瞧,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只是默默地坐着,吩咐道:“你悄悄去泰和殿门口守着,什么时候皇上传唤璟王殿下,立刻回来禀报!” 她愣了一下,却乖巧地没有多问,立刻退了出去,她们这些宫女整日里凑在一起,有些相熟的,有事互相帮衬一下,我知道,若是有消息,她一定能带给我。果然,不到巳时已经传来消息,凌泽云命凌灏千戌时进宫。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能做得只是听天由命。好在,皇上选灏千进宫的时辰是在夜里,若是小心一些,应该能避过侍卫巡逻,虽然是万般不得已的选择,然而,这是我前世今生唯一一次动心,我不想眼睁睁的错过,纵然他真的不属于我,我也想知道他的选择。 泰和殿并不怎么金碧辉煌,尤以精雅舒适见长。金丝楠木铺就的正殿,质地精美,平滑如镜,只是房间内明晃晃的颜色看得人眼睛发晕。我趁着晚膳的时辰,悄悄地避过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潜进泰和殿,巨大的金丝楠木梁柱足有一米多粗,我躺在上面丝毫看不出来。我轻轻地出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眼睛,现如今,我能做的就是等待。 凄迷的月光在层层殿宇间拉伸延长,密密织织地将泰和殿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即位二十七年,当年战场杀伐,风流俊逸的皇子到底也抵不过岁月蹉跎,凌泽云静静地翻阅着眼前叠成一摞的奏章,已经两个时辰了,然而,眼前这厚厚的一摞奏章丝毫没有减少的痕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吴运铎:“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吴运铎立刻答道,这些年皇上的睡眠越发不好,昨夜子时才躺下,寅时就起来了,他有些心疼,都说皇上九五至尊,可谁知道皇上有多操劳,这些年凌泽云兢兢业业,没有一丝懈怠,身子大不如前,特别是昨日郑国公面圣后,他辗转一夜,早上醒来的时候,眼底一片乌黑:“皇上歇息歇息吧!” 凌泽云点点头,晃了晃胳膊,旁边立刻有宫女快步走过去,力道适度的按摩。 “灏千来了吗?”他闭上眼睛,轻声问道。 “还没有,按旨意,璟王殿下戌时才到!”吴运铎轻声回答。 “这孩子最讲规矩,要他何时来就何时来,寻常里见他一面都难!”凌泽云忍不住叹息,不知为什么,郑国公的要求,他竟然有些张不开口。 “这是璟王殿下的孝心,知道皇上日理万机,不敢打扰。”吴运铎劝慰道。 “这孩子母妃走得早,那时候他才两岁,朕每日操劳国事到底是疏忽了他,年龄越大,越发疏远了!”凌泽云望着殿门的方向,声音里透着哀伤。 “璟王殿下只是性子冷些,加上这些年一直在军营,见得少了些,但孝心却丝毫不少,每次回来,不都是第一时间就来拜见皇上吗?”吴运铎看出凌泽云的落寞,劝道,皇上的这五个儿子,各有各的性子,竟是丝毫没有相同的,像三皇子、五皇子,就是活泼的性子,也能日日在膝下尽孝,反观璟王殿下,就像遗世独立的隐士,极少感知到温度。 “唉!”凌泽云长长的叹息,阖上眼睛,不再多说什么。 我听得心惊胆战,越发不安,沙漏里的细沙一丝丝的滑落,我的心也好像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 第三十八章 不知过了多久…… “皇上,璟王殿下求见,在殿外候着呢!”吴运铎垂首走过来。 “传!”凌泽云立刻睁开眼睛,闭眼这么久,再睁眼,竟然丝毫没有刚刚醒来的迷顿,一片清明,宫女立刻退了下去,他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灏千已经掀帘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灏千今日英俊得令人发指,浅紫镶银纹锦袍,白玉冠紫金带,身形颀长优雅,气韵尊贵,自暗红色门槛上迈过,拜倒在地。 “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赐坐!”凌泽云手扶向他的胳膊,虚虚一托。 他随着凌泽云手的力道起身,坐在一旁,面色淡然,看不出一丝波澜。我这才意识到,他大多时候平淡似水,似乎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会变的生动。 “父皇传召儿臣,不知有何要务?”他抬眸看向凌泽云,目光中透出几分疑惑。 “没什么!前段时日你一直在外,难得回来,今日寻你进宫聊几句。”凌泽云忽然有些难以开口,他极少有这种情景,而面对这个从来都无欲无求,又出类拔萃的儿子却总会生出几分无能为力。 “是!”灏千随口答应一声,“这次去颍州巡防,儿臣发现了几个不错的苗子,带了回来,等历练几年,可堪大用!” “你办事朕总是放心的!”凌泽云拿起茶杯,轻轻拂过茶汤上飘着的几片茶叶,看着干练的儿子微微蹙眉,然而,他无法再犹豫下去,开口道:“灏千,你们兄弟几人,只有你和灏清没有纳妃,这几年你久在边关,这些儿女情长反而耽搁了,昨日郑国公进宫,提及他的小女儿岳沛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家世也都出众,你可……” 然而,不等凌泽云说完,灏千已经打断道:“谢过父皇,儿臣已有喜欢的女子,请父皇回复郑国公,此事万万不可。” 凌泽云一怔,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会拒绝他,即便是早有预料,他的眸子里还是蕴了几分怒意,他喝了一口茶水,努力平复了心情,才开口说道:“你已有心仪的女子?” 灏千仿若没有看到他的怒意,笑道:“自然有,只是她还没有及笄,儿臣本想等她及笄再来请旨赐婚。” “你喜欢的是?”凌泽云何等聪明,他瞬间明了儿子的心意。 “镇国公之女苏若!”灏千站起身来,面向凌泽云,极郑重的说道:“还望父皇成全。” 听到这两个字自他口中而出,我所有的委屈瞬间不见,只有一种甜蜜蜜的感觉在心里冒了出来。 “苏若?竟真的是苏若?”凌泽云愣在那里,握紧手中的茶杯,看他的表情想必之前已有猜测,可是,那一丝犹豫却又转瞬而逝:“不行,无论是谁,唯独苏若不行!” “为什么?”一刹间,灏千脸色苍白难看,从他紧握的拳头,可以看出他的惴惴不安“父皇,我们彼此倾心,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她知道你的心意?”凌泽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下来。 “是!”灏千看出凌泽云的松动,紧握的拳稍稍放松。 “她对你……”凌泽云有些犹豫。 “是,我们早已互相倾慕,等她及笄儿臣就会去迎娶她。”灏千没有丝毫的犹豫。 “灏千,你可知道,灏希和灏清都到父皇这里请旨求娶苏若?”凌泽云微微阖上眼睛,在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那一刻的伤感。 “父皇!”灏千极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朕都驳回了,一则,父皇不愿意看到你们兄弟因为苏若生出嫌隙,二则苏若并不是一个适合皇宫的女子,若将她拘在这里,恐怕她一生都不会快乐!”他悠悠的开口,明明说的是我,我却仿佛看到他心中的那个女子。 “可是父皇,儿臣和苏若两情相悦。”灏千急急解释。 “年少时多少两情相悦却在最后以悲伤结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可曾想,如果她不想进宫怎么办?”我一怔,他这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地暗示了什么东西,我一直以为太子之位他一直属意凌灏轩或凌灏希,毕竟立长立嫡一向是皇位继承的主要原则,却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些话,可是我转念一想,皇上尚在壮年,又是从军中成长起来,这些年边境不稳,他尤其重视军功,五个儿子中唯有灏千一直领兵在外,战功彪炳,若是没有什么念头,恐怕也不可能令他在军中渐渐势大。 “儿臣也从未想过将她迎进皇宫之中!”他忽然开口,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却着实让我和凌泽云吃了一惊,他不可能听不出凌泽云口中的意思,那就代表他的心思从不在那个位置上。 “灏千,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吗?”凌泽云蹙眉想了许久,却好像依然无法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 “父皇,儿臣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他勾唇一笑,风轻云淡地说:“得苏若相伴此生足矣,儿臣要那些权位何用?!” 一丝感动在心底冒起,却是那般酸涩,我一直知道他喜欢我,然而,我以为那只是一点点喜欢而已,却没有想到他为了我竟然舍得放弃近在咫尺的权位。 凌泽云得到了答案,却颓然倒在椅子上,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朕要好好想想,你先退下吧……” “望父皇成全!”凌灏千轻拂长衫,跪倒在地,向着凌泽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然而转身而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虽然凌泽云没有同意我们的婚事,然而,后来听人提起,他已经回绝了郑国公,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点好消息。只是,事情刚刚过去,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溜出宫去见他,雁门关就传来急报,他再次踏上征程,从此相隔千里,见面无期。闲暇的时候,我偶然想着自己的处境,回是回不去了,可是就这么下去,也不过是蹉跎了岁月,夜里睡不着时,我经常想他贵为王爷,即便是做了他的正妃,以后他也会纳妾吧!一个王爷总不可能为了我从一而终。我转念又想到何正卿,他或许可以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我真的想要嫁给他吗?我越想心里越难过,索性就得过且过,抛开不想。 “若儿,你看我绣的这个荷包是配紫色的线还是绛红色好看?”嘉懿坐在榻上,身子向我倾过来,将手中的绣花绷子举到我的眼前。 我草草看了一眼,道:“紫色的!” 她点点头,旁边马上有宫女换了紫色丝线送到她手上。 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书,道:“你何必如此麻烦,喜欢什么样的荷包,吩咐下去,什么样的做不出来,何必费这些功夫!” 她瞥我一眼,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自己做的才有意义!” 我一愣,瞬间恍然:“难不成这是送给情郎的?” 她的脸瞬间通红,辩驳道:“才不是!” 我这才仔细看了一眼荷包,笑道:“还说不是,这明明是要绣璃兽,我且问你,女子有戴璃兽荷包的吗?” 她再说不出话来,脸红红的,半天才挥挥手,屏退身边的宫女,哀怨地看我一眼,说道:“我倒是有心送人,却怕他不要!” 我了悟,嘴上却打趣她:“谁这么不识好歹,公主赐的还敢不要!” 她叹口气,将手中的荷包放在一旁,面上哀哀戚戚:“恐怕我这荷包绣的再好,也不是他想要的!”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有些心虚,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果然,没多久,她忽然开口问我:“若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一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说没有,我的确对他心有好感,若说有,我至今也没有决定真的和他在一起。 然而,我这一愣却明显让嘉懿会错意,她的脸色一夕间苍白难看,犹豫许久,才终于开口:“若儿,你喜欢的难道是正卿吗?” 我又是一愣,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在担心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喜欢正卿!” 她的脸终于有了几分颜色,深深吸了一口气,遮掩道:“我哪里担心了!不过是问问罢了!” 我并不拆穿她,笑道:“放心吧!我绝不会跟你抢你的正卿的!” 原以为她会释怀,却没想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幽幽叹口气,道:“你哪里用得着跟我抢!正卿他……”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早已看的通透,我不敢让她捅破这层窗户纸,立刻打岔道:“你放心,你这么聪慧美丽,正卿一定会喜欢你的!” 她终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长长叹息一声,重新拿起手边的荷包,继续绣了下去…… (); 第三十九章 天气愈发暖了起来,这几日我日日陪在姨母身边,正和姨母下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纵然有千般不情愿,也只好跟着姨母出去迎驾。 刚到门口,皇上已经一步踏进门来,阳光在他身后洒下,如同一幅巨大的光幕,他双眼漆黑如墨,沉稳的气质由内而外渗透出来。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看到我脸上露出微笑:“若儿也在?” 我赶紧给皇上请安,他摆摆手,笑着让我坐下。 我坐在一旁,看着皇上和姨母端坐在八仙桌两旁,身上一般无二,穿着由光华璀璨的金丝绣线刺绣而出的宫装,浓烈的龙涎香扑鼻而来,充斥着宫室的每一个角落。我忽然觉得压抑,想要寻故离开,却又存了几分好奇。 原来皇上是要去行宫,我一听两眼已经放出光来,皇宫虽然雍容华贵,却并不自由,各式各样的规矩摆在那里,层层织就了一个金灿灿的牢笼。 “这次去行宫你伴驾随行,着睿王、瑾王和端王同行,逸王留下监国,就不用去了!”皇上擦了擦手,盯着我们没有下完的棋局,淡淡地说着。 一听逸王监国的消息,姨母已经满心欢喜,她只顾答应着,笑意嫣然。我放下心来,只要姨母跟去,我肯定也能同去,虽然去行宫也并非完全自由,可是总比待在宫里要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自从灏千去西北领兵,我时时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却没想到那一面之后竟是如此久的分离,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暗暗有些失望…… 初春的阳光带着它特有的和煦,洒在正元殿,我看着远处的楼台水榭,巍峨城墙,以及不停后退的街道在我身后渐行渐远,心情就不由自主的飞扬起来。我陪着姨母坐在马车里,越发呆不住了。 “是不是待闷了?”姨母怜爱地看着我,我微微嘟嘴,晃了晃姨母的衣袖,她何尝不知道我的心思,终于笑着点点头,我欢呼一声,打开窗户,喊来一个贴身的护卫:“去给我准备一匹马!” “不用准备!”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何正卿,原来他也来了! 我开心地向他挥手,他快马过来,隔着轿厢跟姨母请安,然后才对我说:“出来吧,我带你骑马!” 姨母点点头,我开心地掀开轿帘,外面有两个太监要来扶我,然而,没等我下了马车,他已经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我已经稳稳坐在他的怀里,他双手环过我的腰,而后轻轻一抖缰绳,马儿缓步而前,步伐稳健。 阳光惺忪,官道古朴,正卿手握马缰将我环在怀中,马跑的飞快,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有些好奇,这不是何正卿的风格。我想到这次留在宫中不能外出的嘉懿,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她在,一定希望正卿陪她骑马。 风疾疾的从耳边刮过,我不由得缩在他的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我的秀发,我能察觉到他唇角的笑意。 “你怎么了?”半晌,我们终于把浩浩荡荡的队伍甩在后面,他才放慢脚步。 “没什么!”他避而不谈,可是我明明白白的看出他有心事。 他索性放了缰绳,只是环着我的腰,防备着我落马。他一直不做声,我似乎猜到了什么,也不去问,更不想去核实。许久,他拿了一块玉佩给我,我有些奇怪,自他怀中抬眸看他,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却执意将玉佩硬塞在我手里,低声在我耳边说:“若儿,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的性命都可以交到你的手上。” 我被他唬了一跳,再去追问,他却一句话都不说,我的泪忽然就开始下落,他好像慌了神,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衣襟上,片刻就已经氤氲成一片…… 过了许久,他送我回到行营,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凌灏轩站在营帐前,出乎意料的,何正卿并没有请安,甚至没有驻足,我自然权当没有看到。只是,经过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凌灏轩唇角冷冷的笑意…… 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行宫。这里虽然不如皇宫富丽堂皇,却也建的颇有特色。姨母体贴我性子活泼,没有硬留我和她住在一起,专门安排了院落给我,我自然乐的开心。 自从纳妃以后,凌灏清见我的时候反而有些别扭,我知道他的心思,却也知道他母妃的心思,她们日日盼着自己的儿子能够纳妃立府,有了封号,才能在朝堂上行走,才能笼络大臣,建立自己的实力,宜妃娘娘两个儿子,总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早上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出了宫的日子果然好过许多,我匆匆梳洗了,就去园子里闲逛,春意正好,我走在长满鸢尾的黑色山坡,在绿树林花那一抹重比一抹的春色的感染下,悄然前行。 前面人影浮动,我仔细一看,何正卿正和几个大臣一起从皇上寝宫里走出来。我赶紧躲在一旁,遥遥向他招手。他面色如常,唇角却微微勾起,和身边几个大人说了几句,便匆匆向我的方向走来。 “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咱们一起去玩!”我拉着他沿着小路向林子深处走去。他笑意更浓,反手握住我的手,并不问什么,顺从地跟在我身边。 我们走到一处湖边,那湖美极了,一大片一大片荷叶从水中冒出来临风摇曳,万绿丛中衬托着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风儿吹来,荷花荷叶还有莲蓬互相碰撞,顿时响起一片“哗哗”声。 我寻了一艘小船,他面带惊喜:“你怎么找到这么美的地方?” 我清浅一笑,泛起一双梨涡:“昨日我便转了一圈,正好看到这里有一艘小船。” 他笑着解开绳子,扶我上了船,他徐徐划动船桨,颀长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动,素衣广袖随着手势高低翩然起伏,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涟漪,荷花开的极盛,映在满眼的翠绿中更加让人赏心悦目,缕缕清香扑鼻而来,我摘了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遮日头,他笑着看我。 “我唱歌给你听吧?”我让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淡淡地笑着答应,眸子微微弯起,精致的五官透着优雅的线条,清浅微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带起水波上点点光斑如银。 “一缕清风半分柔情绕 缈缈情愁袅袅秋风道 冷夜月默默 凄风枯雨落 醉倚江楼听雨落婆娑 …… 回眸举袖轻拂晚霞斜 犹忆那年千树万树花 青丝染白雪 韶华负流年 繁华笙歌品茗看暮色 ……” 四处静极了,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两人,我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也能听到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溢出慢慢滚落的声音…… 行宫的日子简单快乐,我日日在园子里游荡,怀璧天天伴着我,有时也劝解两句,毕竟其他公主小姐无不秉持着闺阁女子的风姿,日日做些诗词歌赋,弹弹小曲,做做针线,唯有我日日闲逛。然而,我哪里听得进去,早上刚刚起床,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然的欢呼叫好声。 我忙奔了出去,演武场上,人影攒动,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陡然响起,我抬头望去,只见近百骑矫健的战马绕场疾奔,马飞如箭,自晨曦中迎面而来,似从金光中浮现。战马上,骑兵在疾驰的马背挺直身子,一手甩鞭,一手挽缰,不断的摆出各种花式和姿势来,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特别是为首的骑兵将领,头戴银盔,虽看不清五官,但气势从容洒脱。 行至看台正前方,所有骑兵单脚勾出马镫,翻身倒挂于马身上,一旁有一队长长的人流,每个人都举着一只箭篓,骑兵反手一勾,自箭篓中取出长箭,弯弓搭箭,于一侧调转上身松开手臂。箭矢破空,同一时间向着一只箭靶而去,厚重的箭靶被巨大的力量轰然折断,红心处密密麻麻插着八十一只利箭,很多利箭都是穿透了别的箭尾,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 刹那间,全场死寂,然后,围观的群臣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我也挤进前排,好奇是哪一位将军。正探出头去,马蹄声已疾疾而来,骑兵将领翻身下马,摘去头顶的铁盔,单膝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沉声说道:“儿臣祝父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我一愣,这才看出,这骑兵将领竟是凌灏轩。我见惯了他清冷孤傲的气质,从未想到他有这般悠扬洒脱的一面。 “睿王的骑射有长进了,箭法愈发好了!”皇上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欣慰:“赏汗血宝马一匹,所有骑兵赏银百两!此次围猎你要好好用心,拿个头筹回来!。” “谢父皇!父皇放心,今年围猎儿臣自当用心!” 凌灏轩朗声谢恩,叩首在地,群臣见风使舵,自然不吝溢美之词。 我看到他看过来的视线,心惊的漏跳一拍,立刻转头,不敢看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 第四十章 艳阳高照,和风带暖,正是围猎的大好时光。 行宫处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原,尤其是北面的昆山,密林苍苍苇草茫茫,其中又不乏起伏舒缓的大片草地,是各种野兽生存的上好水草之地,也是便于驰突狩猎的佳场胜地。昆山其所以成为中原围猎的胜地,还在于它有两种极为珍贵且奔跑如飞的灵物,一是银狐,二是麋鹿。在这天下闻名的猎场,这行宫之旅,岂能没有一场大型围猎?凌泽云是个非常精于享乐之道的君主,更是大型围猎的个中高手,因此每年行宫之行必会安排一次围猎。于是,行宫今日格外忙碌。 皇上要出城行猎。陪猎大臣及内侍、禁军从五更就开始忙起来,阖宫上下兴奋异常。车辆、仪仗、马匹、弓箭、帐篷、酒器、赏赐物品、野炊器具等等等等,忙得上下人等穿梭来往。天一亮,凌灏轩已逐一检视妥当。他是围猎总帅,落实细务后又调拨各路军马、指定各大臣的陪猎位置、确定行猎路线、委派各路行猎将领、宣布猎物赏赐等级等等,又是大忙一番。一切妥当,刚好天色大亮。 “皇上出宫!”大殿口吴运铎一声长呼,殿外群臣齐声高呼:“皇上万岁!” 凌泽云全副戎装甲胄,步履轻捷,心情极好,微笑着向臣子挥手,一声令下,三百铁骑浩浩荡荡的向昆山猎场进发。由于保养得好,凌泽云看起来非常年轻,背脊挺直,身材颀长。他有宽阔的额头,深透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帝,又在盛世,他几乎是踌躇满志。当然,即使是帝王,他的生命里也有很多遗憾,很多无法挽回的事。但是,他喜欢狩猎,给了他一个排遣情绪的渠道,他活得自信且骄傲。这种自信,使他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骑在马背上,他英姿焕发,风度翩翩,一点也不逊色身边的几个武将,卫擎苍、郑国公都比他年轻,可是,就没有他那种“霸气”,也没有他那种“书卷味”。能够把霸气和书卷味集于一身的人不多,他却有这种特质。 辚辚隆隆的马蹄声、鼓号声、脚步声、四野驱赶野兽的呼喝声混杂弥漫,等闲之人耳音闭塞,讲话也不由自主的抬高嗓门。凌泽云却是耳聪目明,不断向四野瞭望。猛然,他眼睛一亮,长剑向高坡后一指,高声命令,“鹿!快!”说话间一抖马缰,骏马展蹄,冲上高坡。坡下绿色的苇草中正有被军士驱赶出来的几只鹿奔跑跳跃。马向坡下冲锋间,凌泽云已经取下硬弓搭上长箭,一箭射出,领头的那只鹿悲鸣一声,倒在苇草中挣扎! “皇上万岁!”四面山头上围观的将士一齐欢呼。 欢呼声中,骏马已经冲到,凌泽云左手抓着缰绳,伏身一个鱼鹰掠水般的动作,将那头带箭的鹿捞起。 “万岁!万岁!皇上万岁!”漫山遍野又是一阵欢呼跳跃。 凌泽云大笑,看向我“这只鹿赏给若儿吧!” “谢皇上恩典。”我赶忙谢恩。 凌泽云大笑,“昆山逐鹿,鹿死我手,吉兆也!”他回头看看身边的几个小辈,豪迈地大喊着:“表现一下你们的身手给朕看看!别忘了咱们天昱的天下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能骑善射是咱们的本色,你们每一个都拿出看家本领来!今天打猎成绩最好的人,朕有重赏!” 话声才落,凌灏清就大声应着:“是!父皇,儿臣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看!前面有只鹿。”凌泽云大笑着指向前方。 “这只鹿是我的了!”凌灏清一勒马往前冲去,回头喊:“大哥!四哥!正卿!我跟你们比赛,看谁第一个拿到头筹!” “你一定会输给我!”凌灏辰大笑着说,一面追着那只鹿飞骑而去。 正卿并不着急,回头看我,眉眼含笑,道:“若儿,你且等着,今日我为你捉一只银狐回来做围脖。” “银狐难得!可不是动动嘴就能得到的!”还不待我开口,凌灏轩在一旁凉凉说了一句。 “睿王若有兴致,不如一比高低!”正卿反唇相讥。 “求之不得!”凌灏轩冷笑。 我的脸一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对着正卿轻轻一笑,道:“谁输谁赢我们赛场见!”说着我双腿一夹,马蹄杂沓,伴着一生长长的嘶鸣,已向着林深处奔去。 大队人马轰轰隆隆向北面的山头围来。翻过山头,眼角突然掠到前方林子里闪过一只狐,那狐通体纯白,竟是少见的银狐。 唿哨声连连响起,四面八方都有人追了过去,我来了兴致,一扯缰绳,低笑:“银狐!” 正卿笑着:“我给你带回来!”说着,他一蹬马腹,长鞭扬起,白马如箭一般长驰而出,烟尘如线瞬间消失在我眼前。与此同时,凌灏轩的汗血宝马一声长啸,马蹄飞扬,竟是直逼正卿的白色骏马。 正卿微微一笑,并不着急,他自然知道凌灏轩的汗血宝马是天下极品,寻常战马根本无法与之争先。但他这匹白马却大非寻常,是难得一见的河曲马,非但有一日千里的长脚耐力,短程冲击的爆发力更是如雷霆闪电。他冷冷一笑,打一个长长的呼哨,雄骏异常的河曲马长嘶一声,凌空展蹄,贴着茫茫苇草几乎是飞了起来!虽然如此,凌灏轩也已经从一箭之外赶了上来,骏马嘶鸣,气势非凡。堪堪接近,凌灏轩企图斜插超前。岂知河曲马灵动异常,正卿外侧的脚轻轻一贴,河曲马箭一般窜出半头截住了斜插之路。千钧一发之时,前面突然现出一块巨石,两人只顾争锋,一是没有看到,等到了跟前,猛勒缰绳,几乎甩了出去。 我看的心急,扬鞭策马,从一侧赶超,长风卷起三千尘埃,将我的发髻打乱,我全不在意,眼角捕捉到雪光一闪,那只银狐像一道闪电般从深翠不凋的常青树木中掠过,我立即抬手。取弓!搭箭!上弦!开弓! “嗡!”利箭割破空气,因为极快极疾,甚至带动空气都似乎在微微扭曲,只刹那便穿越丛林,直奔银狐! “咻!”在我斜前方的树林中突然也射出一柄箭,那箭竟然后发先至,射中银狐。 然而毕竟是角度偏了一分,没有射中要害,银狐竟然没死,凄厉的叫一声,抬腿狂奔,速度比先前更快了几倍。刚才那方向一阵树叶拨动之声,那人似也追了出去,我被激起好胜之心,一拍赤月,骏马疾驰追了上去。 茂密的丛林中,白光如练,后面追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林木掩映间,我只隐约看得见前面那人骑一匹黑马,却看不清马上人身形。 两人逐狐,越追越远,直到追出丛林边缘,那里一座小山拔地而起。银狐奔到山巅,终于力竭,长嘶而亡。 前面那骑突然停下,马上骑士衣袖飘飘,长臂一探,银狐已落入他手中。 艳阳如血,青山隐隐,一线彩霞抹上黛青长天,斑斓光彩打上他背影,那身影修长挺直,侧面线条精致优雅,气度翩然。 我久久凝视那背影,心不由自主地狂跳,手指紧紧抠住了缰绳。 那人微笑着,转过身来。遥遥回望,在苍翠的山林之巅剪出他清隽俊逸的剪影。 灏千,竟是凌灏千…… 他拨马走近,含笑看我,双手一举,将银狐递向我,笑道:“终于让我来得及赶上。”。 我几乎愣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直直地看着他:“你不是……” “是啊!”他轻牵唇角,“有要事面见父皇,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索性回来一趟!远远地看到行猎,就想着一定要猎到银狐送你,还好赶得及!” 他说的轻松,我却知道,来回半个多月,这一路绝不像他如今所言这般简单。 他跃下马,手向我伸了过来,我把手掌放进去,下一瞬已经被纳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的气息还是那般清香隐隐,怀抱却又是那般温暖,我明明应该推开,可这一刻却有些不舍,叹息一声,扒住了他的肩,静静靠在他的怀里,默默不语。 听得他悠悠的叹息:“终于见到你!”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一痛,却也知纵使重逢却又要别离,秀眉微蹙,低声道:“还要走吗?” 他无奈地笑了笑,额头轻轻抵着我的额头,道:“是!雁门关并不太平,我不能久留,今夜歇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太累了!”我有些心疼。 “能看你一眼便值了!”他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眉梢,痒痒的让人想笑,却又不想惊破这一刻难得的温馨和宁静,我闭上眼睛,静默不动,只听得风从林梢掠过…… (); 第四十一章 难得的平静,却被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打破,我的第一反应是远远地推开他,他浅浅地笑着,看我涨红着脸看他。 转头望去,两骑踏马而至,不分伯仲,正是凌灏轩和正卿,身后三箭之地,但见起伏不平的茫茫苇草中,舒卷的大旗四面飘扬,显然在从四面围赶鹿群。此时,众人已经发现了我和灏千,立时聚拢而来。 “二弟?你怎么回来了?”凌灏轩满脸震惊,竟顾不得问我为何也在这里。 “回京有要事面见父皇,正赶上围猎,便先你们一步。”灏千淡淡笑着。 “这银狐竟被二哥得了!”远处,凌灏清大喊道:“二哥身手了得,臣弟佩服,恭喜二哥,得了好彩头!” 正卿也微微拱手,“璟王殿下猎物丰厚,可喜可贺。” 灏千笑着回礼,笑道:“军务缠身,待面见父皇后,咱们兄弟一起喝酒!” “正合我意,你速去速回,我们烤上鹿肉等你!”凌灏轩大笑。 正卿也笑道:“璟王殿下相邀,岂有不从之理?”说着,便翻身下马。 “那我去去就回!”他看向我,轻轻说了一句,我微微点头,不敢迎向周边那些探寻的视线。 已得了银狐,众人围猎的兴致远不如开始时,怏怏回了营帐,已有将士在草地上铺下了一张巨大的白色羊皮毡,又从一辆车上抬下三个酒桶。毡旁草地上也支起了铁架,利落的宰杀了一只鹿,吊在铁架上烤了起来。众人围坐在一起,果然,鹿还没烤好,灏千已经在主帐中走了出来。 气氛热闹非常,灏千捡了些战事讲与众人,大家听得血脉喷张,唯有我,听的提心吊胆,战场形势变化万千,稍一大意便是性命难全。我不敢听、不愿听、却又不舍得不听,深怕自己漏下什么细枝末节,以至于宴会什么时候结束我都记不得了…… 黎明破晓之前,星空还未隐去,我听到营帐外极轻的马蹄声,几乎是快步奔了出去,果然是他! 这一刻,时光凝定,万物无声,他有些吃惊,侧首一笑,星辉下眼神华光流溢,“到底是扰了你休息,原想悄悄离开的,却又忍不住过来……“ 我默默走到他的面前,抬眸看他:“万事小心!” 他笑着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身,“若儿,我但望我是那种为追随佳人身侧不惜弃国弃家的男子,但是很抱歉,现在这种情况下我做不到。” 我轻轻摇头,勾起唇角苦笑道:“天咫尺,人南北,如今我才终于明了相见惟珍重这句话的含义……” 他有些伤感,望向我的眸子带着缱绻的歉疚,我看得出他的迟疑,只是家国天下,他有无法放弃的责任。 他突然倾身上前,在我额上印下羽毛般轻盈的一吻,“无论如何,我总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身边。” 他行动间散发的淡淡异香,和着这黎明微凉的夜风一起飘散在清新的空气中,明媚的晨光下,茫茫苇草象碧色的波浪,隐没了远去的身影…… 今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也是我及笄的日子。 我知道自我来到这里起,就有无数人等着我及笄,例如凌灏希,又如凌灏清,可是,他们终归没有等到,当我和他们要的江山冲突时,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江山,我没有怪谁的意思,只是觉得许多事不过是天意使然。 一叶知春,清晨的春风带着它特有的的温柔拂过红墙绿柳。我睡的香甜,在怀璧的百般催促下醒来,没想到各宫的打赏就已经到了。我顾不得一一查看,匆匆赶往姨母宫苑,走过一排朱漆金瓦的长廊,远处碧水环绕,亭台楼阁,姨母一袭端庄的朝服,头戴九龙九凤冠,仅一顶凤冠就嵌红宝石百余粒、珍珠5000余粒,带着母仪天下的风范站在那里,高贵至极。 她看我一脸匆忙,嗔我一眼,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前来,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可是又偷懒赖床了?” 我吐吐舌头,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讨饶:“姨母,若儿换床睡不踏实,您是知道的!” 她笑而不语,用手指点点我的头,红色的指甲在白皙的玉手上显得格外娇艳。 她牵着我的手进屋,一抚衣袖,在金丝楠木椅上缓缓的坐了下来,笑容淡淡地指挥着宫女们给我换衣服。我满脸不情愿,却不敢反抗。 我一直以为及笄礼只需后宫嫔妃和公主参加,却没想到我换套衣服的时间,皇上和几个王爷都已经到了。我的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却明显的看到了凌灏清脸上的悔恨和不甘,以及凌灏轩看似不经意却隐含笑意的目光。我浅浅笑着,缓缓前行。 我穿了一件正红色的碧霞罗,外罩同色系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行进间逶迤拖地,累垂娇艳,我没有束发,长长的发丝披在腰际,如云如瀑。众人似乎都看呆了,一时间没有一丝声响,我乖巧地跪在姨母面前,她手持木蓖,将我的头发绾成一个髻,然后用一块黑色的缎带将发髻扎住,簪了镶红宝石双蝶戏花金簪,金簪下坠了几串红宝石吊饰,既贵气又不张扬。 姨母面容淡然,容姿秀雅,身形举止间充满了高贵和傲然。我垂眸跪在她的面前,只看到她的一双玉手白皙柔腻,一只翡翠手镯戴在手腕上,越发衬得肌肤如玉。耳边传来她淡雅平和的声音,内容不外乎“妇德、妇容、妇功、妇言”等,以及身为女子必须具备的待人接物及侍奉舅姑的品德礼貌与女红劳作等技巧本领。我却已经走神,随着那明黄色衣襟轻轻摆动,我的脑海中全是姨母的身影。记忆中的姨母总是仪态端庄,姿容华贵,穿着高贵的华服,画着典雅的容妆,言行辞令永无差错,脸上永远挂着疏离的微笑,充满了长年累月积累而出的皇家之气。 我默默听着,膝盖跪的生疼,心中期盼着早早结束。终于盼到礼成,我扶着怀璧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僵硬的双腿。 我先走到皇帝面前,行礼谢恩,却没料到一抬头正看到他那双眼眸,我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帝王眼中,他的眼眸里明明是追悔莫及和悲伤不已,我隐隐察觉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他应该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吧…… “平身!”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充满慈爱“一晃多年,连若儿都这么大了!” 姨母清浅一笑,唇角微微上扬,在旁附和:“是啊,姐姐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或许这句话说到了皇上的伤心处,他悠然长叹,转而吩咐:“赏!” 接着有太监进来宣赏:“赏玉如意一柄、东海珍珠一盒、翡翠绿颜镯一对、流烟云影簪一支、纶玥染颜琵琶一把、汗血宝马一匹。” 我原本不经意地听着,说到最后,我终于有些惊喜,抬头一看,他正含笑看我,此时我才知晓,这些年皇上对我看似不经意,其实却一直放在心上,不然也不可能知晓我的喜好。我不免暗想,他究竟和我娘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又会娶了姨母呢?!不过此刻我已经顾不得这些,因为我已经听到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看了看姨母,她笑着点点头,只是眼眸里明显划过一丝伤感,我想即便母亲已经不在了,但是自己的丈夫仍思念着别的女人,他总会有些伤感吧。 我磕头谢恩,缓缓起身,他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看我,那种深沉而悠远的眼神让我有些招架不住。各宫的嫔妃们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皇上如此重视,一个个脸上堆砌着满满的笑容,溢美之词滚滚而来,我耐着性子听着,眼见怀璧手中的托盘上,各宫打赏琳琅满目,心却早已溜了出去。 陪皇上吃完午膳,才终于得了自由,刚刚踏出寝宫,却见凌灏轩正等在我到后花园必经的小路上,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仍旧姿态闲雅的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铺洒下来,在他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光。 我吓得停住脚步,条件反射地转身就要回去。他轻轻一笑,开口道:“你就这么怕我吗?” 我心中暗想,我哪里是怕你,只是不愿见你罢了!可是面上哪里敢露出来,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福:“给殿下请安,刚刚出门出的急,有东西忘记带,正准备回去拿。” 他笑笑,并不揭穿我:“哦?既然忘了那快去拿吧,本王在这里等你!”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去打他,勉强牵动唇角笑了笑:“不敢劳殿下等候,殿下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他听完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轻轻淡淡的,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心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牵起唇角:“看来你并不是怕我,而是不愿意见到我!”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可是我哪里敢承认呢,我赶紧陪笑:“殿下误会了,殿下多次相助,若儿怎么会不愿意见到您呢?!” 他并不拆穿我,叹口气,向我招招手:“过来坐!” (); 第四十二章 我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他看我这副模样,忽然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你簪起头发的样子还算有几分韵味!”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暗想我不管什么时候都有韵味,只是你眼瞎罢了! 他看我这副神情,反而笑出声来:“明明是只小老虎,偏偏在我这里装小猫。” 他这个形容!我深吸一口气,暗自开解自己,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他笑着回转过身,我从不知道他笑的也会这么好看,眸光里仿佛有五彩光芒流转,他的手抚上我的秀发,我不经意地一躲,他的眸光暗淡了一下,我不敢再动,他的手终于抚上我的发丝。 我看着发丝在他的指缝里轻轻滑落,他却好像乐此不疲,玩的开心。一会儿功夫,我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终于长叹一口气,手一动将我的发簪取了下来。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我吓了一跳,深怕他拿走私藏,这以后我如何说得清。 他笑出声来,满脸不以为然,却还是将发簪递给我,转手从衣襟里拿出一支细腻通透的和田玉发簪,簪在了我的头上。 这算什么!我想要取下来,他却抓住我的手。 我用力往后扯,却无论如何都扯不动。 “不要摘下来!”他的神情中透着一丝苦涩,我吃了一惊,这种表情万万不可能出现在他这种人的脸上,我的心一软,抬起的手终是放了下来。 他默默地看我一会儿,终于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看我:“何正卿已经被皇上赐婚,定的是嘉懿公主。没什么事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了,免得坏了他的名声!” 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我并不是喜欢何正卿,甚至,为嘉懿能够得偿所愿嫁给他而高兴。但是当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别人轻易的操控着命运却无力反抗时,我有一种浓浓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我前世那种出生入死可以替代,毕竟,那个时候朝不保夕的生活只是我的一种选择,只是一种冰冷的杀伐,没有丝毫的牵绊,没有人会左右我的情感,我所能做的就是极尽可能的保护自己,而今,在这座豪华的宫殿中,无需我历经枪林弹雨,甚至到处充斥着温情脉脉,然而,这种言语间轻飘飘对命运的摆弄才更加让人绝望……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眸光中氤氲着怒火:“你果然喜欢他!” 我忽然想到那天何正卿奇怪的举止,忽然想到他的泪水,转而又想到灏希的痛苦,我好像忽然间坠入冰窟之中,寒气从后颈窜进去,然后沿着血液流淌在全身,最后重重的撞进我的心里,痛的我无法喘息!我的怒火忽然就再也无法抑制,我一把抓下头上的发簪摔在他的面前,我再也无法忍受眼前这个冰冷的,为了一己之私操纵别人命运的混蛋,我愤怒地开口:“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又如何?!何正卿即便不是王孙贵胄,可他是正人君子,不像你!凌灏轩,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样子!讨厌你为了一己之私就去伤害别人!讨厌你装腔作势!讨厌你明明有了王妃却还四处留情!你以为我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 我紧紧地盯着他,眼泪疯狂地下滑,我想,我这些年心里所有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我再也不想看见眼前这个男子,不想让他再去左右我的生命!我疯狂地跑着,直到昏倒在院落前。 迷迷糊糊中,我隐约察觉到他抱起我,把我放在我的床上,然后满目忧伤,捧着我的手低声喃喃:“我拿你做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晓得吗?自从遇到你,我的眼里又何曾有过别的女人!” 意识中,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我却再也没有精力去应对,更漏里的沙一丝丝流泻,就好像我生命中那些所有的美好,一点点在我体内剥离…… 病好后,我就搬到了姨母的寝宫,用皇上的话说,我的病就是年轻不顾惜自己导致的,他要姨母专门选了御医给我调养,我在想他是不是担忧我像娘亲一样早逝。不管怎么说,自从搬进姨母的寝宫,再也没人敢来打扰我了,我手里把玩着两只簪子,一只是我睡醒后在枕边发现的,是凌灏轩送我的那只,我很奇怪,被我重重摔了一下,簪子竟然没坏!另一只是凌灏千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紫翡翠玉簪,簪子雕饰成木兰花的款式,我很喜欢。 其实凌灏希也送了我一件首饰,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我嫌它太过繁琐,把它束之高阁,只等正式场合再戴。 何正卿送我的是一套古籍,他知道我爱看书,特意为我寻来的,我很开心,转而想到他都要结婚了却没什么送他,我想了想,他最喜读书,有必然要从政,何不送他一本书呢?我遍寻记忆库,终于决定去《贞观政要》里找出一些治国理政之言,变化一下形式记录下来,以期对他的为官之道有所帮助。 既然有了决定,我便开始准备,天天闷在书房之中,更加懒的出去,好在大家都知道我病倒的消息,又碍于皇后的身份,再也没人来打扰我! 我认真书写了一个多月,终于将其中我喜欢的章节写完,我看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很是开心,唤来怀璧给我认真梳洗了,方才出门。 何正卿没想到我能来找他,见我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看样子这一个月他过的并不好,脸色苍白,形容消瘦,我有些担忧。 “你这是怎么了?”我环视一圈,看旁边没人才敢问道。 “若儿,你好些了?你这么出来身体可撑的住?”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接受我来见他这个现实,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我好几遍才罢休! 我笑了笑:“哪里就那般虚弱了!我不过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你,这几天一直在忙!” 他看起来并不十分相信,眼神在我身上回顾许久,见我面容自然,这才放下心来:“我去皇后娘娘那里几次请旨,却都以你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在外面得不到任何消息,辗转问过几次太医,才知晓你没有大碍。然而心下终是难安,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他拉我坐下,又给我拿了一个靠枕垫在我身后。 “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白天又忙着及笄礼,就累倒了!”我不想让他知道理由,胡乱应付他。 他却明显不信,沉默一刻,方才开口:“我怎么听说是睿王把你送回去的。” 我眨了眨眼,随口编了个理由:“他不是去观礼了吗?正巧碰上了!” 他虽然不信,却也看出我不想告诉他,长长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我点点头,献宝似地拿出礼物:“看!送你的礼物!” 他疑惑地接过去,打开一看,一本厚厚的书摆在他的面前,他一页页翻过,脸上的惊喜愈来愈盛,转而满满地溢了出来。 “这都是你写的吗?”他着实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你能不能小点声!”我捂住他的嘴“你不认识我的字吗?!” “这种宏章巨制你如何能写得出来?”他不可思议地追问。 “小看谁呢!本姑娘心中自有乾坤!”我逗他一句,提醒他:“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写的,听没听见?” “为什么?你有此等大才为什么要屈于深宫内院?”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无可奈何地反问:“这不是时代的局限性吗?”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追问我“什么局限性?” 我懒得搭理他,又叮嘱了几句,方才罢休。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他默默地看我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若儿,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下个月,嘉懿公主下嫁与我。” 我抿了抿唇,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也由衷的为两人高兴,可是看到他苍白的面孔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我只好点点头。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他忽然问我,眼眸里充满光彩:“你的病……” 我觉得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可是当我看着他眼眸里希冀、痛苦、焦灼、无奈交织在一起,忽然觉得那些误会并不重要,片刻后,我终于开口:“以往种种不提也罢,我只希望你和嘉懿能长长久久,携手与共。” “我终是负了你!”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下午的日光堪堪辐射在书房的房门处,他坐在背光的阴影里,透着说不清的萧索…… (); 第四十三章 自从何正卿大婚后,我不得不认真的思索自己的处境,嘉懿公主只比我大一岁,便已经嫁人,我还会远吗?我越来越恐惧宫中的生活,感觉每一分钟都难以忍受。 我不由得想起凌灏千,他已经离开快一年了,却还没有回来,没有一刻,我是那么的思念他。云烟亭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闲暇的时候,我坐在那里抚琴一曲,仿佛一回头,他就站在我的身后,一袭月白色长袍,白玉绶带,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打出一面扇形的暗影…… 这些时日,朝堂上好像并不平静,自从凌灏希监国以来,前朝的大臣们见风使舵,纷纷向灏希递出橄榄枝,偶尔,我在姨母宫中看到他,总能看到他唇角的得意,岁月给了他磨砺,却也褪去了他的纯真,我时时看着那双逐渐变得深沉的双眸,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 他时不时带些小玩意儿给我,我一概来者不拒,有时候他的王妃魏瑾瑶也会随他进宫向姨母请安,这时候我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们婆媳之间周旋。我看得出魏瑾瑶对我的敌意,也理解那种被抢了丈夫的痛楚,可是,我又何罪之有呢?! 魏丞相自从做了国丈,在朝堂上的地位水涨船高,这几日屡屡召集群臣上书,劝皇上立储,我听了这些风声,着实替灏希担忧,可是劝了几次皆没有效果,姨母也并不放在心上,我终于渐渐死心。 我找了个由头,让二哥接我回府,才终于从二哥那里得知,朝堂上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现如今朝堂上主要分成三方势力,一方以睿王凌灏轩为首,一方以逸王凌灏希为首,一方以凌灏辰为首。只不过逸王的呼声最大罢了! 内有六宫之首的皇后娘娘坐镇,外有魏丞相支持,再有我们苏家作为皇后的娘家,自然也会把我们看作一路,大哥镇守边疆,是有军功的将领,二哥主掌吏部,手下掌握着多少官吏的前途命运。我不想参与政治,可是,我仍卷入其中,我最怕见到的一幕终于到来了…… 平心而论,我希望凌灏希继承皇位,这样,我和我们苏家起码衣食无忧,可是,我也担心他现在根基未稳就急于求成,皇上尚在壮年,他们这般步步紧逼,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输。再则,凌灏轩又是好相与的吗?!更别说他还有一个一母同胞掌兵在外的弟弟,而那,也是我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 天净云空,月照为镜。已是月上中天,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披了一件衣服,默默走出房门。 花园里暗沉沉的,虽有几个灯笼,却并不亮,仅靠着月光可以勉强辨出大概。 我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悉悉搜搜的脚步声,我有些好奇,这个时辰还有谁没睡吗?不知为什么?亦或是我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的做出反应,我轻轻闪到亭子外侧的草木丛中,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到两个身影信步走来,当先一个正是凌灏轩,而在他身后的便是二哥。 我心里如同翻起惊涛骇浪,这个时候凌灏轩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府,难道他不知道我们苏府和凌灏希的关系吗?难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我们嫡亲的姨母吗?还是二哥终于在这次诸王夺嫡的角逐中弃亲情而不顾,选择了自认为最有实力的凌灏轩。这只是二哥的选择?还是我们整个苏府的选择?大哥究竟知不知道呢? 我害怕极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等到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我才翻身出来,向着自己的院落奔去。 一晚上我辗转反侧更加难以入睡,我绝不相信二哥是一个罔顾亲情之人,也从不认为他会轻易下注,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一些往日里我不曾注意到的点迅速在我心中连成一条线,皇上每每看我的目光悠远深长,明明爱着姐姐却娶了一母同胞的妹妹,父母百战成名却因情报泄露战死沙场。明明是我嫡亲的姨母,却在我要远嫁星曜和亲的时候丝毫不管不顾,这些难道都不是偶然的吗?或者领了父亲军衔的大哥早已洞悉父母战死的原因,又或者这一切和宫里的姨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敢再想下去,那个虽然在后宫一手遮天却对我百般慈爱的姨母又怎么可能对我父母做出这些事…… 我昏昏沉沉,几乎无法喘息,那些以往从不愿去关注的一切在这一刻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让我如一叶扁舟无处躲藏……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日头也不过日日从东方而起西方而落,我照样要日日梳妆打扮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有些失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张脸一直伴随着我,而此刻,我却生出了一种陌生。记忆中的那张脸干净清爽、英气逼人,而如今还是那张同样的脸,却透着清丽秀雅,风致嫣然。果然,一切都变了,我再不是那个冷静、淡漠的特工,而是养在深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我有些自嘲,从不知晓,这张脸不仅会陪我穿越时空,毫无违和的出现在另一具躯体上,还会变成穿插几十年往事的导火索…… 我长长的叹息,原来不经意间,我再也不是这个时空的过客,而是一个真实的生命,有亲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无法割舍的牵绊…… 书房的门大敞着,我没有让丫鬟跟着,轻轻走了进去。哥哥正在写着什么,我无意打扰他的工作,静静站在一旁,他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紫色镶银丝长袍,微微有些上扬的眼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带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我不得不感谢父母的优良基因,给了我们兄妹三人一副好皮囊。 他察觉到我,抬眸一笑,示意我坐下。 我却只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挥毫泼墨,待他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才一副云淡风轻地说道:“二哥,我出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是不是该回去了?灏希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时间陪姨母,我早早回去也好和姨母作伴!” 哥哥握笔的手一顿,笔端沉了下去,几个墨点洒在白纸上,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有些慌乱,试着收拾却越发的忙乱,终是叹口气,放下笔,走到我的身边:“若儿,是不是这段时间二哥太忙,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吗?” 我摇摇头:“不是,二哥很好,只是这段时间灏希正在紧要关头,我怕姨母担心。” 他一愣,看向我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疑惑:“你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我咬着唇,迟疑一会儿终于点头:“自皇上出宫,灏希监国以来,宫里一直传言皇上要立太子了!” 他点点头,眸光晦暗不明:“若儿,你可是喜欢灏希吗?” “喜欢啊!我只当他是亲哥哥一般!”我轻轻扯动嘴角:“哥哥为何这么问?” 听了我的答案,他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灏希大婚的时候我见你有些难过,一直不放心,所以问问。” “那只是因为灏希并不想娶魏瑾瑶,我只是为他不甘心罢了!” 他长长地叹息,看着我:“这句话咱们兄妹说说便罢,切不可说与别人。” 我看他神色郑重,只好点头。 他微微皱眉,沉思良久,忽然说:“若儿,我把你送到锦城住一段时间可好?大哥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不是总嫌宫中烦闷吗?把你送去也好给大哥做个伴儿!” “锦城可是边境之地,军事要塞,你把我送去可放心?”我眉头一扬,笑着说道。 “锦城虽是边关,可目前却安全平静,有大哥看顾你,我也放心。”他笑着遮掩,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 我忽然一笑,直直望着二哥:“哥哥,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吗?还是担忧我在京城为各方掣肘?!” 他一愣,眉心处仿佛有风云席卷阴沉莫名,惊问道:“若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长身而立,淡淡的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有一张酷似母亲的脸,因为这张脸姨母入了宫,因为这张脸娘亲去了锦城,也是因为这张脸父亲母亲战死沙场。现如今,这张脸也会成为凌灏轩和凌灏希角逐帝位的彩头,还会成为牵制何正卿和我们苏府最好的工具!” 二哥好似站立不稳,他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定,看着我:“你竟什么都知道了!可笑我还在一直瞒你!” 我抿着嘴站在那里,倔强的不去理他。他勾起唇角,带着悲伤。 “父亲故去后,大哥承继了他的爵位去了锦城,锦城官兵都是父亲母亲一手带出,出生入死多年,早已融为一体。大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父母的死因,你或许不知道论起战场临敌,母亲或许不如父亲,但若是排兵布阵,母亲当属天下第一,世间无人能出其右。可是,那么精密的部署,怎么可能泄露军情?援兵怎么可能迟迟不到?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眼前,大哥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 “查到了吗?”纵然已经隐约知道了结果,我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声线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二哥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红:“查到了!娘亲天纵之才,早已发现痕迹,只是隐而不发,想着时间总能消弭一切,只要小心谨慎总能避过那一次次陷阱,却没想到他们竟和月珩联手,这才让父亲母亲战死沙场!” “你是说?”我一愣,已经想通其中症结,却不由自主的向二哥求证。 “正是皇后和魏廷溪联手,将锦城的行军图泄露给月珩,才做下这一场阴谋!”二哥一拳砸在桌案上,桌案应声而裂。他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一寸寸冷却,“父母选择从军,胜负生死,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最可怕也最不可容忍的,永远都是背后的暗箭。” “那你们为何还把我……”我心中骤然翻起惊涛骇浪,这种被同伴背叛的伤痛我又何尝不了解,那一次次生死关头,那种痛彻心扉的愤怒与悲伤,即便是现在想来都是遍体生寒。 “刚开始我和大哥并没有想到姨母,只以为是月珩的斥候探得的消息,想着把你放在宫中,有姨母护着才最安全。等到知道了前因后果,再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被她察觉反而害了你!”他叹口气抱了我的肩膀扶我坐下“好在你天真烂漫,她也丝毫未对你设防,否则……” “所以你才和凌灏轩走在一起?” 我的话太过直白,二哥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看我:“也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母亲报仇!” “是啊!”我心里微微叹息,虽然已经猜到前因后果,可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难过,那毕竟是陪伴了我三年之久的人,无论如何,对我她总是尽心尽力,我左右为难,心如扯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我和大哥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成长,却没想到仍被你发现了!”二哥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歉意。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可是我却又怎么可能装作无动于衷呢?! 我靠在哥哥的肩膀,眼泪一丝丝的滑下,润湿他的衣衫。 (); 第四十四章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日头也不过日日从东方而起西方而落,我照样要日日梳妆打扮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有些失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张脸一直伴随着我,而此刻,我却生出了一种陌生。记忆中的那张脸干净清爽、英气逼人,而如今还是那张同样的脸,却透着清丽秀雅,风致嫣然。果然,一切都变了,我再不是那个冷静、淡漠的特工,而是养在深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我有些自嘲,从不知晓,这张脸不仅会陪我穿越时空,毫无违和的出现在另一具躯体上,还会变成穿插几十年往事的导火索…… 我长长的叹息,原来不经意间,我再也不是这个时空的过客,而是一个真实的生命,有亲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无法割舍的牵绊…… 书房的门大敞着,我没有让丫鬟跟着,轻轻走了进去。哥哥正在写着什么,我无意打扰他的工作,静静站在一旁,他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紫色镶银丝长袍,微微有些上扬的眼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也带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我不得不感谢父母的优良基因,给了我们兄妹三人一副好皮囊。 他察觉到我,抬眸一笑,示意我坐下。 我却只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挥毫泼墨,待他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我才一副云淡风轻地说道:“二哥,我出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是不是该回去了?灏希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时间陪姨母,我早早回去也好和姨母作伴!” 哥哥握笔的手一顿,笔端沉了下去,几个墨点洒在白纸上,触目惊心。 他的动作有些慌乱,试着收拾却越发的忙乱,终是叹口气,放下笔,走到我的身边:“若儿,是不是这段时间二哥太忙,有什么地方照顾不周吗?” 我摇摇头:“不是,二哥很好,只是这段时间灏希正在紧要关头,我怕姨母担心。” 他一愣,看向我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疑惑:“你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吗?” 我咬着唇,迟疑一会儿终于点头:“自皇上出宫,灏希监国以来,宫里一直传言皇上要立太子了!” 他点点头,眸光晦暗不明:“若儿,你可是喜欢灏希吗?” “喜欢啊!我只当他是亲哥哥一般!”我轻轻扯动嘴角:“哥哥为何这么问?” 听了我的答案,他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灏希大婚的时候我见你有些难过,一直不放心,所以问问。” “那只是因为灏希并不想娶魏瑾瑶,我只是为他不甘心罢了!” 他长长地叹息,看着我:“这句话咱们兄妹说说便罢,切不可说与别人。” 我看他神色郑重,只好点头。 他微微皱眉,沉思良久,忽然说:“若儿,我把你送到锦城住一段时间可好?大哥许久不见你,甚是想念,你不是总嫌宫中烦闷吗?把你送去也好给大哥做个伴儿!” “锦城可是边境之地,军事要塞,你把我送去可放心?”我眉头一扬,笑着说道。 “锦城虽是边关,可目前却安全平静,有大哥看顾你,我也放心。”他笑着遮掩,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 我忽然一笑,直直望着二哥:“哥哥,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吗?还是担忧我在京城为各方掣肘?!” 他一愣,眉心处仿佛有风云席卷阴沉莫名,惊问道:“若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长身而立,淡淡的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有一张酷似母亲的脸,因为这张脸姨母入了宫,因为这张脸娘亲去了锦城,也是因为这张脸父亲母亲战死沙场。现如今,这张脸也会成为凌灏轩和凌灏希角逐帝位的彩头,还会成为牵制何正卿和我们苏府最好的工具!” 二哥好似站立不稳,他的身子晃了晃,勉强站定,看着我:“你竟什么都知道了!可笑我还在一直瞒你!” 我抿着嘴站在那里,倔强的不去理他。他勾起唇角,带着悲伤。 “父亲故去后,大哥承继了他的爵位去了锦城,锦城官兵都是父亲母亲一手带出,出生入死多年,早已融为一体。大哥到后第一件事就是追查父母的死因,你或许不知道论起战场临敌,母亲或许不如父亲,但若是排兵布阵,母亲当属天下第一,世间无人能出其右。可是,那么精密的部署,怎么可能泄露军情?援兵怎么可能迟迟不到?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眼前,大哥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 “查到了吗?”纵然已经隐约知道了结果,我的心还是提了起来,声线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二哥点了点头,眼眶微微发红:“查到了!娘亲天纵之才,早已发现痕迹,只是隐而不发,想着时间总能消弭一切,只要小心谨慎总能避过那一次次陷阱,却没想到他们竟和月珩联手,这才让父亲母亲战死沙场!” “你是说?”我一愣,已经想通其中症结,却不由自主的向二哥求证。 “正是皇后和魏廷溪联手,将锦城的行军图泄露给月珩,才做下这一场阴谋!”二哥一拳砸在桌案上,桌案应声而裂。他忍住胸中的怒意,眸色一寸寸冷却,“父母选择从军,胜负生死,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最可怕也最不可容忍的,永远都是背后的暗箭。” “那你们为何还把我……”我心中骤然翻起惊涛骇浪,这种被同伴背叛的伤痛我又何尝不了解,那一次次生死关头,那种痛彻心扉的愤怒与悲伤,即便是现在想来都是遍体生寒。 “刚开始我和大哥并没有想到姨母,只以为是月珩的斥候探得的消息,想着把你放在宫中,有姨母护着才最安全。等到知道了前因后果,再不敢轻举妄动,担心被她察觉反而害了你!”他叹口气抱了我的肩膀扶我坐下“好在你天真烂漫,她也丝毫未对你设防,否则……” “所以你才和凌灏轩走在一起?” 我的话太过直白,二哥眉头微微皱起,他看看我:“也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母亲报仇!” “是啊!”我心里微微叹息,虽然已经猜到前因后果,可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难过,那毕竟是陪伴了我三年之久的人,无论如何,对我她总是尽心尽力,我左右为难,心如扯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我和大哥原本不想告诉你,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成长,却没想到仍被你发现了!”二哥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歉意。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可是我却又怎么可能装作无动于衷呢?! 我靠在哥哥的肩膀,眼泪一丝丝的滑下,润湿他的衣衫。 “大人!睿王驾到,已经往这边来了。” 哥哥一愣,我惊慌地起身,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草草擦了擦眼泪,顾不得与哥哥道别,便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我心中哀恸,跑的又急,在回廊的转弯处竟然直直撞到一个人身上,我不急细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我这才意识到不对,那股清淡的龙涎香味道,我竟此时才闻出来。 我抬头看他,风从湖面上吹来,吹起他鬓角的长发,他低头看我,目光有着一瞬间的迷离。 我正想请安,他却把我箍在怀里,看我红肿的眼睛,他低头为我拭泪,我从不知道他有这般轻柔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地护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瓷娃娃。 我心里忽然有了说不出的委屈,泪水越擦越多仿若决堤,他忽然就仓皇失措起来,手忙不迭地为我擦眼泪,嘴上却是慌乱地说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不要哭!不要哭!” 我哪里听得进去,眼角又有湿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止不住的下落,他轻轻叹息,一把把我抱在怀中,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嚎啕大哭,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慢慢的意识开始模糊…… 这一觉,我睡了很久,直到第二日正午,我才从黑沉沉的梦中缓缓醒来。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躺在自己的卧榻,二哥在旁边守着我,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二哥!”我用尽全力,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哑的发不出声音,他却听到了,立刻走到我的身边,双手握住我的手,放在脸边。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问他:“我怎么了?” 他无奈地摇头:“你心头悲恸,一时间竟哭晕过去了!” 我一愣,从没想到自己这般脆弱。在前世,我是一名全球最顶尖的军事学院层层选拔出的特工,服役于全球闻名的a部队,飞檐走壁,杀伐果断,多少次执行任务身负重伤也不过草草包扎,哪想到投胎到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上竟然这般较弱,即便是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锻炼,仍是与以往无从相比。 “其实,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难了!”二哥叹息。 我忽然一愣,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二哥,父亲、母亲都是将军,我怎么身子这般娇弱。” 他终于失笑:“你自小身子单薄,小时候父母在你的身体上操了不少心,找了多少名医名方为你调理,却总不见效。后来,母亲有意教你些武功强健体魄,这才好了一些,只是这些年进到宫中你又渐渐放下了!” 我微微叹息,我说自己怎么总是有些招式不自觉的用出来,原来是印在这具身体的骨子里了。我想着,现如今自己已经不能再做个不问世事的娇小姐了,还是要尽快恢复起来。 二哥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笑了笑,说道:“若儿,我且问你,你怎么会昏倒在睿王怀里?” 我一愣,脸涨的通红,抱怨道:“在哪昏倒我说了算吗?!我哪知道自己是在哪昏倒的!” 哥哥看我害羞不禁失笑,过了一会儿温柔地看我:“睿王好像一直对你很用心,你对他……” 我知道二哥一直有意将我许配给凌灏轩,可是,我又岂会同意,立刻打断他:“二哥,我不会嫁给他的!”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我。 “因为他已经有了王妃,我嫁给他做什么?给他做妾吗?”我反唇相讥。 二哥愣了愣,一声叹息:“你说的是!我苏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妾!” 他转念一想:“那么璟王呢?” 我一愣,眼前浮现出那个丰神俊逸的身影,脸忽然就红了,二哥好像明白了什么,叹息道:“我说璟王怎么屡屡抗旨不遵呢!原来在小妹这里!” 我的脸愈发红了,嗔道:“你尽会取笑妹妹!” 他坐过来,揉揉我的头:“恐怕璟王心不在那个位置啊!”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冲他摇摇头:“我也不想做皇后!姨母一生追求那个位子,可是即便做了皇后又能怎样的,你瞧她现在的样子,和做牢有什么区别?” 二哥一愣,他万万想不到那个天下女子都向往的位置对我而言竟没有一丝诱惑。他点点头:“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是一个性子!”转而他又叹息:“只是睿王那里……” “我是铁定不会嫁给他的,不管他以后怎样!”我打断哥哥,转钉截铁的说:“还望哥哥成全!” 他叹息一声,强扯嘴角:“你放心,哥哥总不会让你伤心!” 我默默点头,终于安心…… (); 第四十五章 霞光沐浴中,整个街道看起来漂亮许多。我等在何正卿回府的必经之路上,他已成亲,嘉懿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芥蒂颇深,我总不好直接过府找他。可是,我又不得不来见他,我深知他的性情,只要我交托于他的事,无论多久,他都会信守承诺。可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已不复往昔,我又如何能让他继续之前的错误。更何况这种权力争斗,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这不止是他的身家性命,还有他阖府上下的命运前程,我不敢不在乎…… 马车徐徐驶来,我站在街道边,果然,车夫已经认出了我,马车缓缓停下,接着帘子掀开,我看到他那张俊朗的笑颜。 他穿着朝服,头戴高冠,唇边含着一丝淡静的笑,眸中却透着疲惫,我知道他这段时间很忙,二哥屡屡向我赞他,他的眼界和远见着实让人叹服。 他拉了我进马车,在握住我手的那一刻,我感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怎么累成这般样子?”我不露痕迹地抽出手,看看他的脸,微微蹙眉。 “朝堂上的事不说也罢!平白让你忧心!”他强打着精神哄我,我知道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我瞥他一眼,脸上挂了几分不忿。 他轻笑出声,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段时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各方势力角逐,皇上几次勃然大怒,身体日益差了!再加上早年战场厮杀,病根一直未除,这些年引而不发也只是因为太医用药压制,一旦爆发则有崩溃之势!” 简单的一句话我却听出好几层意思,原来朝堂上已经闹成这般模样了! “你呢?你怎么样?”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不想跟他绕圈子。 他有些吃惊,却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眼睛微微弯起:“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一定会护逸王周全。” 我有些心疼,他没有怪我以往逼他站队,始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长长的叹息,抓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你站队,我只要你遵循自己的本心,皇位永远都是用森森白骨垒就的,我不想你成为牺牲品,也不想你成为踏上那个位子的台阶。” 他愣住了,没有想到我费尽心思见他,竟是让他不要涉足皇位之争。 “为什么?”他顿时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反手握住我的手。 “因为我想让你活着,好好的活着!”我认真地看着他。 他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眼眸中浮现出泽泽光芒。 “可是逸王?”他看向我,眉心微微皱起。 “如果可以,我只希望无论胜败,灏希能好好的活下去!”我抿着唇,狠了狠心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成王败寇的道理亘古不变,谁又能保证倾巢之下能有完卵!然而,我依然有所期待,为了我的私心…… 他认真地看我许久,终是一声叹息,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我没有推拒,因为我知道不只是我,就连他也在这种风云诡谲的局势中彷徨失措…… 何正卿还有差事要做,我不敢打扰他太久,毕竟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过从甚密原本就会给他带来无穷尽的麻烦,我目送他离开,一个人在京城闲逛。 时间尚早,难得的清闲,我默默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路上一片安静,天空瓦蓝瓦蓝的,时有飞鸟飞过,暖风吹在身上,带着夏意的舒爽。我四处走着,被一块古香古色的招牌吸引,玉凝轩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就连宫中的嫔妃都多次采买。我早有耳闻,既然路过也便随意逛逛。 “小姐!您里边儿请!” 门口听候差遣的小厮都是见过世面的,见我穿戴不俗,自是殷勤的在身边服侍,我略略一看,玉凝轩果然不负盛名,珠宝首饰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我想到那日怀璧对我的红宝石首饰爱不释手,她服侍我这么多年,马上就要及笄了,我正好送与她做礼物,便挑了一只红宝石蝶戏双花鎏金步摇,又配了嵌红宝花形金耳环、金镶红宝石缠丝手镯、金累丝镶宝石镂空牡丹分心吊坠,随意吩咐道:“都包起来吧”。 掌柜见我如此大手笔,立刻欢喜的吩咐小厮一一收起。 我闲闲地等在一旁,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倨傲的冷喝声:“这些首饰我们家王妃都看中了,还不赶快收拾了送到逸王府。” 掌柜原本利索的手立刻停了下来,抬眼望见面前的几人,一头冷汗已然冒出。我不禁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戏码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样子魏瑾瑶对当初和我争瓷瓶的事深以为意,今日看我落单,又自持逸王妃的身份,哪能不给我点颜色看看。我轻轻挑起唇角,转头打量着身边的粉衣丫鬟,一张十七八岁的小脸上竟然写满了讥讽和轻蔑。 我不禁回忆到前世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在校园里奋发苦读的年龄,真是一派天真犹如白纸,哪里懂得这些个机关算计,如此想来再看向眼前这个稚嫩的脸上偏偏挂着老气横秋的表情,真是十分的不和谐,看上去给人一种怪异违和的感觉。 见我不说话,那丫鬟的气焰更长,冷声道:“这些都是我们家王妃选中的,也是你这等身份之人可以造次的吗?” 我抬眸扫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几分讥讽,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魏瑾瑶,不过转念我又想到灏希,心中一叹,想要作罢,却听到珠帘撞击的声音,只见三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着镂金百蝶穿花锦衣的女子走了过来。 我和她相对而立,沉默无言,空气中游弋着剑拔弩张。 “原来是苏小姐,我们王妃吩咐,这些首饰若是苏小姐喜欢,我家王妃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不过几件首饰罢了,我家王妃不会看在眼里,就赏你了!”一个下巴尖尖的丫鬟上前一步,倨傲地说道。 我哑然失笑,并不理会她,转头看向魏瑾瑶,笑道:“魏瑾瑶,你是哑巴吗?还要丫鬟代你说话!” 她的脸骤然一变,一把抓住丫鬟扶她的手,我看的清楚,那双娇柔的玉手上青筋暴立清晰可见。 她冷冷地开口:“苏小姐,本宫好心送你首饰,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我冷冷一笑,开口道:“我们苏家虽然不济,这点东西还看不到眼里,王妃既然喜欢,就留给你吧,反正我也是买了打赏丫鬟的!”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苏若,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实在有些好奇,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大言不惭的颠倒是非的,我冷冷一笑:“我没有那个时间跟你纠缠,看在灏希的面子上,我不想伤你,但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说完,我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开,这一刻我的心底由衷的心疼灏希,这种时刻,他的王妃竟然还有心情去纠缠这些。 难得逛次街,却碰上这种事,我不免有些意兴萧索,刚想下楼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笑声,我一看,竟是凌灏清站在那里,他背光而立,金光在他背后形成了一道布景,煞是好看! “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许久不见,他的变化倒是很大,一身宝蓝色长袍,衣带上绣着黑色的璃兽,眼眸如星,唇角微挑,带着皇家的气息,缓缓看了过来。 我淡淡笑了笑,不想让他介入这件事。 他却不依不饶:“这种店面的东西你也看的上眼?改日我让织造府专门给你定制一套,别为了这些破东西坏了自己的身份!” 看着他满脸正经的表情,我“扑哧”笑出声来:“你一个王爷,干嘛掺合女人家的事!怕不惹人笑话?!” 他却不以为然,斜睨了魏瑾瑶一眼:“原来三嫂也在!恕臣弟耳朵不好,刚刚仿佛听到有人说了苏小姐几句闲话!三嫂,你是知道的,苏若和我们兄弟几个自小一起长大,这话说出去即便是我能忍,三哥也忍不了!臣弟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 我原本懒得理会这些,看他这般在意反不好劝了,我回首看向魏瑾瑶,她面色惨白,身子仿佛都已然站不稳了,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一开始对我恶语相向的丫鬟:“拖下去掌嘴!”说完,她看向凌灏清,带着几分乞求。 我拉了拉凌灏清,他却仍不依不饶:“仆人的错自然是做主子的管教不好!” 闻得此言,魏瑾瑶已经不止手臂发抖了,浑身上下都抖了起来,她沉默许久,眼眸中满是抗拒的纠结,却也知晓这事倘若闹大了吃亏的必定是自己,权衡之下只好硬撑着走到我面前,微微福了福:“下人无理冲撞,还请苏小姐赎罪。” 我虽不想和她一般见识,然而,事已至此,我也并非怕事之人,浅浅笑了笑,也不还礼,淡淡的开口道:“王妃多礼了,我们苏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贵邸,但也容不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希望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我不再看她,拉起凌灏清出了门。 (); 第四十六章 “干什么管这些闲事!”我瞟了他一眼。 “你以前和我们吵架的厉害样子呢?怎么现在笨成这样!”他恨铁不成钢地看我一眼。 “她是王妃呢!”我拉着长音逗他。 “你还在意一个王妃!”他忽然深深地看我一眼,眸光晦暗不明“如果你想做王妃,我马上去禀报父皇!” 我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跟你说笑呢!你一个王爷不在朝堂上待着,今天在这做什么?” 他叹口气,深深地看我一眼,方才继续说:“刚刚下朝,眼看着你上了何正卿的马车,一路跟了过来。” 我暗骂了自己一声大意!竟然连这点警惕都没有! 他猜到我的心思,笑了笑:“我是正巧要找何正卿,不然也碰不到!” 我白他一眼:“有事吗?” 他皱眉看我:“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找何正卿,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我愣了愣,转而失笑:“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看来不是了!”接着叹息一声:“我们这些兄弟多多少少都对你有些意思,你竟一个也看不上!” 我哑然失笑:“天下这么多人,我凭什么一定要嫁给你们凌家!”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最好!大家都一样!”说完,他拉我上马“走,喝酒去!” 我们两个到了一家酒楼,他应该是熟客,方一进门,便有掌柜迎了出来,为我们寻了一间雅致安静的单间。 恍然想到前些年和灏希一起喝酒遇到他的情形,使劲瞪了他一眼,他有些意外,疑惑地问我:“怎么了这是?我哪里又得罪你了!” “前年上元节,你遇到我出来喝酒,可是狠狠闹了一场!”我故作生气地望着他。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也不禁笑出声来,赶紧跟我做个揖:“是我的错!你竟还能记得!” 我这才笑出声来。 我们并肩坐了一会儿,我看向他:“为什么这次见你憔悴了许多?” 他叹口气:“朝堂上风起云涌,各方势力角逐,父皇已经病倒了,昨日还把四哥留下骂了一顿!” 我看向他,犹豫一会儿,方才说道:“这是皇上对端王的爱护!” 他愣了一下,仿佛回味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自小我就特别信你,你告诉我,是不是四哥没有希望?” 我叹息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只是他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母妃也整天叮嘱我!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其实这样也好!皇上斥责端王,就是做给朝廷中的臣子们看的,他们以为皇上厌弃端王,自然就不好把注压在他身上,没有实质性的冲突,以后不管谁即位,端王自然也不会有大碍!” 凌灏清眼眸一亮,看向我:“真的吗?” 这就生在皇家的悲哀,总是有一种走钢丝的感觉,即便是荣华富贵又能如何!一步行差就错,转身间便化作云烟。 “你和端王都太年轻了,封王时间也短,没有军权,也没有大功,宜妃娘娘虽然位尊,却没有强大的母族,所以,端王必然不会成功!这时候退出才是大幸!”我耐心地劝解。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呢!”他叹口气,扬了扬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趁着我现在还有权有势,你想干点什么都放开胆子去干,有我在后面保你!” 我心疼地看着他,那个张牙舞爪的男孩长大了,却磨去了所有的棱角,我默默地看他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阵酸楚,半晌方才开口:“干嘛说这么没志气的话!我们都会好的……” 他沉默的看我,眼眸却是一片水光…… 回家已经到了深夜,刚拐进巷子就望见一片灯火通明,府门大敞着,二哥就守在门外,看到我们骑马过来立刻迎了过来。 他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伸手扶下我,凌灏清难得的乖觉,下马给二哥拱拱手:“苏大人,是我拉了苏若喝酒,不想回来晚了,给您赔罪,还望您莫要怪罪苏若。” 二哥有些诧异,凌灏清毕竟是王爷,他也不敢太过怠慢:“殿下言重了!” 凌灏清这才翻身上马,回头望了我一眼,扬鞭走了。 二哥虽然对今天的事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我,此刻夜已深了,灯火散去,才发现四处静谧无声,就着那几盏灯笼,我走的小心翼翼。二哥看我如此反常,不放心的把我送回卧房。 我懒得梳洗,换了睡衣就要躺下,二哥见我没有大碍,刚想走,我却唤住他:“二哥!” 他脚步顿住,回头看我。 “二哥,明日我便回宫吧?” “为什么?”他有些吃惊,转而回到我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端王已经有了退意。我想已经到了关键时候,皇后娘娘一天一个旨意的催着,我若再不回去恐打草惊蛇!”我扯了扯二哥的衣袖,让他坐在床边。 他略想了想,自然知道其中关键,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是!我只担心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她会伤了你!” 我淡淡的笑着:“不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转而想到我刚刚说过的另一句话:“端王生了退意?你是如何知晓?” “凌灏清告诉我的!”我微微起身,哥哥拿了个枕头靠在我的身后。 “有没有可能是以退为进?”二哥微微皱起眉头。 “端王势单力薄,不过是宜妃的痴心妄想,原本就不足为惧,昨日,皇上留下端王痛斥了一顿,我想就是为了断他的念想,如今他也该明白了!”我轻轻地说。 哥哥拍了拍我的手,叹息道:“生在帝王家,便是有这些烦恼!”他心疼的望着我:“睡吧,再莫想这些了,焦虑太多,恐伤了身子!” 我点点头,却没有躺下:“哥哥,若是睿王事成,能否保灏希周全?” 二哥一愣,半晌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方才说道:“我会尽全力帮他,只是成王败寇,从古至今由来如此,难啊!” 我的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二哥用指腹轻轻为我拭去,低声说:“若是灏希事成,恐也不会放过睿王和璟王。” 我想到千里之外的凌灏千,心忽然疼了起来,是啊,我只知心疼灏希,可是若睿王失败,等待灏千的又何尝不是一场杀戮。 “他何时才能回来?”我幽幽一叹,看向二哥。 “事成之前恐怕难以回来!”二哥叹息道:“璟王手下有二十万雄兵,他在外,所有人都心安,他一旦回来,情势便会峰回路转,到时候一切就更难了!” 我理解二哥的意思,就如大哥在外镇守一样的道理,姨母再心急,也不敢轻易召他回京。带兵回来那便是授人以柄,不带兵回来便是自投罗网。有这些兵马在外震慑,行事才能放开手脚。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落日的余晖宛若薄薄的锦缎,一匹一匹的散散堆落在宫殿山房上的朵朵菊花上,给花蕾罩上一层绯红的影。我坐在台阶上,默默盯着腕上的紫翡翠玉镯。 犹记得那年斜日余晖下他走过湖畔的青石小路,抬眸间全是温软的笑意。也记得暮雪纷飞中筝弦轻拨时他笑谈回眸的一丝深意。 本以为那一眼便是一生,却不想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十之八九,他依旧策马,只是章台路;我依旧凝望,只是帷幕深。一别西风又一年,除却等待,我却已无路可走……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我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凌灏希走了过来,他没换朝服,想是下了朝在皇上那议完事就直接赶了过来。 我抬头看看他,拍了拍旁边的石阶,他含笑坐下。 我趴在膝盖上侧脸看他:“怎么看上去这么累的样子?” “这几天朝堂上有些忙,也没有顾得上来看你,今天好不容易得闲,赶紧来瞧瞧你!”他随手摘了一支开得极好的菊花在手里把玩。 “我又没什么事,你自去忙你的就行。”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原本晶亮的眼眸更是大了一圈。 “我已经责罚过魏瑾瑶了!”他忽然淡淡地开口。 我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多大点事!我都忘了!偏偏你们一个个拿着当事!” 他的眸子却丝毫不见笑意,带着一丝冰冷:“她是故意的!这么多年她一直记恨着当日那番争执,虽然你不放在心上,我却不能饶她!” 我有些难过,想着自己不经意的一件事他都会放在心上,而我却在一点点的伤害他:“夫妻间几句口角无所谓,别为了这点事伤了魏丞相的脸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原本只为劝他,却没想到提起魏廷溪,他勃然大怒,一把握紧拳头,我眼睁睁看着那支娇艳的菊花在他手中模糊成一团:“魏丞相?我现在不找他麻烦已经是对得起他国丈的身份,他还敢怎样!” 我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才说道:“前几日都察院上书,今年年初闵州发大水,一时间尸横遍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父皇委派魏廷溪前去赈灾,结果他对百姓生死不闻不问,反而花天酒地,侵吞赈灾款。回来后对灾情隐瞒不报,一味奉承,现如今被都察院曝出此事,证据确凿,父皇勃然大怒,早已是自身难保!” 我听的心惊胆战:“那现在灾情如何了?” 他叹了口气:“二皇兄的驻地离闵州不远,听说后已经运了大批的物资过去,现如今正在组织泄洪,何正卿也已赶过去了,现在担心的就是别再发生瘟疫。” 我听了一愣,想到那个风姿如画的男子,他到底不负我心中所望,在没有接到旨意的情况下,已经先行一步,就这份心胸已经让人折服! 他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安抚:“你也不必忧心,有正卿在,应该还能补救。过几天应该二哥也会过去,你就放心吧!” 他说的二哥指的就是我哥哥,自小他随我一起这么称呼,二哥阻了几次,却没什么用,也便由他。 我终于放下心来,看着他:“只要你没受牵连就好!” 他苦笑一声,仰望蓝天,天空正有一群大雁飞过,他一直盯着,直到那行大雁消失在天际。 “怎么可能不受牵连,此举不外乎折去我的左膀右臂。” “怎么会?!”我失声惊呼。 “都察院上书事小,可恨睿王一直抓住不放,牵一发而动全身,魏廷溪这次的贪腐行为从上而下,全是门生故旧,一时之间,魏府门下几乎拔了个干净!可恨又有人把这件事牵扯到前几年与月珩大战时的粮草贪腐案。这下父皇更是盛怒!已经安排了睿王去查!让他去查,这事还能善了吗?!”他的脸色苍白的几近难看,我有些心疼,手缓缓伸出去,摸摸他的脸。 “怎么这么严重?”我悠悠长叹。 他微闭着双眼在我的手上轻轻蹭过,终是叹息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这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在我生活的年代正是大学校园里最肆意张扬的年龄,而他却要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我微微叹息:“灏希,不能放弃吗?” 他微微一惊,双目已经睁开,原本的疲倦憔悴已全然不见,剩下的全是犀利的光芒。 “放弃?我如何能放弃?一旦行差就错,我的身家性命,我身后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部交付于人,你让我如何敢退!” 我愣在那里,竟无只字片语可以反驳,是啊!他如何能退,即便他想退,他身后那些势力又怎会容许他退,他们早已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王位拴在一起,而他早已退无可退! “我要走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我看着他这么往前走去,仿佛在慢慢的走出我的生命,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冲过去,一把在身后抱着他,他的脊背忽然僵直了一下,片刻后,终于笑道:“傻丫头!哭什么哭!会没事的!这一生一世我总会护着你!你放心!” 他终于走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机会迟疑、犹豫、软弱…… (); 第四十七章 风疏云淡的夜晚,静谧而又纯净,月色下氤氲的景致,让我心中一片空明。我听得见昭华宫灯火通明处传来的摔打声和呵斥声,怀璧心惊胆战的守在我身旁,我却只是淡淡地,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只在顷刻间,魏廷溪就倒了!三代传承,一脉相继,天昱第一豪门贵邸,却在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便轰然倒下。皇上的御座前,摆满了累累奏章,魏相之罪竟是罄竹难书。我只是听得只字片语,便已然可以想象到朝堂上的剑拔弩张。 灏希的日子应该更加艰辛,我心疼他的处境,却无法改变什么!姨母的情绪也日渐失控起来,不知道是哪份奏章中,隐约提到了十年前父母阵亡的那场大战,其中有一份情报泄露的调查报告引起了皇上的重视,我不想去问什么,但是我知道那些被大哥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早晚会一件件、一条条的摆在皇上的面前。 “小姐!小姐!” 我唬了一跳,回首去望,却是小德子冲了进来。 “怎么了?”我隐约猜到原因,却不愿意去想。 “皇上来昭华宫了,一进门就摔了杯子,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小德子仓皇的跪在地上,他是姨母指派给我的下人,自然会心忧旧主。 我站在门口,看着昭华宫的方向,一丝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寸寸的延伸到我的四肢百骸,心里如同下了一场苍茫的大雪,无休无止的清冷忧伤…… 此刻,姨母宫中的太监、宫女跪了一整个院子,就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吴运铎,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寝宫外面。我略迟疑了一下,终归是挑帘进去。 我站在外间,透过珠帘,清晰的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凌泽云站在姨母的榻前,而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跪在他的脚下,在她的脚边散落着一道奏章。即便是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她仍然穿着一袭皇后专有的正红色宫装,脊背挺直,头发纹丝不乱,只是面容略显苍白。 “皇后,你告诉朕,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凌泽云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克制的隐忍。 姨母的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辩解:“皇上,皇上!臣妾冤枉!” “冤枉?!”凌泽云脸色暗沉,逼视着姨母:“证据就摆在面前,你竟然还想抵赖!” “这!”姨母支支吾吾,即便是面前铁证如山,可是她如何敢认,若是认了,不止是自身难保,即便是灏希也会受到牵连,近在咫尺的帝位说不定就付诸东流,这让她如何甘心,她紧咬贝齿,继续辩解:“这必是有人密谋害我,故意设下的局,还望皇上明查!” “皇后啊!皇后!”凌泽云怒极反笑:“这等时刻你竟然还在嘴硬,这些证据都是十年前留下的,人证物证俱全,还有魏廷溪的口供在此,我且问你,这些如何造假?!又如何能造的了假?!” 随着厚厚的口供砸在自己身上,姨母的身形微微一晃,跪立的身子再也无法挺直,半跪半趴的倒在地上。 “回答朕!”看到姨母的表情,皇上已经明白了其中究竟,毕竟前因后果奏章上早已一一陈明,而且,涉及到皇后与丞相,里面一条条内容全部有翔实的证据。 “快说!不要让我对你丧失最后一点耐心!你应该清楚,即便是你不承认,就凭这些证据你也无法抵赖!”见她只是支吾不语,他一把抓住姨母的胳膊,用力一扯,她的衣衫浮动,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翩然一动,然后颓然倒下。 疼痛沿着手腕传到了姨母的心里,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二十年的陪伴,她还是走不到他的心里,她的人生终究是被那个女人的阴影所笼罩,永世不能翻身,那最后浇筑的内心防线瞬间土崩瓦解:“皇上,你只知道怪罪臣妾,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凌泽云不住地冷笑“你私通敌国、暗联外臣、诛杀至亲,导致我天昱痛失名将、丧权辱国,你竟然说是因为朕?!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是疯了!”姨母痛哭流涕“即便是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 “朕逼你?!”凌泽云冷冷地看着姨母,眸子中全是恨意“朕给你了天下最尊贵的身份,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竟然还敢说是朕逼你?!” “皇后?”姨母冷冷地笑着,笑意凄凉“在你的心里,真的当我是皇后吗?即便是我坐上这个皇后的位子,你的心里却还是只有那个女人,臣妾这么多年悉心陪伴,不敢有一丝一毫地疏漏,可是,几十年的付出竟然还是抵不过那个女人,皇上,这么多年,你把臣妾放在哪里,放在哪里!” “那个女人?“皇上的声音一扬,怒火再次喷薄而出:“那个女人是你的亲姐姐!”他的声音里带着痛惜,即便是我一个局外人,即便是从未见过母亲,即便是没有目睹那段情感,心都跟着隐隐作痛。 “亲姐姐?亲姐姐又如何?还不是一个贼,一个窃取我所有一切的贼!”姨母歇斯底里地大喊,仿佛这些淤积在内心数十年的东西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她只是庶出的女儿,可是自小她事事比我强,我不管怎么努力,总是及不上她一个不经意的笑,我恨她,自小就恨她!” 她双臂支撑着不停颤抖的身体,头低垂着,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眸里都是诡异的血丝:“我以为只要出嫁,只要离开这个家,我就可以彻底的远离她,再也不会有人拿她和我比较,上苍保佑,我终于遇到你,你可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欢喜。那个时候你还不是皇上,因为哥哥的缘故,你常常到我们府上,从第一眼见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一生的良人,那时候我总是很快乐,我知道在你登基的那一天,就是我嫁给你的日子。”一刻的释放后,反而回归平静,姨母沉浸在回忆中,狰狞的面孔竟变得平静,略显苍白的脸色也透出了红润“直到那一天,我看到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和你一起走到我眼前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再不是我的!我永远不能忘记你看着她的眼神,永远不能忘记!那是你从未流露出的神情,那一刻我便知道,只要那个女人不死,你就永远不能回到我的身边。” “然后你就设计杀了她”皇上一把掐住她细长的脖颈,那柔美的曲线泛着惨白色的光芒,仿若再稍稍用力,就会立刻折断“她是你的亲姐姐啊!” “亲姐姐又如何?!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她!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抢了我多少东西!”她突然疯狂的笑起来,声音凄厉难听。 一丝怒意滑过他的面孔,他深深蹙眉,“清宁从未留情于我,否则我又怎会放手?!我那时候已经有了玉娥,为何你却偏偏针对清宁?” “冯玉娥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她虽为你生了两个儿子,可是你的心何曾在她身上,你的心早已被慕清宁那个贱女人夺走了!你早已没有心!没有心!”姨母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你就杀了她?!”凌泽云觉得浑身的力气仿若被抽走一般,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凌泽云甚至开始害怕,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结果,却还是害怕亲耳听到。 “是,我杀了她,我没有一日不想杀了她,自你我成亲以来,我便知道,我只是一个摆设,只是凤座上的一个装饰品,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我的位置,我只能杀掉她,我只能杀掉她!只有她死了你才会回到我的身边!” “你是怎么杀的她?!”凌泽云的身子微微颤抖,他用力扶着榻上的桌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怎么杀她?!她嫁给苏景熙以后,就跟他去镇守边关,我原以为只要她离开,你终于可以忘掉她,只要我好好爱你,你总会爱上我,可是,你的眼里从没有我的影子,即便你来我宫里,我也知道你看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那一张和我有几分相似的脸,我恨她!无时不刻的恨她!直到有一日,我和魏相相见。魏廷溪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我让他帮我除掉慕清宁,他虽然有些犹豫,可是那几年,苏景熙一直抓着他克扣军粮的事大做文章,于是,他便想出这个主意,一石二鸟,既除了自己的祸患也为我去了心头大患。”姨母斜睨着皇上,脸上满是不甘心的疯狂“果然魏廷溪很快就带回了慕清宁死去的消息,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的心里是多么的欢喜,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能够影响到你的感情,再没有人能够取代我!”慕清月癫狂的大笑,如同夜幕里凄厉的夜枭号叫。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凌泽云一巴掌狠狠的抽在姨母的脸上,他看着癫狂的姨母,阴沉的眸子里透着悔恨和悲伤,他努力的支撑着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缓了许久,方才稳住心神,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皇后,那昔日高高在上的女子,如今却状如疯癫。 “你既然喜欢这里,就永远待在这里吧!守着这座宫殿做你梦寐以求的皇后吧!”片刻后,凌泽云勉强站直身体,再无任何心力纠缠下去,扶着门框勉强说道。 “皇上,你不能走,你不能走!”见凌泽云要离去,姨母疯狂的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凌泽云的双腿“你不能走,你不要走,皇上,我是真心爱你的,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呀!” “爱?!”凌泽云回首看向他,一字一句在齿缝中吐出“你也配提爱?!” “皇上!”或许是终于死心,又或许是终于清醒,这一刻,姨母紧紧地抱着凌泽云,仓惶地抬眸望他:“皇上,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都是臣妾一时糊涂!灏希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事都是臣妾做的,皇上您不要迁怒灏希!” “哼!”凌泽云冷冷开口:“有你这样的母后,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儿子?!” “皇上!”姨母顾不得满脸泪涕“皇上,灏希年少,从不知晓这段过往。”她看着凌泽云冷漠的眸子,终归是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再则,他毕竟是我们慕家的骨血,我们慕家一门为天昱尽忠,只留下这么一支血脉,他不止是我的儿子,还是慕清宁的侄儿,你即便恨我,总要留下我们慕家的血脉!” “这时候你记得清宁是你的姐姐了?”凌泽云的眸中闪过一丝痛惜“为什么你杀她的时候记不起她和你血脉同心。”说完,他狠狠的将姨母踢开“来人,把皇后拖下去,即日起,皇后身体抱恙,没有旨意不得外出!朕不会杀了你,朕要留着你,既然你穷其一生向往的就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那就让这冰冷的宫殿给你陪葬吧!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看着朕怎么给清宁报仇吧!” 帘子终于被掀开,我终于看见暴怒的凌泽云和癫狂的慕清月,我看着这个美丽且疯狂的女子,目光悲凉且怜悯。我再也没有丝毫的气力躲避或者请安,我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任泪水不停的下滑,然后在皇上的惊呼声中缓缓倒下…… (); 第四十八章 我昏倒了整整三天,醒来才知道我已经不在原来的院子了,皇上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院子,就在泰和殿旁边。 怀璧哭哭啼啼了半天,才把这几天的事说明白了,姨母被幽禁在昭华宫中,所有丫鬟、太监全部遣散了,只留了荷姑姑一个人伺候,据说这还是荷姑姑苦求来的。逸王殿下在泰和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可是皇上避而不见。昨天半夜,逸王殿下终于体力不支晕倒过去,才被抬了出去,皇上听说了悲怒交加,引发旧疾,病情愈发重了! 我昏昏沉沉的记得这几日有无数的人来到我的床前,我依稀记得有人在我床前站了许久,然后告诉我:“我会很快把你带走的,我一定会保护你,让你再不受伤害!” 是谁呢?我问过怀璧,他告诉我二哥、何正卿、凌灏清甚至凌灏辰都来看过我,却不记得谁在我床前站了许久,说了些什么话!既然猜不出来,我也不愿意再去多想,我知道经历此事,灏希的太子之位再也没有希望了,而不出意外,凌灏轩必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我没有丝毫的意外,却无法释怀,心情郁郁,连门都不想出了。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没用,我既帮不了灏希,又狠不下心去伤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失败…… 这几日天色极好,暑气已经渐渐散了,只留下秋意的凉薄。我穿了一件雪白色的衣裙,上面只简单的绣了几朵木兰花,怀璧嫌我穿的太素,我没有理会,这段时日我实在懒得收拾自己。 “小姐,出门走走吧!总这么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怀璧再一次在我耳边念叨。我终于叹口气,走出房门。 好多天不曾出门,一出门竟生出几分眩晕的感觉,怀璧把我扶在石桌前,倒了杯茶给我。 这几日,哥哥和凌灏清都不曾来看我,我知道朝堂上一定乱成一团,也不去打探,深怕听到什么自己不想知道的消息。然而,躲,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小姐,刚刚逸王殿下怒气冲冲的向着泰和殿的方向去了!” 我扶额坐着,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抬眸一看,小德子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报。之前我叮嘱了他们,只要有逸王的消息就立刻来报,没想到真的有了他的消息,却更加担心害怕。 我仓促的起身,甚至顾不得梳妆就已经跑出宫门,身后,怀璧一叠声地喊我慢点。 我顾不得他们,快步往前奔去,紫华菱的宫靴几乎让我跑掉了,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 泰和殿里面乱糟糟的,许多侍卫将大殿团团围住,我隐约闻到血腥的味道,这种看不到却会让人浮想联翩的气氛让我再也忍受不住,我一把推开在我面前劝阻的几个宫女向里面跑去。 “若儿!”是凌灏清的声音,我听的清楚,却听不到后面他说的那些话,我只记得我用力推开他,他猝不及防,竟被我生生推开,他惊讶的看着我,我却顾不得着许多,几番纠缠,终于冲进了层层包围着的大殿。 此刻,皇上晕倒在龙榻上,眉心笼着一汪死气,面容苍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我甚至会误认为那是一具尸体。 睿王凌灏轩背对我站着,左臂好像被利器所伤,血汩汩的流下,月白色的袍子已经染成血色斑斓。我的心终于不可抑制的惶恐起来,我四下寻找,终于看到凌灏希,他的眼神幽暗冷寂,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却只照在他的身前不远处,此刻他整个人笼在不着光的暗影里,我竟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我能看到的,只是他手持我送他的弓弩,指向凌灏轩。 外面喧闹成那般,屋子里却静的可怕,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到我,我只看到灏希的瞳孔猛地一缩,然后就看到凌灏轩的身体已经横空飞出,银光一闪,那道寒光已向着灏希的方向奔袭而去,我顾不得许多,身体已经向着灏希扑了过去。这不过短短几十秒发生的事情如电光火石,我只听到灏希的惊叫声,然后就是剑猛然撤回划破长空的撕裂声,再然后,我就感觉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身体内蔓延。 我看到灏希一把将我抱在怀里,然后他的泪不停的滑落,我用力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啊,就像黑曜石一样,现在他却黯淡无光,我看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使劲抬起手臂,想要擦去他的眼泪,他抓着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过我的手心,一片湿滑…… “救她!快点救她!御医呢?!”他大声的呼救,然后我看到好多人冲了过来,凌灏清把我抱在怀里,在出门的那一霎那,我看到凌灏轩深深的看着我,满脸的哀伤…… 哀伤……竟是哀伤……难道我真的快要死了吗?竟然看到了幻觉…… 我再一次成功的病倒了,而且病的一塌糊涂,好像这辈子所有积攒在体内的问题一夕间全部冒了出来,在许多太医夜以继日的奔忙中,昏迷了整整三日才终于醒了过来。 或者,并不是我昏迷不醒,只是我不愿意醒来而已,我听得到凤芷宫上上下下的焦虑担忧,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怀璧在我身旁哭哭啼啼,我听得心烦,却又无能为力。但是,从太医们的忙碌中,我知道,皇上的病情愈发严重了,我再也不敢这般躺下去,一旦皇上病危,等待灏希的会是什么,只要一冒出这个念头,我就再也躺不下去了…… “别叫!”在例行问诊过后,房间内终于恢复平静,仅剩怀璧一人在床边期期艾艾地低泣,我骤然出手,一把捂住怀璧的嘴,轻声道。 她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惊叫出声,却在我严肃的表情下将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宫里的情形?”我低声问道。 她含含混混的向我诉说,从她嘴中我知道七日前,先皇后在宫里寻了短见,荷姑姑随她一起去了,逸王殿下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两具尸体,悲怒交加之下就向着泰和殿去了。在那里正碰上前来禀报朝政的睿王,三言两语,两人就吵了起来,逸王先动的手,重伤了睿王,接着我就赶过去了,替逸王挡了一剑,皇上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现如今情形如何就不知晓了。 没有太有价值的信息,她毕竟只是一个宫女,不可能知道太多。 “去给我找一身宫女的衣服,我要去泰和殿看看!”外面到处是人,我不想冒险,却又不得不冒这个险,我实在受不了像个鸵鸟一样藏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小姐!”她的嘴被我捂住,发出含混的声音“你的伤!” 被她一提醒,原本被我忽略的伤口丝丝拉拉的疼了起来,可是,如今我哪里顾得上这些,我皱眉忍痛:“快去!” 她想说什么,却被我这幅模样吓得不敢出声,到底是匆匆走了出去。 她回来的很快,还带回了一身寻常宫女的衣服,我吩咐她不得将我醒来的消息告诉别人,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好在这几天凤芷宫人来人往,并不引人注目,我挑着人少的小路,悄无声息地走近泰和殿。 形势比我想象的更加严重,泰和殿外,天昱的臣子等候的焦灼不安,我远远的看到哥哥和正卿的身影,也看到凌灏清和凌灏辰站在泰和殿的门外,却唯独没有看到凌灏轩和凌灏希。殿外虽然人员拥挤,却有志一同的不去谈论如今的情形,我得不到一丝半点的消息,既不知道当日泰和殿内又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睿王和逸王如今究竟如何,只隐约在频繁出入的近侍和愁眉不展的太医身上看出皇上的伤势之重。 在场的臣子无一不表情凝重,此刻,他们不止要思虑国君伤势如何?有无好转可能,会不会确立太子?还要思谋万一自己追随的一方在这场角逐中胜利自己该如何应对,又要考虑万一败北该如何收场。这个时刻内心的焦灼已经不是一次早朝、一场政见相悖的辩论可以媲美的,而这些,都因为国君的伤势不明与储君的不确定而变得扑朔迷离,无从商讨。 大臣们都在殿外默默踱步,眉头紧皱,谁也不知道该商议些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敢离开。稍有阅历的大臣都知道,皇上病危期间,是庙堂权力最容易发生倾覆的时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巨大变化。从古至今,这种朝夕倾覆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所以,大凡皇上伤重病危,皇子大臣几乎无一例外的推开一切国事,寸步不离的守在距离皇上最近的位置。包括在外领兵的统帅与地方大员,只要有可能,都尽可能的赶回国都,守在中枢要地。庙堂权力的变数愈大,朝臣们的心弦绷的就愈紧,更别说天昱的几个皇子年龄差距不大,都属于正当年,爵位相当,日常皇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偏倚,身后各有追随的人马,因此,各方势力的剑拔弩张之势更加明显。这种躁动与紧张,要一直延续到新君确立形势明朗,方有可能结束。目下,天昱的大臣们正处在这种焦灼不安之中。 (); 第四十九章 左丞相胡安松有意无意的踱到太尉卫擎苍面前,抬眸望了一眼寝宫的方向,拱手问:“如今皇上伤势不明,群臣难安,太尉可有见教?” 太尉卫擎苍白发苍苍,清瘦矍铄,是皇上倚重的大臣,掌管军事重权,门人故吏遍于朝野,可是在这最要紧的关头,竟未被招进寝宫,而是和所有大臣一样,只能在殿外守侯,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迹象。胡安松不相信对于这种变化卫擎苍会丝毫没有察觉,他私下猜度以卫擎苍的势力必有自己的渠道了解时态发展。他甚至隐隐察觉,卫擎苍和自己说不定是一个阵营,哪怕不是一个阵营,也绝对属于中立,这也是他敢于开口去问的原因之一。 然而卫擎苍对于他的询问没有丝毫地动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回答:“丞相常随皇上,有何见教?” 这是一个微妙的反击,如同太极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把以问答问。丞相执掌政事,是左右亲信,然而此时也在殿外等候,这比主管军事的大臣在危机时离开国君更为异常。胡安松请教,显然是受不了内心紧张的折磨,更是一种试探。卫擎苍淡淡的反诘,却分明表示出一种言外之意,不用试探,这种时刻即便是有确定的把握也不会,更不敢露出丝毫痕迹。这使胡安松感到尴尬,只好拱手笑道:“胡某才疏学浅,何敢言教?” 大臣们正在紧张焦躁,都想听谁说点儿什么,哪怕不能解惑,也多少能缓解一下气氛。见太尉卫擎苍和左丞相胡安松两位枢要大臣对话,便纷纷聚来,却又无从问起。毕竟,像“国君伤势如何”“储君会是哪一位”这样的问题绝然不能问,因为那意味着问话者有二心。所以大臣们虽然围拢了过来,却都只是是默默的等在一边而已。 卫擎苍微蹙眉头,毕竟历经两代君王,经过了帝位更替的过渡,比在场众人多了些经历,哪里猜不到众人心中的打算,他向围过来的大臣们拱拱手,高声道:“上天佑护天昱,皇上定然无恙,我等只需安心等待即可!” 真是高明老到。既避开了忌讳,又让人无从问起。一时间,众人皆是随声附和,不外乎“皇天护佑”“皇上吉人天相”之言…… “洛熙公主驾到!” 正在熙熙攘攘,殿外,忽然响起内侍的声音,陡然间一片寂静,有整齐的脚步声在外响起,大批的侍卫沿着泰和殿的远门鱼贯而入,瞬间挤满庭院,尹正轩面色冷静,紧紧的护卫在洛熙公主的身侧。在场皆是国之重臣,此刻,她携侍卫前来,其中意味让人可想而知。 她站在庭院当中,穿着一身深紫色华服,脖颈挺直,面色肃然,抬头扫视着大殿只是一句:“皇兄重病,你等不在近前侍奉,都站在院里所为何事?” 举殿默然,大臣们的粗重喘息声清晰可闻,我眉心微蹙,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即便尹正轩是京畿护卫统领,然则,在这种时候,带兵前来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然而,在这种情势不明的时刻,任谁都不敢出声,更何况,众人对内殿的情形都有疑惑,此刻,正希望有人能进来打破僵局。 “姑母!”凌灏辰当先迎了过来,“父皇重病,吴运铎却传父皇旨意,让我等在殿外等候,里面情势不明,侄儿忧心忡忡,正不知如何处置,幸而姑母来了!” “荒唐!”洛熙公主轻飘飘扫视一眼,厉声道:“此刻皇兄病重,怎么可能不传恩旨,你这做儿子的,又岂能不在身边照顾!”她握住凌灏辰的手,道:“快随姑母进殿伺候!” 原本众人还看不出究竟,此刻,却皆是了悟,洛熙公主此举定是为凌灏辰撑腰来了。尹正轩乃是京畿护卫统领,手下兵卒五万余人,若是皇上真有不测,她强势推凌灏辰登位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举殿死一般的沉寂!天空阴暗,看起来厚重且压抑,有飞鸟掠过高高的泰和殿,发出刺耳的鸣叫。一些品阶低一点的官员惶惑四顾,而几位重臣则是脸色铁青,然而,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公主殿下!”胡安松霍然出列,一脸笑意高声道,“皇上既有旨意,为今之计,还是在殿外相候妥当,若是惊扰了陛下……” “岂有此理!”洛熙公主凤目一挑,怒斥一声,“皇兄如今情形不明,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为皇上分忧,却在这里蹉跎时光,居心何在!” “殿下此言差矣!”随着一声苍老的驳斥,卫擎仓对着内殿的方向昂昂然一拱手,“为人臣者必遵王命!莫说皇上有旨意,即便没有也要请旨而行,岂可贸然进殿?!” “太尉此言差矣!”洛熙公主冷冷一笑,咄咄逼人“若是皇兄此刻危急,被小人假传旨意,此中干系太尉可担得起?!” 的确,里面已有半天没有丝毫动静,什么情况任谁也不知晓,万一里面有人假传圣旨,事关重大,谁又担的起责任。一时间举殿大臣哄嗡一声议论蜂起! 洛熙公主见卫擎仓无言以对,冷冷一笑,衣襟飘飘地就要踏进殿门。 正在这哄哄嗡嗡的时刻,门外再次响起了踢踏的脚步声,一队铁甲武士踏着整齐沉重的步伐开到泰和殿外,铿锵列队,守在门外庭院。盔甲鲜明,长矛闪亮,带队将军竟是凌灏千! 他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难看,眼眶乌黑,应是连续多日赶路,连胡子都没来得及清理,只有那一双瞳子还是盈盈生光…… 我的心猛地一跳,自行宫一别,至今已一年,我知晓他为何不回来,却也知晓此刻进宫意味着什么,我双手握拳,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到底是回来了,可是没有一刻我是这么的不愿意见到他…… 嘈杂的泰和殿骤然沉默。不只是我,在场的臣子们额头皆冒出了晶亮的汗珠,张口结舌,相互目询。凌灏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闵州吗?难道是要夺位自立?可是他固守雁门关,离京城起码要七天的路程,他是从什么时候得到消息往回赶的?抑或是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果真如此,大约没有谁能够阻挡。凌灏千虽然没有太子之位,但他率领的二十万铁骑就是最直接的王牌。更何况谁都知晓他和凌灏轩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加之体恤士卒,善待将领,又是身先士卒打恶仗的猛将,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要夺位,很难找出一支力量来抗衡。权力对抗,最见真章的就是看谁握有重兵。尹正轩虽然手握五万精兵,可毕竟只是京城守卫,没有动过真刀真枪,而凌灏千的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人数众多,兵甲齐备,每一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经验丰富,气势如虹,仅此一项就与凌灏千直接掌握精锐骑兵是不能相比的。 一时间,泰和殿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 凌灏千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殿外的众人,只是扫了一眼,便大步走向泰和殿。而出乎意料的,在场地位最尊的卫擎苍和胡安松竟然都没有出声反对。他俩几乎代表了天昱最高权力中枢,他俩不动别人更不会动。果然,在场众人虽面目不一,却一个个隐忍着,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只是不露痕迹地看向殿门口站着的洛熙公主、凌灏辰、凌灏清等人。 长风吹来,卷起洛熙公主深紫色的衣角。四十多岁的女子面容凌厉,秀发如瀑,身形举止间充满了高贵和傲然,她脸容如冰,寒声说道:“灏千,你这是要做什么?外臣无诏不得入宫,你这是要谋反吗?” 凌灏千一摆手,顶盔贯甲的将领们在后边肃然站成两排,将尹正轩的人马隔在一侧,个个兵甲森严,双手拄剑,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之气,只待将军一声令下,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他微微蹙眉,看向凌灏辰,眸中有些说不出的哀愁,他似乎想要叹息,却终究忍住,视线冷冷在洛熙公主脸上划过,回首看向殿外的臣子,面上波澜不惊,朗朗道:“朝臣列班就位,听候皇上诏命。” 冷风从庭院穿过,带着幽幽的寒气。大臣们迟疑缓慢的按照往常排位序列,分两排站好,只见泰和殿的房门忽然打开,凌灏轩自房内走了出来,长身玉立,一身白衣,衣带上绣着银色的云纹,眼眸深邃悠远,嘴唇苍白干裂,缓缓地看了过来。 身后,吴运铎带着两名年轻的内侍走了出来,内侍尖细悠长的送驾声响起:“皇上驾崩!” 沉默,仿佛一切都已经静默无声,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接着便是扑扑腾腾的跪地声,巨大的悲嚎顿时在殿内殿外响起,绵延的丧钟响彻整座宫廷,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已经无人能分辨的清了。 凌灏千跪在原地,他明明没有丝毫的举动,可我偏偏看出他压抑的悲伤。那是其他皇子所没有的。一如凌灏轩眸中的全是坚毅,而凌灏辰、凌灏清却皆是愤怒。 许久,吴运铎起身从身旁侍者捧着的铜盘中拿过一卷诏书展开,高声念道:“众位爱卿,朕多年征战,一身伤病,自感无期,立长子凌灏轩为太子,继任国君。国中臣等须竭力辅佐,有二心者,人人得而诛之。”他微微一顿,接着看向殿外跪着的众臣,公鸭嗓子响彻皇宫:“恭请新君即位!” (); 第五十章 随着这道旨意宣布,大臣们又是惊愕,又是迷惑,深深的恐惧和疑虑还在延续,前有洛熙公主强势闯宫,后有凌灏千率兵前来,原以为局面混乱针锋相对,圣旨却另有他人,一时间,竟然期期艾艾的忘记了拥立新君的大礼,只有胡安松和二哥跪倒在地,而众人却多是在观望犹豫,泰和殿陷入大为尴尬的局面。 “不可能!皇兄绝不可能!”洛熙公主豁然起身,竟然想冲进内殿。 骤然间,凌灏千起身,脸色苍白,高声怒喝:“父皇遗命,新君即位,谁人不从?有如此柱!”大步回身,剑光凛凛脱鞘而出,左手一挥,长剑无声的掠过泰和殿门前的一根石柱,石柱上半截“咚”的一声大响,摔在台阶上滚落院中!石柱下半截平滑如镜的切口闪着青森森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在我心中,他一向是温润的君子,从不曾有这般形容,我看着既陌生又伤感。 两排将领齐声高呼:“拥戴新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洛熙公主怒喝:“你敢拦我?!” “姑母!”凌灏千眼神一寒,淡淡说道:“姑母莫不是想抗旨不遵不成?!” 秋风簌簌,席卷过跌宕的大地,尹正轩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洛熙公主的手,她微微侧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尹正轩,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他沉静的视线中终究没有说出来,片刻后,她的目光寸寸成灰,终是静静的后退一步,久久无言。 泰和殿立时肃然沉默。一刹那,云开雾散,天际一轮红日重现,照彻朗朗乾坤,淡淡的金色阳光铺洒在他身上。此时大臣们已经明白无误的清楚了,大局不会动荡,凌灏千是真心实意的辅佐哥哥凌灏轩继任国君。泰和殿大臣们这才从惊惧怀疑的噩梦中醒悟过来,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宫阙。 凌灏千这才默默回首,转身望向凌灏轩,深深一躬,高声道:“请皇上宣旨。” 凌灏轩一直站在大殿门口正中央处,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局促慌乱。此刻,他平静清晰的开口道:“诸位大臣,父皇骤然崩逝,本王受命继任国君。当此危难之际,朕申明朝野:其一,朝中大臣,各司其职,一律不动。其二,由太尉卫擎苍和左丞相胡安松主持国丧大礼。” 大臣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齐声高呼:“臣等遵命!” 凌灏轩走到两人面前,俯身将两人扶起,深深一躬:“两位大人乃国之重臣,父皇走的仓促,委任两位做国丧大臣,本王深感不安。国丧期间,若有滋事生乱者,请行生杀予夺之权。” 卫擎苍和胡安松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然而新君继位到底有许多不可预料的变故,两人虽都是文可定国武可安邦之人,然则身后毕竟有着庞大的家族子弟、门生故旧。一时间感动振奋,皆躬身颤声:“老臣受先君大恩,又蒙君上重托,敢不从命?” 凌灏轩满意地点头,环视众臣高声道:“其余诸事,按既往成规办理,散朝。” 我眼睁睁看着凌灏轩轻描淡写的将一切处置妥当,又看到一旁凌灏千透着难以隐藏的苍白无力,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既替凌灏千不甘,又替他释然,这原本就是他的心愿,不是吗? 大臣们既有国丧哀礼的制约,又有对新君即位国策的兴奋激动。却既不能喜形于色,也不便于此时大放悲声。于是便以职权范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肃然正色的商议起国丧期间必须做的诸多事情。 我默然潜回凤芷宫,等到怀璧为我换衣服的时候才察觉到我的所有衣服竟然都被汗水浸透了,伤口隐隐渗出血来。 我阻止了怀璧喊御医,眼看着她满脸泪水的为我清理,颤抖的双手几次弄痛我的伤口,我却都顾不得了。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从灏希留京监国,至今不满两年,凌灏轩却步步为营,一步步将灏希的最大依仗魏廷溪、皇后打倒,又与我大哥、二哥以情相交,这几步说来简单,却环环相扣,一步也不得出差池,这是什么样的心机…… 我莫名恐慌起来,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如今,怎样我才能安然离开,又是怎样才能知晓灏希的情形呢?灏千回来了,可他到底会怎样对我?如今凌灏轩已经贵为天子,他还会不会将我带出皇宫?会不会帮我救回灏希呢? 这些事在我脑海中一件件一桩桩浮现,我的心越发慌乱起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醒来的消息!”我轻声吩咐,如今形势不明,我一个人待在宫中势单力薄,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怀璧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答应下来,将我扶回床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我默默地闭上眼睛,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划过,只是一瞬便是一身冷汗,原只是想装病躲避,却没想到,箭伤未愈,又被这一惊一怒,反倒真的病了,我听得到怀璧惊慌失措的惊叫,也听到的太医焦急的语气,昏昏沉沉的想醒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我听到有人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他的声音明明带着哽咽,气场倒是十足:“我不允许你死!你醒过来!朕不允许你死!” 你说不允许就不允许了!你是谁啊!我心底暗暗发笑,不过,我好像察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好像称自己为朕,朕?难道是皇上来了?可是不对啊!声音听着不像啊!这个声音明显要年轻许多!唉!我果然是病糊涂了! “水……”我口渴难耐,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我听到有东西滑落的声音,然后看到一个身影向着我压了下来,许久没有睁眼,我有些恍惚,等到他扶起我,我才意识到身边是一个男人!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干裂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我微微侧头,却发现抱着我的人比我还要脆弱,他浑身抖的有些厉害,我勉强扯了扯唇角,笑笑:“我病倒几日了?” 他用力地抱着我,并不说话,过了许久才抬起埋在我肩膀的头:“七日了!” 这个声音,我依稀记得是睡梦中唤我的声音,我用力撑起身子,他这才放开我,拿枕头垫在我的身后。我看向他,果然是凌灏轩。 他穿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扎了一根金褐色的腰带,腰带上有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石,这是皇上特有的颜色,他果然已经是皇上了,那些果然不是我的梦魇。 我侧过头去,不想看他。我不怪他刺到我身上的那一剑,那毕竟是灏希先要射杀他,更何况那弓弩是我做的,那一剑刺在我的身上天经地义,我只是想到生死不明的灏希,想到日后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上,我的心底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排斥。 他以为我仍在恨他刺我那一剑,他抓起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方才轻轻地开口:“是我的错!我当时没看到你,等到一剑刺出已经晚了。还疼吗?” 他的声音低沉温软,我缓缓摇摇头,不想说话。 他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呢?这一剑穿透了你的肩胛,是我不好,今后我会好好待你。” 我吓了一跳!赶忙说:“不用!”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难听。 他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我刚刚醒来,这些天又出了什么事都还不清楚,不敢激怒他,我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指,半晌,在我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你刚刚醒来,还要注意调养,我改天再来看你!” 我心中暗自庆幸,点点头,便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为我掖好被角,吩咐了几句方才走了出去。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赶紧唤来怀璧,她这才哭哭啼啼的告诉我当日我回来后发生的事。先皇驾崩后睿王登基,逸王被关押起来,却迟迟没有发落。 短短几句话,让我消化了半天。睿王登基我早已知晓,只是不知道凌灏辰、凌灏清怎么样!也不知道何正卿会不会被牵连。怀璧知道的消息有限,我又无法出宫,就这么揣揣不安的熬着,好在下午,二哥竟然进宫来看我了! 看到哥哥的那一霎那,所有的委屈忽然爆发,我抱着哥哥的肩头痛哭流涕,哥哥只是抱着我,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 “好了!好了!”看我慢慢的止住哭泣,哥哥开口哄我:“有什么委屈都已经过去了,莫再哭了,再哭哥哥也受不住了!”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心酸,又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才缓缓止住泪水。 “哥哥怎么才来看我?” 我抓着他的胳膊,嗔怪地看他。 不知为何,前世里我虽算不上身经百战,却也是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受伤的次数怕是数都数不过来,从没有如此脆弱到一点伤口就哀嚎半天的情况,可是,那时候即便再难,我的身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作支撑,我战斗的不过是一个个人,即便是和哪个组织战斗,身旁也有我的战友。而如今,我生活在一个君主制的王朝,不健全的法制环境只能依照君主的个人意志的转移,我无法对抗,也没有那个能力对抗,第一次,我觉出无能为力…… (); 第五十一章 他无奈地笑着:“你怎知我不来,我几乎每日下朝都会来看你,只不过晚上不能留下,也只能看看你就走了!今日下朝皇上告诉我你醒来的消息,我就直接赶过来了!”他把我扶起来:“伤口可还疼吗?” 我摇摇头,他却一脸不信的样子,不过现在我哪里顾得上这些,凌灏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有许多事情想问哥哥。 “哥哥,灏希怎么样了?” “现在被关在大牢里!”他摇摇头,满眼悲凉。 我心中攸的一疼:“你去看过他吗?他还好吗?” “还好!”哥哥拍拍我的手“我去看过他了,也交代了狱卒要看顾他!皇上还没有发话,他毕竟是王爷,底下人不会太过难为他!” 我终于稍稍放心:“那端王和瑾王呢?” 哥哥摇摇头,露出些许无奈:“他们还好!先皇刚刚过世,不会再起杀虐,他们都在为先皇守灵。” “正卿呢?”我接着问道。 “正卿才华横溢,有安邦定国之才,皇上自然不会错过,现如今被委任户部尚书,你放心好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看了看二哥。 二哥一笑,我莫名有些脸红,他笑着说:“璟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只是先皇薨了,他一直带兵在外,回来的仓促,政局又不安定,现如今正在守灵,估计这两天得空就来看你了。” 我有些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我知道他已经回来,既想见他,又怕见他,我知道他帮凌灏轩得到皇位是情理之中,也明白当日的情形灏希已经无力回天,再加上大哥、二哥早已坚定不移地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只是,一想到灏希生死未卜,我就忍不住难过。 我瞪了哥哥一眼,道:“谁问他了!” 哥哥笑着:“是!你没问!我不过自己多事而已!”说完他扶过我的发丝,轻轻说:“过段时日,先皇的事过去了,我自会禀报皇上,将你许配给璟王殿下。” “哥哥胡说什么!”我不能告诉他我的想法,只能红着脸瞪他:“他都没来求亲,我凭什么要嫁给他!” “我妹妹这么聪明漂亮还怕没人来求亲吗?”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有些担心:“皇上那里可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对我明说过什么,可是自认识他起,他就一直对我很特别,若说他不喜欢我,那是我自欺欺人的,可是要我嫁给他,却是万万不能的。我看向哥哥:“哥哥,你禀报皇上让我出宫吧,姨母已经没了,我待在这里做什么!” 他点点头:“你说的是!我自会去禀报!只是…”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说道:“皇上即位,却没有把正妃立为皇后,我心里总有些忐忑!” 我一听,瞬间想到昏迷中他牵着我的手说过的话,几乎魂飞魄散,赶紧叮嘱哥哥尽快带我离开,无奈之下,哥哥也只好点头答应。 夜色幽幽,诺大的皇宫里一片静谧无声,仿佛一切都与以往一般无二,我却知晓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宁静。我早早躺下了,正想睡,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我没有回身,竖着耳朵去听,果然是凌灏轩来了。一瞬间我心情糟糕的一塌糊涂,理智被恐慌湮灭,不敢面对他,只是侧过身子闭眼装睡。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暗骂自己越来越没出息,若是以往,这种状态出任务早死了八百回了。就这么骂了自己几句,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出乎意料的没有惊动我,就这么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他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这声叹息呀,深远绵长,这究竟是发现我装睡了,还是没发现…… 第二天难得的好天气,原本已到了秋天,却忽然暖了起来,在宫里躲了这么多天,我再也待不住了,吩咐了怀璧,拿了我的紫玉箫,去了玉心湖畔。我沿着长廊默默前行,想着以往姨母似真似假的关爱,即便是假的吧,却也温暖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声叹息,看着宫门紧闭的昭华宫,我不敢久留,只要看过去,以往一切就如照片一般历历在目,我快步离开,走到湖畔方才慢慢静下心来,我坐在云烟亭里,拿了紫玉箫,吹了一曲《相思》。 我虽然见他的次数并不多,可是每次却都像印在心底,如今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他,知晓他就在宫里,我的心里又如何还能放得下。 一曲终了,我放下紫玉箫。怅然回首,他却就站在我身后,他没有变,依旧是淡雅清隽,站在碧绿的湖畔,更显清贵。我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眸因为湖光折射而氤氲成一片,他的眸光明净清澈,就像他这个人干净纯粹。 他看了我好久,眸子里好像除却我再也没有其他,半晌,他终于走近,叹息一声:“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的眸光如同秋日里最明澈的光,一年多的军中磨砺让他更多了几分锋芒,我的心不自觉地痛了一下:“何时回来的?”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隐痛,我知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皇,他强扯了一下嘴角:“已经有几日了,听说你受伤了,原想去看你,因为守灵,一直不得便,今日难得有时间,想着初见你的那一日就是在这里,没想到真的遇到了!” 我笑着看他:“是啊!好巧!” “这一年你还好吗?”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仿佛扣在我的心底,我忽然就生出许多委屈,泪忽然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把我抱在怀里,不断地为我擦着泪水:“怎么了?怎么了?是伤口还疼吗?告诉我!别不说话!不管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他细细地抚慰我,我却悲从中来,在我最伤心苦恼的时候你却在哪里,我越想越气,掰过他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他疼的浑身一紧,却生生地承受下来,我察觉到他刻意地放软自己的身体,怕肌肉用力隔了我的牙,我心里一软放开他转过头去,看我咬完后气呼呼地回了头,他紧紧地抱着我:“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他竟然知道我为什么咬他,我忽然觉得心底有什么动了一下,那些委屈顿时不见了。 “原本我以为你一个女子,有父皇护着,有苏大人护着,即便是真有什么事也不会伤到你,却没想到你生生替三弟挨了一剑!皇兄告诉我的时候我听的惊心动魄!幸好皇兄这一剑没有刺到要害,否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全是自责…… “我也没想到!”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天所有的心绪会在这一刻释然,那些或是怨恨,或是恼怒的情绪悄然不见,我不想看他难过,轻轻地说道:“那日我也是吓坏了,就怕灏希出事,急匆匆地冲过去,以后不会了!” 他见我如此乖巧,心情清朗了许多,说道:“以后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说完他叹口气:“三弟那里我已经求过皇兄了,相信皇兄也会顾念手足之情,不会太过为难,你且放心。” 他竟然将我挂心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想在前面,我心底浮上几许感动。 他牵了我的手坐在亭子里,我低头坐着,手不自觉地转着腕上的玉镯,他顺着我的眸光看下去,忽然笑了,执起我的手:“真开心你还戴着它!” 我更加不好意思,他看我害羞,终于朗朗笑起来,环住我的肩头,把我抱在怀里。 他拿出一块玉佩递到我的手里,我迟疑地接过来,他笑着说:“这是母妃留给我的!” 我一听赶紧递过去:“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笑着却不伸手去接,道:“她告诉我,要把这块玉佩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一愣,手停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静默许久,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我已经告诉哥哥,让他禀报皇上接我回府。”说完,我的脸却如火烧一般,我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暗示他吗?! 果然,他开心地笑起来,下巴靠在我的头顶,我可以听到他胸腔因为欢快而加速起伏:“等过了守孝的时间,我就会去苏府提亲。” 我的脸更加红了:“我才没说要嫁给你呢!再说了,哥哥说不定不同意呢!” 他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那我就求到他同意为止。” 我这才跟着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我迟疑的在装箫的木盒里拿出一个袖箭。这个袖箭被我改造过,可以缚在手臂上,每次装箭6支,可连续发射。自从灏希出事后我就一直想做些防身的暗器戴在身上,前些天做了两套,自己戴了一套,想着等他回来给他戴一套,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了。 他惊喜地接过去,看我的眼神充满赞叹。 “我以为你会讨厌女孩子玩这些东西!”我笑着调侃他。 他轻笑:“我一个带兵的将军,自然希望自己的王妃能和自己志同道合!” 我一听,脸颊刚刚退去的红色再次袭来。 “赶紧回去吧!”我推他“别误了事!” “帮我戴上!”他并不动身,笑着在我耳边说。 我羞的几乎抬不起头来,默默为他戴了。他试了试,更加满意,牵了我的手慢慢起身:“等你回府了,我就去看你!” 我轻轻地点了头,转身跑开了,我知道他在后面一直看着我,那种快乐即便是守在外面的怀璧都感受出来。 (); 第五十二章 一踏进院子,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我吓了一跳,正打算问,已经看到凌灏轩站在我的寝宫里,脸色暗沉。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向他请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跪了一地?” 他听到我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方才说道:“他们竟然不知道你的去处!难道不该罚吗?” “我干嘛要告诉他们我的去处?难道我干什么还要他们知道不成?!”我反唇相讥,没有由着他的性子,我又不是宫里的人,凭什么整天被他管着。 他一愣,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对了,片刻后,方才笑着说道:“看来是好了,已经能顶嘴了!” 我见好就收,笑了笑:“皇上饶过他们吧,不然谁还敢伺候我了!” 他叹口气,随意挥了挥手,就见他身边的公公曹文焕立刻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们这一关算是过了,这更加坚定了我尽快离开的念头,在这里真是太可怕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担心自己的脑袋。 他扶我坐下,吩咐了在我这里用膳。 “淮安进贡了一些燕窝,你刚受了伤,我让他们给你送过来,早晚熬了喝。” 我点头谢恩。 他笑了笑:“这些日子连着晕倒了两次,太医说了若是调理不好恐留下宿疾,可不能大意了!” 我点点头,心思百转千回,犹豫再三终是开口:“皇上,我在宫里已经待了一段时间,现在伤也好了,想要尽快回府,请皇上恩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我看不出究竟,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看了我许久,终于开口:“宫里不好吗?” “宫里虽好,却不是我家。再者说,宫里住的都是些嫔妃、公主或是宫女,我在这里像是什么样子!”我耐着性子解释,深怕他不同意。 “这个院落不是父皇赐予你的吗?”他迟疑片刻,说道。 “那是因为我儿时父母早亡,被姨母接到宫里来照顾,现在姨母不在了,我自然要回去。”我的答案滴水不漏,他总不好再说什么。 果然他沉思片刻,目光幽暗复杂,说道:“等朕考虑考虑!” 我一下就急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直接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行装不多,收拾一下就能走!” 一夕间,他的脸变得苍白难看,他紧紧地盯着我,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我听着他的语气中带着隐忍,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小心翼翼地陪了个笑脸:“不是因为不想见你,只是在这里待着名不正言不顺,恐怕别人会生出许多闲言碎语!” 他的脸终于好看了许多,望向我的眸子里氤氲了一丝无可名状的雾气:“你要名分我自然会给你!” 这次轮到我吓的脸色苍白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皇上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要名分,我就是想回家!” 眼看着他刚刚好转的脸色登时又变得铁青,我真心想给自己两个嘴巴,无奈地坐过去一点,牵着他的衣袖一下一下的晃着,自小而大,只要哥哥生气,我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果然他的脸色很快缓和下来。 “皇上,我总在这住着,哥哥也会担心,即便是不考虑别的,也要考虑我们苏府的声誉!”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终于,他叹了口气:“回去吧!明天我送你出宫。” 得了他的旨意,我终于开心起来,对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的心情也不错,竟然陪我下了几盘棋,他的棋艺不错,我却是难得敢赢他的人,他下的很有兴致,我却心急如焚,连连打了几个哈欠,他却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到。我熬不过他,终于忍不住提醒:“皇上操劳了一天,早些安歇吧!” 他的眼眸一亮,打趣我:“你这是邀请吗?” 我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赶紧补救:“我忘了说回去两字,皇上您早些回去安歇吧!” 他看着我,眸光晦暗不明,也不知道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我的气,默默看我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我长舒了一口气,怀璧凑过来,一副后怕的模样:“小姐,也就是你敢跟皇上顶嘴,这一晚上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我叹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不害怕,可是我总要回去的,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疯了!” “其实奴婢觉得皇上对小姐真的很好!”怀璧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说道。 我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他对我好我就要嫁给他啊!在这个宫里呆着我还不如死了!再则,你忘了灏希了?他如今还在天牢里关着呢!” 我的表情太过严肃,把怀璧吓了一跳,她马上调转话题说:“对!其实璟王殿下对您才真的很好!下午看您的那个眼神,简直温柔地滴出水来!” 我笑着点她的脑袋:“你又知道了!” 她笑着哄我,想着明天就能出宫,我终于开心地睡了过去。 回府的日子难得的轻松自在,二哥看我整日闲散怠惰,说了两次,甚至哄我去书院散心,我也丝毫生不起兴致,无奈之下也便罢了,乐得由着我的性子。 自从我回府,以往在宫里不得见的众人都来了一遍,连凌灏辰和凌灏清都来了。有哥哥的庇护,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只是凌灏辰和凌灏清临走时的眼神让我有些介意,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只是顾及着我眼前的快乐,才把话咽了回去。 我心里记挂着凌灏希,黏了哥哥几天,他方才同意我去看他。 一束束乳白色的月光,将黑夜衬托出莹润的光泽,仿若一层层光弧投掷到整片天地,氤氲出浅薄的仿若形同实质的雾气,透着淡淡的银色光泽缓缓流动…… 我细细打量着牢房,整个牢房由重铁打造而成,自成一体,如强行进入,必无法开启。我暗暗叹息,打消劫狱的念头,其实,即便是真的劫狱,灏希又怎么会甘心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我叹息着,慢慢走了进去。牢房潮湿发霉的空气穿梭在鼻息之间,哥哥怕我害怕,抓了我的手安抚我,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走到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一间用铁门铸就的房间,密密实实,不像外面全是栅栏。这就是天牢天字号房,是戒备最为森严的一间牢房,但戒备森严,并不代表着这里的环境就最为恶劣,相反的,它还算宽敞干净,只是墙体比别的牢房更厚,铁栅多了两层而已。狱卒打开门,我终于看到里面的一切,那是一个两居室的套间,家具却简陋的要命,灏希就躺在铁床上,听见门响没有一丝反应。 “去吧!”二哥冲我点点头“我在门口给你们守着!” 我快步走过去,他这才疑惑的转头,见是我,仓皇地坐起来。 “你怎么来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你的伤可好了?这里阴冷难当,万一又牵扯到伤口可如何是好!” 我跑到他的床前,看着他消瘦的面庞和黯淡的眸光,心瑟瑟生疼。 “你快走!这里又脏又臭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去看我。 我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每一根手指都因用力过猛而泛出青白,我靠过去,抓住他的手。 他像触电一般往回扯了一下,却没有扯开我。 “别动,灏希,你听我说!”我的泪扑扑地落下,落到他的手上,他像被烫伤一般缩了一下,再不动了。 “灏希,我长话短说。”我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逸王府哥哥已经去打点了,阖府上下绝不会亏待半分,你放心。我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安排了衙役给你准备了清水,你一会儿清理干净了,吃点东西。我和哥哥都会想办法救你,璟王殿下也传来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们的消息!” 他木然地听着我的话,凄然一笑:“现如今即使出去又能怎样?!由来是成王败寇,他赢了,自然可以左右我的生死。如今,父皇、母后都没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受不了回过头去才开口说道:“灏希,天下并不只皇宫那四堵墙,有的是美好精彩的地方等着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寻死呢?!难道不是皇子的生活就过不下去吗?!” 他摇摇头,沉默不语。我知道皇子的身份是他生来便有的,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肉血脉,又岂是说不在意就不在意的。 “灏希,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可是,你也要为我们想想,对我而言,无论你是皇上、逸王,抑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对我而言都没有丝毫的差别,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哥哥,无论何时,无论你的身份发生了什么变化,我只要你活着,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好像听进了我的话,又像是没听进去,可是,我的时间并不多,我只能把自己想要告诉他的话说完。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的嘴一张一合,许久,终是凄然一笑,落下泪来:“若儿,有你真好……” (); 第五十三章 我怅然地坐在秋千上发呆,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未眠。我的脑海中全部都是灏希的模样,只是片刻的昏睡却又被噩梦惊醒,梦境中,灏希被五花大绑跪在监斩台上,拼命地冲着我大喊:“回去!回去!” 我却拼命地往前冲着,想要抓住他,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我长叹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他接出来。 我靠在花枝编织的秋千上,忽然觉得秋千荡的微微有些快了,我回头一望,竟是凌灏千来了。他站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太阳倾泻下来铺洒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镶了一层金边。看我回眸看他,他微笑着看我,眼眸里全是暖意。 我赶忙跳下去,他吓了一跳,一个疾步过来,挡住向我的方向悠过来的秋千,扶住我。 “还没有停稳就下来,仔细摔着!”他扶着我,语气里透着担心。 我微微翘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今天怎么得空过来?”我问他。 他笑着:“本来前几天就应该过来,可是朝堂上很多事杂乱无章,没办法,所以才拖到今日。” 我没法怪他,为他斟了杯茶。 “昨日我去见了灏希!” 他一愣,捏住手中的杯子,轻轻抬眸望向我:“有什么事我去处理就好了,你刚刚受伤,身体还没有痊愈,天牢里潮湿阴冷,万一再牵动伤口,可如何是好!” “我只是放不下心来,昨日做了一夜噩梦!”我按按眉心,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叹口气,站在我的身后,轻轻为我按着太阳穴:“一切有我!我总会找到机会把三弟带出来,你切勿再操心了!” 我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他拥住我,这一刻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不过温暖了片刻,我便又想到另一桩事,我犹豫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可是,我又想到出宫那一天,胶着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炙热的视线,我的心再一次悬在半空中。我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他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我却觉得那么好听。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怎么办?”我在他怀中微微仰头看他。 他愣了愣,笑声从我耳边响起:“怎么会!皇兄一直催我纳妃,若是我有了意中人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同意。”他唯恐我不相信他一般,扳正我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眸,轻轻说:“你放心,一切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看着他那双认真的眼眸,亮的灼人,我想我是真的相信了。 “咳!”一声轻咳声在耳边响起。 我立刻推开凌灏千,回首望去,果然是二哥,他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才好似刚刚看到我们一样,走过来。 “若儿,我四处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他笑着凑过来,转身又向凌灏千请安:“不知璟王殿下光临鄙府,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凌灏千不敢怠慢,回了个礼:“本王不请自来,打扰之处还望苏大人海涵。” “殿下何出此言,我们苏府的大门无论何时都是为您开着的!”他转而笑着看我,揶揄道:“是不是啊,小妹?” 我的脸腾的红了,狠狠瞪了二哥一眼,一回首却看到他含笑看我的视线。 二哥留了灏千一起吃饭,他没有推辞,晚宴上,二哥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他看了看我和灏千,不知是动了哪根愁肠,忽然叹了口气,端杯面向灏千:“殿下,我们苏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能够交付到您的手里,我们也便安心了,若儿自小被我们娇宠太多,性情开朗,毫无心机,日后我们不能在身旁陪伴,还望您多多体谅包涵。” 二哥说的郑重,灏千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举杯面向二哥,随着我的称呼叫道:“二哥放心,能够得到苏若的青睐是我的福气,我自当珍视,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二哥笑了笑,面上的愁容却好像没有完全散去。 灏千凝重地看着二哥:“二哥可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吗?” 二哥稍稍有些犹豫,半晌后方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说道:“我知你二人的情意,这些年你为了若儿坚辞了几次赐婚,我们都记在心上,可是若儿年岁愈长,还望您尽快向皇上请旨赐婚,以防生变!” 灏千一愣,他深深地望着二哥,好似在他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他眉心微蹙,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二哥放心,父皇守灵期限一到,我会立刻向皇兄请旨赐婚。” 二哥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眼见我最亲近的两个人举杯畅饮,我的心忽然变得异常柔软,这便是一直以来我最想要的,而今,我终于抓住了它…… 弹指一挥间,流年不复返。冬天说来就来了。风雪交错的夜里,月色显得有些苍茫,窗外的灯火也不似从前那般明亮。只有我依旧如此,透过窗棂,看落雪千片,冷寒浸天。 为先皇守孝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日日盼着,几乎是数着日子过。并不是在府里的日子不快乐,我只是越发地担心。凌灏轩这阵子借故来过几次,我总是各种说辞推脱不见,二哥也愈发地愁眉不展。即便他和灏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是他现在已经贵为天子,又岂会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 我知道灏千绝不至于弃我不顾,不然也不会在先帝屡屡为他赐婚时公然抗旨,可是,凌灏轩并非先帝,此刻也并非以往……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我一惊,差点打翻桌上的茶杯,回首望去,竟是凌灏轩。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外面罩了一件银灰色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在烛光的映照下格外英挺俊朗。 我赶紧起身,向他请安:“皇上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他淡淡笑了笑,挥手让我起身。自顾自的脱下鹤氅,我无奈地叹口气,走过去接下鹤氅,轻拍了拍上面沾染的雪花,恐渗了水汽。他看着我把鹤氅挂在衣架上,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发现他的银灰色鹤氅和我的水蓝色鹤氅并排挂在一起,凭空添了几分暧昧。我心中暗暗腹诽,实在受不了古人这般在小细节上咬文嚼字。 他看我注意到这些细节,心情看似不错。走到我的榻前,拿着我的茶杯喝了口茶,我有些吃惊,虽然以往出任务的时候,经常和搭档一个水壶里喝水,可是来到这里以后却从未曾碰到这般情况。他都能注意到挂衣服这种小细节,难道还注意不到这些吗?我心中有些介意。 他看我不理会他,默默坐下,翻看我刚刚看过的书。 我看他一时半刻没有说话的意思,无奈之下也只好坐在一旁,既然他这般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又何必拿他当皇上呢!再说了这是我的地盘! “皇上,这么晚过来,可有什么事吗?”等了片刻,我捱不过他,终归还是首先开口问道。 他笑笑,放下手中的书:“忙了一天,这会儿才得闲,睡不着就出宫来走走!” 你这也走的太远了!虽然苏府离皇宫不远,可是至少也要半个时辰,我暗自腹诽,却不敢拆穿他。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打定主意不去理他。想着他待一会儿就会走了,难道还能赖在我这里不成。 果然他犹豫片刻,看了我一眼,眸光轻闪,如同一幕氤氲的梦:“父皇守孝的时间快要到了!这几日许多大臣给朕上书,请旨立后。” 我听了心中一悬,嘴上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他抬眸看我,带着笑意:“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思量了片刻,开口道:“那皇上就应该顺应民意,尽快立王妃为后啊!” 他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吗?” 我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是!” 昏暗的烛火在这一刻轻闪了一下,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笼在他的脸上,散发着阴沉的光。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朕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道。 我看看他眸子里的怒火,缩了缩脖子,不明白他的怒火从何而来,即便他是皇上,难道普天下所有的女子就应该都期盼着嫁给他吗?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我心中燃起几分怒火,他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强娶不行?果然,毛病都是身边那些奴才惯起来的!我刚想发火,又转念想到,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的确没有任何的资本可以和他讲道理。可是先皇守孝的时间要到了,灏千迟早要去请旨,我现在如果不挑明了,他更加难以接受,我想了想,终是开口说道:“不想!” 他好像从未料到我会给他这样的答案,脸色变得铁青,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甚至怀疑再有这么一会儿我的手都要粉碎性骨折。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想了想,找了一个不太弗他脸面的理由:“你已经有妻室了,我不想和别人分享同一个夫君!” (); 第五十四章 在他的理念里恐怕从没有这种概念吧!他愣了半晌,方才说:“这么长时间后位虚悬,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试探着抽了抽自己的手,很遗憾没有成功,我看着他轻声说:“我不想做皇后,我自小长在姨母身边,看多了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再也不想经历这些。我并不是因为位份的缘故,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想和夫君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愣在那里,沉思片刻,方才抬眸看我,问道:“这就是你拒绝老三和老五的原因吗?“ 这次换我愣了愣,我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他俩向我表白的事情。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灏希我只当他是哥哥,从没动过其他心思。灏清是我自小的玩伴,而且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弟弟。” “那何正卿呢?” 我“扑哧”笑出声来,想到那一年他恶狠狠撂下得话:“皇上你误会了,正卿是挚友,和爱情无关,我从未爱过他!不过倒是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恐怕嘉懿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嫁给他!” 他认真地看我片刻,见我神色轻松才终于放下心来,笑着道:“有段时间我倒是真误会了!后来何正卿大婚当日不见你有多伤感,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 我也笑笑,不再说话。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朕?” 唉!说了半天竟有绕回来了,我无奈地抬头:“我不想嫁给一个有妻室的人,不想破坏别人的婚姻,就是这个理由!” “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然成亲,再者说……”他有些犹豫,我却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替他说了出来:“再者说后宫就是前朝的缩影,每一个嫔妃都维系着一个家族。”我的心忽然烦躁起来,挑眉看他:“那么皇上,我算什么?一个更加漂亮精致的筹码吗?用以维系战功赫赫的大哥和有辅国之才的二哥?” 他一愣,看我的眼神晦暗不明:“原来你是这么想我吗?” 我不吭声,只是低头,手习惯性地转着左腕上的紫翡翠玉镯。 他的视线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突然起身,紧紧地盯着我:“难道是灏千?你喜欢的难道是灏千?” 我没想到竟被他猜出来,索性不去否认。他深深地看着我。许久,脸上终于露出悲戚。 “我说为什么灏千屡屡抗旨拒婚!我说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走不到你的心里!我说为什么你从来看不上那些王孙贵胄,原来是因为这样!”他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 冷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幽幽的寒气,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我没法否认,只是低着头。 他忽然俯身蹲在我的面前,将我圈在椅子里,问我:“为什么?” 我强扯了一下嘴角:“爱了就是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怅然若失,苦笑道:“是啊!爱了就是爱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吓了一跳,去扶他:“皇上!” 他一把推开我,顾不得披上鹤氅已经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我拿了衣服追出去,却只看到一行脚印在雪地里延伸出去…… 我停在雪地里,雪噗噗的下着,片刻便打湿了我的衣衫,一把伞忽然出现在我的头顶,我抬眼望去,竟是二哥。 “走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扶我随他往屋内走去。 他扶我坐下,吩咐怀璧去给我煮了一碗参汤,方才对我说:“皇上刚刚来过了?” 我点点头。 他看了我的形容,多少猜到了刚刚的经过,叹了口气:“可和皇上说清楚了?” 我再次点头。 他看我不愿多说,只好认命地叹气:“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我便隐约察觉到了,皇上的几个嫔妃还是先皇在世的时候各宫赏赐的,再有两个侍妾,是自小陪在身边的,再没有纳过妾,也未娶过侧妃。往日外间传闻皇上惧内,可是皇上的性情怎么可能惧内呢?惧内的人又如何成的了大业?!”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皇上对你的心意不只是我,即便是正卿也察觉到了,那日先皇匆匆赐婚给正卿,你真当是先皇好事吗?还不是皇上找了嘉懿公主的母妃定下的这桩姻缘,否则正卿当日又何必闹了那么一场!” 我叹口气,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有许多事并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要有所回报! 二哥看我愁容满面,起身拍了拍我的肩头:“我明日自会去找璟王,让他早早去请旨吧!” “不要,二哥。”我抓住二哥的衣角:“他正在气头上,若是现在去找他,他难免会拿先皇守孝的事做由头驳回,以后再想请旨就更难了!你且把这件事告诉灏千,让他心里有所准备,千万别贸然行事,若是皇上问起来,他也好应对!” 二哥看看我:“哥哥倒是不如你想的周到!你既已有了决断,刚刚哥哥的话你就别再多想,早早睡下吧!” 我点点头,哥哥又叮嘱了怀璧伺候我沐浴更衣,方才离去。看着哥哥的背影我不免为自己的将来忐忑难安…… 雪愈下愈大,仿佛天破了一个口子,大片大片地倾泻下来,我顶着大雪,来到逸王府,以往辉煌喧闹的逸王府,此刻却门庭冷落。我推门进去,只有一个仆役守在门房,看见我推门而入,这才进去通报。 不多时,管家迎了出来,见是我,先是跪了,才摸了一把满脸的泪,将我迎了进去。 “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王妃呢?”我看着以往熟悉的一草一木,此刻凋谢枯败,即便是罩了一层白雪却依然显得荒凉萧瑟。 “王爷出事后,王妃就把自己锁在房里,即便是我们去也不开门!”他叹息一声,他一直陪在灏希身旁,自然知道我和灏希的情意,并不隐瞒。 记忆中那个盛气凌人、张扬跋扈的女子受此劫难,到底也再难挺过去了! “怎么还剩下这么几个仆役、丫鬟?二哥没来吗?”我看着满园寂静,难得见到一个人影。 “苏大人来过,只是王爷毕竟不在了,也没有那么多人需要伺候,大人虽然给了不少银钱,但毕竟没了进项,奴才便做主辞退了一些人,剩下的这些人足够伺候主子了!” 我叹息一声,道:“你做的不错!若有什么事你就去苏府,无论如何,养这一府人,我们苏家还是养的起的!” 他叹息一声,摸了一把泪:“奴才谢过小姐,也不枉王爷和您相知一场!” 我陪着宽慰了几句,管家掀开浅紫色的门帘,魏瑾瑶坐在梳妆台前,脸上再没有以往的张扬跋扈,听到我进来的声音,甚至连头都没回。 “王妃!苏小姐来了!”管家轻轻地唤了一声,她这才回过头来。此刻,她只是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子,眉宇间带着一丝哀愁。 “王妃!”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一些,她这般高傲的女子,我若用同情的语气,会更加刺激到她。 她只是看我一眼,却没有说话,眼眸只在手中的一根玉钗上。我想那定是灏希送她的吧,即便灏希现在已经身陷囹圄,她却依然痴痴地思念他。 我轻轻走过去,又唤了一声“王妃!” 她终于抬起头来,泪水如雨水般滑落,嘴角却偏偏扯出僵硬的弧度:“如今你可满意了?” 我看着她眼眸间的悲凉,心中涌上一种心酸,我轻轻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我想你误会了,灏希是我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希望他不好?!” 她愣了一下,沉默半晌,仿佛是在消化我这句话,却又凄然一笑:“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我看着她,无法在一时间让她解开心结,只好继续说:“我已经找过璟王殿下,他答应去求皇上,二哥和何大人也会为灏希周旋,我想灏希不日就会出来,我只想问你,若灏希出来只是一介布衣,你还愿意跟他吗?” 她睁大眼睛看我,再想不到我此次来竟是问她这些,许久,久到我都以为关了这么久她的脑子是不是关坏了,她却忽地跪在我的面前:“我父亲贪腐祸国,累及殿下,蒙殿下不弃,我能苟活于世已经是恩典,现如今只求殿下能够出狱,哪怕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 我听的心酸,片刻后,方才止住悲戚:“我们苏家在锦城有处宅子,虽然不如王府,却也足够这一大家子!再则有我大哥和璟王殿下看顾,即便是皇上也难挑出他的错处。等灏希出来你们先去那里安置下来,以后有机会再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她默默听着,泪水止不住地下落,听我说完,忽然俯下身子,磕了三个响头,我赶紧偏过身子,不敢受她的大礼。我扶起她,柔声道:“到时候二哥自会派人送你们过去,有我们苏府在,绝不会让逸王府倒下来,你也要拿出主母的样子!”我把她扶在桌前坐下,拿出一沓银票,见她推辞,我笑着放下:“没有多少,不过是我的一些私房钱,勉强支撑一段时间,等到了锦城,有大哥在,绝不会亏待你们,你就放下心来,这么大个王府,每一处都要用钱,你就不用再推脱了!” 她再说不出话,又要拜倒,被我紧紧拉住了,陪着掉了一会子泪,才总算罢休! 她远远将我送出门来,我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说不出的难过,这一刻,我真怕,怕自己的命运有一天也会被人左右…… (); 第五十五章 冬日的太阳仿佛蒙了一层浅薄的雾,灰蒙蒙的让人压抑,心头有茫然未知的恐惧袭来,一颗心在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刚刚探出头来,又被一个浪花压了下去…… 我沿着京城的小巷穿行,不知不觉竟走到璟王府门前,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府邸,朱门高墙,长影横垣,走势蜿蜒,其间大小殿宇错落有致,连绵不绝。 我抬眸看了许久,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感觉这几个字既陌生又亲切,思量片刻,竟不知该不该进去。 “小姐,您可是有事要找璟王殿下?”身边,忽然有人低语,我抬眸,竟是门房里的侍从,见我一直在门口站着,不进去却也不离开,走近来问。 我点点头:“他在吗?” 那侍从想必见我衣着不凡,不敢大意,殷勤地招呼道:“殿下进宫还未回府,小姐不如进府中等候,方便茶水伺候。” 说不清失望还是庆幸,我摇摇头,道:“不用了!”说着,我也不理会侍从的疑惑,便转身缓缓离开。 今日的路仿佛都比旁日长了一些,我默默地沿着长街行走,脑海中全是灏千的身影,走了约一盏茶的时分,不知不觉间竟又走了回来。我幽幽地叹息,默默走到墙边找了块空地坐下,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一块块三尺见方的青石砖拼贴无缝,光洁如镜,拼凑出四合如意的造型。 夕阳西落,天边已近昏黄,到底是冬意萧疏,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冷。 好巧不巧地,一道模糊的阴影投射在我的身上,正好把我完美的包裹,入眼处,是一袭银灰色的长袍,我的视线自他衣衫上一寸寸向上移动,然后,没给我丝毫反应的机会,我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自他怀中抬眸,他浅浅笑了笑,笑意如烟火般绽放,有种光华照人的潋滟。 “怎么在这里坐着?”他的眉心微微蹙起,眸光里全是心疼。 “在等你!”我勾住他的脖子,身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别过视线不去看他。 “傻丫头!有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找我?”他抱着我径直往王府走去。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随意走走,不想走到这里。” 他有些动容,眸光隐晦莫名。 璟王府的布局如灏千一般,风雅至极,沿着花园的小径一路往里,两边白梅簇簇,馥郁芬芳,暗香隐隐,一路上,丫鬟侍从皆惊慌失措地垂眸请安,想要偷看却又不敢,我的脸涨的通红,这时候才想到,我这算什么,竟然追到了人家的门口。 “灏千,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在他身边低语。 “不放!”他摇摇头,声音清越动听。 “灏千!”我低低地撒娇“会被人笑话的!” 他笑出声来,在我耳边低语“在这里谁会笑话你!”他离我极近,唇齿间热气扑在我的耳边,热意顺着我的耳畔瞬间蔓延到脸上。 他执拗地把我抱进房中才算罢休,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房间。房间内摆放极其简洁,一入门就是一个宽大的桌案,上面层层放了文房四宝及许多书简,一座青铜麒麟大鼎散出轻烟徐徐。然而,他的脚步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走进暖阁之中,并不将我放下,把我抱在怀里坐在榻上。 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烛台,外罩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灯罩,硬木雕花床雕刻着五福万寿图案。我只瞧了一眼,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我推了推他,却纹丝不动,他的声音温柔至极:“别动,小心跌了。” 我含羞轻笑:“若是让下人看了成何体统!” 他恍然未闻,痴痴地看着我,沉溺在回忆之中,“我想这么抱着你已经很久了!在洛熙宫第一次见你,你提裙在远处奔来,满脸笑意,仿佛花中仙子,就那么直直的撞入我的怀中,我远远看到,竟然忘记躲闪,那分阳光清澈之姿,每每思及总是让我动心。” 我捂住他的嘴,道:“胡说什么!”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明澈“后来在云烟亭看到你抚琴,一曲采薇空灵至极,我竟有一种词穷的感觉,寻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你!” 我莞尔,低低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他笑笑:“比我说的更好!”转而,他的神色带着难得的凝重“今天怎么来了?可是为了皇兄?” 他如此通透,我怎么可能瞒过他,我轻轻点点头。 “自幼,我和皇兄相依为命,无论什么,他从不与我争。”他悠悠的叹息:“以往是我的疏忽,久在闵州,又逢战乱,政局不稳,一直没有机会将此事告知皇兄,没想到,我兄弟二人竟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他微微苦笑“不过,你不用担忧,还有几天守孝期就满了,到时候我自会去皇兄那里请旨,我想,只要咱们两情相悦,即便是他有些不愉,或许会一时半刻想不明白,应该不会拒绝的。” 他说的简单,我却仍不太放心,毕竟,灏千久在外征战,很少待在京中,自然不知晓凌灏轩几年来对我的关注,可是,他口口声声兄弟情深,我反而不好多说什么。 我难掩心头不安,抬眸看看他,“但愿吧!” 他静静看我,突然将我揽在怀里,轻轻道:“若儿……” 我在他怀里嗯了一声,等他的下半句,他却久久没有说话,我抵着他胸膛,疑惑的抬起头,一抬眼却看见他眸中一片漆黑,如海面之上星光明灭。 “没什么。”他轻轻地抚摸我的长发,朗朗一笑,“别怕,我总会陪在你身边的!” 已经进了腊月,天气愈发冷了,我坐在亭子里,怀璧催了我几次,我却执拗地等着这里,眼看着二哥下朝的时间早就过了,我却还没有等到他的人影。 昨日,已经是为先皇守孝的最后一天,灏千让二哥带话给我,今天下了朝便去跟皇上请旨,我算计着时间,即便是二哥在宫外等消息,这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果然,不多时我便见到了二哥的身影,我匆匆迎了上去,却看到他满面愁容,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身形晃了一晃,他一把扶住我:“进屋再说!” 我跌跌撞撞的,靠着二哥地搀扶勉强到了书房,他为我拿了一个袖炉,眼见我脸色有了一点红晕,方才说道:“今日早朝,我先与璟王见了一面,商议好下了朝就去找皇上请旨。却没想到,早朝一开始,便有大臣旧事重提,劝皇上早立皇后。往日,每每提及此事皇上总会盛怒,今日却难得的点头,说已经下旨封你为后。我吓了一跳,立刻跪下,原本想要推辞,皇上却不允我说话,只说旨意已经拟好,会直接传旨于你,不用我接旨!接着又下旨赐郑国公之女嫁与璟王,殿下急怒攻心,当场辞了,还和皇上直接在朝堂上争辩了几句,一怒之下,旧疾复发,一口鲜血吐出,便晕倒过去。” 我看着二哥的嘴一张一合,却几乎听不到只言片语,直到听到灏千晕倒,我这才惊醒过来,一把抓过衣服,骑马疾驰而去。 我听到二哥一叠声地呼喊,却丝毫不为所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见到他…… 璟王府乱作一团,一派灯火通明,我冲进去的时候正有几个太医等在院子中,我顾不得那些礼数,直直冲了进去,竟没有留意到曹文焕站在门口。 寝宫里,灏千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我几乎站立不稳,颤巍巍地走过去,走到床前的那一刻几乎摔倒,一双手一把扶住了我,我回首一看,竟是凌灏轩! 喷薄的怒火突然再也无法抑制,那些抑或是恨亦或是怒的情绪折磨的我无从挣脱,我反手一个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那般清脆响亮! 曹文焕冲了进来。 “滚出去!”凌灏轩的声音仿若浸出冰渣“谁都不许进来!” 我看着他,一丝丝冷笑在我嘴角强扯开:“你满意了?如今你可满意了?” 他深深地望着我,眼眶通红:“你竟然这般恨我!” 我看了一眼虚弱的灏千,恨意顺着四肢百骸流淌,终于顺着嘴流淌出去:“我就是恨你!恨你总是破坏我的一切!恨你把灏希关押起来!恨你为灏千指婚!恨你逼我嫁给你!”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我冲到他的面前,白皙的手指几乎指到他的鼻子:“你为什么要这般折磨我?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他怒极反笑,却笑的那般悲伤,他深深地看我:“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般模样!原来我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伤害!苏若,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的心长在哪里?” 他一把拉过我的胳膊,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他怀里投了过去。我拼命的往后躲闪,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身边,一个手刀劈了过去,他一躲,终于松开我,他的力道一撤,我的身子一下往后倒去,正好跌入一个怀抱,我一看是灏千,他到底被我们惊醒了。 凌灏轩死死地盯着我们,冷笑道:“好一个郎情妾意!” 我冷冷牵动唇角:“那就多谢皇上成全了!” “成全?”他勾唇一笑,眸光中却全是恨意流淌:“若想我成全你们,就等着给老三收尸吧!” (); 第五十六章 我如同被雷劈中,身子定定地站在那里,这么久以来,无论凌灏轩怎么对我示好,我都没有为灏希求过情,为的就是怕他拿灏希威胁我,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到底是抓住了我的弱点。灏千紧紧地抱着我,防备我摔倒,他的声音苦涩难当:“皇兄,你何苦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他好像听不懂我们说话,片刻后,方才看向我们:“是我为难你们,还是你们为难我?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就看不到吗?” 我木然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无比好笑:“我看得到就一定要嫁给你吗?若是喜欢我的我都要嫁过去,那么我嫁了几百次几千次了!” 他的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凌灏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待我!我自问从未做过一丝一毫对你不起的事情,你却对我一逼再逼,你是想把我逼死吗?!”我指着他,泪水簌簌地滑落。 “是我逼你?还是你逼我?”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一片水光。他的视线沿着我的脸慢慢转移到扶在我肩膀的一双手臂,忽然大笑,只是那笑里满是哀伤:“苏若,我原想看完二弟后,亲自去你府上颁旨,正好在这里看到你,那便直接给你吧!”他自怀中拿出一个金黄色的卷轴扔在我的面前“正月初一,朕要立苏若为后,你若不想看到凌灏希的尸体,你若不想凌灏千抗旨拒婚被囚禁,便乖乖的进宫!正月初一我在正元殿等你!” 伴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我的喉咙里突然涌出一股腥甜,接着我看到一片血光在我面前喷洒而出,然后我听到灏千的惊叫声。我的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在我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一颗泪珠在他脸上划过。 月夜苍蒙,如同罩了雾气的毛玻璃一般,透着昏沉的寒意…… 凌灏千站在璟王府的庭院里,檐下灯笼里的火烛灼灼地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孔明明烁烁,依稀有浅灰色的光影在脸颊上晃动,像是隔着看不透的雾。 “殿下?”卓展试探着小声叫道:“更深露重,上次的箭伤到底伤了要害,您万不可再不爱惜自己。” 凌灏千站在那里,眼神静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弋的云,让人捉摸不定。他不过两岁的时候,母妃便已经过世了,所以他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父皇整日埋首朝政,即便是回到后宫,这么多的子女,又何尝能顾到自己,反倒是皇兄,自小护着自己,照顾自己,无论去哪里都带着自己。都说皇子公主金枝玉叶,谁能知道没有雄厚母族、不得宠的孩子过的多么战战兢兢。皇兄是长子,母妃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妃,这就意味着兄弟两人一定会遭到后宫有皇子的妃子的百般刁难。自小,无论皇后和那些妃子们面上再如何和善,皇兄从不敢让自己吃下一点她们赏赐的东西,也不敢有一刻离了他的视线。他牵着他稚嫩的手前行,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抱着他学骑马,在他半夜梦醒的时候安慰他,在他生病的时候片刻不离身的照顾,为他殚精竭虑地在后妃手底下活下去,就是这么跌跌撞撞的经历了陷阱、投毒、惊马、暗杀,终归是慢慢地长大了…… 从小到大,他崇拜哥哥,敬仰哥哥,相信哥哥,听从哥哥的安排,哪怕父皇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自己,他都置若罔闻,甚至在这次回京前夕,不是没有人在自己耳边暗示,提醒自己这将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二十万大军是自己登上帝位的最好筹码,可是,他还是放弃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皇兄是唯一的选择,那个无论何时都为自己着想的皇兄。 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变得不再顾虑自己的感受,变得自私自利,甚至抢夺自己的女人。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止不住的心痛,他忘不了他冷酷的模样,忘不了苏若苍白的倒在自己怀中,忘不了那种绝望而无奈的痛苦……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至亲兄弟,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嫔妃,为什么要夺他所爱?为什么在他以为可以共庆成功的时候,给了他狠狠一刀?这还不如杀了他,至少,死个痛快。 冷风飕飕,如刺骨的寒冰在他身上划过。 “殿下,皇上驾到!” 凌灏千没有回头,只是狠狠的把胸腔内游弋的那团烈火咽了下去,凌灏轩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受到这种待遇,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受。他从小看着弟弟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虽然看似温和,但心志坚韧。而自己的这种行为,对他是极大的打击。但他还是来了,他不想就这么等着,他不想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慢慢变化成君臣之义,不希望有一天他们会背道而驰,绝情断义。 他沉默良久,还是叫了一声:“二弟!” 凌灏千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凌灏轩长叹一声,默默走到他的身后:“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我要迎苏若进宫,是想告诉你,我是皇帝了,我可以不再顾念我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可以在你面前为所欲为。”他苦笑一声,“我刚登基,立足未稳,外有外敌入侵,内有政局不稳,正是最需要你帮助的时候,我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在你面前做出这副恶相来?教你恨了我,也教其他人认为我是个无情无意的皇帝,教兄弟离心,君臣离德?” 凌灏千终于转过头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雾,恍的他的脸有些苍白憔悴。他默默看他许久,才终于开口:“不然呢?为什么独独苏若不可?” 他长长地叹息,来之前他做了许多准备,想了很多说辞,他想告诉他,只有把她迎进后宫,苏家才能真正的为他所用,也想告诉他,苏若是一个真正衬得起后位的女子,在她筹划书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不可能拥有平淡的一生。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无言以对,真的是因为这些吗?真的只是因为这些吗?是啊!不然呢?为什么独独是苏若?! 夜深了,重重帷幔落了下来,越发显得整个庭院深寂冷肃…… 我默默靠在紫花菱绸缎的靠枕上,静静的看着被子上那朵精致的玉兰花,眼泪蜿蜒着滚过我苍白消瘦的脸颊,沿着下巴的弧线落在手腕上,就这般枯坐,整整一夜。 “若儿,哥哥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圣旨已经下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如今新君刚刚登基,诸王虎视眈眈,是皇上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如若此时抗旨拒婚,旁人不免疑心我们苏家和灏希的关系,更疏离了皇上与璟王之间的关系,到时候,人心浮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就彻底完了。”寂静中,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再则,灏希如今还在天牢,若是……” 我默默地听着,无喜无悲,好似这些话通通不曾过耳。 我不是想不到这些,我是根本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这不是我的江山,我没有义务去牺牲自己的情感成全他,我甚至想过一走了之,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可是,经历了上一世的孑然一身,我终归还是被亲情桎梏了翅膀,让自己不敢肆意高飞。泪意上涌,可是眼睛却是干的,我的心口突然那样痛,喉间腥咸,似乎有液体溢出嘴角,直到紫色的缎面变得殷红一片,直到哥哥的惊呼声穿透耳膜,直到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开窗棂,我才软软地倒下。大雪苍茫,天地昏黄倒转,我似乎又看到了灏千,看到他温柔地望着我,轻唤着“若儿”。 如同一朵枯萎的百合,我终归还是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天气越来越冷,寒风肆虐的卷过大地,太医院的御医每日往返十几次,各种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进镇国公府,可是都不见有什么起色。我想是不是就这么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那里虽然没有这么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却能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可是,那里即便什么都有,却没有灏千…… 我又想,在以往生活的年代,爱情是一种多么廉价的东西,谁能保证一定嫁给自己相爱的人,谁又能保证会一直爱着爱过的人,书上不是一直都在写嫁给谁都一样吗?不过一生罢了!那些心灵鸡汤早已将爱情解读的脆弱不堪、一地鸡毛,为什么我还会如此痛苦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年代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吗? 窗外风声凄凄,发出呜咽的声响,有温热的液体自我脸上缓缓流下,全身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空了,颓然软绵绵靠着。依稀间,似乎还是那年春花如繁,他衣襟飘飘,立于三月春园之中,暮然回首,眼眸若星,嘴角含笑,打趣地望着冒冒失失的我,轻笑着说:“以后可要小心了!” 也许,那一场相遇一开始就是错的。 韶华春遇,明艳晨光,终究还是被这场颠沛流离的尘世烟尘覆上了沉重的埃埃土灰。天空明净,却也早已不是当日的云朵彩霞,留下的,不过是残垣断壁,在暗夜中闪烁着暗黄的斑影,可笑的对那些逝去的简单岁月,固执的念念不忘。 (); 第五十七章 “让我进去!” 我沉沉地昏睡着,试图屏蔽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却依然被外面的噪杂声吵醒。 “怎么了?”我试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重新试了试,才发现嗓音干涩暗哑的吓人。 “小姐!”怀璧期期艾艾地扑了过来,跪倒在我的榻前,拿了一张汲了水的丝帕擦拭我干裂的嘴唇“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昏睡许久,我的反应都变得迟钝,可是外面的那道嘶喊我却听出几分熟悉。 “谁来了?”我看向怀璧。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目光躲躲闪闪,显然不想回答。 “是谁?”我的脸色想来很吓人,她竟然抽泣起来,片刻后,方才结结巴巴的回答:“是郑国公府的岳沛凝。” 我顿了顿,挥挥手:“让她进来吧!” 她愣在那里,反应了一瞬,方才明白其中的意思,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万万不可!她,她,她定是来闹事的!” 我强扯了扯嘴角,笑道:“让她进来,我还怕闹事不成?” “大人吩咐小姐要静养,不能让闲杂人等打扰小姐。”慌乱中,她扯了哥哥这张大旗。 “你听哥哥的吩咐,却不听我的吩咐了吗?”我拍拍她的手:“哥哥怪罪下来我自会向他解释,让她进来吧!”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许久,才咬了咬唇,起身走了出去。 岳沛凝如一阵风卷进我的寝室。她张牙舞爪地进来,却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愣了愣。或许,她也没想到,我会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然而,愕然过后仍然难以压抑的愤怒,她咬牙切齿,声音沙哑,眼神带着疯狂的光芒,沉声说道:“苏若,你为什么要处处与我作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明明已经要做皇后了,为什么还要和我抢灏千哥哥!” 我轻轻地笑,看着岳沛凝,说不上是怜悯还是不屑地开口:“有些东西不是想抢就能抢得了的!” 她勃然大怒:“若不是你,我岂会沦落成这般地步!” 我平静地看着他,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感受,那种求而不得的不甘让她痛苦且又癫狂,她把所有的这些错归咎于我,以求宣泄自己的愤怒,可是,我又何尝不痛苦呢?! “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无关,爱,或者不爱,只能自行了断!”我微微苦笑:“你以为没有我你就会一定得到他吗?” “以我郑国公嫡女的身份如何配不上他?!”她仿佛拼尽了所有的气力嘶喊,声音嘶哑难听。 “若他是因为你的身份娶你,那到底是娶的你这个人,还是娶得郑国公府这个牌匾?” “你!”她的眸子里仿佛燃起了火焰,用充满恨意的声音冷冷的说道:“我恨你!苏若,我恨你!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爱情……” 我淡淡地笑着,平静且绝望:“你以为现在爱情这种东西还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吗……” 以往我总是盼着日子快点过,现如今,我却盼着日子过的慢一些、更慢一些。 我一日日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在无数次的劝解、宽慰后,二哥终归是扛不住了,我不知道他有多少次去求见凌灏轩,但是,在他每每流露出的绝望中,我知道那只是他一次次明知结果却又无可奈何的抉择。 清晨的阳光从天际无遮无拦的射下来,干净而纯粹,我伸出手,薄薄的掌心被淡金色的光束照得几近透明,缓缓握起,像是握住了那一片阳光。我微微勾唇,原来,得到这般轻易,失去却也这般简单…… 隆福寺虽不是皇家寺庙,然而,香火尤胜,有高德大僧在此讲经,显出格外庄重。远远地,已看到一色深褐的高墙,青色琉璃瓦,高阔疏朗。时辰尚早,院中寂寂无声,山里朦胧地笼了一层淡淡雾气,将殿宇笼罩其中,墙面上泛起冰清的露珠,触手潮湿而晶莹。 “小姐,小心脚下。”怀璧扶住我的臂膀。 我摇摇头,挣开她的搀扶,示意自己可以。 我沿着层叠洁白的阶梯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端庄雄伟的大雄宝殿。 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寺庙,原不相信因果报应,然而,自己的切实感受,那些极端契合的巧合怎能不让人在意。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这里,我会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殿有些清冷,处处是灰暗厚重的颜色。暗金色的佛像端坐于宝座之上,双眸悲悯地望着前方。佛香清冽好闻,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我默立片刻,在佛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闭眼想要许愿,却不知何愿可许,纠结半晌,终是无奈地起身。 “施主,尚德禅师在禅房相候。”有僧人站在我身后轻言。 我默默点头,心中却有些吃惊,此次我只带了怀璧,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是如何得知?然而,无论如何,我原也是想找他解惑,便走出殿门,远处大片大片的红云一下子闯入眼帘,好像正是盛开的梅花。眼下正是梅花开放季节,刚刚下过雪,积雪轻轻地压在梅花上,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顶,开的安静而灿烂。 虽然寒冷,天气却尚好,可是,我越走越远,越发觉出雾蒙蒙的感觉,天色仿佛也阴沉下来,阳光散发出暧昧的光晕,仿若在层层叠叠的云层中挣扎着探出头来。 走过幽深曲折的一条山路,方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迎面扑来的竟是宛若仙境般的瑶池风光。云霞雾霭相映,岚光宝气闪烁。 无边的湖泊宛若蒙了一层薄薄的云雾,给整个湖泊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阳光照射下,泛起微波荡漾,波光粼粼,就如同一条条由珍珠串接而成的绸带。湖边的两个瀑布,宛如白色的玉带,倒泻于巨石之间,激揣翻腾、珠玑四溅,撞击出千万朵水花,在阳光下幻变为五彩缤纷的水珠,瀑布之中有一道石桥穿插其中,曲径通幽……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石桥的那一段是什么地方…… “施主!” 我一愣,回首望去,却见尚德禅师站在梅林深处,清风吹得梅树沙沙作响,将他的僧袍鼓起轻轻摆动。只是望向他就觉出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 我与尚德禅师曾有过一面之缘,不去拜会显然失礼,便走过去,安静了几秒钟,道:“拜见禅师。” 他淡淡点头,前行几步:“施主为何而来?” 我有些迟疑:“弟子心中有些许疑惑,望禅师解惑。” “施主可是来问前事?”禅师抬眸看我。 他背对阳光而立,阳光照在他的身后,竟如在阳光中走来,显得格外肃穆。 “是,还望大师赐教。”我的心蓦然提了起来,看向他,眸中可见灼灼之光。 “万发缘生,皆系缘分!”禅师淡淡一笑,口吐玄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不解地望向禅师:“还请禅师点拨。” “心若安,可步步生莲。一念放下,则万般自在。施主,心清一切明,心浊一切暗,心痴一切迷,心悟一切禅。”他目含怜悯“一切皆在内心,痴与执、怨与恨,只会让人不安,烦恼放下成菩提,心情转念即晴天……” 他看着我满脸迷惑,继续说道,“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禅师举杯轻饮,“施主是有缘人,自然会顿悟其间的道理。” “禅师之意,难道我来到此间是天意使然?”我微微凝眉。 “命由心生,运由心转。”禅师淡淡地看着我,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只望施主身在局中,心在局外,跳脱其间,才能窥得全貌,得一身轻松。” 身在局中,原来我早已身在局中…… 我暗暗叹息,原以为自己孤身一身,因缘际会来到此间,却没有想到事事天定,竟是早有定数,淡淡的忧愁在我的眼底泛滥,终是被那长长的睫毛层层遮挡, “施主方才可是要过桥?”他淡淡地问道。 我一愣,随着僧人的视线望去,那弯石拱桥静静地躺在波澜不惊的河面上,细致的就如古代的壁画一般,斑驳的桥身让人感受到一种浓厚的历史气息,四周望去,感觉幽静而神秘,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之气。 禅师长长叹息,手一动,手掌间突然有一个莲花灯。 “施主,前方路途坎坷,若是过桥,还请带好这盏莲花灯……”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莲花灯,再抬头却发现那一袭灰色的僧袍已然消失在那一片红云之中…… 我垂首望向手中的莲花灯,手中的莲花灯竟与大殿内的完全不同,叶子是用金属打制,看不出材质,金灿灿的仿若黄金,叶瓣密密实实的挨着,浅粉色的花瓣含苞待放,一根灯芯如花蕊般从花瓣内探出,轻轻一动,叶片底下仿佛有脉脉流水,粼粼而动…… 我心念一动,回首往梅林深处看去,总觉今日的一切匪夷所思,转而又看向那石桥,又觉得那里仿佛有着无尽的诱惑,引诱着自己前去。 (); 第五十八章 方一踏上石桥,我情不自禁的往下望去,只觉无边的湖泊宛若蒙了一层薄薄的云雾,给整个湖泊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阳光照射下,泛起微波荡漾,波光粼粼,就如同一条条由珍珠串接而成的绸带。 站在石桥上望去,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迎面扑来。漫山遍野的山花,一层赶着一层,向外涌去,姹紫嫣红、流光溢彩,就像簇簇花团热烈奔放…… 然而,当我踏下石桥的刹那,却如踏入那黑色的漩涡之中,四周弥漫着浓浓的墨色,只是一步之遥,却犹如瞬间置身于黑夜之中,头顶上如同被盖上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穹顶,只是转瞬间,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是,这种幽暗与外面的黑夜又截然不同。 外面的黑夜,即便是没有火光,却仍有月光和满天星辰,而这方天地中,却仿佛一缕光亮都无法渗透一般,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浓浓的黑色,浓稠的甚至让人无法呼吸。 我不由自主地心慌,立刻向后撤去,可是,刚刚脚下的石桥却如同消失一般,无论自己如何向后退去,却一直笼罩在黑暗之中…… 此刻,我终于察觉到事情绝非寻常,仓皇地环顾,却终是颓然失望。 手中的莲花灯发出轻微的声响,我恍然醒悟,手颤抖的向着莲花灯摸去,却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带火石,即便是有莲花灯又有何用,然而,出乎意料的,不知在惊慌中按在了哪里,莲花灯竟然亮了…… 火苗极小,却带着金光,映在黑暗之中,丝毫都渗透不出去,仿佛有一个天然的玻璃罩将它笼罩其中。然而,我却察觉出,此刻的黑暗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到得这般时刻,我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抬眼望去,周边好像是类似于时空隧道一般,竟然发出柔和的如同荧幕一般的光芒,我细细看去,竟然是以往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一一回放。 我缓缓向前走去,看到了儿时的稚语嫣嫣,看到了年少时的青春飞扬,看到了初初踏入军校时的意气风发,我知道继续下去就是如今的心灰意冷。 我稍稍黯然,却忽然发现,再往前行,竟是一个三岔口,左边依稀可以看到宫中繁花锦簇,右边却是战火飘摇生灵涂炭,我稍稍犹豫,终是选择右行…… 一步踏入,我已听到战马嘶鸣,金戈相击,入眼皆是鲜血四溅,残肢断臂,一张张沾满血迹的脸让我无法分辨,然而,身临其境的感觉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恐慌,不是没有经历过战场,但是,当一支支箭矢在自己耳边划过,射入身后人的胸膛,一柄柄长剑在自己眼前刺出,削落身旁人的头颅,我只感觉到无能为力的恐慌。 我四处寻觅着安全的所在,竟然颤抖到无处躲藏,如同无头苍蝇般跌跌撞撞,却跌坐在被鲜血渗透的暗红色的战场之上,我弓起身子,颓然地蹲在地下,将头埋在怀里,泪水顺着指缝缓缓落下,然后,愈来愈急,终是湮没在衣衫上…… “万物万相本心生,万念化作万物形,一念花开一念落,一切皆由汝心定。”身后,尚德禅师高宣佛号。 我一寸寸抬眸,眼前层云尽去,天高日明,周遭花香隐隐,气息香甜,我如自梦魇中惊醒,只是周身冰凉的冷汗提醒我刚刚经历的一切。 “禅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骤然起身,咄咄问道。 “施主,汝之一念可救苍生!”他微微垂眸,面露不忍…… 月亮盈盈,如水银泻地。我病恹恹地靠在榻上,不愿意理会外面进进出出的人。我看得见外面布置的通红一片,可是那种喜庆与我无关。 “给我扔出去!” 哥哥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满地散落的珠宝首饰,那全是凌灏轩的聘礼,我却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叹了口气,默默站在床边。 我知道,接下来一定是长篇大论的劝解,可是,我不想听,也听不进去,我并非稚子,怎么可能不清楚其间的道理,只是,纵然明白,却不代表我会欣然接受。 他在我身后静默片刻,终是轻轻地叹息:“若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是哥哥没有本事,没办法让你如愿。” 我的心隐隐作痛,其实,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我的软肋在凌灏轩手中,即便是抗旨逃婚,我又有何惧,然而,我并非孑然一身,也只能受制于人。 “若儿,璟王殿下已经月余未上朝了,如今朝堂上各种传闻都有,几个和灏希交好的大臣联名上书,一些封疆大吏纷纷上表陈词,皇上都强力镇压了,即便是京城守军都分成不同派系,隐隐可察觉有些异动,这些还都在掌控范围内,最可怕的是,璟王殿下抗旨不尊,称病不朝的消息一传出,月珩的军队异动,调防频繁,想必是要向闵州增兵,到时候,内外隐患尽出,天昱的处境就艰难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若不是事情危机,他不会将这些和盘托出。 我心头微微一震,面上却不露丝毫,轻飘飘地开口:“既然如此严重,凌灏轩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哥哥幽幽地叹息:“何尝不是?即便是皇上如今有了退让之心,然则,事已至此,他若是退让今后更难服众,更别说,他对此事态度极为坚决,今日散朝后,我去面圣,含糊跟皇上提及此事,他极为冷静,只淡淡说了一句,无论什么,朕皆可让,唯有苏若!” 我心一沉,没想到他对我执念如此之深。 “若儿!我知道此事委屈了你,可是社稷为重,若是因为皇上与璟王殿下兄弟阋墙,边疆异动,祸及苍生,到时候,我们都是千古罪人!”哥哥坐在我的榻上,沉声说道。 我微微抬眸,这段时间哥哥消瘦许多,眼底一片黯淡,我知道,他为了我的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久不成眠。 君王一怒为红颜的事例不胜枚举,我不是不清楚,可是,我不相信睿智如凌灏轩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若儿,你可能不清楚,先皇在位时,对太子之位并没有太鲜明的指向,先皇后一家独大,形势分明,大多数臣子均属意灏希,纵使后期先皇后被囚,但时间尚短,臣子未来得及改旗易帜,更何况多年跟随,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改变,所以,自灏希被囚,朝堂上就一片微词,有投机想法的不是没有。”他继续说道:“再则,当日先皇薨殁之时,洛熙公主扶持端王强势夺位的意图极其明显,他们忌惮的无非就是璟王殿下身后的二十万兵马,而且,璟王殿下多年从军,与军中将领关系极好,京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军皆与之交往,虽然四军属皇上私军,然则,皇上登基时间尚短,在军中威望远不如璟王殿下,若是两人一旦反目,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我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劝我,我静静地坐着,脑海中浮现出尚德禅师的那句话。 “万物万相本心生,万念化作万物形,一念花开一念落,一切皆由汝心定。” 原来,此事早已注定,只是我没有参悟而已。 我默默看向二哥,静默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二哥,我会去劝他,你放心。”我微微仰起头,在一片水光中哥哥的身影变得模糊。 (); 第五十九章 夜幕四合,雪漫四野,清冷中隐约有一丝特别的香气氤氲其中,纯粹而清澈。远远地,我看到他静立在庭院中,淡淡的月光铺洒在他的身上,勾画出他清瘦笔直的背影。 我默默地站着,忽然不知道脚步该如何迈出,他突然回首,那是一张极其卓朗的脸,眼睛如古泉般幽深清澈,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目光沉静深邃,清冷迥彻。 我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滴在雪白的地面上,那些融融的雪被化开,在地面上洇出一个一个褐色的圆点。 我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突然扑过去,抱住了一动不动的灏千,滚烫的眼泪灼在他的衣襟上,片刻就氤氲一片。他伸手揽住我,仰首,闭眼,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颌,长睫之下,有水光细细流下。 轻香微袭,他的唇已经压在我冰冷的唇上,唇齿相接,却绝无浪漫与旖旎,唯有眼泪纷落的微咸,他的唇在我的唇上,一般的冰冷,被缓缓滑落唇间的泪水浸泡,苦涩酸凉。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清隽卓雅的男子可能从此刻起就再也不属于我,这个温暖的怀抱再也不是我的依靠,这个认知让我心底一酸,原来,他早已融入我的世界,原来他真的会离开我,我怔怔看着他,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的唇缓缓离开我的唇瓣,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若儿,别哭,别哭,我总会想到办法的。”他的声音隐隐带着颤抖,眼睛里是漆黑沉凝的光。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抬头。他的脸白皙如初,却苍白到毫无血色。他用力地抱着我,几乎将我完整的扣在怀里。 “灏千!”我伸手,环住他的腰,“以后……” 以后恐怕我再也不能陪伴在你的身边…… 我微微启唇,可是,话却堵在喉间,一句也吐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连说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像是察觉到我未说出口的话语,眼睛里浮现蒙蒙的波光般的雾气,低下头,轻轻吻去我的泪水,可是,那泪水恍若决堤,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若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他的唇轻轻颤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阻止什么,只是,他却隐隐察觉,或许,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灏千,我……”我微微闭上眼睛,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男子,深深的喘息,却仍然透不过气。 “灏千,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我泣不成声。 他静静地看着我,眸子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这些天,我日日夜夜念着他,想着他,可是当他真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却又不由自主地伤心难过。一方面,我理性地告诉自己这是对的,只有这样灏希才能安然出狱,只有这样天昱刚刚稳固的局面才不会出现纷乱。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逃避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逃避那些爱恨纠葛,只想远远离开和他浪迹天涯。我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带我离开,可是,纵使我知道,我却不能,我有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就这样,内心翻江倒海,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我用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我知道,只要一眼,我所有的决心都会顷刻瓦解…… “若儿!”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息,“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为什么不能早早向父皇请旨赐婚,为什么不能破釜沉舟带你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的声音那般低沉,带着无能为力的绝望:“无数次,我动过这个念头,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我知道,是我无能,我不只不能保全三弟,更不能带你离开。如今天昱两面环敌,边疆不稳,父皇留下的江山,我不忍心因为我一己之私置于险境,到底是我辜负了你……” 我猛地抬眸看他,浸在眸中的泪水在这一刻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甩落在我的锦被上,我的唇微微颤抖着,语不成句,却勉强脱口而出:“怎么能怪你!我怎么会怪你!这原不是你的错!” 这些时日我不断地在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来到我的面前,带我离开这里,我会不会离开,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答案,我不会。因为灏希,因为我对他的歉疚,因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沉默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失败,最终身陷囹圄。我知道如果这期间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即便他不会登上皇位,下场也决不会如此惨淡,可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冷漠的旁观,我以为我可以保全他,纵然走到最不可挽回的境地,我起码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可是,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逃避,想要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想要远离。我甚至在想,我这番抉择对灏千而言是不是刚好全了他的兄弟情深。我甚至想要去恨他的,想要卯足了全力去恨所有人,可是我却清楚,没有人能逼我,除了我自己!我不过是自私的想成全自己对灏希的愧疚而已,是啊!灏希,那是我唯一的软肋! 我从没有一刻这般无助,轻声啜泣着,突如其来的心痛如刀割般凌迟着我的心脏,心痛的让我将自己弯曲在一起,如同一个母体中胎儿,眼泪先是一颗一颗地毫无预兆地落下,然后渐渐不能自抑,我终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眉头轻蹙,静静凝视着我,每一寸每一寸看个清楚…… 他好像已经知晓我的抉择,清晰的在那泪水中读到了绝望,他眼眸紧闭,有两道水光自他脸上缓缓滑下。许久,他微微上前,吻住我冰冷的双唇,那唇微微颤抖,甚至不能控制,泪水顺着两人的脸颊滑落,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在天即将破晓的时刻,我终于抬眸看他,他的眸光那般黯淡,如同蒙尘的珍珠…… “灏千,放手吧!”忧伤在唇齿间流动,我努力控制着唇角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一些:“若这是我的命,那我认……”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清澈的眼眸笼满雾气,带着难以言说的忧伤,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纯粹到只能装进我一个人,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口。 远远地,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像是破碎的瓷器,穿透夜的宁静,打破所有的美好…… 不管是愿亦或是不愿,大婚之期终还是来了! 我默默地坐在屋子里,任喜娘摆布,外面是大哥和二哥! 为了我的婚礼,大哥从锦城赶了回来,看到我消瘦的面庞,他几乎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去宫里跟皇上讨个说法。我拦住了他!是啊!我放不下灏希,也放不下灏千。 我知道大哥和灏千交好,也想过他们麾下大军,可是我知道天昱是灏千的家,在敌国虎视眈眈下,他不可能毁了自己的家! 喜乐已起,我知道迎亲的人来了。是凌灏清,他和大哥二哥寒暄了几句,便来房里看我。 我穿着大红色八团彩云龙凤同合吉服袍,外穿石青色八团龙凤同合吉服褂,缀铜鎏金錾花扣五枚。绣工精美绝伦,纹样丰富多彩,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尽显母仪天下的华丽贵气与皇后崇高的地位,整个人看起来庄重典雅,让人不敢逼视。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眸子里却是说不出的悲伤,皇宫从来不是能藏住秘密的地方,那日灏千旧伤复发,加上皇上诡异的旨意,以及草草收场的赐婚,怎能不让他联想到一切。他叹口气,走到我身边,身子微微前倾,轻轻开口:“走吧!” 我平静地点点头,竟没有一丝想要流泪的感觉,我规规矩矩的拜别了大哥二哥,沿着光洁的青石板默默前行,不时的有长风卷着枯叶飘落,轻轻的触碰着我的衣裙。森冷的庭院,一片枯草重生,庭院显得越发凄凉。我默默地走上火红的马车,在我即将迈进马车的霎那,我回首望去,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看着我一步步离开…… 天空澄净,风高云淡,鸾凤车从苏府起驾,一路绕正阳门、重阳门、中正门,一直到正元殿,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沿途百姓跪伏于地,见到车驾无不高呼千岁,额头深深的埋在地上,尘土飞扬,车轴在官道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路上,凌灏清安静的异乎寻常。我忽然笑了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和灏辰一起出宫赏灯吗?” 他笑了,满眼回忆:“真快啊!好像在眼前一般!” “是啊!”我淡淡地笑着“小时候真好!我们虽然总是吵架,可是过后还是会玩在一起。” 他笑了笑,却满是苦涩:“若儿,你还好吗?” 我笑笑,抬眸看他:“我还能有什么不好吗?” 他叹口气,看着我:“你到底嫁到了我们凌家,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爱的竟是二哥!” 我不想笑,却偏偏笑出声来,是啊!谁能想到儿时的一句戏言却一语成谶! (); 第六十章 从此嫁做他人妇 马车停住,正元殿已在眼前。宫门大开,玉阶之下,肃立着满朝文武,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宫阙,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明黄色金龙十二章龙袍上,镶了一道淡金色的光边。 灏清远远瞧见吓了一跳,他回头望我一眼,感叹道:“其实皇兄对你也是用心了!” 我冷冷笑着,没有说话。 他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喜娘为我盖上红色的头巾,在灏清地搀扶下缓缓下车,接着,我感觉到换了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我知道那一定是凌灏轩了,我不为所动,只是木然的往前走着,他缓缓牵着我,忽然低声说道:“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不知道我该做何反应,我甚至连伪装都懒得伪装!我只是淡淡地开口:“灏希呢?” 他忽然停了一下,半晌才苦笑道:“新皇立后,大赦天下,自然会放他出去!” 我再不做声,在他和喜娘地牵引下,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做着规定的动作。 随着三声钟鼓,我随他踏入正元殿,以三鸣鞭为令,乐章长奏,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然后,我在礼官的引导下缓缓跪倒,在盖头的缝隙中,看到他明晃晃的衣角,然后,听到他清亮的声音……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苏氏,秀毓名门,祥钟华胄,知书晓理,淑惠安和,进度有则。柔嘉表度,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特下此喻,荣封皇后,执掌凤印,后绥永福。” 册文一字一句回荡在青天白日之下,一只赤足真金打造的九龙四凤冠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方台之上,宝玺、册文等物放置一旁,那是世人所仰望的金玉权柄,只要上前一步,握在掌心,我就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长风呼啸而过,刺骨的寒风透过我的衣襟刮进我的骨头里,我木然地拿起那一切…… 繁复的礼节让我几乎崩溃,丹羽织就的凤头履将我的脚箍的生疼,他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耐,拇指不停地摩挲着我的手背,试图安抚我的情绪,我更加心烦意乱。 好半天,我才被送进凤芷宫,他要先出去应酬百官,我默默地坐着,怀璧愁眉不展地守在一旁。我这才知道我现在的宫阙竟是当日先皇赐予我的院落,凤芷宫。 我冷冷地笑着,同一间宫阙,却已是两种心情。 他没有让我等太久,不过一个时辰,我已经听到脚步声,然后便是扑鼻而来的酒意。 我听到喜娘们恭贺的声音,然后他拿起喜秤走到我的面前,我看着烛光在我面前一点点燃起,终于有机会窥得喜房的全貌。室内灯火幽暗,只在南北两角点了两盏宫灯,宫灯以红色灯罩罩住,室内整个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灯影之下。龙凤雕花的金丝楠木床榻上铺着百子百福正红色锦被,被面上撒满金光灿烂的铜钱和桂圆、红枣、莲子、花生等干果。 喜娘拿了两杯酒递给我们,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接下酒杯,他却恍若未见,自喜娘手中将酒杯拿下,硬塞在我的手中,执意要走完整个流程,想到狱中的灏希,我紧紧握拳,终是接过杯子,和他喝了这杯合卺酒。 喜娘又絮叨了些什么,我再也听不到了,只听到她们缓缓退了出去,独独留下我和他两个人。 红烛毕毕剥剥的燃着,我看着蜡烛一滴滴滑落,想着这像不像是我的眼泪,然而奇怪的是,我却再流不下泪来。 他坐在我的身旁,半天没有说话,我自然更不会开口,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坐到我都以为这一夜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天色不早了,你今天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 我没有说话,慢慢的卸了妆,换了睡衣,出来竟发现他早已换好睡衣等到床边。床面铺着猩红的锦缎,软被高枕,红绡华曼,大床的外面是一串璀璨的东珠幕帘,外罩正红色镶金丝纱帘,室内本无风,可是不知为何那些纱帘却无风自舞,轻飘飘的摇动着,在暖色系的灯火之下,流泻水一样的奢华暧昧。 我冷冷一笑,翻身上床,默默地躺在里面,这一刻,我终于死心,我知道,纵然有再多的不情愿,这终归是我的命,我无力反抗…… 他看着我,眼眸中风云变幻,沉静许久,终是默默地躺在我的身侧。 我的身子往里缩了缩,他仰望头顶的纱帐,半晌,忽然开口:“我总会等你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 我闭着眼睛,心中默想,做梦! 原以为有人睡在我的身旁定会失眠,没想到折腾了半宿却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起床的声音,我没有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铺洒在我的身上,我拿手臂遮了遮笼在脸上的光,一点点睁开眼睛。看看时辰,才发现已经快到正午了,我有些奇怪,怎么没人提醒我,唤了两声怀璧,才知道凌灏轩临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我。 我默默叹息,忽然想到今天会有六宫嫔妃来给我请安,转而问怀璧,才知道她们仍然等在正殿。我无奈地叹口气,暗想自己睡的这么一个大觉,难免落人口实。 怀璧认真的为我梳妆,我看着往日飘逸的长发,被一支支繁琐华贵的钗簪固定在头上,恍然生出一种迷失的错觉。我无奈地阖上双目,不去看那张苍白陌生的面孔。 第一次晨昏定省,我不能穿的太过随意,按祖制需穿朝服,我选了一件大红色素江绸接石青色缂丝彩云蝠金龙纹棉朝裙,外罩五彩貂皮氅衣,头上佩戴三龙两凤冠。我慢慢走了出去,凤芷宫的大宫女木槿等在门口,看我出来了,引我向正殿走去。 没穿越前,我在无数的电影、电视中见过后宫佳丽三千,国色天香、亭亭玉立,无论大家闺秀抑或小家碧玉,或冷艳、或端庄、或娇媚、或可爱,各有千秋,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甚至刚刚穿越时,对先皇的后宫也抱有极大的好奇,然而,我却从未想过凌灏轩的后宫是怎样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 未进门便听到里面吵吵嚷嚷,门外站了一干宫女内监,却是鸦雀之声不闻,连重些的呼吸声也听不见。有宫女看到我,刚想行礼提醒,被我止住,或许是我脸上的神情太过严肃,她们的动作被定在远处,张开的嘴到底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我这才满意的笑笑,向前缓行几步,并不急着进门,在门口听了几句,只见有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等在正殿内,远远望去,果然是一派珠光宝气…… 其中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女子单手支在桌上,一副等的厌倦疲惫的样子,意态闲闲地打量着自己的芊芊玉指,抱怨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昨天晚上皇上留夜了吗?刚入宫就会持宠而娇了吗?这么晚还不起床,耍这个威风给谁看!” “姐姐,小些声,别惊动了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恐担待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蓝锦彩蝶朝服的女子轻轻拉了拉她,我细细打量了一眼,那女子纤腰盈盈,水袖如云,也是个美人胚子。 “本宫敬她,她就是皇后娘娘,若是敢得罪我,我便让她知道本宫的厉害!不过是先皇后的侄女,逸王如今都被关在天牢里,苏家还想独善其身,做梦吧!”她眼眸一寒,冷声说道。 或许是为了明哲保身,或许是早已习惯,身旁众嫔妃皆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大殿内无端游弋着一股沉默的气氛…… 我勾了勾唇角,看向木槿,她轻声说:“是兰妃娘娘,劝解的是莹嫔。” 我点点头,兰妃,如今除了慧妃之外,位份最尊的妃子,卫擎苍的亲侄女,现如今谁不知道凌灏轩之所以能顺利继位卫擎苍、胡安松功不可没,一段时间以来后位虚悬,很多人猜测是因为凌灏轩想要示恩卫擎苍的缘故,兰妃在宫中也是锋芒毕露,难怪有这种底气。 我清浅一笑,扶了怀璧的手,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踏进门去。 “皇后娘娘驾到!” 一霎那的慌乱后,十几个女子起身拜倒在地。我缓缓坐下,扫视一圈,看了一眼兰妃,她穿了一件玫粉色的衣服,佩戴孔雀含珠雕花头冠,这么娇艳的颜色,在她身上竟然丝毫不落俗套,果然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想必圣宠不倦,怪不得敢公然挑衅皇后。 我一抚衣裙,缓缓的坐了下来,笑容淡淡:“本宫昨日大婚,睡得晚了,难为各位妹妹们等候。” 毕竟是皇后之尊,即便是心中再不情愿,脸上却不露声色,一时间,众人皆陪着笑脸说不敢。 我笑了笑,吩咐木槿按位分高低赏赐礼物,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常例,众人皆是领赏谢恩。 (); 第六十一章 深宫重重锁朱颜 我看着一应规矩都已经完成,这才看了一眼兰妃,嘴上却问木槿:“本宫初来乍到,很多事情不甚明白,你身为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可知道在背后诋毁皇后该如何治罪?” 众人皆是一愣,连忙竖起耳朵。 “禀娘娘,在背后毁谤娘娘者,掌嘴二十!”木槿虽然有些不解,却隐约猜测到我话语中的意思,当下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一板一眼地答道。 我笑看她一眼,顿觉能被凌灏轩指派到我的身边做掌事宫女,果然非同一般,“掌嘴二十啊?那便拖下去吧!” 两名太监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望我,皆看向木槿。此时,木槿已经了然我的心意,忙使了个眼色,两名太监的脸瞬间惨白,然而,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走到兰妃面前,沉声道:“娘娘,请吧!” “大胆!”兰妃身边的宫女顿时大声叫道。 “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响起,木槿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那名宫女的脸上,厉声说道:“你才大胆!在这凤芷宫,何曾轮到你这个下贱的奴才出声?” 兰妃明显慌乱了一下,她不敢相信我竟然敢直接针对她,她站起身来,声音刺耳难听:“你竟敢打我?我要去禀告皇上!” 我实在不明白她哪来的自信,淡淡地笑着:“三十!” “你!”她郁葱似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你敢!我是皇上亲封的四妃之一,陪伴皇上多年,你若敢……” 我有些不耐烦了,眼神一寒,伸出手晃了晃“四十!” 木槿看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催促道:“还不赶紧拉下去!” “是!”两个太监上来就拉兰妃,兰妃家世显赫,自王府就是侧妃,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当下哭闹起来,我皱了皱眉,凤目一挑,看向木槿:“堵了她的嘴,本宫听得心烦。” 木槿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啪啪”的掌掴声,和仿佛被蒙住一般的痛呼声和呻吟声。 我看着满屋的嫔妃坐立不安地坐在那里,笑了笑,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并不曾出现,只是大家一起和煦的聊天:“各宫嫔妃都到齐了吗?” “回娘娘,只有慧妃娘娘未到!”木槿回禀:“刚刚慧妃娘娘宫里的紫鹃来禀报,慧妃娘娘身体不适,无法前来请安。” 我点点头:“身体不适自然不能出宫。”这句话说完,我故意顿了顿,果然下面已经有嫔妃眸光中露出轻视,慧妃以往是睿王正妃,父亲是威远侯,原以为皇上登基必然会被封后,没想到却被我捷足先登,怎能不给我个下马威。她们看我这般言辞,以为我是不敢轻举妄动。我笑了笑,岂能如她们所愿:“那就把慧妃宫封了吧!让慧妃安心静养!” 封宫!这等大事除了忤逆皇上或者犯下大不敬的罪过,基本从未发生过,而我却轻描淡写地吩咐下去,此时,众嫔妃才终于明白我不单单是想要一个下马威而已。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轻轻开口:“本宫刚刚进宫,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以后还要仰仗众位妹妹!” 三言两语间我已经处理了后宫位份最高的两个女子,她们早已吓的魂飞魄散,立刻跪在地上:“臣妾今后一定唯娘娘之命是从!” 我浅浅笑了:“今天是本宫和你们第一次见面,便处罚了两个嫔妃,或许会有人想本宫这是杀鸡儆猴。”我淡淡地笑着,一双凤目环视一周,冷冷地开口:“本宫不管你们怎么想,只是提醒你们,如果不听话,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命做猴子!” 她们吓了一跳,立刻俯下身子:“臣妾不敢!” 我看着脚下跪着的这一片花花绿绿,想着若是在自己生活的时代,这些就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云罩顶,我虽然不爱他,却也不想被生生戴上这么多顶绿帽子,勉强按捺住心中的烦闷,微微笑了:“起来吧!本宫作息不太规律,不耐烦晨昏定省,以后就免了吧!今后没事你们就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好好想想怎么伺候皇上,有事没事不要来打扰本宫!” “是!”她们立刻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回答。 我挥挥手:“都散了吧!” 她们跪在地上不敢有丝毫的动作,我淡淡笑了,缓缓起身,走过她们的身边,长风卷起我正红色的衣角,拂过以金银线织就的金地花卉纹丝毯。 怀璧靠在我耳边轻笑:“小姐这一手真厉害,她们以后肯定规规矩矩的。” 我笑了笑:“规规矩矩的不可能,但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她们会尽量避免出现在我眼前。”我转而看向小德子:“去泰和殿向皇上请旨,就说本宫要出宫。” 小德子一愣,皇后出宫这种大事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的,他稍稍迟疑,怀璧给他使了颜色,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立刻跑去了。 不多时,他跑回来,喜形于色地说:“皇上准了,马车都已经安排好了,说皇后娘娘以后出宫不用禀报!” “皇上对娘娘真好!这般体贴细致,娘娘好福气。”木槿在我身旁替我开心。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吩咐,看样子应该早已料到我要出宫,我微微叹息,他应该真的很想和我改善关系吧! 我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坐上马车直奔逸王府。 昔日车水马龙的逸王府,如今门可罗雀。我看着紧闭的府门,心中隐隐作痛。 小德子上前一步推门,管家正在门口,见来的是我,立刻跑了出来,跪倒在地,生生磕了几个响头。 我忙让小德子扶起他,安慰道:“你这又是何必!” 他跪地不起,老泪纵横:“娘娘救逸王的大恩大德,下辈子奴才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我安抚了几句,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同往日,不敢耽搁,立刻引着我进了内院。 数九寒冬,长风清冷,花草凋零,满目萧瑟。我走在狭长的青石小路上,寒气自我的脚底板一丝丝渗入,沿着我的血管流淌,几乎将我的血液冻结。 我叮嘱了他们不要出声,轻轻踏入内室,我没有直接走进去,只是远远地望着,灏希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心轻蹙,魏瑾瑶端了碗药陪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灏希翻了个身没有理她,她的脸色苍白难看,却并没有离开,继续说了些什么,许久,灏希终于起身,端起药喝了下去。 我看的有些眼眶发热,默默走过去,魏瑾瑶正好回身放碗,一转脸看到我,她愣了愣,立刻跪倒在地,我赶紧侧了侧身,避过去。 她并不起身,看着我,稍稍有些犹豫,思量半晌还是没有叫我的封号:“大恩不言谢,下辈子为奴为婢我再报答你!” 她能这般对待灏希,纵然以往有什么纠葛也早已烟消云散,我赶紧过去扶她,笑着说:“灏希是我哥哥,你就是嫂嫂,以后跟着灏希唤我若儿就行,快起身吧,别折煞我!” 她这才站起身来,又对我福了一福,却没有像以往那般防备我和灏希,慢慢退了几步,道:“你们聊吧,我先出去。” 我点点头,没有留她。 我看着面色苍白难看、瘦骨嶙峋的灏希,默默走了过去,他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已如同暮年。我握紧他的手,他看着我,想说什么,嘴唇却抖的厉害。 我擦了擦他面颊的泪水,低声抚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脸上,哽咽的说:“是我害了你!” 我笑笑,强打着精神说:“这么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位子,怎么能说是害呢!” “可是二皇兄!”他看着我,眸中满是愧疚和痛惜。 我心中一疼,勉强笑着:“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再者说,他是一国之君,即便没有你,你以为他便要不到我吗?” “你莫要安慰我!”他挣扎着起身:“若不是我,他根本困不住你!” 我叹息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什么时候动身?” “昨天大哥、二哥和正卿去接我!边境不安,大哥不敢久留,吩咐后天一早出发!”他伸手捻起我的一缕碎发掖在我的耳后“此去经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我笑了笑,宽慰他:“一定会有的。”我帮他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灏希,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是我们终其一生都走不到的。我向往外面的世界,不愿意生活在皇宫这个牢笼里,你能走出去,我真心为你高兴,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去走一走看一看!看一看天昱这大好河山!” 他笑了,满眼向往,我知道经过这么一次,他已经对那个位置绝望。 他看看我,眸中满是心疼,说:“既然已经进宫了,要注意保护自己,他虽然现在由着你,可他毕竟是帝王,时间一长恐怕就厌倦了!伴君如伴虎,你别太由着自己的心意。” 我不想让他忧心,默默点头。 他继续说道:“二哥知道你会来,嘱我告诉你,二皇兄病倒了,不过太医看了,是以前战场上受伤没及时保养,这次急怒攻心引发伤势,只要好好调养,不会留下病根。他嘱你不要去璟王府,以防皇上动怒,反而害了二皇兄。等到伤势好转,二皇兄就回西北去,到时候你们天各一方,你就安心吧!” 我的心攸的一疼,安心!我如何能安心! 他看着我满脸心疼,沉默一会儿,开口说道:“姨母的事我并不知道,如今知道却也晚了,我没法替母后赎罪,只能等来世……” 我捂住他的嘴:“上一辈的事,他们都已经偿还了,我们只要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他抓住我的手,已是热泪盈眶。 如今,我毕竟是皇后,不敢回去太晚,稍稍坐了一会儿,我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我几次想去看看灏千,却终于按捺住自己。 (); 第六十二章 西风袅袅话别离 风起月沉,回到宫里已是夜幕四合。我坐在马车上想了许多,我自小长在宫中,却没想到以后余生也要待在这里,我做了这里的女主人,看着每一处熟悉的角落,却早已没了以往的心境…… 一进凤芷宫,就见侍卫林立,我知道是凌灏轩来了,默默下了车。他正在我的寝宫里批阅奏章,我避无可避,只好进去。 他看着我一身风尘,皱皱眉,起身帮我解开鹤氅。我吓了一跳,微微撤了一步,他讪讪的收回手,回到书桌前。 “换完衣服就出来吃饭吧!我今天在这里用膳!” 我点点头,换了一件浅蓝色长裙,出来的时候发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陪着他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不爱吃吗?”他蹙眉看我“我吩咐他们换了!” 他从不对我自称朕,我也已经习惯,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硬给我塞了一碗粥,我不愿为了这些小事和他发生冲突,便也强喝了下去,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吃完饭,他竟然没走,依然坐在我的寝宫批阅奏章,我躺在榻上看书,两人相安无事。 过了一会儿,有个太监拿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摆了两排牌子,我一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翻牌子,没想到穿越到这么一个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朝代竟然也能碰到这种巧合。 他没有防备,忽然看到托盘,第一反应是看了我一眼,见我正盯着托盘出神,脸色阴沉不定,一掌打翻了托盘,骂道:“没看到朕在皇后宫中吗?滚出去!” 那太监吓的几乎瘫软在地,曹文焕连拖带扶的把他拉了出去。 我看他误会,懒得解释,收回视线,继续看书,他乐得做出一副帝后恩爱的假象,我也懒得拆穿! 夜凉如水,我搭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他穿了寝袍走过来,将我手中的书抽出去:“天色不早了,安寝吧!” 我点点头,依然面朝里躺下,他躺在外面,我不敢乱动,只觉得一点细小的动作都会引起他的误会。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到他说:“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再碰她们!”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果然已经走了。 用过早膳,我安排怀璧收拾了我一些不常戴的,宫外带进来的珠宝首饰,又拿了许多金银和银票。 怀璧瘪瘪嘴,抱怨道:“小姐,你该不会想逃跑吧!” 我真想撕了她的嘴,我就是想,现在的时机也不对啊!起码要等到灏希安定下来! “快点收拾!这都是给灏希的!此去山高水远,灏希没了进项,大哥又粗心,银两还能顾全,别的估计就难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哪里会事事伸手,别难为了她们!”我嘟囔着。 怀璧这才明白过来,手脚利索的收拾着。 忙碌了一天,难得今天凌灏轩没来,我自由了许多,就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晚上,我躺在榻上看书,没多久,他竟又来了。 我想了想,自从入宫,在他面前我几乎从不梳洗打扮,日日素面朝天,宫里那些嫔妃哪一个不是娇艳欲滴,风姿妖娆,他总在这里跟我死磕干嘛! 窗外月华澹澹,风露潺潺,如此静好的一个夜晚,却因为他的到来让我心烦意乱,恍恍惚惚,书上一个个简单的字符仿佛变成奇怪的符号,原本看的入迷的一本书,今天却分明看不下去,一炷香都已经燃尽了,我这页都没有翻过去。 我轻轻叹息着,索性躺下装睡,过了许久,他翻身上床,我闻着他身上清新的气息,更加心烦意乱。他听出我的气息不稳,知道我没睡着,凑在我的耳边,他的呼吸带动我的发丝微动,在我耳边痒的难受,我又不敢乱动,怕一动就碰到他。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撩起我散落在枕头上的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缠绕把玩,半晌忽然笑出声来,我不理他,好一会儿他才说:“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我心动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要早起去送灏希。 我左思右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正睡的迷迷瞪瞪,他轻轻拍我,我一睁眼发现自己竟在他的怀里。这几日我醒的时候他都走了,尚不觉得什么,今天他没走,我才看出我们的姿势有多暧昧!他平躺在床上,而我的头枕在他的肩头,右臂还搭在他的胸口,我吓了一跳,赶忙坐起身来,他笑了笑,在我身后说:“今天苏将军要回锦城,我陪你一起去送送他。”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我想到灏希,赶忙阻止。 淡淡的晨光里,他的眸光明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穿衣服。我也没法再去阻拦,草草梳洗了,随意吃了两口东西,便吩咐怀璧拿好东西出门。 他已经等在马车里,拉我进了车厢,看到怀璧和小德子手里抱着的两个大箱子,笑道:“这可是你的嫁妆吗?” 我不理他,心中暗想你都一国之君了还惦记着我的嫁妆。 他叹口气,悠悠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他毕竟是我兄弟,我还能不给他一条生路!” 这句话说的我更加生气,你若给他生路,我何至于嫁给你! 他看我不理他,也不再打扰我,只是默默地看我,我瞪他一眼,转过身去,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抢了兄弟的女人,竟然还这么心安理得。 我们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大哥他们也到了,我奔下车,大哥赶忙迎了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是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我! 忽然,我感到他的脊背一僵,我知道应该是凌灏轩下了马车。他信步走来,冲着大哥拱拱手:“大哥,我和若儿来为你送行,此去经年,但望你保重身体!” 大哥没想到他竟然随着我的称呼唤他,立刻跪倒在地:“臣惶恐!不敢劳烦皇上相送!” 他笑着扶起大哥,两人继续聊着什么,我趁着机会,跑到灏希面前,虽然有二哥和正卿,可是灏希的脸色自从见到凌灏轩开始就变的极差。 我赶忙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在灏希的马车里。 “对不起,灏希,我没办法,他非要跟来!”我抱歉地看他。 他点点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一会儿,凌灏轩在大哥的陪同下走了过来,二哥和正卿立刻跟他请安,他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看了眼我们,说:“有几句话,朕单独和三弟聊聊。” 我们默默地走开,我没敢走远,防备着发生意外。 静默在两人之间游弋,风起长空,卷在这两个曾经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身上,他俩只是相对而立,片刻后,他才开口:“朕知道皇后给你做了打算,朕不想知道你去哪里,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打算回来,逸王府一直给你留着。”说完,他拿出一个金牌:“皇后总是怕朕伤了你的性命,这个给你,总算能让她安心一些!” 我偷偷扫了一眼,估计应该是丹书铁券之类的东西,我看灏希并不想收,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他才勉强收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我面前,笑了笑:“放心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会再见的!” 我点点头,轻声道:“灏希,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往后余生,愿你静默淡然,随遇而安,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他微微勾唇,眸光流转,带着生动的色彩,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又是我生命中那个英气十足的少年了! 大殿空寂,有风穿过回廊的声音。我站在窗棂旁,在袖中笼着小小的手炉,那样热,心里却那般冷。 我透过一棱棱窗格,看庭中百花凋零,枯木一片,就如同我此刻的心境。我想到那一日自灏千王府离开的模样,他是那般憔悴落寞,当真不爱了吗?也不过是嘴硬罢了!然而,纵然如何不情愿,也不过是认命罢了!他有他的使命,我有我的抉择,我们不过是彼此成全罢了! 我心头微微惆怅,暗骂自己,就是分个手也分得不明不白,不情不愿!无论是非对错,他总是我的初恋,都说初恋最易夭折,却没有想到我几年来的付出也不过流水东逝…… “娘娘!内务府送来一些东西,请娘娘发落!”身后,传来木槿的声音。 我草草看了一眼,不外乎是些首饰锦缎,没有什么新奇的,正想打发他们搬下去,忽而想到灏千临行在即,我却从未给他送过什么东西,心头一动,便挑了一块湖蓝色的布料,打算给他绣一个荷包。 转念又想到,我都已经嫁做人妇,再送东西给他这算什么!就这么左思右想始终犹豫不决,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当日嘉懿执着的亲自动手给正卿做荷包的心情。 算了!我默默叹息,先做了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还谈何去送呢! 这对我而言算是大工程了,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放在我的面前我都能玩的有模有样,然而在这么小的东西上绣出图案,对我而言却是难上加难。我哪会画什么图样子,勉强画了一个蝶戏花的,已经废了一下午的时间,原本想着晚上吃过饭再挑灯夜战,没想到凌灏轩又来了,我连忙收拾了,虽然我不怕他,但总不能波及灏千。 自己这般效率也不知道灏千临行前能不能做好,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拿出皇后劝谏皇上雨露均沾的气度来,劝他没事去别的宫里转转,省的耽误我绣荷包。 (); 第六十三章 寂寞深宫愁千缕 他正在低头批阅奏章,我想了想,走到他身前,这些天我和他一句话都不说,他早已习惯,冷不丁看我过来,他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他抬头看我,眸光温柔似水“是不是扰了你休息?” 我点点头,开口道:“皇上已经在我这里三日了,也该到别的宫中去转转了,总在我这里难免会生出些流言蜚语。” 他勾起唇角,起身扶了我的腰,我微微一让,他的手落在半空中,唇角的笑意戛然而止,脸上晕了一丝忧伤,我离他极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伤痛,我忽然就不敢再动,他的手到底落在我的腰畔,我看得出他的隐忍和退让,静默一瞬,他扶我往榻前走去,仿佛刚刚的一切并未发生般淡淡地说道:“你还怕那些流言蜚语?!第一次晨昏定省你就封了慧妃宫,打了兰妃,还直接停了晨昏定省,怎么没见你担心流言蜚语?” 我微微蹙眉,看他一眼:“皇上不是心疼了吧?”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我知道兰妃在泰和殿门口跪了一天,还有几个和慧妃交好的嫔妃也去求见了几次,他都没有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等着我。 “你有意立威,再则也是她们顶撞你在先,我怎么可能怪你!”他叹息一声:“只不过现如今阖宫都在传,皇后娘娘打翻了牌子,朕惧怕皇后,不敢再去别的嫔妃宫中,现如今除了你这里,我倒是的确没处可去了!” 我心中风涌云动,天下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明明是自己打翻的盘子竟赖在我身上。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她们,自然不会让她们来惹你生气,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你做不开心的事的!”他轻轻叹息,扶我坐在榻上。 总不会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我默默叹息,若不是你做的事,我又何至于困在这深宫内院。 他应该看出我的心思,静默片刻,把我环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额头,轻轻道:“究竟怎样做,我才能走到你的心里!” 我没有挣扎,默默靠在他怀中,我的心里已经站了一个他,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别的人…… 他把我抱在床上,手一伸帐帘垂落,细碎的珠帘碰撞有声,晃出一色迷离的眩影。 晚上,他没有任由我自己缩在里面睡,而是把我抱在怀里,我挣不脱,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里,我能够听到的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也能够感觉到脖颈传来的他的呼吸,他离我那么近,心却离得那么远…… 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同床异梦吧!白日里我们各忙各的,每天晚上他却总会来我宫里,做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 各宫嫔妃已经闹成一团,就连朝堂上都有大臣上奏,言明专宠祸国的道理。因涉及我,二哥不好出面,好在有何正卿,即便他心中如何失落,但却不愿我受丝毫委屈。再加上瑾王、端王一边帮腔,饶是有些大臣说上两句也瞬间被压制下去。毕竟帝后琴瑟和鸣总是一段佳话,慢慢的各种流言蜚语也便少了…… 六月初一是我的十七岁生辰,这是我成为皇后之后的第一个生日,不管是凌灏轩还是内务府自然不会大意,凤芷宫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上至太妃,下至最末等的嫔妃,就连宫外出嫁的几个公主、王妃、有品位的诰命夫人无一不亲自来贺并送上厚礼。慧妃和兰妃纵使心中百般恨我,这点面子上的往来也做得工夫十足。不出一日,西偏殿的房间里一片金碧辉煌,各种珍稀瑰宝应有尽有。 纵然我再不喜欢,这种礼尚往来的应酬,我也不能板起脸来扔出去,只能含笑应对着,几天下来,说过的话,陪过的笑脸,早已把我的下巴都累酸了! 终于到了生日这一日,下了一夜的雨,雨点极大,噼里啪啦的砸在窗纱上,吵得我一夜未能安眠,我听着身旁凌灏轩均匀的呼吸声更加心烦意乱,却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他。这段时间,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后有什么失态,我都是硬生生熬上一宿,等到他上朝我才会安睡,时间一长,生物钟生生被我搞乱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听到被褥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我彻夜未眠,俯身看向我,许久,轻轻在我额头落下一吻。我心惊胆战,越发不敢乱动,他轻轻叹息一声,终于离去…… 好容易熬到他走了,却又睡不着了,我靠在榻上,突然想到白居易的《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思来想去又觉亵渎,湘灵能为了白居易终生未嫁,我却不得不离开灏千,嫁入这深宫之中,如此恹恹地,反而更觉心烦意乱。 “小姐,皇上差遣曹公公送了些赏赐过来。”门外,是怀璧的声音。 我轻轻应了一声,任由她给我换了件衣服,一出门,就见曹文焕领了一队宫女跪在殿外,我扫了一眼,分别是上用蟒缎九匹、上用缎九匹、上用江绸九匹、上用宫绸九匹、烟纱碧霞罗九匹、薄烟翠绿纱九匹、春绸九匹、绫九匹。珠宝分别是翡翠绿颜镯、涵毓玲珑镯、涵黎纱水链、流烟云影簪、琉璃星蝶簪、黛熏钰彤链、玥恋祺梦耳环、沁耀金丝扇、如意凤凰钗、琴韵金碗、三龙九凤冠。 我懒懒地扫了一眼,已经听到木槿和怀璧的惊叹声。 “小姐,你快看,这么多珠宝首饰!”不出意料地,怀璧已经眼花缭乱。 “给娘娘道喜,皇上如此厚重的赏赐,可见对娘娘的爱重。”木槿微微躬身,笑着恭维。 我心中冷哼一声,面上虽不露痕迹,心中却不以为然,恩宠也不过他的一念之间,如今我不过是他豢养的金丝雀,他开心的时候就来撒几把米,不开心的时候呢?可想而知! 我淡淡地让她们收拾了,默默地坐在房中看书,香炉里龙涎香袅袅盘旋,如丝如缕,随风四散。雨渐渐止住了,日头难得的清澈,我看着看着书,乏意就上来了,人也有些懒懒的,支着肘竟有些困意。 “娘娘,嘉懿公主求见。”木槿轻轻走到我的身畔禀报。 我一怔,这是我大婚后她第一次进宫,心中登时欢喜,睡意全无,搁下书起身去迎。才走到殿门,嘉懿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挽了个发髻,已是已婚女子的装扮,见我一身居家素锦,笑道:“若儿,你可真是悠闲。” 我笑着牵住她的手:“那可不是!日子过的百无聊赖!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她笑着:“听闻这几天你的宫门都要被踏破了,我可不是要避避风头!”说着,她看我一眼:“不过以你的性子竟然能忍着周旋,我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我笑道:“小看谁呢!” 她驻足,深深看了我一眼,“在宫中生活可还适应?” 我叹口气,携了她的手坐下,方才低声说:“以前就住在这里,现如今还是住在这里,日子也不过一天天混罢了!” 她微微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自己好自为之了。”说着,她看向我笑着说:“今日来是祝你生辰的,看,送你的礼物。”说着,她挥挥手,有侍女端了礼物进门,我一看,竟是一本古籍,看了那么多珠宝首饰之后,看到这本书我有些爱不释手,立刻拿到手中翻看。 “我说要送些珠宝首饰,正卿非要送书,说你在宫中定缺不了这些,再则,那些嫔妃的贺礼恐怕都是些首饰,还不如书籍让你欢喜。”她叹口气:“我果然不如他了解你。” 我听到她声音中的萧索,不敢接话,置若罔闻,笑道:“嘉懿,谢谢你,你来看我已经是最好的礼物,这些时日,见不到你,见不到二哥,我天天心慌意乱,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被我的热情感染,眸子中的那分萧索渐渐消散,定神看了看我,又不露痕迹的扫了一眼一旁伺候的宫女。 我恍然,摆了摆手:“本宫和嘉懿公主聊聊家常,你们都退下吧!” “是!” 等到她们都退下,嘉懿才抬眸看我,眸光中有些犹豫,纠结再三到底是开口说道:“我今日进宫,不止为了给你送贺礼,还是受人所托,二皇兄让我将这个送给你!” 我心头一颤,我以为今年生辰必然不会有他的礼物,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记着我,手迟疑地伸了出去,许久,颤巍巍地打开绢帕,一块玉佩静静地躺在藕荷色的锦帕上。 当年,他送我玉佩的时候曾告诉我,他的母妃让他把玉佩交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已辜负了他,又如何能留着它,进宫前,我到璟王府见他的最后一面,将这块玉佩留在了他的府上,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它又回到了我的手上。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沿着脸颊,漫无声息地渗进衣襟里,湿湿热热的贴在我的肌肤上。 “若儿!”嘉懿惴惴不安地看着我,低声劝慰“若儿,别哭了,若是被人瞧见,又是一场风波。” 我点点头,强忍着眼中泪水。我知道,我可以使性子,可是,我不能给嘉懿带来麻烦。 “若儿,虽然我受二皇兄之托把玉佩带给你,可是,你如今毕竟已经是皇后了,切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否则,不止是你,就是二皇兄恐怕也难逃帝王之怒。” 我知道她的担忧,对她而言两边都是兄长,我不能让她左右为难,只好点点头。 她这才放下心来。 (); 第六十四章 同床异梦空生恨 晚宴设在永安堂,木槿和怀璧几次催促我梳洗打扮,我却懒懒地,丝毫不愿动弹,脑海中只有那张清隽的脸,仿佛一闭上眼,他就在我眼前,将那块玉佩放在我的手上,弯唇一笑,告诉我:“这是送给我喜欢的人。”只是这么一想,我的心越发疼了起来,几次生出念头逃出深宫,却终究没有勇气…… 不到酉时,凌灏轩已经回到凤芷宫,我有些奇怪,寻常他都是戌时才能回来,一时间竟然忘了晚宴,起身出去迎了一迎,他见我尚未梳洗,微微蹙眉,道:“今夜在永安堂为你庆祝生辰,怎么还未梳洗?” 我抬眸看了看滴漏,这才恍然,在这种事上,我一向不会与他起争执,便道:“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换身衣服就罢了。” 事已至此,他也不会为了这些小事惹我不开心,默默点头坐下。 木槿和怀璧长出了一口气,立刻手忙脚乱的为我收拾,我挽了一个飞天髻,戴了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换上正红色镶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显得气度沉静雍容。 我看着镜子中这张陌生的面孔,越发烦闷,微微阖上双目,任她们折腾,忽然,有些不同寻常的感觉,仿佛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胶着在身上,我自镜子中抬眸,镜子里,他站在旁边看着我装扮,我有些不自在,不过,既然已经成亲,我也没有任何立场再去赶他,也便视若无物,只是专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用画的太重,皇后的姿容极好,寻常的妆扮反而遮了她的颜容。”他忽然开口,我在镜子里向他望去,他正认真的看我。 木槿轻笑了一声:“皇上说的是,娘娘不化妆的时候自然是最美的。” 木槿极守规矩,从未有如此大胆敢调侃我们的时候,然而凌灏轩竟不动怒,双颊微微泛红,开口说道:“木槿所言极是。” 此时,不只是木槿轻笑,众人都应景的笑出声来。 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永安堂。永安堂临湖而建,殿宇皆用汉白玉修筑,四畔雕镂阑槛,景致素雅。湖水澄碧如玉,倒映四周怪石玲珑,湖心正中有濯缨亭,连接翠绿长廊,那长廊由翠竹制成,架于碧波之上,也不知道那清幽纯粹的碧色是如何保持的,极淡雅的碧竹色倒映水晶般澄澈的湖水,极为舒爽的视觉感受,有风掠过,湖水层层叠起优雅褶皱,而濯缨亭中丝幔被风拂起,一层层如梦似幻。 我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前行,他就走在我的身旁,不远不近,刚好半臂的距离,我看着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长,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开,斑斑驳驳。 快要走到门口,凌灏轩忽然牵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刚好将我的手握在中间,我条件反射的扯了一下,却没有扯动。 “别动,不然又会生出许多谣言。”他的声音极轻,在我耳畔响起。 我愣了愣,到底是遂了他的心意。 永安堂殿阁辉煌、风景宜人,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除了慧妃之外,嫔妃们早已到齐了,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肃然无声,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众人慌忙跪下请安,口中整整齐齐地说:“皇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凌灏轩淡淡点点头,她们刚一起身,再次拜倒:“恭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受了礼,又吩咐木槿赏下礼物,众人谢了恩,这才落座。 我环视一圈,满殿人影幢幢,无不浓妆艳抹,每一个都眼巴巴地看着凌灏轩,恨不能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看,我实在不明白凌灏轩为什么要让这些人给我庆祝生辰,无论她们脸上堆着多么真诚的笑容,内心无不是嫉恨和恼怒,这是我们的角色所决定的,没有选择或者转圜的余地。而且,他分明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她们,又何必做出这副后宫和睦的姿态。然而,我无论多么厌倦,却又无法逃避,这是我作为皇后的本分……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有琴瑟齐鸣,舞姬翩翩起舞,他殷勤地为我夹菜,我浅浅地笑着,如同提线木偶般与之周旋,我想,在众人眼中,或许这才是帝后相处标准的模样。 抬眸间,我清晰地看到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有嫉恨的,有痴迷的,还有冷漠的,让我不寒而栗…… 我知道,对他而言,这已是他能给我的所有荣宠,冲冠后宫,六宫无颜,我轻轻地勾唇,露出自嘲的笑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好日子大抵就是这样的…… 夜渐渐深了,傍晚下过雨,晚上倒放了晴,半弯月亮挂在天际,朦朦胧胧,仿佛笼了一层如乳如烟的薄雾。正殿只点了几盏纱灯,淡淡月华透过半透明的烟霞色窗纱筛进来,浅浅的明色与暗色洒在身上。庭院中几只初开的樱花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透过窗纱盈满屋子。 我难得生出几分意动,看向一旁的怀璧,“今夜景致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 怀璧在一旁静静坐着,听到我的话有些吃惊,却利落的起身收拾:“小姐今日如此好的兴致,真是难得,春天已经来了,晚上也暖了许多,正该多出去走走,对身子也好!” 我点点头,任她们服侍着穿戴齐整了,便迈步走了出去,雨过后的夜色果然带了几分清透,空气中弥漫清新香甜的气味,就连月亮都似乎近了许多,如水银般的月光从梧桐的叶子间漏下来,枝叶的影子稀稀疏疏的落在琉璃华瓦上,在雨水的反光中透着细微的光亮。 “小姐,仔细脚下有水。”怀璧搀着我的手,小心的避开水泽。 因下了一日的雨,御花园里人少了许多,连巡逻的侍卫都好像少了几趟,我浅浅的笑着,极满意这种安静,循着人少的小径走。 远远地,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我抬眸望去,正是凌月阁,依稀看到有些粉粉绿绿的身影晃动,几个宫女都守在阁外,两名宫妃坐在阁内,阁内的小几上摆了一壶香茗,并几碟瓜果,窄小的空间里,便有了清逸的香。 我轻飘飘看了一眼,不予理睬,扶了怀璧的手沿着小径向林深处走去,却不想我不欲生事,事却随我而来。 “姐姐,这几日你一直在宫里休养,妹妹几次探望都不得而见,如今可大好了?”是一道温软的声音,透着娇媚。 我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转眸看向怀璧。 她身子微微前倾,低声而语:“说话的是如贵人。” 我微微颔首,想必是个精明的女子,一句话透着关心,却有多少机关算计在里面,我生出几分兴趣,顿住脚步,看了过去,如贵人一望便是着意妆扮了,一袭浅紫色的衣裙,长裙曳地,绣了几朵精致的蔷薇,玉色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囊,头上插了几只别致的金簪,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 果然,兰妃声音微微扬起,带着浓浓的恨意道:“自从那个狐媚子进宫以后,生出多少是非,皇上太过宽容,一味放纵,却不知她恃宠而骄,竟然跋扈到如此境地!” 我勾起唇角,看向那个妩媚凌厉的女子,此刻,她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唇角微抿,含着锋芒。可见,当日的掌嘴之刑并没有让她长多少记性。 “姐姐千万小心,上次就是被她听到,这次万一再被她碰到,姐姐又要受苦!”她的声音微微下压,软绵绵的语调中机锋不掩。 兰妃冷哼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道:“上次本宫猝不及防吃了暗亏,今后她想要故技重施却未必能,皇上不过看她第一次晨昏定省,不忍驳了她的面子罢了,否则怎会让她如此嚣张!” 我面上微微变色,兰妃的胆子倒是的确不小,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背后议论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她背后毕竟有苏家在,如今苏家从龙有功,风头无二,姐姐可要小心。”如贵人看似好心的轻声劝道。 “苏家?”兰妃冷哼道:“先皇后都倒了,镇国公府没有苏景熙,苏家一个外戚还能撑起什么势来,你且看着吧,过几日中元节,母亲进宫看我,我定将此事告知叔父,到时候,必然有她好看!” “姐姐说的是!”如贵人轻笑着迎合,“有卫太尉,姐姐必然盛宠不衰。” “哼!想当年,我刚刚嫁入王府的时候,皇上事事体贴,百般恩宠,原以为多年恩爱,入宫后更是琴瑟和鸣,却不想被她占了先!”兰妃恨恨的开口。 “姐姐勿要烦忧,她如此恃宠而骄,等到年华逝去人老色衰,皇上又岂能事事看顾,说不得,不过几日就被皇上厌弃了!” “哼!你且等着看吧!”兰妃冷笑着开口:“如今秦盈袖被她封在宫里,一天半日尚还看不出究竟,可是消息一旦传到威远侯耳朵里,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吗?!到时候,朝堂上议论纷纷,皇上必然会迁怒与她!” “姐姐说的是!”如贵人奉承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全!” 接着,闪出一阵娇媚而轻狂的轻笑…… “走吧!”我听的越发无趣,低声吩咐。 “小姐!”怀璧有些吃惊“小姐,怎能容她如此猖狂!” 我笑笑:“不过是一个失意的女子罢了!难不成还要堵了她的嘴不成!罢了!”我低声劝慰几句,心中却有些哀伤,她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两人,却因为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彼此敌视,彼此怨恨!其实,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宫闱女子之间的斗争,不管你曾经有过多少恩宠,依旧是一朝定荣辱,成王败寇。 我默默走了几步,不自觉的摩挲着手腕间的玉镯,遥遥远望,记忆中那个清隽朗逸的男子仿佛站在我的面前,眸光轻柔,神情闲适,一支玉箫斜斜横在腰际,仿佛在等我抚琴合奏。 求之我所不得,得之我所不欲,我勾唇自嘲,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我从不曾想要夺去她们的恩宠,也从不想要进入这个幽闭的宫殿,可是,奈何事非人定,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越发有些伤感,默默前行,仿佛是为了迎合我的心境,原本大晴的天际忽然有乌云层层堆积。 “小姐,回去吧!”怀璧看出我的哀伤,快走几步,在我身旁低语:“天色越发暗沉了,一会儿恐下雨,别着了凉!” 我却置若罔闻,只是无声的前行。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一座假山,过了假山便是悠然居。我神色幽幽,直到到了长廊尽头,才恍然发现前面竟灯火通明。 这个时间会是谁在那里,我愣在原地,这么多的灯火,恐怕是凌灏轩吧,只是起了这么一个念头,我便驻足不前,这个时候,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我刚想转身离去,一句话却将我牢牢钉在远处。 (); 第六十五章 重楼寂寂空对月 “给皇上请安!”一道柔柔软糯的声音轻轻响起,是莹嫔,那个谦和隐忍的女子。 我转回身去,闪到假山后面,果然是凌灏轩,他穿了一件明黄镶银边的长衫,定定站在莹嫔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他沉静地看向眼前的女子,眉心微微蹙起。 莹嫔的脸微微抬起,面色绯红,发上沾满晶莹水珠,在月光下璀璨莹亮。 “臣妾……”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 他反而升起一丝兴趣,灼灼的目光凝定在她的身上。 风吹过,雨后的残花落叶,萧萧疏疏,半晌,她好像才鼓足勇气,微露痴迷之色:“臣妾许久不曾见到皇上,想到每晚皇上忙完政事总是路过悠然居,这才躲在这里,想着能远远看一眼皇上也是好的……”说话间她的唇齿因紧张而微微颤抖,风翻起她单薄的衣裙更显温柔楚楚,几句话已经满面绯红,仿佛已娇羞难言。 凌灏轩凝视她片刻,眸子里仿佛有什么无可言状的东西游弋,许久,轻轻说了句:“今日刚下过雨,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安歇吧,别着了风寒。” 他的语气如此和缓,让她不由得升起一丝希冀,她抬眸看他,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正是每个男子所无法抵抗的。 “皇上忙于国事,日夜操劳,臣妾准备了参汤,皇上喝了正好可以提神,不知皇上可否移尊素心殿?”莹嫔娇软一笑,明媚中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 凌灏轩有些犹豫。 “皇上是不是担心皇后怪罪,若是如此,臣妾着人将参汤送去凤芷殿,莫因为臣妾令皇上为难,只要皇上身体康健,臣妾便心满意足。”她的声音愈发低柔,一双眸子氤氲了一层雾气,头上长长的流苏金钗随着话音的起伏微微颤动,娇怯中别有一番柔美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 凌灏轩神色间颇有些踌躇,可是看到莹嫔神色间的不安胆怯,不由心下一软,道:“平身吧,朕送你回宫。” 如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她的眸子刹那间芳华四射,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起身走到他的身侧。 我默默看着两道极般配的背影,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参汤,莹嫔还真是有备而来。 “小姐!”或许是这段时间见多了凌灏轩对我的情意绵绵,怀璧的脸色瞬间苍白难看,“皇上怎么……” “他是皇上啊!”我轻轻的叹息。 他是皇上,是啊!他是皇上!注定是要三千佳丽,六宫粉黛的,不是吗?我一直都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会伤感呢?难道我仍对这段绝望的感情有所希冀吗?我的心忽然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我缓缓走在回凤芷宫的小径上,刚刚放晴的天空又有零星的雨点下落,远远地,木槿、小德子等人慌乱的身影在四下寻找,我默默地看着她们冲到我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撑伞的撑伞、擦拭的擦拭、披衣的披衣,我一概没有反应,御花园绵延辽阔,我忽然觉得这条路那样长,那样长,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了…… 即便是木槿,都察觉到我的不同寻常。自进宫以来,我一直冷漠平淡,虽与皇上并不亲近,可是,如今日这般失常却是第一次,她鲜少的静默,只是默默的服侍我沐浴、更衣。 为了防备我伤寒,木槿在汤池旁燃了宁神的檀香,白烟袅袅,幽幽如幕。一室静谧,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声响。水温软舒和,热气腾腾地将我冰冷的身体缓缓焐热,只是,即便是身体上再热又能如何,心却冰寒彻骨。 原以为他今夜必然不会来了,没想到刚刚踏入宫室,却看到他正站在窗前,随意翻看我敞开的书籍,月光照射在他的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快步走了过来,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脂粉气。 “我刚刚听说你去御花园散步,正好遇到下雨,我吩咐小厨房预备了参汤,一会儿你赶紧喝了,防备着伤寒。”他笑意和缓,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纹,那笑意如此温暖,却让我觉得凄凉。 参汤!又是参汤!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丝微微散落,抚在我的脸上微微发痒,我随意抚了一下,淡淡地开口:“好。” 他看出我的不同,微微蹙眉:“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去御花园散步?”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看向他:“如果不去,哪能看得到那些好戏!” 他一怔,如他这般通透,又岂能猜不到其中症结,只是瞬间,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若儿,我不过是在御花园偶然遇到她,将她送回素心宫而已。” 我勾起唇角,带出一缕自嘲:“皇上不觉得跟我解释这些有些好笑吗?您贵为一国之君,理应六宫粉黛,雨露均沾,我又怎能不识大体的将皇上留在身边。”我灼灼看着他:“再则,这场婚姻已经如你所愿,如今,我安分守己的做你皇后,你信守承诺的放了灏希,我们之间早已两清,又何必故意做出一副帝后情深的样子来!” 他如同被雷击中,身体微微一晃,手撑住桌几,方才稳住身形:“若儿,你知道,我要你,并非只是为了皇后这个位置!” 我笑的极淡,淡到自己都不确定唇角是否勾起,“皇上,你已经贵为天子,无论什么都可以予取予舍,后宫中有那么多女子爱慕你,为什么非要我不可呢?!”我冷冷地笑着:“再则,我已经死心了,死心的给你当这个皇后,你还要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呢?!” “我要你的心!”他凄然望着我,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 “皇上未免太贪心了!”我冷笑一声,“请皇上恕罪,唯独这一件,臣妾做不到!” 好像有怒火一闪而过,旋即,便是惘然的萧索,他沉默许久,最后凝成一句:“若儿,我知道以往种种有我的过错,不求你立时就爱上我,但是,无论多久,我会陪你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的眼里能容下我的影子。” 我冷冷的笑着,不再说话,其实,我们之间又有何话可以去说…… 已是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自那日争执过后,他竟然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每天回到凤芷宫就寝,只是,经历了那日的一幕,我的心里难免芥蒂更深,几乎无言可说,那些以往缓缓融化的冰冻也如同寒冬骤至,再次冰封。 好在,在我日复一日的挣扎中,荷包我终于绣好了,只不过线脚大小不一,看上去蝶不像蝶,花不成花。我想着他看到的表情,有些无语凝噎。不过转瞬也便释然,他身为王爷要什么样的荷包没有,既然分开了,这种类似于分手礼物的东西也不过是全了自己的一片心意,至于好坏也就无需在意,再则,我们两人还不知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又谈何去送呢?!就这么想着,我的心里忽然就开始隐隐作痛…… “娘娘!”我正对着荷包失神,木槿慢慢走了进来:“曹公公来了!” 我点点头,收起荷包,曹文焕已经进入内殿,一排宫女跟在身后,他跪在我脚下:“奴才给娘娘请安!” 我抬眸看他:“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皇上吩咐奴才跟娘娘禀报,璟王殿下明日离京,今晚皇上在御花园设了家宴,请璟王殿下、瑾王殿下、端王殿下一起赴宴,因是家宴,王妃也都参加,皇上吩咐娘娘也一起参加。” 我的心头猛的一滞,灏千他终是要走了! “娘娘,娘娘!”木槿见我出神,唤我两声,提醒我曹文焕还在下面跪着。我看了他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手里各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层层叠叠堆了许多东西。 “皇上吩咐,让娘娘穿这件衣服参加。”曹文焕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奇特之处,随意点了点头,吩咐木槿打赏了,让他回禀皇上我会去参加。我当然会去参加,灏千要走了,我怎么可能不去送他! “小姐,您看,好漂亮啊!”怀璧惊呼一声,我望去,几个宫女规规矩矩的站在我面前,一个托盘上是一条做工精致的正黄色凤袍,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金丝线刺绣出的凤凰图案明晃晃的耀眼。另一个托盘上是一顶凤冠,金色的凤凰口中衔了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最后一个托盘上是各色珠宝,其中有一个凤血石玉镯摆在中间。 我瞬间明白了凌灏轩的意思,他这是要赤裸裸的示威,可我凭什么要配合他呢?! 他以为这些天我已经可以和他下盘棋、吃顿饭、聊聊诗词歌赋,以往种种就可以轻易揭过了吗? 他以为我乖乖的嫁给他,我就可以像其他宫妃一样任他左右吗?!我偏不给他这个面子。 我吩咐了怀璧沐浴更衣,选了一套浅紫色长裙,上面用金丝和银丝勾勒出蝴蝶图案,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三千青丝我只是简单盘了个随云髻,斜插紫翡翠发簪。 收拾停当了,我对镜自览,木槿在我身后,目光中有一丝担忧:“娘娘,皇上送了衣裙,若是不穿,岂不是……” 她没敢说出抗旨两个字,但我清楚她的意思。三个月以来,凌灏轩虽然事事顺着我的意,日日在凤芷宫留宿,可他毕竟是天子,若是悖逆,失宠也不过一夕之间。其实,我真想告诉她,我真的不怕失宠,与这种日日虚与委蛇的日子相比我宁可失宠。再则,我怎么可能为了取悦他,伤害灏千呢?! 临行前,我看着手中的荷包百般纠结,不知该不该给他,也不知道如今他是不是早已释然,或许至今痛苦忧伤的只有自己吧,我的心越发没有着落起来,仿佛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纠结难安…… “娘娘,该起驾了!”身后,木槿轻声提醒。 明明声音极轻,我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把荷包握在手里…… (); 第六十六章 心灰意冷触龙颜 我默默地走在御花园中,满园静默,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宫墙,春意渐浓,我的手心却是冰冷的。怀璧扶着我,满脸担忧。 远远地,我已然听到永安堂里传来笑语言偃,重重丝幕中,眉目秀丽的娇童秀女各执管竹丝弦怡然弹奏,悠悠清音,同白玉茶盏里袅袅淡香、氤氲的雾气交融在一起。 马上就要见到他了,我的心更加揣揣不安。我用力抓住怀璧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去,这不过百步的距离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 月光凌凌,映得人眉目荡漾,他还是那个样子,清隽如昔,一方浅紫镶暗银龙纹衣袖拂过花梨桌面,轻轻执了茶杯,白玉茶盏碧水幽沉,映出他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笑容。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我,视线落在我发髻上的紫翡翠玉簪上,脸上虽带着笑意,目光却满是悲伤。他随着众人向我请安,可我分明只看到他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臂。我心痛的无以复加,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了声“免礼”。 我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凌灏轩走到我的身边,环住我的腰,我这才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 “皇后,坐到朕的身边来!”他的话语不容置喙,我无法拒绝。 我陪着他高居上首,下面依次是端王、端王妃、瑾王、瑾王妃、灏千,再下面竟然是岳沛凝…… 她坐在灏千的身边,姿态娴雅,撩起眼波,含笑看我,眼底微微流露出一丝恨意,只是那波光转瞬即逝,快得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我的心里好像突然塞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进去,烟熏火燎的戳在了五脏六腑,刺毛毛的不舒服,连咽喉里好似都被什么堵了一把,梗在那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怒火忽然就熊熊燃烧无法湮灭。 原本我只想以自己的方式为灏千送行,从此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却没有想到如此简单的愿望却要被凌灏轩的猜忌亵渎…… “臣妾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娘娘风姿卓雅,让臣妾心生仰慕。”说话的是瑾王妃,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让人看过去就会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没想到瑾王这种坏脾气的却偏偏碰上这么温婉的女子。许是她察觉到我刚刚的失态,特意替我遮掩,我眸含感激,露出一抹笑意,她也一笑,回首一望却见灏清长吁一口气。我的心微微有些暖意,还是有人在关心我,体谅我现在的心情。 筵席开始,我努力的不去看灏千,却隐隐察觉到有无数的视线在我脸上划过。我知道那是各种探究的眼神,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灏千会懂我。 夜风徐徐的吹着,宫女们捧上各色菜肴、点心。永安堂正中,舞女翩翩起舞,红艳艳的裙摆快速的转着裙,像是一只只娇艳的玫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却能看出他目光空洞。 一曲终了,众人皆是赞叹不已。凌灏轩朗朗一笑,却是看向我:“论起舞蹈,谁又能比得上当年皇后的那一曲惊鸿呢?” 是啊!惊鸿舞,一曲绝唱!如今即便是再舞,也不过是意趣萧索。 灏千却有些出神,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的那一舞,我心中忽然一动,转身看向凌灏轩:“皇上,今天既是家宴,不如臣妾再舞一曲,为皇上和众位王爷助兴。” 皇后起舞助兴,与规矩不和,我看着他,他的眸子深处晦暗不明,然而却终是点头。 我站在大殿中央,怀璧拿了古筝伴奏,我轻启朱唇,随乐而舞。 乐起,舞起,我的人也翩然而起。除了琴声和裙踞飘摇的声响,整个永安堂里一片寂静,静得就如同没有一个人在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头上珠环急促,随我一举一动隐约作响,如漫天花雨纷飞,像极了那一日书院中的晴川吹雪、落英缤纷。 “叹冷夜,月清寒, 袅袅轻愁携雨来, 独自倚秋窗, 一夜西风殇, 花自凋零人生愁, 潇潇寒意浓…… 忍别离,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泪湿春秀衫, 慵起空伫立, 皓皓月华人寥落 心事研成墨……” 我的视线流转,只看到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却胶着在我的身上,我甚至能够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那个浅紫色的影子,每一言每一语都印在他的心里。 余光之处,我看到凌灏轩坐在金色的蟠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杯,却不知是喝了还是没喝。 长袖挥舞,自半空盘旋而下,把我笼在其中,我做了一个云间转腰,停在那里。 掌声缓缓响起,凌灏轩在座椅上起身,慢慢走了下来,牵起我的手,我微微往后一挣,他却抓的更紧,我不敢再乱动。他笑着凑近我,唇角挂着冰冷的笑意:“皓皓月华人寥落,心事研成墨,我的皇后果然惊才绝艳!” 我知道他已经动了十分怒,我却并不在乎,只是挑衅的一笑,这是对他将我强娶回宫的惩罚。 他看着我,我也淡淡回视他。 “皇后娘娘舞姿动人,真乃天人之姿!臣弟今日得见,实乃万幸!” 我们皆是一愣,那股气忽然有点泄了,我回首一看,是灏清走了下来,我知道他是在化解我们的对峙,我朝他微微笑着。他点点头,脸色却极难看,我知道我吓着他们了!我终于乖乖的将手搭在凌灏轩的掌心,他终于满意,扶了我回到坐席。 我默默地坐下,安静的看着接下来的歌舞,好像这次晚宴我所有的工作已经完成,再也没有半分兴致,即便是有人敬酒,我也只是公式般的举杯、落杯。那些笑语言偃再与我无半分关系。 右侧客位,一只保养精致、纤长如玉的手指,突然拈起酒杯,转而向我笑道,“看完了皇后娘娘的曼妙舞姿,这些果然是俗了!沛凝敬娘娘一杯,还望娘娘赏脸!”说完,她不待我举杯,已是以袖掩口浅浅一啜。 空气突然静默下来,笙箫声虽然依旧继续,听在有心事的人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意味。 我淡淡的看着她,并不举杯,出神的看着桌面,手指轻轻叩在花梨桌面,声响清脆,“夺、夺、夺”。那声音每次响起,她的脸色便白了几分,她轻轻咬唇,不无幽怨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凌灏千,然而灏千却像没有看到一样。 “岳小姐难得入宫,今日是家宴,岳小姐也不是外人,皇后,你和朕一起敬岳小姐和二弟一杯,朕国事繁忙,皇后常埋怨朕无暇陪伴,岳小姐日后常到宫中走走,也好陪皇后解解闷。“凌灏轩轻举酒杯,遥遥相对。 我微微咬唇,用尽全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特别是在看到岳沛凝唇角的得意时,我再次对自己无能为力,这一刻我终于知晓,那些骨子里流淌的骄傲即便是历经两世依然不曾消逝,我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月光勾勒出他线条鲜明的侧影,冷漠刻薄…… “皇上,臣妾有些不适!恕臣妾失陪。”我缓缓起身,笑意疏淡。 他再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公然抗旨,怒火在瞳子中跳跃,却终究被他压制下去,他犹疑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在思索我又想干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我刚刚起身,瑾王妃也起身笑道:“臣妾陪娘娘一起吧!” 我笑着点点头,她扶了我的手,沿着长长的回廊,轻轻跟在我的身侧,整个宫阙静的要命。 宫女执了宫灯引着我们前行。在一个转角处,我把荷包塞在她的衣袖里,她不露痕迹的塞进去,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们很快便回到永安堂,凌灏轩默默的看了我一眼,我淡淡地笑着,向灏千举杯:“王爷明日便要启程,自此一别不知相逢何日,本宫敬王爷一杯。” 他抬眸看我,眸子清澈纯粹,干净的透亮,他举杯一饮而尽。我陪完这杯酒,继续静默的坐着,我安静的听着他们说着什么,然后一杯杯的喝酒,我不敢再看他,深怕再看一眼眼泪就会落下来…… 气氛沉静的诡异,即便是凌灏辰和凌灏清都有些招架不住。 “二弟的伤可还撑得住?”凌灏轩突然面向灏千。 灏千转头笑道:“臣弟已不胜酒力!还请皇兄容臣弟告辞。” 凌灏轩点点头,一副关切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二弟明日还要启程。”他转而看向岳沛凝,笑道:“岳小姐,有劳你费心照顾二弟。” “是!”岳沛凝微微翘唇,带着一丝得意两分羞怯屈身跪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灏千,我知道这一别便是地老天荒…… (); 第六十七章 萧萧残影锁深宫 他携了我的手前行,夜风一吹,我的头有些昏沉,身子微微一歪,他一把抱起我,我失声惊呼,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狠狠的把我按在怀里。长长的裙摆垂在地上,累累垂垂,拖曳一地。 他走的那般快,我只感到夜风划过我的长发,发丝飞舞,缠在他衣襟的盘扣上。我试着去扯,却拉的我头皮生疼…… 一路上,宫女太监皆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他铁青的面色,凤芷宫阖宫上下静谧非常,只余怀璧和木槿跟在身后伺候。 门被重重撞开,他把我狠狠的扔在床上,欺身压了上来,我用力推他,他却更加用力的撕扯我的衣服。 怀璧和木槿吓得跪在地上。 “滚出去!” 她俩唬了一跳,立刻退了出去,在外面把门关上。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扇门关上,像是关上了我所有的希望。我的衣襟被他用力的撕开,我已然看到我白皙的皮肤上划出深深的红痕。他压在我的身上,眼眸里带着疯狂的光芒,我像是一只被困起来的小兽,忽然狠狠的向他咬了下去,他闷哼一声,却丝毫不在乎,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很快,我的身上只剩下一个抹胸裙,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掌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个踉跄。 “你疯了吗?”我向着他嘶喊。 他站在我的面前,抹去嘴角的鲜血,低沉的冷笑:“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你身为皇后的本分!” 我一声冷哼:“皇后?你以为我想当这个皇后吗?!” “那你想做什么?”他欺身站在我面前,捏着我的下巴。这个姿势极具侵略性,我想要甩开他,却根本动不了:“想做璟王妃吗?”他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痛楚:“苏若,你没有心吗?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你为我付出?”我被迫抬头看他:“你用灏希逼我嫁给你,把我困在这个牢笼里,用我羞辱灏千,用岳沛凝羞辱我!这就是你的付出吗?” “我用你羞辱灏千?用岳沛凝羞辱你?”他冷笑着看我。 “你让我穿着那身凤袍出现在他面前,难道不是羞辱?你让我摘下紫翡翠玉镯,难道这不是羞辱?你硬把岳沛凝推到灏千身边,难道不是羞辱?你明明知道灏千宿疾未愈,明明知道月珩大兵压境,这个时候你让灏千去战场,岂不是想要他的性命!” 他站在那里,冷冷的看我,满脸悲戚,半晌说道:“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般模样!” 我缩在角落里,警惕的看着她。 他看着我,许久,忽然笑了:“苏若,你从不曾爱过我吗?” 我咬着牙,看着他血红的眼眸,觉得他可怕极了,我摇摇头:“不曾!” 他忽然笑了,大笑起来,仿佛遇到什么好笑的事,腰都直不起来了,片刻后,我看到他的眼泪缓缓流出,他看着我,深深的看着我,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曾经很认真的爱你,很认真的想要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了你以后我甚至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嫔妃宫里,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努力了,终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可是,我错了!错的离谱!”他看着我,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你是没有心的!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是没有心的!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虽然得不到你的心,却总算得到你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再也不想多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默默的坐在床角,泪水不住的滚落,我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缘分终于消磨干净了…… 我擦干眼泪,平静的起身,怀璧流着泪进来给我沐浴更衣,她从未见过凌灏轩这般模样,一定是吓坏了,我安抚了她几句,才知道凌灏轩竟然封了我的宫门。我微微翘唇,心中一阵冷笑,就算这样,难道他还困得住我不成。 我换好衣服,平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张原本气质清雅的脸在这个深宫中消磨的幽怨十足。这还是我吗?那个出生入死甚至不眨眼的特工,现在竟变成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我微微叹息,挥挥手,让怀璧退下。 春风已至,我坐在静谧的湖边,在那柔和的微光照耀下,仰头赏月,月光如水…… 凌灏轩已经多日没来凤芷宫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甚至没有任何的吃惊。在木槿的嘴里,我隐隐约约的知晓凌灏轩天天流连在妃嫔之间,慧妃已经恢复了自由,而兰妃也已经被重赏安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表情,我的心情甚至没有太大的波澜,在我嫁给他的那天起,我已经料到,我们终将会成为一对怨偶…… “若儿” 我默默回首,吃惊的看到身后的嘉懿,她的脸色苍白难看,甚至比封在宫中的我更加憔悴。 我起身,向她迎了过去,强扯唇角笑道:“你怎么来了?” 她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在湖边?也不怕着凉!”她轻轻的摩挲着我的手,试图让那双冰冷的手暖和起来。 我笑笑,不以为意的说:“已经入春了,没那么严重!”说着,我扯回自己的手,拉着她往大殿走去。 她扶我坐下,方才继续说:“听说凤芷宫被封,苏大人、正卿还有四哥、五哥都去皇上那里求情,可是,皇上一直避而不见。无奈之下,苏大人和正卿在泰和殿门口跪了一天,皇上这才同意,让我进宫看你!” 我的心不由的疼了起来,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由我一力承担,却没想到到底是波及到他人,而且还是身边至亲之人。 “二哥和正卿现在怎么样了?”我紧紧抓住她的手,身体不自禁的有些颤抖。 “现如今苏大人正在我们府上,等我的消息。”她幽幽一叹:“皇兄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些年对你也是关怀备至,怎么就闹到如此地步了……” 我的心跟着又是一痛,是啊!怎么就会闹到这般田地呢?!即便是进宫之前,我是被逼无奈,可是,在踏入这个宫门以后,我不是已经死心了吗?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这般的抗拒他呢?!我的心不受控制的隐隐作痛,我到底还是错了,我把他放在一个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可是,怎么可能对等呢?我们何曾是正常意义上的夫妻,对他而言,我先是臣子才是妻子,他怎么可能容忍我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权威…… 她看我满面哀伤,终是不忍苛责我,继续说道:“无论以前怎样,你如今毕竟身为皇后,万不可再孩子气了!” 我点点头,苦涩的一笑:“或许是以前心里总是存了些不甘心,所以,不经意间就会带出些痕迹,更何况,灏千临行在即,他这般刺激灏千,我心里着了恼,便做出这些不合礼制之事,也不怪他生气!” 她默默的点头:“你明白就好!以往我就看出你和二皇兄的情谊,也是真心希望你们能结秦晋之好,可是,因缘际会,你嫁给了皇兄,无论如何,以往种种都忘了吧……” 我知道她说的都对,可是心里却又不自觉的抗拒,就这般死心了吗?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如他所愿,做他高贵典雅、听话本分的皇后…… 她见我默不作声,知道我仍不甘心,纠结一会儿,终是开口说道:“若儿,我原不想告诉你,苏大人和正卿也一再嘱托,怕你难过,可是,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那晚宴会之后,二皇兄一病不起,现如今还在府上养伤,恐怕短时间内回不了闵州了。” “你说什么?”我一惊。 她叹息一声“是的,二皇兄又病倒了!这些年他镇守边关,伤痕累累,父皇临终前,为了护持皇上,不免急功近利,几场大战都是孤注一掷,特别是在赶回京城前那场大战,被流矢所伤,为了皇上的大业,没有及时医治,勉强坚持着赶了回来,更是留下隐患,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病倒。” 我一手按住自己的心脏,一手强撑在榻上,心如刀绞般疼痛,灏千他竟然伤的如此之重,却没有在我面前露出分毫,难怪他回京以后没有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为先皇守陵,私下里还曾经怪过他,却没想到是因为身负重伤…… “若儿,我知道你和二皇兄情深意重,可是,你和皇上这般下去,只能让二皇兄更加难以释怀,也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耳边,不断的响着嘉懿的谆谆低语,我的心却不由自主的抽痛着,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错处,终于明白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到了身边所有的人…… 嘉懿终还是走了,在得到了我的承诺之后,我知道,她并不放心,也知道自己有着太多的言不由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二哥再为我操心,也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让正卿和嘉懿心生芥蒂,更不能让灏千的处境更加为难,在我选择踏入皇宫的那一天起,这一切的一切我原就该想到,而我却在凌灏轩的纵容下,放任自己,终于酿就大错…… (); 第六十八章 伤心欲问昨日事 这是我第二次登上隆福寺,天空碧蓝高远,阳光将所有佛堂都涂抹上均匀的浅金色。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新鲜气味,隐隐飘来。寺门已在眼前,暗黄却又斑驳,灿金色的阳光,从山背面慢腾腾地爬上来,一点点照亮了整个山顶的寺庙,将红墙绿瓦折射出大片碎金般的光泽。我稍稍犹豫,思索片刻,方才跨进寺门,抬头就见层叠洁白的阶梯不断延伸到上方的大雄宝殿。 阳光透过窗棂上的缝隙投进大殿,处处是灰暗厚重的颜色,粉尘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暗金色的佛像端坐于宝座之上,双眸悲悯地望着前方。 我轻轻叹了口气,都说人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找一个心灵的寄托,由此抚慰内心的波澜,而今,自己也是如此吗? 我默立片刻,在佛前跪了下来。三跪九叩,额头轻贴蒲团,拜完之后,我双手合十,闭眼许了一会儿愿,脑海中好像有无数张图片闪过,一会儿是前世自由自在的军旅生活,一会是如今压抑沉闷的深宫后院,一会儿是那张青春张扬、素净淡雅的脸,一会是那张幽怨哀愁、浓妆淡抹的脸,我仿佛坠入梦魇之中…… “小姐!小姐!” 依稀听到怀璧的声音,我恍然惊醒,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小姐,你怎么了?”她扶我起身,满脸担忧,手中丝帕细细擦拭我额头的汗水。 “没事!”我摇摇头,抬眸看向暗金色的佛像,那双睿智的眸子竟像是早已参透世间种种…… 隐约听到身旁有脚步声,回眸一看,身旁多了个人。 我微微一怔,竟是尚德禅师,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空地上,深潭般的双眼,始终盯着佛像,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转过脸来,静静注视我一瞬,方才沉沉一笑,“施主……” “禅师!”我起身,微微行礼。 “施主可愿到别苑一叙?”尚德禅师微微躬身,问道。 “好!”我清浅一笑,抬步跟去。 绕过大雄宝殿,又顺着山路攀爬一番,方才到了一处别苑,别苑不大,只有两间房,花园倒是不错,收拾的极其雅致,花园中的小石桌上,雕花镂空的茶案带着古朴端庄的韵味静置在那里。 他将水煲置于茶炉上,随着细火慢慢煲开,透出清淡静寂的芳香,隐隐还有淡淡的花香。待水煲开,用茶夹夹住那依次排在茶盘上的鸾凤纹茶杯,将茶杯依次放入开水中过水清洗,再夹茶杯在开水旁滚热温烫,最后才将茶杯放于香炉前熏香静气。 我默默地看着,只觉这已不是喝茶,而是一道绝美的工艺,将茶杯端于鼻前,捻转一嗅,轻轻晃动,细细抿之,再三品味,这些日子沉浸在心底的那些乏意与压力瞬间消逝…… 甘甜的茶汤在喉舌间流动,仿佛一股涓涓细流冲进心底,将那所有的一切瞬间冲的凌乱纷杂。两人默默喝茶,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静寂,即便是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许久,尚德禅师淡淡一笑,道:“施主可是心中有事郁结于心吗?” 我一愣,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事竟是如此重,轻易便显现在脸上,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句,方才说道:“没有。” 他不置可否,只是一笑,道:“当真如此吗?” 我心头一动,看向尚德禅师:“禅师为什么会有此问?” “施主面色哀哀,显见近段时日并不如意,又时有叹息,明眸中时而显露追悔之意。”尚德禅师不疾不徐地说道。 我一愣,竟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竟是这么一副模样,原以为事事埋在心里,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地被人看透…… 静谧的空气中仿佛传来轻轻的叹息声,声音轻柔,缓缓的飘散在寂静的风中…… “施主能为天下苍生舍弃自我,实乃大造化,积下万世功德,贫僧替天下苍生谢过施主。”他满脸郑重。 我勉强勾唇,叹息道:“不过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为罢了!” 他抬眸,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终归三缄其口,见我一直注视着他,终于开口说道:“施主虽能看破前尘往事,却未能体悟真意,要知道,学会放下,才是大自在……” 他眼中露出几分悲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看多了世间的悲欢离合,早已明了,生命的脆弱,缘分的浅薄,早已修成不坏之身,无怜、无苦、无恋,无痛…… 人生本就南柯一梦,在命运面前,也只能如飘零般怅怅然然、凄凄惶惶…… “放下?”我轻笑道:“谈何容易!” 他笑着,唇角的细纹勾勒出了然:“劫数已过,施主自然可以从心而为。” “当真?”我一怔。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他笑着:“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施主一念,阻止兄弟阋墙,避免天下战端,何种功德,能与之媲美,但望今后施主能多珍重,以己身渡苍生。” 我静静地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不是很懂,然而,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我起身,郑重地施礼:“谢过禅师……” “那就愿施主能随心而行……” 静谧的空气中仿佛传来轻轻的叹息,声音轻柔,缓缓地飘散在寂静的风中…… 又是一室孤寒清冷,寂寂的宫殿里,寥落的几片残叶上独留一朵茶花孑然而立,我默默看着,脑海中全是尚德禅师的话语,目光所及,只是纵横交错的花影…… “娘娘,娘娘!” 身后传来小德子仓促的脚步声。 “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也不怕惊扰了娘娘!”怀璧小声的斥责。 小德子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禀:“是慧妃娘娘来了,说要求见皇后娘娘。” 刚刚开了宫门,就要来向我耀武扬威了吗?我勾起唇角,究竟是凌灏轩纵容,还是她不长脑子!无论是哪一种,如今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我缓缓起身,抚了下裙摆的褶皱,问道:“慧妃现在何处?” “在前殿呢。”小德子躬身站在一旁,答道。 我笑了笑:“既然慧妃一定要见本宫,那就去吧。” “小姐……”怀璧怯生生地唤了我一声,语气里忐忑难安。 “你在担心什么?难不成皇上不来我就不是皇后了?” 我抬步前行,柳絮纷飞,飘洒在我的衣襟上,让我生出几分嫌恶。其实,慧妃为何而来,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凤芷宫璕玥殿,一个修长秀丽的身影背对着大门而立,身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及地宫纱,秀发挽如一朵盛放的牡丹,两边各簪了掐金丝镂空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珍珠,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慧妃,看她气质从容,可见其多年的王妃身份早已将她塑造成一个雍容典雅的女人。不过,孔雀就是孔雀,永远成不了凤凰! 我轻轻笑着,缓步走进了璕玥殿,木槿和一众凤芷宫宫女看见我进来忙上前行礼。 慧妃此时转过身来,她的容貌不错,在皇宫这种盛产美女的地方也算得上艳丽动人。只是,她看见我却没有丝毫要行礼的举动。 我风轻云淡的走到自己的位子,挥挥手让木槿等人退下,木槿有些犹豫,然而看出我的坚持,终还是迟疑着缓步退了出去。 正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问她:“慧妃找本宫何事?” 她站在那里,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目光久久环视着凤芷宫正殿里的装饰摆设,眼神中尽是不甘。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你可知,若没有你,我就是这凤芷宫的主人。” 我有些惊讶她的直言不讳。 “我十五岁嫁给皇上,被册封为睿王正妃,皇上即位,我理应册封为皇后,可是……”她停了下,恨恨地看着我,“可是,你却突然间出现在皇宫中,争夺了皇后的位置,你以为如此你就可以宠冠后宫为所欲为了吗?!”她冷冷的笑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你忌惮我,怕皇上念及多年夫妻之情,进宫第一日就封了我的宫门,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皇上还不是取消了旨意,而今,被封宫门的倒是你了!这下场你可想到了?!” 我浅浅的笑着,看向她因为兴奋和愤怒而涨红的双颊,或许是我的脸色太过平静,更加激怒了她,她怒不可遏地指着我:“你以为你这皇后还能做几天?皇上也不过是看在你兄长镇守边疆的面子上,才会容忍你,否则又岂会容你?!” 即便是并不爱他,我的心还是微微泛出一丝苦涩,的确,无论他如何待我,无论我的身份如何,所有的富贵荣华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而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仰他鼻息委屈求全罢了。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我起码有一颗自由的心,起码可以保留着心底唯一的一片净土…… 我深深地看着她,由衷的觉得好笑,于是,我也就真的笑出声来。 她没想到我落的这种境地还能笑出声来,吓了一跳,白皙的玉手指着我:“疯了!你真是疯了!” 我忽然就觉得累了,随意地挥挥手,转身走进内殿…… 夜里,我睡的昏昏沉沉,只要我闭上眼,灏千的身姿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他的手,闻到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听到他低沉温软的嗓音,看到他清雅的笑容。 (); 第六十九章 红颜未老恩先绝 昼夜颠倒的日子让我这段时间一直睡眠不太好。自从慧妃示威过一次之后,整个凤芷宫的气氛变得消沉低落。木槿不止一次的暗示我去向皇上服软,然而经过这一次,我原有的那些悔意荡然无存,每日只是读读书,暗中做一些小玩意儿度日,越发思念在正德书院无拘无束的日子。这般下去,皇宫绝非我的久留之地,如今灏希已经安全到了锦城,凌灏轩即便再昏聩暴虐也绝不至于因我离开迁怒两个哥哥,更别说我们苏家的根基还在,他刚刚登基绝不敢自断臂膀,如今我再无后顾之忧,只等一个契机,然后就逃离生天…… 清晨的薄暮尚未从辘轳金井上褪去,我已被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的。我没有动,直到外面重新平静下来,我才起身。 “娘娘!”门口传来木槿温软的声音。 我轻轻答应了,她才推开门,在我身边垂首回禀:“娘娘,曹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今日慧妃生辰,晚上皇上在永安堂设宴,阖宫上下有品级的娘娘都要参加!” 我幽幽叹息一声,心底一片清明,他不过是在不停的试探我罢了!我点点头:“本宫知道了!让曹文焕回禀皇上,本宫一定会出席晚宴。”我稍稍一顿,又吩咐道:“你把内务府以前送来的那些珠宝首饰挑两件给她送去,别让人家挑咱们凤芷宫的理!” 怀璧在旁边瘪瘪嘴,眼圈气的通红:“小姐,您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若是,若是……” 我挥了挥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现如今的情景,再想那些已是枉然…… 我在木槿的服侍下换上一件鹅黄色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浅金色的透明轻纱衣,裙摆处用金丝线绣着雅致的花朵,对襟处嵌了两排珍珠,贵气十足。 坐在梳妆镜前,她为我梳着繁复的凌云髻,在发髻处戴上一件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两鬓带了蝶恋花琉璃珠颤枝金步摇,又取来一对鎏金点翠扇形耳坠。 除却大婚当日,我从未戴过这么多首饰,今日,我却不得不如此,这是专属于皇后的威仪,即便我不想要这个位置,却也不容别人一次次的觊觎挑衅,我总有我的尊严! 宴席设在永安堂,已值盛夏,花园里早已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我到的时候凌灏轩已经到了,还未入席,嫔妃们三三两两站在柳荫花下,执起罗扇,半掩粉面,笑语晏晏。 慧妃带着得意的笑容伴在凌灏轩身畔。身上那件七彩丝线刺绣而成的孔雀织锦长裙衬得她面若桃花,一派春风得意,艳丽无匹。她紧紧的贴着凌灏轩的怀里,凌灏轩面色清淡,沉默地站着。 我冷冷一笑,视线流转,在那些莺莺燕燕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兰妃站在一株牡丹丛中,身着一件耦合云锦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及地宫纱,秀发挽成随云髻,斜插了金垒丝镶红蓝宝石发簪,额间仔细贴了桃花花钿,更加显得面色如春,樱唇凤眼,鬓发如云。 她身旁站着的就是当日在凤芷宫劝解她的莹嫔,浅紫色的织锦纱衣上点缀着缤纷的蝴蝶,一头亮丽的秀发上挽了个望月髻,髻上簪着一支古朴简洁的玉簪,又在发髻底部簪了几支式样简单的步摇,她背向我,与兰妃相谈甚欢。也便只有这般内敛又有心机的女子才能与兰妃相处,我微微翘唇,即便是依附在她身上又有何用?!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罢了!还平白受了多少恶气! “皇后娘娘驾到!” 曹文焕先看到我,他轻声唤了一声,凌灏轩的脊背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扶向慧妃柔软纤细的腰肢,缓缓回过身来。 我默默走过去,向他请安,他的眸光自我身上扫视一周,却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我沉默的坐下,发现今日龙椅两旁竟然各摆了一张椅子,他没有理会我,反而殷勤地扶了慧妃坐下,我察觉到四周突然变的诡异的气氛,有些想笑。 “皇上!”慧妃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微启朱唇,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附在他的耳畔说:“皇上为臣妾庆生是臣妾莫大的福气,臣妾敬皇上一杯,以谢天恩。”说话间她站了起来,风情万千地一拜,一双美目仰视凌灏轩,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我心中冷笑,原来他喜欢这种调调! “起来吧。”凌灏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他扶了她起身,顺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道:“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宴吧!” 笙歌一起,舞娘已翩翩起舞,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双如烟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犹如在看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经久之前,自己也是华衣美服悠然其间,那时候,灏千就在我的身畔,在我停下的那一刻,他出口成章,眸光轻柔。 不由得,我的唇角挑起。 “皇后!这支舞你看舞的可好?” 我只消看一眼凌灏轩的面孔,是就可以看出那如同万顷暗波般幽深的眸子下,分明有磅礴的怒火在酝酿。我猜,一定是我唇角的笑意激怒了他。 “不错!”我风轻云淡地笑着。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深深地看我,拳头紧紧握起,青白相间,片刻后他冷冷的道:“朕记得皇后当初一曲惊鸿,艳压群芳!今日慧妃生辰,不如皇后献舞一曲,以示庆贺!” 皇后为贵妃献舞,简直是有违常理,可笑至极!他为了羞辱我,却可以这么风轻云淡地提出这种要求,我看着他,满目鄙夷…… 我清晰的听到四周传来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毕竟前一刻我还是光芒万丈、端庄高贵的皇后,下一刻已经变成一个为贵妃助兴的舞女,我知道那些目光中透露着的鄙夷和幸灾乐祸,而我却只能站在这里,任人评头论足。 我冷冷地笑笑,看着他:“皇上恕罪,皇后为嫔妃起舞,与礼不合!” 他带了若有似无的嘲讽挑衅的笑容,微微偏头看我:“皇后还知道与礼不合的道理?” 我淡淡地笑了笑:“臣妾自然知晓!” 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含了戾气,而我也终没有躲闪,迎了上去。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字字带着恨意:“若是朕非要你跳呢?” “那在你眼前的就是一具尸体!”我挑眉看他,极力克制着心底的怒火!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凌灏轩一把将面前的金丝楠木大桌掀翻,上面琳琅精致的饭菜散落一地,金盘玉碟中的美味佳肴一片狼藉,众妃皆惊恐地跪在地上,彼此悄悄对望不明所以。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抬头看他,那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怒火一点点泄漏出来。我只觉得手臂被他拽得生疼,却咬着牙不喊痛。 “皇上!” 我听到身后慧妃娇柔的呼声,他微微蹙眉,许久,他轻笑出声,只是那笑在我听来,格外悲凉。 他终于放开我,一把将慧妃拥在怀里。 “皇上,既然皇后不愿意跳舞,那便算了!臣妾一个小小的生辰,原也不配劳烦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娇媚,柔若无骨般偎在凌灏轩的身畔,目光里带了得意与挑衅。她口口声声为我解围,却不过是挑起凌灏轩更大的怒火。 果然,凌灏轩朝我投来冰冷淡薄的目光:“皇后,你可知道抗旨不尊的后果?” 我努力平复心潮波动,浮上一个悲凉的笑容:“臣妾情愿受罚!” “来人!”他的语气中满是若有似无的嘲讽挑衅,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将皇后带回凤芷宫,即日起,取消中宫笺奏之权、执掌后宫之权,由慧妃代为行使。皇后闭门思过三个月!无旨意不得出宫!” 这种惩罚,对一个皇后而言已经几近极致。我从不知他对我的恨意竟是如此之深,我看着这个自儿时起就一直生活的深宫,只觉得一股寒意刺骨冰冷。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口口声声深爱着我的男子,看着他怀中拥着的对我充满敌意的女子,终是清浅一笑,悠悠叩拜:“臣妾领旨谢恩!” 我缓缓转身,脊背一如既往的挺直,我知道,身后他磅礴的怒火,我也知道,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示弱,他的眼里心里全部都是嫉恨的火焰,扑不灭,熄不掉,这段感情,我已无能为力…… 凤芷宫的大门轰然关闭,我浅浅的笑着,看着阖宫上下惊慌的面孔。 我躺在浴房里,浴汤是一朵巨大的芙蓉图案,引的是温泉水,水温正好。我轻轻的托起水中的花瓣,看着它随波逐流,静静地泡在里面,很舒服,很放松,这一刻,我几乎忘记了一切的烦恼。 (); 第七十章 一别两宽从头来 夜已深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幽幽倚坐窗前,跳跃的烛火在掩闭的窗棂上晃出孤寂的影子。我看的凄然,终是下定决心,从首饰盒里找出一个金簪。我用力一扭,金簪底部出现了一条缝隙,我拉开它,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是我多年身为特工的习惯,以前在府中私藏的,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一刻,我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宫外的二哥,想到了正卿和灏千,可是,我知道,如果继续在这个宫中待下去,那么,那些灾难将如同一个炸弹,时时刻刻的悬在他们的头顶,稍不留神,便会灰飞烟灭,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一了百了。我终于下定决心,把它放在一个小小的铜管里,顺着窗棂吹了出去,不多时,我已经听到她们倒地的声音,我想,这样的话即便凌灏轩动怒也牵扯不到他们! 我把灏千送我的玉簪和玉佩带了,又收拾了正卿送我的玉佩以及这几年灏希、灏清送我的一些小玩意,装了一打银票和一些碎金块和散碎银子。除了贴身内衣,我没带一件衣裙,毕竟在宫外,这些繁琐的衣服根本没有机会去穿,而且宫制的东西本身就犯忌讳,我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我换了身深色的衣服,又乔装改扮了,这对我而言并非难事,我用药膏把脸擦黄,改变了眉毛的走势,把一双丝绒般的柳叶眉修成了直入鬓角的剑眉,英气十足的眉梢处微微扬起,让整个人显得飞扬起来。眼睛被自制的眼线笔描的浓黑细长,唇也用粉底细细抹过,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肉白色,那个洒脱骄傲的慕正一终于又回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和以往告别,这五年的深宫生活,让我几乎改变了自己的性情,而今,我终于挥手告别,过上了前世自由自在的人生! 初夏的夜风仍然带了一丝凉意,不知是不是苍天垂怜,今日的月光带着昏黄的暧昧。我悄悄出了大殿,院门紧闭,我知道门前的道路都已经被黑衣金甲的侍卫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森严,城楼高阔,有重兵把守,我不敢大意,轻轻的闪到城墙底部,自城墙灯光照不到的死角里极其精准的穿过,紧紧贴上了墙面,整个人和铁黑色的墙面浑然一体。 削铁如泥的匕首深深的嵌在城墙的缝隙中,我屏住呼吸,待两队侍卫交错离开,我足尖轻轻一点,在深嵌在城墙上的匕首上微微借力,身子便紧贴着城墙飘了出去,这一飘之势极远,如同一片树叶般,飘过城墙,时间尚早,空旷的街道上尚还没有行人,我不敢大意,一个闪身已落在了城墙外的阴影里。 在踏出阴影的最后一刻,我转眸看向身后红褐色的高墙,背起行囊,我知道,这一刻起,这里的一切已经和我毫无关系…… 我没有去找灏千,也没有回家,我知道,等到天亮,凌灏轩第一个找的地方就会是那里,现在天还尚早,城门还没开,我以最快的速度混迹在出城人流的长队中,悄无声息的隐藏着自己的行迹,这个时候,也只有和凌灏轩抢时间了。 我猜,发现我不在,凌灏轩定会把我的逃跑路线定在西北,毕竟,不管是大哥还是灏千,他们都可以给我庇护,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既然天昱容不下我,我就直接从西面穿插到月珩,一则看看这个与天昱世代为敌的国家到底强大在哪里,二来也正好脱离凌灏轩的视线,这是最最安全的路线。 晨风习习,官道在金色的阳光下灿灿生光,我回首望向城门的方向,白马向故土昂首嘶鸣,转而迅疾而去,那巍巍城楼终是化成了苍茫天地间的一点微尘…… 长夜漫漫,凌灏轩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站在泰和殿的天井里,望着四四方方的宫院上面四四方方的天空。天阴沉极了,墨蓝墨兰的天空浓稠的像墨汁一样,连月光都不见一丝,如同他现在的心境…… 他转了个身,望向凤芷宫的方向。她或许已经睡了吧,在彻底和自己决裂之后,他低低地笑着,就真的可以这般决绝的离开她吗?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在她十三岁那一年在湖里捞起她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再也难以理清。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疯狂的嫉妒让自己做出了可怕的事情,让这些天的努力功亏一篑,他甚至记得那一日,她睡觉的时候不经意的翻滚到自己怀里,头枕在自己的肩头,为了怕她睡不安稳,自己整整抱了她一夜,等到天亮,自己的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了,她好像察觉了什么,默默地看着,脸却一片通红。那是她特有的害羞的方式…… 她明明已经慢慢的走近自己,不是吗?为什么当看到她为灏千起舞的时候会嫉妒到疯狂呢?!为什么一定要她在一夕间断掉与灏千所有的记忆呢?!为什么一定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和其他宫妃的爱意缠绵呢?!她看上去那么柔柔弱弱,却那般执拗,为什么一定要去逼她?! 他苦涩地牵动唇角,摸了摸肩头她的咬痕。 他的眉心微微卷曲,月色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簌簌漏进,洒在他英俊的脸颊上,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酒杯,静静的说:“这么多年我的付出难道你真的看不到吗?为什么偏偏是灏千?为什么?” 他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声音也带着几丝怨恨,那般用力的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个字来:“为什么呢??” 酒盏“咔嚓”一声碎成几块,尖锐的玉器划过他的手掌,鲜红的血喷溅而出,点点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娇艳的梅花。 “皇上!”曹文焕低唤一声,好像有什么话要冲口而出,却终究是在最后的一刻咽了回去,他再一次伏下身子,仔细的清理着他手上的伤痕。药酒在他的伤口上擦过,他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眉心却没有丝毫的皱起。痛吗?或许吧,然而,无论如何痛又怎么痛的过心底的痛…… “皇上,时辰到了,该上朝了!”曹文焕在一旁守了一夜,更深露重,他为凌灏轩披了一件外衣。 “一会儿去凤芷宫看看,她身子不好,早上不爱吃饭,让御膳房熬些粥送过去,多准备些小菜,她爱吃那些。”凌灏轩望着凤芷宫的方向吩咐。 曹文焕默默的听着,泪差点落下来,他跟随皇上多年,自他是皇子开始,就跟随在一旁,他清楚的知晓皇上对皇后的情深。 早朝已经开始了,他吩咐了底下人仔细伺候,就去了凤芷宫。门口,侍卫笔直站立,他点点头,立刻有人打开宫门,他带着几个人进去,每个人手上都端了个托盘,上面全是皇后爱吃的饭菜,他想,皇后看到这些,即便再狠的心也能软了。可是,在开门的刹那,他只看到昏迷在地的太监宫女。 他只知道自己疯了,所有的侍卫找遍了整个宫院,甚至连床板和柜子都拆了,连湖水都抽空了,可是仍旧没有人影。他仔细审问了每一个人,却没有丝毫的答案。转身他看到皇上就站在宫门口,好像一只破碎的纸鸢,在天际跌落到尘埃。 仓皇间,凌灏轩翻身上马,带着皇宫三千侍卫,在同一时刻,围住了璟王府、端王府、瑾王府、苏府、何府五个府邸。 凌灏轩几乎是一脚踹开璟王府的大门,在管家一叠声的呼喊声中,凌灏千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把抓住凌灏千的衣领:“苏若在哪里?在哪里?!” 凌灏千听的莫名其妙,却也隐约察觉出事情不对,顾不得请安,问道:“你说什么?苏若怎么了?” “你还装!你还想对朕装到几时?”凌灏轩几乎是在嘶吼:“你把她藏到哪里了?快把她交出来!” 凌灏千反手抓住凌灏轩:“你告诉我,苏若究竟怎么了?” 或许是极度绝望,凌灏轩几乎站立不稳,身形晃了晃几乎跌到,他恍惚的看着凌灏千:“她不见了!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他的脸那般苍白,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凌灏千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许久,没有一丝反应,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动了一下,然后,身子突然后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第七十一章 走马川行青岚山 天昱北境,青岚山。 太阳红彤彤的爬上山塬,葱茏的原野挂着薄薄的晨霜,清新极了。山势连绵起伏,奔腾不休,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月珩掩映其后。这是天昱和月珩交界之地,自此一直向西南绵延,连接闵州、锦城一代。站在山巅远眺,地平线极远之处,巍峨城池赫然在望。虽然隔得远,依然能感受到城池巍巍,城墙如铁。 我一路低头赶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凌灏轩极聪明,一旦在京城找不到我,一定会举国搜寻,到时候各州县府一起寻找,难保找不到什么踪迹。月色一路照着,所有的岁月过往一幕幕在我心头划过,像是一支饱满的墨笔蜿蜒的划过水墨画的山水间。 我记得他抬眸间那一抹沁了暖意的笑容,也记得跌落秋千时那个温暖的怀抱,还记得清晨醒来时他宽厚的肩膀。我会去想我究竟有没有一丁点的动心,有没有那么一刻沉迷于当下的温暖,以至于束缚住我的臂膀。 自来到这片天地我一直圈在京城,那些过往种种桎梏了我的内心,富丽堂皇的深宫内苑更似一个巨大的心理牢笼,再也没有时间一个人在旷野里体味清晨的曙光、空旷、寂静与辽远。今日竟有机会在旷野之中迎来第一缕朝霞,依稀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晨练时光,难得的闲情逸致,不免心情大好。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蔚蓝的天边。我深吸一口气,拍马前行,马儿也仿若被我的情绪所感染,长嘶一声飞奔起来。 连续十几天赶路,昼夜颠倒,三餐难以顾及,我默默地坐在石头上,掏出冷硬的干粮,不知为什么,这种就着凉水啃干粮,我反而比以前在宫里吃的多了许多。果然是穷命!我勾起自嘲的嘴角。 风轻轻地吹着,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层层乌云涌动,月色像是蒙了尘的磨砂玻璃,灰突突的悬挂在铁黑色的天际,我抬头看看天,升起一堆篝火,火毕毕剥剥地燃着,我突然觉得这会儿静极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如同一根导火线瞬间燃起了我刻在骨子里沉寂的敏锐感知。 我竖起耳朵,萧瑟的脚步声掩映在草木摇曳的沙沙声中,只有少顷凝寂,杀气瞬间大盛,树林中冲出大约十来名黑衣男子,俱是劲装长刀。我仿若未闻般低头拨弄篝火,“铿锵”一声,一柄雪亮的飞刀划破冷寂的夜空,夹带着惊雷般的锐利和杀气,向我呼啸而来。我身子往右一倾躲过飞刀,手中拨火苗的木棍顺手挥出,火苗四下散落,木棍向着扑杀过来的杀手遥遥扫去,瞬间将其逼退。玉手一卷,已将另一把飞向我的飞刀缠绕其中,旋转间顺势缓解了飞刀的冲势,微微一推,“铿锵”一声飞刀已经落在一旁。 只一个回合,众人已明白今日再无得手的可能,顷刻间四散而去,我微扬唇角,抄起一个小石子向其中一人的膝盖挥去,他身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我慢条斯理地捡起他刺向我的飞刀,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飞刀在他眼前快速的翻飞,他跪在地上怒视着我,并不出声。 出乎意料的是,看到他被我擒下,他的同伴并没有抛弃他,反而转回来。 我有些好奇,这并不像普通强盗的所作所为,扫视一圈,发现他们虽然衣着褴褛,但却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天昱官兵的打扮,我沉思片刻,道:“你们是天昱人?” 跪在我面前的那人抬头看我,咬牙切齿地说:“是又怎样?!” “不怎样!”我见果然被我猜中,随手将飞刀扔到他身边,飞刀“铎”的一声,没入泥土中,我缓缓开口:“你们走吧!” 他愣了愣,拔出飞刀,起身问我:“你是什么人?” 我笑了笑:“天昱人!” 他愣了愣,黑黢黢的脸上瞬间放出光彩,咧嘴一笑:“没想到兄弟是天昱人,多有冒犯了!”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反而不走了,席地坐在我的身侧,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也都走了过来,我这才借着篝火看清楚,他们何止用狼狈二字描述,简直是惨不忍睹。 “你们怎么这幅模样?” “唉!不瞒兄弟,我们是天昱西北守军!”那人得知我的身份,也不避讳,叹了口气:“前段时日和月珩一场大战,我们是先头部队,被冲散了,在深山里迷了路,等到终于找到回天昱的路,才发现已经被月珩守军封锁回不去了!” 我叹了口气,他看上去年龄并不大,身上多处伤口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脏兮兮的,眸子却亮的惊人。有这么干净的眸光,想必心地也坏不到哪里去,我把马上的干粮取下来,扔给他们“先吃点吧,不是什么好东西,勉强果腹吧!“ 他咧嘴笑了笑,呲出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也不客气,转身给了身后的兄弟,那些人虽然饿急了,却并不抢,一个个有序地传递下去,如此训练有素,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我抬眸问他。 “我们是璟王麾下!”他的声音带着得意。 我笑了笑,果然是灏千的手下,训练有素,即便是这么个毛头小子,都生得几分傲骨。 “你们有多少人?”我看他一眼。 “三百多吧!”他叹口气:“都藏在山上,我们不敢轻易下山,担心被人发现,只能摘些野果果腹,有时碰到你这样的过客,我们也会打打牙祭!”他梢梢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扫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们也没想过怎么回去吗?” 他叹口气:“现在月珩守卫森严,我们原想等下次开战,在月珩身后撕条口子出来,哪怕是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是殿下回京后至今未归,两军僵持不下,我们也只好待在这里。” 我一愣,想着算脚程灏千也该到了,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因为我失踪的事耽误了,我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留信给他的,可是如果留信给他,以凌灏轩的心性,肯定会怀疑他。原本我打算一路向西,如今看到这个狼狈的先锋却有些无奈,总不好把这三百多人扔下不管,我默默叹气,看向他,问道:“这附近山上就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吗?” 他思量片刻,点头道:“有!不过是个土匪的营寨,里面有五六百人!若是平时我们根本不怕他们,可现如今兄弟们身上都有伤,怕是僵持不下弄出动静来,就只好躲在这深山之中!” 我想了想,看他:“营寨在哪?” 他隐约猜到我的打算,却不敢相信,只好指了指身后的山林,道:“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 我点点头,在包裹里拿出些药材,扔给他:“这都是金创药!你们找个水源清洗干净了,把药擦上,这种刀剑伤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留下病根,一会儿你找几个人换上干净的衣裳,和我一起去附近的村镇采买些东西,吃饱喝足了,明天晚上我带你们端了那个土匪窝。”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也不客气,点点头,便招呼兄弟们进了深山,我左右无事,靠在树上稍微迷糊了一会儿。 清早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蹲了个人正在看我。就那排白亮的牙齿看来,他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小伙子,没想到洗去脸上的污迹,他倒是生的几分英气。 “你叫什么名字?”我抬眸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坐起来。 他笑了笑:“我叫任昱铭!公子你一定出身名门吧?看你这风姿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我瞪他一眼,并不回答:“准备好了吗?” “好了!”他点点头,露出为难之色:“不过公子你的衣服有点小,我挑了几个身材矮小的,勉强能穿下。” 我看了一眼,忍俊不禁,我在女子中已经算得上高挑,然而男子的身材原本就比女子宽厚,穿上去就像是缩水一般,不过即便如此,比起他们昨日穿戴已经好了许多:“走吧!”我起身离开,他们赶紧跟在后面。 月珩裕安城乃边境重镇,几乎户户皆有人当兵,即便不从军的,也多半经营军用物资,因此规模并不小,也有大量平民在此定居,售卖日常物品的店铺、用以消遣的茶舍酒楼等其他普通城池皆有的设施,它倒是一样不缺。我们冒充采买的大户人家,这种边疆要地,经常有大户人家囤粮以备不时之需,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买的很是顺利。 运粮上山已到了正午,我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着,心里有些不忍,转过脸去不去看他们。等到他们一顿风卷云残,我才把计划告诉他们。 (); 第七十二章 占据山寨称大王 深蓝色的天空,似乎是一时地疏忽,墨水在宣纸上泛开了,肆无忌惮地蔓延向远方。月亮半遮半掩地隐没在层云之中,似伊人嫣然一笑,掩面遮住了朱唇。远处,炊烟袅袅,透着浓浓的的烟火气…… 如此美好的夜晚,却注定不会平静。 五六百人对我而言虽不足为惧,难的是现如今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月珩边境重镇,若是出些响动,难免就会生出些是非,一旦惊动了月珩守军,到时候,我们即便能够侥幸逃脱,恐怕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找个身手好的兄弟,悄悄潜进营寨,把这瓶药洒在汤饭里,马上就要吃饭了,他们必不会留意。”我潜在树丛的阴影里,看向高大的院墙,虽然只是一个土匪的营寨,然而,前哨和巡逻守军一个不差,几乎看不到死角。仅凭这一点,这伙土匪应该就不是庸碌之辈。营寨太大,想要没有任何声响的冲进去,在最短的时间内制住他们,我只能寄希望于这瓶药。 “这营寨看似寻常,守备却异常森严,能够在两国交织之地盘桓数年,想来,这营寨绝非平常。”任昱铭眸光聚焦在高大的城墙上,微微皱眉:“而且这营寨里人这么多,就这么一瓶药能不能有效?” 我点点头:“放心,这药效果极佳,你将它洒在汤饭里,不出一刻必会奏效。”我看到他面有难色,想来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打过这个营寨的主意,自然已经察觉到他们几乎无懈可击的防御,“看那里!”我的手指向院墙西南侧的一个岗哨,悄声道:“那个岗哨正对着悬崖,守军最少,从这边看过去,只有一个哨兵,我掐算了一下,每半个时辰巡逻兵会在那里交汇一次,你就卡在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个点进去,只有那一息的时间,你要悄无声息地打倒那个守军,然后冲进去,能不能行?” 任昱铭面色凝重,却仍点点头,随即带了几个身手敏锐的兵士悄然向营寨的方向靠拢。 黑暗如一片四四方方的幕布将整片山林掩映其中,火把飘忽,投出诡异的阴影,我默默掐算着时间,终于,在两支队伍交汇的那一刻,我看到一个黑影自地面高高拔起,如一只巨鹰向着岗哨扑去,一霎那,火把的光几乎被黑影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火光再次闪出,那黑影已然不见了。 我微微翘唇,看不出,这小子的身手居然不错。 夜幕尚还没有彻底黑透,约定的暗号声已经响起,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巡逻兵颓然倒地的声响,我缓缓起身,手轻轻一挥,身后三百人已经向着营寨的大门冲去。 当我们推开营寨大门的时候除了几个勉强能站起来的,几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营寨比我想象中更大,不过极其简陋,像是一个破败的村庄,在一排排民房的正中是一间相对宽敞的正堂,上书“崇武堂”三个字,我微微翘唇,这应该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缓步走进营寨正堂,正中一个简单质朴的八仙桌上,上面摆放着几道极其普通的家常菜,几个土匪头子正东倒西歪的酣然大睡,我笑了笑,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 “给他们把解药服了。”我挥挥手,吩咐任昱铭。 他一怔,不解地看着我:“老大,你不会真想把他们救醒吧?万一他们恢复了,我们不就白费了这些心思!” 我笑着看他:“难不成你要把这五六百人全杀了?!再说,这里本就是边境,而且就地势而言,这块区域原本就属于天昱,其实,不管是天昱也好,月珩也罢,不过是一道边境线界定,对于百姓而言,许多本就是一个村里居住,一衣带水,沾亲带故,我猜,这个营寨应该也是这样,里面不只有月珩人,也有咱们天昱人,他们多是为生活所困逼上梁山,并非无可救药之辈,若是可以收为己用,以后我们重回天昱也多了分胜算。” 任昱铭恍然大悟,张罗着手下把外面那些人捆绑起来,这才把议事堂内的七个匪首救醒。 不愧是久经江湖的,刚一醒转,那些匪首便意识到情势不对,眨眼睛已是刀剑出鞘、拔刀相向。 我站在崇武堂正中,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七个人,微微勾起唇角。 “各位,在下不请自来,冲撞之处多有冒犯,还望各位海涵!”我淡淡地笑着,款款抱拳。 事发突然,他们却丝毫不乱,七人互相交换眼神,身形不约而同地往一起聚拢,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举剑遥遥相对:“你们是什么人?” 我有些吃惊他们的训练有素,轻浅一笑:“天昱人!”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们,果然在听到我的身份时,他们微不可查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暗自庆幸,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坦诚以对:“不敢欺瞒各位,在下是天昱璟王麾下,特来借贵宝地一用。” 闻言,他们微微蹙眉,目光中露出几分犹疑,然而,不过是转瞬即逝,正中一人开口道:“小兄弟,你在开什么玩笑?”想是介意我们的来历,不敢太过咄咄逼人:“营寨虽小,却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岂能随意让给你们!若是你们现在离开,我留你一条性命,否则!” 我早已料到若是不能彻底震慑他们,绝不会轻易谈拢,于是笑了笑,一挥长袍,右手往前一划:“若只是为了全身而退,在下犯不上进这营寨,既然谈不拢,那我们拳脚下见真章,你们一起上吧!” “老大!”任昱铭有些急了,在后面疾呼一声,他虽然知道我的身手,却还是没有料到我会以一敌七。 我笑笑并不理会。 七人皆是一愣,已经料到绝不会轻易获胜,然而,到了眼前的机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当下互视一眼,挥剑向我刺来,剑法利落,出手狠辣。我再不迟疑,飞身迎了上去,身子顺着剑身华丽的一转,剑锋带着冷风在我身畔划过,飘忽间,手掌已从当先一人的身前掠过,与另一人一掌对上,我将掌心往前一送,内力磅礴而出,那人倒退几步,尚未站定,便被我一掌切中脖颈,晕倒过去。想来此人身手尚可,同伴见其如此轻易倒下,皆是一愣,我自是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立时飞身向为首一人扑去,只求速战速决,长剑未至,剑气已至。 那人脸色一凝,不敢大意,刀势一收一改,应变甚快,攸忽间已与我交手数招。然而,到底是身手受限,不过十招已经难以坚持,拼死一挡,身子随着相击的一力远远退了出去,我料敌于前,飞跃出去,一击而至,那人眼前一黑,委顿在地。 身后长剑又至,我面不改色,身形一转,单腿支地,一脚侧踢,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咣当的金属落地声不绝于耳,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送,腿自他臂下踢出,正中另一人的前膝,他的腿一软,摔倒在地。我的身子已经腾空飞起,当先一人的前臂在这一甩之力下,已经脱臼。 这时,两把战刀同时向我袭来,我双手分错,一把架住了两把战刀,身子一矮,自刀下错过,回身一击,膝盖顶在一人的肩胛骨上,另一只手将长剑稳稳架在另一人的脖颈间。 不过几十招,目光所及已经没有可以站立之人,我站定在他们面前,淡淡地笑着:“还打吗?” 他们皆是目光躲闪,许久不敢作声。我但笑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许久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片刻后,终是跪地:“青岚山上下六百七十九人愿以公子马首是瞻!” 清风长抚,崇武堂内的烛火噼啪作响。 我微微点头,款款前行,轻抚长袍,坐在正中的座椅上。 首领叫尤明宗,和他一起最先出手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尤明耀,剩下的五个人是他的结拜兄弟,分别是何展、邱刚、陈坤鹏、宁淮安、祝桦林。他们本是天昱人,世代居于闵州,因为这些年战乱不止,他们的村庄被整个荡平,边境线一再东移,许多原本属于天昱的村镇慢慢划归月珩,各项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奈之下整个村子的人潜入山林,占山为匪,反倒活下来了。 我微微有些叹息,国破家亡,百姓失所!当真是血淋淋的教训! 我吩咐任昱铭不准为难营寨中的众人。深聊之下才知道,他们也早就想要摆脱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一心想要回到天昱,只是现如今两军交战,他们回不去天昱,又没有容身之地,只好在这深山里苟延残喘。不过也幸而青岚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若非久居山林恐怕也难以察觉到营寨,他们反而生活下来。 原以为营寨被占他们必然会有怨言,却没想到虽是乡野武夫,却颇有见识,见任昱铭手下之人皆是军旅中人,令行禁止,行动规整,倒有些惺惺相惜,相处起来也日渐融洽,如此这般我便放下心来,自营寨正堂的“崇武堂”三字,便可以看出营寨众人的性情,我正好以此切入,吩咐了任昱铭日日操练,以备开战! (); 第七十三章 流水行云意外喜 任昱铭看着年龄不大,做事却颇有章法,我身边没有趁手之人,有意训练他,挑了些比较适合的功夫教他,他学习能力极强。有时间还能挑出些简单的招式教给营寨中的众人。营寨中人虽然皆有一身蛮力,粗通些许招式,不过是匹夫之勇,与人对打之时毫无章法,以往无人教导,此时得了任昱铭的真传,自然是悉心学习、勤学苦练。 如此这般,我反而闲散下来。只是以往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曾操心什么,如今,身后系了上千条性命,凡事都要思虑再三。一千多人马平日而言已经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放在战场上,却是如同蝼蚁撼象,微不足道。我左思右想,终还是决定用以往的知识做些保命的武器。 天色朗朗,难得的清透,我扫了一眼演武场上热火朝天的众人,向着宁淮安招招手,他在营寨中排行老六,性格开朗,品行端正,腿脚又勤快,颇得众人赏识,自拜了任昱铭做大哥,平白又落后了一位,我倒是叫着顺嘴,平日里总是“小七、小七”的唤他。 他快步奔了过来,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说道:“老大,您有事吩咐?” 我看着他油亮的额头满是汗珠,笑了笑:“你陪我去山上走走!” “是!“他点点头,跑回去向着任昱铭说了些什么,才又跑了回来,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弓箭绳索。 “你这是要去打猎吗?”我瞥了一眼,打趣道。 “这山里什么野物都有,闲来无事我们兄弟经常上山打打牙祭,不过,今日陪老大你进山,我带这些是为了防身的!万一遇到猛兽,也好有所准备!“他捎了捎头,憨憨地笑着。 我清浅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信步走了出去。 他急急跟在后面:“老大,你慢点,这青岚山迂回婉转,山势险峻,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然如他所言,不过走出去半个时辰,山势更陡了,林木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山峰与天的蔚蓝糅合在一起晕成一块墨染,太阳被茂密的树木遮住,只留下一些斑驳陆离的光点,一条羊肠式的山路倾倾仄仄、弯弯曲曲。我们走的心惊胆战,小七不知是紧张还是天性使然,一路上半刻也不闭嘴,絮絮叨叨的让我头疼。 “那是哪里?”大概走了近两个多时辰,周遭几乎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山路也凌乱的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我拨开一丛枝叶,蓦地愣在远处,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周遭遍布洞窟,洞口高有数十丈,崖壁上遍布盐花状地霜。 “不知道!”宁淮安也吃了一惊,他久居深山,却多是走熟悉的山道,从未留意过这些偏僻的小径,“这山里有很多这种洞窟,老辈人都说是天上的神仙发怒拿宝器砸出来的。” 我轻飘飘地瞥他一眼,哪有那么多神仙,不过眼前的东西却让我兴奋莫名,这东西用的好,可丝毫不遑多让神仙的神兵利器。 “下去看看!” “老大!”小七立刻阻拦,脸色苍白难看:“这村子里还有个传说,说这下面就是幽冥地府,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我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怒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还不快走!” 他看我态度坚持,终于吐吐舌头,乖乖地保持缄默。 小七手脚利落的将绳索层层扣住,结索悬绳降到谷底,果然印证了我的猜测,一旁黑灰色的岩壁上白花花的一片,果然是一片硝矿。 “带没带火折子?”我看了一眼小七。 他点点头,虽不明白,还是利落的递了过来,我点了根枯木枝,抓了一把硝土撒在上面,顷刻间,“噼啪”之声不绝,火苗不断,我不由喜上眉梢,没想到这硝土纯度竟然如此高。这一刻,一个念头已经浮上心头。若当真能成,这一千人想回天昱恐怕再不是笑话。 “回去吧!”我拍拍手中的土,说道。 他愣了一下,再没有想到我费尽心思下来,竟然马上就要离开。 “老大,你不进去看看吗?”他遥遥指了指洞口。 “这次就不进了,回去招呼兄弟们拿齐东西回来挖矿,有了这些硝矿,别说带你们回天昱,攻下月珩也并非不可能!” 他满脸匪夷所思,一路上喋喋不休,问我原因,我笑而不答,心里早已构建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计划! 不得不佩服任昱铭的工作能力,不到半个时辰,人马、设备都已经部署到位。我安排了腿脚利落、身强力壮的两百人去采矿,再选了两百人负责过滤、熬硝、提纯,好在营寨中众人的领悟力极强,不出多时,已经形成体系。 我按照古方上一些最最简易的流程,教他们到刚刚发现的天坑采矿,眼看着粗粝的硝土过滤成浓浓的硝水,再通过熬制,成油丝挂排,凝结成团状,最后变为白色结晶,硝酸钾终于提纯成功。 然而,还不待我高兴,眼前的困难又浮上心头。要做火药,无非三样,一则硝酸钾、二则木炭、三则硫磺,木炭虽然容易制作,硫磺却难得。 我蹙眉坐在院子里,看着巨大的铁锅里咕咕冒着热气的硝水,陷入沉思。 “老大,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抬眸,是任昱铭和宁淮安两人,他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全是汗水流过的痕迹。 “没什么!”我摇摇头:“提纯的顺利吗?” “顺利!这附近山上有很多硝土,人也足够多,工艺并不难,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硝酸钾都没处放了!”任昱铭笑着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道:“很好!你们一定要盯紧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一旦错失良机,恐怕再想会天昱就难上加难。” “明白!”任昱铭拿衣袖蹭了蹭脸上的汗水,道:“那我们去忙了,老大!” “等等!”我忽然想到,硫酸虽然不好找,可是原料却不一定难得,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我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哪里有黄铁矿?” “黄铁矿?是什么?”两人微微一愣,相对无语。 我蓦然想到,黄铁矿这般寻常的东西不可能没有,或许是两个时空叫法不尽相同,想了想,描述道:“就是颜色有些发黄的矿石,像金矿,却也不太一样,多在火山口发现。” 他们愣了愣,旋即想到:“老大,你说的是傻子金吧?” 我瞬间了然,想到在前世许多人称呼黄铁矿叫愚人金,倒是和这个叫法不谋而合,便说道:“应该就是,你快说,在哪里遇到过?” 宁淮安挠挠头,道:“幽州有座云珠山,以前不叫云珠山,而是叫赤焰山。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赤焰山顶峰忽然黑风大作,天崩地裂、火光冲天,火魔占据了赤焰山。火魔每年都要施展魔力、肆虐山林,使赤焰山脚下树木成灰、飞禽绝迹、走兽逃亡,居住在此的天昱先民无法安生,叫苦连天。在赤焰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有个叫云珠的姑娘决心除掉火魔,她翻山越岭,四处奔走,寻找良策。求助风神,可是狂风无法减弱赤焰山的火势;去请雨神,倾盆骤雨浇不灭滚滚熔岩;又去求雪神,鹅毛大雪却化成了飞腾的蒸汽。众神同情受难的乡亲,但力不从心。云珠姑娘正在发愁时,一只雄鹰翩然而至。她骑上雄鹰飞向天宫求见天神。天神问她敢不敢拿生命来换时,云珠姑娘斩钉截铁。天神为之所动,就给她一块最冷的冰,让她等火魔张开大口喷火的时候,抱着冰跳进火魔肚子。云珠姑娘骑上雄鹰直奔赤焰山顶空。她瞅准了火魔喷着火柱的大口,一头钻进了火魔的肚子里。一声巨响之后,熊熊的火舌收缩进了深坑之中。风神用疾风吹散了浓烟;雨神用大雨注满了深坑;雪神用寒气冷却了熔岩,生活在赤焰山脚下的人们得救了,为了纪念她,人们把赤焰山的名字改为云珠山。”没想到,宁淮安倒是很擅长讲故事,故事讲完,他意犹未尽,继续说道:“不过,即便山火不再冒了,可是,还是很少有人敢去山顶,有胆子大的,去山边看过,看到许多黄橙橙的石头,大家都说是金子,结果好几个村子的人都上去捡,还几次大打出手,没想到捡了回家想着炼制些金元宝出来,才知道根本不是金子,大家又气又急,于是,就叫它傻子金。” “幽州?”我微微迟疑,若是回了天昱,第一件事我就是要去看看,将这些别人不要的傻子金立刻找地方藏起来,可是,问题是现在不是在天昱,想到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神色有些郁郁,道:“现在咱们回不了天昱,你知不知道月珩有没有?” “月珩应该也有!”宁淮安认真想了想,说道:“其实从天昱到月珩有很多这种不生草木的山,前些年,月珩也有很多人将傻子金当成黄金抢回去,后来才发现不是,可是开采回去的已经堆积如山,扔掉还不够车马的费用,于是就丢在采矿场堆着,有些大户人家装修府邸,也会买些回去铺路,你别说,这傻子金虽然不能当金子用,但是铺在地上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还挺好看。于是,矿主也就当作一门生意去做了!”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我蹙眉看向宁淮安。 “知道倒是知道,就是有点远,离咱们这里一百多里地有个虎岭镇,那里就有一座矿场,当初那里的矿主金安以为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把本钱全投在开矿上,雇佣了很多人将傻子金运到那里,没想到带回来全是些没用的石头,若不是儿子拦着,当时差点跳江。”宁淮安不愧是小灵通,这些消息被他打探的门清。 我终于安心,笑着说:“既如此,那就好办了!” “老大!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他有些好奇:“那东西硬度不够,做兵器没用!” “你懂什么!寻常兵器岂能与它相提并论!”我笑着打了他脑袋一下。 他嘿嘿一笑,生生受了一下。 “快点准备准备!”我瞥了一眼他们,起身道:“我们即刻动身。” “好!”宁淮安面露喜色,他年纪尚轻,天天在营寨里圈着自然待不下去,能出门长长见识,哪怕受累他也求之不得。 “就这么去?”倒是任昱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担心。 “自然不是!”我看了一眼宁淮安:“你去城里买几件衣服,我们打扮成大户人家的侍卫去采买点黄铁矿回来!” 他眼睛一亮,随即暗淡:“衣服好说,不过要去买黄铁矿恐怕银子……” 我知道他是担心银两,这么大个营寨,他们这么多人糊口已是勉强,哪有什么余力。我笑笑,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些可够了?” 我拿的银票是中州大陆通兑的银票,三国均可通兑!也是最最保值的硬通货。 他看我如此大手笔吓了一跳,迟疑片刻,方才支支吾吾道:“老大,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我狠狠道:“还不快去!” “是!”他一把抓起银票,飞奔着跑过去,远远喊着:“二哥、三哥,我们有钱了!” (); 第七十四章 锁钥边城云诡谲 夕阳西沉,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兵分两路,小七等人去镇上置办衣服、雇马车,我和任昱铭等在山道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红的夕阳没入远山之后,长天之上火红渐渐淡去,换上黛青,四面的光影沉黯下来,将人的影子涂抹干净。 “老大,他们怎么还没来?”任昱铭蹙眉看我,难掩脸上的焦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等着吧,应该没什么事,小七一向机灵,他们在山上几年都没有出事,对这边的环境了如指掌,有什么事足够应付了!” 我看向远方,山势从极远处奔来,在苍茫大地上绵延奔腾起伏不休,绵延的山道崎岖不平,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有丝担忧。 “来了!”又等了半个时辰,忽听前方马蹄声响,一行车队远远驰来,不得不说,宁淮安东西置办的很全,几十辆马车,看上去有几分大户人家侍卫的样子。 “怎么样?老大!”他急吼吼地当先冲了回来“我可是把镇子上能雇的车马都雇来了。” “你这么大手笔,不怕引起注意吗?”我一边打量车马,一边问道。 “不会!”他大咧咧地摇摇头:“现如今兵荒马乱,咱们这里是两国交界之地,动不动就有大户人家雇马车远行,你放心吧,老大,绝误不了事。” 我点点头,小七久居于此,无论是生活习性和谈吐方言都和当地人无异,我放下心来,道:“那就走吧,今晚辛苦辛苦,我们连夜赶路,争取明天正午前能够赶到。” “是!” 连夜赶路,星夜兼程,不到正午,瞿晏城已在眼前,虎岭镇是瞿晏城西边的一个小镇,进了城约有一个时辰就能赶到,长途奔袭,任昱铭等人竟然丝毫不露疲态,让我有些意外。 他晶亮的眸子难得的善解人意:“老大,我们长期行军,这点路程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我笑笑,“那就再坚持坚持,进了城我请你们喝酒!” “好!”他们欢欣雀跃,齐声高呼。 山道崎岖,还不待我们翻过山头,已遇到几波车队出城而来,瞿晏城本就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城池,有人员进出极为寻常,让人意外的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萧索之意和愤愤之情,我有些在意,给任昱铭使了一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向着一路车队急急迎上去:“大哥,可是刚刚出城?” “出什么城!”却不料那人脸上忿忿之色更甚:“根本就进不了城!” “进不了城?”任昱铭着实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据说是有贼人,现如今整个城都戒严了,无论什么人都不许进出!” “大哥就没想想法子!”他做了一个掏银子的举动。 “哼!怎么可能没想!”那个人露出几分愤懑,行走江湖谁不知道这些打点,“这次不同往日,我劝你们一句,还是回去吧!我昨天就到了,等了两天一夜,进不去出不得,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没有一点办法!死心吧!”他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垂头丧气地牵马远去。 我看了一眼有些泄气的队伍,道:“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任昱铭和小七陪我去看看!” “是!” 果然,远远地已经看到城门口熙熙攘攘排了长队,所有道路都已经被官兵封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里面的人要出去,外面的人要进来,出城贩卖的进城送菜的板车车队都被堵在城门口,接受着守门官兵比平日细致许多的检查,虽然不放行,却一个个检查,等候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的等着,只在远离官兵的人群中交杂着一些低语。 “这是怎么了?” “听说在捉江洋大盗!” “哦……”一阵或惊讶或害怕的叹息声。“捉什么大盗?” “不知道,好像是这个大盗好巧不巧偷到了翌王那里,翌王岂能容他,这不是吗?全城搜捕!这次凭他怎么有本事也插翅难飞了!” “听说这里还是好的,青岚山外围山野,通往各城要道查得更紧!” “看见前面那个穿黑衣服的没?听说是翌王亲随!” “啊!我听说前几天他们在城中鸡飞狗跳的找人,找不着便拿人出气,家家户户失财遭殃!” “噤声!你不要命了,提这个!” 一阵安静,胆小怕事的百姓们都闭了嘴,木然的随着人群往前挪移。 人群里,忽然发生一阵骚动。 “官爷,这是我进城买药的银子!求您还给小人吧!”一个清瘦的男子手中死死地抓着一个钱袋。 官兵冷哼一声,动作粗鲁地一把将他推开,手中的棍棒已经砸了下来,男子登时跌坐在地,在鞭打中抱住了头。 “别打了!别打了!饶命啊!”男子苦苦求饶,却没有丝毫的用处,那些官兵的棍棒长鞭泼风般的落在他背上,砰砰作响。 有人在旁边劝了句什么,然而,长鞭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渠道,立刻殃及一片,隐约听见拳打脚踢落上身体的撞击声,污言秽语的辱骂声,还有四面的哄笑声。 任昱铭毕竟年轻,血气方刚,看到这些哪里还能忍受,一步踏出,就要去阻挡,我一把抓住他:“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里人太多了,一个不好,发现了咱们的行迹,恐怕在场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他一怔,到底停了下来,拳头紧握,青筋暴立。 月色一点点西斜,夜过了大半,然而城门始终不开,城门前的队伍已经四下散开,有些已经离去,有些还在观望。 “走吧!”我洞观城墙的每一处死角,我们几人想要越城而过自然没有什么问题,难得是,马车无法进入,没有马车,就凭我们几个人,即便是带出些黄铁矿能有什么用处,我幽幽的叹息,知道进城已然无望,轻声道。 “可是老大!”宁淮安不甘心地抬眸看我。 “先回去再从长计议!”我轻轻地说道。 “是!” 月色惨青,沉沉罩于山道上空,今夜微星淡月,层云翻滚,毫无秋日舒爽之气,我深深蹙眉,刚刚的官兵竟然是翌王下属,他们到底是在找什么?所谓的大盗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值得弈王如此大动干戈?我有些介意……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是快捷的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如此深夜,即便是不封城门,也早已过了关城门的时间,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的赶路呢? 我立刻抓了任昱铭和宁淮安躲在一旁,月色下的山道上,一队车马隐隐浮现,共计十几个人,车上赫然写着“周”字。驾车人犹自伏低身体连连驱策,显见有急事。 我目光一闪,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主意。 我眯起眼看向任昱铭:“我想到进城的办法了!” 他有些吃惊:“怎么进?” 我指向车队:“这队人这么晚了还在赶路,路上这么多返程的人,他们脚步却丝毫没有迟疑,必定是有办法进城。车厢上写着“周”字,瞿晏城城主名为周江,我想马车里坐的人应该和城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出意外应该是他的家眷!” 任昱铭一怔,道:“老大,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劫持她们吧?” 我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要英雄救美!” 他再次愣了愣! 我不理他,看向宁淮安:“你立刻找几个兄弟换上衣服,在前面那条转道埋伏下,等车队一到立刻动手,到时候咱们几个去英雄救美,自然可以找到机会进城!” 他听的发怔,眼睛却冒出光来,嘿嘿一笑,呲出白亮的牙齿:“老大,您就请好吧!” (); 第七十五章 神机妙算巧做局 午夜的山林安静得奇怪,树梢上一轮碎裂的月亮射下来,将树木山石的黑影分割成一段段,只能勉强分得出轮廓,除了一点风声游荡,便是马蹄的声响,哒哒的叩在寒夜里,莫名让人心惊。 忽然,静谧被打碎,有刀剑交击声传来,夹杂有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惨叫。 唇角微微扬起,按住急不可耐的两人,笑道:“别着急,再等等,不被吓破胆,不折损几个人手,他们怎么会倚仗咱们?” 惨叫声不绝于耳,马嘶声刀枪撞击声交杂在一起,刀身不断入肉再拔出的声响沉闷却惊悚,一道道身影无声的倒下去,这种沉默的倒下只会令人更加心生惊怖。 火候差不多了,我这才挥手,任昱铭和宁淮安两人早已按耐不住,已如脱缰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一声大喝,乒乒乓乓交起了手。 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月光下,几辆马车被困在山腰树林一角,正中一辆马车的车身已经倾倒,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正和一队黑衣人交战,大部分已经受了伤,倾倒的马车前,还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侍女。 我放下心来,看样子真让我猜对了,果然是周江的家眷。我的眼睛缓缓转过一圈,落在了那辆翻倒的马车上。 马车已经毁坏,半扇车门斜斜落下,隐约看见车里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被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靠在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妇人身上,想必是她的祖母吧,可怜一老一小在这流血厮杀之地,翻倒马车之中,惊吓得心神俱裂,面如土色。 这时候,一道黑影向着轿厢冲去,我暗道来得正是时候,大喝一声,直冲过去,什么花招都没有,一伸手拔出长剑,唰的横剑一挡,将刺向两人的长剑横档出去。黑衣人长嘶一声,借着我的挥剑之势向后倒去,哐当一声,压倒一片矮小的灌木,我扫视战场,周围能站着的几乎都是自己人,护送的周府人马都已被涂了迷药的刀刃所伤,现如今全部晕倒在地,没有一天一夜想必醒不过来。我放下心里,一剑挥向一旁的山石,碎石落沙砸在车厢顶部,响起细微的咔嚓声,果然,车厢中立刻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尤明宗装腔作势地嘶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们何必掺和我们的买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敢肆无忌惮地谋财害命,其心可诛。”我冷喝道:“今日被我遇到,正好要替天行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部拿下送官。” “撤!” 不等我说完,尤明宗已经一声大喊,他自然不能被我们抓住,又是一阵乒乒乓乓,黑衣人终于作鸟兽散,我心头暗笑,没想到尤明宗几人还颇有演戏天分。 我正了正神色,蹲下来,装模作样的敲敲歪倒的车门,满脸赤诚,急道:“老夫人,你们有没有事?” 车里相拥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一老一小,终于在惊慌失措中抬起了眼眸。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老夫人想必见过几分世面,这时候竟然还记得道谢。 我轻笑了笑:“老夫人,您能自己走出来吗?这马车倒在半山腰上,时间一久恐怕会侧翻,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好!”她一听,满脸焦虑,立刻起身,然而,轿厢本就翻倒在地,她这一起身,轿厢重量不匀,立刻猛烈的晃动起来,轿厢下山石松动,已经开始滑落,我一看不好,立刻探手将她拉住。 “你先别动,两个人一起起身,慢慢走出来!” 大骇之下,她哪里还听得进去,已经向着轿厢外奔来。轿厢刚刚被重创,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剧烈的震动,轰然一声轿厢四分五裂成几块木块,噼噼啪啪坠落,情急之下,我手臂用力,一把将她向后甩去,“接住!” 我大喊,身后任昱铭已经飞身冲了过来将她接住,而此时,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的身上,轿厢里的少女满脸惊惶,眸子里已经满是绝望,我的心猛地一跳,即便她是月珩人,毕竟是普通百姓,若她因我受伤,我如何能够原谅自己,然而,她的身子早已在轿厢的碎裂中往山崖下倒去,我拼命将身子探出,一把将她拉住,崖壁极滑,刹那间天地翻倒光影缭乱,四面风声凶猛啸起,我一把将她护在怀里,碎石翻滚,我们两人被掼得东倒西歪金星四冒,从这头撞到那头,撞得鼻青脸肿一身是伤。 “老大!” 山顶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我勉强听见,挣扎着探出左臂,手指轻叩,腕中绳镖向着崖壁射去,终于在穿过一道山石的缝隙时拉直,下坠之势终于止住。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她竟没有吓晕过去,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兔,双眸亮晶晶地盯着我,我笑了笑:“别怕,一会儿我就送你上去。” 她乖乖地点头,虽然面如土色,神智却还算清醒,我放下心来。 “老大,接着。” 我抬眸,烟尘弥漫间隐约有一条绳索悬了下来,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抓着绳索,被他们缓缓向上拉动,山崖上的风鼓荡,掀起我们的衣袂,衣袂破碎而血迹斑斑。 我将她送上去,终于跃上崖顶,眼前已经是一幕抱头痛哭的场面,一悲一喜之下,老夫人几欲晕倒,拉着孙女跪在我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着感谢,我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在这样的一对弱女子面前做出这样的行径有些卑陋,面上却还在不停的劝慰。 我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马车,迟疑地开口:“老夫人,你这马车恐是不能坐了!” 她搂着孙女,环顾一圈,身旁除了几个受伤昏迷的家丁,哪里还剩几个人,不免又有些戚戚。 “公子,老身归乡心切,连夜赶路,不想遇到歹人,差点伤及性命,多亏公子舍身相救,老身乃瞿晏城城主之母,前面就是老身的家,能不能劳烦公子送老身一程,只要进城,老身的儿子必有重谢。”她拉扯孙女再次跪下。 我一把将她扶起,道:“老夫人言重了,这等情形,即便是夫人不让送,在下也不敢让夫人只身启程,否则,在下这番相救岂非毫无意义。”我笑着:“总要看着夫人安全进城才算安心。” 她终于放心,大喜道:“只要进城,老身一定要儿子重谢各位公子。” “若是为了酬金,在下何必以命相搏,在下不才,却不少这些银两,人在江湖,自当互相帮忙,夫人就不要一再言谢了!”我笑着摆摆手,让任昱铭等人将老夫人和少女扶上马车,向着瞿晏城的方向走去。 夜色昏暗,天边已遥遥可见启明星闪烁,远远的便见城门开启,两队衣甲鲜明的士兵拥着一个褐色锦袍的男子在城门口处焦躁不安地等候。似乎是看到我们的队伍,只是一息呆滞,褐色锦袍的男子便翻身上马向我们疾驰而来,烟尘滚滚中奔马之声敲打地面的声音齐整响亮。 “母亲?”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已经翻身下马,几步奔到我们的马车近前,握住老夫人的手。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形容?”褐衣男子满面惶恐,转身看到满脸泪水的女儿,疾呼道:“颖儿,你们这是怎么了?” “若不是遇到这几个公子,恐怕老身这次早已命归黄泉,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夫人一把抱住儿子,期期艾艾的哭嚎出声。 我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直到他们渐渐止住悲戚,褐衣男子方才回过头来,看向我们,深深一揖:“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公子跟随周某回府,周某必将重谢。” 我一副正义凌然地摆摆手,“举手之劳,何必言谢,既然你们母子团聚,我们的任务也便完成了,我等还有要务,就不叨扰大人了,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公子!”周江还未开口,他的女儿,名唤颖儿的女子已经开口惊呼:“公子留步。”转而,她看向父亲,道:“父亲,我们在山里遇到劫匪,若不是这几位公子,即便是我们没死在劫匪手中,也早已坠崖身亡,更何况这位公子为了救祖母和我险些落崖,父亲一定要好好答谢,万勿让人以为我们是知恩不报之徒。” “落崖?”周江微微蹙眉,满面惊讶,旋即已经了然事情全貌,他转而看向我:“公子为我母我子险些受伤,若是知恩不报岂非忘恩负义之辈,还望公子成全。” 我看了看老夫人和那个名唤颖儿的少女,有些迟疑,却依然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有要事前往虎岭镇,若是误了行程,恐无法与家主交代,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望大人海涵。” 他微微一怔,道:“诸位前往虎岭镇有何要务?不妨告知在下,在下在这瞿晏城中还有些威望,说不定能为诸位寻些方便。” 我心中暗喜,说了半天,终于等到重点,脸上却不露分毫,道:“家主想要置办些傻子金翻修院落,听说虎岭镇有些存货,特遣我等前来购买,若是回去晚了,恐怕耽误工期。” 闻言,他哈哈一笑,满脸轻松,笑道:“若是为了这个,那自然简单,你们且随我进城,等在下与诸位接风洗尘,自然会安排诸位前往采买,有我的信笺,莫说傻子金,就是金子,虎岭镇矿主金安都不会有丝毫含糊吝啬。” 我故作惊喜,上前一步,道:“当真?” “自然当真,这瞿晏城中,在下还是有几分面子。”他大笑着,一把握住我的手“请!” 我笑笑,当先迈出一步。 (); 第七十六章 巧入瞿晏身犯险 顺利地进了城,我终于长舒一口气,有周江在,即便是浩宇翌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更何况这个时辰,以浩宇翌的身份又岂会守在城门。 周江极其殷勤,亲自为我们安排了住处,让我们稍事休息,这才回去照顾家眷。 “老大,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混了进来,还攀上了瞿晏城城主,这下可万无一失了!”望着周江的背影,宁淮安凑在身旁低语。 我斜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吩咐下去都仔细一些,周江久在官场混迹,颇有识人之名,若是被他们察觉到我们的举止不同于寻常家丁,必会生疑,到时候纵然有救命之恩,也无济于事。” 他神色一凛,生出几分担忧。 “无妨!”我看他满脸担忧,担心他露出行迹,不得不嘱咐道:“若是有人问起我们的来历,你们就故作高深莫测的姿态,不明告诉他们,只将出身往行伍中引,我想他们必会疑心我们是浩宇铭的人,到时候,他们反而不敢造次。” “若是他们去核实……”宁淮安蹙眉。 “若是寻常官员或是豪门贵第,说不定他们会去核实,若是浩宇铭,他们万万不敢核实,更遑论,如今浩宇翌在城中,浩宇铭与浩宇翌为了争太子之位势不两立,寻常官员均不敢在两边站队,你且放心,周江即便再怀疑,也万万不敢触这个霉头!”我轻声解释。 “还是老大想的周全!”宁淮安这才高兴起来,踏踏实实地回房休息。 正午时分,周江派人迎接,我扫了一眼身旁略显拘谨的宁淮安等人,勾唇一笑,我明白,若真的神色自若,恐怕周江才会生疑。 到得府门,周江已经在门厅郑重迎候,看到我们,竟快走几步迎出门外,谦恭热情之态溢于言表。 我有些意外,嘴上说着“在下岂敢劳烦城主亲候。”却也坦然受之。 到得府中,盛宴已经摆好,筵席摆在一片水面竹林间的茸茸春草之上,草木之间有一间精致的馆轩,门盈正中书写“玲珑轩”三字,倒的确合情合景,暖风和煦,阳光明亮,正是饮酒叙谈的好所在。 我由衷的赞道:“瞿晏城好山好水,物华天宝,都被城主占了啊。” 周江笑道:“公子说好山好水,在下很是欣然。不过在下这瞿晏城不过是小地方罢了,粗简而已!如何比得了豪门大族,却不知公子居于何处?” “在下世居裕安城。”我淡淡地开口。 他若有所思,继续说道:“看公子年纪不大,气度非凡,又生得一副好武艺,不知在哪高就?能让公子甘心臣服,却不知是何高官显贵?” 我悠然一笑,对周江的试探竟似浑然无觉:“在下出身行伍,家主御下颇严,还望城主海涵,容在下保密。” 他一怔,有些意外我直接回绝,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却对我的身份生出许多猜测,更加不敢造次。 我微微垂眸,却明白,只言片语,我的暗示已经何等清晰,想必他定是将我认同浩宇铭的下属。 说话间便进得玲珑轩,抬步竟是红毡铺地,踩上去劲软合度,脚下分外舒适,没有纱灯,一片银白的月光透过雪白的窗纱洒了进来,既清晰又朦胧,红酸枝长案古朴典雅,案上菜品琳琅满目,皆由金银器皿摆放,八名粉衣侍女绰约生姿近旁伺候,当真诗情画意般幽雅。我心中暗自惊讶,想不到一个偏远小城的城主,竟能有如此实力! 我微笑着点头赞叹:“城主府装潢精美,让人叹为观止!” 他笑笑,抬起衣袖,姿态优雅的举起案上酒壶,浅笑道,“今日承蒙几位公子搭救家母和小女,在下无以为表,先干为敬!” 我笑笑,拿起酒杯:“今日相遇,便是缘分,敬城主。” 见我喝了,任昱铭等人也一饮而尽。 我举起酒杯,笑道,“城主至孝,为人称道,今日一见,在下深为折服,该当在下敬城主一杯才是。” 他举杯感慨:“公子有所不知,家父去的早,家母一人抚养我长大,前几日回乡小住,因明日是父亲的忌日,所以才仓促赶路,若是因此遇害,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如何对得起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的母亲!” 我由衷叹息“城主真乃至情至性之人。” 说话间,听到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我循声望去,竟是老妇人和周颖,还有一个中年女子,想必就是周江的夫人。 我赶紧起身施礼。 周江连忙迎上前去:“母亲,您怎么来了?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又差点受伤,郎中不是吩咐您要静心修养?” 周老夫人看上去气色不错,丝毫看不出夜里受到如此大的惊吓,笑着看向我:“你们喝酒,我们妇道人家原不能出来,可是,今日若非几位公子搭救,想必我这条命也就没了,是以,顾不得这些规矩,也要带孙女来敬杯酒!” 我赶紧踢了踢一旁的任昱铭等人,起身端杯道:“老夫人过誉了,举手之劳何敢言谢!在下惭愧,先干为敬!” 周老夫人酒量竟然不差,一口饮下,喟然一叹:“经此一事足可见公子心性!”说话之间,眼中竟然涌出了泪水,唏嘘之态,竟是一片真诚。 心中虽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却是爽朗地一笑:“老夫人何出此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男儿本色,若是换了旁人也会这样,只是被在下碰巧赶上了。” “好!”她慨然拍案:“公子果真英雄气度!江儿、若兰、颖儿你们随我一起敬公子一杯!”说着便一起举杯,遥遥拱手,一饮而尽。 我赶紧陪着喝了一杯,一时间宾客尽欢。 这时候,谁也没有料到,有意外的不速之客,贸然来访。 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庭院内传来,我眉头轻轻一皱,转头望去,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袭浅紫色长袍,姿态潇洒,步履悠然,一边笑着一边向室内走来,朗声说道:“周大人,今日有贵客竟不知会本王,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我内心风云翻滚,面上却是神色不变,抬眸看向周江。 周江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说道:“给翌王殿下请安。” 浩宇翌略略点头,淡淡笑道:“老夫人也在?看来是家宴了!” 周江略勾了勾唇,道:“家母数月前回祖籍省亲,昨日夜里回家,今日特设宴接风洗尘。因是家人小聚,没敢叨扰殿下。” 浩宇翌摆摆手,笑着说道:“本王贸然前来,打扰之处还望海涵。”说着,他看向我,目光凌厉直接:“这位是?” 我一怔,自他进门,我就看到他的视线一直凝在我的身上,料知不好,刚想说话,周江已经开口道:“这是在下的远房子侄,因担忧路途遥远,特护送家母回城。” 我有些疑惑,不明白周江为何说谎,然而,转瞬又释然,浩宇翌举城搜寻贼人,若我们来路不明,即便救过周老夫人,恐怕也会立时被怀疑,更别说他刚刚言语之中的试探,恐怕早已将我视为浩宇铭的人马,浩宇铭和浩宇翌的太子位之争,他身为朝廷命官岂会不知,一旦被浩宇翌知晓,恐怕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说不定还会将他视为浩宇铭的嫡系,到时候他的处境反而为难,还不如将我说成自己子侄,才最为稳妥。 浩宇翌一怔,料想情报与周江所言有所出入,他有些迟疑,然而,周老夫人、周夫人包括周家的女儿都在,若不是家宴,如何能有这些家眷在场,他即便来之前存了什么样的疑心,也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微微一笑:“听闻周大人祖籍南安?早便听闻南安剑舞名闻天下,南安人自幼修习,人人皆会,却不知周大人这几位子侄可能让本王一饱眼福?” 周江一怔,刚想婉言推脱,却不料宁淮安忽然笑着开口:“只要殿下不嫌在下粗陋,我们兄弟几人就献丑了!” 浩宇翌瞳孔一缩,微微点头,与此同时,庭院外已有人收拾齐整,乐队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 我暗暗看了宁淮安一眼,他正拉着任昱铭等人商量什么,见我有些担忧,微微摇摇头,示意我放心。我这才放下心来,恍然想到南安和裕安相邻,说不定宁淮安真的会舞也说不定,只是任昱铭为什么也会,我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宁淮安、任昱铭等人肃然一躬:“在下兄弟几人虽自幼修习,然资质愚鲁,剑术实不当尊长万一,献丑于殿下,敬请指教了。”说罢,随着音符落下,忽听一缕清越的箫声昂扬而起,宁淮安等人一个滑步,一柄银光闪烁的长剑抱于胸前,身子已随着乐声起伏,如一叶扁舟般漂到了庭院中央,音符变换,音乐时而高亢,时而和缓,几道身影宛如流动的月光,在庭院内穿梭闪烁,嗡嗡劲急的剑器震音不时破空而出,长剑舞得泼水不进,针扎不透,平添了一股威猛凌厉的阳刚之气! “嗡!”剑气收敛,歌舞亦罢,几人肃立当场,虽有些瑕疵,动作却难得的整齐划一。 (); 第七十七章 剑舞鸿门若疾风 “好!”浩宇翌似笑非笑的击掌,看得出,他的想法并不是真的要看剑舞,而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行动自如,我想,他苦苦寻找的贼人应该身负重伤吧。 果然,他调转矛头看向我:“公子没有参与,是因为不会舞剑吗?” 我轻轻一笑,淡淡地开口:“在下不擅群舞,粗通些独舞,却不知殿下是否要看?” “哦?”他勾唇:“既如此,本王倒想讨教一番。” 周江一惊,赶忙道:“殿下想看什么,吩咐下去就是,何劳亲自动手。” 浩宇翌却是淡淡笑道:“许久没有舞剑,倒有些生疏了,正好今日观这剑舞,倒是让本王升起几分兴致。周大人不用担心,且安心观看便罢!” “是!”然而,周江又哪里能够安心,他看向我:“你要千万小心,别粗手粗脚地伤了殿下。” “是!” 话音刚落,浩宇翌长剑一划,空中闪烁出一道青色弧光,便向我当胸刺来! 我勾唇一笑,剑光一闪,如银色闪电般迎上,骤然之间,两剑击在一起,浩宇翌手中长剑自非凡品,这次出门我怕泄露身份,没敢带剑,手中长剑还是自营寨中随意拿的,怎能与他的宝剑媲美,立时,剑光尽敛,我手腕翻转,长剑顺着他的剑尖出侧滑,直至剑柄,两剑纠缠在一起,眼看浩宇翌手中长剑越来越快,我不敢纠缠,只是靠着柔韧的身段跟着铿锵有力的音乐连续翻转,“当啷!”一声金戈相击之声响起,浩宇翌手中长剑突然突破剑网,流水般轻轻一滑,我手中一轻,长剑拦腰折断! 我随手扔掉长剑,抱拳道:“在下不才,竟不能抵挡一合,殿下剑术高强,在下佩服!” 他锵然收剑,气定神闲地拱手笑道:“承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周江终于放心,他端起两个酒杯,走出庭院,将一杯递与浩宇翌,道:“殿下剑术精湛,实在让在下佩服,这杯酒敬殿下。” 浩宇翌志得意满,大笑着干了一杯,道:“大人这位子侄也不错,再练几年想必也能有几分长进。” “是!”周江笑着一伸手,将他向席位上让去:“难得殿下光临寒舍,请殿下上座。” “好!适逢周大人家宴,本王也讨杯酒喝!”说着,他已一步踏入。 这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快步跑进内室,语调惊慌的说道:“殿下!城门外打起来了!” 原本笑容满面的浩宇翌一听猛的站起身来,面色巨变,再无方才的平和之气。 “什么?!”周江顿时大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城门外刁民闹事,想要进城,和殿下的亲卫冲撞起来!” 浩宇翌“铛”的一声抽出长剑,沉声说道:“走!跟本王出去看看!” “是!” 周江紧随其后,走出玲珑轩,身形忽然一顿,回转过身,又折返回来:“公子,原想亲自陪你到虎岭镇走一趟,怎奈要务缠身无法顾及。”他稍一迟疑,在怀中掏出一块信印“你拿着这枚信印前往,但有所需金安绝无迟疑。” 面对这意外之喜,我赶紧抱拳:“谢过大人。” 他点点头,再不迟疑,立刻追了上去。 这等时候,离开已是最好的选择,我转身走向周老夫人,深深一揖,“老夫人,在下还有要务,就不多叨扰,他日有缘,在下再来拜会。” 周老夫人身份尊贵,饱经世事,自然明白城中大乱,再挽留已是无益,微微挥手,便见有三个丫鬟举了托盘出来,红色的托盘上摆满黄橙橙的金元宝。 “一点心意,还望笑纳,聊表老身的谢意。”她的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我笑了笑,知道若是不收,又要生出许多推辞,便取了一锭,道:“老夫人所授,在下不敢推辞,一锭足矣,在下定随身保存,铭记老夫人的赏赐。”说完,我再做一揖:“在此拜别,后会有期。” 说完,我再不迟疑,转身就走。 “等等!” 我一怔,回眸一看,周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脸上露出些微的尴尬神色,脸色不知是被火光映红还是怎么的,酡红醉人,眸光晶莹闪烁,近乎痴迷地看着我。 我心中暗道糟糕。 却听她轻轻说道:“一路小心,若有机缘,希望还能见面。” 我不敢应声,再次拱手道别,转身离去。 几乎是一路狂奔,终于自喧哗的街道中快速穿梭,依稀能够听到城门外惨叫连连,原本应该繁闹的深灰色长街家家闭户,空旷而寂静。 “走!”我面色沉静,看向身后的任昱铭等人,向着一片荒芜的山地飞驰而去。 出城不过十里,便是虎岭镇,山势连绵,一条山路蜿蜒向下,山路尽头,一片暗金色的山石凌乱的堆放。 “老大,前面就是虎岭镇了!”任昱铭指向远方。 我点点头:“加快速度,今日争取备齐货物,我们连夜出城。” “是!”任昱铭答应着,转而又笑道:“老大好福气,刚刚周家那位小姐好像看上了老大,若是不走,说不定老大就是周府的乘龙快婿了!” 说着,宁淮安等人已经哄笑起来。 “少废话!”我瞪了他一眼:“再耽搁下去,若是让浩宇翌醒过神来,难保不会为难我们,快点,迟则生变。” “是!”他们这才正色起来。 “你怎么会舞剑?”我忽然想到刚刚的剑舞,问道。 “这有何难?!”任昱铭满脸得意,笑道:“浩宇翌以为只有月珩有剑舞,却不知晓,这剑舞明明就是咱们天昱所有,闵州城人哪个不会!” 我这才放下心头的疑惑,的确,闵州和裕安一衣带水,习俗上怎么可能有太大的差异。也幸而如此,让我们侥幸混过这一关。 有周江的印信在,别说这些多余的无处安放的傻子金,恐怕直接要了这座山,金安也不会迟疑,夕阳将至,我们的马车上已经满满装了傻子金。 “公子,今夜就留宿一宿,在下为几位公子接风洗尘,明日再走也为时不迟。”金安殷勤的跟在一旁,想必他已经将我们视为周家的嫡系,自然想和我们攀上交情。 我不想节外生枝,笑道:“金员外盛情,在下心领,只是身有要务,不敢懈怠,若是耽搁了时辰,怕家主责罚,日后若有所需,自会再次叨扰,这些银两略表心意,还望金员外笑纳。” 能够与周府攀上些关系他已经心满意足,银两已是意外之喜,他惊喜交加,嘴上却一味地推辞着。 我示意任昱铭将银两塞在他手里,他满心欢喜,道:“那在下就不耽搁公子的时间里,今后公子但有所需,直接吩咐,在下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笑笑,这不过是生意人嘴上的客套话,当不得真,我不再周旋,转身离去。 夜色沉静,月上中天,风声徐缓的丛林间穿插而过,搅乱得枝叶乱颤。 草丛微微一动,我心中警铃大作,前方草丛茂密,右边树林繁茂,都是躲避的最佳选择,是谁?谁藏在这里? 显然,任昱铭也有所察觉,他脚步一顿,我给他使个眼色,他已经心知肚明,我们两个同时暴起,一左一右刷的一声自草丛中扫过,回旋起身,动作迅猛绝伦,右手回身抄过,一个男子已经在我手中。 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我垂眸一看,手中男子伤势颇重,被我抓住竟然没有还手的余地,身子几乎委顿在地。我这才发现,他的右胸处满是鲜血,已将黑色的衣衫浸透。几乎在顷刻间,我已经猜到他的来历。 “你是谁?”我示意任昱铭为他包扎,压低声音问道。 他一言不发,却也没有阻止我们包扎。 “你是天昱人?”我试探的一问。 他的眸子一缩,开始挣扎。 我知道,必然是我猜对了。 我按住他:“别说话,我带你出城。” 他有些茫然,疑惑地看着我,然而,这等时刻,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只好听之任之。 “给他包扎好换件衣服,我们立刻出城。”我轻声吩咐。 “是!”任昱铭低声应道。 宁淮安已经机灵的将他换下来的血衣找了地方掩埋,我放下心来,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有些猜测,却谨慎地只字不说。 “老大,带着他会不会出事?”任昱铭默默走到我的身旁,看了一眼躺在车上的男子,低声说道。 “浩宇翌下这么大的气力,不惜封城四处搜寻他,你猜猜他是什么人?”我轻声说道。 任昱铭一愣,已经想通其间关键,默默点头。 (); 第七十八章 层层盘查出生天 天色深黑如铁,穹窿倒扣,一切都压在窒息般的黑暗里,唯有那笔直的通往城门的官道倒映着刀枪剑戟深青色的锐光,城门就在眼前,经过一夜的厮杀,城门内外如同一片狼藉的修罗场,遍地的残肢断臂,血腥的臭味四处飘散,不时的,有官兵走过,将尸体扔在马车上拖走。我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深沉如海,眼内波光翻涌。 “他们疯了!”任昱铭喃喃:“竟然屠杀百姓!” 我默默垂眸,然而,这时候,除了看着我们别无他法,情感上我恨不能将浩宇翌碎尸万段,理智上却明白那不过是螳臂当车,我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看向身负重伤的男子:“能走吗?” 他努力挣扎着起身,点点头。 任昱铭扶他下车,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却还是勉强支撑着。 “走!” 长街上到处是巡逻的士兵,火把的光芒宛如长蛇,浩浩荡荡,在蜿蜒的街道闪烁,再照上侍卫肃杀冷漠的神情,沉静森然。 四周森冷彻骨,空气中游弋着铁锈的味道,沾染过鲜血的利刃,天生有令人压抑的气息,身旁,宁淮安等人的脸色有点发白,频繁的吞咽唾沫。我脸色如霜目色变幻,不动声色地关注着周围的情形。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出城?”果然,未到城门口,已有士兵过来盘问。 “我等有要事出城,还望兄弟们行个方便。”我拿出周江的印信递与为首的士兵。 “城主的印信?”他冷笑,随意地向着空中一下一下地抛着“莫不是假的吧?” “城主印信岂可儿戏!”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知晓这些兵痞的习气,笑着将几张银票塞在他的手里:“这么晚了,兄弟们辛苦了,给兄弟们买酒喝。” 他拿眼角瞟了一眼,露出一丝满意,又贪婪地看了一眼车上的东西,眼珠一转,道:“这是什么?莫不是金矿石吧?” 一句话把身后几个人的贪欲都激发出来,顷刻间,马车前后围了满满的士兵。 我蹙眉,却不得不陪着笑脸:“若是金矿石,在下也不用没日没夜的给人卖命了!”我故作叹息:“这是傻子金,家主要翻修院落,拿来铺路的!” 他们听的一怔,却不死心,拔出剑来,随意的捅了几下,见的确再也查不出什么了,这才怏怏地摆摆手,看着城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我这才意识到,身后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轱辘,渐行渐远,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终于被山风涤荡,我回眸望了一眼空旷的城门前黑压压的巡逻队伍,以及倒地的百姓如野兽般起伏着挣扎,这一刻,我再一次领略到战争的无奈、痛苦与凄凉…… “你没事吧?”我看向身后的男子,道。 清风吹过,一阵极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这才看到,他的衣襟再次被血浸透了:“你怎么样?” “还能撑住!”他踉踉跄跄,却倔强地不肯示弱。 “出城了,你赶紧上去休息!”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衣服前襟那滩洇开的血迹,庆幸刚刚城门口血腥味极大,否则早已被巡逻的士兵察觉。 他刚想点头,身子一晃,几乎要跌倒,我一把扶住他,将随身带的药喂他服下去。 “任昱铭,护好他,我们加快速度,争取晌午前赶回营寨!” “是!” 或许是隐约猜测到我们的来历,重伤的男子竟然再也没有丝毫的挣扎。 彻夜赶路,营寨终于纳入视线,没有一刻,觉得深山之中这么一座孤零零的营寨会是这般可爱。 映入眼帘的是等候的身影,这些刚刚相识不久的人却像是患难与共的兄弟,顷刻间围到近前,我顾不得高兴,吩咐道:“将他扶下去好好医治。” “是!” “公子!”在众人扶起他的那一刻,他一改之前的沉默,唤道。 目光在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上掠过,又在他血迹斑驳的衣襟上转了转,眼神里飘过一丝了然“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医治,好好休息,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其实,即便他不说,我也已经隐隐猜到,事情极其简单,几乎是每一个王朝之间都会上演的桥段,孙霖是天昱安插在浩宇翌身边的细作,因为探听到浩宇铭调防雁门关,浩宇翌要在凌灏千返回雁门关的路上截杀他的消息,才暴露身份被浩宇翌一路追杀,虽然侥幸逃脱,却身受重伤,幸而遇到我们,才活着离开瞿晏城。他现在一心想要返回雁门关,将消息告知凌灏千。 我抬起头来,黝黑的双眸望向层峦叠嶂的丛山后遥远的雁门关,想起他熟悉的眉眼,柔和的唇角,仿若他就在眼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看着我:“以后要小心了……” 是啊!以后要小心了,从那以后,我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却到底没有算得过这坎坷的命数,如今,命运又将你我纠缠在一起,灏千,你可能等着我,等着我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你的身边…… 有了黄铁矿,一切便简单了许多,炼制虽然麻烦,然而工序不难,难的是工艺有限,提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不过,这对我而言已经算是好消息,在冷兵器横行的年代,这些火药足以横扫战场。 我以《丹经》中记到的秘方,以“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比例,做了简单的火药。然后,把石头掏空了塞进火药,再装上引信用泥封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石雷就做成了。 “老大!”任昱铭和尤家兄弟站在我的一侧,看着营寨中央堆积如山的石雷,微微有些不解:“老大,你说就靠这些东西咱们就能杀回去?” “是你们杀回去!”我瞥了他一眼,不想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我深知自己的身份特殊,贸然回去说不定会给灏千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你不回去?”他有些吃惊“那你去哪?” “我当然不回去,不然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反问道:“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我是要去月珩转转,好吧!” 他垮下脸来,带着哭腔问我:“那我们怎么回去?老大你该不会不管我们了吧?” 我幽幽叹口气,想到那道清隽的身形,再看看他们满心忐忑,满脸期待,终是心软道:“等你们回去我再离开!” 他愣了一下:“老大,你不会与我们殿下有什么过节吧?” 他倒是玲珑剔透,我微微勾唇,过节?这算是过节吗? “不会是真的吧?”他见我不说话,疑窦丛生,不住地打量我,表情怪异。 “胡说八道什么!”我拍了拍他的头:“赶紧把这些石雷放好,你们想回去就靠这些了!” 他瘪瘪嘴,满脸不以为然。 “怎么?不相信?”我斜睨他一眼。 “就这些石疙瘩?”任昱铭捎捎头,虽然这些时日他已经领教了我的厉害,但是这件事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这时候我无比思念陈允墨,若是他在必然会事半功倍,而且以陈家的能力,绝不至于工艺如此粗陋。 我微微笑着,并不解释,只是叮嘱他们仔细收拾了,万不可大意。他们虽然不解,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执行下去。 有了这些准备,我总算心安了一些,毕竟,即便是加上营寨的人马,我们要杀回天昱也是难如登天,也只能靠着这些东西,增加一些胜算。 有了孙霖冒死带回来的消息,我随时关注着月珩的异动,由此推断出灏千归来的时间。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过了七八天,月珩的布防终于有了变动。 虽已到了秋天,夜里却还是燥热难安,我等在议事堂中,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子。已是子时了,诺大个营寨悄无声息,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浩宇翌终于有动静了,他到底要如何伏击灏千?我心中隐隐不安!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风声,我的心反而定了,抬眸看去,正是任昱铭。 “老大!天黑后那队人马开拔了,我仔细打探了,那队人马果然如孙霖所言,由月珩三皇子浩宇翌亲自率领,他们没有下山,反而沿着山脉往西南方走去,我跟了一段时间,怕您担心,先跟您禀报一声,安排小七跟着呢!“ 我听的惊心动魄,究竟是什么样的行动,竟会由一国皇子作为奇兵偷袭,我隐隐察觉到什么,再不敢迟疑,立刻起身:“走吧!去看看!” 天边风滚滚吹着,乌云一聚又散,我们两人按着小七留下的记号,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走的是条极其隐蔽的小路,看周边的痕迹几乎都是新的,应该是人迹罕至。我们跟了两个时辰,他们的队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这是一处断崖,嶙峋的崖尖向深谷内探去,像一个巨大的华盖遮盖着下方山谷,崖壁角度极为陡峭,自上而下望去几近直角,极易躲藏,是一处设伏的好地方。 他们大概有五千人,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将一些巨大的岩石、滚木搬运在崖边,然后悄然趴下,隐约可见一些森冷的反光,在这静夜中等待一场嗜血的猎杀。这里是天昱和月珩相交之地,从这支队伍行进的方向看,很有可能现在已经是在天昱境内,我久居深宫,不太了解这里的地形,身边的任昱铭脸色却越发难看。 (); 第七十九章 伏兵暗处低旌戟 “这里好像已经是在天昱境内!”他死死地按着一块石头,眼眸中全是懊恼“若是早知道这里有条路,我们何至于久困于这深山之中。” 我瞪他一眼,若是早已回去,此刻又岂能看到这般景象,此时再去懊恼这些还有何用:“看看这条路,是不是璟王回雁门关的必经之路?” 他悄然往前移了几步,转身爬上身前的一棵大树,向下望去:“是!”他跳下树来到我身边:“青岚山脉幅员广阔,在天昱和月珩之间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若是要到达咱们的营地,必须绕过这片山脉,所以璟王若要回雁门关必然要走这条路。” 果然!孙霖的消息果然没错!我默默点头:“我和小七留下,你马上回去,挑些人马悄悄赶过来,不用太多,五百足矣!之前我们做好的石雷你带上,不用多,每人两颗,一定要快。到了以后你们在三里外等候,万不可发出一丝响动!兵贵神速,你快去快回,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晌午前璟王定会赶到!” 他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时间紧之又紧,他不敢迟疑,双手抱拳,立刻转身离去。 青岚山的清晨分外壮美,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然而,此刻我又何曾有心情去欣赏这些,随着日头越来越高,我越发心绪难安,我既期盼见到他,又害怕他赶过来中了埋伏,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突然,浩宇翌的手指动了一下,道:“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万马奔腾地振动,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不多久,一队快马飞驰而来,恍如一支箭矢,在狭窄的山道上划过。 “弓弩手准备,一旦进入山涧,万箭齐发,定让凌灏千有来无回!”浩宇翌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森冷。 “是”下首之人悄然回复。 月珩弓弩手悄然匍匐在断崖之上,搭弦弯弓,空气里游弋着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息。 最前方,是一匹通体黑如墨玉的骏马,那马极神骏,扬蹄之势有若踏云,马上之人身着银色铠甲,系着水蓝色斗篷,衣袂飘扬间如同一柄泛着蓝光的宝剑。黑马之后,卷过一支军队,军容严整,整齐划一,相隔如此远,我已经感觉到那股肃萧杀意扑面而来。 灏千! 我终于见到了他! 可是,中间却隔了天堑! “放箭!”疾驰而来的先遣部队一踏入包围圈,浩宇翌立刻下令。 我再也等不及了,一个飞身扑起,与此同时,小七也身手利落地向着崖边埋伏的人冲了过去。 “小心!有埋伏!”话语间,我一剑划过,一具尸首自崖上跌落,直直砸在他面前不过三米处,骏马扬蹄,戛然而止,凌灏千霍然抬头,瞬间已明了处境,自马上飞身而起,向着崖壁跃去。 “退!” 果然是身经百战,变故骤起,竟然丝毫不乱,他身后的将士有序后退,紧贴崖壁向着山峰攀爬。数不清的弓箭密密麻麻地插在马背上,箭头上闪着幽蓝的光,一看就知道都是淬了毒的。 四面八方全是喊杀声,箭矢排空,喊声震天,对方的人马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奔涌上来,敌人太多,眼前的剑光几乎能织密一张剑网,我不断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勉强应付,虽然单论身手我丝毫不惧,然而,在人数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我能做的也只有坚持和等待。毕竟多年未曾临敌,我只能凭借身体的自然反应做出最快最准的反击,眼见一剑刺来,我的身子往后一拧,没想到身后刀剑已至。正在这危机时刻,灏千登上崖顶,他跃至半空,持剑下劈,挥出一道银幕,挟着万钧之势,狠狠将我身后的两人斩杀于当场。 后顾已除,我身子一旋,手中长剑向着身前的月珩士兵刺去。 回眸间,遥遥可见浩宇翌手挽长弓,金色的羽箭向着灏千的方向奔袭而去。我不及多想,手腕上袖箭齐发,只闻“铛铛”之声,袖箭与羽箭击于一处,一时间,金属撞击导致火花迸射,他蓦地回首,看向我的方向。我心猛地一滞,忽然想到曾送他一个同款的袖箭。 正在这时,身后援兵终于赶到,一片厮杀声中,我看到任昱铭自后方杀来,硬生生用石雷炸开一道口子,硝烟弥漫中,残垣断壁的战场仿佛被强行按下休止符,在这种超越认知的变故面前,一切行动都被强制暂停,而另一侧,璟王亲兵也已攀上崖壁,我终于放下心来。 然而,刚刚喘口气,就见浩宇翌已到了眼前,长剑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向灏千刺去。灏千横举长剑,用力一挡。却不料刚刚击退两人后力不济,被剑气一震,猛往后退了十余步方堪堪站稳,眼见浩宇翌长剑又至,灏千正欲咬牙执剑去挡,我见他情况危急,手腕一转,一个凌空翻起,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浩宇翌当头洒了下来。这一剑之威,已足以震人魂魄!他周遭三丈之内,已在剑气笼罩之下,无论如何闪避,都已不及。 我料定浩宇翌必会躲闪,只要这一躲,灏千的危局便已解了,却没有想到这浩宇翌身为皇子,却自有一股狠戾之气,杀招当前,竟是不躲不让,剑锋一转,向着我的方向刺了过来。 武功一道,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掣肘便是力道的先天不足,我本就在“巧”字一道上苦下功夫,只是此刻却不能如此,若是以变幻之道取胜,必然能将自己损伤将到最低。只是杀手众多,若不能一击制胜,必不能回援灏千,时间越长,于己愈加不利,当下,也不敢有丝毫迟疑,只能全力一击。 长剑相击,发出铛铛的声响,一时间火花四射。我们各自后撤三步,这时,浩宇翌身边凭空出现五人。我和灏千对视一眼,身体向一起靠拢。 这六人应该不止一次合作,矫健的身影如出一辙,瞬时间向着我们疾飞而来,招式凌厉,方一出手,便是必杀之局,拼得重伤也要将我们击杀于剑下。 灏千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手上长剑出鞘,招式凌厉,闪电般在半空中击过,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三柄长剑被击飞出去,浩宇翌等人一脸震惊,情急之下,顾不得去捡长剑,身形几个起落将我们困团围住。 浩宇翌目光森冷的看着我们,声音冷若冰霜:“凌灏千,今日,这断崖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凌灏千冷冷一笑:“谁生谁死还未可说!” 我们对视一眼,不敢有丝毫迟疑,向着眼前的敌人直扑过去,灏千手握长剑,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当空一剑劈下,刺穿一名男子的胸膛,骨骼碎裂之声顿时响起,那人惨呼一声,摔倒在地。 我一愣,没想到同时对战三名高手,灏千竟然丝毫不露败迹,也不知道他的旧疾是不是能挺得住,不过显然此时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件事了,我只觉冷风一扫,身子条件反射的往一旁闪去,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左肩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贝齿轻咬,长剑由前往后刺去,直直插入偷袭之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锋的撤出的方向猛然间迸洒一地,随即向着右前方挥去,架住右前方袭来的长剑,飞身而起,左腿向着他的膝盖踢去,趁着他的身子一矮,长剑随之迎上,刺入男人的心窝。 而此时,灏千的长剑也已经向着浩宇翌迎去,只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浩宇翌的长剑,不偏不倚迎上了灏千的剑锋。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木立在血雨中,剑仍平举当胸,却突然喷出一支血箭,身体缓缓垂下! “撤!”沈在文大声嘶喝:“带王爷走!” 一时间,几十个黑衣人向着我的方向奔来,我看出他们意图,并不恋战,放任他们将浩宇翌救走…… 战斗结束的极快,只是瞬息间,整个岩壁只留下残缺不全的尸首和血迹斑斑的战场…… (); 第八十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下天昱凌灏千,不知尊驾何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剩下的残兵余勇已经不足为惧,趁着属下打扫战场,他匆匆向我走来。 他终于完好无缺地在我的面前,我却背对着他不敢看他,自知晓这是他的必经之路,我无数次想过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却一直不断的告诫自己离开,的确,如今除了离开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偷偷看他一眼罢了!然而,当他站在我的身后,我却不敢回眸,我只知道,如果对上那双眼眸。我所有的坚强都会土崩瓦解,我所有的委屈都会瞬间崩溃。 “你……”他见我不理他,有些疑惑,默默走到我身后,迟疑地握住我的手臂。 我无法躲闪,默默回过头去,他就这么站在我的眼前。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仿若月光般皎洁,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打斗却依然风姿绰约,孑然独立间仍散发着傲视天地的气质。 我的眼突然开始酸胀,明明知道他认不出我,还是不自禁地看着他,他的眼眸突然一亮,悠远的目光穿透世事万千,由震惊而起转向尘埃既定的释然,终于静静地停驻,凝固在这一刻。我望着他,那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透着悲伤、惊喜、后悔、怜惜,那是一百多个夜晚的期许,深怕在天光降临的那一刻将希望全盘打碎…… 我半启朱唇,想说什么,却终究开不了口,唇角含着颤抖,一点点的扩大,勾起,蜿蜒,几欲破碎,却终究凝成一弯笑来,笑纹还没升到眼底,两行清泪就已落下,顺着颤抖的笑意,一行行地滚落脸颊…… 我明白他认出我了,哪怕我易容成这副样子,他依然认出了我。在泪水滚落的那一刻,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我拉在怀中。他紧紧地抱着我,那般紧,几乎把我揉碎在他的怀里,他在我的耳边反反复复地说着:“终于找到你,终于找到你!”我能感到,他的泪也在缓缓地滑落,烫的我的肩头一片火热。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我轻轻推他,他方才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我。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我要离开,可是,不知为什么,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我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好像知晓了我的心意,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满目苦涩忧伤:“若儿,别说,什么都别说……” 我仰头看他,勉强勾起唇角,是的,不过短短几个字,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开口,可是,纵然不说,我又如何能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待在他的身边,在我大婚前,我们明明已经做出了抉择…… 他看出我的坚持,面色苍白难看,他紧紧地握着我,几乎要把我的胳膊捏碎。 “若儿,你仍在怪我,是吗?我知道,当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手,不该眼睁睁地看着你入宫,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我看到你站在皇兄的身侧,当我看到你眸间的痛楚,当我得知你失踪的消息,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那些家国天下,那些功名利禄都与我无关,没有你的这段时间,我如同行尸走肉,即便是口口声声保境戍边,又哪来的斗志,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失去你,哪怕失去生命,失去一切,我都在所不惜……” 我默默地看着他,明知道不该落泪,可是泪水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的抑住,浅浅水痕润湿在衣襟上,殷红的好似染血的胭脂。 他将我狠狠地按在怀中,心慌难安,那么久那么久,仿佛禁锢的并非我的身体,而是我的灵魂,这一刻,我知道,我再也无能为力,再也不能离开他…… 战场很快打扫干净,我跟他说明了任昱铭、孙霖和尤明耀、尤明宗的情况,他点点头,安排麾下将领去接他们,我先和他回雁门关。 我没骑马,本想借匹,却被他强自拉着,不容置喙地走到马前,将我抱上马背,随即翻身上马。我有些吃惊,他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男子,而此时却霸道的难以置信。 他把我抱在怀里,策马扬鞭,我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身后传来浓重的男子气息,他好像故意般将头枕在我的颈窝里,被风扬起的头发划过我的脸,痒痒的,如同羽毛撩在心间。我越是想要避开,却被紧紧地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好像颇为享受这种感觉,我越是躲,他越是去捉,气的我动不得、退不得,抓起他的手臂就咬了下去。他却毫不在意,贴在我的耳边“就像做梦一样,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回到了我的身边。” 只是这么一句话,我的心忽然就软了下去…… 灏千并没有用力,我却觉得源源不断的热量自他身上而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难言的沙哑和压抑:“若儿,我从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的生命是这般的晦涩,这些日子,我拼命地找你,我甚至在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意外,我就去陪你!若儿,我以前错了许多,总以为放手才是对你的成全,才能维持朝堂稳定,可是如今我知道错了,如果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谈何保境安民,我再不会放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陪在你的身边,不管是生是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会护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缓缓闭上眼睛,夜晚的风沙沙作响,而我的心就是那片被细细碎碎蚕食的桑叶…… “若儿,你可信我?”他衣带轻飘,宽大的斗篷拍打在我的身上。 我展颜一笑,自他怀中抬首:“我信!” 夜色朦胧,我坐在院中仰望星空。几经周折,我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那些以往如镜头般历历在目,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多想。 一股暖意自我肩头而来,我微微抬眸,他正将一件袍子盖在我的肩上。 “忙完了?” 他点点头,坐在我的身边:“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许多细节留待明天!月珩今年大旱,粮草不够,这场大战避无可避。” 我轻轻叹息,靠在他的怀里。人生真是奇妙,上次见面,我们中间还隔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今,我却可以躺在他的怀里享受着片刻的温暖。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轻轻的在我耳边响起,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地拢住如烟的尘埃:“我错过许多,幸而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补救。” 我唇角不由得勾起:“我只恨为什么没有早早离开那个牢笼!” 他的眼眸里闪着几丝追悔莫及的伤痛:“是我的过错!” 我自他怀中抬眸:“你打算怎么安置我?这里一定有凌灏轩的眼线,我是一定不能暴露身份的!” 他点点头,声线透着无奈:“你暂且做我的亲随吧!这样可以和我住在一处,总不用和那些人挤在营房里。等到这次击退月珩,我便禀明皇兄,辞去大将军之职,到时候,山高水远,我们就做一双平民百姓,纵意山水!”他的声音愈来愈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却又深怕我不愿意一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可愿意吗?” 我轻笑出声:“我离开宫中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带走!当时我孑然一身尚且不怕,有你陪我,此生再无所求!”我转而轻笑:“倒是你,自小锦衣玉食,权柄在握,能受得了乡野之苦?” 他轻笑着:“桥边垂钓,五湖泛舟,寄情笔墨,烹茶品茗,人生意趣皆在于此,更何况笔墨闲情之外平添画眉之乐,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仿佛眼前已浮现出这份绝美的画卷,我不由有些怔怔…… 抬眸,他的眼眸幽深缱绻,缠绕着我让我再也无法抗拒。他的脸慢慢的往我靠近,我盯着他的唇,心越发慌了起来,他的唇那般炙热,吻在我冰凉的唇上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他向来沉稳自制此刻却仿若已然失控,开始还是浅尝辄止,在冰润的唇间辗转反复,一会儿却如暴风骤雨般让人措手不及,贪婪地攫取着属于我的气息。 许久,他终于自我唇上移走,我如一条脱水的鱼一般,缩在他的怀里用力地喘息,他忽然笑起来,笑意绽放如一道道光芒晃的我头晕目眩。 他把我紧紧的拥在怀中,心满意足地叹息:“真的像是在做梦……” 是啊!真是如梦般美好…… 夜里,我躺在榻上,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帐看着屏风外的那个男子,我的心里如同浸了蜜一般美好安定。他离我那般近,触手可及。 睡前,他陪了我许久,认真地盯着我卸了妆的脸,嗅着我身上香软的气息,我以为他会睡在我的身边,心慌难安,他却仿佛看出我的心意,轻轻吻了我的额头,然后睡在屏风外的榻上,我知道他一向君子,这一刻我的心无比安定…… (); 第八十一章 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在了,我想他一定是去了军中训练,我默默起身,坐下梳妆,手刚刚伸出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摸到梳子,发丝被轻轻撩起,搭落在弯弯的睫毛上,有一种微痒的感觉,风凉凉地吹过,随着发丝飘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微微触动。 眼睛微微上挑,见灏千轻轻地撩起那绺不听话的发丝,轻巧地拨在耳后,黑白分明的星眸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 轻弯唇角,却没有多余的言语,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身后的人为自己打理着发丝。 “双鸾开镜秋水光,解鬟临镜立象床。 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地无声腻。” 终于忍不住勾唇一笑,斜斜睨了他一眼“真没看出来,堂堂璟王殿下倒有这个兴致。” “我倒是乐得做这些,只是怕佳人怨怼,不敢动手……”灏千笑着,手下没有停,那轻柔地动作,让我心头发软。 我轻浅一笑,将头轻轻往后靠了靠,正好枕在灏千的肩头,两个人就这样相拥在一起,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影,久久不言…… 他静静地抱着我,将头抵在我的头上,轻轻地说道:“若是可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我静静地靠在那里,看着镜子里那张端正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细致地排出了绝美的轮廓,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是浑然天成的淡雅。身旁就是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如芝如兰。 “对不起,什么都没有为你做,却让你为我奔走如斯。”灏千歉意地说道。 “你我之间还需说这些吗?”我一笑“再说,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一致的。” “是,我只希望,这一生我们都可以携手同行。”灏千低低地笑道,那低沉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了,竟让那小巧精致的耳廓瞬间红了起来。 “是,愿我们一生同行!”我没有出声,心中却低低地念道…… 片刻后,他给我看手中的一套精致铠甲,我才终于知晓他刚才的去处,我恍然一笑:“你不怪我瞒你吗?” 他却一脸释然:“苏将军和慕将军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闺阁中女子,原是我想左了!” “那你会不会后悔?”我斜他一眼,打趣他。 “如获至宝,越发惊喜!”他笑着为我换上铠甲“你可知昨日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心中只觉得你原就该是这样的女子!” 我笑着看他一眼:“可见你是嫌弃我以前只是个深闺中吟诗作画的弱女子!” 他无奈地投降:“原来还是一个无理搅三分的弱女子!” 我笑着拧他:“任昱铭回来了吗?” “回来了!我让夙志带了一队人马接应,营寨中所有人都接回来了!”他笑着看我,隐隐中带着佩服:“谁敢相信,你这么一个女子竟能隐在土匪营寨里,也难怪皇兄不管怎样通令各府衙寻找都找不到你!” 我忽然想到那个冷傲中又带着深情的男子,微微叹息:“若不是他执念太深,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为我系上斗篷,吻了吻我的额头:“总会好起来的!” 我随他上了城楼…… 天空蔚蓝纯净,长风苍凉枯燥,苍鹰挥动着翅膀在天空盘旋呼啸,放眼望去,九月的高草铺天盖地的向远方延伸,风凌厉地吹来,掀起战士们翻飞的披风,厚重的兵甲拍打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所站立的地方,就是天昱的第一道军事重城雁门关,这是月珩进入天昱的门户,高大的城池像是一只沉默的巨龙,静静地盘踞在地平线的尽头,居高临下地扼守在咽喉地带。 面前就是青岚山,上苍好像一定要跟这两个国度开个玩笑,在这广袤无际的青岚山脉横空撕裂了一条口子,使两个国度毫无屏障的连接在一处。 铁骑横野,大地苍茫,彤云如血,昇旗弥漫,在苍莽无垠的漫漫草海,到处都是战士的马刀和嗜血的嘶吼,我站在灏千身侧,遥望满目疮痍的战场,长风扬起我的长发,像是一群随风飞舞的蝶。 战争已经绵延数十年,两军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萧萧,月珩士兵的铁灰色铠甲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洋,一点一点蔓延上平原的尽头,六十面牛皮大鼓震天动地的轰鸣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要从脚底板钻上脊梁。 我看着一片铠甲之中旌旗飘扬,上面赫然写着“浩宇”两字。随着沉稳的鼓点,中军旗帜翻动,交叉飞驰,片刻之间便散开阵形,布成了一个两翼骑兵中央步兵的大阵。一骑当先,一身黑色大裘随风猎猎翻飞,手中长剑遥遥指向灏千,正是浩宇铭。 我看向灏千,他表情淡漠,眼眸亮的吓人,在浓烟滚滚的古城墙上,遗世独立,如清风般在这惨烈的场面中横曳而过…… 月珩大旱,粮草不足,为了此战早已破釜沉舟。几日前,浩宇铭率三十万大军远征而来,与原雁门关守军二十万集结于一点,恨不能将雁门关化为灰烬。我看得到灏千眼底的担忧,只有三十万的兵马,如何能抵御这五十万虎狼之师。 “准备!” 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对面的阵营响起,紧随其后,一排排弓箭手穿过前排的骑兵,半跪在地上,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攻!” “嗖!” 箭矢划破长空,画着半圆的弧线从天而降,一纵南归的大雁刚巧飞过,顿时被密如网的箭雨穿透,鲜血从半空中洒下,凄鸣骤起,羽毛纷飞,城墙上的将士们刚刚将盾牌束起,就见漫天箭雨当空刺来。刺耳的嘶吼声如一曲绝望的哀歌,遮天蔽日,穿透云海,战马嘶鸣,如同中伏的野兽。 “进攻!” 我听到月珩士兵的嘶喊声。 “护好自己!”他忽然握了一下我的手,即刻放手,手一挥,城墙上弓弩手已经弯弓搭箭。 “放箭!” 只听一声尖锐的长啸,一排排箭矢破空而出流星般穿过城墙,刺透青灰色的石墙带出一阵烟尘,紧接着,新一轮箭矢已经满弓。震耳欲聋的嘶喊声随之而起,战场上已经是一片狼籍,然而,我看到灰色的铠甲已经汇聚城一个巨大的扇形在辽阔的山塬不断的涌了过来,仿佛那些死亡只是沧海一栗,丝毫不会阻挡他们慨然赴死的步伐。我不得不佩服月珩军战法的精妙,两翼铁骑包抄,中央重甲步军在漫天箭雨后强力冲杀。如此不到一日,雁门关守军将全线溃退。 我抓住灏千的手,看向他疑惑的眼眸。 “你可信我?” 他收起眸子中的疑惑,沉静点头。 “任昱铭,把随身带的所有石雷都拿出来,找三百个人在城楼上一字排开,一刻钟以后,月珩先锋队若是有一个人还能站起来,你们就不必再来见我。” “是!”任昱铭冷然答道:“一队!换防!” 城楼上的守军皆迟疑地望向灏千,此刻,林木萧疏的平原上旌旗招展,铁灰色铁骑漫山遍野呼啸着压顶冲来,月珩军的长枪尖矛几乎已经穿破城墙,刺在厚重的盾牌上,已到了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任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坚守要冲,岂容有丝毫的迟疑、疏忽! 然而,他仍是坚定地摆手,盾牌有序地露出缝隙。 “掷!” 号令发布!在所有天昱官兵怀疑的眼神中,震天的雷鸣声顷刻间响彻云霄,石雷虽然制作粗糙,但在这个冷兵器战场上,还是足以左右战局。只此一刻,血肉横飞,硝烟弥漫,看着眼前这如人间炼狱的画面,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我觉得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或者仅仅是梦魇。月珩的兵士一片片地倒下,硝烟中我甚至可以看到兵士们那不敢置信的眼神,甚至能听到那些惨绝人寰的哀鸣,前方依旧是那抹残阳,然而稀疏的树上却挂满了残碎的肢体。 在制作这些弹药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强行将火器带入到冷兵器时代,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不可否认以杀止杀是最有效的战争休止符,经此一役,天昱将彻底扭转局势。只是,即便是久经沙场,在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厮杀中,我仍是难以面对这场赤裸裸地血腥屠戮! 而在我的身边,灏千已经呆住了,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只是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已经将性子打磨得的深沉,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失态。 在撕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之后,爆炸声缓缓平息…… “全军列队,随我冲击!”灏千厉喝一声,将满腔的震惊都深深的压下去,战马放足狂奔,驰骋在广袤草原上,像是一股漆黑的风暴,太阳渐渐被阴云遮住,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恍若黑夜。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之而起,叫嚷的让人热血沸腾。 “轰”的一声,两军猛然冲击在一处,狂风暴雨般骤然崛起,血肉与白刃轰然碰撞,武器的抨击声响彻耳际,攻击的浪潮一波一波地袭来,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在受到那种超越认知的轰击后,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月珩将士的心头,脆弱的防线好似被巨石猛砸,凌乱的断肢和鲜血就是闷声余波之后的附赠品。 我看着那袭银色的铠甲穿梭于血腥的战场,随着一道道银茫划过,杀出一条血路。银色的长剑相击一处,迸出火花四溅,近身的搏斗犀利的如同恐怖的黑夜,血腥弥漫了战士们的眼睛,一层层的尸体在地上堆积起来。 “退!退!” 退兵的鼓声终于响起。浩宇铭虚晃一招,在灏千手下败逃。 灏千横刀立马,长剑扬起,止住身后追击的将士,这一战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清楚地知晓穷寇莫追的道理,毕竟,巨大的人数差距摆在那里,仅凭有限的兵器难以填补那巨大的鸿沟。 城门已经尽它最大的所能向战胜归来的将士们敞开。踏入雁门关的将士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除了必要的防守,整个雁门关的军民都聚集到城门口,人头攒动,一片欢腾,好像天昱已经胜利了一样。当灏千带着军队列队走进城门的时候,欢迎的人群几乎将队伍冲垮。北风吹来,吹在他们招展的大裘上,墨黑的披风满是鲜血的味道,肃杀且萧索。 (); 第八十二章 轻甲智破铁浮屠 原以为这场大战过后,即便不能一劳永逸,也多少能有几天休养生息的日子,却没有想到,不过一天功夫,城门外号角声再起,迎接我和灏千的是沉重的战鼓声。 “殿下!”城楼上,夙志回头望来,眸子里是惊魂未定的慌乱。 我有些吃惊,是什么能让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慌乱至此,然而,当我极目远望,我终于明白了原因…… 城楼下,数十万月珩甲兵铁骑阵列分布,屹若山壁。阵营中旗帜错杂,大小有差,将士从头到脚都是重甲,只漏出两个眼睛,兵器也并非寻常可见的斧钺刀叉,而是重马枪和铁骨朵,就连战马也是身披重甲,只露出双眼和腿,远望去就如同一片灰色的钢铁海洋。 大地在马蹄践踏之下,发出沉闷地声音。天昱在城门外应战的将士们被马匹的洪流一冲,甚至没有经历一个回合已经土崩瓦解,而此刻,遑论战士,即便是久经战事的战马都瑟缩成一团,四脚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微微蹙眉,这显然是为了应对我的石雷的,纵然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浩宇铭果然聪明,早已看出石雷的缺陷,虽然爆破力强,杀伤面积却不大,两层铁甲已经很大程度削弱了石雷的冲击性,即便是近距离爆炸也不会大面积地伤及性命,刀矛弓箭,铁锤狼牙棒什么的更是无法伤害。如此一来,有重甲兵在前攻城,附以弓箭手掩护,这城不见得攻不下来…… “谁让他们出城应战的?!”灏千脸色极其难看。 “今天一早,月珩军队在城门外谩骂嘲讽,韩将军不堪受辱,担心影响士气,便出城应战。”夙志的脸色同样难看。 “蠢材!”灏千怒道:“这是月珩之计,身为一军将领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然而,骂归骂,眼看城下的兵马已经在冲击下一片凌乱,天昱的将士像麦茬一般在一次次的冲击中一排排倒下,而铁浮屠仿佛并不心急,好像猫捉老鼠一般,一次次张开獠牙,却又不会斩尽杀绝,而是看着他们在一次次的绝望中心胆俱裂,灏千怒意席卷,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种巨大的挫败感近乎将他粉碎。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下属在自己眼前孤立无援的战死,然而,这个时候,即便派出去再多的兵马恐怕在铁浮屠的冲击下都抵挡不了几个回合。 灏千弯箭搭弓,一支箭矢飕飕响着从高空飞过,然而到底是射程不及,只能在战场的边缘刺穿地面。 “凌灏千!本王的铁浮屠怎么样?若是你再不下来,本王的铁浮屠恐怕就等不及了!”浩宇铭戏虐地看着灏千,剑指被铁浮屠包围的韩将军一行。 “开城门!”灏千紧紧握拳,一字一句在齿缝中挤出。 “将军万万不可,若是打开城门,恐怕铁浮屠会趁机进入雁门关,到时候无险可拒,无城可守,如何能抵挡月珩五十万大军!”夙志和几员将领站在灏千的身后,急切地说道。 其实,何须他们去说,灏千如何不知晓其中的道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虐杀致死,他如何忍心!如今,救有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风险!不救不止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连整个军营的士气也会影响!他左右为难! “殿下,别开城门!属下一时疏忽铸成大错,就是战死也不能拖累兄弟们!”城墙下,韩将军仰头长啸,全身上下血迹斑斓,甲胄破败,没有一丝完整的地方。 灏千一拳砸向城墙,石沫四落,血迹飞溅,他绝望的仰望长空,“铁浮屠!没想到铁浮屠真的存在!” “这是铁浮屠?”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字眼,我心念一动,骤然想起南宋时期金人的铁浮屠,看样子应该就是这样的东西。 “铁浮屠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无人能挡,历次作战中,未尝败绩。”灏千面色凝重,缓缓开口:“传说中,只有月珩最精锐的骑兵才有资格选拔为铁浮屠,铁浮屠三人一组,恍若铁塔,一旦开战互为援手,所向披靡。听父皇曾提及,当日月珩就是以铁浮屠一战定江山,将边境线划在青岚山以东,否则我天昱疆土何至于如此!不过因为造价太过昂贵,训练周期太长,等闲不会现世,我还以为不过是传说而已,没想到真的存在!”他看向城楼下早已身心俱裂的将士,透出不忍。 其实何止是他,当我看到城楼下将士眸中的绝望、恐惧,我又何尝忍心!我知道他既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却又不敢打开城门,他是一军主帅,怎能用几千人的性命,去换整座城池的安危。他不敢也不能…… 我蹙眉远望,历史惊人的相似,却给了我破解难题的机会,我回眸看他,“若是铁浮屠那就好办了!这铁浮屠看似厉害,其实他的优点也正是他的缺点!”我淡淡地笑着,“铁浮屠铠甲太重,别说人,就是战马也不堪重负,只要长时间作战,即便是我们不动手,只是拖也拖死他了!更别说这铁浮屠的马腿和双眼没有护甲,我们只要专砍马腿,阻碍其行动,这铁浮屠必破!到时候韩将军的兵马也就可以救回来了!” 灏千满目震动,认真地凝视我。 “我们可以派出三队人马轮番出战。第一队兵马手持绊马索自铁浮屠阵营两边迎敌,铁浮屠横冲直撞,速度极快,但是受限于其全身武装,视线受制,只要最前面一队绊倒,后队必受所制。而且铠甲太过沉重,只要摔倒想要再起身就是难上加难。这时候,我们可以派出第二队人马,第二队兵马全拿斧头和钩镰枪,顶着盾牌冲进铁浮屠阵里专砍马腿、挑头盔,砍完就跑,不纠缠战局。第三队就无需多言,直接提斧砍人。此举铁浮屠必破!”说着,我不由地叹息:“可惜我的兵工厂工艺太过粗糙,若是有陈允墨在,三飞箭穿心,哪容他如此张狂!” 我这边尚在感慨懊恼,灏千的表情却透着匪夷所思,看得出,他有些吃惊,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瞬息不眨,许久,才在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中缓缓开口:“若儿,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我的眸子一黯,一瞬间的伤痛却在顷刻间被置之脑后:“世事无常,我能做到的不过几许,这法子也不过机缘巧合,借用先贤智慧而已!法子有了,具体的兵力部署还要你去操心,浩宇铭不会给我们太长时间!” 他这才恍然,微微点头,已经急不可待地转身离去,我知道他救人心切,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安心…… 号角声响彻长空,天边的云霞将天空凝结成紫色。鼓声低沉郁闷,月珩兵马滚滚而来,仿佛天边黑云翻滚,想要摧倒城墙。 在这种高强度的重甲撞击下,城楼根本无法坚持太久,紧接着,我已经听到城门洞开的声音,接着一队轻甲骑兵疾驰而来…… 长风怒卷,战马嘶鸣,伴着一阵策马呼架声,甲胄撞击声,兵戈相交声,幽幽地平线上,一队整齐的队伍如同一阵黑色的飓风,澎湃的向着铁浮屠席卷而去。 “迎敌!”刀剑交错中,我却分明听到浩宇铭满含轻蔑的讥笑声。 这一刻韩将军麾下将士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旋即,铁蹄调转目标,铮铮而至,如同一座座浮屠铁塔难掩锋芒。而在他的对面,那一队轻骑在其映衬下渺小的如同一条长线。穿越层层人群,我已经看到浩宇铭唇角的笑意。 “动手!”在这刻不容缓的时刻,军令长喝,长线在与铁浮屠相撞的刹那迅速交错,由一道竖线迅速专为拉伸延长。还不待铁浮屠反应过来,绊马索“锵锒”抖落,迅速拉紧,勾住铁浮屠未着寸金的马腿上,战马速度过快,重甲在身的铁浮屠视野受限,不可能快速做出反应,在绊马索出现的那一刻人仰马翻,嘶鸣不断,前队倒下,后队又岂能善果,一时间,金灿灿的战甲狼藉一片。 “二队出击!” 轻骑连绵不绝,马上将士一手拉缰绳,双足勾住马镫,身子向一侧倾斜,一手持钩镰枪准确插入铠甲缝隙,往上用力一挑,借着马疾驰而过的冲击之力,竟然屡屡得手。而另一侧,那些手持大斧的士兵开始从钩镰枪兵身后绕出,有将士自马背上俯身,斧起手落,铁浮屠的重甲可以抵抗刀剑劈砍,却无法阻挡这些动辄数十斤的巨斧。更何况,天昱将士斧斧中地,全部砍在马腿上。 铁浮屠依仗的就是这种耐力十足,速度又极快的战马,据说为了培育,自出生三个月起就在沙漠中饲养,就是为了忍受铁浮屠巨大的重量。而在抵挡住铁浮屠的第一波冲击后,这些铁疙瘩的缺陷也就暴露无遗了,身披重铠虽然赋予了他们极高的防御力,然而在被长矛遏制住冲势,失去了骑兵赖以活命的速度之后,他们也不过是一个个铁罐头而已。而今马腿齐齐段落,这铁浮屠再无用处。 破绽已现,灏千又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须臾,数之不尽的士卒,在仓惶中,丢盔弃甲漫山遍野的溃败逃窜,在其身后,是一片让人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甲胄洪流,状若疯狂的叫嚣着追赶厮杀。天昱将士提剑大破四方,血饮归寂,甲胄残破,战马嘶啸。如此一来,这支曾经叱咤南北十余年的精锐重骑兵部队,就在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中烟消云散。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风吹过幽潭的碧水,划过一道道涟漪…… 一场大战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落下帷幕,月珩虽然在一开始吃了大亏,可是,后续的战场上,两军招式频出,互有输赢。黑色战甲的月珩兵马已经退到青岚山南部山坡,山坡上黑蒙蒙一片,黑色战甲整肃的排列在“月珩”字战旗下严阵以待,愤怒地望着雁门关城楼,随时准备再次冲杀。雁门关城楼上也整齐地聚集着守卫的军士,同样愤怒地望着月珩兵马,弓弩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随时准备挽弓。双方就这样死死对峙着,既没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没有任何一方冲杀,战场上的累累尸体和丢弃的战车辎重没有任何一方争夺,双方就像两只猛虎凝视对峙,谁也不肯先行脱离战场…… (); 第八十三章 浮云一别再相逢 持续对战中,我们早已累极,夜色深寂,我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在终于散去的杀气中,隐隐有杜若的清香飘来。 “总算暂时退兵了!”他长长的叹息“皇兄一天一道旨意,若没有你,我甚至觉得自己早已坚持不住了!” 我无言地枕在他的怀里,三十万大军迎战五十万敌军,巨大的悬殊摆在那里,更何况月珩兵强马壮,穷兵黩武,仅凭军力而言,原本就傲世三国,凌灏轩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皇兄给了旨意,已经派了何大人去江南征兵,只是,谈何容易,没有实战经验的新兵贸然上战场,不外乎以命填坑!”他沉沉地开口“这些天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我叹息一声,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兵临城下,又如何是妇人之仁可以消弭…… “好在,月珩退兵了……”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开口。 他反手将我的手抓在手中,轻轻点头。 然而并没有给我们太多的时间享受这短暂的平静,我听到战靴飞快踏过庭院的声音。我眯着双眼,无奈地轻扯唇角:“好像我们高兴的有些早了!” 他无奈地轻抚我的后背:“你先歇着,我去看看!” 我微微一动,再无丝毫气力点头。 “殿下!”然而,不及我起身离去,就听到仓促地跪拜声:“皇上御驾亲至!” 我的心跳猛的一滞,仿佛漏跳了一拍,眼眸里的疲倦一扫而光。 他也吃了一惊,第一反应是看向我,然后开口问道:“皇上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我已经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二弟!朕来看你!” 空气好像被利刃割裂,我只觉得空气稀薄到无法喘息。那张熟悉到骨子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他穿了件浅蓝色的锦云长衫,剑眉星目,清隽如斯,双眼清淡地望过来,恍若深潭,难探究竟。风吹过他的衣角被轻轻掀起,带着一股清淡独特的清香。 他的眸子在我脸上轻轻扫过,我不敢抬头,跪下行礼,压低声音请安:“拜见皇上!” 他只是扫了一眼便回眸看向灏千:“二弟此战大获全胜,扬我天昱国威,此等大功朕必定重赏!” 灏千这才回过神来,强扯唇角:“皇兄谬赞!不知皇兄驾到,未能远迎,望皇兄恕罪!” 凌灏轩扶起灏千,笑道:“你我兄弟,此次大战你功高至伟!朕只恨没能亲眼目睹!”他虽对着灏千说话,眼眸却不经意间向着我的方向扫了过来,我紧紧握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毕竟我们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深怕他从一些小细节察觉。 “皇兄,雁门关乃两军对阵之地,凶险非常,皇兄万金之躯,此次前来,若有损伤,臣弟难辞其咎!”灏千就着他的手起身,脸上满是震惊过后的担忧。 “无妨!”凌灏轩拍拍他的肩头,笑道:“有你在,朕自然放心!” 言罢,他没有过多的停留,率先迈步往卧房走去,灏千看了我一眼,默默跟了过去。我躲在一旁,看着凌灏轩的视线从卧房的每一处家具、衣物、笔墨纸砚划过,我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他此次前来绝不只是劳军犒赏,或许,他来的目的只是为寻找我的踪迹,我的心不由揪成一团,我不明白自己到处哪里露出了痕迹,他竟然猜到我藏在军营之中。 “皇兄可是在找什么?”灏千也已经恍然察觉,轻轻开口。 凌灏轩缓缓转过身来,笑意极淡:“二弟,这可是你的卧房?” 灏千微微点头,脸色有些苍白。 “为何屏风外又设了睡榻?”凌灏轩紧紧盯着灏千,仿佛想在他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为何屏风外又放了榻?!” 灏千抿了抿唇:“这是臣弟的习惯!”再抬眸已经一片平静,他淡淡地开口:“有时忙于政事,一边看战报一边睡下也是有的!” 凌灏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并不死心,他绕过屏风,坐在床上,轻轻地触摸枕头,仿佛想要找出我待过的气息,这一刻,往昔种种瞬间在眼前划过。 “若儿,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并非任何香料,而是你的体香。” “若儿,你知不知道你的发丝乌黑锃亮,就像绸缎一般。” “若儿,为什么你的枕头总是比寻常枕头低一些,不会不舒服吗?还有,为什么你总喜欢这种麸皮填在里面?” 我的心忽然揪痛起来,我知道,当他坐在床榻上,一定会找到我的痕迹,他一定会找到我!而我却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难过…… 我默默地看着他的后背,他好像瘦了许多,只看背影,显得清瘦落寞,我忽然不忍再看,回转过头,却听到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他看向灏千,竟没有丝毫的怒意,他只是笑着,笑着笑着,泪水沿着耳边滑过,他的嘴微微动着,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我却好像分明听到他说:“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站起身来,仿佛刚刚那一霎那的软弱只是幻觉,再看向灏千,却是轻松了许多:“二弟,陪朕去城楼看看我天昱将士,忙完正事,今夜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夜风冰冷,火把闪耀,高高的旗幡招展张扬,皇城禁军守卫其间,甲胄鲜明。远远望去,明黄色的仪仗犹如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龙,散发出无以伦比的皇家锐气。 我站在夜色中,冷风迎面打在脸上,漆黑的天幕下,苍穹高远,不时的有苍鹰的翅膀划过,发出扑朔的长鸣。 我听得见里面的觥筹交错,凌灏轩一身长袍,眉目俊朗,面容清淡,静静地坐在那里喝茶饮酒,灏千坐在他对面,面色苍白难看。 凌灏轩低沉的声音像是山涧里清冽的泉水,一字一顿的缓缓吐出:“以前我总觉得除去父皇、母后,你我是世间最亲近的人,却没想到,这些年越发疏离了!” 灏千坐在对面,缓缓地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静,眉眼俊秀。 “皇兄言重了!这些年边关不安,你我兄弟二人相见之时的确越发少了!” 黑夜浓郁,灏千的背影显得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我的手指突然间变得冰冷,有些情绪在胸腔里升腾起来,我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母后走的时候,我才7岁,你不过5岁,那天,人都走了,就剩下你我二人,我跪在空荡荡的灵堂前,我就在想,我怎么才能带着你好好的活下去!怎么才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后来我一点点地长大,一步步地把握权势,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能伤害你我的反而成了彼此!”他仰脖喝下一口酒,看向灏千。 烛火飘摇,灏千抬起头来,眉间满是风霜之色,多年的边关戍疆像是一块顽石,将这把利刃打磨的更加锋利,他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忆起那段艰难的过往,沉声说道:“若不是皇兄,恐怕世间早已没了我凌灏千!” 皇宫之内多倾轧,自古皇子能平安长大原就不易,更别说没有母妃的保护,没有母族的力挺,两个年幼的孩子在这深宫之中又经历了什么?! “喝酒!” “喝酒!”凌灏轩轻轻一笑,眼神顺着窗子望出去,只见一只梅树傲然立于庭院之中,别有一番风致。 “灏千,还记得我们当年在母后宫中那片梅林里埋下的那坛罗浮春吗?” “当然记得,”灏千轻轻一笑:“我们约定,等到你登基那天我们将它喝掉。” 凌灏轩轻轻闭上眼睛,嗅了嗅清冷的夜色,仿佛里面透着罗浮春的冷冽清香,说道:“父皇突然病重,大臣结党营私,派系林立,政局不稳,你在外未归,我用雷霆手段,孤零零地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孤寒之位,正元殿下愈百臣子,我却连一个可以陪我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他叹息着喝下杯中之酒:“再后来,你回去了,我们却再难回到从前……” 灏千放下酒杯,心绪被他触动,眸子暗淡无光:“皇兄言重了!” 从何时起,从何时起呢?看着冰冷的暮色,缤纷的记忆好似开闸的洪水,滔滔倾泻。 第一次见他们,是在洛熙公主府邸,两人并肩而立,灯火辉煌的大殿金光灿灿,照的人黯然失色,却只有他二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散发着清淡却又不灼目的光。 再后来见他们,是在灏希的婚宴上,他们站在正殿前的庭院里,到处是噪杂喧闹,唯有他二人身边,仿佛自成一片天地,有着截然不同的清静幽雅。 那时候起,这两个眉目相似,却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就默默走到了我的生命里,从此,我的每一举每一动都与他们缠绕在一起,难以厘清…… “时候不早了!你大战方休,早些休息吧!”凌灏轩放下手中的酒杯,默默起身。 “皇兄就在这里休息吧!”灏千起身,犹豫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是正殿,是军营中最好的地方。 “不用了!”凌灏轩淡淡地笑着,笑容里透着许多难以言明的东西“睡惯了一处,再换地方难免睡不好!你就莫要再折腾了!” 他说着踏出房间,看着当空明月,清风徐来,轻轻地开口:“早些歇息吧!已是深秋,屋外清冷,莫冻坏了!”言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应该猜到了!”灏千望着院门的方向,微微叹息。 我缓缓点头,心如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 夜里,我睡的并不踏实,灏千也是,我听到他小心翼翼地辗转反侧和隐忍地咳嗽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凌灏轩没有点破,但是只要他发现我藏在这军营中,就总像是一颗炸弹,等待着爆炸的时刻。一晚上他和灏千陈述兄弟之情,是暗示还是敲打,我猜不透,想不清。我不忍伤了他们的兄弟情谊,却舍不得灏千。 (); 第八十四章 纵使相逢作不识 初秋的风已带了几分寒意,大风卷着黄沙,地上荒草密布,已是一片暗黄。 凌灏轩来的很早,他没有像寻常的帝王一般等着亲王觐见,而是亲自寻来。天才蒙蒙亮,他已经到了怀麓堂,幸而我离开的早,我看着他匆匆的步伐和失落的眼神,越发升起不好的预感。 “皇兄!”灏千脸上带着惊讶,还未等迎出门去,眼见凌灏轩已经一步踏了进来。 他扫过屏风后的床榻,略显失望。 “闵州城乃苦寒之地,皇兄是否休息的不好?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这段时间睡眠太浅,一有响动遍难以安眠!”凌灏轩浅笑回眸,“今日二弟就随朕察看一下雁门关布防!” “遵旨!”灏轩微微抬眸,还没等放下心来,便听凌灏轩继续说道:“朕记得昨日在你这里见到一个侍卫,是你的亲随吧?今天带上他!” 灏千一愣,却没有反驳,目标如此明确,即便是拒绝又能如何。 我的妆容打磨的极其细致,相信无论凌灏轩怎么怀疑,也无法找到确实的证据。我穿了铠甲跟在后面,身后跟着大批的护卫高手。凌灏轩骑快马当先而行,灏千并驾齐驱,随行保护。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昨日月珩刚刚退兵,今日便这般堂而皇之的巡防,万一遇到刺杀该如何是好! 前面有探马先行,后面有亲兵随护,我却仍然心惊肉跳,总是担心有事发生。我跟的小心翼翼,却愈发有不祥的预感。 草木随风簌簌作响,多年的出生入死让我养成了一种浸入骨髓的警觉,只一瞬间,我飞身而起,一把扑在凌灏轩的身上,将他撞下战马!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密集如雨的利箭蝗虫般急射而来。远方的高坡下突然涌出无数的敌人,人人手持弓弩,弓弦响声不断,前方十多名护卫登时如筛子般倒下战马,无主的战马齐声哀鸣,我扯起凌灏轩一个侧滚,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该死!” 同一时间,杀声四起!另一侧山坡上涌现出许多黑衣人,手持利刃,向我们兜头扑了上来。 “保护皇上!”灏千带着几名护卫冲上前来,一剑挡开几只流矢,他抓起一只弓弩,一边跑动一边凌厉反击,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箭无虚发,每发一箭都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四面八方全是喊杀声,箭矢排空,喊声震天,对方的人马如潮水般源源不绝的奔涌上来,足足有上千人,灏千仍在拼死反击,我护着凌灏轩踉跄而奔,他原想与灏千一起对敌,在我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忽然一愣,眸中满是震动,却终归没有坚持,转而与我一起往回路退去。我遍目搜索敌人包围网的虚处,手段狠辣,出手极快,两世经验加上多年的苦练终于在这丛林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优势,在草木之间挪腾劈杀几乎无人能挡。 “小心!”身后,凌灏轩突然大叫出声,我回首望去,长剑已在我身后,我不及去躲,纵身前扑,紧接着,他凌空而起,一脚踢在那名黑衣人的肩头,当空一剑劈下,长剑虎啸龙吟,只听那人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头骨碎裂,血迹模糊。 我一惊,冷汗淋漓,然而此刻又哪有时间后怕,左肩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秀眉一挑,反手摸出肋下的匕首,登时刺入偷袭者的眼眶之中。右手手腕一抖,架住右边来的一只长剑,趁对方踉跄退后之时,剑花猛刺,飞身而起,右脚连环踢在男人头脸之上,长剑随之迎上,刺入男人的心窝。 凌灏轩大惊失色,一把上前抓住我的手臂:“你受伤了!” “不用管我!”我忍痛推他:“你快走!” “一起走!”他固执地拉着我的手,向着山坡深处奔去,一支弓弩忽然毫无征兆的向着我们射来,他见机迅速,一把将我推倒,箭矢擦着他的左臂划过,一道血珠当空洒下。我就势倒下,手腕一抖,袖箭“咄咄”而去,弓弩手再没有想到如此刁钻的角度会有箭矢射来,未及躲闪,一只光洁的袖箭已经自他额头处穿透。 “若儿!你有没有事?”他将我护在怀中,上身稍稍抬起,细细打量我。 我微微动了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几乎散架,身体多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水,疼痛难忍,肩头的剑伤尤其严重,稍稍动作过大就会撕心裂肺的疼。凌灏轩好像被我吓了一跳,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冒出星矢般地光彩,他一把将我拥在怀中,我痛的倒吸一口气,他赶紧把我放开,然而放的太快,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他又是一把扶住我,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我轻轻一动,肩头的血丝顿时渗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急忙说道:“若儿,你怎么样?” “没事!”我眉头紧锁,撕下衣衫的一角,草草地包扎了一下,看向他渗血的左臂,沉声说道:“先坐下,我帮你包扎一下!” 他摇摇头,自己撕了一块布系上,打结的时候我看他明显皱了皱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还能走吗?我背你回去!”他看着我,满目担忧。 我摇摇头:“皇上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咱们先在这里避一避,月珩杀手虽多,可这里毕竟是天昱的地盘,雁门关守军良多,灏千一时忌惮你的安危,现如今必已展开手脚,我们只要安心等待援军就够了!”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听到我喊灏千的名字,脸更加白了白,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唇坐在那里。 我有些不安,沉默片刻后问他:“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看了看我,眼眸里颔了一丝笑意:“即便你会易容,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我笑了笑,有些释然,易容这种东西果然是对外人的,熟人面前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就这么恨我吗?”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宁可来这苦寒之地,刀光剑影,生死无常,也不愿意跟我呆在宫里。” 我避而不答,转而问道:“你不吃惊吗?我这副模样!” 他一愣,好像很奇怪我会问这样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方才长叹道:“我早应该想到,你岂会是闺阁中的女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出你的不同,你从不介意我们这些皇子的身份,也从不在意那些小节,在书院中高谈阔论,见解非常,宫中的那些争宠你更是避之不及,深恶痛绝,是我错了!把你拘在那一方天地!”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能说出这些话,让我有些吃惊:“其实我想过安安份份地呆在宫里,换一种活法,可是对我而言,那太难了!我无法做到仰人鼻息的活着,把自己和家族的荣辱系于一个男人的恩宠上!” 他深深叹息:“原是我的错!失去你的这些日子我才终于知晓往昔我犯的错,幸而我找到了你!”他抬眸看我:“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不是我印象中他的样子,记忆中他总是冷寒彻骨,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而当他认真的面对自己曾经的错误,我竟有些彷徨,我看着他,忽然想到那双和他相似的眼睛,原本的迟疑瞬间消失,我刚想开口…… “小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只见凌灏轩的身体陡然凌空扑来,阳光的映照下,一人腾空而起,身体升上最上方的一刹那,手中的长剑带着森寒的弧线陡然划下。凌灏轩已经压在我的身上,他想用自己的身躯生生为我挡这一剑,我暗骂一声,心中竟然闪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宁可死也不要欠他。我的心一横,身子如泥鳅一般在他身下滑出,足底用力一蹬,上身挺起,薄薄的袖刀在我衣袖中滑出,拇指和食指顺势夹住,手腕一转,森寒的袖刀顺势刺入杀手的颈部大动脉,然后按着甩臂的惯性向一旁狠狠一划! 血光如雨般飞溅!哀嚎声陡然响起!在那血色的帘幕中,我依稀看到在我的眼前,他的眸子忽然黯淡,在这十万火急的一刻,我竟然依稀看出了这其中的含义,他果然看出来了,看出我宁可死也不要他为我做些什么! 我转过视线,此刻,五名黑衣人从树林中闪出身来,眼神凶狠,脚步沉稳。我微微撤了一步,凌灏轩已经上前一步,把我拉在他身后。我知道他的身手一向不错,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然而,形势不容我多想,抽刀声已然响起,他长剑在手,先我一步迎了上去。敢越过防线来行刺的绝非庸碌之辈,更遑论他们已经识破凌灏轩的身份,此刻并不以人多自负,反而更加小心谨慎。 瞬间,两名黑衣人同时拔地而起,双方的身体在高空中迅速交错,并不理会我,目标一致地向着凌灏轩奔去,凌灏轩并不慌乱,剑芒破空,顺势一划,一剑之势如破竹,瞬间劈裂两人的战刀,快至巅峰的斩入那名男子的颈项,右脚随之迎上,重重踢在另一面男人的膝盖,那男子身子一矮,他回身一旋,长剑稳稳刺入那个男子的胸口。 顷刻间,两人毙命。 然而,没有丝毫的喘息之机,另外三人已经瞬间迎上,其中两人攻向凌灏轩,一人来牵制我。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凌灏轩,就在和杀手身体交错的一瞬间,我侧眼看到一名杀手已在灏轩身后,我不敢大意,一按袖箭,三柄袖箭咄咄而去,箭箭命中要害。而他的长剑夹带雷霆之风,陡然刺穿他眼前那名杀手的前胸。 我面前的杀手见我心思旁顾,怎肯放过这大好的时机,一刀在我侧面刺了过来,电光石火间,我的身体如旋风一般转瞬袭上,一剑挡去,趁着相击的那一力,身体交错滑开,与此同时,凌灏轩的剑却已经到了,这一击动作行云流水,下一秒,杀手已经双目圆瞪,胸口处血潺潺流出,身体已经彻底软了下来! “若儿,你怎么样?”他急急迎了上来。 我摇摇头“不碍事!” 他叹口气,见我满身血迹,正想开口。 “若儿!” 突兀的声音让我们两人不由地一愣,回眸望去,正看到灏千带了一队人马向我们这边赶来,情急之下,灏千已经忘记隐瞒我的身份,一把将我拥在怀里。我痛呼一声,他赶紧松手,才意识到凌灏轩正在旁边。 “皇兄,你受伤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看到凌灏轩左臂的伤势,吓了一跳,正想过去,凌灏轩摆摆手:“无妨,先回去!” 灏千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终是默默垂下。 (); 第八十五章 生死相护见深情 早上天气尚还清朗,此刻却乌云重重。路上,我们三个人皆沉默不语,气氛幽黯沉重,犹如阴沉的天际,令一行护卫都三缄其口,不敢发出丝毫的响动。直到进了城,我才终于得空离开。 我满身血污,发丝都被血迹粘连在一起,透着浓浓的血腥气,顾不得医官的交代,我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身子,反复洗了三四遍,才终于清理干净。 我默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清淡的面孔,心绪难安。我原以为离开京城,和凌灏轩就此天涯永别,各自安好,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我却仍然走到他的面前。在经历了刚刚的生死相护之后,我怎么可能再欺骗自己,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我的眼前浮现出刚刚在山林中他想要为我挡过的那一剑,那一刻,我在他的眼眸中看得出决绝和义无反顾,我从未质疑过他对我的感情,就如同我也认真地审慎过自己对他的情感一样,可是,我做出了选择,而且,在我迈出了那一步以后,我再也不想让自己重新回到那座精致的牢笼。 我淡淡地叹息,终是垂下眼脸…… 既然他们都已经认出我的身份,我已没有易容的必要,我换了件白色的衣服,只是简单地拢了头发,就像一个普通的少年。 我到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坐在正殿,空气中游弋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沉静,我不想打破,却又不得不踏入其中。 凌灏轩先看到我,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却凝在唇边,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看向灏千,他正抬眸看我,唇边挂着一丝苦笑,有若冰雪般孤洁,却让我那般心疼。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两人却都没有动筷子,我看了一眼,才发现桌上摆了三套餐具,我默默过去坐了。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凌灏轩好像该问的都问完了,只字不提,只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宁静,悠然如水,目光好似穿透了这似水流年的悲欢离合,往事如飞。我这顿饭吃的如坐针毡,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铛”的一声,我低头去看,却发现两个人都夹了菜打算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筷子却碰在一起,两人皆是一愣,尴尬地互视一眼。我赶紧说:“我吃饱了!先出去走走,你们吃吧!” 这一刻,乌云已然散去,天空高远,就连那渗着寒意的疾风都变得和煦。 我站在院子里,忽然生出几分兴致,拿出随身带的紫玉箫。 “风云变幻乱世起波澜 斗转星移一战万骨寒 烽火上西楼 日暮云沙扬 孤城长烟落日余晖暗 铁骑惊踏雁门关 戍边西望战火连 冰心誓破长夜漫 关山横扫可逆天 江山美如画 风物历历下 可知 狼烟四起 兵威踏山河 杀气凌苍穹” 一曲终了,我轻轻地回过头去,凌灏轩正站在大殿门口直直看着我。他真的是一个别扭且固执的人,一双向来凌厉的眼睛被眼睑覆盖住,越发凸显出分明的五官。我想他一定是听出了我的意思,他的唇微微抿着,平静地望了过来,那目光那样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无奈。 灏千起身,没有只字片语,只是默默走出去,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想,他不想给我任何压力。 凌灏轩默默走出院子,和我一起站在湖畔石桥上,清风徐徐,吹得我的衣摆沙沙作响。天际空旷,云彩稀疏,淡淡的日光洒在地上,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凌灏轩很平静,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有明晃晃的光华。我们平静地对视,没有只字片语,更漏里的沙一点点的流逝,直到一只飞鸟自枝桠上惊起,扰乱一池春水,涟漪幽幽,我们才恍然惊醒。 “决定了吗?”他忽然开口,眼神明亮,笑容洒脱。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阳光纯粹的笑意,以往种种我忽然全部放下,我轻轻地一笑,映着那一抹平静美好:“决定了!” 他淡淡地笑:“我在京城等你!为你凯旋归来接风洗尘!” “好!” 我笑着,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同意放我离开,后来,我才明白,当他看到我在京城为情所困,一次次伤及自身后,在看到我身着戎装的洒脱自在后,才终于决定放手…… 月夜清冷,微风却还算和煦,顺着殿门的缝隙吹进来,卷起香炉中乳白的香烟,细细盘旋,悠然辗转。 夜静的让人安心,我端坐在书案之后,墨痕自宣纸丝丝延展,忽见一阵风吹来,扬起桌上宣纸的一角,好似泛起一阵涟漪,笔端顿时一滑,一笔浓墨沿着不属于它的曲线划了出去,我微微蹙眉,已有一只手在一旁伸了过来,拿了一方镇纸压住卷起的一角。 我抬眸看过去,是灏千。刚刚沐浴更衣,他的身上透着让人沉静的清爽。 他静静不语,目光凝在我的画上,眉心,却轻轻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的脸色古怪的有些好笑,仿佛既想问,又怕问出来惹我生气。 这幅画整体都是用几笔水墨大略的勾画,毫不细致,看起来飘渺模糊,隐隐不清。乍一眼看去,是一辆像车,又不完全像车,认真说来不过是一块带轮木板上面载着一个黑色的管状物体。 我有些泄气,提起狼毫,在砚台上沾了几下,继续自己的大作。 见我不理他,他也没有怨气,长身而立,默默站在我的身侧,静候我画完。 在我收笔的那一刻,他终于再次忍不住开口:“若儿,这是?” 我站直身子,仔细端详片刻,露出满意的微笑,挑眉看他:“这是我设计的火炮,怎么样?看上去很霸气吧?” 他眸子一亮,眼神澄澈透明。 “之前,我们使用的抛石机都是单发的,后来我改进了一下,可以连续发射,可是,毕竟杀伤力有限,我这次设计的火炮,可以将火药制成炮弹置于火炮之内,只要拉闩,就可以发射出去,其杀伤力远胜于抛石机。”说完,我得意地看他,笔端沿着炮身划过:“看!这是身管,用纯铜制成,用来赋予弹丸初速和飞行方向,炮尾用来安装炮闩并将身管与反后坐装置连成一体、炮闩是用来闭锁炮膛、装填、击发炮弹。”我看他听的用心,兴致更高了一些:“这是炮架,主要是将跑身和炮架构成弹性链接的装置。” “听起来不错!若儿你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若是当真用于战场之上自然可以事半功倍,威力无穷!”他眸子中笑意愈盛,“只是,如何制作你可想到了?” 我有些泄气,趴在书案上无奈地抱怨:“若是陈允墨在就好了,这些根本无需我操心!” 他轻笑着抚摸我的长发:“想个办法把陈允墨要来便罢!也省得你事事耗神。” 我眼眸一亮,惊呼道:“真的吗?若当真如此,有好多事就方便了许多!” 他笑着点头,满足地看着我满脸的笑意。 “咔嚓!” 声音极其细微,就如同夜鸟惊起踩断枝叶,他的瞳子微微一缩,身形已如一支长箭般倒射出去。 紧接着打斗声传来,招式快如闪电,带来疾风阵阵,我飞奔出去,在灏千的咄咄攻势面前,黑衣人已露出败势,身法愈发勉强。只是,我的疑虑丝毫未去,虽然黑衣人全身包裹,我却依稀觉得这个身形曾经见过,果然,灏千也有所察觉,伸手一勾,黑色面巾应声落地…… “是你?!”惊呼声自我和灏千嘴中异口同声传出。 眼前,竟是岳沛凝!她一向娇柔精致的面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眸子赤红隐含雾气,连日奔波导致的黑眼圈隐隐浮现,衬着她的颧骨越发苍白…… “你怎么来了?”灏千蹙眉看她,脸上是凝重地铁青。 然而,回应他的,是她近乎疯狂的冲向我的身形。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她疯狂地出手,毫无章法可言。 我示意灏千不要出手阻止,轻描淡写地化解,并不进攻,只是周旋,不出片刻,她已气喘吁吁,终于发现与我无法同日而语,一时间,绝望的她骤然收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见惯了她的张扬跋扈,突然见她示弱,多少有些不适应,尴尬地站在一侧,不知如何是好。 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侍卫,灏千不欲惊动他人,挥挥手,院子重新回归平静。 他看看我,蹙眉走到她的面前,待到她哭嚎的尾音渐渐恢复平缓,才冷冷地开口:“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她骤然起身,语气冷硬的如同带着冰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重复了一遍灏千的话,声线忽然拔高:“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吗?!” 灏千冷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难道是我请你来的吗?!” 灏千一向温柔,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心跟着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眼前的女子。 “那么她呢?”岳沛凝指向我:‘她为什么在这里?难道是你请她来的吗?” 她清楚地知晓我的身份却如此咄咄逼人,果然,凌灏千的脸色更加寒了几分:“这个无需你知道!” 她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转而望向我,声音凄厉难听:“你为什么要缠着灏千哥哥?为什么到哪里都不放过他?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想害死他吗?” 不得不说,她这几问句句触及我的痛点,我哑口无言,的确,无论如何,我身为皇后私自出京来到灏千身边,不管如何辩驳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心中一疼,若不是凌灏轩并未追究,恐怕我和灏千难逃罪责。我深深自省,当初怒而出京,竟丝毫没有想到我任性的来到灏千身旁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我明明只字未言,灏千却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冷地盯着岳沛凝:“住口!”转而,他开口:“卓展!” “在!” 明明他刚刚已经离开,却在第一时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立刻着人送岳沛凝回京!” “是!”卓展干练的挥手,身旁已有两人出现,利落地按住岳沛凝的双臂,将她往门外扯去。 “灏千哥哥!灏千哥哥!我不走!我不要走!你不要赶我走!”岳沛凝凄厉的哭声传来:“灏千哥哥,她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你的!” 尾音于院外传来,我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院门的方向,第一次,为了自己的任性和自私自省…… (); 第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萦夜来 “若儿!”灏千缓步走到我的身旁,扶住我的肩头“若儿……” 我自他怀中缓缓抬眸,声音满是犹豫“灏千,或许她说的是对的,我这么做是不是真的很任性?”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胡说的,你不要理会她!” “可是,若不是我苦苦纠缠,说不定……”余下的话被他强势的吻中断在唇畔,他的吻强势霸道,带着怒火,毫无保留地宣泄…… 直到我气喘吁吁地软倒在他的怀中,他才终于抬眸看我:“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他从未这般对我,无论我如何任性,可是今天,他好像变得和以往不同,带着我从未遇到过的犀利尖锐,我知道,龙有逆鳞,而这就是他的逆鳞…… “灏千……”许久,我慢慢拉住他的衣襟,轻轻地晃动:“灏千,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抿唇并不理我,我默默站在一旁,执着的捏着他衣襟的衣角,许久,他终于妥协,回首蹙眉看我:“若儿,当日错过你是我一生犯过的最大的错误,我们如此艰难走在一起,我不想你因为一点小事就动摇心智。你可知道,若不是边境不安,我甚至一天都待不下去,只想马上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方禁锢你身份的天地……” 我看的出他的认真,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火,第一次,我如此乖巧地点头,小心地踮起脚尖,吻上他冰冷的唇角。 “我知道错了!”我轻声认错“再不会这样了!” 他长长地叹息,终于将我拥在怀里…… 月影憧憧,烛火一闪一闪,将两道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已经过了四更,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抬眸看了一眼灏千,“明天多派几个人吧,这一路都在打仗,路上不太平,万一出什么闪失,郑国公那边不好交代,我们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他点点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把手搭在他的掌心,继续说:“安排几个侍女一路随行,全是男子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 他笑笑,垂眸看我:“原来你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我有些不服气:“我一向如此,只是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所以,以后你的心思也要用在我的身上。”他握住我的手,笑道。 “我以前就很用心!”我抱怨。 他笑笑,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要更细心。” 我这才笑着答应,“早些睡吧,明天还要忙!” 他有些不舍,轻抚我的长发“难得你这么乖巧,真不舍得去睡。” “别闹!”我自他怀中坐正身子,看向他:“明天还有正事,难道还要枯坐一宿不成!” 他重新拥我入怀,叹息道:“若你累了就靠着我睡。” “那你呢?”我看他一眼。 “我靠在这闭会眼就行,你安心睡吧!” “这如何能睡得着?”我皱眉看了一眼雕花柱架。 “赶路的时候靠在树上都是一宿,这有什么!”他笑着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我无奈地起身,在他幽幽的目光中将他的枕头抱过来。 他有些吃惊,下一刻眸子里已经渲染了笑意。我的脸微微发烫,在他的注视中将自己的枕头往里塞了塞,再把他的枕头放在一旁,不等说话,脸已经滚烫。 “不许瞎想!”我看着他晶亮的眸子,迅速窝在里面的角落里。 他笑着躺在我身旁,只是轻轻一勾,已经把我抱在怀中,贴在我的耳边,轻声开口:“不瞎想,只要抱着你我就知足了,早早歇息吧!” 我害羞地缩成一团,不去理会他清爽的笑声,他的怀抱温暖宽厚,让我安心,睡意在这一刻突兀地袭来…… 难得的,这一觉睡的极其踏实,然而,终归是多年的习惯,身旁只是极轻微的一动,已将我惊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他已经坐起身来,见我惊醒,满脸歉意地看我,“到底是扰了你休息。” 我撑起身子,随意拢了拢头发,“天已经大亮了,原也该醒了。” 他笑着吻了吻我的长发,道:“还能再睡会儿,浩宇铭刚刚退兵,这几日难得的平静,不会有什么变故。” “那你起这么早干嘛?”我瞥他一眼,明白他不过是想让我安心。 他知道瞒不过我,无奈地叹息:“为什么你总是什么都能猜到?” 我笑笑,不去理他,翻身下床,他无奈地勾唇,注视着我的背影…… 洗漱回来他已经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我喊住他:“记得好好劝劝岳沛凝,她这一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好不容易到了你又这般冷漠,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原本踏出门槛的脚立刻顿在原地,悠悠撤了回来,看向我:“我对她好些你可愿意?” 看他这副模样我就心知不好,没想到他对这些事这般在意,我只好无奈地投降,走到他的身旁,随手帮他整理衣服,“我又没有要你怎么样,你若是对别的女子好我生气还来不及呢!只是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能有这般勇气实属不易!” 他这才捏捏我的脸,笑道:“知道了!” 我知道他听进了心里,继续开口:“找几个稳妥的,她到底是女子,又没有出门历练过,万一碰到什么坏人可如何是好!即便出不了什么事也于清誉有损!” 他继续点头,无奈地应着:“知道了!” 我这才笑着放过他,好不容易容他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又喊道:“记得吃早饭!” 他驻足,回眸看我,眼底一片柔光…… 天骤然降温,只是一夕间,整个青岚山就裹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以往在宫中尚还不觉得多冷,忽然到了西北边境,又没有地龙暖屋子,更显清冷。每天晚上,灏千总是一边抱怨着天寒地冷,一边哀怨地帮我捂着手心脚心,然后再堂而皇之地把枕头被褥拿到我的床上,口口声声是为了抱团取暖。 我有些好笑,心知从第一天允他同床而眠开始再想赶走他就是难上加难,甚至在心底也没有想过赶他走,却每每看着他这般像个耍赖的孩子! “殿下!” 已近三更,虽没有睡,仍被吓了一跳,这种时刻传来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好消息。我看着卓展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心已经凉了半截。 “殿下!岳沛凝失踪了!” “你说什么?”灏千一怔,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问道:“把事情经过细细道来。” “是!”卓展抬眸,脸上满是冰冷的风霜:“卑职奉命送岳沛凝回京,路上她说要……” “要什么?”灏千看他迟疑已经在催促,我却已经心知肚明,岳沛凝是女子,这些大男人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她说要方便。”卓展毕竟还年轻,简单的一句话竟然憋了个大红脸。 灏千皱眉:“不是安排了几个侍女吗?没有陪她一起吗?” “陪了!”卓展满脸无奈:“岳沛凝身手了得,竟然在丝毫没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把那两个女子全部打倒,我们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晕倒了!” 我叹口气,没想到再仔细的绸缪都算不过人心…… “去找了吗?”灏千问道。 “找了!”卓展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找到,四周都是山,她只要进了山,有意躲避,我们就很难找到!” 灏千沉思一会儿,抬眸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告诉兄弟们好生休息!” 卓展一愣,再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如此轻易揭过,迟疑地跪在原地没敢动。 “不怪你们!”灏千挥挥手:“以无心算有心怎么可能会不出事!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心知他所言非虚,却依然难以抹去心底那一丝担忧,一种一定会出事的念头在我心头不断地游弋,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这段看似无心的插曲必然会被刻意的放大…… 仿佛是为了迎合我们的不安,一轮红日刚在水天相接处露了个头,悠扬沉重的号角已经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我和灏千几乎是奔到城楼,入眼处,山水风物被红日映成朦胧的剪影,苍茫草地上连绵不断的各式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军阵,铺成一片巨大的扇形。 “殿下!你看!那里……”夙志惊讶高喊,手指向远方。 不用他指,我们已经看到,大军最前面,浩宇铭一身戎装,甲胄生辉,带着志得意满的气息踏马前行,落后他一个身位的有几个将士拉扯着一个全身捆绑的女子,女子浑身伤痕,衣衫褴褛,几乎被他们拖行,想必之前经历了一场恶战,细细辨认可不就是岳沛凝。 齐整的军队直至推进到城下一箭之地方才止步,接着,大片盾牌手毕节而立,几乎形成一片铜墙铁壁,肉眼不及的缝隙中有弓箭手挽弓待发,如此防守已算是算无遗策,毫无破绽。 我微微蹙眉,转眸看向灏千,他满脸肃然,毫无表情,可是从他扶在城墙上紧握的拳头依稀可以看出他压抑的怒火。 (); 第八十七章 沙场点兵救红袖 城下,浩宇铭微微仰头,风从他的铠甲上飘过,披风发出烈烈的声响。他满脸得意,扬鞭指了过来,“璟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浩宇铭!”灏千微微蹙眉,难得的不和他周旋,而是直截了当地怒声喝道:“两国交战不斩平民,你这般挟持人质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浩宇铭冷笑一声,指向岳沛凝:“郑国公之女可不算平民吧?听闻岳沛凝在军中多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盛誉,而且,本王还听闻岳小姐是没过门的璟王妃,没想到璟王殿下与岳小姐情深意浓,竟不远千里前来阵前陪伴,却不知璟王口中的平民如何出现在我月珩军营之中,莫不是来探听消息的?” “休得胡言,岳沛凝与本王毫无瓜葛,从无婚约之说!”灏千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止因为凌灏轩随意指婚一事触及他的底线,更因为一旦浩宇铭认定岳沛凝和他有关系,救她的代价就会更大!“ “是吗?看来是本王误会了,不过无妨,有岳小姐这等精妙的女子祭旗,想必已为这场大战增加了极好的彩头!”浩宇铭丝毫不为所动,唇角上扬,透出凉薄的笑意。 我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难看,无需细想,青岚山一山之隔,分属两军阵营,岳沛凝在深山之中被月珩俘虏,自然难以说清,我深深蹙眉,郑国公对灏千屡屡拒婚颇有微辞,此次,一个处置不好,灏千今后在朝堂之上更难自处。 果然,我已经清楚地看到灏千眸子中流露出的怒火。 “为国捐躯是军人的本分,我想,每一个天昱将士都明白这个道理!浩宇铭,你不用再试探了,直接开战吧!”灏千没有丝毫地迟疑,微微招手,城墙上弓弩手已全部就位。 “凌灏千!“一道极绝望的声音尖利的破空而过,“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不等浩宇铭开口,岳沛凝忽然放声嘶喊,我看得到她眼眸中的绝望与愤怒,她毕竟只是个娇纵的女孩子,此刻,哪里能看清如今的局势,眼里心里全是被心上人遗弃的痛楚。这一刻,如果视线能杀人,我和灏千恐怕早已万箭穿心。 与此同时,浩宇铭的脸色变得铁青,身为一军主帅,他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恐怕若是让他处于和灏千同样的位置,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璟王果然不会怜香惜玉,这般明艳动人的女子立时化作一缕幽魂,即便是本王都心有不忍。”他勾唇冷笑,终是说出自己的打算:“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开一场赌局如何?璟王殿下你可敢赌吗?” 灏千的眸光变幻莫测,却终归隐忍下来,冷冷地开口:“怎么赌?” “你我两军各出三位将领,三战两胜,若是你们能赢,岳小姐自然完璧奉还,若是我们赢……”浩宇铭的眸子在城墙上缓缓滑过:“本王要你们一万支雷火箭!你敢与本王赌吗?”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的心思,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过拿岳沛凝祭旗,毕竟,身为一军之帅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女人对一军将领而言能算什么!恐怕他要的就是我们的雷火箭,一万支雷火箭虽然不多,可是,足以让他们明白其中的原理,破解了其中的奥秘,再有对战他怎会一直立于败势。 “太子殿下真是好算计!不过,本王不明白,为什么要陪你玩这种赔本的买卖?”灏千并未被其动摇,唇角勾起,透着讽刺。 浩宇铭的脸色微寒,他再想不到灏千竟然丝毫不为所动,他有些迟疑,虽然早便听闻凌灏千与郑国公之女有婚约,却只是耳闻而已,而且,换做自己,宫中嫔妃甚广,谁又会在意一个没过门的妻子。然而,他又岂会甘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冷笑道:“没想到璟王殿下对自己没过门的王妃如此硬的心肠!若是如此,那岳小姐就赏给我月珩麾下将士了,我们月珩将士怜香惜玉,总不会让岳小姐失望!说不定有郑国公这么一位老岳丈,我们天昱月珩越发亲如一家呢!” 灏千的脸色骤然难看,若是沙场赴死倒还说得过去,若是任由自己的女儿沦为军妓,恐怕就不只是痛失骨肉这般痛心,再加上家族蒙羞,别说郑国公不会善罢甘休,就是朝堂上下也会非议。 我看向他,悄然握住他因为气愤而有些颤抖的手:“若岳沛凝真的出事恐怕不好交代,不妨试试,我倒是不信,我们天昱将领难道比不过他们!” 他深深蹙眉,幽深的瞳子中风云席卷,沉思片刻,终于冷冷开口:“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有恃无恐,那便遂了殿下之意,不过,若是输了,殿下可别不认账!”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浩宇铭眸子一亮,从容开口。 城墙上,弓弩手已将寻常箭矢换为雷火箭,与此同时,城门洞开,一队人马自其中疾驰而出,蹄声滚滚,扬起大片尘土。 “浩宇铭!来吧!第一战本王陪你!”灏千长剑出鞘,自空中一旋,剑锋锋利,似乎发出一道裂帛的声音。 “璟王殿下,这种程度的赌博让下面的人去玩玩便罢!岂能劳烦殿下亲自出手!”浩宇铭露出玩味的笑容:“莫不是殿下忧心未过门的王妃?” 纵使被浩宇铭事事牵制,灏千怒火中烧,却也不得不强压在心中,他岂能不知一军主帅不可擅动的道理! “那就请太子殿下出招吧!”灏千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任何与岳沛凝有关的话题。 “你我二人外,各派军中将领出战,不计战法,三局两胜!”浩宇铭的目光缓缓在我们面前扫过,淡淡地道。 灏千扫了一眼远处摩拳擦掌的月珩军队,面色难得的沉重:“此战想要获胜恐怕极难!浩宇铭敢设下如此赌局,恐怕早已筹谋在心!”他微微沉吟:“第一战,浩宇铭恐怕会让景博侯出战!他成名已久,一身蛮力,在月珩是排名第三的高手!” 我怔了怔,问到:“第二是谁?” “浩宇铭!”他轻轻开口:“他虽是一国太子,不过我不认为这里面有水分,月珩尚武,对高手排行榜尤其看重,而且浩宇铭久在军中,又自幼有高手在身边调教,此排名当之无愧!” “第一是谁?”我看了一眼远处成竹在胸的浩宇铭,继续问道。 “第一……”难得的,凌灏千有点迟疑:“传言中第一是月珩二皇子浩宇疆!不过,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从未有人见过这个皇子!传闻中他好像身患重病,一直被月珩藏在行宫,不过也幸好如此,我们不必忧心这个!”虽如此,他的表情仍有些凝重,转眸看向夙志:“夙志,恐怕此战唯有你去应对!” 夙志是灏千的副将,身手自然不错,不过与这等成名已久的悍将相比应该还有距离。 “殿下放心,哪怕是拼掉性命,我也绝不认输!”夙志抱拳,满目决绝。 “第二战就由你出战吧!”灏千点点头,转眸看向身旁的卓展:“第二战如果不出意料应该是王成出战!你与他虽未对战,应该势均力敌,你切勿急躁,稳扎稳打,若你二人能拿下这两战,咱们天昱也便赢了,无需再忧心第三战!” 是吗?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翻涌着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第一战,夙志对景博侯。景博侯乃月珩第一猛将,是浩宇铭的左膀右臂,此战,浩宇铭极其自信,看向灏千的眸光带着信手拈来的自得。 我看向一旁的夙志,他的眸子微微收缩,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狠戾,我有些担忧,无论如何,景博侯成名多年,百战成钢,想要致胜恐怕很难,唯一的办法就是缠斗,景博侯年纪稍长,若是久战,恐怕体力无法跟上,现在的问题是,夙志如何能够将战线拉的更久。而且,景博侯久经沙场,恐怕比旁人更清楚自己的弱势在哪里,又怎会留给夙志一丝半星的机会! 果然,一经开战便是绝招尽出,毫不保留!两个人都是盛名已久的悍将,靠的都是一身名副其实的真功夫,没有半点花招和技巧可言,转眼之间,已是一场以命搏命的对决! 景博侯的武器是虬龙棍,一套棍法虎虎生威,全是硬碰硬的招式,凭的就是谁更快,谁更狠,夙志已经看出这套棍法之威,竟不硬拼,一味躲闪,我看到月珩军营中嘘声阵起,嘲讽声、谩骂声一片,然而,夙志没有丝毫慌乱,一套步伐清逸脱俗,屡屡化险为夷,我终于放下心来,有如此心性,看来,夙志是个聪明人,不愧如此年轻就被灏千看重。 (); 第八十一章 西风烈烈戍边城 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在了,我想他一定是去了军中训练,我默默起身,坐下梳妆,手刚刚伸出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摸到梳子,发丝被轻轻撩起,搭落在弯弯的睫毛上,有一种微痒的感觉,风凉凉地吹过,随着发丝飘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微微触动。 眼睛微微上挑,见灏千轻轻地撩起那绺不听话的发丝,轻巧地拨在耳后,黑白分明的星眸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 轻弯唇角,却没有多余的言语,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身后的人为自己打理着发丝。 《三千玲珑》第八十一章 西风烈烈戍边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八十八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果然,大概百余招后,他身形一晃,就在虬龙棍沿着自己后背滑下的那一刻,身子斜刺传出,闪向景博侯身后,左肘反撞,撞中他的后心,与此同时,右足一点,皓月刀当空砍下。景博侯久经战事,应变速度非同一般,兔起鹘落,身子已经旋了出去,落地时,虬龙棍同时劈下,夙志仿佛身后长了眼睛,竟不回头,左脚反足踢出,身子倒跃,方才勉强逃过虬龙棍穿胸之祸。 一套打斗下来,明明是夙志落了下风,可是,我却依稀看出景博侯微微喘息,我知 《三千玲珑》第八十八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八十九章 朔方烽火照幽州 长风呼啸,我微微挑起双眸,自面前彷徨失措的浩宇疆面前划过,冷冷地看向目瞪口呆的浩宇铭,眉眼之间,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太子殿下,兑现承诺吧!” 他的目光充满愤怒,一寸一寸冻结在风中,片刻,终是在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放开她!” 我收回长剑,怜悯地看向面前那个惊慌失措的男子,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自闭症加强迫症患者,可惜了他这么好的功夫,若不是他与生俱来的疾病我根本不可能胜过他,我幽幽的叹息,转而看向岳沛凝 《三千玲珑》第八十九章 朔方烽火照幽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初冬的太阳散发着灰蒙蒙的光,落在人身上总有种照不透彻的压抑。 灏千巡视完全军回府的时候,我已经打点好行装。 他缓缓迈进门槛,沉默地自门框一旁驻足看我,久久没有说话。 风极细,见缝插针的自门缝中渗透进来,院子里散落的枯叶在灰暗的天空中飘舞。 “准备好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平静地问。 我点点头,看向他说:“准备好了。” 他叹口气,转身推开门框。 我的心一疼,跑上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冰凉,抓在 《三千玲珑》第九十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一章 一骑千里绝尘起 天空好像突然间被鲜血覆盖,天地间一片昏暗,战马翻腾,血雨腥风,雪白的地面顷刻间变成暗红色,刹那之间,那面“璟”字旗骤然之间竖起,于千军万马中如同飞舟劈浪,直冲城门,顿时杀声震天动地,三千将士飞骑狂飙般卷下,像一把尖刀直指插入月珩的阵营。 昆州城内的情形比我想象中更加惨烈,幽州守军并没有彻底溃逃,一些小股军队正在分头做拼死厮杀。然而,在悬殊的兵力面前,这些小股军队被分割成了数十个碎块残酷绞杀。 “上三飞 《三千玲珑》第九十一章 一骑千里绝尘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二章 三军山呼旌旗悬 一大早,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往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今年却下个不停,北风卷着雪花拍打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我站在城楼上遥望远方,百丈城墙疑是龙卧于陆,成为山九仞之功,鄙夷天下之势。万千将士金戈铁甲,伫立在宽阔的城垣上。极目远望,在广阔的天宇下,这古老的砖墙随着群山万壑绵延伸展,跌宕起伏。我知道不管对手是谁绝不会给我留下喘息之机,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鼓作气,趁着我立足未稳,兵马整合不齐,一举拿下昆州城 《三千玲珑》第九十二章 三军山呼旌旗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三章 画眉匀脸不知愁 一夜忙碌,天慢慢亮了起来。 “皇上,威远侯怎么发落?”旁边传来御前侍卫的声音。 “关进死牢!”凌灏轩淡淡地说。 “慧妃那里?”一旁,曹文焕犹豫半天,终于开口。慧妃毕竟是皇上做王爷时的正妃,第一位妻子。 凌灏轩静默片刻,终于开口:“摆驾紫宸宫!” 站在紫宸宫门口,他微微摆手,没有安排人通传,只是一个人进去,自从和苏若争执以后,紫宸宫便解封,然而自己却终归再也没有来过。他犹记得当年自己揭开慧妃喜帕时,那是一张娇 《三千玲珑》第九十三章 画眉匀脸不知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四章 萧萧班马又重逢 “慕兄!慕兄!”风极大,声音夹杂在里面几乎无法分辨,我隐约听到熟悉的腔调,立刻转头去寻。 身侧,正卿轻声笑道:“你要的人我给你带到了!” 我眸光一闪,果然是陈允墨。他飞快扑过来,重重地抱住我,把我撞得身形一晃,年轻躯体上洋溢的快乐顺着拥抱时的热量传递过来,透过衣衫直渗入肌肤,让人全身都微微地暖了起来。 正卿微微皱眉,我安抚地笑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漾出笑意。 我将他推开了些,一面上下细细打量,一面笑道: 《三千玲珑》第九十四章 萧萧班马又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五章 攻城杀将何纷纷 “若儿!” 何正卿吓了一跳,把我护在身后,我淡淡地看过去,视线穿过血雨腥风的战场投射到浩宇铭的身上。 他骑坐在马背上,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威仪,夜风吹来,扬起他鬓角的头发,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我看着他扬唇一笑,抹掉血丝,拔出战刀,向我的方向冲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像是滚滚闷雷,我轻牵唇角,迎上前去,身子左右挪腾,避开划过眼前的刀刃匕首,于马上左右击杀。他就 《三千玲珑》第九十五章 攻城杀将何纷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六章 江山为聘许红妆 马蹄声陡然响起,我一愣,想要闪身避过已是不及,此时策马疾行绝非偶然,无论是敌是友我都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没有易容的样貌。好在,我穿了便装,头发简单的束成马尾,看上去不过是个行走江湖的寻常女子,我打定主意装作若无其事,面向湖面。然而,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每一次相遇都已是命数之中。 马蹄声嘎然而止,我几乎感觉到快马驻足带来的冷风。 “你是何人?”浩宇铭扯住缰绳,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个清瘦挺直的背影时,他不由得 《三千玲珑》第九十六章 江山为聘许红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七章 雷霆手段镇哗变 正月初一,风雪交加。 幽州城内外都被大雪覆盖,积雪足有一尺厚,马蹄踩下去瞬间没了半条腿,这么大的雪即便是常年生活在冰寒之地的月珩军营内也难得的安静。 侯府的书房内并没有掌灯,雪簌簌的下着,书房内黑压压一片。我静静地坐在暗影里,耳边却仿若仍响着隆隆战鼓,我仿佛听到战士们举着马刀冲进冷风中厮杀劈砍,听到百姓们于冷风中惨叫悲嚎,鲜血蜿蜒的弥漫上来,淹没了幽州城的巍巍城墙,淹没了雁门关的萧萧牧草。 我甚至想过答 《三千玲珑》第九十七章 雷霆手段镇哗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八章 波谲云诡惊相逢 一阵愕然的波动在人群中回荡,这些满面风尘的士兵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所面对的一切。有人在叫嚣,有人在质疑,但是更多的人,却在心下盘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环视四周,面容严正,说道:“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身为军人,不能保护国家不受侵犯,不能保护亲人不受奴役,不能守护家园不受摧残!国家要你何用?!百姓要你何用?!大敌当前,你们不思精忠报国,为了个别军官的私利,做他们的刀把子、马前卒,与自己的同僚、 《三千玲珑》第九十八章 波谲云诡惊相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九十九章 危如一发引千钧 风雪旷野之上,荒无人烟,天地都是苍白一片,让人不辨东南西北。一阵急促且清晰的马蹄声顿时响起,只见白茫茫的荒野上,一队骑兵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那队伍极长,沿着小路蜿蜒曲折,几乎看不到尽头,雪越发大了,从天而降,纷飞飘扬,让人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凌灏轩神色萧淡,却又透着几分寂寥,一路疾行,幽州城已经近在咫尺之间,连续七天七夜不眠不休,迎着厉风急雪,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长长的眉毛上缀着白霜,脸被冻得发白 《三千玲珑》第九十九章 危如一发引千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章 烽火连天兵戈阻 寒风一阵紧过一阵,凌灏千身穿一身银色战甲站立在冷风之中,天空阴云密布,厚重的没有一丝光亮,城墙下隐约可见黑色朦胧的轮廓,自雁门关城墙外的空地一直蔓延到山坡上,层层叠叠,密密织织,足足有三十万人,都是月珩的兵马,隔着高高的城墙,也可以嗅到空气里战火的气息。 从卯时开始,月郢大军就毫无征兆地发动了攻势,与以往的打打停停不同,今次景博侯亲自指挥,铺天盖地的强弓弩簧呼啸而来,好似一根根锋利的长矛,嗖的一声就 《三千玲珑》第一百章 烽火连天兵戈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零一章 万千军中图破阵 夕阳惨败如血,破碎的旌旗迎风怒吼,浩宇铭终于出现在我的面前,血迹斑斑的大地上,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的背脊挺拔孤直,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视线冰冷,凝聚在我的身上。夜风吹来,扬起他衣袍的一角,染血的铠甲在火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我站在城门前的空地上,手握长剑,横在身前。 “跟我走吧!不要再妄想反抗了!”他看着我,淡淡地开口。 “做梦!”我冷冷一笑,还不待出手,已见一个黑影忽然自我身旁拔地而起,向他挥 《三千玲珑》第一百零一章 万千军中图破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零二章 图穷匕见寒波生 夜色渐浓,冷风如刀。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在阻挡了月珩军队一次次的冲锋、集结、再冲锋后,凌灏千浑身上下已经遍布伤口,天边隐隐透着一丝鱼肚白,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再一次势均力敌后,月珩军队终于卸去了最初的气势锋芒,悄然退兵了。 晨曦的薄雾中,凌灏千站在遍布狼藉的城楼上,蒙蒙雾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清俊,却也从他黯淡的眸子中看出他的满心惊慌。这种惊慌比面对三十万大军之时更加严重,因为他知道,一天一夜 《三千玲珑》第一百零二章 图穷匕见寒波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零三章 湛湛军魂映傲骨 黑衣人霍然抬头,横臂一挥,长剑光芒暴涨,与银光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我向着另一侧的杀手袭去,银光乍起乍现直奔而去,劲气凌厉逼得几名杀手后缩,剑击、掌拍、侧踢、横踹,一连串快捷狠厉的近身攻击,闪电般不容对方喘息,一个侧翻后终于摸到木匣。 “轰!” 空气都似被震得微微爆裂,一时间房间内硝烟弥漫,木碎瓦裂,房间内立时出现无数个深深浅浅的坑,如此近距离的爆炸,杀手们哪里来的及躲闪,当场被炸的四散,死的死伤的 《三千玲珑》第一百零三章 湛湛军魂映傲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零四章 同床共枕各自眠 或许是因为累极,虽已睡了一天,夜里,我却睡的极其安稳,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整个床榻。我抬眼望去,他早已醒来,撑着头含笑看我,我睡的并不清醒,缓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我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他却缓缓叹气:“你睡的倒好!我却生生熬了一宿!” 我愣了愣,看到他促狭的笑容,忽然意识到他话语中的意思,我的脸一红,背过身去不去看他。他不敢逼我太过,默默换了一身浅蓝色绣锦云龙袍,又在腰间系了块乳白色和田玉玉佩,色泽上佳,整个人更加俊朗出众。 “走吧!”他笑着看我:“浩宇铭想要抢我的皇后,也要有这个本事!” 听他说的这般自然,我忽然拉住他:“能不能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我是苏若!我现在用的名字是慕正一。” 他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却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总要对我公平一些!好吗?” 我疑惑地看他。 他笑笑:“给我一个和灏千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不想因为身份的原因直接淘汰出局,好吗?”他的目光那般柔软细腻,让我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拉了我的手出门。 此刻,秦战、蔡祁岩、任昱铭和萧正等人已经等在书房,见我们两人一同进门,立刻跪倒在地,目光却不断的在我们身上打转。我仍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袍,头发依然是简单的马尾。从凌灏轩御驾亲征,到他把我抱在怀中,他们有了太多的猜测,特别是秦战和蔡祁岩,不难和书院的事联系起来,于是,皆是脑补了一场爱情大戏,只是都是心思深沉之人,他们探不出确实的消息,碍于我们二人的身份,只好罢休。 “商量的怎么样了?”他看了一眼御林军统领肖锐,问道。 “青龙军、白虎军共计十万大军今天即可入城,到时候与玄武军汇合,再加上幽州守军,共计二十万大军,可以以幽州城为据点,往西北方向推压战线。”肖锐指着牛皮地图,回禀道。 “传信璟王和苏将军,以雁门关、幽州、锦城一线为阵地,全面展开围剿,一定要狠狠的打,打断他的筋骨,这些年月珩穷兵黩武,多次袭扰我天昱边境,我们失去的太多了……”凌灏轩手指在地图上慢慢划过,冷声吩咐。 “是!”众人齐声领命,只有我自己鹤立鸡群的站着,我有些不自在,刚想跪下,却被他一把扶住。 他笑着看我:“不是说有东西给我看吗?” 我笑笑,带他出门。 有了雁门关遇袭的前车之鉴,我没敢屏退他人,带了肖锐、萧正、任昱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兵工厂。 陈允墨、老八早已等在兵工厂门口,见我们到了,先向凌灏轩请安,方才战战兢兢的在前面引路。当日我建了三个库房,陈允墨到后又扩建了七个,共计十个库房分别打造各类武器装备。 走过长长的阶梯甬道,一个巨大的密室呈现眼前。整间密室由青色的石条砌成,长约二十丈、宽十丈有余,阴暗的室内空无一物,只有墙壁上高高的挂着几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被琉璃笼罩,不时跳跃着,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陈允墨走过去,轻轻转动一盏琉璃雕饰,便见墙面翻转,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竟然如同变魔术一般齐刷刷的出现了一排排的夹板,上面整齐的摆放着黑色的物品。 我向着凌灏轩笑笑,说到:“当日幽州城一战,正卿应该已向您禀报,当日一役恐怕不止正卿,萧统领应该也早已存疑,只是苦于无法向我当面印证,今天我就如实相告。” 闻言,众人神色皆是一震,早就听闻幽州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逆天一战,一直难窥其全貌,今日终于能够见识到那一战的全貌,自然是心潮澎湃。 “当日那场仗就是靠它打赢的!”我指向四周,淡淡地笑着。 肖锐等人顾不得惊愕,纷纷凑了过去,将那圆滚滚的黑色物品拿在手里。 “可要小心些,这东西若是炸开了,我们可是血肉无存了!”萧正经历过那场大战,赶紧提醒。 众人一惊,手上就如同捧了一团火,也不敢去放,就这么擎在手中,一个个不知所措。 “没那么可怕!”我不觉失笑,解释道:“这些都是半成品,还没有放火药,若是有火药这一战何至于艰难至此。” 我拿起小小的手雷,向大家演示道:“这个我们叫它做手雷,其中包括弹体、装药和引信,引信就是引爆或点燃装药的一种装置,手雷的杀伤性较高,但是其作用距离主要是取决于个人的投掷能力,一般来说,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的投掷的标准距离约为三十米。手雷的有效杀伤半径是以爆炸点为圆心的杀伤区半径,在该圆形杀伤区的伤亡概率。当然,人员是站着、跪着还是趴着,是面向爆炸点还是侧向爆炸点,或者爆炸点是在空中还是地面,对杀伤概率都有很大的影响。公认的标准评估条件是,人员处站立姿态,面向地面爆炸点,相距一米,有效杀伤半径通常设为十五米。” 看着众人吃惊到呆滞的表情,我哑然失笑,若是在前世,手雷已经是最简易的杀伤武器,然而对这个世界而言,却俨然是最高武器水平,只是因为原材料有限,技术跟不上,所以制造不出更为高端的产品,也只能使用这种较为落后的武器了,不过想来,就这场战争而言,已经可以碾压全局了。 “我已经有了一个颇为成熟的制作流程,制作材料也已经到位,前段时间征收的三万新兵也已经投入生产线,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将所有的武器制作完成。”我看向凌灏轩“武器是否能到期准备完毕,就意味着这场战争我们是不是能够掌握主动权,是不是能够控制住战争的节奏,换而言之,若想以最小的消耗获得最大的成功,重新夺回云中十三州,这场战争胜败与否就掌握在这些武器是否能够到位?!所以,皇上,末将建议此战不宜操之过急,我们要做的不是和月珩打持久战,而是全线快速推进。请皇上给末将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末将必然能够夺回云中十三州。” 凌灏轩深深地看我,眸光中满是欣赏。 此刻,我终于笑了出来,这一笑如鲜花烂漫了山谷,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正月的风依然寒气逼人,即便屋子里笼了地龙,可是仍旧觉得有几分冷。 御驾亲征说起来简单,底下的人却异常忙乱,虽然吩咐了三公议政,但还是有许多事需要他亲自定夺,书房、寝室,所有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都被摆上了奏章和书籍,我看着曹文焕细细的给他分类,只好躲在一旁找些事情做。 幽州守军哗变的事,他已经给重新定性,那些参与哗变的,他的处理方式比我更加果决,也直接任命我为平西将军。从此,终于名正言顺的接掌幽州城防。 他埋首于奏章已经两个时辰,仍没有离开的打算,我有些困乏,只好先收拾一下被褥。被子厚软,上面以金线细细的描摹出祥云腾龙的纹样,我不禁腹诽,一个御驾亲征,连被子都要带着,曹文焕还真是滴水不漏,我仔细的一层一层的铺就,或许是因为暖被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我的心里难得的平静。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我没回头。腰身突然被人环住,男子温和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上,我被迫站直身体,蹙眉推他:“别闹,我铺床呢。” “外人哪里会想到,死守幽州城立下赫赫战功的平西将军,也会像寻常女子一般收拾起居。” 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我笑斥道:“若是连这些都不会,这么久我是怎么挺过来的?!” 说着,我一转身,却不想正正撞在了他的怀里,他的个子很高,我原本高挑的身材只到他下巴,此刻,我们离的那般近,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刷过他的下巴,他微微低头,情不自禁的,伸出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我的下巴,眼神深深的望进我的眼底,我微微一躲,然而还不待我避过,他的吻已经细碎地落在我的额头眼梢,我愈发慌乱,身子不由得向后躲闪,却不慎跌到床上,他轻轻的笑着,身子压了下来,我无措的睁大眼睛,身体骤然感觉到一丝丝热意,推攘并没有止住骤然升温的气息,他压在我的身上,身子在细碎的摩擦着,室内穿着的薄衫并不能遮掩几分,肌肤是火热且滚烫的。 “灏轩,别……” 气喘吁吁的声音响起,如水波细细的流入,常年握剑的手撩开胸前的衣襟,缓缓滑入,当他触碰到胸前那片滑腻的时候,我在他耳边响起的惊呼已经不能让他停止,呼吸骤然变得无比急促,那美好的触感瞬间点燃了他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理智,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梦痴一般:“若儿,我怕是要忍不住了。” 我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微张的嘴被人含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衣衫滑落肩头,露出雪白的香肩,在灯火下细腻如雪。灏千!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名字,我瞬间清醒过来,费力推他,声音沙哑如水:“灏轩,不要……” 他一愣,身子忽然有些僵硬,他趴在我的身上,缓了好久,才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叹息道:“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无可奈何地起身,将我整个抱在床上,为我掖起被角,此时烛火毕毕剥剥的燃着,重重纱帐摇曳,映出两道亲密且疏离的身影。onclick="hui" (); 第一百零五章 孤枪一掷乾坤破 天气晴好,虽然冷,但终归不是那种寒气逼人,浸在骨子里的冷。走到后院的梅园的时候,天开始飘起小雪,落在地上一层一层的堆积起来,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四下里万籁俱静,雪地混白一片,重重花树争奇斗艳,交杂在一处,我踏雪而行,一身白裘掩映在梅林之中,好似要隐没在重重花影中一样。 天气好,心情也舒缓了起来,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若是对面没有浩宇铭的营地,想来就更加称心如意了。 这几日,浩宇铭的军队来袭扰过几次,他几乎日日想出新的法子来提醒我他的存在,凌灏轩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明显有几次脸色铁青。虽然别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可我毕竟是他的皇后,他哪里能忍受这些! “怎么在外面?不冷吗?” 我听到他的声音,转身去寻,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狐裘,在雪地里更显俊逸。他快步向我走来,牵起我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然后细细搓了一会儿,又拿了貂皮袖套给我套上方才作罢! “这么冷也不带个袖套!仔细冻着!”他皱眉看我,抱怨道:“你这些时日都是这般不爱惜自己吗?” 我有些好笑:“你以为我是你宫里那些弱不禁风的嫔妃呢?哪就那么娇弱了!” 话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我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他的脸果然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你还是介意她们,是吗?” 介意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办法在那个华贵的牢笼里待下去。 “慧妃受威远侯牵连,已经降了位份,现在是慧嫔了!”他好像是想解释什么,却明显让气氛变得更差。 “你以为我介意的是这些事吗?”我忽然不耐烦听下去。 “我知道你不介意这些,你的心里自有乾坤,你的眼里根本看不下这些,可是我不能不介意!”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好像是在担心我再次突然离去。 “灏轩!”我微微叹息:“我不是要和她们争宠!我只是过不去心里的坎!灏轩,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日拒绝嫁给你!” 他看着我,眼眸中充斥着晦暗不明的气息。 “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所以,自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我介意的是你早已有妻子,我不想去抢别人的夫君!也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去碰别的女人!”我抬眸看他,满眼心酸:“你知道吗?我们的婚姻是被人诅咒的!” “若儿……”他牢牢的抓住我,声音暗哑。我知道他难以理解,可是,我却无法忍受。 “你让我给你机会,可是谁能给我机会!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早已没了机会!”心毫无征兆的痛了起来,我口口声声并不爱他,却仍然为他伤心,我这是怎么了?!我厌恶这样的自己,只想立刻逃离。 夜里,他站在我的门外,沉吟不语。我装作没有看到。他就那么默默的站着,足有半个时辰,我终于忍不住要回头的时候,却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恍惚的烛火,静静的照着这个偌大的屋子,火光柔柔的投在被子上,晃出浅浅的一条光线。 我们忽然陷入冷战,这一刻我才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又脆弱。他要的爱情是我对他的专注,而我需要的唯一他却无法给我!他能做到的只是给我尊贵的身份,高高在上的权利以及帝王的宠爱。而我要的却绝非这些,这是我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辗转一夜,我的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一张张画面,那些以往的快乐和痛苦交相替换,直到窗棂开始泛白,漫漫的阳光从靠门的位置缓缓的向内推进,直到洒满整个床塌。 “将军!将军!” 我睡的昏昏沉沉,耳边却传来焦急的声音,多年来生死一线的经历如同拉响的警报,让我瞬间清醒。几乎是立刻,我奔出房门。 “出什么事了?” 任昱铭站在房门口,一身甲胄,满脸惊慌。 “皇上出城了!” “你说什么?”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今天一大早,浩宇铭就在城门外叫阵,正赶上皇上巡查城防,一怒之下,就……” 只字片语我已经知道来龙去脉。凌灏轩绝非冲动之人,此番动怒恐怕是因为我昨天和他吵架导致,我再也顾不上这许多,立刻回了房间,一边换铠甲,一边往城外冲去。 “马上带兵去老八那里领足够的弹药,箭矢全部换成火雷箭,吩咐下去,若是皇上出事,你们就准备好陪葬吧!” “是!” 城门外围满了人,一列列士兵排列整齐,像一个个巨大的火柴盒一般平铺在旷野上,将士铠甲英挺,刀枪闪亮,犹如铁甲之洋。我扬鞭如电,将马抽得飞快,直奔战场中心。 马蹄声响起,天昱将士匆匆回望,然后自觉的后撤,给我让出一条道路,然而,再前面却有月珩的军队向我冲了过来,我看到他们铁甲锃亮,刀剑出鞘。再接着,我看到天昱的军队立刻迎上前去,架住他们高举的长矛剑戟。 然而,我却没有时间等他们为我清除路障,速度丝毫不减,已经横冲过去。 “留步!” 我的睫毛都没动一下,一鞭子抽过去,鞭梢极具技巧的在半空漾开无数朵鞭花,刹那间地上便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 士兵们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我已经轰隆隆过去,扬起的烟尘将身影遮没。 “什么人!拦住他!拦住他!” 身前身后一阵乱嚷,我却丝毫不去理会,只想在第一时刻确认凌灏轩安然无恙,像一枚锋利的黑色锥子,毫不客气的剖开方阵。 有人全副盔甲的冲过来,老远便变换阵型,前阵变后阵后阵变前阵,长枪一交,寒光闪烁! “嚓——” 长剑应声出鞘,带出一阵厉风,织密剑芒一片,将那些绊手绊脚的长枪撞飞过去,连带着血肉横飞。 铿然声响不断,月珩将士惶然一退,像沙滩之上浪潮退却,带着淡红的血沫。 而我,终于看到方阵中心的两人。 银白色的铠甲和墨黑色的铠甲相对,如同水粉纸上平铺开的水墨,触目惊心。在白雪的映照下,凌灏轩双眼漆黑如墨,轮廓清瘦,一身如冰雪般的冷冽气质,由内而外的渗透而出。 对面的男人冷冽俊逸,眼睛缓缓眯了起来,阳光的照射下,积雪微红,浩宇铭长剑一舞,破空一响,半空中身形如游鱼般带着锋锐割耳的尖啸,疾射向凌灏轩,仿佛要藉长剑的威力来宣泄内心的怒火。 为了躲避这凌厉的攻势,凌灏轩掠起身子,当空一拧,长剑发出雷霆一击!一道细长的白光,迅疾地打在浩宇铭所持的剑柄上。浩宇铭身躯一震,白光一折,反弹飞射,击向凌灏轩的左胁,却恰好撞在他的长剑上,“当”地一声星花四溅,两人一个踉跄,竟然势均力敌。 浩宇铭心中一沉,长剑骤然化为一道尖锐之声,这一剑之力,未发时,已使得站在他身边的众人,衣袂间带起一股拉扯之力,剑未到,剑风荡漾! 凌灏轩的衣衫被激风卷开,却身形未变,剑光炫目,剑尖刹那间已到了凌灏轩的双目之间。凌灏轩腰间发力,身形暴退,长剑一撩,已将危急化解。直射的身躯,长空冲起,剑势改由自上往下直戮,倒射向浩宇铭!长剑已近在咫尺,浩宇铭竟然不慌不忙,身体自马上侧躺,剑锋自左而右平扫,直直击中灏轩的长剑,只是这一点偏差,却化解了这必杀之招。 大凡武林高手的全力一击,居然可以半空换气,易势再袭,那已经极难做到,凌灏轩这一击气势淋漓,但被浩宇铭的剑锋所挫,无奈之中,只有聚力再袭。只是这旧力已去,新力未至,正是破绽百出之际。浩宇铭哪里能够放过,刹那间长剑又至,灏轩长喝一声,半空三个翻身,落在丈外,一口元气,无处渲泄,剑尖一撤,哧地刺入道旁一颗大石里! 那大石吃这一剑,竟喀喇一声,四分五裂,凌灏轩只觉真气逆走,五脏有说不出难受,张口欲呕出一口鲜血,但生性倔强,硬生生地又把这口热血强自压下,强自出剑!待浩宇铭持剑来袭时,已不及闪躲! “铮”的一响,我自万军头顶剑贯长虹,如飞凤腾舞在天,身下,是万众屏息仰首。一剑惊艳,直射目标!将浩宇铭的致命一击,一尽化解。 无奈之中,他只好把长剑一收,跃开戒备。 “怎么样?你有没有事?”我转身上下打量凌灏轩,满脸急切。 他忽然笑了,如阳光下鲜花灿烂,带着温暖。他一把将我抱在怀中,眸光温柔细腻,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我无奈的推他,什么时候还在意这些,我挽了一个剑花指向浩宇铭,然后吩咐一侧的肖锐:“护送皇上进城!” “是!”他领命,走在凌灏轩身后:“皇上!臣护送您回城!” 凌灏轩看我一脸紧张,淡淡笑着,浑然不在意的看向浩宇铭:“怎么样?太子殿下若是不尽兴,朕再陪你打一局,如何?” 浩宇铭眉头紧锁,黑亮的眼眸里闪动着锐利的锋芒,他的目光从城楼上那层林密布的弓弩手身上划过,深深地望着我略显苍白的脸颊,恼怒、羞愤、失望、无奈等情绪交替浮现,然后突然策马转身:“退兵!” 房间里一片温暖,我洗了个澡,靠在软榻上,想要闭上眼睛,却在闭眼的一瞬间,看到站在门口的凌灏轩,我有些无奈,垂眸不去理他,他却笑了起来,默默走到我的身边。 “怎么这么冲动?万一受伤怎么办?”我忍不住嗔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表情很难出现在一个君王脸上,他抓住我放在被褥外的手:“浩宇铭竟然口口声声要抢朕的皇后,我岂能容他放肆!” 我看他一眼:“你明知道他是故意激怒你!”我试着往后扯自己的手,可是没有扯动。 “我知道,只是……”他的双眉微微簇起“只是我不甘心!” 我看着他,不知道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曾下决心嫁给他,又曾下决心离开他。在我嫁给他的时候我并不爱她,当我离开他的时候却偏偏开始习惯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界定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一样。onclick="hui" (); 第一百零六章 岁不苦寒常疫疠 屋外冷月如辉,星子寥落,飘了一日的风雪终于止歇。他躺在我的身边,第一次,睡下的比我早。我听着他轻微的鼾声,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的脸还是那般俊逸,恰如当年的润雅风仪,丰神俊逸,刹那间,时光轮转,覆水回溯,记忆里寒潭清寂的双眸和眼前安静美好的男子重叠在一处。 我目光灼灼地看他,我好像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他,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他和灏千长得并不相像,他的眼睛比灏千的狭长,眼角微微挑起,鼻梁也更加高挺。如果说灏千是温润君子,他就更加冷冽一些。 我看的近乎痴迷,竟没有发现他唇角微微一勾,一把把我拉在怀里,我压在他的胸膛,他的笑声在胸腔里激荡,震在我的耳畔回响。 我刚想挣扎起身,却听到他柔软的声音:“真没想到你会有认真看我的一天!” 我的心忽然就开始微微泛出苦涩,是啊!我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我从未将他放在过眼底。我忽然就不想动了,乖顺地躺在他的胸膛,他抚摸着我顺滑的头发,发出长长的餍足的叹息! 夜,如此安静,安静到我们只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皇上!皇上!” 门口忽然传来急切的声音,已是四更天,曹文焕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时候轻易打扰凌灏轩。我们皆是一愣,第一时间坐直身子,目光交织中,隐现一丝隐匿的清寂。 “什么事?”他开口,暗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 “京城急报!江州突现疫情,已经发现好几个村子出现同一症状,死了两百多人了!” 我吓了一跳,春天本就是传染病高发期,这个时候出现疫情,万一波及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向凌灏轩,果然他的脸色苍白难看,他翻身起床,向门口走去,我看他穿的单薄,拿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他回头握住我的手:“你去睡吧,我来处理。”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回房换了件衣服,放出了信鸽。两国之间的情报工作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除非是极端机密,不然两国之间斥候交相来往,根本就存不住什么秘密。 凌灏轩再没有回来,这一夜我同样不能入睡,天将将发白的时候,终于传来消息,月珩境内也发现了疫情,只是月珩气候寒冷,地广人稀,所以病例较少,没有形成大规模的传播。 我拿了情报,第一时间赶到书房。 “皇上!停战吧!”我站在他的面前:“疫情刻不容缓,若是不加控制,失去早期的防控机制,错过最佳的时机,伤亡会快速的增长,甚至几十倍上百倍的增长。到时候即便我们抢回云中十三州,我们的代价也不过是形成了更多的空城、鬼城。” 他深深地看我,转而微笑:“我正要跟你商量!”他的眸光晦暗难明,看向月珩的方向:“相信浩宇铭也熬不住了!” 我疑惑地看他。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拉我坐下:“浩宇铭虽是嫡长子,可是他的母后在他幼时早亡,现如今的皇后有三个儿子,特别是长子浩宇翌深受皇上宠爱,由来是自凭母贵,浩宇铭带兵征战久攻无果,国内又现疫情,相信浩宇翌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已经派人通知月珩内部的眼线,他们自会运作,这场天子之怒,浩宇铭是躲不过去了,相信很快他就会退兵了!” 我微微翘唇:“去找浩宇铭谈谈吧!我想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微微皱眉:“你去?太危险了!” 我笑着劝他:“他留不住我,更别说他现在也不敢留我!等到初步意见定下来,你再去和他谈!” 他沉思片刻,终于点头。 苍茫天地,此刻已被大雪覆盖,旷野上的景物反而好看了许多,如一幅天然水墨画。画中,玉树冰洁,雪挂莹白。 城楼下,他一身紫貂大裘,面容俊美,丰神俊逸。我也没穿战甲,只披了一件白色狐裘,一扫杀伐之气,只余钟灵毓秀,清丽脱俗。 “决定了?是来换云中十三州的吗?”他扫了一眼城楼上紧张关注局势的凌灏轩,又看了一眼十米开外持剑以待的秦战和蔡祁岩,勾唇一笑,调侃我。 我冷冷一笑,不去理睬他的挑衅:“难为太子殿下这般时刻还能惦记着我!不过,真的没关系吗?听说月珩国内的局势也是刻不容缓!殿下真的可以高枕无忧的在这里继续和我们对峙吗?” 他的脸色一变,眸光晦暗不明,里面仿佛风云变幻。我淡淡看着他,脸色不带一丝表情,他终于开口,口气疏淡冷漠:“这就不劳慕将军挂心了!” “我们不必互相试探,今日我来就是想和太子殿下协商停战事宜!”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在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哦?”他一愣,没有想到我的来意“你们天昱这是要示弱了吗?看来你们国内的疫情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 我丝毫没有吃惊他的消息如此精通,冷冷一笑:“无所谓示弱,太子殿下应该明白,即便皇上不在这里,就我一个人也足以守住幽州城!太子殿下之所以现在还敢跟我这般周旋,也不过是在试探谁的定力更足罢了!那我只好让殿下失望了!殿下想玩,我自然可以让皇上先行回京,我陪殿下僵持下去,只是到时候,殿下真的可以自如的收场吗?而且,等到那般时刻,殿下真的还能全身而退吗?!”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冷冷地看着我,半晌不说话! “战事久拖不决本就为人诟病,但就现实而言,你已经不可能在我天昱手中得到一丝半点的好处!还是算了吧!”我浅浅地笑着:“殿下若是愿意,我们可以签下为期半年的停战协议,到时候或战或和,我们悉听尊便!” 他眉头微微皱起,许久,忽然开口:“你真的不想跟我回月珩吗?我会给你最尊贵的位置!” 我忽然笑了起来,是啊!那个最尊贵的位子!而我却避之唯恐不及:“殿下,你想的太多了!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他眉心紧蹙,寒声说道:“拿来!”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展颜一笑,看向城楼上的凌灏轩,开心地挥手。 西北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幽州城仍旧春寒料峭,此时的京城早已是鸟语花香,风轻云淡,春意渐起,正是最为舒适的时节。 和浩宇铭的停战协议签的很顺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别说浩宇铭贵为太子,原本就因为骁勇善战被封为兵马大元帅。他若不敌,谁又敢领命前来。何况月珩境内也早已乱作一团了! 虽在赶路,然而政事繁忙,灏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静静地批阅奏章,我看他心神专注,目光不自觉地胶着在他的身上,他垂首的侧颜真的相当动人,不经意间我便有些失神,他忽然轻笑一声,将最新一份折本阖上,抬眸看我,我慌乱地躲闪目光,然而,还不待他捉住我四处躲藏的玉手,轿厢的门扉突然被轻轻叩击。 “皇上,这几日又在城郊的几个村庄发现了相同的症状。”打开门帘,太医令宗正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面上的汗珠不停地顺着脸颊滚落。 “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派去御医了吗?”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往京城的方向前进,然而坏消息却依然源源不断的到来。 “是,前几日刚刚发现的时候已经派过去了,当时症状并不明显,所以派过去的御医只是开了几剂清热解毒的药,可是这几日不但没好,反而又有另外的村庄发现了这种病情,死者已近三百人,病危者甚众。幸而太医去的及时,有关表征变化、诊疗、传疫及致死的情况还算详尽,太医署据此正在核查旧档,看看以前是否曾有同种疫病暴发。微臣,微臣不敢迟疑,便立刻来报。”宗正手忙脚乱地擦了下额头的汗水,说道。 灏轩微微皱眉,道:“这个时候了不赶紧调集太医前来诊治,还查找什么旧档?” 宗正抬手拭了拭额上冷汗,语调有些艰难地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诊治疫症,常常要到后期病死者甚多时方才能找到最有效的疗法,若是有前人经验可取,自然能保住更多的性命。” 凌灏轩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深深地蹙眉,问道:“那依太医署的判断,江州的疫情还有没有可以控制住的可能?” 宗正面色说不出的难看,“江州已经是这样了,情形也不会更坏,下官怕的是……” “是什么?” “这场瘟疫自江州起,却未必能在江州终……” 凌灏轩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微微沉吟“吩咐下去,改道江州!” “你是不是疯了?!”我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你是一国之君,贸然进入险地,万一波及,如何是好!” 他愣了愣,眉心紧锁,长久的望着我,却终难下定决心。 “我懂些医术,你把正卿安排给我,有他在足矣!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疫情控制住,你要相信我!”我把他扯到我面前,让他正对着我。 “医术精湛和控制瘟疫是两件事!十年前柳州的那次瘟疫,死了两万多人,一时间柳州十室九空。去的医者活着回来的不足十之三四,无奈之下,那些患病的人,被活活烧死的远比病死的要多!”他突然把我抱在怀里,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下巴靠在我的头顶,沉声说道:“你可知道,你去比我去更让我难过!” 我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从他肩膀上传过来的屡屡温暖,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不要担心!我能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他无奈一笑,又揽住了我的肩,好像哄孩子一般:“你哪里也不要去了,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身边就好,等我把太医都派去,有他们在,总会有些办法的。”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霎时间有几分恍惚。之前的战场厮杀,让我万分疲累,可是,不管再累我还是不能停下来,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他嘴里所言的那场大火,也不想看到十室九空,我做不到在那个精致的牢笼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我宁可餐风饮露,出生入死! 他定定地看着我,眉头紧锁。 “为什么你总是不肯相信我!”我抿紧嘴角,声音有些发闷。 路有些不平,马车稍显颠簸,他一手环住我,防备着我晃倒,许久,他才长长地叹息:“我为什么娶了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皇后!”onclick="hui" (); 第一百零七章 恶疫无情犯江州 江州地处天昱东南,乃是河道中枢运转之地,来往经商之人众多,是商业重镇,人流通衢,展目望去山林青翠,涧水幽蓝,时有鸟鸣啾啾,景致倒还不错。只是这些时日有不少人患病,整个江州都弥漫着悲伤、恐惧的色彩。 “正卿什么时候能到?”我转头询问身边的宗正,身为太医令,他自然不可能不来。 “若儿!” 话音未落,我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嘎然而至,回首望去,正卿尴尬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眸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然而又有些许惊慌,显然对于忽然唤出我的闺名有些尴尬,他立刻转移话题:“慕将军!” 宗正看出皇上对我的不同,此刻见我和正卿是故交,便退去两步,等在一旁。 我满眼惊喜,几步迎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卿,你来了!” 他轻轻地叹息:“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得了皇上的旨意,听说你要过来,我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因为押运药材,脚程不会太快,我先一步赶到,大批药材应该明天晚上就能赶到。”他难掩欣喜,上下打量我:“好在没有什么闪失,这段时间不只是我,苏大人整日辗转难寐,消瘦了不少,你不来点音讯,可知道他有多担心吗?!”。 我心头攸的一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哥哥的担心,只是沙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我又岂敢多言,平白让他忧心,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反而更让哥哥担心!我叹口气:“是我糊涂了!” “苏大人知道你来了江州,向皇上递了奏章,想来江州陪你,皇上怕你忧心,给驳回了。”他叹口气,犹豫了半晌,方才继断续续地说道:“其实皇上对你真的很好,当日浩宇铭口出狂言,拿你换云中十三州,群臣哗然,众说纷纭,皇上一言驳回,立刻带兵御驾亲征,虽然以往他做了许多伤你的事情,可毕竟……” 我看他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打断道:“这些我岂会不知,可是!”我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解释:“算了!不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疫情刻不容缓,我们不能等了,先进去吧,你找几个人把我带来的东西都分发下去,没有防护服的坚决不能入内,在外面安札营帐,若有不听调遣私自进进入祠堂的,立刻看管起来,祠堂里面的人一个也不准放出来,若有不服从管理的,军法处置!”我沉声吩咐道。 “好!”他轻声答应。 我点点头,将自己准备的防护服穿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看到我往身上套防护服,正卿一惊,立刻翻身下马,走到我身边。 “换衣服啊,还能干什么?”我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停下来。 “太医署有御医在这里,让他们进去就行了,万一你要是遇上什么好歹……”正卿急道。宗正和江州城守司马竹也急忙赶了过来,凌灏轩临走前的警告他记忆犹新,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必然牵扯到他的身家性命,他岂敢让我鲁莽行事。 “他们若是能看出什么,就不会这么多天还束手无策了,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就出来!”我哪里有时间和他耽搁下去。 “不行,你守在外面,我进去,你且等一等,等我查明情况,我们再从长计议!”他丝毫不肯让步,一把抓住我的衣服,急急地说道。 见正卿这般固执,我只能停下手上的动作,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怀疑这里面已经不是简单的疫情,这个时节最是容易出现瘟疫,一旦真的蔓延开来,就不只是一座江州城这么简单了,我已做好防护,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只要确定了病症所在,我便能够想出对策。”我认真地看他一眼,“现在已经刻不容缓,几千条人命就在里面,你觉得我能安心等在外面吗?” 他终于溃败下来,转身拿起一件衣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进去!”说着便自顾穿上衣服。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吩咐道:“司马大人一定要记得,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切断江洲城与外界的联系,不许人随意出入。” “将军,城里有发病的,但也有没发病的,难道都圈在一起等死?”司马竹一惊,迟疑地说道。 我淡淡地开口:“也不能说是等死。城中有活水,粮食也很充足,封城后太医署会划出多个病区,百姓一旦出现病症,便会移送进去,统一诊治。未发病的人隔离在外,尽量减少外出,小心防护……” 司马竹急切地插言问道:“这样就能不染疫病了?” 我凝眉看他:“疫病这种事,怎么都难保万全,但总比恐慌之下四散奔逃,既得不到救治,又可能引发他处险情更好。沾染了疫病之人,并不是立即就有表征,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短时没有发作,再好的医者也分辨不出……” “可是,一旦封城,总也有好些人本来没事,却因为封了城被困在里头不得逃生吧?” 这边的争论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此刻许多江州官员也顾不得礼数,皆围到我们身边点头应和,即便一直未曾反对之人,表情也有些犹豫不决。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胆。”何正卿冷冽的声音压住了一片低语,“封闭四门固然有全城赴难之虞,但放任疫情四散,举国同危,对于解救城中百姓又有何益?” 他立于一侧,身旁有将士守卫,江州城守司马竹此时听他开言方才意识到了什么,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些发黑。 “何大人!”司马竹表情僵硬地看看他,又看看我,“这是商谈,还是命令?” 何正卿眸色凌厉地回视着他,“诸位大人皆是朝廷栋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越是危急之时,越当为百姓表率。”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被冻结住一般,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司马竹等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有几个人冲了数步上前,似乎还要争执。 然而,何正卿没有给他们反对的机会,他旁移两步,正好立于群臣之前,声调坚稳,“封城禁令已下,朝臣如有胆敢携眷外逃,引发民乱者,当立杀无赦!” 如血的残阳余晖之下,江州四方厚重的城门缓缓闭拢。 听到风声的城内平民背着包裹细软,扶老携幼,一拨一拨地拥向城门,现场一片混乱,哭喊之声四起。 “听说柳州当时封城,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大家逃命啊!” “是啊!放我们出去!” “开门!开城门!” “我没有得病,快放我出去啊!” “求求你们了,我不想死!” 守城将士密密麻麻地列成人墙挡在主道上,枪尖向前,人流暂时被拦阻在城门内,百姓们不停地鼓噪呼喝,甚至有人试图用木板棍棒等物强行冲击。 两列骑兵从城墙侧方冲出,马蹄踏出扬尘,长鞭脆响,勉强将这拨冲压挡了回去。骑兵列方队将人流隔离,何正卿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高声喝道:“都不要吵!诸位请听我一言!” 趁着瞬间静寂,何正卿长身而立,向四方拱手,扬声道:“各位父老,江州疫灾虽是大难,但也不必过于惊慌。”他一指旁侧的宗正,“太医令宗大人在此,下官身为户部尚书,江州是重城,自有上天护佑,皇上眷顾,朝廷愿与诸位一起,共安天命!” 正卿的户部尚书身份的确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对于百姓而言,有官职如此高的官员与自己共赴生死,自己这条卑微的性命仿佛也得到了护佑,一瞬间,下方涌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平静了少许。 “这边有我,慕将军、宗大人,有劳了!”趁着这一刻的平静,他回首看向我们,目光坚定。 “是!”宗正满脸凝重地说道。 一切准备就绪,我便走进了染疫的村子,任昱铭带了几个士兵抬着东西走在后面,原本对瘟疫充满恐惧的士兵因为我们走在前面,心里的忐忑也便安定下来。刚刚走进村落,便听到耳边不断的充斥着呻吟声,街道上空无一人,还没有发病的村民分散的待在自己的家里,已经发病的村民被聚在村中心的祠堂里。 我没有迟疑,将跟随的士兵分出四人,两人一组挨家挨户的去送我精心调制的消毒药水,以杀死空气中传播的病毒。带着余下的几人直接走向了祠堂。然而,还没有走到祠堂,已经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哭声,然后几个村民抬着一个简单的担架,担架上一领粗麻白单垂落,遮住了病死者带着血污的扭曲面容。 我不忍直视,快走几步,走进祠堂,祠堂不大,有七八丈见方,近百个病人躺在用木板拼凑的简易床上。地上也已铺满凉席,密密躺着的全是虚弱呻吟的病人。或许是因为门窗紧闭,阳光投射不进来,使整个祠堂看上去阴森恐怖,哭泣声和呻吟声混在一起,犹如人间地狱。 我微微叹息,命任昱铭将门窗打开,又安排另一个士兵将消毒液洒在地上。onclick="hui" (); 第一百零八章 以身试药尝百草 看着那些人瑟缩在一起,我的心里如同被啃食一般疼了起来,我深吸一口气,说道:“乡亲们,你们不要怕,皇上已经为我们送来了最好的御医,一定会将你们治愈,你们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朝廷来人了!” “我们有救了!” “朝廷来救我们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各种声音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那被人憎恶的惶恐,那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期盼,在这一刻宣泄出来,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酸涩难当。 “对,我们来了,所以,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一定。” 我没有迟疑,待士兵们利落的将病人分散开来,已经开始了最基本的诊治工作。新的患者陆续被送进来,祠堂内无处下脚,只得靠坐在门外街边。我定了定神,快步赶过去用手帕垫着把了把脉,面色愈发凝重。 “以发热、乏力、干咳为主要表现。鼻塞、流涕等上呼吸道症状少见。约半数患者多在一周后出现呼吸困难,严重者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后果会更加严重。”经过初步的诊断,我已经做出了判断,“先隔离吧,让士兵去逐家检查,这种病有一定的潜伏期,只要是与病患有过接触的都要先隔离半个月,确定没有症状,才能回家。” “好的。”我抬眸,身旁竟是匆匆赶来的正卿,他满脸汗水,衣襟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渗出水渍,想必他是担心我被人为难,才会如此仓促。 “等等,有一些家里可能生怕病人会被统一烧死,所以有可能会有所隐瞒,一定要让士兵好好劝说,我们是为了治病,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好,你放心,我一定安排周详,只是这些病患……”正卿担心地说道。 “我会尽快研制出对策,你放心去吧。”我淡淡地开口,满目焦灼。 他点点头,眸光中流露出担忧。 宗正满头大汗地跑来,喘息着道:“将军,城中驿店,又有十多个人全部发病,您看这,这恐怕是,是……”宗正的眸中满是忧沉之色,因顾忌身边许多病人,没有把话说完。 我用手背拭了拭额上的细汗,看向正卿道:“立刻通知发生疫情的州府,一定要做好隔离,发现病患立即隔离,并对接触人群进行梳理,只要是有过接触的,一定要隔离半月,不允许中间发生失控漏管、瞒报漏报的情况,一旦发现立刻革职查办!” “我去办!”他答应下来,却有些犹豫:“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正卿,这件事只有你能去办,其他人我不放心,哪怕有一个携带病毒的人散落在外面,疫情就会成倍增长,我们大意不得!” “好,那你多注意。”他看出我的焦虑,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出门。 目送正卿离去,我指挥着士兵按照患者的症状将一些抗病毒的药物送到了患者的手中,对于持续高热的,用冰袋和酒精降温。 “将军,那边有几个人呼吸急促,几乎已经无法呼吸,该怎么办?”宗正急急地跑了过来,问道。 我沉思片刻,和宗正探讨:“依照此次疫情的临床特征,其核心病机为‘湿、毒、淤、闭’,病位在肺、脾,可伤络入血。我觉得可以采取两种方案:一号方用于预防,取苍术3g,金银花5g,陈皮3g,芦根2g,桑叶2g,生黄芪10g,以开水冲泡,十天一个疗程。二号方用于治疗:取生黄芪10g,炒白术10g,防风10g,贯众6g,金银花10g,佩兰10g,陈皮6g煎服,每日一付,分二次服用,宗大人觉得如何?“ 他一愣,细细品味,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这药方果然对症!”他看向我,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将军如何得知……” 我瞥他一眼,难道告诉他这种疫情在我生活的时空里早已被征服?!但他一副执着的态度,仿佛不知道其中的根由,就难以释怀,也只好应付道:“祖上一直修习医术,所以了解些皮毛!” 他哪里肯信,可我却再无半分解释,无奈之下,他也只好罢休…… 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祠堂里全是酸腐的味道,病人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咳嗽声此起彼伏,一具具尸首被抬了出去,一个个病人又走了进来,我听到门外百姓们的争执、哭闹声,他们拼命地拒绝接受自己得病的消息,拼命地指责谩骂那些有可能传染上自己的人,三不五时地上演一出大打出手的闹剧。 我心力交瘁,正卿担心我生气,经常避开我调配兵力去处理这些,偶尔我能听到他对着御医们发脾气的声音,然而每次看到我,他都是无事发生一样的平静,偶尔安慰我:“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在劝慰我,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这次疫情的严重性,只是,除了坚持,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将军,又有几个人咳得喘不过气。”任昱铭赶了过来。 我立刻匆匆赶去,让手下将熬制的药草喂了进去,又马上转到另一处,去看护其他病人。 “大人,大人,我爷爷快不行了,大人,您快救救他,救救他,求您了,大人。”耳边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哭声。 我循声望去,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个老人,老人面色苍白,已经昏迷不醒。 我忙跑过去,做了初步检查,便知道老人是并发了心疾,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物,直接送入老人的嘴里,用水轻轻的送了进去,又用内力缓缓推入,看着老人逐渐缓和的面色,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方才舒了一口气。 “这样不是办法。”我喃喃自语道。 “将军,何大人已经在祠堂附近清出了几个院落,可以将一些症状不明显的病人先送过去。”正在此时,宗正跑过来说道。 “你尽快将人送过去,按病人症状分到不同的院落,千万别弄错了,记得房间一定要通风,做好消毒,把药物按量送过去,让每个病人按时按量吞服。”我叮嘱道。 “是,将军。” “每个房间都要配一名御医,发现情况立即沟通,不得盲目操作。”我又嘱托道。 “是!”见他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士兵将病人送出去,祠堂里的气息总算变得不是那么浑浊。 药汤不断的煎出,我到前堂帮着给危重病人喂服,又将空药碗收入托盘中,拿回内院。走到药房外的连廊下,我只觉得异常疲累,一时撑不太住,靠在墙上暂歇。 何正卿在院中看见,赶忙上前接过托盘放在扶栏上,担心地劝道:“你也应该去睡一会儿了。要是连你都累倒了,不是更没有人能帮上忙了吗?”说着由袖中取了手帕,想要给我擦拭额上的细汗,我后退两步刻意躲开。 “怎么了?”何正卿不解地问。 我扶着青砖墙面,低声问道:“正卿,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我相信你,你会找到办法的。” 我默然沉思,没有回答。转而问他:“宗大人,外头第一批服药的病人,现在可有起色?” 他忙答道:“只有少数几个人不再咯血,但还都是高烧难退。” “这么说来,也许应该试着再加一味……” 我微撑起身子,心中明白自己虽然在前世经历过这些病毒,可毕竟跨越时空,每种病毒即便有些类似却也会有不同,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恐怕不行。我暗下决心,声音虚软,但语调坚定,“宗大人,此时不能求稳,请您尽量大胆一些。我刚刚发病,正好可以试药。” “发病?发病!你什么意思?”正卿震惊地看着两人,“试药?为什么要试药!你又没事为什么要试药?怎么个试法?” 室内的医者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我挣扎着起身来到外间,一个人沉着脸想想停停,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写出一张新方,递向一旁的宗正,“去煎药吧。” 他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微惊,“将军,会不会太险了些?”我看向他青筋隆起的苍老的手,好半天才轻叹一声,“照方煎药。” 这时天色已经透黑,改为临时病堂的几间店面里只有数盏油灯照明,气氛极为暗沉。 我满眸疲色,躺在床上,即便疫情紧要,我却不得不暂时放手,我明白在长途跋涉三天三夜后,我的身体本身就会因为疲惫成为易感人群,而最近的接触病患,再加上因材质问题无法达到完全隔离的防护服,都让我很难做好防护,此时的不适应该就是早期的症状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正卿捧着一碗新熬的汤药从药房走来,端到我的床前,先将我半身扶起,沾唇试了药温,小心地喂了两匙。 我黑亮的瞳孔有些微散,努力定神看着正卿,想让他离开,可是看到他那双坚定的眼神,最终却又没有开口,无声地将整碗汤药喝下。 独自支撑了半个多月,疲累、焦虑、失望和沮丧似乎抽走了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我红着眼圈,前额缓缓靠向正卿胸前,喃喃道:“若能早加防备,不至于会这样的……” 他收紧手臂,眸光闪动了一下,道:“我虽然不懂医道,但是总觉得,这场瘟疫来得奇怪,恐怕不仅仅是天灾。” 我长长的叹息,越发察觉出此间的非同寻常,“你也这样想?一开始我的感觉就有些不对,江州是河运要道,商贾重镇,怎么可能偏偏就无声无息只在这一地发现疫情?”我深吸一口气,试图振作起来,“接下来江州的情况应该还会恶化,人员流量如此巨大,举国上下必瞒不长久,朝廷打算怎么办?”onclick="hui" (); 第一百零九章 沉疴尽去病初愈 江州的消息封锁得很早,里面是何情形知道的人暂时不多。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江州病例日渐增加,一旦压控不住,全城恐慌外逃便在眼前。 “真怕十年前柳州的惨状再次上演!”他长长地叹息。 “那场疫灾在十年前?”我疑惑地问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当时的柳州地处边远之地,消息滞后,朝廷得知消息后已经失控,因未得及时管制,柳州全城逃散,终至疫情四起,完全失控。先帝迫不得已,诏令白虎军封住柳州境内的所有通道,逃亡者一律乱箭射死,不得离开,所有的尸首全部由城内人员自行掩埋,然而,在那种形势下,又怎么可能做到一一救治,好多染疫之人不等病死就被自己的亲人朋友遗弃,丧命在大火之中。这其中有多少泯灭人性之事难以启齿,事态惨烈到连史官都不敢落笔。白虎军封境数月,一直到冬天才敢开禁。这场疫灾之后,柳州宛如死城,城中人口十损六七……” 我听的心惊肉跳,面色如纸,定定地看了正卿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抿紧唇角,半晌后方慢慢道:“若按柳州前车之鉴推断,疫情恶化恐怕在所难免。” “不会!”我紧紧皱眉,目光中却满是坚定:“不会,一定不会!”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终是点头:“我相信你!“ “宗大人,如何?”正卿将我的手放回被中,轻轻掖好被角,看向一侧的宗正,他显然很是期盼能有奇效,一直在床边观察,没隔半个时辰便会催促宗正诊一次脉。 宗正走到他身边站定,忧思重重地道:“若能挨到明日不起高烧,慕将军也许就能逃过一劫……” 屋外廊下只有一盏纸灯,幸而月色还好,光晕柔淡,昏黄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棂下透出,可以看到正卿守在床前那专注的面容。 何正卿默然片刻,低声问道:“慕将军所染症状是否与此次疫情一致?” 宗正怔了怔,转头望向他,“大人果然看出来了?” “慕将军这病来的这么急,本官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她明明是医者,为何会这么轻易的染上呢?” 宗正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并不是无一幸免,更别说慕将军是医者,所提供的防护服也有奇效,下官暗自揣测,恐怕是慕将军心急如焚,想要兵行险招吧!” 正卿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医者一道没有感同身受,想必慕将军拿捏不住截断此次疫情的药物,无奈之下以己试药,为的就是把握药量!” 正卿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慕将军此举是故意为之?”转而他又有些惊讶于自己的猜测:“可是,她是否有万全之策?是否有把握救治自己?” “现如今一切皆不好猜测,下官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慕将军能以己身度万民于水火,上苍必必会垂怜!” 正卿再次看向窗边的昏黄光影,心头甚是难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只希望上天垂怜,无论如何,这种后果不应该她去承受……” 宗正长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返身又回到了屋内。 这次疫病的患者中有许多人的病情都是在深夜突然恶化,我所改新方中的用药又甚是冒险,故而正卿丝毫不敢大意,与宗正两人轮流值守在病房,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的状况。正卿更是一直在床前不肯离开,即便困极稍歇片刻,眼睛闭上不到一刻钟也会惊醒。 我睡得昏昏沉沉,到了下半夜反而睡不着了,浑身如同着火一般,酸痛难忍。 “若儿……”我感觉到有人用清水绞了巾帕给我擦拭颊边,又伸出手背想要探试一下我额上的温度:“若儿,你哪里不舒服吗?” 是正卿!我勉强睁开眼睛,低声道:“你不要……” 他伸在半空的手立时停住,低声问道:“什么?” 我徐徐睁开双眸,眼珠上蒙着一层盈盈的湿气,“你不要离我这么近,这很危险……” 他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若儿,你既知道危险,为何还要让自己染上这病症呢?!你既然不怕,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细细的泪滴从我眼尾渗出,目光恍惚地凝视正卿的面庞,低声道:“我是医者,自然会了解自己的情况,可你不是!而且,我倒下还有宗大人,你若倒下,这江洲城恐怕会立时乱作一团,到时候天昱必乱!” 他默默地看我片刻,俯下身,摸了摸我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我短促地吸着气,微见模糊的神智似乎突然间又清醒了一些,在枕上半抬起头,“我想喝点水……” 他赶忙起身,到旁边小桌上倒了一盏水,揽起我的肩头喂了一口。 我的眉间浅浅蹙了起来,一口清水咽得有些艰难。 “大人,将军的脉象平稳,脉搏比昨日反倒有力!”一旁,宗正被我们惊动,急忙为我把脉,反复确认了,方惊喜的说道。 “当真如此?”正卿有些吃惊,他垂眸看我“若儿,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好一些了?” 我自他怀中虚弱的点点头,道:“虽然还有些酸痛,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你放心!” “那你睡一会儿,我就守在你的身边。”他轻轻的将我放下,为我掖掖被角,小声的说道。 他就坐在我的身旁,几乎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我的心极其安稳,瞬间便沉沉睡去…… 果然,当晚我未发高热,次日早晨苏醒时便明显转好,面上的潮红已经褪去,尽管四肢依然虚弱无力,却没有继发晕厥与抽搐。 到了晚间,我服下调改方子后的第五剂药,状态更加稳定,总算是连日阴霾下难得的一个好兆头。 宗正按我的要求在堂里病人中挑了二十名,陆续给他们饮下首服汤药,所有大夫全程细心照看,只盼着过了这一晚能见效验。 也许真的是上天开始垂怜,这批服药病患的高热在凌晨时开始回落,甚至有七八个人清醒了一段时间,主动开口要喝水。辛劳了一个通宵的大夫们十分欣慰,正卿更是高兴地跑进内院病房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此时我已能半坐起身,自己拿木梳梳理着凌乱的长发。 “你睡足这一天,气色真是好多了。”他坐在床边欢欢喜喜地看我梳头。 我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宗正冲了进来,虽是满脸喜色,眼框却是通红。 “慕将军!成了!”他一步跨了进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发抖。 我的眼圈也有些酸涩,看了看一旁的正卿,将那分热意隐去…… “辛苦了,宗大人!”我平息了一下心情,终是淡淡地开口。 他终于平静下来,坐下给我诊了脉,询问我此时身体的感觉。我知道自己的病况对于敲定最终的诊疗之法相当重要,一句一句答得十分认真。然后,又对药物的剂量进行细致的推敲。 江州封禁,锁闭城门算是比较简单的一步,如何维持全城在危急中的基本秩序才是最难的部分。除了日常巡防以外,各病区里的医坊、药铺,太医署的库房,官储粮仓和银库都必须加排轮值。在人手日渐紧张的情况下,要能统一调拨各府府兵、衙兵、巡防营这几方人马,能力和身份地位缺一不可的,正卿也知道此时京城里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故而将戒防的重责担了过来,每日里早出晚归,时常忙得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江洲这样的现状,若说有不幸之中的万幸,那便是兵营内尚未出现成批量的疾症,随着我身体的康复,几个病患也陆续被救治康复。总算让人在重重阴霾的暗影之中隐约看到一丝希望。不过城中的新发病例仍在大量出现,危重病死者的数字也在时刻增加,这座城池最终能否逃脱当年夜凌城那地狱般的噩运,此时依然是一个幽茫的未知之数。 好不容易能够下床,我再不敢偷闲,赶到城门,封锁是正卿亲自调度,力度和时机自然拿捏得很准。最开初局面还不明显时只是暗控人流,到了病死者陡增这一日,突然雷霆般将所有通道掐断,完全隔绝了内外进出。 我赶到城门时,一排高高的路障已经竖起,整队官兵身穿隔离服、手执长枪,在路障后严阵以待。数百名惊恐的村民哭喊着向外挤拥,还未能靠近便被枪尖逼了回来,踩踏间有人受伤倒地。 有将士在外侧高声叫道:“上峰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我的心略略平静下来,无论如何,隔离总算有效,只要封住感染群体,起码疫情不会扩散。onclick="hui" (); 第一百一十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我默默的转身向祠堂走去,一天一夜,整整十二个时辰,我脚不沾地地忙碌着,看着那些年纪尚幼的孩子,看着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我甚至不敢去想,一旦放手后果会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一阵眩晕突然而至。 正卿立刻将我扶住,看着我布满血丝的双眼、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面孔,他深深皱眉“即便是心急救人,你也要顾全自己,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却清晰地看到他的担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放心,如今我是最了解这个病症的人,所以,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面露不豫,却又无可奈何:“这次的事我按你的吩咐,没敢上报皇上,否则又是一番雷霆之怒!” 我不以为意,笑笑:“我这不是没事吗?何苦让他虚惊一场!” “幸而你没事!不然这江州上下,恐怕逃的了瘟疫,也逃不了天子之怒!”他抚了抚我的长发,笑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药又送过来了吗?都准备好了吗?”我看他一副要说教的样子,赶紧转移话题。 “都准备好了,你且放心,去休息一会儿,剩下的我来!”他看着我,无奈地开口。 我微微点头,看到宗正等御医正好迎了过来,说:“宗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察色按脉,先别阴阳。此次疫情在病性上属于阴病,是以伤阳为主线。从病位即邪气攻击的脏腑来看,主要是肺和脾,所以在治法上,一定是针对寒和湿,治疗寒邪,要温散、透邪,用辛温解表之法,治疗湿邪,要芳香避秽化浊,这是一个大的原则。除了服用中药,还有一些简单的治疗方法可以试用,如艾灸神阙、关元、气海、胃脘、足三里等穴位,可以温阳散寒除湿、调理脾胃,提高免疫功能。” “是,将军,我们立刻去试!”几人齐齐向我施礼道。 我点点头,继续嘱咐道:“防护措施一定要做好,一定要小心谨慎。” “是,将军放心,一定会万无一失的。”几人齐齐行礼道。 看着这些人都娴熟的动作,正卿轻轻叹息,再一次催促:“这下总能休息一下了吧?” “再等等吧,京中的那些御医虽然医术高超,但是对于传染性疾病的治疗还是固守着以前的方式,我总是害怕,担心他们会因为传染而放弃一些重症患者,所以,再等等,再等等好吗?”我神色凝重的说道,眼神中流露出的乞求竟让正卿心痛。 “你这样熬下去,万一熬不住,那后果……”他轻抚着我额前的几绺长发,原本精致的妆容,因为这些日子的操持显出几分憔悴,却平添了几分清丽。 “你放心,我挺得住,就这几天了,只要增长速度放慢,那我自然也就放心了。”我急急说道。 看着我眼里的焦急,正卿再不忍多说些什么,只好选择放任。 能做的,我已经全部做了,现在我担心的反而是那些官员隔离不到位和瞒报的问题。 正卿知道我的担心,他看向我:“皇上已经吩咐下去,放心吧!” 我点点头,事已至此也只好放下心来。 我静静地坐在桌前,感受着阳光自窗棂的镂空花纹中慢慢攀爬,一点点渗透进来。正卿已经指挥着太医署将方子送到了各州府县衙,每一个州府都有朝廷特派的官员和御医,相信有他们在,各府衙会慎重许多。 这几天我专注于梳理每个病患对药方的反应,好在有宗正在,在这方面他是专家。新增数字终于在到达一定的高度后出现拐点,治愈率也有了明显的提高。随着死亡数字的下滑,我终于察觉到气氛慢慢转变…… 难得的休息一会儿,却忽然听到敲门声,我一骨碌起身,几步走到门口。门外站着一个士兵,他没想到我这么快开门,手忙脚乱的给我请安,然后递给我一个匣子:“将军,卑职是璟王殿下麾下,奉殿下之命送东西给将军。” 我有些纳闷,随即恍然大悟,今天竟是我的十七岁生辰,我有些感动,疫情这么严重,我又远在江州,灏千要提前多少天准备才能正好赶在今天送来。 我忙伸手接了过来,他又对我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了匣子,在桌前打开。红布上平铺了一个小巧的紫翡翠木兰吊坠,吊坠晶莹剔透、雕琢精致,我有些惊喜,拿起来,和梳妆盒里紫翡翠玉镯、发簪放在一起,正配齐全套。定是看到我喜欢那只玉镯,才知道我偏爱紫翡翠,只是材质如此上乘的紫翡翠本就稀少,他是多么用心,才能打造和我心意的造型。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油灯下他专注的为我打制玉钗的情形。 这些日子一直男装打扮,玉镯和发簪不方便佩戴,正好这个吊坠可以藏在衣服里,我立刻戴在脖子上,藏在衣衫里,手隔衣握住,就好像他护在我的身边。 忽然,门口又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吓了一跳,忙把首饰拢起来,一边问:“谁啊?”,一边把首饰藏在首饰盒里。 “回将军,奴才小合子,奉皇上旨意,送东西给将军。” 我开门一看,果然在宫里见过他,他是曹文焕的小徒弟,日常里常跟在曹文焕身后。我的心里如同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在一起不是滋味。 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跪在门口等我,我接了过来,他低声陪笑:“皇上嘱托将军一定注意身体!将军可有什么话带给皇上,奴才侯在外面等着。” 我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想了想,便回了句:“你告诉皇上,末将谢过皇上赏赐,自会珍重,请皇上放心。疫情结束,末将自会回京复旨,当面谢恩。” “是!”他跪下答应了,方弯腰低头退了出去。 我赶忙关上门,犹豫了半晌,方才慢慢的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幅画卷,我轻轻拆开,隐约可见是一张人物小像,我慢慢卷开,才发现竟然是我的画像,旁边有一首诗: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我只觉心中一痛,宛如刀割。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那些以往的爱恨纠葛,此刻却都模糊成一片…… 夜幕四合,即便是病痛的呻吟声都渐渐查不可闻。门外却响起叩门声。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苍白。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方才起身开门。 正卿倚在门口,长身而立,一身银灰色的长袍,反而显得面容清俊。他手上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壶酒和几个小菜,姿态的站在门口看我,我瞬间了然他的来意,笑着站在门侧,他闪身进门。 我拖了椅子让他坐下,他缓缓斟酒,放在我面前一杯,我们两个默默的对视片刻,不约而同的拿起酒杯。 “此疫从无前例,若不是你手段精妙,依照对疫病的警觉,哪能达到现在的效果?”他微微叹息。 我清浅一笑,并不居功。 “上次一起饮酒还是那年正元节,我们和逸王偷溜出宫,没想到转眼已过去四年了!”他微微叹息,眼眸里满是追忆:“生辰快乐!可惜条件有限,不能为你操办,也只好这般为你随意过了!” 我拿着酒杯,看着里面金黄的液体,浅浅一笑:“有你在身旁,这已经是最好的礼物,总比宫里那些繁文缛节来的轻松!” “也便只有你从不在意这些,那些闺阁里的女子谁不是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操持生辰!”他叹息着,继续说道:“原以为你长大了会嫁一个好夫婿,即便不是嫁给皇上,也是哪个王爷,总不会再有一起喝酒的机会,却没有想到,你会离开皇宫,转而从军!”他叹息着,却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我淡淡笑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 他笑看我,眉宇间却是散不去的哀愁:“若是不长大该有多好!” 我笑了笑,为他夹了菜放在碟子里:“是啊!不长大该有多好!可是有些事又岂会如我们所愿!” 他默默地凝视我,眼睛里隐隐含着心疼:“这些年委屈你了!”他仰头满饮杯中酒,继续说道:“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眼看着你因逸王的事操劳,却没有去助你一臂之力!是我无能!” 我笑着打断他:“胡说什么!那个时候别说是你,即便是我的两个哥哥、灏千,谁又能帮的了我?!即便是帮也不过是增加我的牵挂罢了!” 他眉头深深皱起,看向我:“如今你和璟王?” 我笑了笑,向他举杯,喝完后,方才继续说道:“天各一方!相见无期!” 他有些黯然,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我见皇上对你越发的珍惜尊重,你们就不可能……” 他的话停在半截,我却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是啊!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和凌灏轩究竟要怎样相处下去。那个皇后的位子等在那里,我却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即便是躲得了一时,难道我要躲一辈子吗?!凌灏轩如今一改以往的强势,以正牌夫君一副情意绵长的样子作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姿态,让我无端生出一种愧疚!而灏千因为战事被拖在雁门关,与我相隔两地,难以相见,只能通过飞鸽传书了解相思之苦,这些无不折磨着我! “我也不知道!”我微微叹息,选择逃避:“现如今哪里顾得上这些,等等再说吧……” 他也知道我们之间的纠葛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也便只好将所有的无奈化作酒里。 一夜畅饮,醒来天已露白,我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仿佛回到儿时……onclick="hui"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云一别重相逢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被疫情忙的焦头烂额,不知不觉间,迎春花已经开了。 一早出门便看到枝头的喜鹊正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叫着,我莞尔一笑,踏进医馆,正卿正对着一叠书函较劲。 见我进门,他满眼笑意:“新增病例已经基本维持在十位数了,这说明我们的方法非常有效!”正卿脸上隐藏不住的笑意。 我清浅一笑,心中暗自得意,在医学发达的过去,这些看似严重的难题早已被攻克了。 他笑道:“若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眨眨眼,笑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一章 浮云一别重相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树深深碧殿寒 朱漆鎏金殿门四敞大开,我忽然有些紧张,握在凌灏轩手中的手指稍稍有点僵硬,他察觉到了,笑着回望我,眼眸里满是温柔,我深吸一口气,一步踏进,明黄一片的璀璨宫殿中,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一片…… 我看到怀璧微微颤抖的脊背,当日我一走了之,当真是吓到了她们。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开口:“都起来吧!” 她们惊喜地抬眸,眸子里满是晶莹的水光,仿佛到了这一刻,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上前一步,抓住怀璧的手,她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二章 云树深深碧殿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澜澜风波惊乍起 一场风波终于淡去,夜渐渐深了,傍晚下过了雨,晚上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我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书,清凉的气息自窗棱间丝丝透进,难得的安逸。 忽听见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不等我搁下书起身去迎,凌灏轩已经走进来,先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才笑着开口:“在看书?” 我点点头,笑着起身:“你这不是看到了?还问!” 他走近几步,翻了翻我手中的书,道:“难为你还能看的下去!” 我笑着反问:“难得有时间看书,还能看不下去?” 他这才蹙眉看我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三章 澜澜风波惊乍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悠悠相思渺无畔 遣散了群臣,只余我和二哥陪他,这时,我才知晓月珩疫情的严重,月珩地处西北,气温较天昱偏低,所以天昱发生疫情的时候,月珩并不明显,而且月珩人口分布不均匀,东南方为人口重镇,西北方地广人稀。所以当一开始发生疫情时,只是零星发现,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次疫情本就有半个月的潜伏期,这段时间没有丝毫的隔离查验措施,于是,等到疫情爆发,数量急剧攀升,月珩早已是哀嚎遍野,死亡无数。若疫情只是发现在百姓身上,他们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四章 悠悠相思渺无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书生意气终戚戚 春风浮动,青草摇曳,城门下,浩宇铭穿着一身苍青色的铠甲,坐在马背上,目光悠远,胶着在我的脸上,默默地看了很久。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微微挑了挑眉。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我向他微微拱手,笑意莹然。 他淡淡一笑:“慕将军,许久不见!”转而又看向我身侧的灏千,道:“劳烦璟王殿下千里援手!” 灏千只是淡淡颔首:“太子殿下多礼了!”他转头看向我,眸光里柔情脉脉,道:“慕将军就有劳殿下照顾了!本王将日夜守护在雁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五章 书生意气终戚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面埋伏金戈急 “将军!城主命我等前来请您赴宴。” 我抬眸,看到几个侍卫立在身后,我微微蹙眉,没想到林明峻如此执着,正想拒绝,林佑宁已经开口:“饭有什么好吃的!何如多救几个人!” 然而,那几个侍卫竟然置若罔闻,我生出几分疑惑,总觉得林明峻此举有些奇怪,然而,怪在哪里,我又觉不出来,我想了想,终于点点头,见那几个侍卫长长出了一口气。 宴席设在城主府正殿,因防备着疫情感染,位置都稍微有些间隔,几张长长的案几上干鲜水果珍馐美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六章 十面埋伏金戈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踏碎剑网出重围 南阳城的街道上兵戈如林,铁甲生光,一队队侍卫如黑蛇般盘踞在窄巷之间,川流不息的来回巡视,看守得密不透风,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 我隐在一条窄小的巷道里,将浩宇铭靠在我的身上,轻声道:“你怎么样?” 他摇摇头,按住腰腹,我一把撕开他衣襟,立时浓重的血腥气冲入鼻息,映入眼帘的是右胁下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痕,我掏出金疮药,在伤口上撒下,又在衣襟上撕下一块碎布,将伤口层层包扎起来。 他疼的倒吸一口气,额头上密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七章 踏碎剑网出重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绝地反击出生天 不出片刻,我们三人穿过一条长廊,踏入一座精致的院落之中,庭院里栽种着各种盆景、花卉,长风吹来,幽香处处,清雅迷人。 他走到一个院落前,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请浩宇铭进去,房间不大,东西凌乱堆放,桌面上满满的医书和药方,我粗粗看了一眼,那些方子几乎都是针对疫情拟的,有几个药方已经颇为精准,只是药量有些许出入。 没想到他天赋极佳! “殿下,请更衣!”他拿出两身衣服,全是医官的装扮。 浩宇铭点点头,干脆地脱掉衣衫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八章 绝地反击出生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望闻问切技法臻 经历过行刺,我们再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一路不停,旅程枯燥乏味,连续多日的长途奔袭让我近乎崩溃。然而,人能撑得住,马也撑不住了,路上换过几次马,却还是每每在下马的那一刻,看到马匹口吐白沫。 终于,在突破极限的临界点,京城映入眼帘,月珩疆土极广,京城大气庄严、厚重巍峨。外城高墙深筑,守卫森严,不知是不是因为疫情的影响,充满了大劫过后的破败气息。进了京城,才看出些许繁荣,只是这种繁荣也更像是勉强营造出来的, 《三千玲珑》第一百一十九章 望闻问切技法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章 暗风吹雨侵病骨 王成在一旁焦躁难安,想去唤太医,又不敢轻举妄动,然而,看着自己的主子忽然就倒了,到底是忐忑难安,一时间不知所措。 “去将我的药箱拿来!”我低声提醒,身在月珩皇宫,任昱铭等人无法进入,我一人形单影只,难免孤立无援,也只好用他的侍卫 “是!”他匆匆而去,片刻之后,便急急赶了回来。我让他帮我将浩宇铭的衣靴换下,此刻浩宇铭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清醒了。我上前把脉片刻,从随手医箱中拿出一包银针,熟练仔细地扎进六处穴位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章 暗风吹雨侵病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泰然应对风云变 “殿下!卧房……” 我冷冷地看着,只是侧了侧身子以示随意,他看着我越发难看的脸色,终究有些不自在。随意扫了一眼简单明了的卧房,床榻上不过一床薄薄的毛毯,皱皱巴巴地拢在一起,即便是一个婴儿在里面都能看的清楚。衣柜半敞着,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脚下还有全开的木箱,应该是正在收拾衣物,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他有些失望,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这里是将军的卧房,自然不会有什么差池,你们去别处搜吧!” 我笑意淡然,看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一章 泰然应对风云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影九变夜色浓 已是晚春,草木清新淡雅的气息早已弥漫在整个宫苑,窗外阳光和煦幽幽透过窗棂铺洒进来,连日来,我奔波于整个皇宫内院,我悠悠地叹息,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天昱皇宫还是月珩皇宫,我都不喜欢。 忙了一整个上午,不管是哪个宫苑里都满是汤药的味道,我终于得闲休息一会儿,便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刚走了一会突然听后面脚步声响起,我抬眸望去,只见远处环佩叮当,香气袭人,一众丫鬟侍婢簇拥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身花团锦簇,面色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影九变夜色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夜色寂寥,清辉万里。躺了一天,偏偏到了夜里醒来。我看了看四周,两个宫女睡倒在榻旁,我没有惊动她们,轻轻出了房门,夜晚信步赏月,池中静影沉璧,周围银光照耀。 我默默前行,沿着蜿蜒曲折的回廊,远远看到静谧的湖边,在柔和的微光照耀下,一名年轻的男子盘膝坐在碧草上,薄薄的水烟笼住他淡淡的眉弯,带着清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湖面上的风吹过他的鬓角,有散落的发丝微微飘扬…… 我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他抬眸看我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宿鸟惊飞断雁鸣 夕阳如火,我策马而行,身后跟着数百匹战马,浩宇铭虽口口声声不来送我,却为我准备了数百护卫,我没有推辞,虽然我不认为浩宇翌还会对我动手,但是有了月珩皇宫内的前车之鉴,我又怎么可能会麻痹大意?!风从南方迎面吹来,带着暖意,又是一年夏日炎炎,月珩,已是一片繁花璀璨的艳丽之色…… “将军,前面是荥阳城,如果错过这个城镇,方圆百里再也没有城镇,等到下一个城镇,恐怕就错过宿头,今晚估计就要露宿荒野了。”任昱铭勉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四章 宿鸟惊飞断雁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马蹄急奏金戈曲 然而,不等我喘口气,谷口响起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我抬眸一看,迎着火光,沈从文率领数百名杀手赶到!身后一人缓缓走出,可不就是浩宇翌。 没想到浩宇铭到底没有将他牵制,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毫无用处,我只是冷冷勾唇,道:“有劳翌王千里送行!” 他不理会我的讥讽,扫了一眼身后凌乱的战场,见倒下的多是月珩士兵,眉心蹙起,道:“慕将军不愧被皇兄另眼相待,果然令本王刮目相看,如此周全的计谋竟然还能被你识破,只凭这份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五章 马蹄急奏金戈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忽闻伐歌战马惊 众人皆一怔,作为军人,第一天从军起就被上峰告诫军人的职责所在,身为军人本就是战场杀伐生死勿论,谁又会在乎。特别是那些月珩的军人,一开始被浩宇铭安排护我回国时,多多少少有过怨言,而今,却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太子会对我格外不同。 原本早已经将自己千锤百炼到麻木不仁,可是当有一天,有人告诉自己,原来还有人在乎着你,不吝于一声闷雷在心中炸开。刀山火海尚且不怕的汉子此时眼眶湿润,原本巧言善辩的小七竟也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六章 忽闻伐歌战马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携手并肩战杀手 我的眼睛,突然变得滚烫,正想扑过去帮忙,冷不防身旁伸出一只手,将我一把拉住,竟是卓展。 “将军,殿下吩咐,要属下看好你!您稍安勿躁,殿下绝不会出事!” 然而,我岂能放心,崖顶早已血流成河,四下寒芒闪动疾若飞电,刹那之间流光飞舞剑气纵横,在灏千的身旁,数十位顶尖剑手团团包围,横掠纵射,罩下密密剑网!敌我悬殊如此之大,让我如何放心! “将军放心,殿下身经百战,这些月珩伏兵绝不是殿下的对手!”卓展犹自去安慰我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七章 携手并肩战杀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雁门归客逢故人 不管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随着杀手的死,秘术已然烟消云散,此刻我终于能够看到他,却宁可自己看不到,目光从他褴褛的衣襟上划过,看着那些渗血的伤口斑驳凌乱,第一次,我看到他如此狼狈,却也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努力弯起唇角,缓缓起身,将我抱在怀中,灼热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一个字一个字烙在我的心底:“这一次,我总算赶得及……” 我微不可察地一颤,琉璃般的眸子霎那间黯淡了许多,我望着他苍白的面庞,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八章 雁门归客逢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宿命沉沦花堕溷 院子里大雨倾盆,今年的雨格外多,淅淅沥沥的连续数日没有停歇,早晚的空气倒是清爽了许多。 我背对着主屋正站在廊下,听到身后的声响,便转过头来。 “传信给浩宇铭,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地点,我有事要与他当面相商。” “是。”任昱铭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若儿!”声音低沉沙哑。 我一怔,猛地转身,竟是灏希。 “你怎么起来了?”我赶紧迎上去,他的唇边含了一丝微笑,气色看上去好了一些,然而,到底是身受重伤,难免乏力 《三千玲珑》第一百二十九章 宿命沉沦花堕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章 君子一诺无相负 我心一动!没想到抛却对手这个身份,我们竟是心有灵犀。我看到他的唇角牵起,眸光亮的灼人! “将计就计,沐言竟然敢和一无军权二无才智的浩宇翌结盟,我自然权当不知,将兵马部署在禹州一带,禹州与你天昱燕州、星曜奉城一衣带水,是最靠近星曜和天昱边界的城市,这里多有丘陵山地,坐落在邯山两座山峰夹峙的谷口,山外便是平坦的原野河谷。无论从东部还是北部进入星曜,这禹州都正当冲要。一旦开战,我自禹州入星曜,转道奉城,直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章 君子一诺无相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全民皆兵守家园 热情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我却有些心塞,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些简单宽厚的百姓,几十年的征战,他们默默地忍受着一切,无论是被自己的国家放弃,还是被月珩血洗、掠夺,他们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甚至毫无尊严的艰难活着,但是只要你对他们有一点好,他们就会默默的记在心里,发自真心地拥护和爱戴。我的视线悄悄偏移,“云中百姓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云东书满目触动,点点头:“刚刚回来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困难,甚至会想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一章 全民皆兵守家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峰万仞寻蹊径 早上离开云中的时候天还晴好,临近傍晚却电闪雷鸣、大雨漂泊,闪电在漆黑的天幕上划过,天像破了一条口子,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冲着我抽了过来。 “将军!这雨下的如此急,找个地方躲躲吧!”任昱铭快马跟在我的身侧。 我不敢张嘴,一张嘴雨就冲着我的嘴里灌进来,我低头喊道:“不行!时间来不及了!我们等不起!”是啊!就连云中百姓都能为了这场战争捐钱捐物,倾其所有,甚至亲赴战场,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贪图安逸。 “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二章 孤峰万仞寻蹊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笙歌长奏音靡靡 城里虽然人烟凋零,车马稀少,城主府却是歌舞升平、高歌艳舞,一派纸醉金迷之色。美人腰肢如柳,肌肤如玉,娇声媚笑,曹文定在一帮下属的簇拥下放浪形骸,乐不思蜀。 “大人,您再喝一杯!” 身旁,是妖娆的艳姬,曹文定抚摸着她纤细的腰肢,浑浊的眸子顺着她雪白的胸部向下看去,露出贪婪的欲望,他不怀好意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怀中的女子娇柔的欲迎还拒地说了句“讨厌”,然后将手中的酒杯凑在他的嘴边。 他低笑两声,满意地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三章 笙歌长奏音靡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入军营探边境 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晦涩压抑。丛山尽寂,经历了白天的喧闹,此刻,只有几个巡夜的士兵百无聊赖地守在那里。 以我和任昱铭的身手,想要悄然潜入自然不是难事,然而,等我们进来才发现所谓的军营不过是几栋简陋的营房。 “将军,怎么这燕州的营房如此少!”任昱铭放眼望去,目光扫过为数不多的几间营房,陡然生疑。 “难道这营房不止一处?”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下也不再猜疑,往居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入军营探边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沼泽泥泞如天堑 黑夜浓郁,我们借着微弱的月光疾驰在山路上,遥遥便见无垠绿色中一道青山蜿蜒横亘,翻过这道浑圆起伏的山岭,四周星散着无数的沼泽小湖,水草连天,景致尚好。 “将军,你看,过了这片沼泽便是星曜!”不出一炷香,我们便翻过小山,来到了一处地势比较底矮的平地前。何成年站在我的身边,指着坡地前方大约千米距离的一大片沼泽开口说道。 “这一片都是沼泽?”我心头一震,万万没想到,这片沼泽竟然离燕州城如此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五章 沼泽泥泞如天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各执一词论出兵 气势磅礴的承乾殿一改往日的平和宁静,和着龙涎香的空气中游弋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沐言静静地坐在他的九龙御椅上,目光自大殿中敛胸颔首的臣子面前扫过,他知道,即便这一刻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忠诚,他们内心深处一定各自有着自己的算盘,可是,他不在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反对的声音甚至连一个浪花都翻不出来就被扑灭了…… 他微微勾唇,静静地听着他们为了大战各执一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决断,这次朝会原本也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六章 各执一词论出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吴霈森心如刀绞,他再也无法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韵儿还站在府邸门口款款相送,言语温存轻柔,嘱咐自己一路小心,却没有想到,不过一个时辰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此刻,他忽然明白,那些所有的解释不过是苍白无力的托辞,那些构陷自己的证据也不过是一个虚假的道具。在先皇后被逼陪葬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想要除掉自己,是啊,沐言以雷霆手段登基,将先皇、太子以及所有的皇子全部杀戮,作为先皇后母家的吴家早已是眼中钉肉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千方百计入奉城 “皇上,丽嫔死了!”侍卫轻声禀报。 “拖出去!”他似乎懒得抬眸,只是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是!”侍卫立刻动手去拖。 “等等!”沐言忽然开口,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你把她那件衣服脱下来穿上。” “奴婢不敢!”女子大惊失色,将头深深埋在榻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不要让朕重复第二遍。”沐言冷冷地开口。 女子浑身一颤,知道这是他动怒前的征兆,她不敢再有一丝怠慢,立刻走下去,惊惧万分,却又无可奈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八章 千方百计入奉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蝶蜂选秀蕊争嫣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春晖街一片热闹欢腾,白日里没有仔细看,现如今才看到街道两旁青楼毕节而立,路边,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一个个轻笑娇嗤,不时地主动拉住客人动手动脚,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充斥着整个街道。 在这种地方,我穿女装显见并不合适,换了一身男装,手拿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十足的纨绔子弟气派。 这时候,街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我抬眸望去,正看到一队官兵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向着长街东头第一家青楼走去。 “走 《三千玲珑》第一百三十九章 蝶蜂选秀蕊争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章 混入青楼待时机 门轻轻推开,伴着一缕轻风打着旋地转到我的身边。 “老大!”任昱铭忽然出现在我的身旁。 我扫了他一眼,将桌面上的一个空酒杯推给他,他默默为自己斟上,犹豫了半晌,道:“老大,你决定了?” 我点点头。 “若当真是沐言要来,就证明一定要开战了,所以,混不混进去也就不那么重要,不然还是别去了,万一出事……”他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话虽如此,可是兵力部署有多少?行军路线怎么安排?粮草如何调配?这些都是影响战局的东西,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章 混入青楼待时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一章从风回绮转花钿 原以为选完之后会直接带到府衙再次遴选,却没有想到直接被带到行宫如意殿,我大致扫了一眼,大概有七八十人,按照每个人的特长被分为舞蹈组、器乐组,还有一些姿色出众的会选进去贴身服侍。 此时还没有分组,都在东西暖阁等候,女人们本就是非多,此时聚在一起,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只是脂粉味就几乎让人窒息。 我冷眼扫过,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 不多时,一队侍女在一个老妇人的身后陆续走了进来,手上的托盘里全是绫罗锦缎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一章从风回绮转花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风回绮转花钿 “皇上,吃点水果解解乏!”一旁,玉蕊娇柔地开口,她虽然知晓此次要伺候皇上,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如此年轻英俊,自看到他踏进大殿的那一刻,她就为之倾倒,神思不属,早已将教习姑姑的嘱咐抛之脑后,以为自己已经鱼跃龙门,鸟飞枝头,鬼使神差地竟然捻起一粒葡萄递在沐言的嘴边,而更可怕的是,她丰满的胸部紧紧贴上沐言的臂膀,我几乎已经听到大太监倒吸气的声响。 果然,下一刻沐言微微蹙眉,还不待他说话,已有侍卫匆匆奔过来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风回绮转花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涛惊起凛生寒 门被轻轻关上,他回眸看我,目光明明落在我身上,却好像在透过我看向别人,许久,他放弃挣扎,道:“陪朕去沐浴吧!” “是!“我轻声应答,乖顺地跟在一旁,却在路过博古架的时候,脚一侧,身子已经重重摔了出去,变起突然,他明明在我身侧,却来不及抓住我,我的手自博古架划过,一声脆响,是瓷器落地的声响,然后我的手正正落在破碎的瓷片上,鲜血直流。 他一把扶住我,将我拉起来,眸子里满是怜惜,“疼不疼?” 我摇摇头,脸上却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涛惊起凛生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君心难测深似海 寒夜寂寂,风悠长地划过,卷起地面上凌乱的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我默默地躺在床上,身旁有宫女安静地守着,明明静的要命,我却依稀听到鞭笞声和惨叫声,让我无端想起前世电影中出现的审讯镜头,一夜难眠,快要天亮的时候,惨叫声渐渐湮灭,天地间涌出一层淡白的雾气,凝而不化,在这沉肃而幽深的夜色里,平白多了一份鬼气。 似乎有平缓地脚步声响起,我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似乎是他坐在我的身侧,却迟迟没有动作,幸而在军校的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四章 君心难测深似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珮环惜落云深处 夜色未央,书房的烛火直到深夜依然通明,将室内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影里,地下的赤金蟠龙大鼎里焚着龙涎香,幽幽不绝,丝丝如缕,静静散入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服侍的人都早早打发了出去,想必今日的事情很急吧,即便是回到寝宫也没有半刻清闲,他坐在书桌前,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寝衣,眼睛粼粼闪烁在烛光中,日常的凌厉荡然不见,倒显出几分随意。我静静地坐在书桌旁,为他磨墨润笔,他笔端的墨稍一滞涩,我就将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 《三千玲珑》第一百四十五章 珮环惜落云深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三千玲珑》35中文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ihuoyz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