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满目星光》 溺于深海的星 楔子 我沉浸于一个梦 梦中有一棵洁白的槐花树 阳光不羁洒落金黄 耀眼得像是初生的希望 树下有一群不羁少年 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朝气蓬勃 欢声笑语飘浮在湛蓝的天空 好想,时间就此定格 我喜欢那个忧郁的少年 独特的湖蓝色眼眸 囚禁深海里的呐喊 解脱 回到光明里去 他对我说 可我早已深陷沼泽 别放开我 我在心中祈祷 任何深情都不该被辜负 任何等待都应该有回音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痴心妄想 我拯救不了自己 — 看着自己十八岁写下的诗歌,墨卿浅长叹了口气,似乎要将这十九年的怨气都平息。她将这些字句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辗转,忽的笑了,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去。 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那个连空气都是槐花甜蜜蜜的味道的春天。那群天真少年脸上不加任何修饰的笑容,是过后许多时间都寻不回的过往。 那是她一生中弥足珍贵的温馨时光,只是此时她却闭上眼,不愿再去想那些匆匆往事,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这时却听见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温暖如昔,是她一生中的追寻。 “你的生命中,有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他似无比耀眼的星辰,恍然照亮了你漆黑一片的世界,给了你无限的温暖与希望,让你重新相信世界的美好,却又不敢靠近,唯恐你的尘会抚了他的光,唯恐他的光会灼烧你的眼……” 此时正值冬季,一片静谧,只听得窗外萧萧的北风,像是在呻吟,又像在惋惜。整个世界在皎洁月光的照抚下,圣洁纯净。在这样的季节离去,她总疑心上帝会不会不喜?毕竟她是一个污秽的人,甚至连自己都厌恶。 她坐在阳台上迎着纷飞的雪花,脑海里飞逝闪过许多往事,或哭或笑,或喜或悲,一件又一件堆砌成她的一生。但她的心中却只剩下平静,唯有听见收音机传来的话语,才又重新泛起涟漪。 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熟悉的面孔,用着她最为熟悉的笑容,说着熟悉的话语。 他唤她:“小卿卿。”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啊!她短暂的生命中,是不是也曾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足够她铭记终生的人…… (); 重逢,归来的太阳 1 已是七月中旬,天气出奇得热,平时热闹得让人心烦的街道,此时安静得更让人心烦。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墨卿浅本就烦躁的心越发焦躁。 树上的知了还在孜孜不倦地叫嚣着,如此响亮,大抵是生命的力量,听在她耳中莫名有些凄凉,或许是因为她本就是个悲观主义者。 随手摘下一片被阳光晒的发蔫的叶子,在指间揉捏着,心里的不安已经彰显。从接到那人的电话到现在,不足半小时,然而她的心情却是变化不止,从最开始的诧异疑惑,到激动欣喜,再到现在的踌躇不安,一时间竟说不清楚,她到底想不想他回来。 虽有期待,但总多于无奈。 机场的人比墨卿浅想象中的多,她站在川流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心念的那个人。四周嘈杂不止,此时此刻,她的世界却静悄悄的,时间仿若停止了流动。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心里的那份悸动早该被磨灭了,可当那人真正出现在她眼前,那颗平静已久的心却再次泛起涟漪。 欣喜、激动、难过,酸涩……真真是百感交集。 果然,还是心存期盼的。 四年的时间,他好似没什么变化,眉目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简单的白t,外面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黑色直筒裤,脚踩着一双白球鞋。他双手插兜,一脸平静地站在拥挤喧哗的人潮中,似乎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似乎也看见她了,眼中迸发一丝亮光,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她走近,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她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不是难过,也没有想哭,就只是酸酸的,有些难受。 墨卿浅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只见他带着温暖的阳光,走到她面前,用那双如往时一般,包揽了满天繁星的璀璨双眸,含笑地看着她,对她张开了双臂:“不抱一下嘛,小卿卿,我回来了。” 她该去抱他的,就像久别重途的朋友一样。她这样想,终于投入了他的怀抱,和想象中一样温暖。 “小卿卿可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受不了了。”将夜离抱着她,忍住哽咽,开玩笑地说道。 墨卿浅在他胸前使劲擦了擦,留下一片湿润的泪渍,偏又嘴硬说道:“我才不会哭呢。” “小卿卿变了好多啊!”将夜离凝视着眼前的人感慨道。 却让墨卿浅一阵心慌:“是,是吗?” “小卿卿长高了,也变得更加漂亮了。”他垂下双眸,遗憾地说,“真可惜,没有陪着小卿卿一起长大。” 一句话,让墨卿浅的心几乎窒息,心里翻滚的苦涩在眼里翻涌不止,她只能紧捏着衣角,努力压下所有的不平静,尽量不让他发现一点端倪:“四年不见,一回来就这么矫情。” “嘿嘿,”将夜离揽过墨卿浅的肩,抬头笑容明媚,仿佛刚刚感伤只是假象,“那不是太想小卿卿了嘛!” 那抹明媚似阳的笑,落在墨卿浅眼里却是无限的悲伤。 时光如梭,眼前人仿若仍是旧时少年郎,眼有星辰,心有余光,一举一动都是画中景象。而她却被无情岁月摒弃了,被冰冷世界抛弃了,她的灵魂早已在深海里溺亡,如今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副空洞的躯壳。 “行了,”她轻拍掉将夜离的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怎么突然就决定回来了?” “原因吗?我得好好想想想……”将夜离一手扶着下巴,一手又搭上了墨卿浅的肩头,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的深思熟虑。 而墨卿浅对他的回答已然不报任何信心,伸手拿过他的行李箱,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将夜离急忙提步跟了过来,附在墨卿浅耳边,带着不易发觉的虔诚说:“我回来就是想给小卿卿一个家啊!” 低沉的声音轻易地触动了,墨卿浅心里那根最柔软的弦,而她却只能强迫让它不要奏出声音。实际上,它也奏不出什么美妙的旋律,只有悲伤的呜鸣。 “我说的都是真的!”将夜离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特意强调道。 “行了,快上车吧。” 墨卿浅没有看他,直接把他推进了车里。如此急迫,大概是怕自己会相信。 她就是这样傻的人,没有办法。 车上,将夜离坐在墨卿浅左侧,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几乎是毫无间隙。虽然墨卿浅已经竭力想扩大两人的距离,不过徒劳而已,末了,她只能放弃。 其实她还是有点私心,毕竟整整四年啊,她都快记不起他了。即便是现在,她还是有点恍惚,感觉一切不过都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这样的梦,她这四年里已经梦到过许多许多次,而梦醒后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也已经很习惯了。 但习惯并不代表可以忍受,那样浓重的失望,在无边夜色的渲染下,多少次想让她就这样从这个世界离去。 “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到底是不是梦?这么真实的梦醒来不知道要难过多久,不过也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 在恍神状态下的墨卿浅,不管是什么问题,也不管是谁问的,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一点遮掩都没有。 这样的人天性善良,待人处事都十分真诚,只不过容易被人欺骗,容易受伤。 这样的一番话,这样的一抹悲伤却又泰然的笑,瞬间让将夜离心如刀绞,不由将身旁人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不是梦。” 墨卿浅听到谁在说话。 “小卿卿,不是梦,我回来了。” 原来是身旁的人。 对上将夜离坚定的双眸,墨卿浅幡然醒悟,这次……真的不是梦!她心心念念的人是真的回来了,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边,温软的手握着她的手,鼻间围绕着他的气息,淡淡的好似槐花。 她第一次遇见他时就闻到了,当时她还有些诧异,男生也会喷香水吗?误会了整整半年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只不过是他有体香而已。 她觉得这件事情很好啊,毕竟体香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可偏偏他不喜欢,说什么没有男子气概,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可颜泽总喜欢拿这事来打趣他,不知被他暴打了多少次,才总算长了点记性。 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吗?就算不许人提,它还是在那,永远都不会消失,只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似乎是很累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似深睡,但墨卿浅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如此笃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司机师傅是一个健谈的人,一路上给墨卿浅说了不少东西。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好像熟睡的将夜离,又看了一眼墨卿浅,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出口,但终究还是好奇占据了上风。 “这小伙子的眼睛……好像和平常人的不太一样啊?” 将夜离握着墨卿浅的手不经意紧了紧。虽然他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在意他人异样的眼光,毕竟谁都不想被当作异类。 墨卿浅看着将夜离微微皱起的眉头,笑了:“是啊,很漂亮不是嘛?叔叔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啊!特别是他的眼睛,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特殊,这么漂亮,这么璀璨的眼睛!当时啊,我的目光都无法移开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身旁人的手松了几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是是,你这小姑娘真是口齿伶俐啊!这么维护你家男朋友,这小伙子真是有福了!我家小子要是能找到像你一样的女朋友,我以后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司机师傅一脸感慨。 “不是,叔叔你误会了,我和他……”墨卿浅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着。 “行了,叔叔都知道,小姑娘家多少都有些不好意思,叔叔就不打趣你了。”司机师傅摆了摆手表示理解。 墨卿浅有些无言,却瞥见将夜离嘴角勾起的弧度又深了几分,便有些气恼地转过头不再看他,半饷才觉得有些幼稚。 她的目光转向将夜离紧握着她的手,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点茧子,宛如一块质朴美玉。 她记得以前有很多人出高价想要他当手模,他都不乐意,借口他们给的钱太少了,但却在她没有人在意的生日,为了请她吃碗关东煮,以十五元的价钱拍了人生中第一张手模照片。 她问他为什么? 他当时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美人一笑值千金!” 她怔住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展开一个笑容。 而后他的笑容更甚,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脸:“小卿卿笑起来这么好看,以后一定要多笑笑,你一笑,我也开心!” 就因为这一句话,她每次看见他都笑,直到笑得脸都僵硬了也不放松。 可实际上她并不是什么美人,她的笑没有他说的珍贵,就连那碗关东煮值钱都没有。 只可惜现在这块美玉不再无瑕。他的手背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让人触目惊心。 墨卿浅记得当时他是怎样的惨状,心中突然有些酸楚:“将爷爷很想你。” 将夜离只是冷哼了一声。 墨卿浅自是知道原因,却不愿刻意提及。恨有时也是好的,总比无视要好。 (); 重逢,归来的太阳 2 “你让墨爷爷放心,我总不会怪他,我知道该怎么做。”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是他独有调子,仿佛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 “当然知道你心中有谱,怕只怕你谱过了头。” “小卿卿现在说话怎么和墨清逸一个样子,生怕别人听不懂?”将夜离起身,挑了挑眉头。 “我……我本就和他是一家子,与他一样才对不是吗?”墨卿浅略带苦涩,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将爷爷的身子近来不是很好,你记得千万不要惹他生气,把你那犟脾气改一些,多顺着点……” “诶呀,我都知道,小卿卿再说可就要变成老妈子了,我可不想娶一个老妈子回家。” 听见这话,墨卿浅的心确有一瞬的暂停,可看见将夜离嘴角的笑,她就知道他不过只是开个玩笑。 他一贯如此,她竟还会相信,果真不是一般的傻。 “话说,四年不见小卿卿想不想我啊?我可是很想很想小卿卿呢!”正经不过三秒,说的绝对就是他。 “不想。”墨卿浅故作嫌弃地拿开,将夜离搭在她肩上的手。 “嘤嘤……小卿卿你好狠的心啊!竟然就这样抛弃我,嘤嘤……我好苦的命啊!”将夜离假意用手抹着眼睛,擦着那并不存在的泪,一只眼睛微眯着,观察着墨卿浅的表情。 只见她扶额,嘴角挂着一抹异常无奈的笑:“好了,我想你,非常,非常想你,可以了吧?”墨卿浅拍掉他揉着眼睛的爪子,心里的话只有借助这样的方式才敢说出来。 “总是这样不省心,发炎了怎么办?” 将夜离的眼睛和常人的不同,是一种类似于湖水的颜色,淡淡的湖蓝色,医学上称之为虹膜异色症。一不注意就容易得虹膜炎,或多或少都会对视力产生影响。 “不是还有小卿卿嘛!”将夜离望着她笑了,眼里似有星光在闪烁。 看着看着竟让墨卿浅有些红了眼,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这双眼,或是这个人。 “怎么了,不是被我给感动的吧?”他又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才……才不是,”墨卿浅慌忙低头,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只是风……风吹迷了眼。” 将夜离淡笑,用指腹轻轻擦掉墨卿浅眼角的泪,语气温柔及肯定地说:“是啊!今天的风确实有点大。” 其实,今天哪有风啊! 下了车走在路上,阳光从两旁的白桦树上懒洋洋地洒下来,清风吹过,带来一丝白桦树的清香。实是阳光静好,微风不燥。 墨卿浅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么安详地走在路上,又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阳光了,而内心那来之不易的宁静,更加让她珍惜。 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身旁人的存在。 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这么多年建立起的城墙,在他面前荡然无存,他如当年一样轻易地走了进来……不,他没有走进来,因为他从不曾离开,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她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人,他走的很慢,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她无比害怕,怕他和当年一样,在她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带走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太阳隐在云中,收敛了燥意,洒下的光影透过林荫,斑驳地落在他身上,有些美好又有些孤寂,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他的手在身侧随着步伐随意摆动着,只要她稍稍伸手就可以牵住他,以防他再次从她面前消失,只是,她不可以,没有理由。 “这条路……变化挺大啊。”将夜离四处打量了一眼,发出这样的感慨。终于明白墨卿浅为什么没有叫停出租车,因为这已经不是原先属于他俩的秘密小径。 他想也是,毕竟都已经四年了,有什么东西会整整四年都不变呢?他先前坐在车上,根本不敢抬头看向窗外,那与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伤害,陌生的一切都显得他格格不入。他怕他走不进这个变化的世界,他怕他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再也……走不进去了。 墨卿浅没敢告诉他,这条路的变化到底有多么大。原先铺着六百四十六块鹅卵石的小径,变成了三米宽的油柏路,树两旁的白桦树有十一棵是后来移过来的。左侧的小树林被修成了一个湖泊,每年三四月份都有许多天鹅从南方飞到湖里栖息,倒也成了一个旅游景点,引来无数游客前来观赏。 右侧修了一个园林,听说占地一千多亩,里面什么植物都有,是农学专业学生的梦想之地。园林被高耸的白墙围了起来,上面的白漆四年里刷了十三次。 去年冬天,一位艺术家在墙上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浴火凤凰,凤凰的眼里一只藏着一个仰望夜空的姑娘,一只藏着一个同样仰望着夜空的少年。 姑娘是艺术家以她为原型画的,少年呢? 艺术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心里藏着很多东西,其中最为珍贵的就是一个这样的少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少年。” 她没有反驳,迎着萧萧的北风裹紧了衣服,问艺术家:“何以见得?” “你眼里的思念太过明显。”艺术家这样回答。 可惜这样一件艺术品虽隐在树木之后,却还是没有逃过被摧残的命运,在第二天中午就被洁白无瑕的白漆无情覆盖,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 从此再没有人知道凤凰眼中的秘密。 四年的时间,这里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可墨卿浅不忍告诉眼里藏着局促与不安的将夜离,她只无谓耸肩:“有什么变化,不就路变得不硌脚了么。” 将夜离停下缓慢的脚步,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含笑地凝视着墨卿浅:“小卿卿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玩的游戏?” 将夜离口中所谓的游戏,就是两人站在路上,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要光着脚在异常“舒服”的鹅卵石路上,享受可以打通任督二脉的脚底按摩。她猜拳不行,十有九输,对着他得意洋洋的笑容,只能垂头丧气地脱了鞋拎在手上,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在路上,心里却在咒骂他: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偏他还要和她讲什么大道理,用一种与他桀骜外表极其不符的老成调子,说教:“小卿卿啊,我这可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只是为了以这种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你,人生的路啊就是这样,坎坷不平遍布挫折与磨难,你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咬牙坚持,心中默默期盼,或许走过这一段,下面的路就会平坦无碍。” 这种情况下她能听得进去吗?只能咬牙切齿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会欺盼,我都走了多少遍了,能不知道下面的路是什么吗?”他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她见了也笑了。有什么办法,她就吃这一套。 不过让她有些慰籍的是,每每走到一半他都会蹲在她面前,背着她一步一步极其稳当地走过剩下的坎坷路途。 她明明都记得,连他曾经说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面对他阳光璀璨的双眸,却默默移开了目光,直接了当地说了句:“不记得了。” 将夜离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他最为害怕的事情,难道……已经发生了吗?她已经慢慢遗忘了与他有关的曾经吗? 面对将夜离逐渐变得苦涩的神情,墨卿浅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侧头做出了一副小姑娘闹脾气的样子:“那么糗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她怕将夜离听不见,声音特意提高了几度。 下一秒,就见将夜离一副劫后余生大喜过望的表情,几步凑到墨卿浅面前,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肯定道:“我就知道小卿卿不会忘的。”是的,也不知道谁刚刚还像个被抛弃的孤儿一样,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 接下来的路途中,可以明显感觉到将夜离浑身的感觉,变得与之前截然相反,似乎阳光欢快了,就连之前沉重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就因为墨卿浅还记得。 对将夜离而言,哪怕整个世界都将他忘记,只要墨卿浅还记得他,一切都没关系。 只是走近将家,他的步伐又变得缓慢沉重起来。墨卿浅都看见眼里,她知道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她给将爷爷打电话询问时,他也是不可置信,很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将夜离会回来。 站在门前,将夜离的手却定在了门铃上方,迟迟不肯按下去。 墨卿浅明白他内心的纠结,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呢。” 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六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方,在惶恐不安中,她遇见了他,一个她从未想过会有后续的人。当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漂亮的人啊!特别是他的眼睛,比夏天的星星还要亮! 她至今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没事,有我呢,我带你回家!” 将夜离看着身边的人笑了,似乎是被那句坚定的话语注入了勇气,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与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去,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 “叮咚”门铃声响起。 墨卿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让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在之后的惶恐岁月中,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 重逢,归来的太阳 3 来开门的是张叔,看着四年不见的将夜离,他眼眶泛红,无以言表的激动,相比之下,将夜离冷静得有些过分。 “张叔,我回来了。”淡淡的语气,平静的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 张叔眼眶潮湿,仔细打量着四年不见的将夜离,心里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他痉挛了起来。他慌忙接过将夜离手中的行李箱,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看向一旁的墨卿浅,“真是麻烦小浅了。” 墨卿浅还未说话,将夜离就抢先回答道:“有什么麻烦的,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小卿卿说是吧?” 他话说的突然,一时间墨卿浅竟没有反应过来。 “胡闹!”将永明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好像又苍老了些许,浑浊的眼睛只平淡地望了将夜离一眼,“谁许你这么说的?你这不是存心败坏人家名声吗?” “老头儿,好歹也是四年不见,你就不能假装欢迎欢迎我吗?亏你还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将夜离倚在墙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的不屑。 气得将老爷子直用拐杖敲地,“砰砰砰”的作响。 墨卿浅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没有阻拦,这口气他本就是要出的,否则这四年的苦不就白受了?只是她也不想将夜离和将永明闹别扭,这爷孙都是驴脾气,犟得要命,谁都不肯先服软,到时候怕是又要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了。 这么想着,她赶忙转移了话题:“张叔,饭是不是好了呀,我都快饿死了。” “对对对,走,先进去吃饭,小夜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也饿了。”张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正在气头上的将老爷子,见墨卿浅给了台阶急忙往走。 “哼!他饿了?你没看见他说话多有底气么,我看他一年不吃都没事!”将永明虽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舍不得,“还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这把老骨头亲自请你进来吗?” “这就是你说的有谱?”墨卿浅面色不善地盯着一脸心虚的将夜离。 而后者只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哎呦,饭好香啊!我都饿死了,走走走,吃饭去,吃饭去!” 注视着将夜离渐渐远去的背影,墨卿浅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已经过去四年了,怎么好像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变了吗?这可不太公平呢…… 餐桌上,墨卿浅隐约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空气中洋溢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火药味。 “老头儿,松筷子,这是我先看上的!” 果真,大战一触即发。 “你给老子松手,这是老子先上手的!” 大战爆发的原因是因为——一只小龙虾。 张叔劝说无果,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墨卿浅。 墨卿浅只能无奈叹气,在两人胶着时,剥好一只龙虾放在将夜离面前的盘子里,终于结束了这场战役。 而将夜离一边乐滋滋地吃着,墨卿浅给他剥的龙虾,一边用哀怨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将老爷子,口中念念不休:“哼!本少是看你太过可怜,才把龙虾让给你的,别以为我是怕了你!” 将永明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气氛融洽,一切似乎都毫无变迁。 吃完饭,墨卿浅向将永明告别,努力忽视掉将夜离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可这时将永明却出了声:“小浅啊,你下午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就带他出去逛逛吧,他刚回来。” 将永明的话墨卿浅明白,他怕将夜离刚回来还不适应,所以想找一个人带他熟悉熟悉环境。可他算是找错人了,对于云安,她虽然居住了十七年,但却和一个刚来云安没多久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慕冰凡就经常这样说她。 可是既然是长辈的请求,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而且有人根本没给她推脱的机会。 在将永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将夜离的眼神就像是,大白天看见鬼一样震惊。但他来不及深究,究竟是他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老头子脑子出了问题,立刻拽着墨卿浅的手,迫不及待地替她回答道:“小卿卿当然没问题。” 给了将永明一个赞赏的眼神后,就牵着墨卿浅的手,迅速离开了这个让他压抑的地方。 走在白桦路上,将夜离心情看起来非常愉快,牵着墨卿浅的手随着他口中的调子摆来摆去。这份愉悦的心情也感染了墨卿浅。她看着身边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完美的无人可及的容颜晃了神。他浓密的睫毛微卷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湖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让人看一眼都难免沦陷其中;红润的薄唇微微翘起,彰显着此时此刻的好心情。墨卿浅自认不是一个外貌主义者,可面对这样的容颜,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真可惜。”将夜离突然说道。 “怎么了?”墨卿浅心中一惊。 将夜离回头对墨卿浅不怀好意地笑了下:“以后就不能再玩人生路途的游戏了。” 墨卿浅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这么幼稚的游戏谁陪你玩啊。” 将夜离不赞同了:“这怎么幼稚了?这可是蕴含了人生大道理好吧。” “行行行,”墨卿浅懒得和他挣了,“你说的都对都对。” “哎,小卿卿看,”将夜离举起与墨卿浅紧握的手,指向不远方的湖泊,“有天鹅。” 墨卿浅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几只正在梳理羽毛的天鹅,溅起的细小水花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小卿卿,我们去喂天鹅吧。”将夜离突发兴起,“我还从来没有喂过天鹅呢。”眼里闪着激动的光。 于是两人买了一袋小鱼干,走到湖边,将夜离看了看手中的小鱼干,又看了看湖中的天鹅,犯了难:“这是不是要先把它引过来啊?” 墨卿浅摇头:“我也没喂过。”没喂过,不知道。 “那是不是小卿卿跳个芭蕾,它就过来了?毕竟都是同类嘛。” 将夜离嬉皮笑脸地说,但墨卿浅却久未应声。 “小卿卿?”将夜离疑惑看去,只见墨卿浅垂着头,双手紧捏着衣角,指骨泛白,青筋都显而易见。他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明显感觉到她隐忍的痛苦。 是因为他的那句话吗? 将夜离不明白,只能覆上她冰冷紧握的双手,弯下腰,看着她微红的凝着泪水的眼睛,心里闪过一丝诧异,继而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与心酸。 “小卿卿……”他不自觉地也哽咽了声音,“不要这样好吗?我在呢。”他把墨卿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如果我说错话了,你还像以前一样骂我打我行吗?” 墨卿浅终于动了,她松开了手,望着眼前的少年,湖蓝色的眼睛是那样与众不同,让人看着都欢喜。 她抽了抽鼻子,嗔道:“胡说八道,我哪里打骂过你?” “是是,我知道我家小卿卿最是心疼我了。”将夜离见墨卿浅终于恢复如常,高悬的心才堪堪放松下去。他捏了捏墨卿浅的脸,含笑说着。 墨卿浅虽然故作无谓,但将夜离他知道她肯定不想再待在这里,便将手中的小鱼干递给了一个小女孩,牵着墨卿浅的手走了。 “不是要喂天鹅吗?”墨卿浅愕然。怎么就拉着她走了? “不喂啦,我还是陪我的这只天鹅要紧。”将夜离回头对她粲然一笑。湖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亮光,一如当年,将她苍白的世界装点。 温暖,温馨,美好,世界上所有带有温度的词,都是他给她的感觉,独一无二。 而她呢?这些词与她大抵从不相关。 墨卿浅侧头望了一眼湖中畅游的天鹅,那么优雅,那么高傲,那么……自由,眼里满是羡慕与遗憾,她依稀记得,她曾经似乎也是如此。可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鹅,只是一只没有自知之明的丑小鸭罢了。 “将夜,你知道天鹅是候鸟吗?”她轻声问道。 “嗯?”将夜离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听出来她语气里的悲寂,又下意识握紧了牵着她的手。 “天鹅是要回家的。”墨卿浅缓缓开口。 她的嘴角带着笑意,可眸中是波澜不惊的平静,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开心,也看不见难过。她把自己藏了起来,藏的很深很深,哪怕是在他面前,都不曾褪下武装,让他窥探那怕是一点点她真实的内心。 他与她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 墨卿浅不懂将夜离此时的内心想法,不知道她无意透露出的孤寂话语,会让他捕捉到这么微小的细节,引发他如此深思。 她只是突然有些伤感,没有原因,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太过温暖了。 这样的表情,看得将夜离眼睛有些发酸,他低头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头的瞬间,又是那样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的表情:“小卿卿这么快就想嫁给我啊?” 听得墨卿浅是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从何而来的这种奇怪的想法。这下她那突如其来的低沉情绪,也彻底不翼而飞了。 而将夜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晃了晃他们十指紧扣的手,灿笑:“接下来要去哪儿啊?小卿卿导游。” 他话题转得太快,墨卿浅是无奈加无奈。 至于要去哪儿,墨卿浅虽然不知道,但好在她还有一个强力外援,在外援的帮助下,她就带着将夜离继续完成将永明交给她的任务,从城南到城西,从城北到城东,一直逛到日落西山,才总算领着将夜离,将云安有名的景点都逛了个遍,看上去不像是熟悉环境的,倒像是来旅游参观的。 云安的夜晚比中午要热闹得多,失了燥热与扰人的蝉鸣,晚风徐徐倒也凉爽。夜市开张,个个都是热火朝天,座无空席。烧烤,啤酒与西瓜,晚风,笑声与暴雨,果然……是夏天的感觉。 (); 重逢,归来的太阳 4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向路上无辜的行人砸来,引起几位娇小女生的叫喊。原先一副欢乐的热闹景象被打破,摊主慌忙收了摊位,恐大雨摧残这唯一的生计。原先还在嬉笑言欢的客人,拖着已然酒醉的人,行着略微飘浮的步子四散离去。 小孩子对于这瓢泼大雨倒是十分欣喜,大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小孩子们偏偏要与这大雨来个亲密接触,只是还没刚踏出一步,便被大人揪着耳朵拽了回去,龇牙咧嘴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又是一段值得回忆的童年记忆。 这场雨波及人数颇多,其中就包括墨卿浅和将夜离两人。好在他们离商场比较近,将夜离迅速脱下外套顶在墨卿浅头上,拉着她快速向商场跑去。可还没跑出一步,墨卿浅突然蹲在地上,皱着眉头,咬着有些泛白的嘴唇,神色异常痛苦。 “怎么了?”将夜离慌忙蹲下身,语气焦急,“哪里不舒服吗?” 墨卿浅没有答话,剧烈的疼痛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捂着右侧小腿,那里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被雨水刺激,隐隐作痛,一时间竟然根本走不动了。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征兆,她望着面前已经被雨淋湿透顶的将夜离,以及他面上的焦急与担心,勉强一笑:“我没事,就是走久了,腿……腿抽筋了。” 将夜离听了,心依旧凝重,但面上却松了口气,仿若如释重负:“你啊,真不让人省心。”他说了这样一句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话语。 路上有一对恰好经过的情侣,男生将女生紧紧护在怀里,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大半,善良的女生看见了他们的惨状心有不忍,寻得男生的同意后,便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墨卿浅,说了句:“当心生病了。”而后投入男生温暖的怀抱里,在滂沱的大雨中翩然离去。 好像天使。 墨卿浅一手撑着伞,终于阻绝了暴雨的攻击,一手环着将夜离的脖子,趴在他不算宽厚但温暖可依靠的背上,一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此刻随着这滂沱的大雨,终于流露,泪水混着雨水滴在将夜离早已湿透的肩膀上。 将夜离走在路上,就听见背上人小声委屈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啊……” 没有指责,没有埋怨,就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他的心就像是被利刃狠狠扎了一下,痛的他差点瘫倒在地。 他踩着雨滴溅起的水花,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稳当,因他的背上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在下雨,而他的世界趴在他的肩头在小声抽泣,混着淅沥的雨滴声,落在他的耳朵里是那样清晰。 眼在流泪,心在滴血。 这是墨卿浅第一次听见他说“对不起”,那样一个乖张桀骜的人,满带愧疚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小卿卿,我不该让你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是我的错,以后都不会了,你相信我,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一步都不会!” 不管是谁想分开他们都不可能!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他都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没有依靠,他得护着她,护她一辈子! 他这样想。可却忘了如果是她主动要离开他呢?别人分开他们,他还可以去找人家拼命,可如果是她自己要分开他们呢?他还能怎么办?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虽然也会害怕,在这四年的时间里,她是不是已经默默遗忘了他;也会担心是不是有其他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也会恐慌她会不会没有那么喜欢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不再喜欢他,会把他推给其他人。 如果连他的小卿卿都不要他了,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墨卿浅听着他深情款款的话,内心悲喜交错,泪更加肆意。 就在这一刻,一切苦苦坚持与等待的意义,终于找到了,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亲口的承诺。 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世界终究会雨过天晴,迎来彩虹。 商场人很多,不过多半都是进来躲雨的,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通通逛起了商场,以至于雨停之后每个人都是掂着大包小包走的。 墨卿浅与将夜离也不意外。 墨卿浅虽然头顶着将夜离的外套,但对于这种倾盆大雨,也是毫无招架之力。至于将夜离就更不用提了,活生生的一个落汤鸡。偏他穿的还是一件白t,被雨淋湿后变得有些透明,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八块腹肌的好身材。 一旁有几位女生,毫不掩饰自己火热的目光,看一眼将夜离,便捂嘴偷笑与身旁的小姐妹窃窃私语。 这些将夜离都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将墨卿浅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后,朝收银员小姐要了一条毛巾,但是收银员小姐也没有毛巾,二话不说就冲到商场内部,买了一条满带红色爱心的毛巾,娇羞地递给将夜离。 将夜离道了声谢谢,转身就看见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已经被其他男人占了,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条,和他手里一模一样的毛巾。 气愤!将夜离眉头紧皱着,可怜的毛巾被他拧成了麻花。墨卿浅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但在将夜离眼里,她却是在微笑,笑得极甜极甜。将夜离怎么能受得了,快步走了过去,直接坐在两人中间,并使劲将男人挤了出去。 被挤的不得不站起来的“贼眉鼠眼”的男人道:“不好意思,先生,这里是我的位置。” 将夜离挑眉,冷哼一声:“我不过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就成你的位置了?怎么这么会钻空子呢?”转头望着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戏表情的墨卿浅,气不打一处来。 他伸手想狠狠拽拽墨卿浅的脸,以此来宣告他心里的滔天怒气,但又舍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轻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忿忿道:“你啊,我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不知好歹的蜜蜂凑了上来,那这四年里,你不得给我筑个蜂窝啊?” “你这是吃醋了?”墨卿浅故意问道。 “没有!我没买醋!”将夜离站起身,将毛巾盖在墨卿浅的头上,给她擦着头发,心里虽然气的要死,但手上的动作依旧十分轻柔。 “你说说难道是我优秀得还不够明显吗?”将夜离喋喋不休,“怎么还会有人不知好歹地凑上来?” 墨卿浅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将夜离心情本就不好,墨卿浅一笑,他心情就更加不好了,随时处于要爆发的边缘。 “嗯……可能是因为我太优秀了吧?”墨卿浅故作正经。 却遭到了将夜离的一个毛栗子:“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墨卿浅吐了吐舌头,目光随意一瞥,就瞥见了那一伙女生,那样娇羞的表情,一看就是春心萌动。她拽了下将夜离的袖子,戏谑道:“你的桃花要来了。” “什么桃花梨花杏花……”将夜离不屑一顾,但没等他话说完,那位面若桃花的女生,在一旁小姐妹的加油打气下,犹豫地走了过来,拢了拢有些湿润的头发,娇滴滴道:“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墨卿浅仰首给了将夜离一个“看吧,我说的没错吧”的眼神。 将夜离佯装怒气,瞪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墨卿浅一眼,继续给她擦着头发,就像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那个女生。墨卿浅在心里默默为这个可怜的女生尴尬了几秒。 将夜离这个人自我惯了,说话做事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特别是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通常只把他们当作空气。 女生完美的笑容有些崩了,依然不死心:“什么联系方式都可以,qq,微信,或者是电话,什么都可以,行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而且又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墨卿浅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将夜离依然无动于衷。 果然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主儿。 墨卿浅止住将夜离的动作,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和人家小女生好好说,但将夜离非常利落的拒绝了她,一脸高傲地对她无声地说了句:“不要。” 墨卿浅也无奈,这个女生显然没有刚刚那个男人有自觉,颇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感觉,是她的存在感太低了吗? “不好意思啊,”墨卿浅好不容易从将夜离的魔爪中挣脱出来,对女生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他啊,耳……耳朵不太……好使。” 女生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墨卿浅的存在,看了一下这个突然出声的人,只一眼便晃了神。 她自小就被所有人夸赞长得漂亮,在与她同样年纪的人,为别人随意夸赞一句“可爱”就激动不已的时候,她已经听腻了这些词。她以为她已经长的很好看了,所以面对姐妹都自愧不如,不敢搭讪的男生时,她才敢过来,因为她对她的容貌有信心。 可面前这个女生,即便说话不太利索,即便穿着简单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即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即便不施任何粉黛,依然美的不像凡尘里的人,只一眼便让她惊艳的合不拢嘴,她竟然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她。 什么出水芙蓉、清新脱俗,对她而言似乎太淡了,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似乎太俗了…… (); 重逢,归来的太阳 5 她不施任何粉黛,一张鹅蛋脸在明亮的灯光下,近乎是苍白,一双清亮的眸子不笑时宛如盛开的桃花,而笑起来又像是天上弯弯的月牙,勾人心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里面好像装满了故事,却更加引人入胜,想让人一探究竟。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被捧得太高了。 怪不得人家不搭理她呢?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谁还在乎凡物啊! 她啊,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面前的女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灼灼的目光让墨卿浅非常不自在。她轻咳了一声,女生没动,反而让身后的将夜离紧张地蹲在她面前,搓热了冰凉的手掌,分别放在自己与墨卿浅的额头上,仔细感受半天,喃喃道:“奇怪?不烫啊。” 墨卿浅是一阵无语,她貌似刚对人家说过他耳朵不好使吧。唉,谎言果然就是谎言,措不及防就被戳破了。 “你是不是傻啊?”她一把拍下将夜离的手,“哪有咳嗽一声就发烧的?” “这不是关心则乱嘛。”将夜离捂着并不疼的手,委屈解释道。 两人在这里打情骂俏,一旁尴尬的女生移开了目光,悻悻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对不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夜离点头,似乎非常欣慰,这人终于开窍了。 女生讪笑,对两人衷心说了句:“你们真的很般配。” 般配?这是墨卿浅第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这个词,她止不住怀疑女生话语里的真心,可女生的眼神确确实实没有做假。突然之间她好像就有了信心与勇气,可以与他并肩而行。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湿衣服穿久了真的会生病的,我记得商场二楼有买衣服的,你们可以买一套换一下。”女生善意地提醒两人。 墨卿浅和将夜离望了一下外面依然漂泼的大雨,又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点了点头,有道理。 就他这穿了和没穿没什么两样的衣服,确实得换一下,大庭广众之下,太引人注目了。 将夜离没想这么多,他满眼满心全是墨卿浅,想着她那声咳嗽,担心她真的会生病,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 两人眼神一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墨卿浅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着。她曾经问过云爷爷,为什么她的伤口一到阴雨天就痛?云爷爷说那是她的心理障碍导致着。她的伤口除了剧烈运动之外,再没有什么原因会引起疼痛,她都知道,可她也知道她永远也跨不过这个障碍。 她还什么都没有说,但将夜离似乎已经猜透了她的内心,蹲在她面前,伸直双臂,扬眉笑道:“快上来啊,飞机要启航了。” 墨卿浅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幼稚”,但嘴角的笑意是那样清晰:“你这架飞机安不安全啊?没有安全措施,我可不上。” “放心吧,保你安全到达目的地。” 墨卿浅也不再逗他,趴在他肩上,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请问尊敬的vip乘客,您要去哪儿啊?” “嗯……”墨卿浅思索着,半开玩笑,“去你心里怎么样?” “那估计有点困难。”他拒绝的干净利落。 墨卿浅的笑意淡了,她收紧了揽住将夜离的手,狠狠掐着衣服之下的皮肤,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劝服自己,不要难过。 果然啊,不过还是她在痴心妄想而已,太阳与尘埃怎么可能般配? 她趴在他的肩头,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句:“我知道啊……” 可惜将夜离这次并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孤寂与悲伤,他绽开了欢笑:“就是啊,小卿卿本来就在我心里了。” 墨卿浅听了这话,没有高兴,而是发泄似的拽了拽他的耳朵:“你嘴里能不能说些正经话啊?” “这怎么就不是正经话了?” “算了,”墨卿浅突然泄了气,似是在自语,又想在询问,“怎么这四年里,你好像什么都没变呢?”而她又为什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将夜离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什么,没有回答,背着墨卿浅一步一步朝二楼走去。 而后他听见背上人的声音,郑重又虔诚,她说:“将夜,谢谢你回来。” 那一刻,将夜离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他的心酸涩难耐,就像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柠檬,又酸又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越积越多。他紧咬着牙关,拼命压制着。 脚步越来越沉重。 可肩膀落下的一滴热泪,让他彻底崩溃,泪翻涌而出,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每一滴都带着那样沉重的愧疚与心酸。 他逃避现实,躲在黑暗角落时,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小卿卿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磨难。这个世界似乎将本该属于他的那份伤害,也强加在了他的小卿卿身上。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当初他绝对不会当个可耻的胆小鬼,他应该挡在她面前,做她与世界对抗的盾牌,他应该把她安安稳稳地护在身后才对。 她说谢谢他,其实应该是他谢谢她才对,她不会知道他能回来都是她的功劳,是她把他从黑暗沼泽里拉了出来。 到达二楼之后,将夜离将墨家放在椅子上,没有了立马回头,而是用手擦干脸上湿润的泪痕,才转身微笑着说:“安全到达目的地。” 却不知道他一切的小动作,都被对面的镜子出卖的干干净净。 他哭了?可是为什么? 墨卿浅想不明白,但也没有询问。一是不想拆穿他的故作坚强,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她问了,他也一定不会好好回答,要么装疯卖傻,要么左右其言。 他这个人啊,嘴里说出的话,真的很难让人分出真假,不管说什么,他总是笑嘻嘻的,没有一点儿正经。 就包括那句“我回来就是想给小卿卿一个家啊!”很难让她相信,又很难不让她相信。 售货员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大概是趁着假期出来体验社会的毒打的。此时正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看着将夜离愣了神。 墨卿浅又一次无奈了,她果然是个透明人。 偏这样灼热的目光,他似毫无察觉一样,他是真的反应迟缓吗?刚还和她闹别扭,结果呢,不到五分钟,这已经是他勾搭上的第二批人了,怎么好意思呢? 墨卿浅越想越气,看将夜离是哪哪不顺眼,可将夜离不知道啊,还关心地问她:“怎么样了,腿好些了吗?” 结果遭到了某人报复性的一脚。 “你觉得呢?” 将夜离捂着疼痛的小腿,死活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对墨卿浅阴郁的表情,讪讪一笑:“我觉得应该是好了吧。” “果然就不能把你放出来,尽祸害人家小姑娘。” “那……祸害你行吗?”将夜离觉察到什么,凑到墨卿浅面前笑嘻嘻地说着。 面对这张突然放大的容颜,墨卿浅心好像忽然停了一拍,而后开始疯狂跳动,“怦怦怦”,感觉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一样。 这样的感觉,不由让她想到了六年前,她初见眼前人的时候。当他牵过她的手,迎着太阳温暖的光,对她扬起了明媚的笑容,说:“没事,有我呢,我带你回家!”时,跟在他身后的她啊,也如现在这般心跳如雷。她甚至都不敢看他,只盯着他与她相握的手上,嘴角止不住牵出一抹笑意。 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不知道,只知道那时起,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光。 对将夜离的“小人行径”,墨卿浅到底招架不住败下阵来,红着脸微微侧开了目光,却又来了句:“难道是我优秀得还不够明显吗?” 将夜离愣了下,随即脸上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湖蓝色眼睛里的温柔笑意也愈发浓重。他宠溺地拽了拽面前这个小醋罐子的脸,柔声道:“是有人有些不识好歹,或许是因为,我太优秀了吧。” 小姑娘看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了两人的关系,想起自己花痴的表情,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遇见好看的东西,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不想多看几眼呢?人之常情嘛!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刚刚那么尴尬与窘迫。 “两位可真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这可不是拍马屁,她本来以为男生就已经是尤物了,没想到女生竟然也是个仙子,两人在一起,就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美好画作,让她误以为走进了精灵的童话世界。 羡慕,嫉妒的同时,也在忍不住在心里谩骂造物主的不公平。你说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那样少了,怎么和人家差别就那——么大?人家长的不像个人,她长的是真不像个人。 这是墨卿浅第二次听到这个词,即便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说的,她也十分开心,因为从来,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这个词。 “不好意思啊,你男朋友长的实在太帅了!比我看到的明星还要帅,所以就……就有一些上头了。”小姑娘揉了揉鼻子,向她解释道。 其实墨卿浅也并不是真的生气,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有多优秀,多引人注目,多让人喜欢,只是喜欢他的人越多,她就越自卑,越害怕。他是那样耀眼夺目,而她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沙粒,她怕他见过太多的喜欢,对于她这廉价的喜欢,就更加不屑一顾。 “但是,小姐姐,你长的也特别漂亮,就像天仙下凡一样,以后你们生的宝宝也一定特别漂亮……” (); 重逢,归来的太阳 6 眼见小姑娘越扯越远,而将夜离竟然还饶有兴趣地听着,边听边点头,似乎对小姑娘的话十分赞同。墨卿浅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小姑娘想得比她还要长远,宝宝?她和将夜离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墨卿浅丝毫想不到。这些事对于她来说太远了,根本不是她可以肖想的,她连和他在一起都不敢奢求,又怎么敢不知好歹地想这些没有边际的事? 她从来都不敢想有关于他们的以后,怕自己会有执念,她是个容易陷在执念里的人,可走出去却难如登天。 “谢谢,”墨卿浅出声打断了小姑娘的滔滔不绝,微笑道,“你长的也很漂亮。” 小姑娘怔住了,对着这句语气认真的话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挥了挥手,笑得很爽朗:“你就别睁眼说瞎话的来安慰我了,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漂亮这种词啊,和我从来都不搭边。” “不是的,”墨卿浅站起身,坚定且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以笑容掩盖自己自卑的姑娘,“我没有说谎。” “哎,这个我向你保证,她确实没有说谎。”将夜离伸手揽住了墨卿浅的肩,对她挑眉笑道,“我家小卿卿从来不屑于说谎。”却又附在她的耳边,悄咪咪地说了句:“因为说谎太容易被人揭穿了。” 面对墨卿浅的怒视,他立马收敛了笑意,举手投降:“我错了。” “无聊。”墨卿浅白了他一眼,忽略他戏谑的目光,走到小姑娘面前,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我的奶奶曾经告诉我这样一句话,每个女生都是误入凡尘的天使,都是独一无二的美好存在,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美丽,这个世界可能不会永远美好,但天使会。所以不要怀疑自己,妄自菲薄从来都不是天使应该做的事情。” 小姑娘被这句话震的是久久回不过神,这样的一番话,如果是其他漂亮女生说的,她肯定会指责她,没有经过别人的苦,就不要故作高尚,两片唇随意一碰就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她多么不知好歹一样,膈应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面前这位,不知道比她漂亮几百倍的女生,她实在没法这样想她,可能是因为那双眸子太过清澈,清澈得让她觉得自己如果这么想她,就真的太恶毒了。 她自己是不是天使,她不知道,可她一定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让人没法怀疑她的心有杂质。 将夜离也同样被打动了,望着眼前人的消瘦但笔挺的背影,笑容里带着几分欣慰与悲伤。 欣慰的是他的小卿卿真的长大了很多,虽然是被迫的;悲伤的是她可以这样劝服别人不要怀疑自己,要相信自己的美好,可她却无法劝服自己。 她带着温柔的笑意,眼里是一片澄澈,可只有他知道,那片澄澈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这些通通被她藏在泼澜不惊的眼底,与毫不入心的笑意里。而以前她还是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可以将她的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时间真的这么恐怖吗? “走啊,买衣服去啊,再不买衣服都得吹干了。”她对他挑眉,眼里的光若隐若现。 似乎一切还与从前一样,时间从未变迁。四年的分离仿若从不存在,他只不过是睡了一个比平时要长一点的觉。 他像从前一样笑着揽过她的肩膀,用头轻敲了下她的头,对她竖起来大拇指,夸赞道:“小卿卿说的真棒!” “少拍马屁了。”墨卿浅虽然这样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窃喜,“买完衣服快点换上,要是感冒了,将爷爷在心里怕又是要好好说道我了。” “这老头敢!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他未来的孙媳妇儿,他要是敢说你,我……” “行了,别叨叨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老是坏我名声,要是以后你不要我了,我找谁凑合去?”墨卿浅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别总是给我一些无谓的希望好吗?你知道从希望到绝望的感觉,有多么让人难熬吗? “小卿卿,你句话里有三处错误,我必须得非常严肃地纠正你。” “哦?洗耳恭听。” “第一点,”将夜离伸出一根手指,特意在墨卿浅眼前晃了晃,“我们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八字早有一撇了,一捺也有了,我们这叫顺理成章。” “但是,”墨卿浅突然拖长了腔,“婚约是可以取消的啊。” “不行!”将夜离急了,“谁敢取消婚约,信不信我跟他拼命!” 他说的是言真意切,可墨卿浅只以为他不过又是在开玩笑。说来也奇怪,她对于他说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唯有关于她的,却是一字也不敢信。 “那如果是我取消婚约,你也要和我拼命啊?” 墨卿浅只是随意说了句戏话,可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将夜离久未答话,墨卿浅疑惑看去,就看见那位脸上常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意的人,此刻的脸上看不见一点笑容。他呆呆地看着她,眼眶微红,是那样的不知所措。 似乎是真的很害怕。 “好了,”墨卿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你知道的。”我舍不得啊。 “小卿卿,”将夜离闷声道,“如果是其他人,我真的会和他拼命,可如果真的是你要取消婚约,我不会。”他终于笑了,笑容却不如以往明朗。 为什么不会?墨卿浅没有问出口,答案她该是知道的。 她敛下眸中的失望,笑问道:“那还有两点是什么?” 将夜离也恢复如常,又将手搭在了墨卿浅的肩膀上,说:“第二点就是我可没有坏小卿卿的名声,至于为什么,请参照第一点。” “还有就是最最重要的第三点,我绝不可能不要小卿卿,我说过的,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给小卿卿一个家。” 这是他的真心话,可他不知道他情真意切的真心话,竟然让墨卿浅从不敢相信,唯恐自己陷入泥沼,挣脱不出去。 这个世界除了伤害什么都没有给她,她在这些伤害中唯一学到的就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不要对任何人有任何的期盼。因为期盼终究会落空,剩下的狼藉,她得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清理彻底,可留下的污渍依然遍地,任何东西都无法抹去。她想,这大概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再这么痴傻下去。 “两位,这些都是我们最新进的货,男生在左边,女士在右边。”尽敬职敬责的售货员小姑娘,向两人介绍着。 “我们是各看各的,还是……” “咱互相给对方挑吧,也好让我看看小卿卿的眼光有没有退步。” “那行吧,你可得好好看啊,要是给我选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你就完蛋了。”墨卿浅作势扬起了拳头。 “小卿卿就放八百个心吧,等我选好了,就来这儿找你。”将夜离跟随其他的售货员去到了女士服装专卖处,临走时还给了墨卿浅一个拥抱。 墨卿浅心里虽然娇羞得厉害,面上还是故作嫌弃,倒是身边不知何时凑过来,许多的售货员小姐姐激动得不行。那一致的尖叫声,让墨卿浅差点以为来到了什么追星现场。 “行了啊你们,都别堆在这儿,一个个比人家当事人还激动。”小姑娘充当起了保安,“要真是羡慕自己赶快找一个去,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啊。” “两条腿的男人是多,可哪一个有人家帅啊!” 这倒是真的,小姑娘想,作为一个狂热追星族,她追过的男星不计其数,但和人家比起来就黯然失色。果然还是民间出大神啊。 小姑娘想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墨卿浅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墨卿浅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心却一点没在衣服上面。已经是第三批,前后还不到十分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吗?好像并没有,吃醋吗?好像也没有,她只是突然觉得,她与他的距离好像又远了一点。 她那颗自卑敏感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祟。 “你在这儿呢,有看得上的吗?”小姑娘找了过来。 墨卿浅摇头:“还没仔细看。” “那你好好瞧瞧,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和你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墨卿浅点头,对小姑娘的话示以赞同,继而甩掉心里的胡思乱想,认真为将夜离挑起了衣服。 正挑着,就听见身后小姑娘的声音:“喜欢他应该很累吧?” 墨卿浅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小姑娘忙摆手,生怕墨卿浅误会了她的意思:“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觉得他长的这样好看,一定会有许多人喜欢他,一会儿要提防这个,一会儿又要小心那个,挺累的感觉。” 累吗? “我喜欢他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觉得累过。”墨卿浅说着,眼中带着说不尽的温柔遣眷,“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喜欢他的人也确实很多,我年少时会觉得郁闷,但长大后反而淡然了。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我没有办法将他据为己有,心中就只有一个想法,想留的不会走,要走的留不住。” 她的心是一座高耸的城楼,没有窗,只有一扇上了锁的门,唯对他开放,他要走或是要留,她都不强求。 “啊,你可真豁达。”小姑娘说着,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墨卿浅也没有深究。 豁达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豁达的人,她心眼小得很,特别是对于她在乎的事物,别人看一眼,她都无法忍受,如今对他这样,不过是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罢了。 她得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 重逢,归来的太阳 7 “就这套吧。”墨卿浅指着面前一件酒红色衬衫的套装,说道。 小姑娘忙取了下来,不知是拍马屁,还是真心夸赞道:“你眼光真好,这酒红色最衬人了……”巴拉巴拉一大堆。 而将夜离那边也同样遇见了这样的情况,但他不像墨卿浅这样的好脾气,没等人说完,直接拿着衣服来找他的小卿卿了。 两人看见对方手中的衣服都愣了下,随后又一齐笑了起来。 墨卿浅选的是一件酒红色的衬衫,下面配着一条黑色西装裤的套装。 而将夜离选的是一套裙子,上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下面是一条酒红色的高腰开叉裙。 “小卿卿,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将夜离给了墨卿浅一个暧昧的眼神,拿过她手中的衣服,又把自己手里的衣服塞进了她怀里,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卿卿快去试试好不好看。” 还没等墨卿浅说话,他就钻进了换衣间里,只留下墨卿浅一个人面对手里的衣服犯难。 小姑娘注意到墨卿浅的为难,低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是,就是……”墨卿浅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我小腿上有一个伤疤,挺吓人的,我怕……” “我明白了,放心我有办法。”小姑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玫瑰图案的纹身贴,“我闲着没事买的,你看这个能遮住吗?” 墨卿浅平静的眸子顿时发出欣喜的光,连道了好几声的谢谢后,才拿着小姑娘递过来的水瓶,进到了换衣间。 其实裙子的长度恰好能遮住那道伤疤,只是她还是害怕,贴上纹身贴,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敢走出去。 将夜离早已换好了,慵懒地倚在墙上,对周围人的或明显,或隐晦的花痴目光,丝毫不放在眼里。他只手拿着手机快速敲着,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听见门开了的声音,瞬间收了手机,移步到墨卿浅眼前,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 墨卿浅有些拘谨,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裙子了,更何况还是红色的,现下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儿。 “可……可以吗?” 将夜离笑而不语,将墨卿浅拉到镜子前,指着镜中的人:“你自己看看,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啊?” 墨卿浅看着镜子里与她平常截然相反的自己,晃了神。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又变成了从前那个高傲的自己,穿着红色的芭蕾舞裙,踮着脚尖,在明亮的灯光下翩然起舞,犹如一只优雅且高贵的红天鹅。 她的老师曾经这样称赞过她:“芭蕾舞界有高雅圣洁的白天鹅,黑暗邪魅的黑天鹅,而你将会开创芭蕾舞界另一个神话,从此世界的舞台上又有了一只热烈妩媚的红天鹅。” 而当她告诉老师,她不能再跳舞时,老师霎时泪如雨下,眼里的失望将她死死埋没。老师叹了好长的一口气,将她抱在怀里,哀声说道:“我的红天鹅就算折断了翅膀,不能登上舞台,让万人敬仰,也依旧是我心中无人可及的存在。” 她的老师并不算她真正的老师,因为她还没来得及传授她任何知识,她便失了翅膀,再飞不过高山与海洋,只能在低矮的泥沼里苟延残喘。不求生,也不为死。 伤口又痛了,火辣辣的痛。 明艳的红色迷了她的眼。她从小就对红色特别情有独钟,尤其是喜欢穿红色的裙子,但是后来她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也喜欢上,她之前一直嫌弃俗气的红裙。于是她的妈妈就把她所有的红裙都剪了,并警告她,不许再穿红色裙子。 “红色,这样明艳热烈的颜色,是你可以配得上的么?” 这是她的妈妈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从那之后,她的衣柜里就再没有出现过红色。十三岁,她的衣柜里也没有了裙子。 “小卿卿,小卿卿……” 身边有人急切且担忧的声音,唤回了她渐沉溺的心,墨卿浅这才发现镜中的人已是一脸泪痕。 “将……将夜?”她紧握住了将夜离的手,不安地唤他。 “我在。”将夜离也回握住墨卿浅有些冰凉的手,温柔且坚定地应她。 墨卿浅趴在将夜离温暖的怀里,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那时多喜欢芭蕾啊,三句话都离不开芭蕾两个字,可现在,仅仅是听别人提起,她都无法控制悲伤的情绪。 将夜离也没有追问,他能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她在害怕,怕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只要好好保护她,安慰她,温暖她,让她知道她并不是孤身一人,他在,就够了。 只是他不知道,对于墨卿浅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仍存在于这个世上,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慰籍,足以拯救她千万次。 墨卿浅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她拽了拽将夜离的手臂,让他微弯下腰,伏在他耳边悄咪咪地说了句:“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没钱。” “那怎么办?”将夜离故作紧张,“我也没钱,要不我们直接跑路吧?” 墨卿浅知道他又在开玩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要不这样吧,我把你押在这儿,然后再找人来赎你怎么样?” 还没等将夜离答话,墨卿浅就听见谁的含笑声音:“哎,我说你把我叫过来,不会就是让我当个电灯泡的吧?” 墨卿浅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奶黄色卫衣的少年,嘴角含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当下了然:“敢情你又把颜泽拉过来,当你的冤大头来了。” 将夜离“嘿嘿”一笑:“愿打愿挨嘛。” 他走过去揽住了颜泽的肩膀,笑道:“几年不见,看起来过的还不错嘛。” “那可不能和你相比,四年连一个信都没有,”颜泽说着,鼻头微酸,望着眼前仿若毫无变化的少年,微微哽咽,“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将夜离的笑容也淡了,眸色变得苦楚,他对颜泽低声说了句:“你就当我那四年确实死了吧。” “胡说什么呢?”颜泽一把捶在他的肩膀上,“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好么。” 他没有在开玩笑。 将夜离敛下眸子,脸上挂着一抹苦笑。那四年他确确实实和死了无异,他把自己囚禁在了与世隔绝的黑暗之地,四周是寂寥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时间定格不动,没有昼夜交替,没有四季轮转。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呆了多久,先前他还会挣扎,在那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寻找出路。可后来他走了很久很久,眼前依旧只有那片不变的黑暗,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放弃,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他以为他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沉溺,直到某天,他突然听见了一个人的名字,像是突然乍现的亮光,恍然照亮了整个世界。 终于又有了希望。 墨卿浅不想打扰他们兄弟间的重逢时刻,就随意找了个椅子,刚准备坐下来,就听见身后质问的声音:“阿夜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别人,正是她久未蒙面的哥哥——墨清逸。 墨卿浅慌张站起,高傲的头此刻不知不觉地又垂了下去,在墨家人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抬不起头。 面对墨清逸生硬的语气,阴郁的表情,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哥哥啊,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啊,你让我怎么告诉你啊? 而一旁正与颜泽相谈甚欢,实际眼神一秒也没有离开过墨卿浅的将夜离,从墨清逸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距离有点远,他听不见墨清逸说了什么,可墨卿浅那拘谨无措的样子,他看的是清清楚楚。 “怎么着,”他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将墨卿浅护在身后,对墨清逸微笑着,“我还在这里,你就敢欺负小卿卿,那我不在的这四年里,她得让你们欺负成什么样子啊?我说她怎么没有以前活泼了,是不是就是你们弄得啊?” 墨清逸脸上恢复平常的温润表情,无奈笑着,想让将夜离不要再说这些胡话,可抬头看见将夜离的眼睛,他怔住了。 他的脸上带着和以往一样的轻描淡写的笑容,可眼睛里的分明是审视。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去时,那审视已经变成了玩笑,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他定了定心神,笑道:“阿夜,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样,没有一点正经,我怎么可能会欺负浅浅呢?” 可将夜离只是冷哼了一声:“但愿如此吧。” 这下不仅墨清逸,就连颜泽和墨卿浅都觉察到一点异样,他这话里字间分明充满了不相信。 墨卿浅捏了捏将夜离的手,让他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哎,都别杵在这儿了,不是让我来付款么,我这个提款机都在这儿了,你还不赶快抱紧我的大腿。”颜泽出声为这有些凝固的气氛,找个缓和的台阶。 将夜离也顺着台阶下去,不再给墨清逸脸色。墨清逸是个聪明人,会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绝不会知道,墨清逸把他的反常,通通归结到了墨卿浅的身上。他以为是墨卿浅在他耳边嚼了什么舌根子,所以将夜离才让他下不来台。于是乎,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更加不给墨卿浅什么好脸色。 墨卿浅满腹疑惑,虽说以前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但好在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安稳。她知道这一切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将夜离,却不知道原来梁子结在了这里,更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替罪羊。 (); 重逢,归来的太阳 8 颜泽带着墨卿浅和将夜离来到了收银台,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悠然自得地说了句:“没有密码。” 回头对将夜离抛了个媚眼,目光在将夜离和墨卿浅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你俩这是买了个情侣装?” “没,都是随便挑的,巧合而已。”墨卿浅解释道。 “别问,问就是心有灵犀。”将夜离将手搭在颜泽肩上,得意洋洋。 气得颜泽一把拍掉他的手,对一脸显摆的他“嘁”了一声:“我根本也没想问。” 三人气氛融洽,显得身后的墨清逸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自己倒也没注意,因为他一直在思索,将夜离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颜泽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在喝牛奶准备睡觉,听见颜泽说的话,手一抖,杯子瞬间碎了一地,溅出的牛奶沾满了他的脚背。要是在以往,他一定会皱着眉头迅速将一切打扫干净,并且一定要把脚泡个两分钟以上才行。但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脚都没来得及洗,直接下楼换鞋,拿着雨伞和车钥匙就走了。 雨下的很大,打在伞面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四周是一片寂静,他紊乱的心跳在这孤寂的夜里,一清二楚。 他驾车来到了颜家,迫切希望颜泽能给他一个回答,告诉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颜泽只是摇头:“我也是不知道,他就告诉我,他回来了,让我带着钱去这个地方找他。” 钱? 墨清逸皱着眉头,双手不安地握紧了方向盘:“他……他会不会是被绑架了?” 刚接到将夜离的信息时,颜泽也是这个想法。绑架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罕见,不过后来一想,就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将夜离回来的事情,就连他们都不知道,谁能有这么神机妙算? “应该没有,我查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场而已。”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就喜欢开玩笑,估计又看上了什么东西,等着我这个冤大头去付款呢。” 墨清逸也了然将夜离的性子,听颜泽这样一说,心放松了不少,却又在听见他的下一句话时,瞬间拉起十级警报。 “不过他才刚回来,我估计可能有人陪着他,不出预料的话,应该就是浅浅。”颜泽猛地拍了下大腿,仿若终于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不告诉咱们呢,感情是不想有人破坏他的二人世界,果然还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你就这么确定?难道就不能是别人?” “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除了浅浅,你见过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一句话让墨清逸哑口无言。 “阿逸,”颜泽转头望着他,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浅浅是个好女孩。” “如果你知道她曾经做过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墨清逸对颜泽的话嗤之以鼻。 好女孩?如果说害了自己的爸爸和妹妹,又害死自己的奶奶的人是好女孩的话,那试问天底下还有坏人吗? 颜泽没有再说话,关于墨卿浅的流言蜚语,三四年前,在上流社会传的是满城风雨。更有甚者说那场绑架就是她策划的,因为不满墨家对墨清然的在意,后来发现事情败露后就躲了起来。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哪个无良媒体胡编乱造出来的,编的还有鼻子有眼。 他爷爷看了,气得直接把报纸撕了个粉碎,拄着拐杖就找上人家出版社,逼得人家删除了这番不实报道,开除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还不得不当着其他竞争对手的面,卑恭鞠膝地朝不知在何方的墨卿浅道歉。 他看着心满意足的自家爷爷,犹豫问道:“爷爷,您怎么不等墨家出面呢?毕竟这是墨家的事,现下您出面了,墨家的面子又要往哪儿放?。” 颜承筠冷哼了一声,万般不屑:“你以为墨家不出面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张毫不值钱的面子,他倒是怕惹上一身骚,想息事宁人也得看看他配不配!” 颜泽见自家爷爷反应这么大,也噤了声,没再提有关墨家的事。 “小浅那孩子……”颜承筠叹息,苍老的眼中是无比深切的心疼,“是个好孩子啊,真是苦了她啊。” 颜泽以为颜承筠口中的苦,指的是墨卿浅失踪之后的日子,他不解问道:“爷爷,您明明知道浅浅在哪里,为什么不向墨家透露一点消息?” 颜承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墨世凉那老东西可比你爷爷我厉害。” 一句看起来不相对的话,却解开了颜泽的疑惑。颜承筠找到墨卿浅的踪迹,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而墨世凉的势力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倍,如果墨家真的想找到她的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也就只有一点,墨家根本就没有打算找她,可为什么,她可是墨家失而复得的大小姐啊,难道真的像有人猜测的那样,她只是个幌子吗? 颜承筠看出了颜泽的疑惑不解,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了句:“小泽啊,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道听途说。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从来都没有个绝对,也并不是非黑即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各有各的苦衷罢了。”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教导颜泽,还是在劝服自己。 颜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思索,只挽住了袖子,伸手为颜承筠按摩头部。 颜承筠眯起了眼睛,却又叹了口气:“还是小浅的手艺好啊。” “那干脆把浅浅接到颜家吧。”说出这句话的颜泽,什么都没有考虑,他只想让自家爷爷不再这么难过。 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后,颜承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明明只在阴雨天疼痛的头部,现在哪怕是晴空万里也疼得厉害。 “你这小子又犯糊涂了不是,人家是墨家的孙女,我把她接到颜家算怎么回事?” 颜承筠也不是没有想过,既然墨家不稀罕这个好孩子,他稀罕总没错吧,可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如果是平常人家被抛弃的孩子,他接到颜家,还可落一个慈悲心肠的名声。可她偏偏是墨家的人,墨家家大业大,只手可遮云安半边天,他要是把她接到颜家,墨家会怎么想,媒体会怎么想,其他世家会怎么想?到时候,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现状,无论是对她,还是墨家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上流社会中的勾心斗角,虚与委蛇,只会将她扼杀。”颜承筠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又一次叹息,“本来就只是误入棋局的无辜人,现下也算是回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了吧。” 可颜承筠没有想到,墨家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年之后墨卿浅又回来了,一回来就又掀起了汹涌波涛。 尹槐安在医院去世了。有人说看见墨卿浅进去过,出来后没多久,尹槐安呼吸机的警报声就响了。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整个上流社会,无不在指责墨卿浅忘恩负义、蛇蝎心肠。 颜泽陪着颜承筠去墨家的时候,恰好看见墨卿浅被赶出墨家的场景。那时已经下了两天的雪,好不容易才放晴的天,又阴沉下来,晦暗的天地让人的心说不出的沉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在还未融化的雪地上又积了厚厚一层。 无风,却彻骨寒冷。 那个瘫坐在雪地上的娇小身影,脆弱的仿若马上就要倒地。而一旁居高临下的墨清逸的脸上,是不屑一顾的厌恶与痛恨。 墨清逸向来温润如玉,不管是对待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还是看他不顺眼,处处与他作对的对头,他都以笑相待,丝毫没有不耐与厌烦。 可现在对于自己的妹妹,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连颜泽都有些不可置信。 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隔好远,透过这纷扬的雪幕,他依然看见了她止不住颤抖的身影,悲凉的气氛就这样感染了他的心。 这扇紧闭的门,阻隔的不仅是她与墨家的亲情相依,还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颜承筠一直在叹息,却始终没有走近,他来是与墨世凉商谈的,可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出面,还将大门紧闭,不仅是将墨卿浅,更是将他拒之门外。 也是,若是其他事还有商谈的可能,可尹槐安可是墨世凉唯一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如今怕是谁都劝不了他了。但愿他念在尹槐安生前,对墨卿浅的疼怜,能够网开一面,毕竟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已。说到底,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别人,做人啊总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小泽啊——”颜承筠这样一叫,颜泽就已经明白了。他撑起伞踏着雪,一步一步朝那个孤寂悲凉的背影走去,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好像他啊,这个背影。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酸得有些想落泪。 他向地上的人伸出了手:“地上凉,别玩了,快起来吧。” 墨卿浅抬起红肿湿润的眼睛,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被冻得都有些发紫。他不忍,蹲下身将伞硬生生地塞进她冰冷的手中,准备将衣服脱下来搭在她身上,嘴里无意抱怨了句:“你毕竟是墨家人,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可她用一只紫红紫红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颤巍巍地站起身,将伞还给了他,哆哆嗦嗦地对他说了句:“我,我不想……连累你。” 呼出的冷气瞬间迷了他的眼睛。 (); 重逢,归来的太阳 9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墨卿浅笑了,却不再是以往天真烂漫的笑容,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凄惨和无奈的笑意,“你不知道,我究竟做了怎样的事情……”她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几乎僵硬的双手,眼里的痛苦随着止不住的泪水喷涌而出。 “他们这样对我是……应该的。” 颜泽说不出来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苦又涩。 墨卿浅抬起通红的眼眸,眼里的悲寂让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她哽咽的声音随着萧萧的北风飘了过来:“别管我了,颜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千万千万不要管我,我……不想再欠任何人的了。” 说完,她就走了,拖着随时都要倒地的身体,在雪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雪太厚了,她几次摔倒又几次站起,颜泽每每想扶,都被她一句“别管我,求你了”钉在了原地。 墨卿浅经过颜承筠身旁时,颜承筠唤了她一声:“小浅啊……”语气里满是对她这个孩子的心疼。 墨卿浅以前最喜欢和颜承筠亲昵,不管遇见什么委屈都要找颜承筠倾诉,可现在她却什么话没有说。她明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颜承筠是她的依靠,她只要想以往一样撒娇耍闹……甚至什么都不用,她只要说一句“颜爷爷,你带我回家吧”这样的话,颜承筠就可以什么后果都不顾,这个夜晚她就不会这么难熬。 可她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她只对颜承筠牵起了一抹异常牵强的笑,说道:“颜爷爷,我得自己撑下去,不然谁都救不了我。” 那个时候她才刚满十四岁。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可是谁都忘了,甚至于连她自己都忘了。 半辈子没红过眼睛的颜承筠,苍老浑浊的眼里,此时却浸漫了泪水,他望着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的墨家,哀声道:“是墨家对不起你啊!” “颜爷爷,别再说什么对不起了。”墨卿浅红肿的眼里写满了恳求,抽咽道,“这个世上,没有谁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 “小浅,和爷爷回去吧,墨家不要你,爷爷要!” “颜爷爷,您不在意后果,可我在意,我不想别人欠我什么,同样,我也不想欠别人什么,谢谢您。”墨卿浅没有理会颜承筠的苦涩表情,提步就往更深的夜走去。 颜承筠听见她的声音,飘忽不定:“颜爷爷,近来的天气不好,您要多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了,等我有空就去看您。” 这样一个明明都已经被世界抛弃,已经深陷黑暗,悲痛的不能自已,却依旧在为别人考虑的人啊,怎么就不能担上一个“好”呢? 颜泽想不明白。 “你真的相信那些谣言吗?”他问墨清逸。 “空穴来风,并不是没有依据。” “那还有谣言说,浅浅并不是墨家大小姐,然然才是,这也是空穴来风咯?” 此时正值一个红绿灯,墨清逸被颜泽的话弄得慌了神,一辆汽车正疾速驶来而无动于衷,还是在颜泽的怒吼下,才慌忙停了车。 就差这一分钟。 这短短的一分钟,两人都是满头大汗,心跳如雷。 颜泽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地安抚,自己那颗差点跳出来的心,想到当时的危急,依然是胆战心惊。 朝一旁同样大惊失色,还未缓过神来的的墨清逸呵道:“不就是开个玩笑么,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差点没被你害死!” 墨清逸这才回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泼澜不惊,冷冷道:“有些玩笑,不可以随便乱开。” “行了,我知道了。”颜泽挥手,烦躁地说了句,转身看着车窗外的模糊夜景,没有再说话。 他刚刚的那一句确实只是个玩笑,可他没想到墨清逸的反应竟然会这么激烈,倒不得不让他怀疑,到底是毫无依据,还是空穴来风? 而将夜离对墨清逸的态度,也不由让他多想了些。将夜离虽然喜欢开玩笑打趣他们,但都不会太过火,他们无奈,也只能跟着发笑,久而久之就成了三人之间独有的相处模式。 可这次,他阔别四年,四年里杳无音讯,如今终于回来了,与他倒是和以往无异,但对墨清逸,似乎话中有话,颇有深意。 颜泽瞥了一眼将手搭在墨卿浅肩上,低头正浅笑盈盈说些什么的将夜离,没来由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迁,四年的分离时光也从来都不存在,他从来都没有和他们分开。 他大概又说了什么浑话,只见墨卿浅抬头不善地瞪了他一眼,脸颊粉红粉红的,烦躁说了句:“烦死啦你!” 听不出生气。 但将夜离顿时像霜打的茄子的一样蔫了,拉着墨卿浅的手臂,讨好地笑着:“我错了嘛。” 将夜离好开玩笑,嘴毒口才又极好,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过他,唯有一人就是墨卿浅,她总是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将夜离缴械投降。将夜离第一次吃瘪哑口无言的憋屈表情,到现在都存在他的相册里。 就是不知道他是真的遇见对手了,还是怜香惜玉不忍下手了? 售货员小姑娘将两人的湿衣服分别装了起来,将夜离一把拿过搭在肩上,放荡不羁,朝颜泽扬眉,笑得贼嘻嘻的。 不用多说什么,颜泽已然明了:“云水路上新开了一家ktv,据说还不错。” “小卿卿要不要去?” 墨卿浅摇头:“你们去吧,太晚了,我想回去了。” 将夜离想也是,她都已经陪他逛了一天,也是要好好休息了,双手一拍:“那就直接打道回府吧,刚好我也累了。”他假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揽着墨卿浅就往前走,丝毫不在意颜泽这个工具人的心情。 颜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仍在发呆的墨清逸:“走吧。” 四人走到楼下的时候,雨还在下,只不过比之前要小一些。 颜泽刚撑开伞,就听见将夜离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声音:“腿好些了吗?还疼吗?”直让他打了一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一定是幻听了,这一定不是他所认识的将夜离。 太可怕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将夜离盯着他,“怎么这么惊悚?” “惊悚?怎么可能?”颜泽摸着鼻子讪讪一笑,“我这是……羡慕,羡慕。” “是吗?”将夜离明显不相信。 “我没事,哥……清逸在催了。” 正在斗嘴的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墨清逸早已把车开了过来,并且已经按了好几次喇叭,还得墨卿浅出口提醒。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上车时,颜泽十分有眼力地将后座的位置,留给将夜离和墨卿浅。 “先送小卿卿回家吧,她累了。” 墨清逸不好反驳将夜离,只能点头,刚发动车往前行驶了一步,又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透过后视镜看了欲言又止的墨卿浅一眼,轻咳了声:“你,你家在哪儿?” “你这话好奇怪,”将夜离握住了墨卿浅的手,让她不要说话,自己则要为她出一出这四年来的气,“小卿卿是你妹妹,你说她家在哪儿?”他特意加重了“妹妹”这两个字。 墨清逸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只有一个妹妹,是然然,绝不是这个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 “将夜!”墨卿浅不满地呵斥了将夜离一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对墨清逸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可他那委屈表情,实在没法儿让她说什么重话,只能柔声告诉他:“我……我想好好锻炼一下自己,所以就……从墨家搬出来了,地址还没告诉他们。” 忽略将夜离仍不是什么明朗的表情,墨卿浅对墨清逸歉意地笑了笑,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墨清逸听了,立马调转车头。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见空气实在太凝固了,颜泽打开了车上的电台,温柔似水的男声,与这寂静的夜倒是极为相配。 “分别多年的重逢,与我们而言会是什么呢?是缘分的延续,还是回忆的终止?是这空寂悲凉的世界,终于不再是我独自一人,还是这万家灯火通明,有一盏你为我守候的灯?是寂寞与孤独终于消散的一生,还是痛苦与心酸留驻的永恒?” 是啊,会是什么呢,对于我们的重逢? 墨卿浅听到这副,与他们极为相配的话语,忍不住侧头想再看一眼将夜离,想再确定一下一切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场梦。却发现将夜离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似乎也有诸多的疑问。 “无论是什么,我亦感恩戴德,庆幸世界终又将你带回我的身边,从此,我的喜怒哀乐都与你有关,从此,时间留驻成永远。我希望分离再不会降临,可倘若世界非要与我们开这个玩笑,我会用尽每分每秒来爱你,你的名字将会成为我心底,最为隐蔽的秘密。”电台里又传来这样的声音。 将夜离牵起了墨卿浅的手,与她十指紧握,脸上笑意满盈:“我们不会分开的,哪怕是世界都不行。”他坚定不移。 墨卿浅浅笑着应他,却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劝服自己,不要相信,但终究还是心不由己。 但愿我们不会分开。 她凝视着将夜离坚定的双眸,在心里默默说了这样一句话。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不会太过不舍与难过,因为这样的结局,才是她真正预料的结果,她啊,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对他的喜欢只会有增无减。 她在心中默默种下了一个期盼:但愿她这廉价的喜欢,能够打动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如果分离不可避免,那就让时间走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夜空中有一颗流星飞速划过,留下的只是不变的夜色深沉。 (); 重逢,归来的太阳 10 一车四人,各有所思,气氛莫名安和。 车驶进一条孤寂的小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在这幽深夜色里张牙舞爪的有些骇人。 “浅浅,你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颜泽扭头问墨卿浅。 “你别看这儿虽然偏僻了点儿,可是市区唯一安静的地方,是一块宝地呢。”墨卿浅笑嘻嘻地回答,脸上的满足没有做假。 颜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噤了声,目光不动声色地飘向一旁的墨清逸,只见他的神色未有半分波动,不自觉又叹了口气。人家家里的事,他作为一个外人,总不能多管闲事。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楼下。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着,将夜离先墨卿浅一步下车,撑伞绕到了对面,从外面打开了车门,将手护在墨卿浅头顶,彬彬有礼。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绅士风度?”他向墨卿浅邀功,一副“快来夸我”的得意表情。 墨卿浅无奈一笑,对他点头表示赞赏,而后对别过脸的颜泽说道:“替我向颜爷爷问好,等我有时间了就去看他。” 颜泽听了久未应声,他好像在三年前,也听她这样说过,可这三年里,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爷爷说,她是怕连累他们。 虽然墨家不承认,但上流社会有名有脸的世家都心知肚明,墨卿浅早已被墨家除了名,与她交好,就是与墨家作对。 她自己显然也知道,所以在学校里她总是避着他,偶有一次他见她被人欺负,替她出了头,没有得到感谢,而是指责。从那之后,他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她,哪怕两人就在一栋教学楼。 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如果不是因为将夜离回来了,他想见她一面,简直是难如登天。 “那好啊,刚好爷爷的生日快到了,你记得到时候一定要过来,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他一锤定音,容不得墨卿浅反驳。 “你的性子和将夜越发像了,”墨卿浅失笑,“都会耍无赖了。”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废话不是?”将夜离给了颜泽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卿卿说你像我,那当然是夸你。” 还煞有其事地说了句:“这可是小卿卿夸人的最高境界。” 说的墨卿浅与颜泽两人是哭笑不得。 “就你那张嘴啊,死的也能让你说成活的。” 将夜离也不反驳,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墨卿浅对他的“赞美”。 墨卿浅的视线越过颜泽,看向默不作声,无动于衷的墨清逸,敛下心中万千思绪,什么话都没有对他说。 他不喜她,又何必自讨苦吃,惹他厌烦。 她转身,恰好看见将夜离敞开的领口,伸手自然而然地替他扣上。要是被将爷爷看见了,他怕又是要挨一顿骂了。 风轻抚动她的发,划过他的脸颊,温柔的不像话,谁的心扉被击打,谁的脸红,出卖谁怦然心动的一霎。 “好了。”墨卿浅抚平将夜离的衣领,又不放心地叮嘱他道,“我就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去,别让将爷爷担心。” “遵命。”将夜离站直了身子,双腿一并,故作正经。 又在墨卿浅转身的瞬间,把她拉入怀里,郑重又轻柔地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那般小心翼翼。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语气间带着让人沉溺的温柔遣眷:“小卿卿,晚安,做个好梦。当然,好梦的前提是梦中要有我。” 墨卿浅羞涩地朝他胸口打了一拳,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抓人一样轻柔。 “不正经。”她娇呵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将夜离还叫着:“伞,伞!” 墨卿浅回头,苍白的脸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动人的光泽,那双平静的眼中也闪着灵动的光。 她做了一个颜泽没有想到的动作。她朝将夜离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娇横道:“就这几步路还要什么伞,我又不是温室里娇滴滴的玫瑰。” 颜泽愣住了,似乎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天真少女又活过来了。 “你看见了吗?”他问墨清逸。 “什么?”墨清逸一脸奇怪。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从前了。” 墨清逸的眼里闪过一丝追忆,从前?他倒也想回到从前,回到没有她的从前,回到爸爸,奶奶还依然安好的从前,回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从前。 从前,多么遥远又多么美好啊。 将夜离目送墨卿浅离开,见原本黑暗的窗户发出亮光之后,才终于回到车上,坐在了墨卿浅坐过的位置上,空气中依稀还带有她的气息。 他闭着眼睛,无力地躺在靠背上,似乎浑身的活力,都随着墨卿浅的离开而消失殆尽。 “想问什么就问吧,趁我还有心情。” 这一路上,他早就注意到了墨清逸有话想问他,只不过碍于墨卿浅的存在一直没出声。他本来也不想理会,但……“小卿卿让我谢谢你送她回来,她说这么远,麻烦你了。” 这下墨清逸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干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在法国好好的,怎么想着回来了呢?” “我做了个梦,梦见小卿卿过的很不好,所以就回来了。”将夜离轻描淡写地说着。 “阿夜,我说认真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将夜离反问。 完了,一旁的颜泽扶额,又来了。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惹他不快了?”他悄悄问墨清逸。 而墨清逸只是无奈摇头。他都没和将夜离说几句话,再说他可没有那种,几句话都能把人气的上天的能力。 于是乎,空气又凝固了。 墨清逸怎么也没有想到,将夜离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变得像是他的仇人一样,这和他想像的场景可谓是天差地别。 墨卿浅站在阳台上,看着车驶入空寂的深夜,彻底消失于她的视线,淡笑着喃喃地说了句:“将夜,晚安。” 而后回到客厅,就着凉水吃了药,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脸上绽开了微笑。 这一夜,墨卿浅没有像将夜离期盼的那样梦见他。她失眠了,第一次因为欣喜而整夜睡不着。 这一夜,她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似乎又活了过来,因久别的太阳终又出现,我不敢奢求他的光能永远为我停留,只要有那么一瞬就已足够,我亦心满意足。 (); 分离,遗失的美好 1 墨卿浅没想到分离的时光总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她昨天才与他重逢,欣喜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就要和他说再见,彻底划分界线。 从天上跌落地底,原这么轻而易举。 她刚走到墨家大门,正犹豫徘徊着,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像是倾洒的阳光,又一次落在了她头上,暖洋洋的,让她有些想哭。 “小卿卿你在这儿当门神呢?”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去接你了。” 将夜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墨清逸那不喜的眼神,拉着不知所措的墨卿浅,就踏进了墨家大门。 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墨卿浅的害怕与紧张,明明是冰凉的手,在进入墨家的那一刻,竟然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 这明明是她的家啊,她曾那样视如珍宝的家啊! 不仅是将夜离,就连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的墨清逸,都感受到了她的惶恐不安。 他想是应该的,这里有她曾经最敬爱的人的影子,花园亭子里还摆着那张摇椅,现在却只有风与它相依,再不会有人躺在上面,拿着蒲扇,一下一下慢慢地扇着;再不会有人在他委屈难过的时候,拿着精致的糕点来安慰他;再不会有人对他说:“小逸啊,你不用急着长大,奶奶在呢。”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奶奶了。 将夜离牵着墨卿浅越过花园,眼看离那栋房子越来越近,墨卿浅的心越跳越急,握住将夜离的手也越来越紧。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日的场面。雪下的好大,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好冷。 雪好冷,心好冷。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哥哥,此时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的厌恨,她看得清清楚楚,胆战心惊。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恳求他,让她把话说完,把前因后果,一切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之后,再判她的罪。他就把她赶了出去,直接宣告了她死刑。 “我们墨家每一个人都不会原谅你,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你走吧,墨家不欢迎外人。” 他关上了墨家的门,将她抛弃在冰天雪地之中,冷冽的空气冻的她五脏六腑都抽搐了起来。 那个瞬间,整个世界将她拒之门外。 如今大门开启,却也不是为她。 她抬眸凝视着身边的将夜离,深情款款却又不舍悲伤。 “将夜……”她哑声唤他。她害怕,只要踏入这个门槛,她就要与他说再见了,她不想却也无可奈何。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她怎么能据为己有? “没事,有我呢。”湖蓝色的眼睛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好像突然就有了勇气,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随意某个地方都可以和他一起流浪,不计后果,不问归期。 但也只能这样想想了,他那么优秀的人,从来都不是她能配得上的,这一点墨卿浅比谁都明白。 两人携手进去的时候,墨世凉,秦雅歆正坐在沙发上。墨卿浅看见秦雅歆落在,她与将夜离牵在一起的手上的厌恶视线,急忙想松开。而将夜离却不许,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可她到底还是挣脱了,默默退到了他的身后,却没有注意到他眼底转瞬即逝的失落。 秦雅歆这才走到将夜离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里浸满了泪水。 而将夜离依然没个正经,勾唇笑道:“雅歆姨,我都回来了,您还哭什么呢?莫不是您不想让我回来?” 秦雅歆愣了下,随后用手擦了擦泪,慎怪道:“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形!” 她拉过将夜离的手,语气有些埋怨:“四年,怎么也不知道回个信,我和你墨爷爷都很担心你啊。” 墨卿浅就站在将夜离身后,可秦雅歆从头到尾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说不难受是假的,只是这么多年,墨卿浅早就习惯了。在秦雅歆眼里,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可能还是她厌恶痛恨的仇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对她,在她一生中唯一感到幸福的时刻,刻下了难以磨灭的一笔。 墨卿浅并不怨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她并没有错,因为她确实是抢了原本属于她心爱的女儿的东西,身份、地位、权利……在秦雅歆眼里确是这样无疑。 只是她并不知道,墨卿浅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她所认为的东西。她想要的很简单,是她拥有的,可以给任何一个人,却永远不会给予她的东西。 恍惚之间,墨清逸不知何时站在墨卿浅的身边,语气还是一样的生冷:“你也过去坐吧,今天要谈的可是你和他的事情。” 他直接挑明了缘由。 墨卿浅默默看了一眼秦雅歆,虽然没有得到一个眼神,她却仍在守着心中唯有的希望。她只盼望着她的“妈妈”不要对她这么狠心,让她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妄想。 墨卿浅被将夜离拉着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搭在腿上,拘谨不安到了极点。 将夜离见了,不顾其他三人的存在,直接握住她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墨卿浅看懂了他眼中的话——别怕,有我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不是这个她视为龙潭虎穴的地方;不是盯在她身上,恨不能在她身上烙下几个洞的三对如炬目光。 而是…… 墨卿浅强颜欢笑对将夜离说了句:“我没事。”而后把他的手移开,默默坐远了些。 墨世凉这才收了目光,微微看了墨卿浅一眼,轻抿了口茶水:“小浅,今年有十七了吧?” 墨卿浅毕恭毕敬地回了声是,要多疏离就有多疏离。 墨世凉又看向将夜离:“小夜,十八了吧?” 将夜离并未做声。 墨世凉也不恼,从身后拿出一封信让墨卿浅和将夜离两人看。微微泛黄的纸张,将两人关系说的一清二楚。 瞬间,希望崩塌。墨卿浅拿纸的手微微颤抖着,鼻子酸涩,似乎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只是她却又笑了,自嘲的笑,嘲笑自己竟然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可笑啊!她竟还会有一丝期待? “这是你奶奶和小浅奶奶当年一起定下的。”墨世凉又抿了口茶,眼神晦暗不明,“但这毕竟是老辈的决定,你们这些小辈现在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这张纸总不能一直缚着你们,我想……不如就将它作废吧。” 作废?墨卿浅在心中嗤笑,不过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明明早已经打定了注意,却偏要装模作样,有什么意义呢?能让人多尊敬几分呢? “所以小夜,你是怎么想的啊?”秦雅歆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将夜离的意见。 墨卿浅在一旁苦笑无言。 她知道秦雅歆一直想的是把墨清然嫁给将夜离,毕竟墨清然才是她的女儿,而她在她眼里大抵……什么都不是吧。 她只不过是他们墨家的一个挡箭牌,一个用之即弃的棋子而已!可,即便她不是墨家人,即便她有一个极其不堪的身份,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她也有感情,她也会伤心难过,她也会心痛啊!为什么从来都不在意她的感受?为什么从来都不会询问她的意见?为什么要把那些过错强加在她身上? 这些疑问在墨卿浅心里埋了许久,却是她这辈子绝不会说出来的疑问。 她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任凭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她都可以视若无睹,恍若无知。他们都当她心如寒冰,可又有谁知道,她快撑不下去了呢? “这件事,还是先问问小卿卿的意见吧。”耳旁是将夜离慵懒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落在墨卿浅心上,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击了粉碎。 墨卿浅低着头,不敢看着将夜离一眼,想到她将要说出的话,心如刀绞却不能显现。她得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从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爷爷,妈……妈,我想,这竟然是奶奶和将奶奶决定的,我们就这样作废了,不太好。”墨卿浅顿了顿,感受到他们那不善的目光,以及他含笑的眼睛,紧握的双手,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那信上说的是奶奶把她最疼爱的孙女嫁给将夜,我陪伴奶奶的时间不过两年,而清然陪伴奶奶已经十几年了,所以谁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女显而易见,我想,这个婚约还是存在的,只不过……” “只不过人换成了原本的然然。”秦雅歆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墨卿浅的话,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墨卿浅艰难点头,瞥见将夜离难以置信的眼神,红了眼睛。 将夜离拽住了墨卿浅的手,仍是不可置信:“小卿卿,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墨卿浅这会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紧咬着下唇,强行压抑心里如海水翻涌的难过。她不想也不敢再待在这里,用力掰开将夜离的手后,便逃似的离开了墨家。 让她没想到的是墨清逸竟然主动提出送她,莫不是他忘了,昨天他对她还没有个好脸色。 人,都是这么健忘的吗?可为什么忘的全都是自己曾做的恶呢? 坐在车上,两人都是静默无语。许久,墨清逸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今天,你说的话是不是妈妈的意思?” 墨卿浅观望着窗外转眼既过的风景,没有回答,他明是知道的。 墨家的人似乎都喜欢装模作样,明知故问。 许是她这副低声不言的样子惹得墨清逸不快,他的语气没有刚刚那样平和:“你也不要觉得委屈,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墨卿浅的眼泪突然之间就流了下来。 嗯……今天风有点大啊。 (); 分离,遗失的美好 2 拖着疲惫的身体,墨卿浅回到家中,冷冷清清的家,只有她一个人。就着凉水吃了药,她就蜷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全家福——有凌厉的爷爷、和蔼的奶奶、威严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帅气的哥哥、可爱的妹妹。 如果把旁边格格不入的她去掉,这就是真正的一张全家福,真正的一家人。可被去掉的她,又该去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归属?世界这么大,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哪里也去不了,就像奶奶说的那样,她啊,早就没有家了。她以为墨家会是她的依靠,没想到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一头栽了下去,已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奶奶劝她回头,可她哪里还有后路? 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美梦。梦中她依旧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在孤儿院里过着平淡,但是快乐的日子。 那个小胖子说长大了要娶她;那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笑起来可好看,她还偷偷模仿过;那个带眼镜的男孩可聪明了,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院里的合欢开花的时候可漂亮了,就连空气都是甜甜的;她最喜欢院长奶奶做的饼干了,每次都会去厨房偷吃,院长奶奶发现后,只是轻轻捏住她的鼻子,笑嘻嘻地说:“原来厨房那只贪吃的小老鼠就是你啊!” 一切的一切都叫她那么怀念,可惜梦终究是梦,醒了一切就都没了。 墨卿浅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看看表才发现已经八点半了,她不禁有些讶异,竟然睡了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 她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锁门,意外听见慕冰凡抱怨的声音:“做个饭怎么就这么难啊?平时看浅浅做的挺轻松的啊。” “就你,你能和浅浅比吗?我拜托你能有点自知之明好吧。” 虽然没有看清,但她还是能想象到慕冰安一脸嫌弃的表情。 正想着,突然从厨房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她急忙走了进去,姐妹俩看见后愣了愣,随后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浅浅,都是她弄的和我没关系啊!” 墨卿浅淡笑一声,真不愧是双胞胎啊! “没事,你们先去客厅吧,这里我来弄就行。” “那就交给你了啊。我们真的不想把你这小厨房给炸了。”慕冰安急忙拉着,还想大显身手的慕冰凡走了。 墨卿浅看着她们的互相推搡的样子,笑了。 多好啊,起码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餐桌上,慕冰凡嘴里嚼着饭,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藏食的小仓鼠,而慕冰安一直是心不在焉的。 墨卿浅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慕冰安沉默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浅浅,我想……” “冰安是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再睡沙发了,床多舒服啊,是吧?”慕冰凡用胳膊肘轻碰了下慕冰安。 “对,对啊,睡沙发对颈椎不好。”慕冰安瞄了一眼微微摇头的慕冰凡,犹豫着附和道。 墨卿浅知道她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却还是点了点头,装傻充愣她比谁都要擅长,只是之前还有些欣喜的心又沉寂了。 她不该有所期待的。 就像秦雅歆说的那样,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乎她。 早上秦雅歆来找她,是她被赶出墨家这几年里,她第一次来看她。天知道她有多么激动!可她的一句话打翻她所有的幻想,耻笑她的痴心妄想。 “然然已经十七了,你占了她的身份,我不和你计较,但与将家的婚约,你必须还给她!这不是你配拥有的东西!” 狠心又绝情。 她说这话时,俨然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在替她亲爱的孩子要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却丝毫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墨卿浅甚至觉得能打击到她,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不带一丝眷恋,干脆彻底,是她以往留给她的背影,从来没有变过。 她不是来和墨卿浅商量的,而是为了防止她不知好歹,死皮赖脸,特意来宣告她的。 可悲的是她竟然觉得秦雅歆说的是对的。她确实不配这个婚约,先不说身份,就单是那个人她都配不上。如果说他是太阳,那她连尘埃都算不上,只是一滩污泥,怎能玷污了高高在上的他? 所以啊,明明她自己亲手斩断和他的关系的,这样的结果也是她一早就想好的,一刀两断,各自欢喜。只是她以为四年不见,感情变淡,这时候分开也就不会那么难过,对她,对将夜离都不算是折磨,可她这颗心却依然酸涩,就像那时一样。 她才明白,原来放手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浅浅……”慕冰安轻唤了她声。 “啊,怎么了?” “你……”慕冰安欲言又止,指了指自己的脸。 墨卿浅疑惑摸去,只摸得一片湿润。 正吃的不亦乐乎的慕冰凡,也止住了嘴巴,诧异地望着她。 “没事。”墨卿浅给了两人一个安心的笑容,胡乱在脸上一擦,可那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那什么,我……我手上刚切了辣椒,不小心揉……揉进眼睛里了,你们先吃,我……我去洗洗就好了。”她慌乱逃离。 而慕冰凡与慕冰安两人,望着桌子上的糖醋里脊,红烧鸡翅和西红柿炒鸡蛋,面面相觑。 墨卿浅逃到卫生间,紧锁着门,打开了水龙头,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紧紧抱着双臂,在水流声的掩护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没想哭的,真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她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眼前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过往,也看不见未来。 慕冰凡敲了敲门,不见反应后,张大嘴想说些什么,但被慕冰安一个眼神瞪了下去,她嘟嘴憋屈地退到了慕冰安身后。 “浅浅,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回去看看,我妈妈有些想你了。”慕冰安靠在门上,柔声说着。 墨卿浅的眼泪更加汹涌,为什么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都可以对她这样好,而与她朝夕相处的“亲人”,却要这样对她呢? 她想不明白,又是一夜无眠。 可是不管怎么样,太阳总会如时升起,日子总得继续过,时间总会抹平一切。 略微整理一下自己后,墨卿浅就去蛋糕店工作了。蛋糕店名字叫恋江。老板叫赵珉,是一个宠妻狂魔。天天三句话不离自己的妻子,一但妻子远离自己的视线,就开始“媳妇”,“媳妇”的叫个没完。明明是三十好几的男子汉,在媳妇面前,就成了幼稚到不行的小男生。 老板娘叫江晚情,是一个不像是江南女子的江南女子,比起温柔体贴,她更多的是天真烂漫,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当然这多亏了赵珉的功劳。 墨卿浅非常羡慕两人相濡以沫,细水长流的感情。简简单单,没有那么多的风浪与苦难。她少时一直以为这样的感情才是人之常态,长大后才发现,这样甜蜜温馨的爱情竟是世间难得,苦难与遗憾才是稀松平常。 墨卿浅正发着呆,却听见耳边一声低吼:“浅浅!” “啊?”她恍然惊醒,“晚情姨有什么事吗?” “发什么呆呢?我叫你这么多遍,你都没听见。”江晚情朝嘴里扔了颗葡萄。 “没什么,就是在想,晚情姨和老板这种,没有什么挫折的感情真好!” 江晚情好歹活了这么多年,略微一想,便已了然:“是不是感情上遇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墨卿浅默然,随后长叹了口气:“没有,我只是觉得……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 江晚情瞥见墨卿浅眼底的乌青,一阵心疼。浅浅可是个好姑娘,她还等着给她介绍给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呢!这下好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蹦出来这么一个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内心不知道咒骂多少遍了,但江晚情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看浅浅的样子,应该很喜欢那个小子。没办法,她就是看不得这么好的孩子在感情里受伤。 喜欢与爱不应该是刺入心脏的利器,而是夏日的清风与可乐,冬日里的暖阳与被子,是一切苦难的慰籍,所有悲伤的终点。 江晚情随手从柜台上拿起一瓶可乐递给墨卿浅,自己又拧开了一瓶,咕噜咕噜喝了一口。 而后含笑望着忙的不亦乐乎的丈夫,道:“我和你老板的感情,可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轻松。” 面对墨卿浅不解的眼神,江晚情又说:“我和你老板结婚已经七年了,你没发现我们少了点什么吗?” “什么?”墨卿浅不理解。 感情里最关键的不就是甜蜜温馨和陪伴吗?而这些他们显然都不缺啊,还能少什么呢? 江晚情知道墨卿浅肯定不能理解,毕竟她现在还太小了,考虑感情也很单纯和片面。在她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感情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根本不会想到这背后有多么复杂。 “还少了一个叫我妈妈的人。” “孩子?”墨卿浅这才恍然大悟,“我以为是你们不想要孩子。” 江晚情看着她露出了笑容,平静的面容下隐藏了一丝忧伤,“怎么会不想要呢?”她慢慢抚上了平坦的肚子,语气罕见的低沉,“是我要不了。” (); 分离,遗失的美好 3 墨卿浅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张开了一直紧抿的嘴巴。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原因。 “他是家里的独子,因为这事,他家人一直反对我们,他就和家人闹了别闹,这一闹就闹了两年多。他不在意,可我在意啊!我那么爱他,怎么能让他有家不能回,而且我知道,他很喜欢小孩子,也一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你说,我怎么能剥夺他的梦想呢?做人也不能那么自私不是。”江晚情道。 “所以,我向他提出了分手。你是不知道啊,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都差点动摇了。”似乎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江晚情的眼神变得似水温柔,嘴角的笑容也更甚。 “不过当时的我也是真狠心,直接甩开他的手就走了,连头都没回。” “是不忍心吧?”墨卿浅似乎有点感同身受。 江晚情点了点头:“不忍心也不敢,我怕回头一看见他那样悲伤脆弱的样子,我就走不了了。” 可后来她才发现,她人虽然走了,但心一寸都走不了。 “我这一走就走了三年,你知道后来是谁找到我的吗?” 她既然这么问就说明一定不是赵珉,墨卿浅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是他的妈妈。她说,她同意我们在一起了,那怕没有孩子。” 江晚情看墨卿浅疑惑不解的表情,接着说道:“我当时和你一样奇怪,后来才发现是因为他。” 赵珉抬头,恰好与妻子四目相对,双眸含情脉脉,而后伸手比了个心。 江晚情见此,嗔怪了句:“幼稚。”却还是将丈夫送来的心,一把抓住放在了心口。 两人相视而笑,甜蜜的味道正在发酵。 而一旁的墨卿浅虽早已见怪不怪了,此刻却还是羡慕得眼红。 她常听人说,爱情会让人重新变成幼稚的小孩子,她还不相信,遇见江晚情和赵珉之后,她才终于明白,原来爱情最美好的样子竟是这样。他可以陪着她闹,逗她笑,同样,她也可以充当他的演员,满足他偶尔的孩子气与英雄梦。 试问,这样的爱情谁能不羡慕呢? “这么大的人了,跟个小孩一样,还天天说我幼稚。”江晚情“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才会变得幼稚。不过,”墨卿浅打趣道,“您和老板早就是爱了,深爱,偏爱,忠爱。” 江晚情也不反驳,笑容灿烂如阳,语气多少有点得意:“他啊确实很爱我,我走了多少年,他就找了我多少年,最后给家人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他只说,他要娶我,不在乎将来有没有孩子,有孩子很好,没有孩子也很好,无论如何,他都要娶我,因为他爱的只有我。”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江晚情还是记忆犹新,说着眼眶就湿润了。 墨卿浅不知道原来这段看起来这般顺遂的感情,竟也拥有这样的过去。 “会觉得遗憾吗?”墨卿浅问她,完整的意思是,没有孩子会觉得遗憾吗? “要说没有一点儿遗憾,当然是假的,可我这辈子遇见他就够了。”江晚情这样告诉她。 后来墨卿浅问了赵珉,他说,他是真的不在乎孩子,有了孩子,他就要将他的爱分为两份,可这辈子他只想把爱完整的给她一个。 “我已经把她宠成一个孩子了,还要什么孩子呢?” 那一刻,墨卿浅在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幸福。 “所以啊,”江晚情握上了墨卿浅的手,用过来人的经验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感情没有那么多的一帆风顺,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的艰难险阻。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记住,这个世界最不该放弃的,就是心中喜欢深爱的那个人。世界上有那么多遗憾,唯有感情上的遗憾才是真正的意难平。如果有喜欢的人,不要害怕,你要相信,真正相爱的人,连世界都会为之让路的。” 听到江晚情的话,墨卿浅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依然什么都不明白。 她也怕错过,也怕遗憾,可是让世界为之让路的是真正相爱的人,但她并不爱他。若说她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那也只能是喜欢,简简单单的喜欢,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喜欢,风一吹就散了的喜欢。 而他呢?对她既不是爱,也没有喜欢,就像是对小猫小狗的感情一样,是怜爱,关键点不在于爱,而是怜。就像当年他带她回墨家一样,理由只是“看她可怜”。 江晚情说了这么多,但见墨卿浅的脸色却越加难看,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极了她当年。 感情的事啊,实在是太复杂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同样,也不是凭借三言两语就能恍然大悟的。人生漫漫,感情的事还是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才算清楚。 “好了,先不要想了,今天是周六,你不是还要做饼干去孤儿院吗?趁现在不太忙,赶快吧,不然我可又要拉你做劳工了。”江晚情开玩笑地说道。 这下倒提醒墨卿浅了,她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墨卿浅刚进厨房,赵珉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两个小蛋糕,问自己媳妇:“咋了?” 江晚情:“没事啊。” 赵珉:“我听见你叫我了。” 江晚情糊涂了:“我没叫啊。” “我听见了。”赵珉异常肯定,“你叫老公来着。” 江晚情:“……” 厨房里,墨卿浅正将做好的饼干从烤箱里拿出来,一块一块小心地放在了盒子里。虽然是按着院长奶奶的方法做的,但她尝试了许多次,却总做不出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味道,好在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做的饼干,特别是小恩,这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做好饼干,墨卿浅和赵珉,江晚情两人告别,刚好看见墨清逸和将夜离走了进来。无处可避,她只好故作淡定地,向他们点了点头示以问候,然后径直越过,开门准备离开。 手刚放在把手上,墨清逸忽然叫住了她:“今天下午然然就回来了,爷爷让你回去,说一家人要好好聚聚。” 一家人?她是吗?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们的做法了啊! “几点?” “三点,到时候我来接你。” “谢谢,不用了,我会准时到的。” 自始至终,那个湖蓝色眼睛的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没有难过,只是心有些酸涩,她从不知道,原来放下一个人会这么艰难。当然她也不会知道,那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红了眼。 孤儿院在云安郊外,做公交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墨卿浅每个周六都要带着自己做的饼干或者糕点,去看看院长奶奶,和孤儿院里与她同病相怜的孩子们。 直通孤儿院的公交车只有一班——25路公交车。这一来二去,墨卿浅倒是和司机成了熟人。 有时她要是因为什么事耽误了,司机叔叔还会特意等她一会儿。 这次也不意外,她上车投了币,对司机叔叔歉意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司机叔叔摆手,不甚在意:“没事。没休息好啊?看上去咋这么憔悴?” 墨卿浅挠了挠头发:“是……是啊。” “唉,现在的小娃娃啊,天天不好好睡觉,这身体迟早要垮啊!” “是是。”墨卿浅附和着,朝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走去,那是她不变的座位。在一条路上行驶着,每当车头已经驶向下个地方,车尾才慢慢从原地驶过时,她总觉得时间好像会变得缓慢一点。 车上大概有司机叔叔的熟人,与他交谈着:“你认识这个小姑娘啊?” “那可不是,她每个周六啊,都要去郊外那个孤儿院,都已经有三四年了吧。” “呦,这可了不得,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孤儿被收养了,还回去看过的。” “估计,那院长对她太好了吧。” 这些对话墨卿浅都听得一清二楚。望着窗外不停后移的风景,她的心中思绪万千。闭上眼睛,小时候与院长奶奶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六岁多在看一个什么动画片的时候,她才明白到原来每个孩子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她跑去问院长奶奶,她的爸爸妈妈是谁?在哪儿?为什么不接她回家? 她当时还小,丝毫没有注意到院长奶奶的难色。面对她稚嫩的脸庞,院长奶奶对她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她蹲下身,轻抚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她的爸爸妈妈其实是个探险家,现在正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探险,等探险结束后就会来接她回家。 多酷啊!她当时想。 七岁的时候,因为海鲜过敏,她差点就一命呜呼了。住院的时候,她经常能听见院长奶奶隐忍的哭声。后来因为这事伤了身,每次喝药的时候,院长奶奶都要皱着眉叹好长的气。 十岁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离开了。他没有告诉她,他走了,她就傻傻地等了他一天。她不知道他其实不会回来了,她就那样傻傻地等着,每天掰着指头算着,他什么时候回来。因为他和她拉过勾,发过誓,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会一直陪伴着她。 所以当院长奶奶告诉她,他离开了的时候,她还不相信。那是院长奶奶第一次对她发脾气,她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一直陪着她,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十三岁的时候,一场意外让她的梦想彻底破碎,让她的整个人生变得一片黑暗。她看不见一点阳光,也看不见通向未来的路,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自暴自弃,几次处于崩溃的边缘,几经想要放弃,是院长奶奶红肿眼睛,嘶哑着声音哭着求她,求她坚持下去。她心软了。 那段时间院长奶奶也不好过,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眼睛也红肿的厉害,连睁都睁不开。即便这样,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强颜欢笑着和她讲着外面发生的趣事,每次说话都要在心中斟酌万分,生怕惹她伤心难过。 那么清晰的画面,她该是爱她的啊,可奶奶临终前的话…… (); 分离,遗失的美好 4 墨卿浅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些事情既然得不到回答,还不如就烂在肚子里,这样的话,也许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就不会有任何人受伤。 更何况,她要怎么接受,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她好的事实呢? 她的心不是铁做的,真的承受不住。 到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奶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就像是小时候等她放学一样。墨卿浅心下一动,跑过去紧紧抱着院长奶奶,心里很酸很痛,只是她将这些情绪一直都掩藏的很好,谁也发现不了。 院长奶奶轻轻捏着墨卿浅的鼻子,笑眯眯地说:“明明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孩儿一样。” “奶奶,”墨卿浅撒娇道,“小浅不想长大,就想一辈子窝在奶奶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 院长奶奶笑着,点了点墨卿浅的额头:“说什么胡话呢?奶奶的怀里可容不下你这个小祖宗!”说着,就牵着她走进了孤儿院。 “小恩上周被接走了,这是她给你写的信。” 接过那张蓝色的卡片,墨卿浅淡淡地笑了。这小妮子原来只是惦记着她做的饼干啊,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只是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啊。 “最近……身体还好吧?”院长奶奶面上有一丝忧虑。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这句话本应该是墨卿浅问她才对。 望着院长奶奶满面愁容的样子,墨卿浅心里难受得厉害,面上却依旧布满笑意:“当然好了,我现在是吃得好睡得好,您就放心好了。”她揽过院长奶奶的手,语气亲昵地说着。 “那就好。”院长奶奶松了一口气,苍老的手拍了拍墨卿浅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奶奶啊没有什么想求的,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好好的,奶奶就放心了。” 墨卿浅笑了,看似灿烂的笑容里,藏有多少悲伤,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奶奶最疼我了,我向您保证,从此以后我一定会早睡早起,定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她伸出三根手指,站直了身子,故作正经。 终于驱散了院长奶奶面上的愁云,看见点点笑意:“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古灵精怪!” 墨卿浅低下头,在院长奶奶看不见的地方无声苦笑着。如果她见到了真实的她,就会知道她已经变了太多,和从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就连她自己偶尔都会怀疑,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真的是她吗? “墨家……” “什么墨家?”墨卿浅急忙打断了院长奶奶的话,“这儿哪有什么墨家……” “你瞒不了奶奶,直到现在你对墨家还存有一丝期待是不是?”院长奶奶紧锁着眉头,凝视墨卿浅的视线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奈,“小浅,不值当!” “奶奶,我们不聊这个话题了好不好?我做的饼干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先把饼干拿给他们。”墨卿浅匆匆抬步,想要逃离这里。 她就是这样,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只会逃避。当个胆小无能的逃兵,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不用见证那样痛苦的现实。 “小浅!” 只是院长奶奶的呼唤让她不得不止住脚步,回头的瞬间已是泪流满面,只愣在原地,极其无措地唤了声:“奶奶。” 院长奶奶缓缓走到她身边,疼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奶奶知道你一直都想有个家,可墨家真的不值得。” 她把墨卿浅揽入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说了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其实墨卿浅一直都知道,这是个很愚蠢很可笑的想法,明明墨家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那件事之前,他们对她都很好,起码比现在要好。他们都认为那些是她的错,可不是,她只想告诉他们不是她的错,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所有的错误都要她来承担,所有的伤害都让她承受? 她只想要一个真相,一个可以解答她所有疑惑的真相,一个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错怪了她的真相。可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寻所谓的真相。与那件事情相关的人,除了她就只有墨清然和墨白轩。可他们一个选择遗忘了这件恐怖的事情,一个躺在病床上整整四年长睡不醒,所有的一切就只有她一个人承担,可她实在太累了,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奶奶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不想再看见你受伤,四年前的事,奶奶至今想起来都后怕啊!”院长奶奶说着,两眼也湿润了。 “奶奶,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墨卿浅哽咽着声音安慰院长奶奶。 可院长奶奶却不买账,眼泪流的更欢了:“你现在遇事一贯只会说没事,以前可是磕一下碰一下都要哭半天的娇气包。” “那不是长大了么,长大了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墨卿浅柔声说着,“好了奶奶,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这可是您说的话,您可不能不听您自己的话啊!” “好啊,现在轮到你教育起奶奶来了。”院长奶奶终于破涕为笑,虽然眼里还有些许的担忧。 这样浓重的关切,她怎么可能不爱她?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墨卿浅不忍相信。 但人心啊,太复杂了,看不透也猜不着,最后刺入心脏的那把刀子,说不定就是一直深信不疑的人的手笔,也未可知。 她从不想将事情想得这样黑暗,可这个世界容不下她的天真。 看见墨卿浅来了,孩子们都异常兴奋,一个个欢呼雀跃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墨卿浅才觉得,哦,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期待并欢喜她的到来。她把饼干分给孩子们,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们一起玩游戏,一起画画,一起堆积木…… 好像突然间回到了从前,那么美好的时光,却流逝了那么远,此后的岁月再也寻不见。 和院长奶奶告别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坐车来到墨家后,墨卿浅才发现墨清然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墨世凉和秦雅歆中间,不知说了什么,逗的两人哈哈大笑。墨清逸和将夜离也在旁边,同样笑的很开心。 她突然有种闯入别人生活的感觉,让她想要立即逃离。 在墨卿浅踏进门槛的一瞬间,将夜离就发现了。看着他的小卿卿那样小心翼翼的举动,望着这样一副温馨场景,眼里不经意流露的羡慕,心仿若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进去,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不能呼吸。 他的小卿卿不应该是旁观者,这样温馨美好的场景,应该是为她准备的才对。 将夜离不动声色地拽了拽,一旁墨清逸的袖子,后者抬头,正好看见不远处踌躇不前的墨卿浅,明白了,轻咳了声。这下所有人都止住了笑意,看着低着头,犹犹豫豫始终没有走近一步的墨卿浅。 她这般纠结的神情,仿若是要踏进什么龙潭虎穴一样,而被她视为龙潭虎穴的地方,在三年之前还是她的家。 “回来了,来看看然然给你带的礼物。”墨世凉朝她招了招手。大概是自己心爱的孙女终于回来了,一直阴沉的脸,终于有了点阳光,看上去倒有点和蔼可亲。 这下墨卿浅再不能躲避,深呼一口气,又一次踏进了这个她已分别了三年的“家” 她刚走近,甚至还没来及得坐下,墨清然就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听说里面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到墨卿浅身上。 墨卿浅接过礼盒道了声“谢谢”,打开后看着里面的东西,不过一眼而后迅速合上,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我很喜欢,谢谢然然了。”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给我看看。”颜泽走了过来,还顺手抢走了墨卿浅手中的礼盒。 “颜泽,等等!”墨卿浅急忙叫住了他。 “哎呦,浅浅,不要这么小气啦,我又不要你的。”说着,就打开了礼盒,“哎呦,我的天啊!”他惊呼一声,礼盒被他直接扔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向地上看去——一只血淋淋的青蛙抱着一颗石头,静静地躺在地上。 空气突然安静。 “小浅啊,你不要在意,然然还小,她只是,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墨世凉到底是见多识广了,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口为自己的孙女解释了。 墨卿浅低着头,刚准备像以往一样说没事,却有一人抢先一步。 “墨爷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清然应该也是十七岁和小卿卿一般大,她虽然不是您的亲孙女,但您也不能把她的年龄记错了吧,那该多伤清然的心啊。” 是将夜离。 墨卿浅有些诧异,而墨世凉的脸色沉了下去。 墨清逸也吓着了,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挡在了被秦雅歆护在怀里的墨清然前面,似乎生怕墨卿浅做出什么伤害他妹妹的举动,但却忘了,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他们总是这样,黑白颠倒,固执守着自以为的真相,不接受任何与他们认知不符的事物。 墨卿浅在一旁静静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人,而后蹲到青蛙的旁边,伸出手。 颜泽看着她的举动,惊讶不已:“浅浅,你干什么呀!” 墨卿浅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拿下那颗沾染着血迹石头,站起身说:“清然的礼物我确实很喜欢,只不过下次就不要再恶作剧了。”她看着墨清然微微一笑。 但墨清然却惊诧地看着她,好似她做了什么恐怖的事。 好在墨世凉开了尊口:“好了!都不要闹了,叫外人看了成何体统!”终于结束了这场闹剧。 而在这场闹剧里,她的妈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外人?谁才是真正的外人呢? (); 分离,遗失的美好 5 墨卿浅面上虽然一片平静,但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她拿着石头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其实她是很怕青蛙的,更别说还是这种鲜血淋漓的,她简直连看都不敢看,但是没办法,如果不这么做,墨清然又要怎么下台? 她在心中苦笑着。说实话,刚看见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妹妹要给她准备,这样一份特殊的“礼物”?不过后来就明白,大概她也和他们一样,都厌恶痛恨着她吧。 但现在她已经想不了这么多了,她只想立刻、马上光速离开!这时,一只白净的手夺走了她手中的石头,抬头一看,原是他,面上是他少有的愤怒。 将夜离将石头恶狠狠地扔在地上,拉过墨卿浅的手,把她圈在怀里,凌厉的仿若利刃一般的目光,在其余四人身上狠狠扫过,似乎是想生生在他们身上,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才罢休。 “墨爷爷,雅歆姨,我不明白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明明小卿卿才是墨家真正的骨血,你们对她却是不管不问,对墨清然这个真正的外人却爱护有加!现在,就连墨奶奶定下的婚约都要利用,生生逼小卿卿说出那样一番违心的话,你们难道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墨卿浅仰首看着他熟悉的面孔,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样轻易地落了下来,坠入将夜离的心。 将夜离低下头来,温热的手指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语气万般温柔:“没事,有我呢。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阿夜,我们并没有亏待浅浅。”墨清逸解释道。 将夜离却是轻笑一声,万般不屑:“呵!没有亏待?小卿卿十一岁被你们接回墨家,到现在已经有六年了,自从墨奶奶去世之后,你们就将她赶出了墨家,你们真正为她做过什么?墨清逸,你又做过什么?她被人欺辱时,你做了什么?你们墨家又做什么?你去问问各大家族,有谁知道或承认墨卿浅这个真正墨家大小姐的!” 墨清逸顿时哑口无言。 “难不成你们认为我这四年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以前她活得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以后,我护着她!任何人都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屈!还有,我和小卿卿的婚约不可能取消,和我结婚的人只能是她,其他人,不可能!”说完就拉着墨卿浅走了。 那一刻,有一束光照进了墨卿浅的生命,温暖了她余下的人生,一如当年。可与当年不同是,她再不能轻易地接受这束阳光,她的世界注定是一片黑暗,而他不适合这片黑暗。 所以她推开了将夜离,对他说:“谢谢,不过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不可能会在一起的。” 其实她应该再说一句“我不喜欢你”,可在喉头梗咽了许久,那句话始终出不了口。 将夜离轻笑一声,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为什么不抬头?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 她紧咬着唇,不敢出声。 “对不起,小卿卿。”将夜离把她拥入怀里,“我知道这四年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在担心害怕什么,但这些都没关系,现在我回来了不是吗?我会保护你,让所有的伤害都远离你,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开心……” 墨卿浅听着他说的话,那么深情款款的话,关心,愧疚都毫不作假。 可是…… “将夜,晚了。” “不晚!”将夜离抱着她又加了几分力,好像怕她就此消失不见,“小卿卿,我回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想给你一个家,想让你幸福!错过的那四年我可以补给你,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只要……你愿意。” 他的语气惶恐不安又带着些许恳求,就像是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子,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 墨卿浅听着心是痛的,墨清逸说的没错,他变了。他的眼里不再闪着像晨曦露珠一样的亮光;他不再像儿时那样骄傲放纵,桀骜不驯,自由的如同一阵风;他不会再说他是一只没有人能驯服的苍鹰,唯一的宿命就是在高空中死去。 “浅浅,我知道你喜欢阿夜,喜欢现在的阿夜,可将家不喜欢,他们要的只是那个无所事事,只会打架斗殴的将夜离;是那个放荡不羁,被上流社会所唾弃的将夜离;那个不务正业的将夜离,而不是将氏第一继承人将夜离。” “将阿姨已经走了,在将家真正在乎他的就只有将爷爷了,如果他再不顺着将董事长的意思,将爷爷可能都护不住他,那他这辈子真的就完了!你懂吗?” 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走进他的生命,即便他总是说,他要娶她。 墨清逸口中的将董事长是将夜离的爸爸——将哲彦。她只见过他一面,就是在将夜离十四岁时,那个极度悲凉又极度炽热的夜。 时间太久远,她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还记得见到他的感觉——可怕。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知道了,应该就是所谓的气场使然。他浑身都撒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也就不外乎墨清逸这么懂礼貌,知礼仪的绅士,只会疏远地称呼他一声“将董事长”而不是“将叔叔”了。 所以这也就注定了她不能再心软,趁现在斩断一切对他们都好。 墨卿浅挣脱了将夜离的怀抱,尽量淡然地看着他,然后说出无比残忍的话:“将夜,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会回来,从来没有,四年,你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四年,四年里杳无音信,凭什么一回来就要剥夺我的权利?” 情绪却莫名崩溃,一直积压在心里的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我又不是你的专属物品,凭什么让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也有自尊啊!即便,即便没有一个人在乎。那个所谓的婚约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束缚,我不喜欢……不喜欢那个婚约,不喜欢你们随意选择我的人生,明明,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会哭呢?”墨卿浅还没有反应过来,将夜离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眼,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泪却依旧流着。 “既然是小卿卿希望的结果,那这眼泪又是因为什么呢?喜极而泣吗?” 墨卿浅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更能感受到他语气里深深的孤寂,连这骄燥的阳都无法驱散的孤寂。 她想摇头否认,她想告诉他不是,她只是……只是…… “小卿卿说的很对,确实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一直以来都是我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陪在我身边?愿不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又愿不愿意让我娶你?” 他把她抱在怀里,声音淡淡的,却掩饰不住那浓重的悲伤:“别急着挣脱,这个拥抱是我欠你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墨卿浅的肩膀,是那么炽热的温度,心仿佛都要被灼伤。 将夜离不知道她没想要挣脱,她也想他,想他嘴角挂着的那抹浅浅的笑;想他身上带着的淡淡槐花香;想他曾给过她的温暖怀抱,想他凝视着她的灿如星光的眼眸……可这些想念太过廉价,远没有他重要。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但是小卿卿,我想告诉你,我在乎你,真的,很在乎,很在乎。” 那一刻,墨卿浅的眼泪瞬间决堤,再也止不住了。就在所有的防备,所有的谎言都要坍塌的时候,将夜离松开了这个怀抱。 “没关系的,小卿卿,”他笑着,云淡风轻,“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婚姻就取消吧。只是我啊,并不是因为这个婚姻才要娶你的,我是真的真的想给你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将夜离哽咽着,湖蓝色眼睛浸漫了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是黯然无光。 墨卿浅张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就那样看着,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滑落,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掉落。 她怕自己实在忍不住了就要离开,转身的瞬间,将夜离拉住了她的手:“这次就让我先走吧,我怕看见小卿卿的背影,会忍不住追上去,只是这样的话,小卿卿应该会不喜欢吧?” 他的语气平常,却再度让墨卿浅红了眼睛,朦胧之中,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她愈来愈远。 他没有回头。 可是将夜,为什么总是我看着你的背影呢?什么时候你也可以跟在我的身后,看看我的背影,是不是和你一样的孤寂? 似乎是要渲染墨卿浅的情绪吧,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雨滴伴着风的悲鸣,不停地敲打着这个大地,平时热闹喧哗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的影子,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那般安详,自在。 墨卿浅吃了药躺在沙发上,眼里望着的只有那一张全家福,心里那种不知名的满足,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有泪水从左眼流到右眼,再缓缓流到发鬓。也许它应该比她要明白。 (); 分离,遗失的美好 6 那天,老师布置了一个周末作业,要求所有同学于星期一带一张自己觉得最温馨美好的照片,并讲讲它为什么让你觉得温馨美好。 这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于墨卿浅来说却是一个难题,要知道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几张属于自己的照片,更何况还要温馨美好呢?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想不出来。 而墨清然给她看了她选择的照片,是和爸爸,妈妈,哥哥一起去海洋馆的照片。照片上她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而墨清逸被妈妈抱在怀里,每个人都笑得很甜,就连身后的那只海豚都笑得异常开怀。 确实是一张很温馨美好的照片。眼看一天就要过去了,可她还是一点思绪都没有,本来想着出门逛逛,说不定就灵光一现呢。 结果遇见了他。 他仰头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都被那束温暖的光包围。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他好像要走了,就像嫦娥奔月一样,再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跑到他身后死死抱住了他。 他被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 结果她傻傻地回了句:“不要学嫦娥,嫦娥飞走了就没法儿回来了。”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她一辈子最傻的时刻了。 “怎么了?小卿卿也心情不好?” 她当时正纠结他会不会飞走的问题,没有注意他口中的那个“也”。当他再三确认,他不会飞走的之后,她才把照片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卿卿觉得什么事,是最让你感到幸福的?” 她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对她而言,这个世界上最让她感到幸福的事,大概就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他说,他懂了,让她把事情交给他就好了。离开时,他对她说:“以后我来给小卿卿拍照片,拍很多很多的照片。” 只留下一个懵圈了的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第二天早上,清然把她拉到了后院,她这才发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清逸都在,而他也在。 那时正是四月中旬,槐花花期,他穿着一件复古格子纹毛呢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报童帽,脸上架着一个金框眼镜。看上去倒是斯斯文文的,与以往张扬跋扈的样子可真是判若两人。 他看见了她,双手插兜,迈着悠闲的步子向她走来,“小卿卿,怎么样?”他转了一个圈,摆了个pose,满怀期待地问:“有没有文艺青年的感觉?” 她点头,问他:“这是要干嘛呀?” “当然是给小卿卿拍照啊。”他指着胸前挂着的相机。 “你还会拍照?” “那当然了!”他微仰着头很得意的样子,然后超大力地敲了下她的头,“小卿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她委屈撇嘴,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告诉她呀。 “好了,小卿卿快点吧,就等你了呢。”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站在那儿,眼睛望着的不是相机,而是拿相机的那个少年。他正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如画眉目,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印下如扇一般的睫毛的阴影,四周尘埃飞扬,闪着微光。 他这样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样子真是不常见,这不,一不小心就入了迷。不经意一个抬头,恰好坠入他的湖蓝色眼眸,惶然低头,却又撇见他嘴角勾起的笑,入了心再也没走出去。 一个人低头傻乐的时候,听见他说了句:“抬头,微笑。” 暮然抬头的瞬间,快门按下,时候就此定格。 当他把照片放到她手上说“诺,给小卿卿的家”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是他小小年纪拍照技术就这么厉害?还是他竟然能说服家里所有人拍照?还是那句“给小卿卿的家”,或是那朵掉落在他帽子上的槐花,洁白的太过无暇? “轰隆”一声巨响,把墨卿浅从睡梦中叫醒,她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漆黑。阳台的落地窗没关,窗帘被风吹得飘来飘去,让人胆战心惊。窗外乌云密布将天压得极低,极低,像是马上要笼罩这片天地,远方不时有一道巨大的闪电伴着雷鸣,像是一把巨大的剑,妄想劈开整个天际。 这样的天气总不免让她想起,那个让她极度绝望的……阳光。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也不想纠结到底是不想记得,还是真的忘了,因为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唯一清楚记得的,是那杆一直抵在额头上,让她浑身血液都凝固的冰冷的枪;是那支注射在身体里,让她惊恐不已的不知名药物;是他迎着初生的朝阳,抱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是小腿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天的阳光极其耀眼,照耀在她的身上,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可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那天。在破旧黑暗的仓库,她看见她凌乱不堪,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费力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咽下的也不是口水而是血沫。 而怀里紧紧护着的一个女孩,除了衣服有些脏乱,没有一点损伤,不知道比她好了多少倍。 这时,一个花臂男人走了过来,使劲扯着她的手,想将女孩从她的怀里夺走,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她都不肯撒手。又是一顿毒打,直打到她咳出了一口血,手上的力度失了几分,女孩被夺走了。害怕惊慌的她挣扎着叫了一声:“姐姐救我!” 额头顿时鲜血如注。 “不……不要,不要!” 墨卿浅又陷入了梦魇,手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动着,口中一声又一声,带着时间都融化不开的痛苦的“不要”与“对不起”,让人心疼不已。 “不怕,不怕。”恍惚之中,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耳朵,念着她万分熟悉的一句话:“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害怕不多会儿。” 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让人无比安心。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还有一丝焦急与担心。 猛然回神,屋里依旧漆黑一片,窗外依旧风雨交加,只是面前多了个温暖的怀抱,围绕着淡淡的薄荷香。 “医生?”墨卿浅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我在。”轻柔如风。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她彻底崩溃,泪水打湿了云沛辰的衣襟。 “你……又来救我。”她近乎泣不成声。 “不,我是来拯救我自己。”云沛辰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声音被窗外的雷声淹没,墨卿浅没有听清。 灯亮了。 墨卿浅松开了他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但云沛辰却很自然地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像是做了很多次的样子。 墨卿浅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医生,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没有哦,”云沛辰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怎么,我和他很像吗?” 墨卿浅低着头想起了那个小胖子就笑了起来:“他可没有你长的好看,他就是一个小胖子,白白胖胖的跟个糯米团子一样。不过他也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院长奶奶说,是因为他生病了。” “他……” 你是想问他现在在哪儿吧?”墨卿浅没等云沛辰将话说完,“谁知道呢?天涯或是海角,反正不是在我身旁……他骗我。” 她突然说了这三个字,不过说完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关于她以前的事情,她谁都没有说过,哪怕是将夜离,可她和云沛辰就只是普通的邻居,她却告诉他了,而且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很奇怪的一件事。 “如果,他是有什么不得已呢?”更奇怪的是云沛辰并没有询问前因后果,而是下意识地出口为他辩解。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墨卿浅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怒气,她的手死死拽着被角,愤愤道:“都是借口!如果不能实现承诺,当初为什么要轻易许下?如果实现了,他就很伟大,实现不了,就可以用不得已、身不由己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反正也不会有人怪他。可那为了他随意许下的承诺,苦苦等待的人又该怎么办?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不那么失望难过?” 她那时愤慨不已。可后来终于明白了,承诺本就有个假若,怨不得谁。 云沛辰的眼里划过一抹忧伤,转瞬即逝,然后又换上了温柔清澈的眼神。 “好了,先不要想这么多了,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饭吧,不然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还没等墨卿浅回答,他就已经站起身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却只有几个苹果。 墨卿浅只好解释道:“那个……家里一般就,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我平时都是点外卖的。” 实际上是因为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连带着失眠也越来越厉害,安眠药早就吃完了,但她也不想去医院,每日就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被人取了魂一样,眼神空洞又渺茫。 她总感觉,她好像已经死了,就像是枯萎腐烂的百合,就像是溺亡在深海里的玫瑰。 云沛辰黯然垂下眼帘,眼睛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只是他压抑住了。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墨卿浅说:“天天吃外卖不太健康,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我家,两个人吃饭还热闹些,怎么样?” 面对云沛辰充满期盼的眼神,墨卿浅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且他给她的感觉真的好熟悉。 “好啊,那医生可千万不要嫌弃我才好。” 闻言,云沛辰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两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不同于他平日里的冷静沉着,倒像个小孩子那样天真可爱的样子,真的,有点像他。 (); 分离,遗失的美好 7 墨卿浅和云沛辰的相识有点机缘巧合。 那天墨卿浅刚复查完,手里还拿着诊断单,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医院的天台。 她不喜欢医院,不喜欢医院一成不变的白色;不喜欢医院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不喜欢医院的冰冷气息。但是她喜欢医院的天台,喜欢习习而来的凉风;喜欢无人打扰的孤寂;喜欢难能一时的放松,所以她总来天台。 站在天台上仰头望着天空,天就显得特别的高,也特别的蓝,就像是用湛蓝色的水彩泼过一样;云也特别的白,仿若新摘的棉花被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那样柔软轻盈。 凉凉的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心中点点的苦闷,墨卿浅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爬上护栏坐了下来。双脚悬空的感觉让她多了份轻松,好像突然之间,就从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消失了,那一直紧压在心头的窒息感也消失了。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空自己紧绷的神经,没有一点害怕的心情,大概是因为,她并不惧怕死亡。 突然,一个人环住了她的腰,一下把她从护栏上拽了下来。摔在地上的时候,墨卿浅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那人把她扶起来,然后淡淡说了句:“自杀的方式有很多,但跳楼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脑浆迸出的惨象就算你不在意,对环卫工人也是一个悲剧。” 墨卿浅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误会了,但是这么“劝慰”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吗?她想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还算了,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够糟的了,还有什么心思来管别人说了什么,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这不是很可笑吗?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说,哪怕只是一句“谢谢”都没有。因为那时云沛辰在她眼里,不过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陌生人——不需要说话来掩饰自己的人。 转身离开的时候,云沛辰叫住了她,墨卿浅以为他是不满意她的态度,毕竟他“救”了她的命。可她想错了,那时的她在云沛辰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之所以叫她,不过只是因为她把诊断单落下了。没办法,墨卿浅只好又回到了原地,可云沛辰却一直盯着诊断单,满眼的不可置信。 墨卿浅有些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云沛辰这才回过神来,看她的眼神却有些闪躲:“没事,我只是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就多看了一会儿。” 墨卿浅接过诊断单,客套地说了句:“是吗?那以后可要多多请教你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好像当了真。看着手机里莫名多出来的联系人,她满心无奈,却只能一笑掩盖。 墨卿浅本来以为那会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直到那一天,她刚吃了药躺在沙发上,门铃响了,一开始她还没有意识到,毕竟很久没人按响,声音已经陌生了。这种陌生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了三四声,她才终于意识到。 打开门,一眼就看见了拿着一袋糖果,满眼笑意的云沛辰,心里还在疑惑他怎么在这儿时,他已经出口解释了。原来他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本着友好相处的想法,特意来和他的邻居打个招呼,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一刻,墨卿浅好像才突然明白缘分的奇妙。 云沛辰在厨房里忙碌着,又不许墨卿浅帮忙,得到允许后,墨卿浅就在四周随意打量着。 虽说两个人是邻居,但墨卿浅的房子和云沛辰的不太一样,她的房子被上一个租户改成了上下两层。耗费了很多的时间与心血,只是房子租期还没到,就被自己的父母强迫要求回家相亲。房子里的东西,一件她都没有拿走,她说,这些东西不属于她。 墨卿浅不懂,只当自己捡了个便宜,省了装修的麻烦。把房子交给她时,那个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把自己的孩子交付给她一样,一直叮嘱她,要对这个房子好一点。 墨卿浅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嘱托,她的主要活动范围只有客厅,厨房,卫生间,二楼的卧室她只偶尔去一下,至于书房,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这个房子很温馨,可当她真正住进来之后,总觉得冷清,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可云沛辰这个房子却恰好相反,看上去好像非常冷清,但实际上却是满满的生活气息。 他好像非常喜欢绿色,不仅墙面是绿色的,就连桌椅布都是绿色的,阳台上还摆着两株长的极好的绿色薄荷,味道清冽。 和墨卿浅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医生的房子。虽然他也是一个人,但是怎么感觉都比她那间房子要温馨得多。 想着,墨卿浅的视线转向一旁做饭的云沛辰,他身姿挺拔,气质清冷,此时正拿着铲子熟练地翻着菜,这么看过去,好像一个翩然仙人沾染了尘世烟火。 会是他吗?墨卿浅望向他的目光变柔和,那个不告而别,整整七年都杳无音讯的人;那个背弃承诺,丢下她孤零零一个的人,会是他吗? “看什么呢?”云沛辰注意到墨卿浅的目光,浅笑道。 “没什么。”墨卿浅走到他身边,凑近看了看,“做什么呢?这么香。” “青椒牛肉,你以前最喜欢吃的。”云沛辰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吹了吹,递到墨卿浅嘴边,“尝尝好不好吃?” “我以前最喜欢吃的?”墨卿浅神色变得疑惑,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你怎么会知道?” “你……”云沛辰眼神闪躲,“你告诉我的啊,你忘了?”似乎是找到了理由,他镇定了下来,真诚得不像在撒谎。 “是吗?”墨卿浅也怀疑了。自从生了病之后,她的记忆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也许自己真的告诉过他,但是忘了? “是啊,你一定是忘了,”见墨卿浅疑虑了,云沛辰急忙转移了话题,“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墨卿浅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嗯,很好吃,和我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模一样。”墨卿浅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你喜欢就好。”云沛辰笑意盈盈。 像是被这声鼓励激励到了,云沛辰更加卖起力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墨卿浅若有所思 吃饭的时候,她忽然唤了一声:“言半月——” 但眼前的人并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抬头不解地问她:“言半月……是谁?” “没什么。”墨卿浅掩下眼中的失望,不由耻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不知道对面的人将自己的衣角捏的有多紧,那下意识的反应,早已刻在了骨子里,他耗费多少力气才将其压抑。 “你是一个人住吗?”墨卿浅不想气氛因她变得尴尬,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云沛辰点头,“嗯”了一声。 墨卿浅“啧”了一声:“差别可真大,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你的就这么温馨,富有生活气息,而我的虽然看上去挺温馨,但我总觉得冷清?” 云沛辰思索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把这个房子当作我的家了吧。” “家?”墨卿浅不理解,“一个人也能叫做家吗?” 云沛辰沉默着,就在墨卿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为什么不能呢?就算是一个人又有什么所谓,从没有人规定过什么是家不是吗?” 墨卿浅怔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中,家绝对绝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最起码也得有两个才对。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一个人的家怎么想怎么凄惨好吧。”墨卿浅放下筷子,开始细数一个人的家的坏处,“饿了没人做饭,渴了没人倒水,病了没人照顾,就连住院了都没人知道,每天中午都只能自己拿着盐水瓶,去医院食堂吃饭。不过说真的,你吃过你们医院的饭吗?那真是难以下咽。” 她看见云沛辰的眼神,以为他不相信,急忙解释道:“你别不相信,我可是……” “我相信。”他揉了揉她的头,“我只是在想星……卿浅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把墨卿浅吓了一跳,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却往后靠了一些,避开了云沛辰的手。 “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云沛辰就这样停在一个异常尴尬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别人,在他的星星眼里,他竟然已经变成别人了吗? “没关系,是我忘了分寸,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云沛辰收回了手,十分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 墨卿浅急忙摆手:“不用,不用的。” 只是又要担心这凝固的空气,要用什么话题才能解封。 “你刚刚说我们医院的饭难吃,难不成亲自尝试过吗?”云沛辰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给墨卿浅夹了块牛肉。 “这个啊,之前在你们医院做过一个小手术住了几天院,本来好不容易可以吃点饭了吧,结果差点没让我一口吐出来。”想到当时的尴尬场景,墨卿浅不由得笑了出来,而对面的云沛辰却是出奇地低头沉默着。 “怎么了吗?”墨卿浅止住笑声。 “没事,饭要凉了,快吃吧。”云沛辰浅笑着。 墨卿浅只好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空气到底还是凝固了起来。 (); 分离,遗失的美好 8 墨卿浅知道云沛辰可能是心情不好,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惹他不快,但是她还知道遇见这样的情况,先道歉绝对没错。 “对不起。” 云沛辰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让你不开心了……” 墨卿浅话还没有说完,云沛辰却突然丢下筷子,甩了一句“我吃饱了,你随意”就走进卧室,“嘭”地关上了门,留她一个人不知所措。 他确确实实是生气了没错,但是为什么?她只知道不道歉有错,现在连道歉也有错了吗? 她想不通,只能把一切收拾干净,带着万分惆帐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家。这才发现阳台的窗户已经关上了,想来是他吧。 她认识云沛辰不算短,大概有两三个月了,一直以来他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竟然直接摔筷子走人,实在是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算了,反正我也已经道过歉,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想那么多干什么。”她在心里这样劝慰着自己,只是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也让她坚定了一个想法——他不是他。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这样对她,绝对不会这么大声的和她说话,绝对不会直接摔筷子一走了之,也绝对不会留她一个人不知所措。 在他们相处的十年来,他从没有对她生过气,向她发过脾气,不管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哪怕她任性将他明天要交的作业撕了,他都不会怪她,而是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没关系”。 有时候连院长奶奶都看不下去,让他不要这么惯着她,他只是一句“没关系,我愿意”。她那时一直以为是他胆小怕事,长大后才发现那是他对她独一一份的温柔关心。 他真的守护了她很多很多的天真,即便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墨卿浅躺在沙发上,脑海里飞速闪过了许多过往,像是一部纪录片一样,记录了她如何成长为现在的模样。 渐渐的夜深了,路灯都灭了,世界就此安静,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今夜又只剩她孤零零。 她打开收音机,把声音开到最大,然后将自己缩成一团躺在沙发里,听着收音机里的温润声音,是这孤寂夜里唯一的依托。曾陪着她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话,而是他的声音,真的很像将夜离。 她回想起将夜离转身时的悲寂背影,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他哭泣时眼睛掉落的繁星;那黯淡无光的双眸;那难忍哽咽的话语;那故作坚强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印在她的眼里,烙进了她的心。 他明明是这样伤心欲绝,怎么会没有一点点喜欢她呢?她为什么就是无法相信呢?原因她该是知道的。 墨卿浅从抽屉的最角落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是将夜离回来之前寄给她的。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满目星光,一如既往。她当时打开信封,看见这张照片时,直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的一塌糊涂。 因为激动,更因为悲伤。 照片被她折起了一部分,那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女生,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但手腕上有一条和将夜离手腕上一模一样的手链,链子上吊着一个字母“l”,将夜离那条是个“x”。 女生身后的橱柜上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正是两人,女生面带幸福笑容,目视着镜头,而他侧头望着女生,嘴角含着微笑,目光深情款款,温柔缠绵。 她还怎么能再自欺欺人。 她看不透,从来都看不透他。看不透他澄澈眼睛里的忧郁;看不透他含笑表情下真实隐藏的情绪;看不透他总说要娶她的原因;看不透他对她的感情;看不透他的心。 她从来从来都没有走近过他,有什么好不舍,好难过的呢? 墨卿浅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天终于亮了。 她终于又熬过了一天。 墨卿浅关掉收音机,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就着冷水吞下药,肚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有时候她就会想,大概她吃的并不是什么药,而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而她就是那个坏事做尽的白骨精,被它不断折磨着。 临近中午,肚子一声一声不停地发出抗议,但脑子还没有发出指令,墨卿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想着闭眼无视肚子的抗议时,门铃却响了。 墨卿浅不知道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她,如果是慕冰凡和慕冰安两姐妹,她们绝不会按门铃,就慕冰安那个性子只会把她的门敲得咚咚作响。或许是秦雅歆吗?她因为她心爱的女儿回来,怕她不知好歹又来警告她吗?还是她的妹妹,又想送她一个珍贵的“礼物”? 门铃声不急不缓又响了一声。 墨卿浅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略微紧张的心,小心谨慎地打开一条小缝询问来人。 直到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才松开紧绷的神经,取下防盗链完全打开门,一脸灿笑:“医生,原来是你啊,有什么事吗?”似乎已经忘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云沛辰低头看了一眼墨卿浅防备的样子,抿唇淡笑道:“想不到你的防范意识还是这么强。” 他刚搬过来第一次按响她的门铃时,也是如今日一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夜晚了,她这样的作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甚至还在心里庆幸,那个在大街上都能安恬入梦的,迷迷糊糊的小女孩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可现在明明是中午,她的防备心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墨卿浅讪笑:“那是当然,防患于未然么。” 云沛辰敛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随即抬头,又是那般温柔的眼神:“昨天不是说好了以后都要一起吃饭的么,我等了好久都不见你来,饭菜都要凉了。我想,大概是我昨天吓着你了,所以特地给你赔不是来了,对不起,你不要再生气了。” 其实他昨天晚上就想来了,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在门外犹豫了很久,到了还是没有勇气。他如今这么小心翼翼,不过是怕惹她生气,断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有的联系。 这给墨卿浅弄糊涂了,不是他生气了吗?怎么又让她不要生气了? “没有没有,”她急忙摆手解释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没有的事。” “那……你还来吗?”云沛辰双手紧握着,眼神隐含期待与不安。 这样的眼神就和那时将夜离的眼神一样,看得墨卿浅无比难过,怎么还是说出一个“不”字。 “来,当然来了,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嘛!” 听着墨卿浅的回答,云沛辰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还好啊,还好,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会理他了呢。 看着那满满一桌子好吃的,墨卿浅的肚子不成器地叫了一声。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云沛辰。 云沛辰倒没有笑话她,只是温柔一笑:“快吃吧,看看合不合胃口。” 不知怎么,墨卿浅却突然想起将夜离来了。不过如果是他的话,绝对会揪着这个事情一辈子不放,说不定还会三天两头拿出来炫耀一番。 想当初冬天上学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路都结冰了,虽然她走得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狠狠摔了一跤,起来的时候没有站住又摔了一跤。本来以为这么尴尬的一幕没人看到,谁知道他就在她身后,不来扶她就算了,还在那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 从此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用这件事情来提醒她——远离将夜,天下太平。 怎么会有人那么幼稚?这是她十分不理解的事情。 可很久之后她才发现,他的幼稚有多么珍贵难得。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云沛辰的话的话打断了墨卿浅的回忆。 墨卿浅摇头,眼前却出现将夜离那么凄凉孤寂的背影,心中莫名一酸:“医生,你说,一个人明明不喜欢你,却总说要娶你是为什么?” 云沛辰没有想到她会问他这个问题,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他垂首思索半天才微笑道:“这个你可就问错人了,我只是个医生,又不是什么情感专家,对于情感的问题我可不敢轻易回答。” 但他又顿了下,神色极其认真,“不过就我而言,我想娶的人一定会是我非常喜欢,喜欢的不得了的人。” “是吗?”墨卿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念想,转瞬即逝,她没有捕捉到。“那这么说,医生是有喜欢的人了?”她随口问了句。 “有啊。” 墨卿浅没想到云沛辰会答的这么干脆,好奇之心徒然升起:“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云沛辰敛下眼帘,双眸有一丝的怀念:“她啊,是个很傻很天真但又很骄傲的女孩,明明脆弱的跟个水晶娃娃似的,却偏偏喜欢假装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我以为在我面前,她可以不用假装,可是……” 墨卿浅屏气凝神等着他的后续,不想他却摇了摇头不愿再说下去,又是那样落寞的神情。心徒然一酸,可能是因为她和他是同病相怜。 “她会知道你的好的。”墨卿浅不知道这样的安慰,对他有没有一丝的慰籍,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足够她坚持很久,甚至是一辈子。 可惜啊,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所有人都只会让她放弃,劝她不要再浪费精力。可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即便他一直说要娶她。 她和将夜离是两个世界的人,从见他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是天上极其耀眼的太阳,她连看一眼都是奢望。她从未想过要拥有他,可偏偏所有的人都认定她在痴心妄想,她不解释不反驳,因为没人会信。 “她不需要知道,”云沛辰浅笑,“她只要知道,她好无人可及就可以了。” 墨卿浅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所谓的“先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别人”吧。 所以,这是不是也就注定了,她要孤独一生呢? (); 无光,黯淡的星星 1 从云沛辰家里出来后,墨卿浅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个所以然的时候,就被前来蹭晚饭的慕氏姐妹拽到了超市。 “哎,浅浅啊不是我说你,上次我好不容易才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结果现在又变回了老样子,拜托,不要让冰箱变成一个装饰品好吧!”耳边回响的是慕冰凡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对此墨卿浅选择充耳不闻。 “我也拜托你能安静那么一秒么,耳朵都要被你吵炸了。”慕冰安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满脸嫌弃地看着喋喋不休的某人。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墨卿浅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拿了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漫不经心地问:“这个西红柿怎么样?” 果然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 “可以,当然可以了,浅浅要是喜欢咱就多买点。”慕冰凡兴奋地扯了个袋子就开始选西红柿。 “西红柿容易坏,不要买太多了。”慕冰安说着也加入了挑西红柿的队伍之中。 当然即便是这么点小事,两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斗起了嘴。 “这个不行,你有没有长眼睛啊!” “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选的是什么鬼东西?” “……” “……”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们的相处模式时,墨卿浅还以为她们的关系很紧张,不想她们却异口同声地否认了。 慕冰凡告诉她:“生活已经这么单调了,小打小闹可以增添一点儿情调嘛!” 现在想来大概是在墨家待久了,见多了那些虚伪假面,虚与委蛇,反而险些遗失了真诚友善,天真灿烂……不,她好像已经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那被某个人尽力守护的天真啊,早已在岁月的无情吞噬下,找不见了。 “嘿,浅浅。” 墨卿浅正在沉思时,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头。 不过就这行事作风,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 “颜泽,你的三千字检讨写完了是不是?” 颜泽倒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对着其他人略带得意说:“怎么样?我就说浅浅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的吧,不过这面具不就白买了吗?算了,你记得要愿赌服输啊。” 俗话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颜泽,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你,不要再拿我打赌,你,输不起。你是不是太闲了,要不要我让颜爷爷把你的检讨字数上升到五千啊?” 猛然回头,却看见了站在颜泽旁边的将夜离。白衬衫,牛仔裤,脚踩着一双白球鞋,脸上挂着的依然是那抹浅淡的笑,浅淡得让人几乎看不见,湖蓝色眼睛还是一样的平静。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却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 “浅浅,没事吧?”慕冰凡唤回了墨卿浅的思绪,使她没有过度沉溺在那双眼睛里。恍然回神,他依旧云淡风轻,只是说出的话,又让她恍如梦境。 “小卿卿,大庭广众之下犯花痴可不好哟。”将夜离眨了下眼睛,眼里盛满了笑意。 就好像他们之间所有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她的将夜,而她还是他的小卿卿,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可,她明明又那么深刻的知道,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啊,不要再心软了,就当是为了自己,不要再喜欢他,也不要再想着他了! “过分了哈!”颜泽用胳膊肘捅了捅将夜离,“居然当着单身狗的面秀恩爱,你们有没有人性啊?” 看样子颜泽应该还不知道,只是他要是知道了,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墨卿浅正了正心神,开口却是向着将夜离:“好久不见,将夜……离。” 那个“离”字她说的很艰难,因为对她来说,名字不只是一个称谓,它是一种特殊含义,代表着别人在她心里的位置,那是她的真心实意,虽然没有一个人肯珍惜,没了就没了,也不会有多可惜。 “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打扰了。”说完,墨卿浅迅速拉着慕冰凡,慕冰安离开,丝毫没有理会颜泽不可思议的表情。 “浅浅,下个星期是爷爷的生日,你一定要来,你答应过我的!” 身后是颜泽的叫喊,可墨卿浅没理,直到完全出了超市,她才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堪堪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慕冰凡正一脸凝重地望着她。 “怎么了吗?”墨卿浅摸了下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慕冰凡摇头:“冰安啊,你有没有觉得,从那个颜泽和那个将夜离出现后,浅浅就变得有点奇怪啊?” 可谁知道慕冰安也晃了神,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气得她直跳脚:“不是,你们今天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我知道人家长的是很好看,不对,是非常好看,可你们也不能这么犯花痴吧……” “好了,”墨卿浅急忙打断慕冰凡的抱怨。她只要抱怨起来,那真是此怨绵绵无绝期,简直比唐僧还可怕三倍,她实在不想再被她折磨了。 “东西已经买好了,你们想吃什么,今天我下厨。” 果然,没人会和食物过不去,特别是慕冰凡。 “我要吃糖醋鱼,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鸡翅……”滔滔不绝。 “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你。”慕冰安总算是回了神,又开始了毒舌攻势。 打打闹闹中,终于回到了家。墨卿浅在做饭,慕冰凡和慕冰安在填充冰箱,时不时传来两人的斗嘴声,显得这平时冷冷清清的房子竟也有了些烟火气。 做完饭,两姐妹争先恐后端盘子的样子,很滑稽也很温馨。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墨卿浅忍不住想,可惜,身体隐隐的疼痛又把她扯回到冰冷的现实。 她没有办法,就连苦笑都那么艰难。墨家的人给她的“爱”永远都是那么沉重,代价永远都是那么大。 “浅浅,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慕冰凡嘴里嚼着饭,说的含糊不清。 但还好墨卿浅听得懂,她又给慕冰凡满满当当的碗里添砖加瓦,柔笑道:“喜欢你就多吃点。” “浅浅,你也吃。”慕冰安夹了一只鸡翅放到了墨卿浅碗里。 本来墨卿浅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还是要做做样子,不能让她们担心。只是刚吃下去没多久就吐了出来,把慕冰凡和慕冰安吓得不得了。 “好了,”墨卿浅看着两人紧紧皱着眉头担心不已的样子,强忍着身体的难受,微笑着说,“不要那么担心了,我只是肠胃不太好而已,没事的。” 慕冰凡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冰安一个眼神制止了。1慕冰凡拍了拍墨卿浅的背,柔声细语道:“没事就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们担心。” “放心吧,我会的。” 吃完饭,慕冰凡突然带着不怀好意的眼神,趴在墨卿浅身上,将手上还未擦净的水渍通通抹到了墨卿浅身上。她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浅浅,我们都好久没有和以前一样睡在一起了,我想重温一下小时候的甜蜜时光,可不可以嘛?”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讨食的小狗。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那天夜晚,天上的星格外璀璨,三个人一起躺在墨卿浅的小床上,这也是墨卿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躺在床上。她不喜欢睡在床上,即便把四周堆满了东西,她依旧感觉空荡,没有依靠,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就像现在一样,即便周围有她们,有温暖,她的心依旧空落落的,无论怎样都不安稳。 那一夜她们聊了很久,聊曾经的趣事,聊现在的生活,聊未来的期许。 后来,夜深了,三人都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当墨卿浅以为她们都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慕冰安的喃喃自语…… 又是一个下雨天。 近来的天气不是很好,不是雨天就是阴天,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见过太阳了。墨卿浅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小腿上传来的痛疼,因为记忆中那个让她不堪回首的一天,那个她本该幸福至极的一天……那被她假装遗忘的一切,在阴雨绵绵之时展现,清晰的如同昨天。 慕冰安说的那句话,使她整整一个星期都心绪不宁,她始终没有想到慕冰安竟然会喜欢他。 今天就是颜承筠的寿辰,颜泽一大早就给墨卿浅打了电话,生怕她不过来。墨卿浅也确确实实不想去,她先前说的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哪成想颜泽那么聪明的人竟然当了真。偏他在电话里还是这样说的:“哎呀,浅浅,你也知道老爷子向来挑剔,什么东西都不入外人的手,我这都忙活一早上了,你就来帮帮我么!” 她怎么不会知道,这不过只是他的借口而已。这三年里,她处处避着他,不过是不想连累他们罢了,因为她的事,颜承筠和墨世凉不知道争吵过多少次了。她实在不想因为她,两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 她怎样都行。 但随着将夜离和墨清然的归来,时隔四年,她接连两次进了墨家,营销号为了博人眼球,又将过去的事翻了出来,只是这次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竟然不再骂她蛇蝎心肠,反而在为她喊冤,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 无光,黯淡的星星 2 “浅浅啊,你再不管,你的饼干就要糊了。” “嗯……嗯?”墨卿浅这才惊醒,手忙脚乱地从烤箱里拿出了饼干,对江晚情道了声“谢谢”。 “浅浅啊,你最近怎么老是发呆啊?”江晚情靠门边,咬了一口苹果。 “可能是……太累了吧。”墨卿浅将饼干依次装进盒子里,低声说了句。 江晚情也没多问,看到墨卿浅做这么多不同的饼干后,她又来了兴趣:“怎么做这么多不一样的饼干啊?要给很多人吗?” 墨卿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江晚情说:“这些东西,晚情姨直接从我这个月的工资里扣吧。” “可别了,你是不知道自从你来了,我这小店的业绩啊,那是蹭蹭地往上涨,止都止不住,我还寻思要给你涨工资呢。” “这就不用了。”墨卿浅是惶恐得不行,“您知道的,我除了寒暑假,平时就只有周日才来工作,您不把我开除,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江晚情无奈:“你说说你啊,给你涨工资,你还不乐意?” 墨卿浅笑,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对于不配拥有的东西,哪怕是有人硬塞给她,她都不会要。 “不过你都忙活一个星期了,是因为那个小伙子吗?”江晚情的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那个之前来找你的蓝色眼睛,长的很俊的那个少年?” 听见江晚情提起将夜离,墨卿浅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不过她又疑惑了:“不是有两个人么,晚情姨怎么知道是他呢?” “因为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墨卿浅更加奇怪了。 江晚情点头:“里面的感情啊,太过明显,饶是我想不知道都不成。” “原来是这样么。”墨卿浅垂首,脸上带着一抹苦笑。原来她连一个旁观者都欺骗不了,又怎么能欺骗得了自己? 江晚情敏锐地觉察到墨卿浅更加低沉的情绪,暗道一声:坏了,不会是还没有和好吧?唉,现在年轻人的感情啊,没有几次分分合合的纠缠,撕心裂肺的哭喊,好像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一样。 “浅浅啊,你要知道世界上这么多人,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真的很不容易。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相互磨合的过程,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两个彼此迁就才换来的天作之合。”她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慰这个迷茫的人,“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和误会,而造成终生的遗憾啊!” 江晚情越说,墨卿浅的心就越发酸涩,她双眼隐含泪水,许是压抑太久,她始终有些承受不住了吧。 她哑声问江晚情:“如果所有人都让我放弃呢?”一滴热泪顺着她悲寂的话语滴落。 “所有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可是没有一个人,希望我和他在一起,甚至就连我自己都从来没有想过……” “浅浅啊……”江晚情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双眼也朦胧了。她自己感情艰难,便见不得其他人也因感情而受难。所谓喜欢和爱,不应该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才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墨卿浅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又笑了,“可能是因为我太糟糕了,配不上他吧。” 这句话遭到了江晚情的反驳,她义正言辞地说:“在感情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欢。” 可墨卿浅眼泪更加肆意,眼里滔天的伤悲,配上嘴角苦涩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酸。 江晚情也难受得厉害,墨卿浅这副伤心欲绝却故作坚强的样子,像极了她当年。 墨卿浅随意擦了擦眼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这样的天气总是容易让人感伤吧。 她背过身,擦干眼泪,面带微笑的样子,仿若刚刚泪流满面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提着已经装好的饼干,向江晚情打了声招呼:“晚情姨,我就先走了,不好意思让您伤心了。” 可是……明明真正伤心的人是她才是啊。 雨下得不大,墨卿浅也就没有撑伞,随着微风走进雨幕,雨丝打在脸上,凉凉的。 不远处的荷花开得正好,像是一个个穿着粉红色长裙的精灵,畅游在这片无际的碧波里。 河畔上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看起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男孩伸手摘下了两个荷叶,一个戴在女孩头上,一个戴在自己头上,然后伸出手指指了指略远处的荷花,像是在询问女孩要不要。女孩起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距离有点远。男孩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笑了笑,对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场景墨卿浅十分熟悉,不由得靠近了些,隐在一旁偷偷观望着。 小女孩两手紧紧地抓着小男孩的手,面上很是担忧,而小男孩非常努力伸长了胳膊去够那枝荷花,一次、两次、三次……总是差一点。 男孩也有些累了,刚准备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女孩突然呵斥了一声,男孩立马站了起来,一动都不敢动,看上去委屈极了。女孩把头顶挡雨的荷叶取下来放在地上,随后才拉着小男孩坐了下来,附在男孩的耳边说了什么。而男孩则把头顶的荷叶戴在女孩的头上,对女孩说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的一幕,让墨卿浅想起了那个时候,也是像这样的天气,微风细雨,一扫往常的闷热,正是出来玩耍的好日子。于是趁院长奶奶午休的时候,她把他拉了出来,本来只是想随意逛逛,透口气,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荷花塘,那真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漂亮极了。 他摘下一片荷叶递给了她,询问她想不想要荷花。她那时就和这个女孩一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确实有点远。他说没关系,让她拽着他的手他去摘,她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就在快要摘到的时候,一只小青蛙突然蹦到了她的脚边,把她吓个个半死,一下就松了手。结果,他摔到了河里,好在大都是淤泥并没有多少水。 那时候他肯定比她吓得很,明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还要强装镇定反过来安慰被吓哭的她。 他身上沾满了淤泥不敢抱她,只能站在一旁不停说着:“没事了,没事了,青蛙已经被我赶跑了……”可她还是哭,他没办法,只好把手用荷叶擦干净,学着院长奶奶的做法,轻轻摸摸她的头和耳朵,柔声说道:“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害怕不多会儿。” 他大概一直以为她是被青蛙吓到了。虽然她确实是很怕青蛙,但还不至于会被吓哭,她真正害怕的其实是他。 万幸,他没有受伤。 那么狼狈的样子,院长奶奶当然知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也就是打手板子。要是平时她肯定是不愿,要知道她是最怕疼的了,即便是不小心磕着哪儿了,就算没有流血,也要掉几颗泪珠子,这就是为什么她平日里那么调皮捣蛋,却从来没有受过一丁点儿伤的原因。只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确确实实是她的错,打板子也是应该的,可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替她向院长奶奶求情。 他说:“您是知道的,她是最怕疼的了,不然也不会每次被您责罚都让我来求情了,您打她,您心疼,我也心疼。” 他那时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院长奶奶语气颇为无奈:“我怎么不知道,只是她这个性子,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我担心啊!” “我会护着她的!”她听见他坚定的声音,“我现在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着她,以后也会,就算她惹出天大的乱子,也有我挡在她面前。” 像是一句郑重的承诺。 只是那时候她还不以为然,只想着:就你还护着我?我护着你还差不多! 雨停了?可水面上分明有雨滴激出的涟漪。微微抬头,看见那人为她撑起的浅蓝色的天空。 墨卿浅没有说话,将夜离也没有,两人就这样静默着,唯有雨水“叮咚”作响。 男孩拉着女孩站了起来,看那样子大概还准备去摘荷花,女孩却阻止了他,说了什么拉着男孩走了。 经过之时,墨卿浅听见男孩说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摘下最大最好的荷花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又是无谓的承诺。 “你猜,她会信吗?”墨卿浅自问自答,“我觉得她一定会信。” 果然,女孩伸出了小拇指,男孩也伸出了小拇指指,两根手指勾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牵着手,欢笑着远离了墨卿浅的视线。 空气静谧了,唯有淡淡的槐香微微浮动。 墨卿浅低头退出了那方浅蓝色的天空,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有点疼。 将夜离唤了她一声,墨卿浅听见了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着,脚步激起的细微水花,染污了原本干净洁白的鞋面。 她听见将夜离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随着她的步伐,起、落,起、落,一直响到了颜家。 (); 无光,黯淡的星星 3 颜泽打开门,就看见浑身湿透的墨卿浅,满脸的疑惑不解,“你头发……”瞥见墨卿浅身后的将夜离后,他又小心翼翼问了句:“怎么,你们又吵架了?” 墨卿浅还没有明白过来,就听见将夜离的声音:“你看像吗?” 颜泽本来是想点头,只是头刚低下去,瞥见将夜离阴沉的眼神,又生生拐了个弯,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像,俗话说得好,平平淡淡是人生,吵吵闹闹才是生活!” “行了,”墨卿浅懒得听他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俗言俗语,“颜爷爷呢?” 颜泽总算是正了脸色:“这会儿应该在房间呢。近来天气不好,老爷子病又犯了,这不,前两天还一直念叨着你呢。” “我去看看颜爷爷。” “小卿卿先把衣服头发弄干吧,不然容易生病。”将夜离关切说着,又对颜泽使了个眼色。 颜泽明了:“是啊,老爷子要是知道你为了来看他生病了,非把我腿打断不可!”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墨卿浅奇怪了。 “当然有关联了!老爷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遇到哪一件不顺心的事儿不是把气撒到我身上?好浅浅,你就可怜可怜我吧。”颜泽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她。 相识这么多年,墨卿浅早已深知颜泽的脾性,当然知道他是故意作态,刚准备打趣一下他,就又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或者说,小卿卿想去医院住几天?还是又想吃药了?” 威胁,明摆摆的威胁! 她忍不住回头瞪了将夜离一眼,却看见他也是浑身湿透。面对她的疑惑不解,他只是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解释。 哦,差点忘了,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解不解释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当墨卿浅收拾好之后,却怎么也找不着鞋,没办法,只好先光着脚从房间出来,经过卫生间时,看见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将夜离依然穿着被淋湿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鞋刷,正小心翼翼地刷着她不小心沾到鞋面上的泥点,洗刷干净之后,他又拿出一条毛巾,将鞋面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然后又用吹风机慢慢吹干。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做这样细致的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心口,闷的难受。 颜泽也有些不可思议,但随后又笑嘻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啊?那就不要再和他闹别扭了……” “颜泽,你说,他是不是变了?”墨卿浅怔怔地问道。 颜泽呆愣了一下,不复往日的嘻哈模样,神色极其认真:“是变了,变回了真真实实,原原本本的他。” 墨卿浅不懂:“那,是好是坏?” “有好有坏。” 颜泽比墨清逸要看得通透,只是给墨卿浅的答案还是一样。 “阿夜这一生比我、比清逸都要难,他看起来自由自在的生活,其实是他的枷锁。他要活着,以将姓活着,就只能这样做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他一直做得很好,直到你的出现。 他开始改变,一点一点地褪去伪装,变回本来的自己。他开始快乐了,就连脸上的笑都有了生气。他不再打架生事,开始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风评,一点一点被上流社会认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好的。只是,将家不需要,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继承人,不需要第二个了。” 墨卿浅大概是懂了,将家并不需要将夜离成为天上最璀璨的星辰,而是地上一粒最微小的尘埃。可他们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并没有什么能力可以让尘埃变星辰,除非他本来就是一颗最闪亮的星。 “浅浅,我真的非常希望他可以开心快乐,可那是在他平安的基础上。” 当颜泽说出这话的时候,墨卿浅已经明白了,如果将夜离没有按照将家的规定成长,他会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 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非常明白“虎毒不食子”并不可信。 人啊,只要狠起来,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等墨卿浅回神,颜泽已经离开了,而将夜离也已经吹干了鞋子走了出来,她一时间躲闪不及,刚好和他碰了个照面。 憋了半天,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将夜离轻笑,然后蹲了下来:“地上凉,把鞋穿上吧。”说着就要抬起她的脚。 墨卿浅急忙往后推了一步:“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但将夜离一声不吭仍是蹲在地上,半步不肯退让。她没有办法,只好让了步:“那什么,还是你……你来吧。” 他顿时笑意盈盈。 她向来拿他没有办法。 大概是沾了水的缘故,他的手有些凉,那双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脚放进鞋里,然后细心地系上了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墨卿浅低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衣服、头发仍是湿的。她想问他为什么?可犹豫半天,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怕,怕听见他的回答,她就更加不舍,怕听见他的回答,她会更加难过。 “你和颜泽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将夜离开口说道,“可他说的不对,他把问题想的太复杂了,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爸爸,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站起身看着墨卿浅,目光满是恳求与期盼:“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卿卿可不可以……别那么轻易地放弃我?” 霎时,墨卿浅的心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给他希望,却也无法让他失望。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颜泽恰好出现:“浅浅,你弄好没?老爷子等不及了。”他又看向将夜离,嫌弃地把他推进了卫生间,“你,快点把自己收拾干净,别让老爷子又嫌弃你。” 墨卿浅感激地看着颜泽,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别光口头说说啊,老爷子就交给你了。” “放心了,有时间我教教你手法,省得颜爷爷总觉得你没用。” “好啊!”颜泽答应的十分爽快。 颜承筠已是等不及了,拄着拐杖就要起来。 颜泽急忙跑过去扶着他坐下:“您别急,就来了。” 墨卿浅刚下楼,就听见颜承筠怒斥无辜的颜泽:“那还不是怪你,知道小浅来还不去接啊!害她淋了雨,要是小浅生病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作势就举起了拐杖。 “颜爷爷,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啊?谁又惹您不高兴了?”她走到颜承筠身边,笑嘻嘻地说。 见墨卿浅来了,颜承筠顿时喜笑颜开,忙放下了拐杖:“还不是这个逆子。”说着,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说的我头更疼了。” 墨卿浅顺势站到颜承筠身后,给他按摩着头部:“有颜泽这么个孙子,您老可就知足吧,他现在可是上流社会公认的翩翩公子哥,有些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呢。” “就是,就是。”颜泽跟着附和。 “你小子,人家不过说几句客套话,你就在这没皮没脸了?”颜承筠用拐杖敲了下自家孙子,“去厨房看看姜汤煮好了没,盛两碗过来,将家那个小子不也在么。” 颜泽应声离开。 这时,颜承筠才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的孙子优秀那不是应该的?” “是是是。”墨卿浅笑着应和。 这时颜承筠却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是真狠心啊,竟然一次都不来看看爷爷。” 墨卿浅的动作有一瞬的静止,她苦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你啊,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啊?” “……我一直都在为自己考虑啊。”墨卿浅说道,“颜爷爷,今天可是你的寿辰,咱不说这些,成吗?” “成,爷爷听你的。”颜承筠知道自己这是戳中墨卿浅的伤心事,当下噤了声。 颜泽把姜汤端过来时,将夜离刚好也过来了。 “颜承筠拉过墨卿浅的手,柔声道:“爷爷感觉好多了,过来把姜汤喝了,驱寒。”他又看向将夜,“刚好多熬了一碗,你小子就喝了吧。” 墨卿浅和颜泽看着颜承筠别扭的样子,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谢谢颜老爷子了。”将夜离说着,端过姜汤一饮而尽。 颜承筠不解地望着他:“又不是喝酒,你小子这么豪放做什么?” “因为老爷子的姜汤味道好啊。”将夜离笑道。 “我那儿还有一锅,你要不要?” “这个就不用了,毕竟再好的东西,吃多了,味道总没有第一次那么好了,我可不想这样的美味被破坏掉。”将夜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两个顽童,一老一小,你说谁会赢?”墨卿浅小声问颜泽。 “这个还真说不准,以往的战绩两人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墨卿浅和颜泽正在分析战况的时候,颜承筠突然来了句:“算了,不跟你小子斗了,免得人家说我欺负小孩。” 差点没叫墨卿浅一口姜汤喷出来:“这才不到三个回合,您老就认输了?” 颜承筠敲了下墨卿浅的头,颇不认同:“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这怎么能叫认输呢?明明是爷爷我故意让着他的,免得别人说我胜之不武。” “是是是,您最了不起了。”墨卿浅伸出大拇指,无奈地笑了笑。 颜承筠是最吃这一套的了,当即眯着眼睛仰着头,沾沾自喜道:“那是当然!” 颜承筠是个老顽童,同样也是墨卿浅见过活的最透彻的人。她一直记得颜承筠曾说的话——“人啊,活的太较真了不好。我年轻时就是因为太较真了,凡事都要个答案求个明白,吃了不少苦头。等到老了,我才发现倒不如活的洒脱一点,糊涂一点,不那么较真。其实啊,人生本来就是糊涂的,快乐和幸福就藏在糊涂之中,一旦清醒了,可能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经历过这么多事,墨卿浅这才明白,人啊活的太清醒了不好,活的太糊涂了又不行。她就是活的太糊涂了,到现在整整十七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可怜又可悲。 ();